第51章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温迪过上了如风般自由却又带着奇妙规律的生活。


    白天,他的身影如同蒲公英的种子,轻盈地飘荡在武装侦探社忙碌的办公室、贫民街日益变化的角落、孤儿院孩子们期待的目光以及横滨繁华与破败交织的大街小巷中。兴致所至,他便用指尖拨动琴弦,流淌出的旋律或轻快如晨露,或悠扬如晚风,成为城市背景音中一抹不可忽视的亮色。


    傍晚,他则准时出现在Lupin酒吧那红白色的招牌之上,用音乐抚慰着形形色色的灵魂。


    深夜,回到宿舍的温迪偶尔还会为失眠的室友来一场即兴加演,在温柔的旋律中送对方一夜好梦。


    横滨的人们,没过多久便熟悉了这位怀抱竖琴、笑容温暖、歌声仿佛能涤荡心灵的吟游诗人。他的音乐,如同悄无声息渗透的细雨,滋润着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


    彼时,龙头抗争的阴霾尚未散去。然而,自从温迪到来后,尽管他看起来并未刻意介入纷争,只是成天唱歌弹琴、四处闲逛,偶尔遇见正在发生的暴行,会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制止一下。但在不知不觉间,这缕细小的希望与转机之风,已经悄然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轨迹。


    高濑会的头目遭遇刺杀身亡后,组织内部倾轧混乱,对外也愈发疯狂血腥。然而,这股疯狂并未持续太久。在一位据说只是中层领队的成员游说下,大量成员自发选择脱离组织,在没有产生什么冲突和伤亡的情况下,高濑会就此分崩离析。


    那位领队正是之前被指派去袭击温迪、最后却选择倒戈的人。后来他又去Lupin酒吧找过一次温迪,请求对方允许自己录下一段演奏音频。


    “……对高濑会现状感到不满的人,不止有我们几个。”领队的眼神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然,“如果能用您的音乐唤醒更多人,让大家看清这场无谓争斗的荒谬,或许……我们就能一起安全地离开。”


    “我的口才不足以说服所有人,但再加上您的音乐,我相信一定会有成功的希望。”


    面对领队恳切的神情,温迪没有接受对方主动提出来的金钱报酬,只是微笑着要了一杯普通的苹果酒,便欣然应允。


    他即兴弹奏了一曲,旋律中蕴含着对幸福的向往、对生命的珍视、对无谓牺牲的悲悯,以及最为关键的——抗争的勇气。


    这段音频被不断传播,其效果远超领队的预期。它不仅成为了压垮高濑会的最后一根稻草,更如同投入黑手党世界的一颗精神炸弹,在各大组织间悄然流传。


    龙头抗争的导火索——争夺已故异能者的巨额遗产——在温迪音乐的映照下,显得愈发苍白可笑。


    这笔虚幻的财富与绝大多数普通成员的生活毫无关联,却要他们用血肉去堆砌通往高层的阶梯。不满早已在底层酝酿,温迪的音乐如同一面清澈的镜子,映照出这场战争的荒谬本质,也给予了那些沉默者反抗的勇气。


    从高濑会开始的“和平脱离”浪潮,迅速在黑手党世界蔓延开来。一个人叛逃是重罪,但当几十人、上百人因同一份信念而选择转身离开时,“法不责众”便成了现实。


    无数组织的基层力量被削弱,甚至像高濑会那样就此瓦解。更有一些组织的高层,在音乐的感染和内部汹涌的和平诉求下开始反思,最终选择减少投入,乃至直接退出这场无望的争夺。


    “——真是有趣啊。”涩泽龙彦坐在Lupin酒吧里,对着刚结束演奏的温迪发出了感慨。他已经是这里的常客,几乎每天都会过来,并且乐此不疲地时不时为温迪送来自己设计制作的新衣服。


    “政府请我回来,原本是希望借助我的异能力终结这场闹剧。现在看来……”涩泽龙彦晃了晃杯中的酒液,嘴角带着一丝复杂的笑意,“似乎已经不需要我做什么了。温迪的音乐,果然拥有着比任何异能力都更不可思议的魔力啊。”


    温迪熟练地点好酒,在旁边坐了下来,侧头问道:“芥川他们最近怎么样了?”


    “一如既往地充满活力,或者说……固执。”涩泽龙彦淡淡地点评道,“每天雷打不动地跑来贫民街‘监工’。有人自愿当免费劳动力,我当然不会拒绝。现在,他运用异能力搬运建材、平整土地已经相当熟练了,下一步大概是要学习如何侍弄花草吧。”


    涩泽龙彦最初只想为芥川兄妹等几个孩子改善生活环境,但按照他的美学标准建造出来的房屋,在破败混乱的贫民街中显得十分格格不入。看到这般突兀割裂而缺乏美感的景象,他在不知不觉间便将改造范围变得越来越大,乃至把整片贫民街都纳入了规划。


    政府的目光也自然投向了这里。或许是因为温迪时常在贫民街各处即兴演奏,用音乐悄然抚平暴戾之气;或许是因为紧随温迪左右的芥川龙之介,以行动制止暴力、守护弱小的身影产生了示范与警告作用;又或许是因为龙头抗争的平息减轻了社会压力——原本藏污纳垢、犯罪滋生的贫民街,精神面貌竟在潜移默化中悄然改变,许多人开始尝试依靠劳动而非掠夺生存。


    当涩泽龙彦着手改造的消息传来,龙头抗争又已不再需要他的介入,政府便顺水推舟,正式委托他负责整个贫民街的改造,并出乎意料地拨付了一笔可观的资金。


    “……听说,这笔资金的来源,正是那笔引发无数腥风血雨的‘巨额遗产’。”涩泽龙彦抿了口酒,目光扫过坐在一旁的太宰治,“在众多组织主动退出后,政府趁机介入。传闻是港口黑手党最终得手,但不知政府与他们达成了何种协议,他们竟然选择主动让出了。”


    太宰治正兴致勃勃地跟五条悟争论蟹肉罐头和喜久福哪个更好吃,闻言转过头来,耸了耸肩:“能让那位利益至上的首领放手,自然需要足够诱人的价码,或许…也有被温迪的音乐终于唤起所剩无几的‘良心’的原因在?谁知道呢。”


    “不过为了这事,我之后大概还得辛苦出差一趟。”他转头看向坂口安吾,“听说安吾也接到任务了?这次终于不用再跟那个暴力狂小矮子搭档了吗,真是可喜可贺——”


    坂口安吾点了点头:“被指名要跟太宰君一起去的时候,我也有点惊讶。没记错的话,这似乎是我们第一次正式作为任务搭档。”


    “嗯嗯~”太宰治兴高采烈地拍了拍手,“为了纪念这历史性的首次搭档,我决定把所有的任务报告都交给安吾来写,多么完美的分工!”


    “请容我拒绝。”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


    “写任务报告简直比祓除特级咒灵还要折磨灵魂——”坐在一旁的五条悟也有样学样,墨镜后的蓝眼睛充满“真挚”的恳求,“杰,你真的忍心看你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挚友,被这样的人间酷刑折磨吗?”


    夏油杰面带微笑,慢条斯理地放下酒杯:“悟,恕我直言,‘弱小可怜又无助’这三个词,和你身上任何一个细胞都毫无关系。”


    五条悟随即又将目光投向一旁的七海建人:“七海——七海一看就是那种能把报告写得条理清晰、逻辑严密、让夜蛾老师完全挑不出毛病的精英!想必不会拒绝帮前辈分担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吧?”


    七海建人面无表情,回答干脆利落:“请容我拒绝。”


    七海建人、灰原雄和家入硝子最初是为了陪同乙骨忧太寻找祈本里香才来到横滨。人很快便找到了,但祈本里香希望能亲眼看到中岛敦通过入社测试、在武装侦探社开启新生活后,再安心离开。


    乙骨忧太自然选择留下陪伴。而其他人一方面确实暂时无事,横滨又恰好需要咒术师处理龙头抗争遗留的咒灵问题;另一方面,被温迪的音乐深深吸引、想要多听几场现场演奏也是重要原因。在征得夜蛾正道的同意后,他们便加入了五条悟和夏油杰的任务小组,一起留在了横滨。


    或许是因为五条悟最先道破了祈本里香身上的异样,乙骨忧太不自觉地将这位实力强大的前辈视为了可以信赖和学习的对象。第一次被人用近乎“老师”的目光仰望,五条悟感觉颇为新奇。虽然他依旧不改跳脱本色,时不时指使乙骨忧太跑腿去买各种甜品,并美其名曰“体能训练”,但也确实在咒力控制、术式运用等方面给予了乙骨忧太不少实用的指导。


    祈本里香与中岛敦始终保持着联系,也再度见到了那些贫民街的伙伴们,向他们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郑重地表达了感谢与歉意。


    更多时候,她还是跟在乙骨忧太身边。虽然目前并非正式咒术师,但祈本里香也自然而然地融入了咒术高专一行人中。大家对这位经历坎坷却眼神坚韧的小女孩都格外照顾。习惯了戴上乖巧懂事面具的祈本里香,在感受到家入硝子平淡却可靠的关怀、灰原雄阳光般的热情、夏油杰细心的关照、七海建人不动声色的保护,甚至五条悟偶尔心血来潮的“捉弄式关心”后,也渐渐卸下了心防,露出了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真性情。


    而随着龙头抗争彻底平息,咒灵引发的骚乱也日渐减少,横滨已经不再需要咒术界的专门支援。与此同时,中岛敦也顺利通过了入社测试,正式成为武装侦探社的一员。咒术高专一行人启程返回东京的日子便定在了明天,今晚是他们最后一次齐聚Lupin酒吧。


    在转酒瓶游戏的那晚以后,温迪每天来到酒吧都能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或许是因为迟早要离开横滨,难得有机会再听到温迪的现场演奏,咒术高专一行人几乎成了酒吧的“驻场嘉宾”,只要有空闲便会来到这里。太宰治、织田作之助和坂口安吾也照例会时不时在此相聚。


    织田作之助在应允了院长的请求后,很快便向港口黑手党提交了辞呈。作为一名最下级成员,他既接触不到什么核心机密,对组织的贡献也微乎其微,本来以为会顺利获批,没想到竟然收到了首领要亲自谈话的通知。织田作之助尽管面上仍然看不出丝毫波澜,但内心还是产生了不小的惊诧与紧张。


    好在,首领似乎并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


    森鸥外只是再次确认了他退出组织的决心和原因,随后便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温迪先生还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看来只能寄希望于太宰君的计划了……”


    辞职成功的织田作之助回头便将森鸥外的话转述给了太宰治。


    太宰治只是笑了笑,鸢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不用担心,织田作,安心去当你的院长吧。”


    他话锋一转,露出期待的表情:“对了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事情——小说打算什么时候动笔?我和安吾可都等着拜读呢。”


    织田作之助顿了顿:“…再等等。”


    这倒不全是因为他想拖延。刚刚接手孤儿院,从孩子们的衣食住行到教育医疗,千头万绪的事务将织田作之助淹没,一时间确实分身乏术。


    幸运的是,孤儿院的资金困境很快迎来了转机。或许是得益于那笔“和平”接收的巨额遗产,政府出手大方了许多。在前任院长的积极斡旋和奔走下,孤儿院成功转型为公立机构,获得了稳定的政府资助,并纳入了正规监管体系。硬件设施得以更新,规章制度也日趋完善,整个孤儿院焕然一新。


    当一切逐渐走上正轨后,织田作之助才得到了喘口气的余地。在每次酒吧见面都会被太宰治和坂口安吾以“催更”目光洗礼的压力下,他终于铺开了稿纸,拿起了笔,开始书写属于他的故事。


    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则因为分别面临着加入侦探社和改造贫民街的重任,来Lupin酒吧的次数相对少一些。


    他们被涩泽龙彦安排在同一间酒店房间住了一段时间,没人知道那段时间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结果是,两人莫名其妙地开始了全方位的较劲——从体术训练到知识学习,甚至蔓延到酒店房间里谁叠的被子更方正。这种近乎幼稚的竞争,却也意外地激发出了两人惊人的潜能,学习效率和进步速度一日千里。


    而得知咒术高专一行人即将离开的消息后,各自奔赴前程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头的事务,在这个夜晚再次汇聚于Lupin酒吧。


    今晚的酒吧,比那晚玩转酒瓶游戏时还要更加拥挤。当温迪点的酒水被送上时,江户川乱步和与谢野晶子也跟着刚成为正式社员的中岛敦一起过来凑热闹了,芥川银则捏着祈本里香的衣角躲在芥川龙之介身后,似乎对于一下子要面对这么多陌生人感到有些害羞。


    见到这一阵仗的弹幕也变得热闹起来。


    【好家伙,这是来了多少人啊?阵容也太豪华了吧】


    【五条悟、夏油杰、家入硝子、七海建人、灰原雄、乙骨忧太、祈本里香、太宰治、坂口安吾、织田作之助、芥川龙之介、芥川银、涩泽龙彦、中岛敦、江户川乱步、与谢野晶子,再加上温迪,足足有17个人了,Lupin从来没这么挤过吧】


    【温迪这人缘也太好了吧,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重要角色围在一个任务者身边,而且气氛还这么和谐】


    【感觉每个人的命运线都在往好的方向扭转,以前的直播哪里见过这么温馨治愈的走向啊】


    【一路看下来真的觉得心里暖暖的,尸斑都淡了许多】


    【大家都有光明的前途,真好啊】


    【话别说得太早,现在只是度过了龙头抗争,还有不少事件都没开始呢】


    【所以龙头抗争就这样告一段落了吗?我还没反应过来呢,感觉温迪似乎也没做什么,事情就这么神奇地结束了】


    【最开始说温迪撑不过三天的人在哪,现在脸疼不?】


    【好吧,我承认是自己看走眼了,确实想不到没有武力值也能顺利撑到现在,这种操作真的从来没见过】


    【感觉温迪的直播风格跟我之前看过的挺不一样,没有什么刺激的矛盾争执、生死搏斗,某种程度上来说节奏还蛮平缓的,但就是不知不觉吸引我看到了现在】


    第52章


    中岛敦今天下午才刚刚得知了关于自己异能力的真相。


    在那个被失控的白虎意外救下来的夜晚,祈本里香就已经知晓了这件事情。但在看到院长极力遮掩的表现和中岛敦本就自厌的态度后,她选择了沉默,将秘密深埋于心底。


    而当温迪一行人初次造访孤儿院,提出那个大胆的猜想——测试中岛敦在“吃饱喝足、感到安全”状态下化身白虎是否仍然具有攻击性时,为了确保实验的纯粹性,也为了给中岛敦一个心理缓冲空间,温迪特意叮嘱了祈本里香继续保守秘密。


    由于温迪对猫毛过敏,也即同样无法靠近白虎,不能亲临现场确保实验顺利进行,这件事情便被拜托给了涩泽龙彦和芥川龙之介。


    于是,涩泽龙彦就将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安排住进了同一间酒店房间,并在临走前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芥川君,这点小事,想必你不会让温迪失望吧?”


    事实证明,激将法虽然老套,但对芥川龙之介确实管用。


    为了第一时间记录实验结果,更为了防止那头可能失控的野兽造成破坏,芥川龙之介几乎是开启了“人形监控”模式,寸步不离地跟着中岛敦。他那双锐利如刀的黑眸,时刻锁定在中岛敦身上,气压低得让四周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


    这无声而高压的“关注”显然起到了反效果。被盯得浑身发毛的中岛敦愈发紧张,坐立不安,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孤儿院黑暗的过往,不断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惹怒了这位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新室友。虽然物质上目前确实得到了满足,但想要在这种目光的笼罩下“感到安全”,恐怕是天方夜谭。


    直到温迪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人之间这诡异的氛围,笑眯眯地拉着他们来了个面对面谈心。


    “敦,芥川他啊,其实是因为担心你才一直盯着你哦。”温迪指着芥川龙之介,语气真诚得毫无破绽,“别看他总是一副凶巴巴、生人勿近的样子,那都是在贫民街生存练就的‘保护色’。实际上,他可是个非常关心朋友的人呢。”


    他还转向一旁恰巧前来看望两人的祈本里香寻求佐证:“对吧,里香?你和芥川认识得更早,他是不是其实人超好的?”


