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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探花郎再有自制力,也……


    暮色四合,小巷里各家各户陆续掌起了灯,还有人站在巷子口呼儿唤女,催促贪玩的孩子们回家吃饭。


    林家小院里静悄悄的,家里人都还没回来,或者先回来的去小食店吃饭或者帮忙,小院仿佛被人遗忘的空间,只余二人的呼吸声。


    不知为何,陆谦心头冒出一点不合时宜的窃喜。


    他跟白棠的婚事定下来之后,时常忍不住会想,到底白棠是习惯了他的存在,所以很容易便接受了这桩亲事,还是她心里也会如自己一般患得患失?


    “我接到的是诗会的帖子,可不是什么相亲宴的帖子。早知是相亲宴,我定然带上你。”他忍不住揽住她的身子,将人虚虚拢进怀中,还悄悄观察她的动静。


    她但凡露出一点抗拒的神情,他便决定拉开适当的距离。


    “带上我做什么?”林白棠怒嗔他一眼:“你自己去相亲,也想拉我去相一回不成?”身子却落入他怀中。


    陆谦揽着她纤细的腰肢,鼻端是她发间的桂花馨香,巷子里的声音好像都消失了,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他的耳朵出了问题,他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咚咚狂跳,渐有失控之势。


    林白棠靠在他怀中,也有些说不出的羞赧,鼻端闻到他身上的墨香,闷闷的问:“你在诗会上见到孙晚香了吧?”她悄悄环臂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肢。


    陆谦老实答:“得高夫人召见,见到了孙五姑娘。”感觉到怀中之人不安的扭动,似乎要脱出他的拥抱,他揽紧了梦寐以求的人儿,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咱们见过的,孙五姑娘。”


    林白棠一时有些茫然:“咱们见过?几时见过?”仔细回忆两人共同出行见到的印象深刻的少女,终于想起一人:“中元夜泥人摊前?”


    那样骄傲跋扈的华服少女,也只有河道总督府养得出来吧。


    陆谦的视线在她面上游移,最后停驻在樱唇之上,朦胧夜色之中心里有个极大胆的想法冒出头,颇有几分神思不属:“正是她。”


    林白棠想起罗三娘子的话,心里更不痛快了,阴阳怪气道:“也就是说,孙晚香中元节见过了陆探花,被探花郎风姿折服,便借着诗会的名目带着高夫人再见探花郎?”


    “什么叫被我的风姿折服?”陆谦深知林白棠的脾气,平日瞧着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对谁都温言可亲。那不过是这些年跟着罗三娘子练就的一张面具,真惹急了她可是很能豁得出去。


    他作出一副委屈模样:“白棠,不是咱们商量好的,想办法跟河道总督府搭上关系,为家里人报仇。孙家搭来的梯子,我不过顺势而为。”忽而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是不是吃醋了?”


    “你才吃醋!”林白棠一拳捶在他胸口,用武力警告他:“你别最后没查到证据再把自己搭进去!”


    陆谦酸溜溜的承认:“我的白棠这样好,被那么多人觊觎着,特别是姓邓的小子,每次瞧着你的样子让人生气,要不是为着查水匪,我真想挖了他那双贼眼!”


    林白棠只觉得面上作烧,踩在云端一般,还要顾左右而言他:“我们在说孙晚香,你提邓英作什么?”


    陆谦在她耳畔轻笑:“他俩人不是一样么?”


    林白棠想想也是,自己的烦躁之意来得毫无缘由,不过是对孙晚香身后的河道总督府的惧怕,担心他们仗势欺人,让两人之间生出变故。


    但内心深处,她对陆谦的感情很是笃定,不过是借机发作而已。


    “哪里一样了?邓英是男子,孙晚香可是女子。”她明知陆谦所说,还是胡搅蛮缠:“反正你不许对孙五姑娘示好!我可是听说了,她平生立志要嫁一位美男子!”


    “我都听你的!”陆谦明明是被问责,却好像心情很好,在她耳边许诺,偏曲解她话中之意:“这么说,盆儿很喜欢我的样子?”


    “陆狗儿——”林白棠仰头,对着他清隽的下巴恨不得啃一口,对方低头与她对视,双眸里尽是笑意流淌,连带着对自己的乳名似乎都不再嫌弃,轻声低语:“狗儿哥哥耳朵没聋!”竟取笑她喊的太大声。


    林白棠:“……”


    以前她也不知道,陆狗儿生就书生模样,却有一张厚脸皮。


    她眼珠子一转,踮起脚尖,在他唇上极快的亲了一口,想要打破对方的面具,谁知亲完自己也有些懵。


    他的唇,好软。


    还带着淡淡的果子酒香。


    想是诗会上喝了一点。


    温度出乎意料的高,也不知是男子体温之故,还是他酒后体温偏高。


    陆谦也懵了。


    他脑子里演练过无数次的念头实现的毫无预兆,还没品尝到味道,便一触即离。


    不够。


    远远不够。


    “白棠——”他哑声轻唤,在对方要试图逃跑的时候,骨节分明的大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毫不犹豫亲上了肖想已久的红唇。


    软香馥郁,恨不能吞吃入腹。


    那一刻,耳边失去了监听外界的功能,仿佛沉入了无人知晓的海底,只想抱紧怀中之人,天荒地老。


    林白棠起先只是想戏弄他一下。


    想看他错愕的目光,还想打破他向来平稳的表情。


    小小的恶作剧而已。


    后来的结果,不是她能预料到的。


    她觉得自己软成了面条,起先还能攀着他的腰肢,毫无畏惧的迎了上去,后来……后来的她羞于启齿。


    心跳慌张的不像自己,脑中有烟花炸响,到了此刻才知,原来自己以为的拉拉手儿亲一口,便是最为亲密的关系,原来都是自以为是的错误想法。


    男女之间,原来还有更为亲密的样子。


    再后来,林宝棠回来了,推门之时却发现大门好像被人从里面闩上,压根推不开。


    他边敲门边唤:“白棠开门——”


    分明他的声音并不高,背靠着院门的年轻男女如同野地里被惊到的兔子似的慌张跳起来分开,林白棠还欲盖弥章的朝后连退了六七步,尴尬的扭身窜回房里去了。


    陆谦拉开院门,敷衍的打了声招呼,便往家中去了。


    独留林宝棠站在院门口,疑惑的左右看看,也不知这两人在搞什么名堂。


    他踏进小院,见廊下的灯笼都没有点燃,而妹妹房里也没有点灯,方才陆谦离开之时很是自然,想起衙门里同僚们之间互相开玩笑讲的荤段子,脑中忽得一惊。


    本着兄长的责任,他敲响了妹


    妹的房门:“白棠,你不要紧吧?”


    林白棠回房便一头扎进床上,拉过被子蒙住了脑袋,一颗心儿还是跳个不住,面上烧得厉害,嘴唇发麻,她甚至不敢点灯照镜子,就怕镜中的自己陌生。


    “阿兄我很累想睡会。”隔着房门她心虚的敷衍一句。


    林宝棠暗中猜测这两人黑灯瞎火,又安慰自己,陆谦向来知礼义廉耻,想来也不至于做出过头的事情,但……男人未必可靠。


    探花郎再有自制力,也还是血气方刚的男人!


    家有妹妹,真是闹心!


    陆谦回到自家,推开院门踏进一片昏黄的灯光之中,心绪还不曾归于宁静,听得包惠欢呼一声:“大郎回来了——”远远便开始报菜名:“我阿娘做了红烧鱼,酱蹄膀,还炒了菜炖了汤,吃饭了。”


    “我在外面吃过了,你们吃吧。”陆谦怀疑自己此刻去吃饭,不定会被父母家人瞧出端倪,连忙大踏几步上楼去了。


    包惠奇道:“他怎么了?”


    陆婉听得弟弟声音不对,还当他在外面遇上事儿,又不想跟家里人说,便唤了包惠回去:“别管他了,一会吃完我送一点上去给他。”


    陆谦回房之后,关上房间,连灯也不曾开,呆呆坐在灯下,回想方才之事,胸中鼓噪,半天不能平息,只觉得她的唇,她的身上无一不软。


    怎么能那么软?


    他读书多年,也只得一颗心落在了白棠身上,以前朝思暮想不过是与她相守一生,虽在梦中也有过冲动,有过欲念,但……面对懵懂的白棠,他从不敢亵渎意中人。


    也怨他自己没有定力。


    可是……可是白棠主动亲了一口,他哪里还忍得住?


    他要再忍下去,恐怕就不是男人,而是宫里的太监了!


    陆谦躺在床上,一时里失神而笑,一时里又自责自己的举动过于浮浪,只恐吓到了白棠。


    ……她后面软软攀在他怀中,若非他掐着她的细腰,只恐怕早都滑到地上去了。


    他轻抚自己嘴唇,忍不住傻笑,还在床上滚了一下,又埋怨林宝棠忽然回来,惊到了白棠,也不知她是否被吓到?


    比之从前的辗转反侧,患得患失,又是另外一番销魂滋味。


    他正在房里胡思乱想,房门被敲响,陆婉端着饭碗推开了房门,还关切的问他:“谦哥儿,你可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告诉阿姐。”


    陆谦想说,这等私密之事,如何告诉阿姐?


    他很想探听一番女儿家的想法,可是对着阿姐委实讲不出口,只能自己慢慢揣磨,便含糊道:“无事,只是没胃口而已。”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你们两个老是粘在一处……


    陆婉见大弟弟不想说,也猜不中他的心事,正欲离开,却听他问道:“阿姐,你这几日……还去探望张二公子?”


    姐弟俩几乎很少交心。


    陆婉安静却有主见,凡事连父母的意见都不肯征求,何况向弟弟求助。


    做弟弟的从小在外读书,科考婚事都有自己的主张,也从不曾向姐姐请教。


    他难得开口,陆婉便如实回答:“前两日又去了一趟,帮他请了大夫。”


    张二公子体弱,从牢里出来之后便病了一场,家中老母也吃着汤药,陆婉担心他家中银钱不够,特意请了大夫过去。


    陆谦问道:“阿姐决定是他了?”


    陆婉柔顺惯了,近来却因张二公子之事,屡屡与杨桂兰闹起来。


    做母亲的不想看着女儿受苦,再三再四的劝她:“张家很难东山再起,最主要的是张二公子从小体弱,你要嫁人也得寻个身体康健家境富裕的,也省得将来受苦。”


    反对的次数多了,竟激起陆婉的反骨,她揣度弟弟话音,没好气道:“你都没见过他,难道也要跟阿娘一样反对?”


    陆谦笑叹道:“阿姐难得生气,竟是为着维持张二公子,可见他自有让你中意之处。”


    他与意中人两情相悦,此时心中满溢着幸福,真挚道:“阿娘反对,是她的一片慈母心肠。我跟白棠将来要厮守一生,自然也盼着阿姐能够跟心爱的人在一起。”


    陆婉没想到他说出这番话,灯下盯着弟弟仔细瞧:“你有古怪!”平白无故说这些话,别是被刺激了?


    陆谦被她盯得心虚,总疑心她瞧出点什么,连忙起身将她往外推:“阿姐快回房去吧,我饿了自己下去吃。”


    房门关上之际,传来陆婉疑惑的话:“你房里有蚊子啊?怎么我瞧着嘴唇有些肿?”


    陆谦:“……”


    ******


    过得两日,方虎提早回来堵两人。


    他在河岸边候了足有半个时辰,才瞧见林白棠的小船划到了河岸边,陆谦就坐在船头,仰头笑着说话,瞧起来心情不错。


    方虎三步并作两步,从河岸边下来,不满道:“你们两个老是粘在一处,也不嫌腻的慌?”


