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果真是贱人生的贱种……
张记倒的不明不白,韩永寿潦草判案,落后顺利将张记改为梁记。
张二公子递状子之时,还带着几名原张记的绣娘,证明张记呈送上去的绣品并非以次充好,而是绣庄顶尖的绣品,连当时的绣品花样都附带了详细的图册。
“那一批绣品花样是草民与张记绣娘反复斟酌共同绘制,草民的兄长为此枉送了性命,但草民家中绣庄却被韩夫人娘家侄子霸占,还请大人明鉴!”
徐佶没想到韩永寿竟敢纵容内侄霸占百姓家产,再派人去街市间查证,发现此事并非孤例。
自韩永寿前来苏州府上任之后,比之前两任知府差远了,一门心思捞钱,不但自己收受贿赂,还纵容手下勒索百姓,置百姓于水火。
小高氏的死因查出来的当日,韩永寿及其眷也被徐佶带兵打入大牢,只待收集证据再行上报。
据大高氏身边的心腹嬷嬷交待,小高氏自怀孕之后,身边侍候饮食的婆子便悄悄往她的保胎药中少量多次的掺活血药材。
后来小高氏喝了保胎药不舒服,索性停了保胎药,转而开始食补。
但孙震的外宅子里侍候的皆是高夫人派去的可靠婆子,小高氏不放心侍候的人,在外面另行买了四个丫环两名婆子,专司她的饮食起居。
大高氏的人想尽办法往小高氏饮食之中掺药,也不知是她命大,还是孩子的生命力旺盛,却始终未能将孩子打下来,只让小高氏在数月怀胎之时一直不舒服,数次请大夫前来保胎。
临产之前,奶娘早已被遣回乡下,孙震为表关心之意,还特意调了两名婆子前来照顾产妇的饮食起居。
大高氏的心腹婆子道:“毕竟是夫人的亲妹子,夫人并不想取她性命,当时加的那点活血的药材也不至于让她血崩,真是奇怪。”
正在此时,奉命派去搜查黄鹂巷的人前来禀报:“大人,宅子后院有个枯井,井里捞出来九具妙龄女子的尸骨,有的生前遭受过虐待,有的似乎生育过,年龄在十五到二十岁左右。”
徐佶冷笑:“孙震倒是会取乐子,还拿人命来填井!来人啊,去将孙震的心腹捉来仔细再审。”
一轮酷刑还没实施完毕,孙震的数名心腹便交待了黄鹂巷之事。
黄鹂巷的外宅,一直是孙震与邓威的联络点,两人还时不时凑在一处找点乐子。
邓威酷爱看妙龄少女哭泣求饶,故而每回来黄鹂巷,宅子里养着的女子轻则重伤,重则送命。
后来小高氏匆忙爬床,孙震顺手将小高氏安置在黄鹂巷,邓威才减少踪迹。
孙震的心腹也交待:“大人最开始还对小高氏颇为怜惜,后来渐渐腻烦,又不能送去高家,那样在岳家也不好交待,便只能想办法让小高氏消失。”
牢房内,孙震与高夫人分别关在相邻的两间牢房内,各自经由徐大人身边护卫前来转述,便互相怪罪对方。
孙震道:“你蛇蝎心肠,连自己亲妹妹也下得去手,暗中给她饮食里掺活血之物,最后落得个一尸两命!”
高夫人冷笑:“说得你好像有多无辜一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派人暗中往她的饮食里做手脚。我只是不想让她顺利生下孩子,略微动一点手脚,让她在生产的时候吃点苦头。我哪里有大人
冷血无情,分明是姓邓的瞧上了小高氏,想等她生完之后收用。你不好推拒,又玩腻了她,便暗中下药,让她送了性命,到底谁更恶毒?”