    收到温迪眼神暗示的祈本里香点了点头,神色无比真挚:“嗯!芥川君看起来是有点吓人,但只要真正接触过就知道,他其实很可靠,也很……温柔。”


    最后那个词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需要一点勇气。


    而被一通忽悠下来的中岛敦,心中那点警惕和不安真的开始逐渐松动,甚至涌起了一丝对之前自己“以貌取人”的愧疚感。


    当事人芥川龙之介反倒是对这番评价意见最大的,但在温迪那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目光注视下,他也只好僵着一张脸,选择了保持沉默。


    放下一些心防的中岛敦终于鼓起勇气,尝试主动与这位“面冷心热”的朋友进行交流。起初的对话磕磕绊绊,充满试探和误解。但很快,他们就像两块残缺的拼图,发现了彼此边缘那惊人的契合度。


    无父无母的孤儿身份,连“悲惨”二字都不足以形容的童年经历……那些普通人难以理解、甚至不愿倾听的苦痛与挣扎,在两人之间却成了共鸣的基石。


    他们聊起小时候对一块糖的渴望,以至于现在一有机会总忍不住往茶水里加很多方糖;聊起在资源匮乏之地,巧克力棒是如何成为硬通货的;聊起笔和本子为什么会是比食物更珍贵的存在——因为只有在书写时,那些被压抑的情感、那些证明自己“存在”的思绪,才能找到宣泄的出口。


    这些平时很少对外人讲述、也很少有外人能够感同身受的东西,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对彼此倾诉了出来。


    虽然经历有共通之处,但两人的性格却如同硬币的两面。中岛敦温和隐忍中带着怯懦,芥川龙之介则锋利执着近乎偏激。这使得他们的交流并非总是和谐,常常说着说着就争论起来。但也正是这些碰撞,如同“钻石打磨钻石”,反而激发出新的火花和理解,意外地加速了彼此的成长。


    随着相处时间累积,中岛敦渐渐习惯了芥川龙之介独特的行事风格和表达方式,真心将他视为了一个有点别扭但值得信赖的朋友。


    然而,当他某次没忍住向芥川龙之介倾诉了自己对即将到来的武装侦探社入社测试的忐忑不安后,事情的发展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听完这些烦恼的芥川龙之介一言不发,直接拽着中岛敦的胳膊就走。


    “喂、等一下!芥川!要去哪?”


    “训练。”


    “训…训练什么?”


    “所有。”


    如果不知道要做什么准备的话,就把所有能准备的方面都训练一遍——这是芥川龙之介给出的解决方案。


    于是,中岛敦被迫开启了与芥川龙之介的全方位“内卷”模式。从体术格斗到文化知识恶补,甚至连生活技能都被纳入了比拼项目。


    “入社测试真的会考察叠被子这种事情吗?而且酒店床铺明明本来就会有服务员进行整理啊!”中岛敦捏着酒店被子的一角,欲哭无泪。


    “只要是能做到的事情,就要全力去做,并做到最好。”芥川龙之介眼神锐利,指着中岛敦刚叠好的被子,“你的叠被子水平目前比我还差得远,左下角偏移了一度,速度慢了36秒。”


    “36秒也就算了,偏移一度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啊!”中岛敦没忍住吐槽道。


    总而言之,就在这样莫名其妙又紧张充实的特训期间,中岛敦第一次在“安全”状态下化身为了白虎。


    事实证明,温迪的猜想确实是对的。物质得到满足、内心也以奇特形式获得“安全感”的中岛敦,在体内蛰伏的力量被唤醒时,这头曾带来无数破坏的白虎,此刻却显得温顺而茫然。


    它没有狂暴的嘶吼,没有攻击的意图,甚至在芥川龙之介试探性地靠近一步时,巨大的身躯还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喉咙里发出类似大型猫科动物不安时低沉的咕噜声,金色的兽瞳里似乎写满了“你不要过来啊”的抗拒。


    芥川龙之介看着眼前这只有些怂怂的大猫,眉头紧锁,不满地“啧”了一声,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景象:“按照计划,今晚还有300个俯卧撑和300个深蹲。现在变成这副样子……要如何训练?”


    话虽如此,他还是极其负责地掏出手机,打开录像功能,对着这只无害还有些怂包的白虎,全方位多角度地拍摄起来。


    而看到这段视频的院长,虽然在温迪此前的点拨下,对于这一结果已经有所预料,但还是不由得沉默了良久,最终长叹一声。


    中岛敦的入社测试也在这之后不久到来了。事实证明,芥川龙之介那地狱般的“全方位特训”,不能说是完全没用,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毕竟,武装侦探社的入社测试更侧重于考验心性与品格。当面对危机,中岛敦下意识做出近乎本能的舍己救人行为时,他的测试就已经可以宣告通过了。


    而中岛敦之所以一直不知道关于自己异能力的真相,原因其实也很简单——起初是大家刻意保密,后来则是单纯都忘记告诉他了。


    直到今天下午,阳光透过武装侦探社办公室的窗户,洒在刚通过入社测试不久、内心还充满不真实感的中岛敦身上。他正低头整理文件,忽然感觉手臂传来一阵奇异的麻痒感,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那只原本属于人类的手臂,正在他的注视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变形。皮肤覆盖上银白的毛发,骨骼拉伸重塑,锋利的爪子刺破指尖的皮肤……眨眼间,一只覆盖着厚实白毛、末端是锐利虎爪的野兽前肢,取代了他原本的手臂。


    “啊啊啊——!!!”


    一声惊恐到变调的尖叫响彻武装侦探社办公室。中岛敦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动那只“异变”的手臂,脸色惨白如纸。


    “乱步先生!!!”


    他几乎是连滚爬带地冲向正坐在办公桌上、晃着腿悠闲吃零食的江户川乱步,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恐慌:“我的手!我的手变成……变成怪物的爪子了!怎么办?!”


    “吵死啦,敦君。”江户川乱步慢条斯理地咽下薯片,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那是你的异能力啦,笨蛋。”


    他跳下桌子,走到几乎要瘫软在地的中岛敦面前,指着那只正在努力变回原状的手臂,用一种宣布“今天晚饭吃零食”般寻常的口吻说道:“能变成强大白虎的异能力,这就是温迪要让你加入武装侦探社的原因嘛。”


    中岛敦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看一脸理所当然的江户川乱步,脑子不由得陷入了宕机,思绪一片混乱。


    江户川乱步显然没打算给他消化的时间。他拍拍中岛敦僵硬的肩膀,仿佛刚才只是解决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注意力瞬间转向了更感兴趣的事情:“对了,你等下是要去Lupin酒吧对吧,带上我一起!”


    他又转头看向一旁的与谢野晶子:“与谢野要一起来吗?”


    与谢野晶子停下了擦拭手术刀的动作,点了点头:“待会应该没什么事情,我也一起去吧。”


    今晚并不是他们第一次去Lupin酒吧。江户川乱步本来就跟温迪早有联系,温迪的音乐更是已经名声在外,许多不相识的陌生人都纷纷慕名前来。


    他们在这段时间还和酒吧的常客们混熟了。同为医生的与谢野晶子和家入硝子有不少共同话题,江户川乱步则和五条悟在发掘横滨及周边甜品店方面建立了“深厚友谊”。


    因此,得知咒术高专一行人即将离开的消息,今晚这场热闹的告别聚会,武装侦探社一行人自然也不会缺席。


    “……嘛,虽然感觉很快又会再见面就是了。”江户川乱步小声嘟囔了一句。


    他今天去酒吧,并不仅仅是为了这场热闹的聚会,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跟温迪与织田作之助初遇那天告别时,曾提到的那个约定。


    “温迪!织田作!”江户川乱步一踏进酒吧,就立刻锁定了目标,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兴奋,“之前说好的推理比赛,时间地点都定下来了。”


    他的语气充满笃定,完全不是询问,而是直接宣布行程:“就在下周,冲绳!阳光!沙滩!还有最棒的谜题!你们肯定都有空,对吧?”


    第53章


    温迪和织田作之助下周确实都有空。


    温迪本来就是自由自在的吟游诗人,虽然目前固定在Lupin酒吧驻唱,但这份工作更像是享受而非束缚。酒吧老板甚至主动提过要给他带薪休假,只是想到客人们难免失望的眼神,温迪才暂时没有休假摸鱼。而他之所以没有在初遇时就立刻答应江户川乱步的邀请,是因为顾虑系统最开始提到会自动跳转时间地点。


    但这么长时间过去,除了眼前时不时飘过的弹幕仍然在提醒温迪,这并非一场简单纯粹的异世界之旅,那个所谓的系统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除了初来乍到时播报过一个莫名其妙的【这是什么?中也的红酒,偷一下】任务,它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温迪尝试呼唤过对方几次,都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这份沉寂之下显然潜藏着未知的谜团,不过,既然系统已经安分守己了这么久,那么温迪也有理由相信,它应该不至于在短短一周之内搞出什么幺蛾子,接受江户川乱步的邀请便成了顺理成章的选择。


    而织田作之助那边,孤儿院如今已经走上正轨,又有前任院长在一旁盯着,这位新晋院长也终于能抽空给自己放个小假,稍微喘口气。


    因此,当江户川乱步再一次发出邀请时,两人都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下来。


    “哇——你们这就准备要去度假了吗?”一旁的五条悟凑了过来,语气中带着点羡慕嫉妒恨的意味,“咒术师简直是全年无休的社畜,这次回去以后好像又有个任务正等着我和杰,我也想什么时候去享受一下冲绳的阳光和沙滩啊!”


    “嗯嗯~我和安吾的出差时间据说也定在了下周哦,不过地点嘛……”太宰治晃着酒杯,拖长了调子,“还在待定中。不知道首领会不会体谅下属,直接把出差地点恰好定在冲绳呢?又或者,让我稍微绕个路公费旅游一下,想必首领是不会介意的吧?”


    酒吧内,暖黄的灯光下,人声鼎沸,却又透着一种温馨的喧闹。这个关于“冲绳”的话题很快就淹没在了众人七嘴八舌的闲聊之中。


    五条悟炫耀般地举起一袋“超美味限量梦幻甜品”,一边得意地展示给江户川乱步看,一边迅速塞了一大块进自己嘴里。


    江户川乱步见状不满地鼓起脸颊,对一旁的中岛敦下达了指令:“敦君!上!变成白虎把甜品给抢下来!”


    “在…在大庭广众之下变身?这也太引人注目了!”中岛敦有些慌乱地摆了摆手,“而且温迪先生还在这里呢,他会过敏的吧。”


    在踏入酒吧后,中岛敦就忍不住先去找了芥川龙之介和祈本里香,跟他们讲述了关于自己异能力的事情。没想到两人对此早就知情,甚至比他自己还要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终于从他们口中得知一些前因后果的中岛敦,此刻虽然心情依旧复杂,但也有心思把注意力放回到聚会本身上面了。不过对于江户川乱步这个大胆的想法,他还是敬谢不敏。


    与谢野晶子熟门熟路地在家入硝子旁边坐下来,分享自己近日解剖的新发现。七海建人则与坂口安吾就“如何在高强度工作下保持理智与效率”这一话题展开了深入的探讨。


    芥川银之前来Lupin酒吧的次数比较少,有些人还是第一次见,温迪便笑眯眯地拉着她认识了一圈,最终她还是选择安静地坐回祈本里香身边,两个女孩子很快就小声说起了属于闺蜜之间的悄悄话。


    乙骨忧太坐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旁边是气场冷硬的芥川龙之介。乙骨忧太似乎是觉得沉默的气氛有些尴尬,正在努力试图找点话题,但芥川龙之介显然完全没有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三言两语就把天给聊没了。


    直到中岛敦成功摆脱了五条悟和江户川乱步的“甜品大战”,坐到了两人之间,乙骨忧太才明显松了口气。正如祈本里香先前所说的那样,性格同样温和善良的乙骨忧太和中岛敦很容易就在这段时间里成为了合得来的朋友,但想要适应芥川龙之介的独特作风,乙骨忧太恐怕还得再多花上一些时间。


    太宰治正兴致勃勃地向灰原雄推销他那杯颜色诡异、还在冒着可疑气泡的“特别定制版鸡尾酒”。看到这一幕的夏油杰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眼不见为净,转头和织田作之助交流起了“如何引导问题儿童走上正途”的心得体会。


    涩泽龙彦则从随身携带的精致提袋中,取出一件新设计的披风外套,示意温迪试试看。


    一旁的五条悟见状,兴趣也暂时从和江户川乱步抢甜品上抽离,凑过来左右打量,还不忘发表高见:“哟,看着挺不错,不过涩泽君,考虑过给温迪设计女仆装吗?我觉得效果肯定会很惊艳哦~”


    江户川乱步嘴里还咬着棒棒糖,有些含糊不清地插话道:“先给五条君设计一件吧,他肯定愿意付天价买下自己穿!”


    空气中弥漫着酒香和食物的香气,以及一种因离别而倍加珍惜的暖意。在五条悟和太宰治的带头起哄下,众人很快又凑在一起玩起了游戏。笑声、夸张的惊呼声和酒杯清脆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将这个喧闹的夜晚烙印在每个人的记忆里。


    夜色渐深,离别的时刻终究到来。在酒吧门口,众人互相道别。


    咒术高专一行人率先踏上了归途。祈本里香依依不舍地拥抱了芥川银和中岛敦,在芥川龙之介面前踌躇片刻,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乙骨忧太再次不住地朝众人鞠躬道谢,惹得中岛敦也条件反射地跟他对着鞠躬起来。


    灰原雄将手拢在嘴边,热情高喊道:“有机会一定要来东京玩!我们带你们去吃遍好吃的!”


    五条悟也在一旁大声嚷嚷道:“没错!温迪,乱步,别忘了我们的‘东京甜品巡礼’!”