    近来有名姓盛的男子三天两头去大肉铺子买肉,每次来都站在铺子里不肯走,牵三扯四要同方珍说话,连方厚都察觉出不对劲,回家还跟曹氏嘀咕。


    曹氏逮着机会便骂儿子:“巷子里差不多年纪的都要成亲了,你阿姐保不齐哪天都要嫁出去了,只有你整日不着调,赚钱多有什么用?又不能买个大孙子回来!”


    方虎对俩小伙伴在一起的事情原本也没什么怨言,可当曹氏骂得兴起,连陆林两家作定了婚事都要骂到他头上,怨他从小到大没心眼子,追在后面能娶进门的媳妇也飞了,他对小伙伴便生出不满。


    等船靠岸,陆谦上岸系舟,接着伸手握住了林白棠的手,当着他的面儿扶人下船。到了岸边还十指相扣舍不得松开,故意晃动牵着的手气他,方虎便嚷嚷起来:“谦哥你够了啊!明知道我阿娘天天追着骂,还非要牵着手刺我的眼!”


    他抓住两人胳膊大力扯开,自己站在中间,才心满意足:“这样才对嘛!”


    林白棠暗笑陆谦孩子气,还当他从来稳重呢。


    “虎子,你总不会没事特意来等我们吧?”笑够了才有暇问及他的来意。


    方虎提起来意:“田兰香要生二胎,严明利想寻个可靠的产婆,跟他那边请来的一起为田兰香接生,邓大哥提议让我娘去。我想着……荣来福跟了严家大爷多年,说不定知道点什么。我跟阿姐都不适合去,阿娘除了接生恐怕想去瞧宋氏的笑话,便想着让白棠去陪我阿娘过去。”


    陆谦大为赞赏:“虎子,你总算机灵了一回!”


    诗会次日,孙震便派人来请他。


    陆谦去时,听得河道总督孙大人想请他当幕僚,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嘴上却一再谦让:“大人栽培,学生如何当得起?”


    孙震听得他话中之意,似有意动,暗中嘲笑罗俨之的得意门生,也不过是名利的囚徒,甘愿被驱使。


    他自己走的便是科举钻营的路子,后来娶了大高氏,背后有岳家帮衬,这才官运亨通,没想到姓陆的也有此机缘。


    孙震以己之心度人,便觉得已经瞧清了陆谦的皮囊心肝肺,当即说些冠冕堂皇的话:“陆探花不必过谦,若非你家中有事,要回来守孝,想来如今已经入朝为官。不过是相互帮衬,何必客气。”


    陆谦便作惶恐状:“学生何德何能,担得起大人如此提携?”


    孙震便点醒他:“老夫听说中元节,探花郎在街上偶遇家中小女,还同小女有一面之缘?”


    陆谦:“……”


    他忙忙赔罪:“学生当时不知那是大人府中五小姐,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孙震便拈须一笑:“冒犯谈不上,陆探花不必惶恐。”


    陆谦回来之后,亲自去了趟罗家,向罗帮主举荐了自己在平江府的同窗,请他暂时代课,征得罗家同意,安顿好了罗家私塾里的一帮学生,这才前去寻林白棠。


    林白棠好生气恼:“我就知道,姓孙的一家都没憋着好事!”


    陆谦再三向她赔罪:“你放心,就算姓孙的逼婚,我还在孝期,他提起也不合时宜。我恩师有书


    信送来,说是京中新派了位徐大人已经出发,想来不日便能到达平江府。再说孙五姑娘说不定眼高于底,未必瞧得起我的出身。”


    林白棠每每见他作小伏低的模样,便心中开怀,此时下巴一仰,作骄矜状:“那我便暂时饶过了你,以观后效!”


    陆谦便知这是暂且过关的意思,他也要为自己讨个说法:“我自己做到了,你就算与邓英虚与委蛇,也要注意分寸啊!”


    林白棠:“……”


    两人一路回来,互相哄哄,也算得消除了隐患。


    此刻方虎眼巴巴盯着,陆谦答应还不作数,林白棠便道:“能去荣家看戏,何乐而不为?”


    八月初五,曹氏一大早便被夏家请去接生。


    夏家媳妇疼了一日功夫,到得傍晚才生出一个大胖小子。


    她抱着夏家大孙子擦拭包裹的时候,在肚里暗暗骂自己儿子不争气,连个媳妇的影子也瞧不见。


    当晚才回到家中坐下歇息,严家的马车便上门来接人。


    恰逢方虎回家,即刻跑去隔壁唤人。


    林白棠也刚回家,竟是连衣服也不必换,便乘着严家的马车,一同前往荣家。


    曹氏还不知三小儿背后的勾当,一再推脱:“白棠你小姑娘家家,也没经见过生孩子之事,累了一天也该在家歇着,何必去趟这浑水?”


    林白棠早有应对之策,甜甜道:“婶子不必客气,虎子哥哥是怕你去了荣家吃亏,便想着让我跟去照应而已,也不费什么事儿。到时候你在产房接生,我便在外面候着。”


    曹氏握着女孩柔软的手,只觉得自家儿子没有福气,从小追到大的闺女,竟然让陆家得了去:“好孩子,虎子没轻没重,什么事儿也敢往你头上推,也就你肯应承。”


    马车停在葫芦巷前,曹氏全身僵硬,似乎又想起了往日之事,从前还曾来荣家瞧女儿跟外孙女,后来两家结了大仇,渐渐断了音信。


    两人下了马车,便有婆子在门口候着,见到来人一迭声道:“可算是来了,我们姨奶奶肚子已经疼了一会子了,郑妈妈已经来了,就等着曹妈妈!”见到曹氏带着个女孩儿,还颇为诧异。


    也没见谁家的产婆还带着小闺女出来接生的。


    曹氏不与那婆子啰嗦,况且荣家也熟,抬脚便往进走,进得院子发现宋氏正傻站着,许久不见没想到她一头黑发都白了大半,连腰背都有些佝偻,当真是老了十岁。


    “许久不见,宋妈妈瞧着老了不少啊。”曹氏讽刺一笑。


    宋氏只听说严家三少爷不放心郑产婆,还另外请了一位信得过的产婆来为田兰香接生,便在院中候着,谁知千算万算,没想到踏进门来的竟然是曹氏,当下便愣住了。


    严家婆子此时急得火上房,也不知两妇人之间的仇怨,只一径推着曹氏往产房里去:“曹妈妈赶紧进去瞧一眼,我们姨奶奶疼得厉害!”


    房里传出妇人的呼痛声,曹氏叮嘱带着的女孩儿:“白棠,你先在院中候着,听到什么动静都别怕!”


    林白棠胆大包天,生孩子的呼痛声倒也吓不到她,便催促她:“婶子先进去,我无碍的。”


    曹氏深深瞧了宋氏一眼,满目讥诮:“我这便进去替姨奶奶接生。”大步往产房去了。


    宋氏一张脸在廊下昏黄的灯笼映照之下,竟然透着惨白之色,瞧来竟透出几分可怜可恨。


    林白棠还记得荣盈盈溺水之时,她的嚣张嘴脸,也没想到这才过去多久,她便已经成了这副模样,世间之事,当真报应不爽。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我说的你一句也不肯信……


    产房里传出女子低低的痛呼声,灶下有婆子在烧热水,院里一名丫环怀里抱着胖胖的小儿柔声细语劝解。


    那小儿大眼睛乌黑明亮,听着房里动静便扑腾着要下地,却还不大会走路,丫环拗他不过,便躬身弯腰双臂扶着他肋下助他学步。


    小儿被扶着一头撞上宋氏,双手牢牢抓着她的衣摆嘴里吐着模糊的字眼。


    宋氏眼中厌恶之色而过,低头对上孩子清澈懵懂的双眼,硬生生把“小杂种”三个字咽回肚里,柔声问:“升哥儿想要什么?”


    升哥儿刚落地,宋氏也不过高兴了两日,洗三之后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便再也没高兴起来。


    可小孩子落地就长,每日在同个屋檐下,他哭着笑着咿呀学语渐渐长大,成为一根刺,深深的扎进荣家人心中。


    宋氏每每见到田兰香抱着儿子亲来亲去,母子俩咯咯笑着滚成一团,倍觉刺心,却碍于严家丫环婆子不敢露出一丝不敬。


    时间难熬,转眼小儿三个月会翻身,六个月会坐,在床上爬来爬去,及止手脚有力,开始蹒跚学步,呀呀学语。


    小儿这次清晰的吐出一个字:“娘——”


    宋氏顶着严家丫环婆子警惕的目光,打碎牙齿和血吞,轻声哄道:“你阿娘没事儿,一会就出来了。”心里却暗自诅咒田兰香最好血崩死在产房里。


    严明利掌权之后,倒是想过在外面置一宅子,将田兰香母子挪出去,安心让她养胎。可她摆明了要折磨宋氏,死活不肯搬出去,还道:“宋氏当年瞧不起我,我偏要住在她眼皮子底下恶心她!”


    旁人家是婆婆磋磨儿媳妇,荣家正好相反,名义上的儿媳妇磋磨婆婆,宋氏还不能到处去宣扬。


    ——儿子的头顶绿帽子颜色再深,自家也只能掩耳盗铃。


    荣常林蹲在屋檐下,长袍皱的不成样子,空荡荡挂在身上,胡子拉茬,身上一股酒臭味飘过来,麻木的听着产房里田兰香的呼痛声神游天外。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荣家小院里的气氛压抑窒息,林白棠默默挪远一点,压下了作呕之意,暗暗佩服荣家人的忍耐力。


    荣来福刚踏进院门便听到生孩子的动静,正想走避,却见大门口涌进来一行人,当先的两人结伴而行,打头的正是严明利,他忙躬身见礼:“三少爷——”原来是田兰香临产,严家婆子前去报信,便将他招了来。


    荣常林远远瞧见严明利,便如老鼠见到猫儿一般走避,忙忙起身躲回荣常明房中,倒好似他做了什么专心事般,隔窗支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严明利却如同回到自家一般大喇喇走了进来,眼角余光瞥见荣常林的身影,浑似院里没这个人。


    反倒是林白棠愣住了,别个女人生孩子,邓英跑来凑什么热闹?


    “邓大哥,你怎么过来了?”林白棠与邓英偶遇过很多次,但在田兰香产房外相遇还是略显奇怪。


    邓英大约也是没想到能在此间见到林白棠,笑着解释:“严兄正与我在一处,闲来无事便过来陪他。”


    林白棠:“……”


    世上最牢固的关系果然要属利益捆绑。


    严明利似笑非笑瞟了两人一眼,便率先踏进厅堂。荣来福跟着进去,便有丫环进去侍候。


    邓英站在林白棠身侧,也很奇怪她的出现:“严三少爷的女人生孩子,白棠姑娘怎会在此处?”


    林白棠瞧他一眼:“难


    道不是邓大哥干的好事?”


    邓英不解:“我做什么了?”


    “不是邓大哥向严三公子推荐了曹婶子接生吗?我被虎子押来作陪,怕婶子在荣家人手里吃亏。”


    邓英恍然大悟:“哦,你是来瞧热闹的。”


    林白棠:“……”


    邓英状似无意提起一事:“说起热闹,近来我也听说一件,说是河道总督家的相亲宴上,孙五姑娘相中了陆探花,还大动干戈请了高夫人相看女婿,高夫人也很满意。”他边说边观察林白棠的神色。


    “不可能!谦哥哥不会去参加什么相亲宴!”林白棠面色难看,犹自辩解:“他还在守孝呢。”


    她心中暗想,高夫人去相亲宴,只在私底下见过陆谦,没想到邓英消息灵通,连这件隐秘之事都知晓。


    罗三娘也只能打听到相亲宴去了哪家儿女,却不曾打听到孙五姑娘相中了谁。


    钱文才离开谢园荷花厅之时,高夫人身边的嬷嬷暗示过他闭紧嘴巴,他再三保证不会胡乱说出去。


    河道总督府为着五姑娘的声誉,事情未成之前想来也不会散播此消息。


    换言之,邓英连河道总督府内宅的消息都能挖出来?