徐佶审问过夫妻俩各自心腹的口供,不由感慨:“可怜小高氏落到这对夫妻手中,两夫妻各自派人下药,药量跟药效翻倍,这才造成了血崩,又故意拖延时间不肯请大夫来救命,这才取了小高氏母子性命。”
陆谦也没想到,当初在苏州城内差点造成轰动的产妇血崩一案,不但断送了小高氏母子的性命,连方老爷子也无辜惨死,却原来是贼喊捉贼。
“大人有所不知,为小高氏接生的产妇正是学生同巷子的邻居,当时黄鹂巷婆子护院气势汹汹上接生婆家中闹事,让学生邻居家中赔了一千两银子不说,还害死了邻居家老爷子。竟是孙震夫妻编排的大戏,将自己轻易摘除。”
徐佶没想到还有这一段,详细询问过之后,大笔一挥道:“既然黄鹂巷讹诈了产婆家中一千两银子,回头查实之后,从黄鹂巷藏银里划出这一笔还给产婆家中。”
陆谦替方家高兴:“学生替邻居谢过大人!”
“你不必谢我,只要好好替本官分忧即可!”徐佶趁机提要求:“别想着以腿伤为由偷懒。”
陆谦苦笑:“学生也盼着大人尽早查清孙震罪行,为自家、也为饱受水匪之苦的百姓们还一个公道!”
随着证据越来越翔实,严家大宅也被官兵包围,无论男女、主仆尽皆入狱,城中各处铺面皆被查封,连同伙计也未能逃脱,先行抓捕,查实后再定罪。
严家三房夫人抱着六岁的儿子不肯撒手:“定然是严明利这畜生在外面犯了错,却引得全家跟着顶雷!凭什么?他当家时我们母子没跟着沾光,凭什么倒霉了却要我们母子填坑?”
严三爷如今还不能自理,整日卧床,被官兵用一床被子卷着抬到牢里,与一只格外肥硕的老鼠面面相觑,先是大脑停止转动,紧跟着便恐惧的喊出声。
严家长房更是大骂严明利闯祸,带累得全家坐牢。
严明利披散着头发,头顶的玉冠子也不知被扔到了哪里,暗自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前阵子将田兰香从葫芦巷里挪了出来,悄悄安置在了枫桥镇的一处小宅子里,连荣家人也不清楚她跟孩子们的下落。
听着隔壁相连的几间牢房里传出严家人恶毒的咒骂声,他冷笑着骂道:“我带累得你们坐牢?一帮蠢货,怎不问问严家当初的银子从哪来?老实告诉你们,老爷子当年跟水匪勾结,才能创下这么大家业。后来家业交到严老大手里,他觉得自己儿子里有个读书种子,这才跟水匪反目成仇!”
严家大夫人自丈夫儿子死于水匪之后,一直过不去心中的坎,便躲在自己院里小佛堂吃斋抄经,难得出声却口出恶言:“果真是戏子生的下贱胚子,自己闯出祸来,却要往家里人头上推,连老太爷都不放过!当初我就说过三爷,别纳外面不知来路的女人,他偏不听,这才为家里招来祸端!”
“招来祸端?”严明利仰头大笑:“当你们严家是什么金银富贵窝,人人争相跳进来?不过是腥臭的烂泥潭,各个披着一副人皮,却盖不住禽兽本性!我娘清清白白一个好人,落到你们严家这恶臭的泥潭里,才是运气不好!”
严三爷说不出完整的话,五官扭曲费尽力气却只能吐出模糊的字眼,也不知是赞成儿子的话,还是在骂他。
“果真是贱人生的贱种,害了一大家子!”严三太太搂着儿子大骂严明利:“当初你娘便不是个好的,生的儿子坏到流脓,竟妄想让一大家子陪葬……”
“太太消消气!”严明利好像一点也不生气的样子,还笑着赞她:“太太有句话说得对,我早就想让严家一大家子为我娘亲陪葬,严家老东西留下这么大一个把柄,我要是不善加利用,对不起我死去的娘亲!”
他似乎心情很好,对牢房内此起彼伏的严家众人咒骂的声音不当一回事,时不时还调侃两句,直等他们骂得累了,他还要出言刺激几句,好让他们骂得更激烈些。
后来提审犯人的兵士过来问:“谁家严家家主?”严明利笑着招呼:“正是在下,可是徐大人现在要审问我?我手头还有严家与水匪的书信往来与账册交易,分赃款的账本。”
提审人犯的兵士还愣了一下。
近来他提审过不少犯人,许多都是狡辩,除非用大刑才能逼出真话,这么听话配合的犯人还是头一个。
他态度便温和起来,打开锁头放严明利出来:“严公子要是愿意配合大人查案,并且为大人提供严家与水匪来往的账目,想来也能少吃许多苦头!”