    “还有‘东京演奏巡礼’也可以考虑安排一下。”夏油杰紧跟着补充道。


    家入硝子和七海建人的反应就要淡定不少,只是挥着手与众人道别,但眼底也难免.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横滨的朋友们随后陆续散去。涩泽龙彦还惦记着他那些未完工的改造图纸。芥川银拉着兄长的手,看起来有些困倦。芥川龙之介也需要为明日一如既往的早起监工养精蓄锐。


    织田作之助还要赶回孤儿院。坂口安吾想到接下来的工作,太阳穴不由得已经开始隐隐作痛。江户川乱步打了个哈欠,理直气壮地要中岛敦背他回去。收到中岛敦求救眼神的与谢野晶子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表示她也爱莫能助。


    最后,只剩下温迪和太宰治,并肩站在Lupin酒吧那昏黄的门灯下。夜风带着海港特有的微咸与凉意,吹拂着两人的衣角。身后的酒吧已归于寂静,城市的喧嚣仿佛也在此刻沉淀下来。


    “热闹散场,果然还是会觉得有点……空旷呢。”太宰治仰头望着在城市光晕染下看不见星星的夜空,语气轻飘飘的。


    温迪抱着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琴弦,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单音,如同叹息,又似安抚。


    “风会记住每一场相遇。”他侧过头,翠绿的眸子在夜色中清澈而深邃,倒映着太宰治模糊的侧影,“离别,也是为了下一次被风吹到一起的重逢。”


    他的目光温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穿透力,落在太宰治身上:“而且,太宰,我们之间……还有一个关于‘书’的故事,尚未开始讲述呢。”


    自从那次阳台夜谈的尾声,太宰治抛出了“书”的存在,并留下一个轻飘飘的“下次有机会再说”的承诺,这个话题便如同沉入深海的石子,再无任何回音。


    温迪并没有刻意催促,但也不是毫无动作。“书”并非为大众所知的存在,不如说还藏得十分隐蔽,但对于朋友遍地且人均不同凡响的温迪来说,稍微打听一些情报还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实在不行他还可以借助一下风的力量。


    只不过,温迪所获得的信息中,虽然也有提到类似于平行世界的概念,但更多还是在强调“书”可以改写现实。而太宰治那天却并没有这样来形容“书”,只是说“书”可以连接其他世界。


    这其中微妙的差异,很可能并非是无心的巧合,太宰治所要告诉温迪的故事,恐怕没有表面上能打听到的传闻那么简单。


    此刻,听到温迪这意有所指的话语,太宰治插在口袋里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是啊……”他轻轻应了一声,侧过脸,望着远处港口的方向,声音几乎被夜风吹散,“故事……还长着呢。”


    又停顿了片刻,太宰治终于转过头,鸢色的眼眸在门灯微弱的光线下直视着温迪,里面跳动着某种奇异的火焰,不再是之前的回避或轻佻。


    “等冲绳回来之后吧,”他的声音清晰起来,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认真,“等我和安吾的出差结束,一切尘埃落定。我会告诉你……关于我和‘书’的故事。”


    温迪眨了眨眼睛,嘴角弯起一个清浅却笃定的弧度:“那么,一言为定。”


    两人并肩,踏上了回家的路。


    横滨的夜晚恢复了它惯常的寂静,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温暖而充满希望的旋律,如同种子,悄然埋入了这片土地和每个人的心中。


    第54章


    距离推理比赛开始还有三天,温迪、江户川乱步和织田作之助就已经提前来到了冲绳。


    按照江户川乱步的说法,推理比赛只是个添头,更重要的目的其实是过来玩,自然要早来几天,把冲绳各处都体验个遍。


    “欸?我还以为乱步主要是冲着推理比赛去的呢。”温迪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意外与好奇。


    “毕竟世界上不会有比我更厉害的侦探,也不会有我解不开的谜题。”江户川乱步下巴微扬,理所当然地说道,“推理比赛虽然有点意思,但也就那样啦。”


    他顿了顿,又像是自言自语般小声嘟囔道:“而且,冲绳和推理比赛这种搭配,怎么看都有点不协调的蹊跷吧?名侦探的直觉告诉我,真正的‘好戏’,恐怕并不在比赛本身哦。”


    他们到达冲绳时已经是午后,阳光透过高大的棕榈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办理好入住,将行李安置在房间里后,时间便滑向了傍晚。三人于是来到了电梯间,准备前往酒店楼下的餐厅解决晚餐。


    “叮咚”一声,电梯门向两侧滑开,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明亮的顶灯和淡淡的香氛气息。


    温迪、江户川乱步和织田作之助依次走了进去,走在最后的织田作之助顺手按下了餐厅所在的楼层按钮和关门键,就在电梯门即将合拢的瞬间——


    “咻!”


    一道灰棕色的影子快如闪电,猛地从三人脚边的缝隙窜了进来。


    “卡尔!等等吾辈——不要乱跑!”


    一道惊慌失措的青年声音紧跟着响起,伴随着一阵略显急促慌乱的脚步声,一个人影几乎是踉跄着扑进了电梯。


    来人身量不小,姿态却略显佝偻,像是要把自己缩成一团藏起来一样。他穿着一身做工考究又复古低调的衣服,一头深棕色的卷发略显凌乱,长长的刘海几乎完全遮住了双眼,只能看到紧抿的双唇和紧绷的下颌线。


    那道灰棕色的影子——一只体态圆润、皮毛油亮的小浣熊——在狭小的电梯空间里灵活地转了两圈,黑亮的小鼻子嗅了嗅,目光扫过电梯里的三人,最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温迪。


    只见它后腿一蹬,稳稳落在了温迪的肩膀上,又用小爪子调整了一下姿势,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蓬松的大尾巴亲昵地卷了卷温迪的脖颈,似乎是对这个地方很满意,窝在上面就不肯再动了。


    “卡尔…!”


    闯进来的青年声音细弱,带着一丝明显的颤抖和窘迫。他朝着温迪的方向伸出手,似乎想把那只自来熟的小家伙抓下来,但手臂伸到一半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停住,肉眼可见十分尴尬和无措。


    青年能感觉到电梯里三人投来的目光,这显然让他更加僵硬了,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像是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一样。


    温迪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主动开口解围道:“没关系,我对浣熊不过敏,它看起来很喜欢这里,想待着就待着吧。”


    小浣熊仿佛能听懂他的话一样,甩了甩蓬松的大尾巴,似乎是有些得意地发出了几声叫唤。


    “呜……卡尔……竟然如此轻易就抛弃了吾辈……”青年有些挫败地收回了手,整个人看起来更自闭了,缩在电梯的角落里碎碎念着,就像一朵发霉的蘑菇。


    温迪伸手轻轻摸了摸小浣熊,它没有丝毫躲闪,还主动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温迪的手心,一副享受至极的模样。


    “它的名字是叫卡尔吗?看起来被养得很好呢,想必拥有一个细致认真又负责的主人。”温迪看向角落里几乎要化为背景板的青年,又善意提醒道,“对了,这位朋友,你要去其他楼层吗?如果不用的话,那我还是先把卡尔抱下来还给你吧?”


    织田作之助在卡尔突然闯进来的时候就眼疾手快地按住了电梯的关门键,此时依然没有松开,同样用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青年。


    “不…不用麻烦!”青年连忙摆手,声音虽然依旧细弱,但总算清晰了一些,“吾辈…吾辈本来也要下去酒店餐厅吃饭。”


    “那真是太巧了,我们也正要去酒店餐厅呢。”温迪眨了眨眼睛,笑容灿烂,“相逢即是缘分,要不要一起拼个桌,朋友?人多也热闹些嘛。”


    青年——爱伦坡——显然对这种扑面而来的社交热情毫无招架之力。他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长长的刘海下,脸颊似乎微微泛红,声音变得更加细弱,带着浓浓的无措:“欸?那……好、好吧……”


    江户川乱步的反应比温迪还要更加自来熟。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猎物,猛地凑近爱伦坡,速度快得让对方又是一个激灵。


    没等爱伦坡反应过来拉开距离,江户川乱步便二话不说直接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力道不大,却足以让对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差点跳起来。


    “你也是来参加那个侦探比赛的吧?刚才在电梯外面就鬼鬼祟祟地躲在旁边偷听我们说话,名侦探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哦!”


    爱伦坡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和近距离接触吓得连连后退,背部几乎贴在了冰凉的电梯壁上,脸涨得通红:“吾辈…吾辈才没有鬼鬼祟祟!是你们说话的声音太大了,在旁边都听得一清二楚,而且——”


    他的声音虽然还有些抖,但音量终于不再那么微弱,甚至带上了一点不服气和不屑的意味:“而且,你刚才说的话,未免也太过自大了!什么‘世界上不会有比你更厉害的侦探’……吾辈从未听过如此……”


    “哦——?”江户川乱步拉长了音调,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像是被点燃了兴趣,下巴微微仰起,“这是要下战书吗?很好,你的挑战,我接受了!”


    “什么?吾辈没有……”爱伦坡辩解的话才刚说了个开头,就被江户川乱步打断了。


    “哼哼,准备好输了以后请我们去坐豪华游轮吧!我还要吃最顶级的豪华甜品大餐!”江户川乱步双手叉腰,兴致勃勃地宣布道。


    说话间,电梯已经到达了餐厅所在的楼层。


    江户川乱步根本不给爱伦坡反驳的机会,几乎是半推半搡地把这个比自己高大却显得瑟缩的青年推出了电梯。


    等四个人在餐桌旁坐下,点好菜后,才想起来连彼此的名字都还没有正式交换过。


    温迪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清朗地进行自我介绍:“我是温迪,全世界最好的吟游诗人~”


    “江户川乱步,世界第一名侦探!”江户川乱步紧随其后开口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听到两人介绍身份时冠上的“全世界最好”、“世界第一”这种级别的形容词,爱伦坡明显有些想要吐槽,但社恐的本能让他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小声说道:“吾辈的名字是埃德加爱伦坡……是一名推理小说作家。”


    织田作之助的说辞听起来就要朴实无华许多:“我是织田作之助,目前在一家孤儿院工作。”


    卡尔此时仍然不肯从温迪身上下来,只是在他的肩膀上换了个姿势,小爪子扒拉着温迪的衣领,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餐桌和眼前的新朋友们。


    爱伦坡在几次尝试引诱卡尔过来均告失败后,终于挫败地缩回了手。他还没来得及再次陷入自闭,就被在场的两位“社交恐怖分子”拽入了新的话题旋涡。


    温迪坐在他对面,笑容灿烂;江户川乱步则紧挨着他,言行举止相当不客气。被两人夹击的爱伦坡显得坐立难安,身体僵硬地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桌布边缘,眼神四处游移,仿佛一只误入猛兽巢穴的草食动物,满脸都写着“我为什么要答应一起吃饭”的懊悔。


    这其中,江户川乱步那不顾他人死活、我行我素的作风显然对爱伦坡造成的伤害更大一些。一番磕磕绊绊、基本由江户川乱步主导的闲聊下来,这位社恐推理小说作家竟不知怎么就被绕了进去,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在比赛前这几天,要给这位在他眼里“吹牛不眨眼的三流侦探”创作几个推理谜题用来解闷玩。


    爱伦坡一边在心底暗自懊恼,一边视线忍不住偷偷往温迪身上瞟去,或许是因为被温迪先前自我介绍时同样像是在吹牛的说辞吸引了注意,又或许是因为还在思考卡尔为什么会如此反常地亲近这个陌生人。


    温迪自然敏锐地捕捉到了爱伦坡那如同受惊小动物般悄悄瞥来的目光。他并未点破,只是神态自若地继续着轻松随意的聊天,将话题从推理比赛引向了冲绳的游玩攻略。


    “……决定了,今晚就去海边沙滩举办烧烤露营派对!星星!大海!还有烤得滋滋冒油的肉!”江户川乱步拍了拍桌子,大声嚷嚷起来,动静引得邻桌都侧目而视。


    “但我们好像什么装备都没带。”织田作之助提醒道。


    江户川乱步大手一挥,理所当然地指向了坐在自己旁边、正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爱伦坡:“没关系,坡君肯定会有办法的,对吧?这种小事想必难不倒你。”


    “啊?不,吾辈其实……”爱伦坡的话才刚开了个头,就又被江户川乱步的声浪无情淹没了。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江户川乱步兴高采烈地拍板道,“坡君负责准备全套烧烤和露营用具,织田作负责采购食材,温迪负责准备派对音乐。”


    “那……乱步君负责什么呢?”爱伦坡忍不住小声问道。


    江户川乱步理直气壮地回答道:“我当然是负责最重要的部分——一边享用美食,一边欣赏音乐,顺便监督你们有没有偷懒啦!”


    织田作之助认真地思考起来:“食材的话……应该可以买咖喱吧?孩子们都说我煮的咖喱很好吃。”


    “嗯嗯~我已经想到好几首特别适合海边的音乐了。”温迪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笑容,看向爱伦坡的眼眸闪闪发亮,“对了,坡君,光有音乐和烧烤还不够,氛围感也很重要,再准备个篝火怎么样?大家围着篝火跳舞才更有意思嘛~”


    江户川乱步立刻点头附议:“没错没错,那么坡君,篝火和舞蹈表演也都交给你了!”


    “等一下,你们不要这么自然地就默认我同意了啊!”爱伦坡的声音陡然拔高,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整个人都绷紧了,“在、在公共沙滩上跳舞,还要我来表演?!”


    温迪眨了眨眼睛:“不要害羞嘛,坡君。跳舞最重要的不是技巧,而是那份自由放飞的心情,跟着音乐摇摆就好了,跳成什么样根本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开心啦~”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爱伦坡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双手比了个大大的叉,“在大庭广众之下跳舞什么的……唯独这个绝对不行!”


    江户川乱步看着爱伦坡那副宁死不屈的表情,撇了撇嘴,像是做出了巨大的让步:“好吧好吧,真拿你没办法,那就去掉跳舞好了。”


    他顿了一下,在爱伦坡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时,又飞快地补充道:“但篝火还是要的!剩下的事情就都交给你了,没问题吧?”


    爱伦坡听到“去掉跳舞”时,紧绷的神经确实松懈了一瞬,下意识地“嗯”了一声。但过了几秒钟,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不对,我还没同意要跟你们一起去啊?”


    然而,江户川乱步此时已经直接跳到了下一个话题,十分自然地无视掉了爱伦坡后知后觉的小声抗议:“织田作,待会儿去买食材的时候,记得多买点棉花糖,烤棉花糖可是露营的灵魂!”


    好不容易熬到侍者开始上菜,众人纷纷安静下来专注享用美食,一直被迫应付高强度社交的爱伦坡终于松了一口气,却又露出了些许踌躇的神色。


    他似乎是经过了一番心理挣扎,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难得主动开口说道:“那个……吾辈听说,横滨最近出现了一位非常有名的吟游诗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依然细若蚊蝇:“传闻他的演奏……拥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够抚慰人心,甚至疗愈心灵深处的创伤……”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扫过温迪的脸庞,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带着一种急于撇清的慌乱补充道:“当、当然!不是吾辈要找这位吟游诗人…!吾辈对音乐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兴趣,是跟吾辈一起来的同伴,他对这位吟游诗人非常感兴趣,想要找到对方……”


    爱伦坡的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说法,一个与他的拘谨气质截然相反、充满张扬自信的声音骤然响起。


    “哟!果然在这里啊,坡!”


    一位身材高大挺拔的金发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餐桌旁,他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爱伦坡单薄的肩膀上,力道之大,让毫无防备的爱伦坡整个人猛地一激灵,差点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呜啊!”爱伦坡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手忙脚乱中险些带倒面前的酒杯,幸好温迪眼疾手快地扶了一下。


    “菲、菲茨杰拉德先生…!”爱伦坡捂着被拍得生疼的肩膀,惊魂未定地看向来人,“请您不要这么突然地出现,还拍得这么用力!”


    名为菲茨杰拉德的男人如同自带聚光灯般的存在,周身散发着一种近乎傲慢的强大气场。他穿着一身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休闲西装,耀眼的金色短发被精心梳成一丝不苟的背头,那双湛蓝的眼睛锐利如鹰,此刻正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兴趣扫过餐桌旁的每一个人,最终牢牢地锁定在温迪身上。


    他仿佛没听到爱伦坡的抗议,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拉开温迪旁边的空椅子,姿态优雅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难得啊,坡。”菲茨杰拉德的声音爽朗,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自信,“居然能在这里看到你跟这么多人一起吃饭,认识的新朋友?”


    终于出现了认识的熟人,爱伦坡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被推到了更尴尬的境地。


    他连忙指着菲茨杰拉德,语速飞快地介绍,试图转移焦点:“这位是跟我一起来的同伴,就是他想要找那位吟游诗人。”


    菲茨杰拉德动作潇洒地伸出手,做了个简洁有力的自我介绍:“我是弗朗西斯斯科特基菲茨杰拉德,北美异能组织Guild的首领。”


    不同于爱伦坡先前的委婉暗示,他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锐利的蓝眼睛直视着温迪,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就是横滨那位大名鼎鼎、传闻中拥有神奇力量的吟游诗人——温迪先生了吧?”