    “傻白棠,他守孝又不娶妻,私下相亲而已,你也别想着他有多少风骨,为着他出孝之后的仕途,你跟孙五姑娘,你觉得……他会选择谁?”


    邓英见她垂死挣扎的模样,不知为何想起密室之中那只羽毛所剩无几奄奄一息的鹩哥。他后来还特意请了大夫来看诊,为它包扎伤处又喂它最好的食水,清醒的看着它受伤再愈合再受伤,有种说不出的快意。


    她还是不肯相信:“邓大哥如何得知此事?”


    “我自然有打听的法子,你为何总不肯相信我呢?难道就因为我跟你相识的日子短?”


    邓英心中忽然一阵没来由的恼怒,姓陆的跟她吵架又和好,她对姓陆的还不肯死心,连孙五姑娘冒出来抢人,她也不肯放手。自己百般迁就,低声软语追在她后面,也未见得打动她的心。


    他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我也不是……也不是不相信你。”林白棠似有不安:“可谦哥哥跟我说他去参加诗会,并非相亲宴。”


    邓英很是受伤,面上尽是偏激之色,轻嗤一声:“他说的你就信,我说的你一句也不肯信?”


    林白棠难得放软了语调哄他:“邓大哥,我也不是不肯信你。只是河道总督府可是朝廷要员府邸,就算邓大哥能打听得到消息,也未必是真的。说不定……”她开始为陆谦找借口:“说不定是外面人骗你呢。”


    邓英冷笑一声:“说到底你就是不肯相信我?”他俯身注视着少女莹白的脸上乌黑透亮的瞳仁,压低了声音半真半假道:“我在河道总督府有人,你信不信?”


    林白棠还真信。


    她面上犹豫不甘尽数涌上来,瞧来竟有几分可怜:“可是……谦哥哥他不是那样人……”好像赌徒输光了筹码却不肯下桌。


    邓英再行加注堵死她最后一点退路,低声告诉她:“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孙大人那边近来会召探花郎入府,名为当幕僚,实则考察未来女婿,一举双得。等到探花郎守孝期满,想来便要娶新妇入门,再行入京。”


    她面色惨白,捂着胸口摇摇欲坠:“不可能!他不会答应的!”


    “前程与你,孰轻孰重,想来探花郎心中已有计较。”邓英胜券在握:“不如我们打个赌,要是探花郎没进河道总督府,便算得我枉作小人,离间你二人的感情。往后我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要是他迫不及待进了河道总督府当幕僚,便是你输了,到时候你考虑考虑我,如何?”


    林白棠心中震惊,邓英连陆谦要进河道总督府当幕僚都知道,可见他与河道总督府关系匪浅。


    她似乎心乱如麻,沮丧道:“邓大哥,你容我再想想。”


    院子里众人呼怀心思,产房内田兰香的痛呼声越来越紧,随着婴儿的一声啼哭,房里侍候的婆子隔窗报喜:“姨奶奶生了个小闺女,恭喜三公子儿女双全!”


    严明利喜上眉梢,连连道:“都有重赏!”


    过不多时,曹氏抱了小婴儿出来给严三公子瞧过,便又送回房中去了。


    等到产房里收拾干净,严明利放完一圈赏,从产婆到丫环婆子都有份,连好兄弟也顾不得,便进房里去探望田兰香。


    邓英低声叮嘱:“白棠姑娘别忘了我们打的赌。”便先行离开了。


    严明利不放心田兰香,便令婆子出来传话:“我家三公子听说有些产妇生完还有血崩的,还要留两位妈妈多留一个时辰,先用过饭再走也不迟。”


    曹氏便与另外一位产婆一起留了下来,被丫环引去厅堂坐着喝茶歇息。


    荣来福没想到严明利居然请了曹氏上门为田兰香接生,一张老脸臊得没地方搁,尴尬起身。中间隔着仇恨,还有自家的难堪,他也不知该说什么,索性起身去了院中,将厅堂让出来。


    严家婆子便使唤:“宋妈妈,家里有客人,还不赶紧去做饭?”


    宋氏想来已经被使唤习惯了,居然连个反口都不曾打,低低应了一声便进厨房去,跟严家的婆子一起准备晚饭。


    曹氏唤自己带来的小姑娘:“白棠,你也进来歇会。”


    白棠婉拒:“婶子,我在外面转转。”


    荣家名声不佳,内里太过不堪,荣常林早在去岁冬天便背着书箱外出求学,不想再踏进家门。


    如今荣家便是田兰香的天下,由得她跟严家的丫环婆子呼来喝,作威作福。


    荣常林早没了心气儿,在田兰香面前连句大话也不敢说,更多的时候便是这院里一抹幽魂,飘来荡去,或者窝在房里喝酒,甚少闹出一点动静。


    此时天光早被黑暗吞尽许久,荣来福坐在院中石凳上,后背微微佝偻,年纪虽不大,竟已有几分龙钟之态。


    林白棠见得四下无人,坐在他对面,轻声问道:“荣管事,你在严家卖命大半辈子,就想要这种结果?”


    荣来福抬起一双浑浊的老眼,震惊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调……


    八月初十,朝廷新派来的巡按御史徐佶乘坐官船大张旗鼓来到苏州城。


    苏州城大大小小的官员皆在码头迎接巡按御史的到来。


    河道总督孙城跟苏州知府韩永寿并肩站在码头上,互相交流京中消息。


    “徐佶以前便又臭又硬,数年未见,也不知有无改变?”韩永寿惴惴不安。


    “这两年倒是听说徐佶韬光养晦,没听过逮着谁死咬不放,京里都传他如今变得软和多了。”孙震早有应对之法:“等他进城之后,先连开几日宴再说。”


    徐佶年近五十,双目炯炯有神,中等个头,官船靠岸竟也也不见疲累,下船与苏州府众官员厮见完毕,便被孙震带去赴宴,接连三日笙歌不停。


    第四日上头,孙震派去的官吏再请徐大人赴宴,他便客客气气道:“本官身负圣命代天巡守,既到了苏州府,便要清查地方账务。朝廷每年下拨四五百万两银子用于疏通河道,维持运河畅通,还请你回去转告孙大人,请他准备好账册,本官也好派人过去查帐。”


    该官吏陪笑推脱:“孙大人想着,徐大人远道而来,总要歇息两日,倒也不必急于一时,免得身体吃不消。至于查帐之事,等孙大人派人收拾好,必请徐大人带人过去清查。徐大人放心,孙大人向来清廉,再无不妥之处。”


    没想到三天的佳酿并没有泡软徐大人的脾气,他见好声好气说话反被推脱,便有些硬梆梆道:“宴不必再赴,等孙大人几时收拾好账务,派人通知本官。”竟将孙震派去的人给挡了回去。


    孙震听得下面官员来报,顿时气得骂个不休:“还当姓徐的改了脾气,谁想还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心腹官员忙道:“大人息怒!徐大人想来也只想赶紧办差了事。”


    他出了个主意:“上个月,数百倭寇袭击江阴地区,大规模烧杀劫掠,先后围困嘉定、松江两地,妄图攻下城池未果,如今还在流窜。不如大人找个理由,便说要带人前去追踪剿灭倭寇,一时半会腾不出手来整理帐本,让徐大人再等等。另派人带徐大人游山玩水,暗中许以重礼,想来他也会思量取舍。”


    “剿灭倭寇?”孙震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凶光毕现:“这倒是个好办法!”


    陆谦在河道总督府当幕僚也有些日子,闲来无事便同孙震手下养着的几名幕僚读书下棋,或者陪孙震消遣,陪他说些闲话,或讨论一番朝中动向,银子没少拿,事儿一件没办。


    自徐佶入城,陆谦便有数日不曾见到孙震,还被高夫人请去两回,或写两幅字,或叫家中两名庶子去旁听,请陆谦讲京中科考注意事项,美其


    名曰长长见识。


    高夫人话说得漂亮:“我家这几个猴儿读书不定性,还不曾经见过殿试的阵仗,怕到时候毫无准备丢脸,索性请了探花郎提前讲讲。”


    陆谦讲便罢了,两回高夫人召见,必有孙晚香陪伴在侧,目光总落在他身上。


    这日才讲完京中之事,已到了晚饭时间。高夫人便留饭,席间还与两名孙府公子一同饮了酒,略有三分醉意。


    三人年龄相当,陆谦已有功名在身。孙家两位庶出公子已猜中嫡母用意,便着意笼络。正勾肩搭背到前院,发现管家引着两身着粗布衣裳的男子行色匆匆往书房而去,廊下灯笼将那两名男子的影子拉得老长。


    孙七郎伸长脖子张望:“都这会子了,父亲还在见人,也不知用饭没有?”


    孙六郎打趣道:“后院嫡母姨娘一堆人关心父亲,你且省省吧。”


    兄弟俩正说到兴头上,其中一名男子听到少年郎的嬉耍声,扭头无意识瞧了一眼,陆谦全身几乎僵硬——那人虽然留了全脸胡须,但依旧遮不住面上胎记。


    他记忆力出奇的好,家里那厚厚一沓画像,几乎每晚都会拿出来仔细翻看,眼睛鼻子嘴巴许会出错,但相同大小的胎记,绝无可能同时出现在两张脸上。


    ——那是害了他家伙计,让他祖父抱憾终身的水匪?!


    许是察觉到陆谦呆站着,孙家兄弟俩当时喝得半醉,还当他酒意上头不辨东西,还大方邀请他留宿府中:“反正你回去也没得美人儿暖被窝,不如今晚跟我们哥俩同宿,大家不醉不归。”


    “还是算了吧,不曾禀明父母,恐怕他们担心,改日有机会咱们再喝!”他极力控制,才没让孙家俩兄弟察觉异常。


    当天晚上,方虎再一次守在巷子口,先是等到了林白棠,过得半个时辰才等到了微醺的陆谦。


    回家的一路上,陆谦酒意几乎散尽,见到小伙伴,石破天惊一句:“我今天见到害了我家的水匪!”


    没想到方虎带来的消息更为惊人:“我今天见到了邓英的父亲,他面上有胎记!而且……有人唤他威叔。”


    邓威?


    江淮之地最出名的水匪头子?!


    邓英竟是邓威的儿子?!


    陆谦:“……”


    林白棠:“……不怪邓英说他父亲出门做远洋生意,这两日回来,还想再请媒人上门提亲。”


    她当时为了拖延时间,嗔怪道:“邓大哥着急什么,让我再想想。”


    邓英当时似乎很是急迫:“我父亲只怕十天半个月又要出门,白棠你别再等姓陆的,只怕他如今已经同高夫人有了约定,将你撂在一边。”


    所有的线索在此刻汇集在一处,许多事情都有了答案。


    陆谦猜测:“当年我祖父乃是邓威所害,而他一直活动在江淮之地,背后暗中勾结河道总督府。”


    “我阿兄的亲生父亲一干河工,应该都与孙震有关系。”凶手虽然未曾承认,但不难联想到其中关窍:“当时河工讨要工钱,孙震有意克扣,这才联系水匪杀了带头闹事的河工。”


    陆谦脑中有个大胆的猜测:“邓威能够啸聚江淮之地来去自如,多少年都不曾被官府剿灭,说不定他本来便是孙震豢养的狗!”