“多谢军爷的提醒!”严明利高高兴兴跟着走出来,还向沿途路过的关着严家人的牢房里招手:“大太太,三太太,你们都不必担心,严家人这回一个也逃不掉,有一个算一个,欺负过我娘跟我的人,你们都有机会去地底下向我娘忏悔赔罪!”
严家大太太气得双目几乎要冒出血来,此时终于醒过味儿:“你什么意思?你大伯父跟几位兄弟被水匪所害,也是你所为?”
严明利停在严大太太牢房门前,笑得差点直不起腰来:“大太太也太迟钝了!怎么这会子才想明白?如果不是大伯父跟长房的兄弟们全都死光,严家还能轮到我当家?再说大伯父为了自己儿子铺路,我就不能挖断了他儿子的青云路?”
大太太忍不住骂道:“你个疯子!疯子!那可是你的堂兄弟们跟亲大伯,你怎么下得去手?”
严明利大笑:“有什么下不去手的?他们从来都瞧不起我们母子,生前哪个没有欺凌过我们母子?我为何下不去手?”
他笑得恶毒张狂,隐隐透露着说不出的疯意,昏暗的牢房通道内回荡着他神经质的笑声,有种大仇得报的痛快,让严家众人心中生出无限寒意,不敢想象迎接他们的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死后不过二十年,连埋……
九月初,暑气渐退,天气凉了下来。
林白棠提着熬好的鸡汤,米饭酱肉时蔬踏进知府衙门。
当差的小吏见到她,陪着笑脸引她过去:“林姑娘又来给陆探花送饭?”
陆谦自被徐大人抓来临时当差,拖着伤腿忙到不得空回家,吃饭便在府衙解决。
韩永寿颇会享受,花重金从各处搜罗来手艺出众的厨子。等到他入狱之后,这些厨子便作鸟兽散。
徐大人不好口腹之欲,如今府衙饭食全靠几个婆子操持,味道一般。
陆谦当差的第三日,便使了个小吏去芭蕉巷寻林白棠传话。
“陆探花说府衙的饭食跟他家中味道仿佛。”
没头没尾一句话,传话的小吏不明白他的意思,林白棠却明白了。
次日她便提着食屉去府衙送饭。
林宝棠尚在核实多年来有关水匪案的卷宗,酸溜溜的说:“我在衙门当差时间也不短,倒不见妹妹来送过一回饭。”
林白棠陪笑解释:“阿兄每晚能赶回去吃晚饭,哪里用得着妹妹送。”
左瞄右瞄,再描补一句:“再说谦哥哥为我受伤,我担心他在衙门吃不习惯,送饭是假,探伤是真,阿兄又何必在意?”