    第55章


    菲茨杰拉德是一个热爱金钱的资本家。


    尽管如此,比起金钱,他还是更爱自己的家人,那是他庞大财富帝国唯一无法用数字衡量的无价之宝。


    他的女儿在不久前意外逝世,而他的妻子泽尔达,被这沉重的悲剧彻底击垮了。她拒绝接受现实,沉溺于女儿仍然在伦敦留学的虚幻美梦之中,将自己关进了谎言编织成的脆弱茧房里。


    菲茨杰拉德眼睁睁看着曾经光彩照人、充满活力的妻子日渐枯萎,他想要挽回这一切,让深爱的妻子重获幸福,无论付出何种代价。


    菲茨杰拉德最初的目标是传说中的“书”——那个据说能够改写现实的禁忌之物。写在“书”上的文字可以变成现实,他要用它创造奇迹,复活女儿,让妻子再次露出发自心底的笑容。


    然而,“书”的线索并不是那么好找的。即使菲茨杰拉德身为强大异能组织Guild的首领,坐拥庞大的资源和数不胜数的财富,在错综复杂的异能力世界面前,也显得力有未逮。


    他费尽心思只模糊地探听到“书”可能在日本横滨,除此之外便再无任何收获。


    就在菲茨杰拉德一筹莫展、焦灼万分之际,与他有交情的GSS组织首领送来了一线新的希望。


    GSS原本是海外势力,但因为一系列变故,最终扎根在了横滨发展。菲茨杰拉德听那位组织首领提起过最近发生在横滨的龙头抗争,那是一场几乎将横滨所有黑手党组织都卷入其中的大混战。


    GSS组织首领是一位冷静而理智的异能力者,在审时度势后,他果断放弃了去追逐那份引发大战的巨额遗产,只是命令GSS在这次抗争中采取不干涉方针,也即不主动攻击别人,但受到攻击后要进行强力反击。


    鉴于这一明智的策略,GSS在龙头抗争中受到的影响被降低到了最小。然而,事情的发展还是超出了这位组织首领乃至所有人的预料。


    一首音乐,一首传唱着生命、勇气与希望的歌谣,如同无形的风,悄无声息地穿透了黑手党世界的铁幕。


    从高濑会的自发解散开始,大大小小的黑手党组织内部掀起了集体脱离的反抗浪潮,一场本来应该惨烈无比的战争,竟然在这歌声中迅速走向了意想不到的和平终点。


    GSS因为本来就没有怎么参与龙头抗争,所以受到这首音乐的影响并不大,但如此超乎寻常的反响,还是让那位组织首领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这首歌谣,以及它背后的创作者——一位在Lupin酒吧驻唱、自称是吟游诗人的少年。


    “……我亲自去Lupin酒吧听过那位吟游诗人的演奏,弗朗西斯,这绝非寻常的音乐。”那位向来只信奉逻辑与力量的GSS组织首领,破天荒地主动向菲茨杰拉德提起,“它……仿佛能直接叩响灵魂的门扉,抚平内心深处的痛苦与伤痕。或许,你可以尝试用它,为泽尔达女士打开一扇窗?”


    菲茨杰拉德对此将信将疑。他已经为自己的妻子遍寻名医、异能力者甚至玄学大师,结果都令人失望。区区音乐,真的能够拥有如此神奇的力量吗?


    直到他收到了GSS组织首领传来的录音——那首在横滨地下世界掀起风暴的歌谣。当那清澈、自由、蕴含着难以言喻鼓舞力量的旋律流淌进耳中时,菲茨杰拉德沉默了。


    他终于理解了,理解了为何钢铁般的组织会在歌声中瓦解,理解了为何绝望的战场会被希望的光照亮。这小小音乐中蕴含的惊人力量,的确名不虚传。


    “书”的下落依旧没有线索,但这位吟游诗人的踪迹却清晰可循——他每天晚上都会在Lupin酒吧驻唱。然而,就在菲茨杰拉德决定动身前往横滨时,却得知了温迪正准备启程去冲绳参加推理比赛。


    一刻也等不及的菲茨杰拉德毫不犹豫地带上妻子泽尔达,直接追去了冲绳。而为了更方便套近乎、让这场结识显得没有那么刻意,他还拉上了同样收到推理比赛邀请函的爱伦坡。


    爱伦坡此时并未正式加入Gulid,但与菲茨杰拉德有些交情,又正好也对这场推理比赛有点兴趣,便顺水推舟一起过来了。


    先前江户川乱步说爱伦坡鬼鬼祟祟偷听他们谈话,这一指控其实并非毫无道理,但不是因为同为推理比赛的参赛者,而是因为注意到了温迪的样貌——对方似乎正是菲茨杰拉德不惜远渡重洋寻找的那位吟游诗人。


    若非如此,以爱伦坡的社恐程度,绝不会这么轻易答应跟刚见面的陌生人一起去吃饭。


    然而,即便已经认出了温迪,爱伦坡依旧拖延了许久,才磨磨蹭蹭地将话题引向了吟游诗人。原因无他,在其余三人随性自然的闲聊氛围中,任何带有明显目的性的试探都不由让他感到格外突兀和尴尬。


    相比之下,菲茨杰拉德就毫无这种心理负担了。在收到爱伦坡的消息后,他迅速安抚好了毫不知情的妻子,独自一人前往餐厅,目标明确地直奔温迪一行人。


    简单跟在场众人做了下自我介绍后,菲茨杰拉德没有丝毫迂回,坦率地讲述了自己的困境——女儿的离世,妻子的沉溺,以及他绝望的寻求。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温迪,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希冀。


    “……温迪先生,如果您愿意尝试用您的音乐帮助泽尔达,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将支付这个数目的金额作为酬谢。”


    菲茨杰拉德报出的数字,让江户川乱步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织田作之助向来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脸上,也难得流露出了明显的惊讶。


    “如果能有效果的话,酬劳还可以翻倍。”菲茨杰拉德紧接着又补充道,语气斩钉截铁。


    作为被应允天价报酬的当事人,温迪的神色反而没有流露出什么波动,翠绿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对巨额财富的贪婪,表情依然相当淡定。


    菲茨杰拉德见状以为对方并不满意,又进一步加重了筹码:“如果您有什么其他条件,也可以尽管提出来,只要能够挽回我的妻子,我愿意赌上我拥有的一切——包括我的全部身家。”


    “这倒不必,菲茨杰拉德先生。”温迪轻轻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温和而纯净,“如果我的音乐能为一颗破碎的心灵带来一丝慰藉,能让一位悲伤的母亲重拾些许生机,那本身就是无价的回报。”


    “我愿意尽力尝试,不需要任何酬劳。”


    这回脸上流露出惊讶的人变成了菲茨杰拉德。


    他预想过贪婪、预想过讨价还价、甚至预想过拒绝,却唯独没有料到如此纯粹的善意。


    在怔愣片刻后,菲茨杰拉德压下了内心本能地升起的疑虑,面上流露出感激之情:“……您…您真是宅心仁厚,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我的谢意了。”


    话虽如此,他其实并没有怎么把温迪先前的发言当真。


    等价交换甚至剥削弱者才是生意场上的法则,免费的往往最昂贵,嘴上说着自己什么都不图的人,所求很可能更大。


    ——或许是因为其他人还在一旁看着,这位吟游诗人不好说出自己的真实诉求?


    菲茨杰拉德暗自揣测着,不过,既然温迪主动这么表示,他自然也不会去拆对方的台,只是在心里已经做好了温迪之后狮子开大口的准备。


    无论如何,只要能够救回他的泽尔达,菲茨杰拉德的确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正好,我们今晚准备在海边沙滩举办烧烤露营派对,到时候大家会一起围着篝火跳舞,由我来负责伴奏,坡君刚刚也答应了一起参与。”


    温迪指向一旁正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爱伦坡,十分自然地忽略了对方“我没有同意跳舞…!”的小声抗议,又笑着看向菲茨杰拉德。


    “派对欢迎更多人的加入,毕竟,人多才热闹嘛。如果泽尔达女士愿意的话,也欢迎一起来玩哦~”


    “那真是太好了!”菲茨杰拉德立刻应承道,“您只需要安心准备演奏,派对的所有筹备工作,请放心全都交给我就好!”


    江户川乱步适时插话道:“既然如此,那坡君就空闲下来了,正好干脆去学跳舞吧!”


    没等爱伦坡发出抗议,他又转头看向织田作之助:“织田作也没事了吧,要不要一起来学?”


    织田作之助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之前玩游戏的惩罚里面,好像也总是有跳舞这一项,如果这是什么流行风尚的话,的确去学一下比较好。不然每次轮到自己都不会跳的话,可能是会导致气氛比较尴尬。”


    “对吧对吧!你也不想表现得尴尬又格格不入吧,坡君?”江户川乱步看向了爱伦坡,语气带着笃定的意味。


    “话虽如此……但是……”爱伦坡的语气似乎动摇了几分,但脸上还是写满了抗拒。


    菲茨杰拉德爽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坡,我马上就找最好的舞蹈老师来帮你们速成!”


    他当即拿出了手机,手指翻飞。没等爱伦坡反应过来,菲茨杰拉德就朝他晃了晃手机屏幕:“看,搞定了,15分钟后到!”


    “什…!等、等等!”爱伦坡的哀鸣再次被无视了。


    总之,爱伦坡最后还是没能成功在舞蹈老师到来前偷偷溜走。而面对舞蹈老师热情洋溢且不容拒绝的攻势,他最后也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坚定地表达拒绝,就此被迫痛苦地上起了舞蹈速成班。


    唯一值得安慰的可能是,他并不是一个人,织田作之助也当真和他一起开始学起了跳舞。


    菲茨杰拉德很快就离开去准备晚上的派对了,温迪和江户川乱步则在一旁兴致勃勃地围观爱伦坡和织田作之助学跳舞。


    在温迪的怂恿和爱伦坡的强烈抗议之下,江户川乱步最终也加入了学跳舞的阵营。温迪则以要提供伴奏为由,笑眯眯地抱着琴站在一旁看向他们。


    然而,直到三人跟着舞蹈老师放的音乐学完了一些基本步伐后,被人用目光无声谴责摸鱼看戏的温迪,才终于将手指放在了琴弦上。


    随着欢快又富有感染力的旋律响起,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一直看上去肢体僵硬、表情痛苦的爱伦坡,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放松了下来。他甚至短暂地忘记了周遭的目光,沉浸在那自由流淌的音符之中,动作虽然依旧称不上优美,却少了几分刻板,多了一丝随着韵律的自然摆动。


    直到一曲终了,听见江户川乱步夸他跳得还不赖时,巨大的羞耻感才如同潮水般瞬间将爱伦坡淹没。


    “……!”


    爱伦坡后知后觉地涨红了脸,只想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在此之前并没有亲耳听过温迪的演奏,只是听菲茨杰拉德简单介绍了一下。当时还有点不以为意,但现在他总算切身体会到了,菲茨杰拉德所说的“触及灵魂的力量”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力量不仅能瓦解黑手党的意志,还能让一个社恐在众目睽睽下跳起舞来,简直就是……太恐怖了!


    时间在或痛苦或投入的舞蹈练习中悄然流逝,很快就来到了派对开始的时间。


    菲茨杰拉德直接包下了一片僻静优美的私人海滩。专业的厨师团队在精致的烧烤架旁忙碌,高档的露营桌椅环绕在跳跃着温暖火光的巨大篝火周围。海浪在不远处拍打着沙滩,深蓝色的天幕之上,繁星如同碎钻般洒落。


    当泽尔达来到这片精心布置的海滩时,派对的气氛已经被点燃了。


    虽然参加派对的人数并不多,但欢快的音乐如同无形的纽带,将热烈的情绪传递开来。


    爱伦坡正被兴致高昂的江户川乱步强行拽着一起跳舞。他们没来得及花更多时间在学习舞蹈上,但在舞蹈老师高超的教学水平下,还是学会了一些简单的舞步,绕着篝火跳得十分快乐——江户川乱步十分快乐,爱伦坡三分快乐中带着两分挣扎五分生无可恋。


    菲茨杰拉德不需要人邀请就自发加入了跳舞的行列,并展现出了他与生俱来的自信。即使舞步十分潦草随意,他的姿态也从容不迫,还不忘隔空对爱伦坡进行“指导”,惹得后者脸上的痛苦面具又加深了几分。


    织田作之助手上的烤串暂时没有吃完,因此没有加入跳舞的行列。他时不时还会给站在旁边弹琴的温迪投喂一些食物,温迪一边手上弹着琴,一边嘴里咬着烤肉,偶尔再尝几口小酒,忙得不亦乐乎。


    泽尔达本来并不是很想参加今晚的派对,实际上,她原本都不是很想来冲绳。


    毕竟,她早就见识过世界各地的风景名胜了,冲绳的景色在她眼中平平无奇,实在没有什么吸引她的闪光点。


    然而,菲茨杰拉德坚持要带她一起来冲绳,说是为了陪一个社恐的朋友参加推理比赛。


    菲茨杰拉德不愿推脱朋友难得的请求,但他又对推理比赛不感兴趣,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去的话,未免有些太无聊了。因此,他希望泽尔达可以一起来,就当是陪他散散心了。


    那位朋友泽尔达之前打过交道,的确是非常社恐,不敢一个人去参加推理比赛也很合理。听着丈夫在耳边撒娇的语调,泽尔达最后还是心软同意了。


    今晚的烧烤露营派对,菲茨杰拉德也再三叮嘱她要一起来。但泽尔达在吃完晚饭后就莫名心情不佳,并没有兴致去参加什么派对。


    本来她想要临时推脱不去的,最后是菲茨杰拉德再三恳求,又提到“坡先生克服了巨大困难,打算在派对上表演舞蹈”,才勾起了她一丝微弱的兴趣——那个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埃德加爱伦坡,竟然愿意当众跳舞?


    带着这份好奇和一丝对丈夫坚持的迁就,泽尔达才勉强来到了这里。


    第56章


    海风带着咸涩的凉意拂过泽尔达的脸颊,吹动她精心梳理的发丝。篝火熊熊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烤肉的香气混合着木炭燃烧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眼前是一片热闹的景象。


    她的丈夫菲茨杰拉德,正跟着音乐随意地晃动身体,脸上带着她许久未见的、发自内心的笑容;那个总是把自己缩成一团的爱伦坡,正被一个活力四射的黑发少年拽着,绕着篝火笨拙地旋转跳跃,表情交织着痛苦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红发男人安静地烤着食物,偶尔递给站在篝火旁弹琴的少年;而那个少年——菲茨杰拉德口中的吟游诗人温迪——指尖在琴弦上翻飞,轻快悠扬的旋律如同跳跃的火星,点燃着这片小小的海滩。


    泽尔达站在距离篝火稍远的阴影里,像一尊被遗忘的冰冷雕像。她感觉自己与这欢乐的气氛之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玻璃幕墙。这热闹是他们的,与她无关。


    ……女儿斯科蒂在伦敦的公寓里,此刻或许也在和朋友们聚会吧?


    她恍惚地想,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披肩柔软的流苏。那熟悉的、深入骨髓的空洞感再次蔓延开来,将篝火的暖意和海风的清凉都隔绝在外,只留下内里一片荒芜的寂静。


    菲茨杰拉德敏锐地察觉到了妻子的到来。他快步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揽住她的肩膀,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盼:“亲爱的,你来了。感觉还好吗?海风有点凉,要不要靠篝火近一点?”