    三人后背发寒,面面相窥。


    陆谦安抚俩小伙伴:“徐大人已经到了苏州府,或许……我们能逮到良机。”


    夜色渐深,芭蕉巷里各家门前都挂着一盏灯笼,照亮晚归的孩子。


    八月十五日,家具店早早关门,罗三娘子也给身边人放假,由得她们出门游玩。


    林白棠偷得一日空闲,方虎也回家过节,连陆谦也告假回家。


    三人近来精神紧张,陆谦索性提议去虎丘游玩,获得了其余两人的一致同意。


    陆谦出门之时,陆诚抱着他的胳膊不放:“阿兄出门游玩,也带我一个!”


    被他从身上强力撕扯下来,摆出先生的威势吓唬他:“你们曾先生留的课业还是太少了,再加十五张大字!”


    陆诚呜呜哭着跑回去告状:“阿娘,阿兄欺负我!”


    陆婉偷瞧幼弟的脸,戏谑道:“诚哥儿,你这是干打雷不下雨啊?”


    林白棠也遇到了同样的阻力。


    林幼棠堵着大门不肯放人,生生将林家大门堵出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阿姐要是不带我,就从我身上踏过去吧!”


    林白棠:“……”


    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调调?


    她扬起巴掌:“我最近没管过,你是皮子痒了吧?”


    林幼棠吓得缩着脖子,脚下却扎了根不动:“你打死我,今天也必须带着我的尸体一起出门!”不知什么时候,这小子竟然开始玩起了破罐子破摔。


    陆谦路过咳嗽一声:“林幼棠,今天的大字写了吗?”


    林幼棠扭头去看,不知何时,陆先生笑眯眯站在身后,只是那笑容总有点不怀好意,让他心头发慌,堵门的好汉立刻便成了狗熊:“我现在就回去写!”


    等到阿姐跟陆先生相偕离开,林幼棠后知后觉——陆先生如今在河道总督府当幕僚,他们早换了曾先生执教,他慌什么呀?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这招借刀杀人,使得极……


    时间退回前一日,苏州府一处偏僻的宅子里,邓威正与两名心腹及儿子邓英议事。


    “刚刚孙大人传来密报,徐佶今日要出门去虎丘游玩。他既死咬着孙大人不放,近来有小股倭寇在江淮流窜,便让他死在倭寇手中,也好向朝廷交待!”


    其中一名心腹不解:“大哥,咱们兄弟也不认识倭寇啊!”


    另外一人骂道:“屠三,你傻啊?大哥的意思,咱们兄弟带人扮作倭寇,结果了那姓徐的性命,省得他再咬着孙大人不放!孙大人到时候报上去,只说倭寇作乱,谁能知道姓徐的死于咱们之手?”


    他见邓威露出赞许的目光,仍要吹捧一句:“孙大人这招借刀杀人,使得极妙!”


    邓威环视几人,见儿子邓英郁郁寡欢,议定了出发时间,遣两名心腹去集结人手,独留下儿子:“英儿,可是遇上难事了?”


    邓英摇头:“儿子原本还想父亲带人去提亲……”只是林白棠拖三阻四,分明还未对陆谦死心,恐怕不到他跟孙晚香定亲,她便割舍不下。


    “可是那姑娘不太愿意?”知子莫若父,邓威一眼便瞧出儿子窘境。


    自儿子十四五岁开始,邓威便遗憾于儿子的出身,当水匪的爹带累了他,否则不送儿子读书当官,便是送去当个武状元赚个官身,也未必没有可能。


    邓英苦笑:“她心中另有所爱。”


    邓威听得此话,笑骂着踢了他一脚:“你个没出息的!忘了咱们家是做什么的?就算她另有所爱,只要入了我儿的眼,她要不愿意走三书六礼,规规矩矩进门,便寻个法子直接抢回来不就完了。女人嘛,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生了孩子天长日久,还不得死心塌地跟着你,还得防着你左拥右抱!”


    邓英还有几分犹豫:“可是……”


    他想要的,无非是林白棠心甘情愿。


    “男子汉大丈夫,几时变得婆婆妈妈?一个女人而已,抢便抢了,有什么可犹豫的!”邓威瞧不上儿子犹豫的样子,还添了把柴:“大不了事成之后再拜堂,也算得敬告天地祖宗,入了我邓家门。”


    邓英不是没想过,将人强抢回来,再慢慢驯服。


    他内心无数次拉扯,一边想要她对自己死心塌地,一边更想将人囚进密室,再三犹豫便拖延至今。


    邓威干脆替儿子做了决定,也让一直犹豫的邓英终于下定决心,他神色转晴:“多谢阿爹!”


    邓英回去安排人手,召自己手下兄弟分派任务,特意指定四人:“明日盯牢了白棠姑娘,趁着此次大乱,把人绑回来,到时候她便是你们的少夫人。”


    那四人曾经轮班盯梢林白棠,不但知道她


    家住址,日常路线,还曾在私下议论:“少主大费周张让咱们哥几个盯着姓林的丫头,自己绞尽脑汁装偶遇,还不如悄悄绑回来痛快。”


    “你懂什么这叫年轻人的情趣,许是少主就喜欢这种你追我逃的游戏呢。”


    几人议论归议论,盯梢却从不曾放松。


    如今正好趁乱把人带回来,几人大喜,齐夸邓英:“少主英明!”


    中秋当日,城中许多人家准备过节,金巧娘与龚氏准备过节吃食,索性留毛思月一起,打发她去请人:“大节下的,你阿婆一个人在家太过孤单,不如请她一起来过中秋。”


    毛思月欣然前往。


    毛婆子还要推脱:“金掌柜留你在她家过节,我过去算怎么回事?”以往她还不请自来,逢林家正式邀请,她却又扭捏起来,总还想着要摆出亲家的架子:“要是你那未来夫婿请阿婆,我定然立刻动身。”


    毛思月很是无奈:“阿婆,今儿过节,晚上城内还有灯会烟花,宝棠哥一大早便出门当差,还留话说衙门事忙,怕灯会上有地痞流氓惹事生非,他们要去街上巡查,定然来不及回来吃晚饭,让家里人别等了。这会子我去哪里寻他来请你?”


    毛婆子拿乔不成,只得跟着孙女往林家走,边走边叨叨:“说到底还是林家人嫌咱家穷,宝棠不来,让白棠来请也行啊。”


    毛思月都要被她给气笑了:“阿婆,林家跟陆家已经通过气,还私下送了信物。难得罗三娘子放假,她早跟谦哥儿虎子出门玩去了。”


    毛婆子更不满了:“你都要当她阿嫂,她出门玩还不肯带上你,我月儿难道就是干活的命?”


    吃饱穿暖,还有了家境不错的孙女婿,毛婆子对生活又有了更多的要求。


    “阿婆,你非要在大节下挑事?”毛思月可半点不惯着自家阿婆:“白棠出门玩,连幼棠也不肯带。方才诚哥儿还跑来寻幼棠,说是自家阿兄丢下他出门去玩。他们三个自小的情份便与旁人不同,就算他们肯带,我也不愿意去啊。还不如跟着掌柜的再多做几样菜来得踏实。”


    见自家孙女发火,毛婆子缩缩脖子,这才不再挑唆:“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你要真为了我好,就该高高兴兴去林家过节,别说扫兴的话,也别想着让我跟白棠争长短!”毛思月清醒的知道两人处境不同,并无可比之处。


    祖孙俩吵吵嚷嚷进了林家大门,金巧娘跟龚氏正在院子里收拾买回来的食材,莲藕、茭白、板栗、鸡头米鲜肉等物,零零碎碎都堆在院里小石桌上。


    金巧娘忙请了两人进门:“家里忙着,便让思月跑了一趟,我拿她当自己孩子,婶子不见怪吧?”


    龚氏也说:“饼皮的水油面我已经和好,一会做个油酥,剁了鲜肉搅馅。我记得老姐姐鲜肉月饼做的不错,不如来帮帮我?”


    林家还开着小食店,婆媳俩的厨艺乃是巷子里公认的翘楚。毛婆子大半辈子抠抠搜搜,何曾做出过好吃的鲜肉月饼。


    毛婆子心知这是亲家给足她脸面,笑开了满脸的褶子,也客气起来:“我哪里会调什么月饼馅,就打打下手,等着尝尝大厨的手艺。”


    毛思月见自家阿婆转过弯来,暗暗松了一口气。


    林家小院里热热闹闹准备中秋席面,等到林青山从街上转一圈回来,还拎着半篓子螃蟹跟两小坛黄酒:“螃蟹也肥了,咱们今晚也尝尝鲜。”


    三小伙伴出门之后,由林白棠撑船前往虎丘,街市间人声鼎沸,河道内画舫游船缓浮于绿波,丝竹歌舞与市声相杂,沿途亭馆楼阁,店铺连绵几无隙地,一派繁华锦绣之地。


    河道内一艘游船之上,徐佶带着一众下属,也正欣赏着苏州城内的繁盛:“平江府素来富庶,百闻不如一见。可惜为官者容易久居其处,很难固守本心。可笑孙震不肯交出疏浚河道账本,竟敢以清剿倭寇为托词,真真可笑。”


    岑善遇害的消息传回京中,朝廷再选官员前往江淮之地,还特特挑了十几名禁中好手,以免再有意外。


    徐佶自己还带了两名幕僚,婉拒了河道总督府与苏州知府中秋夜宴的邀请,索性带着护卫幕僚一起前往虎丘寻幽探秘,避个清闲。


    姓邵的幕僚劝道:“大节下的,东翁不必烦恼公事。说不得过完了中秋,孙震权衡利弊,愿意配合东翁查账。听说虎丘剑池下葬着吴王阖闾,还有书法名家题字石刻,正好观摩一番。”


    徐佶颇好书法,断然不会放过此良机,一时转换心境,不再纠结于公务:“《吴地记》有载,阖闾葬此山中,发五郡人家作冢,铜椁三重,水银灌体,金银为坑。还有《吴郡志》则记载,吴王阖闾葬其下,以扁诸、鱼肠等剑三千殉焉,故以剑名池。今次正好得空,诸位陪老夫去虎丘山上走走,散散这些日子来的郁气。”


    他们一行人来苏州数日,孙震试图以江南娇女奇珍堵上徐佶的嘴,也曾在酒酣舞热之时暗示:“本官与徐大人同朝为官,徐大人当知道本官治水有功,这才会被陛下不止一次遣来疏浚运河。连陛下都赞本官功绩,徐大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徐佶:“……”


    他这是拿陛下来压人?


    孙震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压低了声音劝道:“你我都知道,账面上的东西作不得数,查了也无用。要是徐大人非要逮着本官的账面大作文章,消息传回京中,少不得会被人弹劾,认为徐大人嫉妒贤能。到时候徐大人又到哪里去说理呢?不过是走个过场,徐大人何必如此认真?!”


    虎丘山上的清风都不能吹散徐佶的躁意,他偕幕僚护卫穿行在密林幽静的山道上,想起孙震的嘴脸,还是压不住满心怒火:“岑善好端端送了一条命,苏州城的水到底有多深,老夫还非要探一探不可了!”


    他身边跟着的姓施的幕僚年近五十,腿脚不是很好,还未到剑池便气喘吁吁:“东翁既要查个究竟,我等自然奉陪到底。”


    变故便是在此时横生。有寒光映日,也不知几时有一帮蒙着面的汉子渐渐围了过来。


    有游人远远见到便绕道而行,生怕沾染上事非。唯有三名年轻男女原本正有说有笑走在山道上,只比徐佶等人快了十来米左右,竟也被这帮蒙面人裹进了包围圈。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白棠,别装了,你知……


    方虎贩运私盐近一年,警惕心比之陆林二人重。他最早发现不对劲,拉住了两人小声道:“等下,不对劲,先别乱走。”


    陆谦跟林白棠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幽深的山道之上,原本便不算多的游人已经消失无踪,唯有他们后面一行人被一帮蒙面人拦着,边退边往一起聚拢,竟渐渐与他们聚集在了一处。


    林白棠小声问:“虎子哥哥,你招惹了什么人?”