    泽尔达微微摇了摇头,目光有些涣散地扫过人群,最终停留在温迪身上,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礼貌而疏离:“那位就是坡先生的朋友吗?看起来很年轻。”


    菲茨杰拉德的心往下沉了沉,但他维持着笑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放松:“是的,他叫温迪。琴弹得很棒,对吧?他的音乐……有种特别的力量。”


    就在这时,温迪似乎结束了上一首欢快的舞曲。他抬起头,翠绿色的眼眸穿过跳跃的火焰,视线准确地落在了泽尔达身上。


    那目光温和、包容,没有探究,没有怜悯,只有一种仿佛能容纳万物的宁静,如同月光下平静无波的海面。


    泽尔达微微一怔,下意识地避开了那过于清澈的注视。


    温迪很快便收回了视线,他的手指重新抚上琴弦。这一次,流淌出的不再是热烈的舞曲。


    琴音变了。


    如同月光悄然洒落海面,又好似夜风轻拂过沉睡的森林。那旋律舒缓、悠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包容一切的宽广。它不像是在演奏,更像是在低语,在诉说,在用最轻柔的丝线编织一张无形的网,温柔地包裹住每一个迷失的灵魂。


    篝火旁,江户川乱步拉着爱伦坡的动作不知不觉慢了下来。爱伦坡的步伐依然带着窘迫,但关注点已经逐渐从自己笨拙的舞姿上移开,沉浸在了舒缓的音乐中。织田作之助翻动烤串的手停顿了片刻,目光投向温迪,平静的脸上似乎多了一丝专注。就连原本在温迪脚边打盹的卡尔,此刻也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睛安静地望着这位吟游诗人,蓬松的尾巴轻轻扫着沙地。


    菲茨杰拉德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妻子身上。通过揽着对方的手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泽尔达身体的僵硬。他紧张地注视着,期待着琴音能穿透那层厚重的冰壳。


    泽尔达依然站在原地,但她的眼神逐渐出现了变化。不再是空洞的疏离,而是仿佛被那悠扬的琴音牵引着,意识缓缓沉入了一片深邃而宁静的海洋。


    那琴声温柔地包裹着她,像温暖的海水漫过冰冷的礁石。它没有试图驱散她心中的阴霾,没有强硬地撕开她自缚的茧,它只是……存在着。如同大地承载万物,如同天空包容所有,无声地接纳着她所有的悲伤、逃避和不愿面对的痛楚。


    在这温柔而浩瀚的旋律中,泽尔达仿佛看到了一片无垠的星海。星光并不刺眼,只是安静地闪烁着,却又清晰地映照出她内心深处被刻意掩埋的巨大悲伤——那份因失去女儿斯科蒂而碎裂的、从未真正愈合的伤口。


    那伤口背后的痛楚是如此尖锐,如此真实,瞬间刺破了她精心构筑的“留学”谎言。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迅速模糊了她的视线。


    泽尔达下意识地咬紧了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想将这不合时宜的脆弱压回去。


    ——不能哭,斯科蒂在伦敦好好的,她为什么要哭?她怎么能哭?


    然而,琴音如同最轻柔的羽毛,带着无尽的悲悯和理解,拂过她心上那道最深、最狰狞的伤口。


    它没有说“忘记”,没有说“放下”,它只是低声诉说着:“我懂。我在这里。你的悲伤,被看见了。”


    那旋律中蕴含的,是生命本身的韧性,是经历过最深黑暗后依然选择仰望星光的温柔。它像一首低徊的挽歌,哀悼着逝去的至爱;又像一首不朽的赞歌,歌颂着曾经存在过的、无比珍贵的爱与时光。


    泽尔达的脑海中,那些被她用谎言强行锁进记忆深处、不敢触碰的画面,此刻在琴音的呼唤下,汹涌地冲破闸门,鲜活地在她眼前展开。


    女儿在阳光下灿烂的笑脸,第一次蹒跚学步扑进她怀里的温暖,银铃般清脆地喊着“妈妈”的声音……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斯科蒂……”


    一声极轻、极细,几乎被海浪声淹没的呼唤,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浓得化不开的思念,从泽尔达颤抖的唇间逸出。


    菲茨杰拉德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揽着妻子的手臂瞬间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仿佛害怕她下一秒就会随着那呼唤消散。


    ——他听到了,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妻子喊出了女儿的名字,不再是“她在伦敦很好”的苍白陈述,而是充满了刻骨思念和巨大悲伤的呼唤。


    这声呼唤,彻底撕开了所有虚假的伪装。


    泽尔达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全靠菲茨杰拉德的手臂支撑着才没有倒下。泪水终于冲破了堤坝,无声而汹涌地滑落脸颊,滴落在她紧攥着披肩的手背上,留下滚烫的痕迹。


    她不再试图掩饰,只是呆呆地望着篝火旁那个低头抚琴的少年,仿佛他是连接着生与死、真实与虚幻的唯一桥梁。沉重的悲伤如同滔天巨浪般将她彻底淹没,但在这撕心裂肺的痛苦之中,却又奇异地夹杂着一丝……释然。


    仿佛长久以来强行支撑的、摇摇欲坠的堤坝终于彻底崩塌,反而让淤积的、几乎将她溺毙的洪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那层将她与世界、与真实情感隔绝的冰冷玻璃,在琴声与泪水中,悄然碎裂、消融。


    菲茨杰拉德看着妻子无声恸哭的侧脸,看着她眼中不再是虚幻的迷雾,而是真切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巨大痛苦,他的心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带着血腥味。


    但与此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心碎与狂喜的洪流也猛烈地冲击着菲茨杰拉德——他的泽尔达,好像终于回来了。


    那个被绝望冰封的灵魂,似乎被这不可思议的音乐,轻柔地从那个自欺欺人的茧中唤醒了。


    他紧紧握住了妻子的手,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带着颤抖、极其微弱地回应了他。


    温迪依旧低垂着眼帘,专注地拨动着琴弦。篝火的光芒在他身上跳跃,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温暖而圣洁的光晕。


    那舒缓悠扬的琴音,如同温柔的潮汐,一遍遍冲刷着沙滩,抚慰着岸上所有疲惫的灵魂,也包裹着那对在巨大悲伤中相互依偎的夫妻。


    一曲终了。


    最后一个音符如同叹息般消散,融入海浪的低吟与夜风的轻拂。


    海滩上一片寂静。方才最闹腾的江户川乱步也安静了下来,目光带着少有的沉思,静静地看着泽尔达的方向。爱伦坡更是彻底僵住了,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社恐的本能让他恨不得立刻消失在沙地里,但眼前这无声流淌的悲伤与灵魂深处的震颤,又将他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织田作之助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这对夫妻,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理解。


    泽尔达依旧站在原地,泪水无声地流淌,仿佛要将积攒了太久的悲痛全部倾泻而出。


    海风吹动她单薄的裙摆和湿润的发丝,篝火映照着她苍白的脸颊和通红的眼眶。她望着那个抚琴的少年,望着这片承载着巨大悲伤与微弱希望的星空与大海,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女儿斯科蒂,是真的……永远离开了她。


    巨大的悲伤几乎要将泽尔达淹没,但在这撕心裂肺的痛苦中,她却感觉自己那颗在谎言中渐渐枯萎、死去已久的心,正随着那消散的琴音,微弱而真实地……重新跳动了一下。


    ——痛,但活着。


    菲茨杰拉德朝温迪投去一个带着无尽感激的眼神。他没有多言,只是异常郑重地颔首致意,便小心翼翼地扶着仍在无声流泪、身体微微发颤的泽尔达,转身走向了更远处黑暗而静谧的沙滩。


    此刻的他们,需要一个私密空间去拥抱这份迟来的、痛彻心扉的真实,去舔舐伤口,去重新连接彼此破碎的世界。


    温迪回望的眼神中带着理解,篝火旁的四人就这样静静地目送他们融入夜色。


    这份略显沉重的寂静并未持续太久。江户川乱步最先回过神来,他没有再嚷嚷着要跳舞,但很快又想出了新的花样:“……我们去捡贝壳吧,坡君,听说冲绳的夜光贝在月光下会发光哦!”


    他不由分说地拽起还呆站在原地不动的爱伦坡,拖向被海浪不断冲刷的湿润沙滩。


    “呜…好黑!手机这点光根本不够,乱步君,吾辈觉得等白天再来会更明智……等等!有、有什么湿漉漉凉冰冰东西爬过吾辈的脚背了?!”爱伦坡的惊叫声瞬间打破了海滩的沉寂。


    篝火旁,一时间只剩下了温迪和织田作之助两个人。空气中还残留着琴音与泪水的余韵,以及烤肉的香气。


    温迪终于放下了琴,在织田作之助旁边的露营椅上坐了下来:“呼,弹了这么久,果然还是先好好品尝一下食物吧~”


    他自然地拿起一串烤得恰到好处的肉串,满足地咬了一大口,织田作之助默默地递了一杯酒过来。两人碰了碰杯,温迪发出一声惬意的喟叹,开始专心致志地享用美食,仿佛刚才撼动灵魂的演奏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闲聊的话题逐渐转向了冲绳的海鲜和咖喱的搭配,气氛短暂地回归了轻松。


    然而,这份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一股异样的、仿佛不属于这片温暖海滩的冰冷气息,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织田作之助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原本放松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他的异能力并未发动预警,但身为前顶尖杀手的直觉在强烈提醒着他——有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正在靠近。


    那是一种混合着硝烟、死亡与无尽绝望的气息,冰冷而沉重。


    织田作之助的目光穿透篝火跃动的光影,死死锁定在温迪侧后方的黑暗中。


    一个身影,如同由暗夜本身凝结而成,悄然出现在那里。


    那是一个全身裹在破旧灰色袍子里的男人。袍子宽大,几乎遮住了他所有的身形特征,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眸在兜帽的阴影下,呈现出一种灰烬般的银灰色,空洞而冰冷,又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审视。他的头发也是同样的银灰色,几缕散乱地垂在额前,更添几分沧桑与不祥。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亘古以来便存在于那片阴影之中,像一个徘徊在暗夜里的灰色幽灵,悄无声息,却又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感。


    ——他们此刻并非身处公共海滩,而是在菲茨杰拉德包下的私人海滩上,外围理应有人看守。这个陌生人究竟是如何避开所有耳目,出现在这里的?


    篝火的光芒跳跃着,试图照亮那片阴影,却只能在那灰袍上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反而更凸显出那份阴森。


    卡尔也像是感知到了巨大的威胁,猛地从温迪脚边蹿起,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充满警告意味的呜咽,迅速躲到了桌子下面。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织田作之助的手已经悄然移向了腰间,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他紧盯着那个不速之客,似乎在评估着最致命的危险。


    温迪的神情倒是还很淡定,他转头看向那个灰色的身影,仿佛没有感受到沉重的压迫感,脸上温和的笑容并未消失,甚至朝对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声音依旧轻快明朗,在这紧绷的氛围中显得有些突兀。


    “晚上好呀,朋友。海风有点凉,要不要过来喝一杯暖暖身子?或者……来串烤鱿鱼?”


    他的语气自然得像是在邀请一位迷路的旅人,而非一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入侵者。


    第57章


    与此同时,在温迪一行人所住的酒店内。


    与海滩上热闹的派对不同,这个双人套间里只有顶灯投下的苍白冷光,以及电子设备运行时发出的轻微嗡鸣声。


    太宰治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头戴耳机,闭着眼睛,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身体也随之微微晃动。那副惬意闲适的模样,仿佛他真是来冲绳度假的,而非执行什么重要任务。


    相比之下,坐在不远处书桌前的坂口安吾则像一根绷紧的弦。他的神色凝重,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挥之不去的疲惫。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幽光映在他紧锁的眉头和镜片上,只听见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哒哒声。


    “……太宰君。”沉默片刻后,坂口安吾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透出不安,“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我们是不是有些……放任了?”


    太宰治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侧躺在沙发上,鸢色的眼睛睁开条缝,漫不经心地瞥向安吾,语气依旧轻飘飘的:“安心啦,安吾~就算他们真的打算动手,也不会愚蠢到选择今晚哦。”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位Gulid首领,菲茨杰拉德先生,虽然此刻大概正被‘家务事’搅得心力交瘁,但他该有的警惕性可一点没丢。算算时间……他也该从那份‘感动’中抽身,察觉到某些极其‘不协调的音符’了。”


    坂口安吾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你知道我想说的不仅仅是这个……算了。”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太宰治却自顾自地接着说道:“虽然我们是可以事先进行提醒,但那样做,保不齐会弄巧成拙呢。只要最终结果是好的,过程中借用一点点小手段,也是无可厚非的啦。”


    坂口安吾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对这番言论进行反驳,只是声音里的无奈更深了:“虽然早就猜到能让你亲自出马的任务绝不会简单,但这次牵扯到的势力和目标,还是有点出乎了我的意料。”


    他顿了顿,看向太宰治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控诉:“你其实早就猜到了出差地点会是冲绳吧?下次拜托至少提前打声招呼,好让我有时间做些准备,而不是等飞机都落地了,才把一堆任务资料‘砰’一声砸到我面前…!”


    太宰治无辜地眨了眨眼:“提前告诉安吾要准备好冲绳的旅游攻略和防晒霜吗?嗯嗯~这确实是我的疏忽,下次一定会记得提醒你带泳裤。”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坂口安吾捏了捏眉心,“再说,我们这次是跨区域行动,支援人手有限,你和我都算不上是武斗派,这种配置去面对那样的敌人,真的没问题吗?”


    “这种情况,应该要叫中也君过来才更保险一点吧,首领究竟为什么会让我跟你一起……”


    “——是我点名要安吾你来的哦。”太宰治打断了他的话,坐起身,鸢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幽深,语气却又带着点孩童般的任性,“毕竟,如果有得选,谁愿意跟那只黏糊糊的蛞蝓搭档呢?又吵又暴力。”


    “而且,我相信安吾就是这次任务最‘合适’的搭档哦——”他拖长了语调,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特别是在帮我处理那些堆积如山、枯燥得要命的报告文书方面,你的能力可是首屈一指呢!”


    太宰治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玻璃映照出他模糊的身影,窗外是冲绳璀璨的夜景和远处隐约可见的海岸线。


    “放轻松啦,安吾。”他的声音带上了些许缥缈,“这次的事件,说不定会以一种我们意想不到的、极其简单的方式落幕呢,甚至都不需要我们亲自下场干预。”


    “更何况……如果不是因为那位‘意外’降临横滨的吟游诗人打乱了原来的剧本,按照首领最初的计划,你应该已经准备……”他微微侧过头,目光穿透玻璃的反射,精准地落在坂口安吾有些绷紧的侧脸上,“……在Mimic内部执行卧底任务了吧?”


    “现在这样,虽然剧本被改写了,但某种意义上,我们和‘灰色幽灵’的相遇,也算是殊途同归了,不是吗?”


    这几句话,太宰治说得很轻巧,坂口安吾的脸色却微微变了变。他抿了抿唇,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太宰治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声音,语气恢复了惯有的漫不经心:“好了,今晚这场闹剧,差不多也要告一段落了。”


    “希望Mimic那帮执拗的家伙能识相一点,早点解决掉他们自己的麻烦。”他望向窗外的夜景,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知真假的向往,“毕竟,我可是还想着能在冲绳好好度个假,享受一下阳光、沙滩和……清爽的自杀体验呢。”


    *


    海滩上,在温迪发出那句随性的邀请之后,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那个全身裹在破旧灰袍里的身影,如同夜色本身塑造的雕像,静静地伫立在篝火光芒与黑暗的交界处。兜帽的阴影下,那双银灰色眼眸毫无波澜地注视着温迪。


    然后,在织田作之助全身肌肉绷紧到极限、卡尔发出更加焦躁不安的低呜时,那个身影动了。


    他迈开步伐,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精准与沉稳,走到一张空露营椅前,没有多余的客套,径直坐了下来。


    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这寂静中格外清晰。


    卡尔往桌底深处又缩了缩,织田作之助的手依旧按在腰间,身体保持着随时可以暴起的姿态,目光锁定在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温迪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变,仿佛只是招待一位普通的路人。他拿起一个干净的杯子,倒上澄澈的酒液,推到来人面前。


    “我是温迪,全世界最好的吟游诗人~”他率先开口做了下自我介绍,表现得相当自来熟,“还不知道这位突然造访的陌生朋友,该如何称呼呢?”


    灰袍男人沉默了片刻,抬手缓缓摘下了那顶遮住大半面容的兜帽,一张五官端正却饱经风霜的脸暴露在火光下。


    “安德烈纪德。”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挤出,“一名……寻求解脱而不得的士兵。”


    这句简单的自我介绍,背后仿佛隐藏着尸山血海和无尽的漂泊,听起来就很有故事。


    纪德却没有进一步讲述的意思,那双灰烬般的眸子转向温迪,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专注:“我很抱歉,没有提前知会就闯入了你们的私人派对。”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我只是……从一位好心的俄罗斯人那里得知,日本出现了一位拥有非凡力量的吟游诗人。他声称,或许只有您,能给予我和我的同伴们……我们一直渴求却始终无法触及的‘解脱’。”


    纪德的视线望向篝火跳跃的焰心,仿佛在注视更遥远的、充满硝烟与绝望的过去:“现在看来,他口中的‘解脱’,与我们最初所追寻的,或许并非同一条道路。”


    “但在海滩边,聆听了您方才那撼动灵魂的演奏后……”他灰败的眼中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芒闪动了一下,“我心中,也产生了一些……未曾设想过的念头。”


    他重新聚焦目光,牢牢锁定在温迪身上,眼神中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求,却又蕴含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因此,我恳请您,跟我们走一趟。用您的音乐,为我和我的同伴们,指点一条可能的出路。”


    “虽然这未必能改变我们既定的轨迹,直到不久前,我也仍然在犹豫。”他微微挺直了背脊,那破旧的灰袍下仿佛蕴藏着钢铁般的意志,“但既然已经背负着所有同伴的期望,不远万里来到此地,总归还是要尝试一下。”


    温迪脸上的笑容不变,却并没有直接答应下来,而是平静地问道:“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那么……”纪德闭了闭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再度睁开时眼中只余下冰冷的、属于战争机器的决绝,“为了同伴们的夙愿,我们也只好……亲自‘邀请’您同行了。”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十几道同样裹在破旧灰袍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篝火光芒的边缘。他们沉默地站立着,姿态各异,却散发着同样冰冷、绝望而危险的气息,像一群从地狱归来的亡灵士兵,瞬间将这片区域隐隐包围起来。


    空气仿佛被抽干,只剩下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海风呜咽的悲鸣。


    织田作之助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他不动声色地将温迪挡在自己身后半步的位置,右手已经悄然探入了外套内侧。


    千钧一发之际。


    “——你打算带我的贵客去哪里,纪德先生?”


    一道爽朗自信又隐隐透着威严的声音,骤然打断了紧绷的气氛。


    菲茨杰拉德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朝这边走来,昂贵的西装在火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在他身后,十几名身着统一黑色西装、眼神锐利的保镖迅速散开,围成一道更具压迫感的人墙,与外围的灰袍身影形成对峙之势。


    菲茨杰拉德原本没有那么快和刚刚接受女儿死亡真相的妻子交流完心事,是因为远程盯着监控的手下突然发来有不速之客闯入的消息,才让他瞬间警觉,将泽尔达迅速安置在绝对安全的地方后,立刻带着人火速赶来。


    负责看守私人海滩外围的普通安保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打晕,无法传递出任何消息。那个隐蔽的监控和远程盯着监控的人,原本是因为这次泽尔达也在场,担心妻子安危的菲茨杰拉德为了更加万无一失才临时安排的,没想到现在真的派上了用场。


    菲茨杰拉德此刻还带着商人惯有的笑容,但笑意丝毫未达眼底,那双湛蓝色的眼眸锐利如刀,锁定在纪德身上,散发出强大的压迫感。


    织田作之助抓住这瞬间的契机,拉着温迪起身迅速后退了两步,远离了最直接的冲突中心。菲茨杰拉德则顺势向前一步,挡在了温迪和织田作之助的前方,直面纪德。


    “求人帮忙,也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和基本礼仪,纪德先生。”菲茨杰拉德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海滩,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傲慢,“温迪先生这次在冲绳的所有行程安排,都已经被我以配得上他艺术价值的丰厚报酬预定下来了。如果他愿意,我也非常乐意将他未来在世界任何角落的每一场演奏,都独家承包下来。”


    他微微抬起下巴,报出一个足以让任何组织都为之咋舌的天文数字,然后环视一周那些沉默的灰袍身影,嘴角勾起一个带着嘲讽和不屑的弧度。


    “我愿意付给温迪先生的报酬至少有这个数,而你们这些晚来一步、还看上去穷困潦倒的家伙,打算付出什么样的‘诚意’来打动温迪先生,又有什么资格——来跟我抢人呢?”


    菲茨杰拉德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些破旧的灰袍,声音里的轻蔑毫不掩饰:“还是说……你们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打算支付任何报酬,只想用最粗暴、最低劣的方式——‘抢劫’?”


    他摊开双手,语气夸张:“哦,天哪,这简直太失礼了!即便是我这样的资本家,也从未干过如此毫无底线、完全破坏市场规则的行为呢。”


    “如果你们还有一点自知之明,就请立刻带着所有人,从我的私人海滩上消失。”菲茨杰拉德的声音陡然转厉,“我可以大发慈悲,不向你们索要场地破坏和精神损失赔偿——毕竟,你们口袋里那点可怜的铜板,连支付我今晚开的一瓶酒都不够。”


    “如果你们执意要‘抢劫’……”菲茨杰拉德向前微微倾身,强大的气势如同实质般压向纪德,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地宣告,“那就来试试看吧。我会让你们亲身体会到,‘金钱’在这个世界上,究竟能转化为多么恐怖的、足以碾碎一切阻碍的力量。”


    气氛一时间陷入了僵持。


    篝火噼啪作响,海风似乎也屏住了呼吸。身为事件导火索的温迪被菲茨杰拉德和织田作之助一前一后保护在中间,脸上适时地流露出几分不知所措的紧张。


    沉默许久之后,纪德终于缓缓开口。


    “……没有考虑到报酬的问题,是我身为指挥官的疏忽。”他十分坦率地承认了,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们早已抛弃了世俗的财富,如今确实拿不出什么能匹配阁下要求的‘诚意’。”


    他深深地看了温迪一眼:“但我们会尽力去准备。当‘诚意’足够时,我会再次来拜访您,温迪先生。希望到那时,您能……垂听一群迷途士兵的恳求。”


    说完,纪德的目光转向菲茨杰拉德,那双灰烬般的眼眸中,沉寂的死水骤然沸腾起冰冷的、属于战场硝烟的杀伐之气。


    “菲茨杰拉德先生,”他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如同钢铁碰撞,“我听说过你,北美异能组织Guild的首领,以‘金钱’为力量源泉的男人。”


    他缓缓站起身,那破旧的灰袍无风自动,一股铁血冰冷、带着硝烟与死亡气息的沉重威压瞬间弥漫开来。


    “既然命运让我们在此相遇,既然你质疑我们寻求解脱的资格……”纪德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军刀,寒光凛冽,“那么,我也不介意在此刻领教一下,你那引以为傲的‘金钱的力量’,究竟能否……为我们这群被诅咒的亡灵,带来真正的‘解脱’!”


    第58章


    面对纪德摆出的战斗架势,菲茨杰拉德周身散发的气场同样毫不输人。


    他嘴角勾起一抹张扬的弧度,朗声说道:“我的出场费可是很贵的,就凭你们,还不值得让我出手‘赐予’解脱。”


    他刻意加重了“赐予”二字,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不过,为了让你们更好地认清现实,明白自己究竟是在跟何等存在抢人,从而乖乖夹着尾巴滚蛋,我也不介意稍微展示一下金钱的艺术。”


    纪德并没有因为这番话语中明晃晃的挑衅而产生神色波动,只是沉声说道:“那么,但愿你的实力配得上你的狂妄。否则,我不介意先送你踏上我们追寻的解脱之路。”


    交谈对峙间,他们已经移步到旁边的空旷沙地上,织田作之助也趁此机会护着温迪退向更安全的篝火外围。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成冰,无形的气势碰撞,让海滩上的细沙都似乎在微微震颤。


    北美金钱巨鳄与欧洲战场亡灵,Guild首领与Mimic统帅,两位顶尖异能者之间的对决,眼看就要引爆这片海滩——


    “哎呀呀!”


    温迪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轻轻一拍手,脸上带着些许懊恼的笑容,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紧绷的空气,让菲茨杰拉德和纪德的动作都为之一滞,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了过来。


    “我突然想起来,今晚准备的舞曲清单,还有好几首没演奏完呢。”温迪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指尖随意地拨弄了一下怀里的琴弦,发出几个清脆的音符,“美妙的夜晚如果就这样浪费在打打杀杀上,多可惜啊~”


    他环视一圈剑拔弩张的双方,笑容愈发灿烂,语气轻巧地抛出了一个提议:“这样吧,我有一个更有趣、更符合派对精神的解决方案——”


    “让我们用跳舞来决定胜负吧!”


    说出这样听起来就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发言后,没等其他人做出反应,温迪率先转头看向纪德,翠绿色的眼眸清澈见底。


    “纪德先生,请容我先澄清一下。我答应为菲茨杰拉德先生演奏,并非是因为那堆闪闪发光的数字。打动我的‘诚意’,形式可以多种多样。”


    他指了指脚下被篝火照亮的沙滩,又指了指自己怀里的琴:“一场全力以赴、充满灵魂的舞蹈对决,我认为也是一份非常动人的‘诚意’呢~”


    温迪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如同灰色石像般沉默伫立的Mimic士兵:“当然,如果你们内心深处最为渴求的,依然只有死亡这份终极的‘解脱’,而非音乐可能带来的另一种出路,我也只能表示遗憾并尊重你们的选择。”


    “毕竟,我只是个没什么战斗力的吟游诗人,如果你们非要打起来的话,我也只好乖乖地躲在一旁,什么都做不到啦。”他摊了摊手,语气轻松自然,“选择权始终在你们自己手中,那么,要不要尝试一下——截然不同的解决思路呢?”


    闻言,纪德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显然被温迪这番完全在意料之外的话语打了个措手不及。


    寻求解脱的执着,对音乐力量的震撼,以及这突如其来的、近乎荒诞的提议……种种复杂情绪在灰烬般的眼底翻涌,一时间令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外围那些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灰袍士兵们,也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骚动。虽然兜帽掩盖住了大部分神情,但那微微晃动的头颅,还有身体不易察觉的紧绷,都透露出他们内心的波澜。


    温迪又转头看向菲茨杰拉德,眼神诚恳:“菲茨杰拉德先生,我想泽尔达女士在平复了思绪之后,或许也需要一场欢快热闹的舞会来转换心情?没有什么比美妙的音乐和热情的舞蹈更能抚慰心灵了。”


    菲茨杰拉德何等精明,瞬间领会了温迪的意图和递来的台阶。


    他当即收起战斗姿态,露出了无比赞同的笑容,变脸速度堪比翻书:“当然、当然!温迪先生说得太对了,把宝贵的夜晚浪费在这些无谓的争斗上,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掏出手机:“我这就去跟亲爱的泽尔达说一声,她应该已经平静下来了,一定非常期待这场别开生面的沙滩舞会!”


    温迪的目光重新落回纪德身上,带着一种孩童般纯粹的期待:“怎么样,纪德先生,你们考虑好了吗,要不要一起来加入这场热闹的舞会呢?”


    纪德沉默片刻,缓缓转头,目光扫过周围每一个同样沉默的灰袍身影,仿佛在用意念进行无声的交流。


    最终,他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安静的空气:“但我们……只是徘徊于战场上的士兵。”


    “我们懂得如何握枪,如何冲锋,如何赴死……却不懂得如何跳舞。”这句话里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这次开口接话的人是织田作之助,他的语气沉稳平静,显得格外有说服力:“没关系,跳舞很容易就能上手的。我们也是今天下午才开始学了一点基础。”


    “说的没错!”江户川乱步的声音欢快而突兀地插了进来,“连坡君都能跳得像模像样,你们完全不需要担心啦。”


    他不知何时又拽着满脸生无可恋的爱伦坡溜了回来,脸上露出了兴致勃勃的笑容:“去吧,坡君!检验你下午特训成果的荣耀时刻到了,作为‘速成班优秀学员代表’,去参加这场史无前例的舞蹈对决吧!”


    话音未落,他猛地用力一推。


    “呜哇、等等!乱步君!吾辈没有……!”爱伦坡的抗议声戛然而止,整个人踉跄着被直接推到了菲茨杰拉德和纪德之间的“舞台”中央,直接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


    “不错嘛,坡,仅仅一个下午不到的功夫,就有勇气站在聚光灯下为艺术献身了,你的成长速度连我都不由得刮目相看啊。”菲茨杰拉德朝爱伦坡竖起了大拇指。


    “吾辈没有同意要参加…!”爱伦坡涨红了脸,恨不得整个人立刻原地消失。


    菲茨杰拉德全当做没听到,又转头看向纪德:“看看,纪德先生,这就是‘诚意’的证明!今天以前,坡可是连向酒店前台询问餐厅位置都要酝酿半天,现在却已经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走上舞台了。”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带着审视,扫过纪德和周围的灰袍士兵们,语气充满了挑衅:“而你们,这些自诩身经百战、追求终极解脱的‘无畏亡灵’……难道连这点尝试新事物的觉悟都拿不出来吗?不会连一位社恐推理小说作家都不如吧?”


    纪德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再次看向周围的同伴们,仿佛希望从这些被兜帽掩盖了大半的面容上寻找什么可供参考的意见。


    他们这群灰色幽灵,已经在通往死亡的单行道上走了太久,久到遗忘了所有岔路的存在。


    温迪的音乐如同黑暗中亮起的一扇窗,透出截然不同的光景。那光芒微弱,却带着致命的诱惑力——那是“生”和“希望”的可能性,是源自灵魂深处无法抗拒的呼唤。


    然而,那扇全新的窗户如此陌生,刻在骨子里的信条又如此沉重,让他们在向往的同时充满了迟疑与抗拒。


    ——或许,这就是温迪先生提出舞蹈对决的真正用意?用一场看似荒诞的“战斗”,作为踏入新征程的试炼?倘若连这种无需押上性命、仅仅放下枪械拾起舞步的挑战都不敢直面,他们寻求帮助的“诚意”,又有几分真实?


    更何况,Mimic确实囊中羞涩。纪德先前那句“尽力准备报酬”的承诺,更像是一种仓促之下的场面话,连他自己在说出来的时候,都没有想好该从何着手。


    他们此前习惯了用子弹和死亡作为“邀请函”,但这种方式显然无法“邀请”来真正的救赎。


    毕竟,他们原本寻求的解脱通向死亡,无需准备什么报酬,只要一直追着强敌进攻,对方就会不得不选择反击,从而为他们献上渴求之物。


    但倘若他们想要尝试打开另一扇窗,想要通过非暴力手段寻求解脱,之前那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就不太行得通了。


    哪怕真的把温迪强行绑去演奏,这种十分考验临场发挥的即兴表演,也不是靠逼迫就能够展现出最佳水平状态的,恰恰相反,这么做往往会弄巧成拙。


    因此,只有在温迪自愿帮忙的情况下,他们才有可能真正聆听到通往崭新未来的音乐。


    已经习惯了将鲜血和暴力当做解决手段的纪德,在菲茨杰拉德先前的嘲讽之下,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这也是他此前会如此痛快地承认自己过失的原因之一。


    既然如此,面对温迪此时主动提出的无需金钱的解决方案,尽管这提议内容听起来陌生而荒诞,但最好的选择仍然是答应下来。


    ——总而言之,不管纪德在沉默期间想到了什么,反正他最终还是自己说服了自己。


    纪德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那决心甚至比他打算发动袭击时还要沉重。


    他挺直了背脊,如同即将发起冲锋般,沉声宣告道:“……好,我接受这份挑战。”


    温迪愉快地拍了拍手,嘴角勾起一抹灿烂的弧度:“真不错!那么,舞台已经搭建完毕,除了率先报名的菲茨杰拉德先生、坡君和纪德先生,还有哪位勇士愿意加入这场史无前例、紧张刺激的舞蹈对决吗?”