    方虎喊冤:“我可不敢惹这么大的祸。”他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


    陆谦还他清白:“盆儿你可别冤枉虎子,他还没本事惹来这么多人。”示意她向身后看:“我们只能算运气不好,不小心被连带。”他想起枉死的岑善,只觉此情此景,何其相似。


    方虎自恃习武,将林白棠跟陆谦护在身后,被迫向着被包围起来的一行人靠近,好声好气同那帮黑衣人商量:“诸位混哪条道的?寻错仇了吧?”


    其中一名黑衣人张口简短的说了一句话,怪声怪调听很是奇怪,被围的那帮人之中有人道:“糟糕,听着像倭人的口音。”


    倭国自来爱遣使者来天朝学习,前两年还有数十名个头矮小的使者踏进洛阳,足足盘桓了十个月才离开。


    那帮倭人讲话怪声怪调,与眼前执刀凶徒口音高度相似。


    徐佶联想朝廷邸报,以及孙震的托词,面色顿变:“难道突袭江阴的倭寇来苏州了?”


    城内此刻恐怕正陷入过节的热闹氛围,离关城门还有大半日呢。


    话音未落,黑衣人已经一涌而上,与徐佶身边的护卫战成一团,还有几名匪徒直取方虎三人,他赤手空拳面对凛冽刀光,很是捉襟见肘,还要顾及着身后的陆谦跟林白棠。


    陆谦牵着林白棠的手,见那一行人之中有两名老者被护卫们围在中间保护,其中一位还朝他招手,示意他也过去。


    两名老者的护卫战力惊人,其中一人砍伤了一名匪徒,缴获一杯单刀扔了过来:“小兄弟,接着!”


    方虎一把接过单刀,总算护着陆谦跟林白棠与那两名老者汇合,一行人边战边往山上走,想要退去虎丘寺。沿途留下不少黑衣人的尸体,而老者的护卫也有几人受伤。


    乱局在前,陆谦竟还能问起观战的老者:“敢问老丈究竟惹到了什么人,竟然让对方不死不休追着杀


    人?”


    徐佶苦笑:“老夫从京中而来,初来平江府也没几日,也不至于惹上倭寇吧?”


    陆谦上下打量,年龄形貌都与恩师书信相符,又是从京中而来,再加上眼前情形,大胆猜测:“敢问老先生可是姓徐?”


    徐佶不由多瞧了他两眼:“小兄弟认识老夫?”


    陆谦再猜:“……敢问老先生可是京里来的徐大人?”


    徐佶惊讶的望着他,还与幕僚施存道:“老夫的名气已经远达江淮之地了?”


    陆谦哭笑不得:“晚生姓陆名谦,家师东台书院罗大儒,前阵子写信过来。”


    “罗迂腐?”徐佶没想到竟在此种境况之下见到了罗俨之的弟子,再次上下打量他:“你是陆探花?”


    陆谦:“正是晚生。”先生信中叮嘱他能帮徐佶便帮一把,还当二人交情深厚,谁知道徐佶上来便对恩师出言不逊。


    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与此同时,邓英派出来负责盯梢林白棠的四名帮众也跟着芭蕉巷三人来到了虎丘,远远缀着几人走到半道上,竟将两拨人堵到了一条道上。


    其中三名匪众意欲冲上去与众匪会合,被另外一人给拦住了:“先别着急往上冲,咱们是来借机绑人的,不是来拼命的。”


    四人窥伺在侧,随着战团逐渐往山上移,他们便步步紧跟。


    也不知此次来了多少匪徒,徐佶手下的护卫拼尽全力斩杀,山道上铺满了黑衣人的尸体,却依旧有匪众前赴后继,其悍勇狠绝之态,属实少见,连护卫也渐有疲态,接连受伤。


    施存因腿脚不便,躲闪不及被黑衣人刺中,差点从山道上滚了下去,多亏徐


    佶拉了一把,他反被刺中手臂,顿时血流如注。


    混乱之中,有人突袭人群之中的林白棠,方虎回护不及,被陆谦以身挡住,他腿上被刺了一剑,扑倒之时林白棠去扶,却有匪徒用绳索套中了她,瞬间将她拉离方陆二人。


    林白棠还要挣扎,后颈被击,她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白棠——”


    陆谦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五内俱焚。方虎持刀要冲出包围圈,迎面被一名高个子黑衣蒙面人拦截,熟悉的感觉涌上来,他心神大震,不敢相信自己心中猜测。


    山道上短兵相接,也不知是有人报信,还是交战时的动静引得虎丘寺中武僧前来相救。黑衣人眼见得徐佶受伤,他身边的护卫死了足有三成,大部分皆已受伤,再战下去己方亦受伤严重,一声唿哨瞬时后撤。


    方虎跟陆谦要去追,匪徒却很快消失在山林绿涛之中。


    寺中主持听说山上有匪徒杀人,急匆匆带人前来相救。


    陆谦腿上受伤,行走不便,白棠已经失了踪迹,经徐佶劝说,被方虎扶回寺中。


    方虎再三保证会把人救回来,他才肯去包扎。


    徐佶受袭,心中已经猜到谁人下手。他认为自己拖累了素不相识的三人,尤其失踪的林白棠堪忧。


    他一面派人报官,向附近卫所求救,一面跟寺中主持商议派武僧在山中搜寻,还宽慰陆谦:“老夫定想尽办法救回林姑娘。”


    方虎跟陆谦商议:“谦哥,你暂时留在寺中,我跟寺中人下山寻白棠。”


    陆谦也想去寻,奈何右腿受伤,连正常走路都难,心知他非要坚持一同搜寻,只会拖累大家的行动,只得留下来,眼巴巴看着方虎跟寺中武僧消失在山道上。


    徐佶身上伤口包扎完毕,由寺中知客僧安排众人在尚客堂休息。


    他带的两名幕僚,其中施存年纪大腿脚不便受伤严重,此刻便包扎停当在床上躺着,其余人便坐着,欲商议此行之事。


    另外一名幕僚邵云树只受了轻伤,眼神扫了好几眼陆谦,发现他毫无眼色,坐立难安,时不时便向着门外张望,便想遣他出去:“陆探花既然担心,不如去山门口守着。”


    陆谦一瘸一拐要走,被徐佶拦了下来:“陆探花且留步。”他环顾堂内众人道:“来之前钱大人与我提过,若有需要陆探花之处,尽可派人寻他。原本还想着中秋之后再派人递消息。”


    众人没想到竟还有此渊源,皆松了一口气。


    施存先道:“方才这帮人来袭之时,虽有一人怪声怪调似倭人口音,但我仔细回想倭人身高,总觉得差异太大。”


    邵云树道:“早先东南水军营有军报,近海倭寇一部分乃是当地倭人为匪,但有一部分却是本朝匪徒与倭寇勾结入伙,从身高断定不太合理。”


    施存道:“大人已经派人报官,并向附近卫所求救,说是被倭寇袭击。可是有心验证?”


    “不错。”徐佶心中已有猜测,却苦无证据:“老夫大张旗鼓报官,就是想验证此事。若非流窜的倭寇作乱,便是有人假借倭寇之手,想要本官性命。”


    此时查探黑衣人尸首的护卫来报:“大人,这帮人身上并无特殊标记或者证据,单看面目五官,却非倭寇。”


    此时陆谦总算是回过神来,将他们三人拼凑的消息以及两家仇怨、因岑善之死而引发的严家为水匪提供粮食等事尽数告之徐佶一行人:“……据我们揣测,江淮之地最大的水匪头子邓威,很可能是孙震豢养的一条狗,暗中替他做事。如果按照当年孙震治理运河,河工被私盐贩子所杀推算,邓威在江淮之地已经经营二十多年之久,受水匪所害的商人百姓更是不可计数。除了劫掠过往商船,这帮水匪平日以贩私盐为生。水道密布,河上舟楫来往,给了他们最大的方便。”


    凡此种种,林陆两家只是其中极为不起眼的受害者。


    “孙震真是胆大包天!”徐佶拍案震怒:“圣上对他寄于重望,数次启用他治河,谁想他竟为利益丧尽天良,残害人命!”


    离京之时,钱学礼曾经向徐佶提起:“新科探花乃是罗俨之的弟子,与我也有几分交情。你们俩在朝为官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但他这弟子胆色不错,或可帮你一二。”


    当时徐佶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结果来苏州数日,于督查一事毫无进展,还险遭不测,却在陆谦这里寻到了蛛丝马迹。


    虎丘后山一处偏僻的民居之内,林白棠在木板床上幽幽醒转,手脚的麻绳勒得她血脉不畅,扭头看时,发现窗前有一人背身而立,背影很是熟悉。


    窗前之人听得动静,扭头看时,发现她已经醒来,几步便到了床前,关切道:“白棠,你醒了?”果真是邓英。


    林白棠嘴里还塞着帕子,双手被绑缚在背后,她用眼神示意对方。


    邓英道:“我取了帕子,你别喊?”


    林白棠审时度势,在枕上点头,算是答应了他的条件,下一刻他便取了帕子,还殷勤问道:“你渴不渴?”


    不等她回答,他便倒了盏温水,还贴心的扶她起来,将人揽在怀中,细心喂她喝水。


    林白棠与他自来保持着距离,还从未曾靠得这般近,当即汗毛直竖,硬着头皮缓慢喝了几口水,才恳切的望着他,浑似对眼前危险境况未曾察觉,开口道:“邓大哥,我手疼,帮我解下绳子。”


    邓英放下杯盏,静静注视着她


    ,忽得一笑:“白棠,你这么聪明,我不相信你不懂眼前局势。”


    林白棠还想装傻:“邓大哥,你救了我?”


    邓英露出个危险的笑容,终于扯下了伪装多时的面具,轻抚着她如玉般白皙的面庞,柔声说:“白棠,别装了,你知道的。”


    林白棠:“……”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眼底隐隐藏着疯狂之色……


    “我知道什么呀?邓大哥,你向来有情有义,不但帮虎子,还帮过我好几回。”林白棠还想戴一顶高帽子给邓英,寻机逃跑:“你这是做什么呀?”


    邓英早已看穿了她的目的:“白棠,你也不必拿甜话儿糊弄我,咱们都不必遮遮掩掩。我心慕你已久,可你推四阻四,总不能给我个准话儿,一颗心落在姓陆的身上,迟迟寻不回来,竟还跟他相约来虎丘游玩,真是欺人太甚!”


    林白棠:“……”


    她做梦都没想到,邓英胆大包天,竟敢寻机将她掳了来,可见平日他伪装的也极为辛苦。


    邓英道:“我思来想去,不如先将你绑了回来,咱们回头先入了洞房,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再向你家补足六礼,你意下如何?”


    “我要是不同意,你会放我回家吗?”


    “当然不会!”


    “既然不会,你询问我的意见有何意义?”林白棠震惊于对方的坦白:“这么说山道上截杀徐大人的,都是你的人?”


    邓英不必回答,表情已经出卖了他:“姓徐的惹了不该惹的人,他就该知道自己的结果。”


    他不耐烦道:“白棠,姓徐的死活跟咱俩不相干!你再好好想想,姓陆的有什么好的?空有探花之名,等他守孝期满回京得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落在穷乡僻壤之地,他家也没得银钱打点,将来熬白了头都未必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许是自相识之初便追在她身后,耗完了他的耐心,让他露出急迫之意,将人一把扯进自己怀中,粗砺的带着茧子的手轻抚过她的脸颊,眼底隐隐藏着疯狂之色。


    他柔声诱哄:“白棠,你不如乖乖跟了我,往后穿金戴银,呼奴唤婢,再不必辛苦奔波,有着享不完的福!”


    “邓大哥,婚姻之事,怎可如此草率!”


    林白棠不会幼稚的以为,仅凭自己的劝说便能令邓英回头是岸,但为着自己的安危总要想尽了办法拖延时间。


    紧扣着腰间的大手牢牢禁锢着她,男人眉眼越靠越近,近到能数得清他的根根睫毛。


    危险迫近,林白棠心脏狂跳,耳边听得他低声呢喃:“怎么算草率呢?”


    两人呼吸相近,他的鼻子几乎要触及她的面颊,循着她的朱唇便要亲下来,隔着两指宽的距离,林白棠干脆偏头躲过,用行动表达了自己拒绝的意愿。


    邓英:“……”


    他松开手,将人推倒在床上,起身整理黑衣,再将帕子连折几下,捏着她的下巴将帕子毫不犹豫塞回她口中,语声却格外温柔:“白棠,你乖乖等着,事成之后我便带你回家,正式拜见我父亲。等咱们拜过堂入了洞房,我回头再向岳父赔罪。想来岳父念在我一片痴心,必会原谅我的鲁莽!”


    林白棠:“……”


    她想要破口大骂,但发出的声音含混不清,于是用愤愤的眼神瞪着他。


    谁知邓英却嚣张一笑:“白棠,你这又是何必呢?你就老实等着拜堂成亲吧。”整理衣裳,蒙好黑巾推门出去了。


    林白棠竖起耳朵听,脚步声渐渐远去,似乎走得远了。


    她不死心,默默计算着时间,约莫过去了一盏茶功夫,便从床上跳了下来。


    邓英一伙想来惯熟绑人,双手绑在背后,连同双脚也牢牢绑在一起。她只能双脚一起蹦着艰难到达门口,背过身去艰难的用手将房门拉开一条小缝,再转身欲往外窥探,却对上一双凶煞气十足的眼睛。


    房门被人打开,门口跟桩子似的立着两名黑衣人,皆用黑巾覆面,漠然注视着她,一言不发。


    林白棠:“……”


    时间紧迫,当眼前的房门缓缓关上之前,林白棠迅速打量周围风景,发现自己好像身处一家偏僻的农户家中,也不知是盐帮的落脚点之一,还是他们随便寻的人家,不见主人见露面。


    她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多久,结合外面的光照猜测时间也许并不久。


    如果这帮人并没带她走出很远,很大的可能便是她如今依旧在虎丘山附近,也不知该如何向陆谦方虎传递消息。


    林白棠再次跳回床边,躺倒在床上保存体力,思考对策。


    林家院子里,鲜肉月饼的香味从厨房里飘了出来,桂花糯米藕也刚刚出锅,甜香浓郁扑鼻而来。


    毛婆子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觉得小孙女运气不错,嫁进林家衣食不愁,每天都是好日子,面上笑意渐浓,不住口的夸赞:“你们婆媳俩手艺可真好。”将来她家小孙女定然也能学得一手好厨艺。


    林青山张罗着拜月的东西,身边跟着小儿子林幼棠,跟尾巴似的跑来跑去。他扬声问媳妇:“巧娘,宝棠跟白棠几时回来?这俩孩子,中秋节也不见消停。”


    金巧娘探头看看天色:“白棠估摸着天黑之前应该就回来了。宝棠可不一定,衙门里的事情也不是他说了算,大节下的事儿也多,说是晚上还得在街面上巡逻。”


    每到过节,衙门里便要出动所有衙役巡街,震慑一批宵小毛贼跟拐子。


    正在林家人议论之时,城内钟声跟鼓声相继大作,示警声传出老远。


    林家人虽不知缘由,却齐齐紧张起来:“怎么回事?起乱子了?怎么听着要关城门?”


    金巧娘先自着急起来:“宝棠还有同僚,白棠呢?”她心中害怕起来,催促丈夫:“你赶紧去城门口去瞧瞧怎么回事。”


    林青山也顾不是拜月之事,连忙起身匆匆往外面跑去,一气儿跑去阊门,喘得腔子里着了火,却发现城门已关,还有官兵在城楼之上巡防。


    城门内有许多百姓在伸长脖子等候,有家在城外的,原本进城备办过节之物,或者探亲访友送节礼,谁知城门早早关闭便被耽搁在了城内。


    也有家人出城去虎丘山上游玩的,听到示警声便赶了过来瞧个究竟。


    林青山也顾不得旁的,忙问城门守卒:“官爷,城门怎么关了?我家女儿出城去玩,还没回来呢。”


    城门守卒面对满面焦色的百姓,便解释一二:“知府大人接到消息,倭寇来犯,暂闭城门,等待援军。”


    徐佶遇袭之后,便派人回城报官。


    韩永寿听得虎丘山出现了倭寇,联想到近来朝廷邸报,近来在江阴地区流窜的数百倭寇凶残暴虐,先后围困嘉定、松江两地,妄图攻下城池未果,还在四处流窜,暗道坏了。


    他既没胆气带人迎敌斩杀倭寇,也不想丢了头顶乌纱,更不会为徐佶而赴死,竟不肯派兵去助,以城中守军不足,要保护城中百姓平安为由,反而下令关闭城门。


    林青山听说倭寇来犯,


    只觉得天都塌了:“我女儿还在城外……”


    此举无异于在焦急的人群之中点火,也有亲人在城外未归的率先嚷嚷起来:“我家儿子出城游玩也还未归,还请官爷通融一二。倭寇不是还没来嘛,放我们出去寻一寻家里人?”


    家在城外的也忍不住念叨:“我家老人孩儿都在家里等着我买月饼回去呢,官爷放我们回家吧?”


    一时之间,城门口闹了起来,便有官兵执刀而来,呵斥百姓:“都想找死啊?倭寇要是杀进来,谁也活不了!再闹便抓起来投进牢里,等大人有空再审!”


    闹腾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却也不愿意离开,只想守在城门口,也好早点得到家人的消息。


    林青山不敢离开,也不知林白棠此时逛到了哪儿,心里一遍遍的祈祷老天开眼,千万别让自家闺女遇上倭寇。


    他虽不曾亲见倭寇的残暴,但也没少听过关于倭寇袭击之事,所过之处鸡犬不留,老弱妇孺无一幸免。


    夜色降临,城门燃起巨大的火把。


    守城的官兵不敢放松警惕,也不知是心有所感,还是风里传来的声音,总觉得空气里渐渐有股血腥味传了来。


    鼻子素来最灵的丁俊使劲抽动鼻子,紧皱着眉头:“头儿,不对劲啊,好像真的有事发生。”


    领头的吴大勇踹了他一脚,骂道:“知府大人接到消息,有倭寇来袭,怎么可能无事发生?”


    话音才落,城楼之上的官兵便发现远处竟然真有一团影子快速的移动,渐渐近了,借着城楼之上的火光才瞧得清楚,果然是倭寇。


    那股流窜的倭寇,终于还是来到了苏州城。


    长途流窜,这帮人瞧来颇为疲惫,拖着长刀仰头来瞧,发现城头戒备森严,发现官兵张弓搭箭,便迅速后撤,互相搀扶着往远处逃逸。


    虎丘山上,寻找林白棠的武僧跟徐佶的护卫都垂头朝气回到了寺中。


    陆谦等了半日,不但不见林白棠的身影,连方虎都不见了。


    他揪着徐佶的护卫问:“虎子呢?白棠呢?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徐佶的护卫解释道:“我们起初跟方虎一起去寻林姑娘,后来天色太晚,遍寻不着。方虎便说他自己去寻,让我们先回来。”


    陆谦拄着根拐,便要自己去寻,被徐佶的护卫拦住:“陆探花,等我们休息一会,点起火把再去寻林姑娘。现在山中乌漆抹黑,什么也瞧不见,你出去不过白费功夫!”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你给她抵命!……


    阊门外盐帮联络点,是一处不起眼的四方民宅。


    方虎摸黑闯进来时,发现院里守着不少人,其中两位还是他武馆内的师兄弟。


    两人见到方虎,下意识回头朝房内瞧了一眼,便将人拦住:“虎子,你怎么来了?”


    方虎冷笑一声:“两位师兄,你们应该心知肚明!”


    两人互相交换一眼,一边一个抱住了他的胳膊,好言相劝:“虎子,这是什么地方,闹起来只有自己吃亏。要不还是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儿改日再说。”


    方虎执意要见邓英,正跟两名师兄争执,房内的邓英听到动静,扬声道:“让他进来。”


    邓英正坐在灯下不紧不慢的喝酒。


    邓家父子奉孙震之命,却未能将徐佶截杀在山道上,因虎丘寺中武僧相救而溃逃,回来与手下再行制定对策,只能等徐佶下山之时再行险招。


    才议定大事,方虎便闹了进来。


    “黑天半夜的,你可是有事?”邓英浅酌一口,好似浑然未觉方虎的鲁莽。


    方虎在山上激战一场,衣衫之上还有血迹,形容狼狈神情焦急,进门便狐疑的盯着他瞧:“邓大哥,今日虎丘山道上带人截杀徐大人的,可是你?”


    他不是拐弯抹角的人,能忍到今日已然不易。


    邓英佯装诧异:“什么截杀?徐大人又是谁?”


    方虎分明在山道上瞧见一黑衣人蒙着面,眼睛身形却与邓英一般无二。如果不是林白棠失踪,他或者可以继续装傻。


    “邓英!”他情绪激动,再也忍不下去了:“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但别牵连到白棠身上。她与你无仇无怨,你快放了她!”


    “白棠姑娘?我几时抓她了?”邓英不为所动,一副无辜的模样,为自己叫屈:“虎子,你这是什么话?咱们兄弟一场,我帮你家中还债,带你赚钱,到头来你怎么能随便冤枉我呢?”


    方虎:“……”


    邓英见堵住了方虎的嘴,这才关切问道:“白棠姑娘怎么了?”摇摇晃晃起身:“谁抓了白棠姑娘?我这就召集人手寻她。”


    方虎的目光紧盯着他的眼神,心中半信半疑:“不必了,我自己去寻。”起身匆匆往外去了。


    邓英注视着他的身影,唇边浮起个不屑的冷笑:“蠢货!”


    过得一会,有帮众从外面打探消息回来,向邓英报信:“少主,倭寇来了。”


    邓英这次是真正的诧异:“什么?倭寇真来了苏州城?”


    打探消息的帮众也觉得不可思议:“少主,流窜的倭寇当真来到了苏州,韩大人早早下令关闭城门,城内倒是安稳。不过倭寇进不了城,住在城外的便遭了殃。”


    “真是天助我也!”邓英面上浮起个奇异的笑:“原本只是找个借口,没想到时机正好。咱们不好在寺中杀人,但倭寇要是冲进寺中,可不管什么和尚大人,正好一锅端了!”