    他自然地无视了爱伦坡发出的小声抗议,目光转向周围的黑衣保镖们和灰袍士兵们,语气热情洋溢:“两位首领已经身先士卒,亲自下场作为表率,作为理应共同进退的部下,你们也一起来参与进来吧?舞会,就是要人多才热闹好玩嘛~”


    被点名的黑衣保镖们集体陷入了茫然。他们面面相觑,又不由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自家老板,眼神里似乎充满了“我是谁?我在哪?我该干嘛?”的无措。


    菲茨杰拉德大手一挥,只用一句话就替部下们拍了板:“愿意参与跳舞者,今晚工资翻五倍!有谁想要退出吗?”


    金钱的魔力瞬间驱散了犹疑,保镖们互相对视一眼,尽管脸上依旧带着“这世界太魔幻”的表情,但五倍工资足以让人把沙滩当芭蕾舞台跳。


    他们整齐划一地挺直了腰板:“没有,老板!”


    菲茨杰拉德满意地点点头,朝纪德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看吧,这就是金钱的力量,简单、直接、有效。那么,纪德先生,你们所谓寻求解脱的‘觉悟’……不会连区区五倍工资都比不上吧?不会吧不会吧?”


    纪德的眉头紧锁,目光扫过每一个灰袍士兵,最终沉声说道:“……我和我的同伴们,我们像幽灵般游荡了太久,或许物质上已经一无所有,但我们——绝不缺乏精神上的‘觉悟’。”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所有Mimic士兵,听我命令,拿出你们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直面生死的斗志,把这场舞蹈,当作我们寻求新生的第一场战役!全力以赴,不得退缩!”


    “是!指挥官!”


    整齐划一、低沉有力的回应随之响起,虽然依旧带着久经沙场的气息,但那份决绝,已经从指向死亡,转向了这场奇妙的“战斗”。


    第59章


    爱伦坡看着周围瞬间变得斗志昂扬的灰袍士兵们,再看看身边摩拳擦掌的黑衣保镖们,以及前方两位气场全开、仿佛要在舞池里决一死战的异能组织首领……


    他不由得绝望地捂住了脸,感觉眼前的世界已经进化成了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样子。


    作为始作俑者的温迪脸上还挂着灿烂的笑容。他没有宣布任何复杂的比赛规则,只是十分随意地让大家自由发挥,然后便用手指轻轻拂过琴弦,一串轻快跃动的前奏音符流淌而出,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那么,我宣布,紧张刺激、欢乐无限的冲绳海滩舞蹈大对决——”温迪的声音清亮地穿透夜空,“现在开始!”


    篝火的光芒跳跃着,将沙滩上这诡异而壮观的一幕映照得无比清晰。


    这边的西装保镖阵营中,一群肌肉贲张的壮汉们,动作笨拙得像刚上岸的螃蟹,手脚仿佛都有自己的想法,时不时上演左脚绊右脚的“自相残杀”戏码。


    那边的灰袍士兵阵营中,人均身姿挺拔如松,踏步整齐划一,但每一个动作都僵硬而诡异,带着凛然的杀气,仿佛在进行战术演练,各种攻击招式频出,与“舞蹈”二字不能说是关系密切,只能说是毫不沾边。


    中间的核心战场中,菲茨杰拉德的舞姿潦草随性又狂放不羁,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股不明来由的自信;爱伦坡则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眼神空洞地艰难挪动着,脸上仿佛写满了“救救我”;纪德看上去最为努力,他像一根绷紧的标枪,试图将记忆中阅兵式的正步融入节奏,结果却像一台生锈的战争机器在跳机械舞,场面滑稽中又透着一丝莫名的悲壮。


    织田作之助默默地坐回烧烤架旁,拿起一串烤得恰到好处的鱿鱼,一边安静地咀嚼,一边用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观察着这场超现实的“战争”,似乎在思考这是否能写进小说情节。


    卡尔终于从桌底彻底钻了出来,蹲在温迪脚边,蓬松的大尾巴随着音乐节奏轻轻摇摆,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群奇怪的人类。


    江户川乱步不知从哪里搬来一把沙滩椅,堂而皇之地坐在“舞台”最前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纸卷充当话筒,如同苛刻的评委,时不时大声对众人进行点评。


    “注意注意!3号灰袍选手,你的踏步过于‘战术化’,是想踩灭篝火吗?还有那边的保镖先生,扭胯不是做力量训练,收敛一下你的肌肉!呜哇~坡君!你的同手同脚是在致敬某种古老的神秘仪式吗?名侦探只能给你打负分了!”


    一开始的场面堪称灾难级别的群魔乱舞。虽然出于各种原因参与了这场舞蹈对决,但在场的大部分人显然对于舞蹈一窍不通。


    手脚不知道在比划什么的、时不时愣在原地思考人生的、仿佛在施法跳大神的、把俯卧撑当舞蹈动作的、试图用军体拳跟上节拍的……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幸好这里是没有外人在场的私人海滩,否则此时要是有不知情的路人经过,恐怕会直接掏出手机拨打精神病院急救电话。


    尽管参与者都是“自愿”加入这场舞会的,但真的开始跳起来,许多人的表情还是像戴上了痛苦面具一样。


    然而,温迪的琴音如同拥有魔力。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荒诞的景象,指尖流淌出的旋律自如地变换着,仿佛最耐心的引路人,无形中牵引着这群“舞林新丁”的笨拙步伐。


    渐渐地,那令人窒息的僵硬感被音乐的暖流融化。保镖们不再像上刑场,士兵们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虽然动作依旧笨拙得让人不忍直视,但看起来没有仿佛被绑架威胁那般诡异了,逐渐带上了一丝发自内心的享受与热情。


    正是这份微妙的变化,让刚刚抵达海滩边缘的泽尔达,没有在远远看到这一幕时,直接误以为是中了什么陷阱,当即掉头走人。


    她此前跟菲茨杰拉德在另一边的海滩上独处时,两人其实没来得及聊什么。


    菲茨杰拉德只是用力又安静地抱着她,而她则像个小孩子一样,没有了外人在场,终于能够卸下所有伪装,蜷缩在丈夫的怀里放声大哭。


    泪水冲开了心防,也带走了部分沉重的悲伤。等她终于止住哭泣,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菲茨杰拉德的手机就急促地响了起来。


    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简单跟泽尔达解释了一下后,就急匆匆地叫来人护送她返回酒店,他则带上另一批人赶往温迪那边。


    回到酒店的泽尔达一时间心绪纷乱。刚刚直面完女儿死亡的真相,又碰上了这种突发情况,虽然她并不怎么担心菲茨杰拉德的安危,但注意力还是难免被分散了许多,再加上经过了之前肆意哭泣的宣泄,此时的她已然从女儿死亡的悲伤中抽离出来了几分。


    菲茨杰拉德告知事情顺利解决的消息不久后就发了过来,但看完消息的泽尔达,不仅没有就此放下心来,反而头顶冒出了更多问号。


    ——什么叫做“我打算和敌方首领用跳舞来决一胜负,亲爱的请你快来帮帮我”?


    泽尔达的确在舞蹈上颇有造诣,说舞蹈是她此生最大的热爱与追求也不为过。


    在最痴迷的那段时期,泽尔达几乎将所有时间都用在了跳舞上面,就算肌肉因为疯狂练习酸疼得难以入睡,她也毫不在乎,只为了能够呈现出最完美的舞姿。


    然而,在女儿出生以后,菲茨杰拉德还需要看管庞大的商业帝国,无法对女儿的事情亲力亲为。而面对小小孩童满是信任和依赖的眼神,泽尔达最终还是没忍心将女儿全权交与外人照料。


    她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从舞蹈上移开,分给了这新诞生的小小生命。


    她的女儿斯科蒂也没有令人失望,当真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天使,完全不会让泽尔达后悔花在她身上的心血。这也是在失去女儿以后,泽尔达会比菲茨杰拉德更加难以走出来的原因之一。


    但是,除开女儿以外,她原本还有许多留恋与在意的事情,跳舞就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样。


    女儿还活着的时候,泽尔达便逐渐减少了跳舞的频率。自从失去女儿以后,她更是几乎没有再跳过舞,菲茨杰拉德积累的庞大财富足以让她什么都不干,只是一心一意地沉浸在幻想的美梦中。


    但那份对于舞蹈的热爱并没有消失,只是被巨大的变故暂时尘封了起来。


    就在温迪用音乐温柔地拨开困住泽尔达的绝望之茧时,一同飞出的除了有不得不直面女儿死亡真相的巨大悲伤,还有那份被埋藏心底已久的渴望。


    因此,尽管菲茨杰拉德发来的消息十分匪夷所思,但心情已经平复许多、又捕捉到关键词“跳舞”的泽尔达,最后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情况。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眼前的景象依旧超出了她的想象极限。


    要不是因为耳边传来的音乐足够吸引人,泽尔达在走近看清这一幕后,大概会直接选择当做自己没有来过。


    菲茨杰拉德率先察觉了妻子的到来,兴高采烈地冲她招了招手:“亲爱的,你终于来了,我的救星,我的缪斯,我的大舞蹈家!”


    他得意地朝旁边的纪德抬了抬下巴,像个炫耀宝贝的孩子一样:“这下你们输定了,泽尔达可是世界上最棒的舞者——”


    泽尔达没有理会丈夫浮夸的反应,只是环视一周,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缓缓扫过整个“舞池”,仿佛在用全身心消化理解眼前的情况。


    她深吸一口气,就像在强忍某种不适,沉默片刻后,终于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开了口。


    “——你们……!你们跳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简直就是对舞蹈的侮辱、对音乐的谋杀!”


    一股莫名的气场从泽尔达身上骤然升起,她迈开步伐,如同女王巡视领地,径直走到人群中央,不由分说地推开了还在努力“跳舞”的几人。


    “看好了,这才叫做——舞蹈!”


    随着一个简洁却韵味十足的起手式,那个先前被悲伤笼罩、仿佛易碎琉璃的女人眨眼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光芒四射、掌控舞台的女王。


    温迪的琴音仿佛心有灵犀,瞬间转为一段空灵悠远、又蕴含澎湃生命力的旋律。泽尔达的身体成了音乐最完美的容器,她的每一个伸展、旋转、跳跃,都精准地踩在音符的脉搏上。


    柔软与力量在她身上完美交融,那不仅仅是技巧的展示,更是生命本身在诉说、在燃烧、在尽情绽放。


    她的舞姿里,有失去的哀伤沉淀,更有被重新点燃的、对生命本身的无限热爱与激情。就像一个被冰封已久的盛夏,在她旋转的身影中轰然解冻,释放出灼热的光芒与生机。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舞动的身影,仿佛被吸入了另一个纯粹由美与力量构成的世界。


    一曲终了,泽尔达以一个充满张力又归于宁静的收势定格。


    几秒钟的死寂后,菲茨杰拉德才如梦初醒,率先带头鼓起了掌,脸上充满了自豪与痴迷。


    “太棒了!简直无与伦比!”他朝纪德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又转头看向了温迪,“我想,这场对决的胜负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吧?泽尔达的舞蹈,就是最完美的答案!”


    温迪停下了演奏,脸上带着由衷的欣赏与笑意,却并没有直接给出定论,而是看向了微微喘息、眼神亮得惊人的泽尔达。


    “泽尔达女士的舞蹈,的确十分惊艳,不过,这是否能直接裁定比赛结果……”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神情各异的众人,“我想,还需要听听泽尔达女士本人的意见?”


    泽尔达平复着呼吸,脸颊因为运动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神锐利依旧,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


    她干脆利落地开口,声音清晰:“我只是实在无法忍受你们对音乐和舞蹈的亵渎,才亲自下场示范。”


    她转头看向菲茨杰拉德,语气带着一丝“孺子不可教”的无奈:“弗朗西斯,看过我那么多场演出,你难道只学会了挥舞支票本吗?你的‘胜利’,得靠你自己去跳出来!”


    她的目光又一一扫过在场众人,这次直接是地图炮了:“恕我直言,你们所有人都笨拙得各有千秋,难分伯仲。真是白白浪费了温迪先生如此美妙的旋律!”


    被她用犀利视线扫过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菲茨杰拉德也缩了缩脖子,沉默在沙滩上蔓延了几秒。


    最终,是纪德开口打破了寂静。


    “……这位…泽尔达女士。”他向前一步,尽管脸上依旧带着几分踌躇与紧张,眼神中却似乎流露出一种豁出去的执着,“我们……确实从未接触过舞蹈,只懂得握枪和服从命令。”


    “既然您无意决定比赛胜负,不知是否愿意……在旁指点我们一二?哪怕只是最基础的步伐?”他有些艰难地措辞,周围的灰袍士兵们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目光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Mimic全体,将铭记您的恩情。”


    “喂喂!”没等泽尔达回应,菲茨杰拉德首先发出了抗议,“泽尔达就算要指点,也肯定是优先指点我们这边!你们还是趁早……”


    泽尔达抬手打断了丈夫的话。她看着纪德,又扫过那些灰袍士兵笨拙却异常认真、甚至带着点“求知若渴”的眼神。那眼神,让她想起了自己初学舞蹈时,对每一个动作的专注与执着。


    “……毫无悟性,却还知道抓住一切机会学习,这份坚持的意志……”她停顿了一下,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勉强算是今晚唯一还能入眼的东西了。”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为了拯救我的眼睛,更为了不辜负温迪先生的音乐——”


    “你们,所有人。”她的手指精准地点过菲茨杰拉德、纪德、爱伦坡、保镖们、士兵们,甚至波及到还在啃鱿鱼的织田作之助和坐在评委席上的江户川乱步,“——现在、立刻、马上!给我从头开始,好好学一下什么叫‘跳舞’!”


    菲茨杰拉德脸上的得意瞬间垮塌,有些委屈巴巴地看着妻子:“亲爱的……”


    “停,弗朗西斯。”泽尔达抬手示意丈夫闭嘴,话语毫不留情,“你的舞步简直是对我职业生涯的侮辱。”


    就这样,在冲绳的星辰、大海与篝火的见证下,一场由世界级舞者泽尔达亲自执教、学员阵容空前诡异的沙滩舞蹈速成班,临时开课了。


    在磕磕绊绊的“一二三四”、此起彼伏的“脚!看脚!”和泽尔达严厉的呵斥声中,这个混乱、荒诞却又奇妙的夜晚,终于迎来了尾声。


    一场舞蹈对决下来,Guild的保镖们和Mimic的士兵们个个汗流浃背,眼神呆滞,感觉比连续执行了三天高强度任务还要疲惫不堪。


    菲茨杰拉德揉着酸痛的腰,纪德努力放松着僵硬的肩膀,爱伦坡则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在椅子上仿佛一具空壳。江户川乱步似乎也没精力再继续闹腾了,织田作之助的表情依然平静,但身上的人机感仿佛更重了一些。


    只有温迪和泽尔达还是那么神采奕奕。泽尔达甚至看上去比来时更有精神了,脸颊红润,眼神明亮,好似重新焕发了生机。


    尽管最初确定会参加这场烧烤露营派对的人数不足10个,但菲茨杰拉德出手阔绰,提前做好的布置安排远超这个规模。因此,就算后面莫名其妙多了这么多人,烧烤食材器具和露营桌椅也完全够用。


    于是,温迪招呼着这群“舞林败将”围坐下来,享受美食的慰藉。烤肉的香气、冰镇饮料的清凉,终于驱散了部分疲惫,气氛渐渐松弛下来。


    闲聊自然首先围绕着刚才那场惊世骇俗的舞蹈对决展开。


    纪德灌下一大口冰水,目光灼灼地看向温迪,如同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温迪先生。”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您……对我们的‘诚意’和‘表现’,还满意吗?我们是否有资格……请您为我们指引迷津?”