    他起身召集帮众,眸中杀机毕现,哪有半分醉意。


    夜色沉沉。


    倭寇进城受阻,一路劫掠,逢人便杀戮,残忍毒辣。有些百姓在睡梦中死于非命,有些百姓只来得及睁开眼睛,喊一声救命便被割开了颈间动脉,鲜血喷了一地。


    方虎伏在河沟边一动不动,紧盯着盐帮联络点的小院。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黑暗之中时间被无限期拉长,他希望自己猜错了,直觉却让他留了下来。


    他心中懊悔万分,当初不该让白棠跟邓英相识,更不该任由邓英的妄念疯长。


    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三刻钟,小院的门轻轻打开,院中留守的帮众鱼贯而出。不同于他进去之时,大家都穿着寻常布衣,此时皆一色黑巾遮面,身上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一行人快速前行,向着虎丘山行进。


    方虎紧紧缀在他们身后,眼睁睁看着他们绕向虎丘后山,摸黑到达山下一户偏僻的农家。


    单从背影看去,打头进去的应该是邓英,他身形高大,跟众人站在一处足足高出半个头。


    风里隐隐有血腥味,方虎没来由心中一慌,却伏在草丛之中不敢声张。


    邓英既准备重新召集人手夜半奔袭虎丘寺,便特意绕道后山,派人将林白棠转移。


    方虎上门来寻人,让他难免生出警惕之心。


    他站在关着林白棠的小院门前,发现院门大开,竟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心头生颤,落步便有些迟疑。


    身后跟着的手下也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一把拦住了他:“少主小心——”


    邓英心中焦急,此时再顾不得危险,打开火折子便往里闯,此时才发现留守在此间的手下有一名横尸院中,腹部中了一刀,肚肠都流了出来,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身后有名手下语声微颤:“这是……倭寇所为?”


    倭刀的切面跟本地刀伤大为不同。


    邓英点着火折了站在院中,一瞬间竟有些踟蹰,不敢踏进房中去。他甚至不敢想象林白棠落到倭寇手中的可能。


    “白棠——”


    邓英轻唤了一声,院中阒无人声。


    他心中发慌,疯了一般冲进房去,发现房内空无一人,却有挣扎的疯迹,床铺乱着,桌子翻倒,茶盏水壶全都摔成了碎瓷,另外两名手下的尸体也在院中被发现。


    “白棠,你快出来,别吓我!”不过三间屋子,邓英疯了一般挨个冲进去找,却在西厢房见到了


    被摞在一处的一家四口尸身。


    下午掳到人手,光天化日不好把人绑着带出去,便借着山势地形之便,从后山小路下来,寻得这家偏僻的民居,为怕泄露风声,将一家四口绑在西厢房,倒便宜了倭寇。


    邓英没寻到林白棠的尸体,理智告诉他,以林白棠的美貌,她定然难逃倭寇之手,可心中到底还残存着一点侥幸,轻声诱哄:“白棠,你别吓我,快出来好不好?倭寇来了,他们可是杀人不眨眼……”


    手下正劝:“少主,你冷静点,林姑娘恐怕凶多吉少。不如我们追上倭寇去瞧瞧。”外面忽冲进来一人,目眦欲裂恨声质问:“邓英,你还敢说没见过白棠?!”直问到邓英面上去。


    邓英没想到方虎去而复返,竟杀了个回马枪,偷偷跟了上来,此时再顾不得其他,央求道:“虎子,我喊她不应,你喊她肯定会应的,你快来寻白棠!她不可能被倭寇带走吧?”


    方虎狠狠一拳砸中他的面门,邓英的鼻血喷涌而出,他竟没有还手,任由对方接二连三打了几拳,被其余帮众拉开。


    “姓邓的,白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给她抵命!”方虎痛苦嘶吼,扭头冲进茫茫夜色。


    倭寇从虎丘后山一路杀上去,但见得寺中地利,还想抢占虎丘寺暂时落脚,与寺中武僧打了起来。


    百年古刹,鲜血染遍石阶。


    方虎一路忧心如焚,往虎丘寺来寻陆谦商议,还想着集结寺中武僧追杀倭寇,救出林白棠,却不知寺中此时正经历着一场残酷的战斗。


    寺中燃起巨大的火把,武僧与护卫列阵迎敌,主持站在山门前观战,徐佶与陆谦并肩立在两旁。


    徐佶下午便派人向附近卫所求救,迟迟不见援兵,眼见得倭寇凶悍,寺中武僧与护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不由忧心忡忡。


    正在此时,似乎有人从倭寇身后冲杀了过来,单枪匹马杀得倭寇措手不及,山门之上观战的徐佶暗赞来人英勇,陆谦失声道:“虎子?”


    徐佶此时再细瞧,才发现果然是下午出门寻人的方虎,可惜他双拳难敌四手,也不知今夜能否躲过兵祸。


    不过片刻功夫,倭寇身后又冲过来一帮黑衣蒙面人,疯了一样紧咬着倭寇不放,双方各有损伤。


    附近卫所的官兵赶过来的时候,黑衣人当中疯了一样紧咬着倭寇的高个子腹中刀,被几名同伴抬走。一部分倭寇被击杀,另外一部分倭寇沿着来时路溃逃,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陆谦煎熬了半日,见到方虎如获至宝,瘸着腿抓着他的手不放,满目热切追问:“虎子,白棠呢?可有找到白棠?”


    方虎是他此刻唯一的希望。


    顶着陆谦期冀的眼神,方虎垂头丧气,泄了气般低声道:“白棠不见了。”遂将自己一路追踪之事讲出,几乎要掉下泪来:“谦哥,邓英也找不到白棠了。许是……她许是被倭寇抓走了。”


    根据山下民居内的惨况,唯有一个解释。


    倭寇抓走了林白棠,只是不知道将她丢在了哪里。


    陆谦五内俱焚,抓着方虎的手渐渐松了下来,不敢想象林白棠此时的下落。他扭头去寻徐佶,见卫所武官正与徐大人说话,便去寻他的幕僚邵云树求助。


    “邵先生,我家白棠不知下落,说不定落到了倭寇手里,先生能不能赶紧审问倭寇?”


    施存受了伤不能挪动,徐佶身边之事定然会交托到邵云树手中。


    邵云树也颇为同情他,听得林白棠很有可能落到了倭寇手里,连忙吩咐卫所官兵绑了活捉的倭寇来审。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何错之有?


    天色微明,虎丘山在晨曦之中渐渐露出清晰的轮廓。


    邵云树连夜审讯倭寇,结果并没能挖出林白棠的下落。


    他不死心,从受重伤未及溃逃的黑衣人之中连抓了几人来审,最后依旧没能查到林白棠的下落。


    时间渐渐过去,陆谦拄着根棍子焦躁的走来走去,等到邵云树审完了落网重伤的黑衣人,劝他:“不如等抓到更多的倭寇,说不定能审问出林姑娘的下落。”


    官兵击溃倭寇之后,见过了徐佶,商议过后,便分出大半去追击倭寇残部。


    一夜的凶险煎熬,生死未知,陆谦再也等不下去了。


    他拄着棍子拖着伤腿非要下山寻人,方虎奔波一夜,也是焦心如焚:“谦哥,我们一起去找白棠。”


    徐佶过意不去,派几名兵士陪同二人一起去寻找:“倭寇溃逃,万一藏匿山中再遇上,你两个恐难敌手,不如多带些人手。”


    “多谢徐大人!”此刻天色渐明,已能瞧得清山道小径。陆谦谢过徐佶,与方虎一起带着十多名兵士沿着倭寇来时路去寻。


    他们从虎丘后山一路下来,沿途停留了数次,山野林间荫蔽处仔细搜寻,依旧一无所获。


    路过邓英先前停留的农舍时,方虎指道:“谦哥,昨晚邓英在这院子里寻白棠,他当时抓了白棠,应该是藏在这家农舍。”


    陆谦要进去,方虎语气低落:“我已经寻过了,他留下来看守白棠的手下跟这家人全都被倭寇杀死了。也不知道白棠被弄到哪里去了?”


    他想起林家人恐怕还在翘首以盼等着林白棠回去赏月过节,还不知该怎么向林家人交待。


    “我们进去瞧瞧。”陆谦不死心,拄着棍子拖着伤腿踏进农舍。


    这是虎丘山下极为寻常的人家,除了居中厅堂,还有东西厢房,厨房灶间柴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陆谦先仔细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果如邓英发现的那样,盐帮留守的几人皆倒卧院内各处血泊之中。无辜的一家四口卧倒在西厢房,死前惊恐的表情还留在脸上,院内屋中,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两人在院内寻了好几圈,只在关过林白棠的东厢房地下寻到她发间红色绒花。


    方虎道:“谦哥,不如我再去问问邓英。”他心中又慌又怕:“只是之前我追着邓英一路过来,连他也不知白棠的下落,就怕……”就怕白棠落入倭寇之手,恐怕连性命也难保。


    陆谦紧紧捏着手中绒花,最后环顾一遍小院,催促方虎:“不要瞎说,白棠一定还等着我们去救她!”他拄着棍子向外走去:“现在就去找!”


    两人心情沉重往外走去,陆谦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虎子,我好像听到白棠在呼救?”


    方虎身形一滞:“谦哥,我……我好像也听到了白棠的声音?”


    陪同寻人的兵士证实了他们并非幻听:“陆探花,好像真的有人在呼救?”


    众人屏息凝神循声而去,终于在屋后的菜窖口听到了呼救声,方虎敏捷的挪开盖子,陆谦便要往下跳,结果被方虎抢先跳了下去。


    漆黑狭窄的菜窖里,林白棠双手双足捆得结结实实,躺倒在潮湿的地下,见到方虎几乎要落泪:“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方虎解开绳子,她手脚发麻,倚在窖壁揉搓好一会,才被送出去。


    陆谦眼巴巴守在菜窖口,见到林白棠安好无损出现在眼前,顾不得十几名兵士在侧,一把将人搂进怀中,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回肚里。


    从来稳重的探花郎竟冒出一句:“谢天谢地!”忽又想起什么,将人从怀中扯出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迭声问她:“可有哪里受伤?给我瞧瞧!”


    林白棠一夜惊魂,心中辗转,不知道想了多少对策,只怕自己长久落在邓英手中,此刻才见安稳:“谦哥哥,不用担心,我身上无伤。倒是你——”他腿上包扎的伤处此刻正渗出血迹。


    “都是皮外伤不打紧。”陆谦紧握着她的手舍不得松开,满心欢喜:“反倒是你,吓坏了吧?”


    方虎从菜窖里爬出来,很是不解:“白棠,昨晚怎么回事?”


    林白棠回忆昨晚,“我被掳到此处,先是邓英来了一趟。”她隐下邓英威胁之语:“入夜之后,他手下说远处有火光,好像起了乱子,便将我丢进后面菜窖,直到你们来。”


    昨夜倭寇一路杀过来,离得此地不远处有一家民舍遇袭,家中妇人惊慌之下失手打翻了油灯,烧到了床帐,火舌瞬间便舔舐着床架子烧到了屋顶,夜色之中极为显眼。


    不幸之中的万幸,为此间守着的盐帮几人示警,还当官兵来袭,这才阴差阳错之下让林白棠躲过一劫。


    倭寇一夜突袭,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惨死。


    天色晴好,苏州城门大开。


    在城门口守了一夜的百姓四散开来,有归心似箭出得城门赶紧回家的,也有往城外去寻人的,各自奔向目的。


    昨晚林青山到城门口没多久,陆家跟方家的人也先后赶了过来。


    孩子们常在一处,家里人听到倭寇来袭,谁人还有闲心中秋赏月?到得最后,家里人都来到城楼之下守着,互相安慰开解,提心吊胆一夜,终于等到了孩子们狼狈归来。


    陆


    谦瘸着一条腿,方虎身上也到处是血迹,显然苦战一夜,唯有林白棠只脏污了衣裙,身上尚算干净——


    林青山先自捉着女儿仔细打量:“可有遇上倭寇?”


    金巧娘也细瞧自家孩子,埋怨道:“让你四处乱跑,也不知早点回家,吓死娘了!”


    林白棠不想家里人担心,隐下被掳一事,笑着偎进母亲怀中:“阿娘别担心,没什么事儿。”


    说没什么事儿,先瞧瞧方虎跟陆谦,也不能够相信。


    方厚见儿子满身血迹,拉着儿子仔仔细细查看,曹氏眼圈都红了,心疼的骂儿子:“整日惹事生非,也不知道家里人有多担心。”


    方虎兴奋邀功:“阿娘,我昨晚杀了不少倭寇!”被亲娘狠狠拍了一巴掌:“显得你能耐了!”


    方厚见儿子身体无碍,轻拍他的肩膀,赞赏道:“好样的!”


    杨桂兰心疼的轻抚儿子渗血的伤腿,忍不住直掉眼泪:“好端端的出门游玩,怎的又受了伤?”


    “不如跟着虎子好好练练?”陆文泰再心疼儿子,当着众人的面也还要撑住。


    三小儿平安归来,家里人总算松了一口气,先自回家养伤歇息。


    徐佶带兵进城,韩永寿听闻顿时面色如土:“这可如何是好?”


    胡师爷替他出主意:“大人不如去向徐大人请罪,只说倭寇来袭,为着城中百姓性命,着实派不出人手支援徐大人,请徐大人见谅?”


    韩永寿道:“有理!”忙带着手下属官去请罪,见到徐佶连连道歉:“昨晚大人派护卫前来求援,正逢倭寇堵着城门叫嚣,下官怕殃及城内百姓,不敢打开城门,都是下官的错!”


    徐佶心中暗嘲韩永寿虚情假意,面上还要一派和气:“韩大人爱民如子,乃平江府百姓之福,何错之有?”


    他虽说话和软,实则雷厉风行,进城之后先派兵围住了河道总督府,抓住了孙震。


    孙震被抓之后,还要为自己申辩:“好端端的这是何意?”


    卫所武官已然听说孙震罪名,听令于巡按御史徐佶,更不敢行包庇之事,面无表情道:“孙大人,徐大人奉陛下旨意,江淮驻地官兵见圣旨皆听从于徐大人调遣,并非下官有意冒犯,还请见谅!”


    孙震原以为徐佶昨晚已经丢了性命,没想到他竟然还能从邓威手底下逃脱,心中暗骂邓家父子窝囊废物,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面上却一副被冤枉的模样:“不知徐大人以什么罪名来抓捕本督”


    “这个,下官就不知道了。”


    孙震落网之后,徐佶便以防务之名派兵四处清查倭寇残部,却暗中派人搜索水匪,又有方虎提供的消息,竟抓了不少水匪归案,再行拷问之事,顺藤摸瓜竟将邓威也抓了回来。


    邓威在江淮之地威风一世,原还想着有孙震庇护,毫无防备之下竟被徐佶带兵活捉,只来得及派心腹送出重伤的独子邓英逃命。


    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章又不是与水匪勾连,为何……


    孙震落网之后,在牢里百般抵赖,不肯承认自己有罪,还死咬着徐佶:“徐大人,我连续三次被陛下启用修河,不知你以什么罪名抓本督?”


    徐佶为他解惑:“前几个月陛下派岑善为巡按御史,前来江淮之地。岺大人不想惊动地方官员,微服乘商船前来,亲眼目睹了水匪劫杀严家粮船,却被水匪杀人灭口,孙大人可知?”


    孙震:“……岺善死了?”


    难怪他早接到岺善上任的消息,却迟迟不见他来江淮,还当岑善因私人原因不能到任,这才由徐佶接任。


    “岑善虽死,但他身边长随活了下来,孙大人不必想办法为自己脱罪。”徐佶道:“徐某没想到,孙大人已经害死了一任巡按御史,竟还敢勾结水匪要徐某性命。徐某福大命大躲过一劫。孙大人别急,徐某也不是那等屈打成招的昏官,无凭无据便为你定罪,定会找到孙大人贪污修河银款,豢养水匪的证据!”


    孙震犹不死心,为自己辩解:“本督一心为陛下办差,哪里来的贪污修河银款,豢养水匪之事?徐大人还不快放我出去?”


    徐佶道:“孙大人且安心在牢里住着,本官会给陛下一个交待!”


    当日,苏州官府便贴出告示,街头巷尾都在传,巡按御史徐大人铁面无私,贪官孙震与水匪头子邓威落网,但有冤情者人人可上告。


    林白棠听到消息,发现自家阿兄罕见的不曾前往知府衙门当差,反而窝在房里不肯出来。


    她敲敲林宝棠的房门,听得里面情绪低落:“进来。”推开门时,见他躺在床上,呆呆望着床帐不吭声,便轻推他:“阿兄这是怎么啦?”


    林宝棠自暴自弃道:“衙门当差数月,也找机会查了当年所有的卷宗,但却没有证据。官府贴出告示,我却不能为父报仇。白棠,阿兄觉得自己很没用!”


    “阿兄说的什么丧气话?”林白棠一把将他拉起来:“当年之事过去太久,再说官府卷宗也未必全对,不然哪来的冤假错案?既然徐大人贴出告示,有意为一方百姓声张正义,咱们纵然证据不全也可以去申冤,说不定旁人手中有。”


    林宝棠被她强硬拉了起来,陪着去徐大人处喊冤。


    徐佶没想到孙震一案,竟还能追溯到二十多年前,大为震惊:“真没想到孙震二十多年前便已行不法之事。”可惜时间太久,暂无证据。


    与此同时,水匪大小头目经过一轮审讯,交待了不少平生所犯之恶行,竟牵扯出严家之事。


    原来严家起家全靠邓威,做生意的第一笔资金亦来源于邓威,利用自家运粮船队为水匪提供粮食,往外地洗白赃物分钱,也算是邓威为自己埋的退路。


    严家老太爷掌权之时,便与邓威暗中来往销赃,后来换了掌门人严家大爷,情况变得不同。


    严大爷儿孙繁茂,还想着后辈将来科考入仕,便想摆脱邓家,结果引来杀身之祸。


    邓威察觉到严大爷故意提高销赃分成,不再为水匪提供价格低廉的粮食,便猜到了严大爷想要彻底洗白上岸,便派出儿子邓英,借着方虎家之事刻意与严明利结交,实则想要从内部瓦解严家,重新换一个听话的掌门人。


    严明利只想为母报仇,并不在意严家倾覆,与邓英一拍即合,很快便出现严家长房成年男丁尽皆葬身于河中,无意闯入的岑善被水匪杀人灭口,引得皇帝震怒,密令徐佶可调动江淮驻军剿匪之事。


    江淮之地私盐贩子遍地,水匪索命之事更是比比皆是,随着官府告示内容传得人尽皆知,徐佶受理了好几家水匪害人性命的案子,许多遭遇过匪患的百姓家也前来申冤,一时府衙前人头攒动,热闹的犹如赶集。


    陆文泰挤在人群之中,与周围人家交流受害经过,还得间接看顾伤了腿的儿子:“你小心点,别被人挤到。”


    陆谦与徐佶有虎丘寺中共患难的经历,拄着拐棍前去见徐大人,递上自家状纸,没想到却被徐大人抓了差:“陆探花来得正是时候,听闻你也曾当过孙震的幕僚,正好可以帮本官处理公务。”


    状告水匪的状纸厚厚摞了一沓,随着远近赶来的百姓,状纸的厚度还在不断增加,而徐佶带的人手不够,总共只有两名幕僚,施存年老受伤便一病不起,如今还躺在床上养病兼养伤。


    徐大人忙得焦头烂额,见到陆谦便逮住不放。


    陆谦递上状纸,见徐大人一目十行扫完,随手便放置在那厚厚一摞状纸之上,便要为他分派公务,直让他哭笑不得:“徐大人,学生是来告状的,你怎么抓差?再说我的腿还没养好。”他示意徐大人注意伤腿,暗示自己暂时帮不了忙。


    谁知徐大人振振有词:“不过是些案牍之事,需要动动笔墨,又不需要动腿,探花郎何必推脱?”


    陆谦:“……”


    陆文泰在衙门外巴巴等着儿子去递状纸,结果左等不见人出来,右等不见人出来,最后实在等不住了,便


    向值守的守卫打听:“我儿姓陆,进去递状纸已经过去快一个时辰了,怎的还不见人?劳烦军爷帮忙问问。”


    守卫进去帮忙询问,得知陆谦被抓来当差,便一脸古怪的出来,向陆文泰传达消息:“里面传话让您老先回去。”


    陆文泰听着外面都传遍了,官府贴出的告示要为多年来被水匪残害的百姓申冤,也还观望了几日,听得儿子对徐大人赞不绝口,这才鼓起勇气前来。


    谁知状没告成,儿子反被官府扣留,揪着守卫不放,顿时闹将起来:“我儿已是探花,可是有功名之人,不过是进去递状纸,又不是与水匪勾连,为何要将人扣留?”


    守卫见陆文泰不依不饶,仿佛要跟他拼命一般,这才仔细解释:“老爷子有所不知,徐大人身边人手不够,见到陆探花便留下来帮忙处理公务,怎会是无故扣留?”


    陆文泰一张老脸臊得通红,讷讷道:“我儿腿还受着伤呢。”


    守卫再三保证:“老爷子放心,我家大人只请陆探花处理案头公务,还请了大夫传为陆探花治腿,不必担心他的伤。”


    陆文泰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徐佶雷厉风行,快速接状子并派人调查,牢房内火把日夜不灭,陆续落网的水匪私盐贩子被审了一轮又一轮,不断筛选出有用的消息记录在案。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高氏的奶娘前来官府递状子,与状子一同呈上的还有几本誊抄的帐本。


    小高氏的奶娘跪在堂下,向徐佶连磕三个响头:“我家姑娘当初走投无路,不得不跟了姐夫求存,谁知后来她发现孙大人跟水匪有私下来往,便暗暗收集证据,这才悄悄誊抄了孙震的账本!”


    小高氏原本拼的就是鱼死网破,自己过不好也要拿命给嫡母嫡姐添堵而已。她从住进孙震的外宅,从来也不曾想过要对姐夫死心塌地,只是在孙震面前伏低做小,取得他的信任而已。


    黄鹂巷原本便是孙震的外宅子,用来接待匪帮来人,替自己处理一些不方便出面之事。


    小高氏当初爬上孙震的床,为了膈应大高氏,便提出要住在外面,既不受正室管束欺凌,还能给她添堵。


    对于孙震来说,小高氏不过是他豢养的一个玩意儿,虽是正妻的娘家庶妹,还对他投怀送抱,那也是他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除了依附男人,再无活路。


    他内心其实有几分得意,连带着对小高氏也很是轻视。


    大高氏出自名门,孙震靠着岳家青云直上,在原配面前总是气短几分,转头在外宅子里拿小高氏取乐,心中隐隐有说不出的自得。


    奶娘还道:“我家姑娘自小可怜,预感到自己迟早要死在这对豺狼虎豹的夫妻手中,便早早留了后手,便早早遣了奴婢以回乡养病的名义带走了账本。还请徐大人明察,我家姑娘之死另有蹊跷!”


    徐佶接过账本打开,仔细扫了两眼,顿时心花怒放——竟是孙震的私账。


    “本官定查出你家姑娘死亡的真相!”徐佶派出两路人马,一路前往黄鹂巷抓捕守宅子的丫环婆子及看护院,另外一路前去早被包围数日的河道总督府后宅子,提审大高氏及其身边的婆子丫环。


    韩永寿近来心虚不已,一直派人仔细打听徐佶办案之事,没几日便满嘴燎泡,召了胡师爷商议:“再让姓徐的查下去,咱们大家都没得安稳。孙大人已经进去了,下一个……不会轮到我吧?”


    胡师爷安慰他:“东翁不必担心,徐佶也只忙着查河道总督府与水匪之事,与咱们无干!”


    他话说得太早,没两日原张记二公子便一纸诉状将韩永寿告到了徐佶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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