    第60章


    篝火噼啪作响,烤肉的香气混合着海风的咸涩,萦绕在疲惫却奇异地松弛下来的人群中。


    纪德的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士兵们停止了咀嚼,保镖们放下了酒杯,连瘫软的爱伦坡都从椅子里支起了一点身体,望向温迪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好奇。


    温迪没有立刻做出回答,他的视线扫过纪德,扫过那些虽然疲惫却依旧挺直脊背、眼神中带着孤注一掷般期待的灰袍士兵们,最后露出了一个洞悉一切又带着鼓励的笑容。


    “还没有发现吗?纪德先生。”温迪的声音如同夜风般轻柔,却又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现在的你们,其实并不需要我指点迷津。就在刚才,你们已经迈出了全新的一步。”


    “你们选择了放下武器、拾起舞步,此刻正围坐在篝火旁分享食物,而非在战场上兵戎相见。”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戾气已然消散许多的灰袍身影。


    “音乐从来不是施舍救赎的权柄,它更像是一阵风,只能吹拂、唤醒,轻轻推人一把,并不能强行篡改人本身的意志。”


    “当你们愿意为了另一种可能性,放下枪,抬起笨拙的脚,去尝试跟随一个完全陌生的节奏时……那份‘诚意’,早已超越了任何言语和评判。”


    “真正需要看到那份‘诚意’的人,实际上并不是我,而是你们自己,它代表着你们想要救赎自己的决心。”


    温迪眨了眨眼睛,嘴角的弧度加深。


    “阻碍人们走向崭新未来的,往往并非绝望的现实,而是绝望的自己。”


    “你们早已用行动向自己证明了那份‘诚意’。至于指点迷津……真正的路,也许并非藏匿在某个遥远的终点,或者某个宏大的目标之后,更不在他人的口中。”


    “它就在你们自己的脚下,在你们每一次尝试去理解、去感受、去连接这个世界的努力之中。”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琴弦,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


    “就像今晚,你们放下了武器,尝试去拥抱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战斗’——舞蹈。即使笨拙,即使滑稽,但那份尝试本身,就是意义所在的开端。”


    “生命的意义,往往不是被找到的,而是在你真正活着的每一个瞬间,像种子一样悄然发芽、生长的。”


    温迪的声音如同耳语,却又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心头。


    “因此,与其执着于寻求一个虚无缥缈的答案,不如问问自己——”


    “当你们不再只是士兵,你们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想用这双手,除了握枪,还能去抓住什么?想用这双脚,除了走向战场,还能迈向何方?”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海滩上一片寂静,只有海浪的轻响和篝火的噼啪声。


    纪德怔怔地看着温迪,眼神中的执着似乎被一种更深的迷茫和震动所取代,那是一种长久以来的信念被温柔地撼动后的空白。


    士兵们同样面面相觑,表情带着触动与思索。温迪的话语就像一把钥匙,轻轻推开了他们被战争和宿命锈蚀已久的心门,让前所未有的光亮照了进来。


    温迪见状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拿起琴,即兴拨动出一段舒缓宁静的旋律。


    那旋律如同星光洒落海面,温柔地包裹着疲惫的众人,抚平了紧绷的神经,也像是一个无声的承诺,在冲绳的星空下,在篝火的噼啪声中,轻轻回荡。


    一曲终了,温迪停下演奏,转头看向了纪德,眼神清澈而真诚。


    “——是时候重新出发了,纪德先生。”


    “全新的可能性已经展现在了你们面前,你们现在所需要的,只是时间和更具体的方法。”


    纪德沉默片刻,仿佛在用全身心消化理解温迪先前的话语和音乐。


    再次开口时,他的神情异常郑重而充满感激:“……真的非常感谢您,温迪先生,不仅仅是音乐,还有其他所有的一切。您让我们……看到了希望。”


    温迪摆了摆手,语气轻松:“一点小忙而已,不用这么客气。你们最该感谢的,还是那个没有彻底选择放弃、愿意踏出第一步的自己。”


    他顿了顿,将话题转向更实际的方向:“那么,现在可以聊聊你们具体遇到的困境了吧?在场这么多人,说不定能集思广益,更快帮你们想出解决方法呢。”


    面对温迪真诚的眼神,纪德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Mimic的故事。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蕴含着沉重的过往。


    他们曾经都是战场上的英雄。


    然而,因为政治阴谋,所有人一夜之间被扣上了罪犯与叛徒的帽子。


    为了生存下去,他们不得不向曾经的同胞举枪,沦为了不应存在于世的“幽灵”。


    他们就此从保家卫国的军人,变成了只能接受肮脏活计的非法佣兵,失去了过往所有的存在价值与意义。


    有人选择了自我终结,而活下来的人,并非不渴望死亡,只是执拗地期望能“作为军人”堂堂正正地死在战场上,在可以赋予他们身份认同的战斗中结束一切。


    于是,他们成为了疯狂渴求敌人与战斗的亡魂,直到被一位好心的俄罗斯人指引,听到了温迪的琴声。


    “……我曾坚信,追求战场和死亡,就是我们活下去、也是死去唯一的方式。我们向彼此起誓,必须作为军人死去,除此之外别无选择。”纪德的语气带着一丝自嘲的苦涩。


    一旁的江户川乱步咽下最后一口烤棉花糖,撇了撇嘴:“真会给自己洗脑啊。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们如愿找到了能够杀死你们的敌人,你们也绝不是以‘军人’的身份死去的。”


    “成为军人、成为英雄的关键从来不是战斗本身,而是守护。”江户川乱步难得没有眯着眼,锐利的目光直视纪德,“拿起武器应当是为了守护身后的人民与土地,而不是仅仅为了杀敌和战斗。”


    “从一开始,你们就走错了方向。主动寻求战斗并不能让你们找回昔日的荣光,只会让你们更进一步坠入深渊。”


    “合格的军人,心是为了守护而燃烧的,但你们的心,早已被纯粹的战斗执念填满了。”


    纪德没有反驳,只是苦笑着点头:“是的……现在冷静下来,我也意识到了,我们之前的想法有多么大的漏洞。”


    “或许是因为变故来得太突然、太沉重,我们一时间无法接受如此大的落差,才会死死抓住‘军人’这个身份不放,哪怕用最牵强的理由,也要说服自己还有办法重新捡回往日的身份……”


    “但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无论接下来我们打算追求什么,之前那条路都是错误的、卑劣的,正如乱步君所说的那样,与荣耀毫不沾边。”


    周围的灰袍士兵们也纷纷点头,篝火映照下的眼神不再死寂,多了几分清醒的认同。


    温迪轻快地拍了拍手:“很不错的开始嘛,纪德先生。至少,你们已经排除掉了一个错误选项。”


    “是的,但具体要选择哪一条路继续前进……我们依旧迷茫。”纪德看向温迪,目光坦诚,带着寻求新生的决心。


    “温迪先生的演奏,像钥匙一样打开了许多尘封的记忆,让我终于意识到,军人其实只是我们身份的一部分,并非代表着我们人生的全部。”


    “虽然那份执念……或许永远无法彻底放下,但如果军人之路真的已经没有可行性,那么我想,我们是时候该看看别的选择了。”


    泽尔达认同地点了点头:“我理解那种被单一身份困住的感觉。在此之前,我沉溺在‘母亲’的角色里太久,几乎忘记了生命还有其他色彩,失去女儿后,我的世界也因此完全陷入了黑暗。”


    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但我除了是一位母亲,还是一名舞者,一位妻子,许多人的朋友……失去女儿固然让我痛彻心扉,但这不该成为我人生的全部。”


    “重新捡起跳舞,让我找回了生命的韧性与无限可能。或许,你们也可以考虑为自己换个职业?”泽尔达的视线扫过灰袍士兵们,“如果有人对舞蹈感兴趣,我很乐意提供指引。”


    被她目光扫到的士兵们下意识地垂下了头,似乎还对刚才的魔鬼训练心有余悸。


    “泽尔达女士的提议非常有价值,我代表Mimic全体感谢您。”纪德郑重道谢,“寻找新的职业方向……我们确实需要。”


    “但我们目前没有合法的身份,前路方向也一片混沌,不清楚该从何着手……”他转头看向温迪,眼神中带着一丝希冀,“不知道温迪先生,是否愿意为我们指点一二?”


    温迪摊了摊手,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我只是一个除了唱歌弹琴以外别无所长的吟游诗人而已,这种问题与其问我,不如还是请教菲茨杰拉德先生吧?”


    被点名的菲茨杰拉德放下酒杯,矜持地清了清嗓子。虽然他对泽尔达先前帮助Mimic似乎还有些微妙的记仇,但温迪的面子显然更大一些。


    “你们这点所谓的困境,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他的语气中带着一如既往的自信,“甚至……恢复军人身份,洗刷污名,也并非完全不可能。我与欧洲政府有些交情,或许可以撬动一些看似不可能的门。”


    “——真的?”


    纪德的声音不由得拔高了几分,周围的灰袍士兵们也屏住了呼吸,无数道灼热的目光聚焦在菲茨杰拉德身上。


    “早就跟你们说过了,金钱的力量可是无敌的。”菲茨杰拉德扬了扬下巴,“也就是你们这样的穷人,才会只能想到用暴力和鲜血来解决问题。”


    遭到奚落的纪德这次没有生气,只是沉声追问道:“菲茨杰拉德先生,能否恳请您展开说说?”


    菲茨杰拉德看着一双双满怀期待的眼神,轻轻“啧”了一声:“我可从不做亏本买卖。不过……算了,这次就看在温迪先生、以及泽尔达难得玩得开心的份上,破例允许你们……先赊账吧。”


    他顿了顿,看了看手表时间和众人疲惫的神色:“具体细节错综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今天太晚了,明天找个时间,我们再详谈合作方案吧。”


    纪德站起身,动作标准得如同接受检阅,他朝着菲茨杰拉德和温迪,也朝着泽尔达、江户川乱步、织田作之助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谢谢你们!真的……非常感谢!今晚在场的每一位!”


    他身后的灰袍士兵们也齐刷刷起身,整齐划一地行了一个庄重的鞠躬礼,这是他们此刻能表达的最崇高的敬意。


    温迪连忙摆手:“哎呀,不用这么严肃啦。”


    “对了。”他像是想起什么,笑眯眯地看向一直安静旁听的织田作之助,“你们私下里或许还可以找织田作聊聊心得?他也经历过身份的剧烈转变,而且是个成功的实践者哦。”


    织田作之助咽下口中的鱿鱼,点了点头,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嗯。我曾经当过杀手和黑手党成员,现在是一名孤儿院院长,还在努力成为一名小说家。”


    泽尔达露出了有些吃惊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来啊,织田先生居然拥有这么丰富的人生经历,这转变真是……充满勇气!”


    纪德的眼神中也带着一丝震撼,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个沉默的男人:“这还真是……令人敬佩的转变。织田先生,你的经历对我们很有启发。或许,我们真的有很多地方需要向你请教。”


    织田作之助想了想,认真说道:“请教倒谈不上。不过跟温迪一起经历的这些事情,让我更确信了一点。”


    他的话语朴实无华,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人是可以改变的。需要的,或许只是多一点对自己的勇气和信心。”


    纪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郑重地点点头:“那么,就借您吉言了,织田先生。这份勇气和信心,我们会努力找到的。”


    温迪见状笑了笑,轻快地拍了拍手,打破了略显沉重的氛围:“好啦,严肃的话题就暂时到此为止吧~今晚的主题是欢乐,不是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举起手边的酒杯。


    “让我们为这个混乱又奇妙的夜晚,为泽尔达女士无与伦比的舞姿,也为所有努力迈出第一步的‘舞林新丁’们——干杯!”


    “干杯!”


    杯盏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静谧的海滩上荡开。


    疲惫、笨拙、迷茫、悲伤,似乎都在这一刻,被篝火的温暖、食物的香气、以及某种心底悄然点亮的微光暂时融化。


    冲绳的星空下,这场历经波折的沙滩派对,最终在一种奇异又带着希望余韵的平静中,缓缓落下帷幕。


    未来依然充满未知,但至少在此刻,他们不再是敌人,只是一群在海边分享着食物、疲惫和一点点新领悟的同行者。


    而温迪的琴音,如同温柔的潮汐,无声地包裹着这一切。


    *


    与此同时,酒店房间内。


    太宰治终于取下耳机,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啊——总算圆满落幕了!真是场精彩的篝火晚会呢,要不是怕被泽尔达女士抓去当舞蹈学徒,我也想亲自去现场凑个热闹。”


    坂口安吾看着他,面色有些复杂:“你是把窃听器……装在了织田作先生身上吗?”


    太宰治转过头,鸢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无辜,甚至带着点理直气壮:“嗯哼?怎么,不行吗?”


    “别这样看着我嘛,我可不是那种会对朋友藏着掖着秘密的人哦。”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以织田作的敏锐程度,想要完全瞒过他几乎是不可能的啦。所以——”


    他摊了摊手:“我选择大大方方地把窃听器送给他,请他帮忙随身携带。这是信任的证明,懂吗?”


    坂口安吾沉默了两秒,嘴角微微抽搐:“……他就这么……同意了?”


    “那是自然!”太宰治轻松地耸耸肩,仿佛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们是什么关系?区区一个小小的窃听器而已,织田作当然会体谅我这份‘想要时刻关心朋友安危’的拳拳之心,选择原谅我啦。”


    坂口安吾最终放弃了深究,叹了口气:“……好吧。如果是织田作先生的话,听起来……倒也符合他的作风。”


    他转移了话题:“那么,事情这就算是彻底解决了吗?”


    太宰治点了点头,语气带着点玩味:“嗯哼,尘埃落定。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相当轻松呢。”


    “说到底,政府起初的紧张,不过是摸不准这群欧洲来的‘幽灵’突然登陆日本的目的。港口黑手党,算是恰好捡了个便宜。”


    “现在政府高层大概已经回过味了,可惜为时已晚。白纸黑字的合作协议已经签下,港口黑手党又实打实地让出了龙头抗争里那块烫手而诱人的‘蛋糕’,政府得了实惠和稳定,也不算亏本买卖。”


    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用龙头抗争的遗产加上解决Mimic的功劳,换取异能开业许可证。对于双方而言,确实是一笔各取所需、风险可控的交易。”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带上了一丝凝重:“不过,那位Mimic首领的异能力……”


    “你也注意到了,对吧?跟织田作一模一样的异能力呢。”太宰治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眼神变得幽深,“如果Mimic依然坚持他们那套‘寻求光荣死亡’的剧本,而织田作又没能及时脱离港口黑手党……想必,他会成为Mimic最完美的‘终点’吧。”


    “但织田作先生早就已经决定不杀人了,如果两边真的对上的话……”坂口安吾皱紧了眉头,显然也想到了那可怕的后果,“算了,幸好这一切没有发生。过去的可能性,就让它停留在想象里吧。”


    “没错~”太宰治眨眼间又恢复了那副轻快的模样,仿佛刚才的阴霾从未存在,他拍了拍坂口安吾的肩膀,语气理所当然。


    “安吾与其在这里担忧那些‘如果’,不如赶紧去完成你的本职工作——写任务报告!这可是你这次任务最重要的职责哦。”


    坂口安吾看着他,表情带着些许无奈:“我写任务报告……那你呢?”


    太宰治变魔术般掏出一本精美的冲绳旅游指南,双眼放光,像个期待春游的孩子:“我?当然是负责规划我们接下来的冲绳欢乐之旅啦!多亏了温迪,任务提前圆满完成,明天开始就是真正的假期了——”


    他兴致勃勃地翻着指南,嘴里念念有词:“嗯嗯~阳光,沙滩,大海,还有……”


    “不知道又会邂逅什么有趣的人和事呢?真是令人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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