三日不见,她担心陆谦腿伤,碍于他身在府衙不便探望。
没想到两人心有灵犀一点通,陆谦猜她也想知道案情进度,便以饭食不合口为由,暗示她来送饭。
“妹妹还未出嫁,便胳膊肘往拐。谦哥儿还是外人,阿兄可是与你血脉相连。”自孙震跟邓威被抓,林宝棠终于卸下满身包袱,全身都透着说不出的轻松。
林白棠回击:“阿兄想让家里送饭,等我回去就跟思月说一声。”
林宝棠:“真是怕了你,跟我走吧。”
韩永寿入狱,袁捕头连坐,幕僚胡师爷也逃不脱,知府衙门的差役群龙无首,如今皆听从徐大人调派。
“等过些日子,我生父的案子查清楚之后,我也回家好生歇歇,到时候妹妹莫要嫌弃我在家吃闲饭。”林宝棠陪着妹妹往陆谦处过去,边走边说。
林白棠做个鬼脸:“等思月进门,不嫌弃你便好。”
闹了林宝棠一个大红脸,将人推进一处廨房扭头走了。
徐大人使唤陆谦顺手,便不肯放他回家,林白棠便每隔一日抽空过来送饭探伤,顺便还能打听一番案子的进度。
严明利以身入局,坐实了严家与水匪邓威多年来的合作关系,将严家所有人都拉来为自家亲娘陪葬。
徐佶拿到严家与邓威之间的书信往来与分赃账本,再审邓威之时,这位啸聚江淮之地的水匪头子还要狡辩,被徐大人扔出的证据砸到脸上,顿时懵了。
邓威自少时贩私盐起家,在江淮之地渐成气
候,后来暗中投靠孙震,成为他手中一把刀,杀人越货,成一代枭匪,三十年经营,毁于一旦。
徐大人带兵仔细搜查了河道总督府,朝廷每年下拨四五百万两,除了疏浚河道所费,其中浮冒贪渎之数,尽皆落入孙震囊中。
孙震还利用治河之便,为私盐贩子大开方便之门。外加黄鹂巷发现的妙龄少女尸骨,小高氏奶娘送来的私帐,到得九月下旬,孙震跟邓威的罪行一并落定,还对外张贴了告示。
与孙邓共同定罪的,还有苏州知府韩永寿,及其心腹手下,还有严氏满门。
严氏与水匪勾结之罪洗脱不掉,而韩永寿除了私收贿赂,还强占富户产业,为亲属家眷谋利,张记便属此例。
徐大人判案,证据严谨翔实,连孙震韩永寿都没想到他能寻到那么多证人证言。
尘埃落定,陆谦回到芭蕉巷的时候,已是十月头上,腿伤基本痊愈,能自行走路了。
陆文泰提议:“择个黄道吉日,我们去你阿翁坟前,告之他这个好消息吧,害咱们家的凶手已经被抓捕归案,他在泉下可瞑目了!”
陆泉后半生病卧床榻,心中苦闷,有生之年凶手不曾归案,终成心中遗愿。
陆谦很是赞同:“阿翁要是知道此事,定能含笑九泉。”
郑氏打起精神要多折些金元宝烧给他:“老头子半辈子困在床榻上,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到了阴间便多烧些,让他可劲儿花。”
一家子都忙活起来,陆文泰先去金鱼巷请曾老先生择一黄道吉日,郑氏跟陆婉折金元宝,杨桂兰跟吕氏在厨下准备祭品,使了钱让陆诚去街面上买香烛纸钱爆竹点心,比之年节祭祀更要上心。
二十年来笼罩在陆家上方的乌云总算散尽,于这个家来说不失为一桩好事。
陆家忙着准备去陆泉坟上祭拜时,林家也没闲着。
林宝棠自结案之后,便辞了衙门的差使,来寻林青山:“阿爹,我从小学木匠,现下回来继续做家具,您老不会赶我走吧?”
林青山还当他要继续在衙门当差,却原来他只是为着查清生父林怀之死。
“如今木工坊正缺人,我也忙不过来,你回来的正是时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他很快便盘算着为儿子安排活计:“你几时来上工?”
林宝棠犹豫再三,顶着父亲疑惑的眼神,提起自己心愿:“我想着,找个好日子去告诉他一声,让他知道自己没有枉死。公道虽然来得晚了些,凶手到底还是被抓住了。”
这个他,自然是林宝棠生父林怀。
林青山毫无芥蒂:“理应如此!也该告慰他,让他放心了。”
他为长子张罗:“不如咱们全家都去,带上你阿娘跟思月,也让他能在地底下放心,你们娘俩过得好,他才能在九泉之下放心。”
林宝棠感激不已:“多谢阿爹!”
林青山笑道:“你这孩子,一家人哪用得着谢来谢去。等祭拜完你父亲,咱们家便准备过六礼,早点把儿媳妇娶进门,明年我也能抱上大孙子了!”
林宝棠难得露出一点不好意思:“全凭阿爹作主。”
他与毛思月仅能算得上熟悉。但不要紧,比起当年阿娘带着他艰难求生,后来被龚氏母子收留,他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陆家与林家先后去曾先生处择吉日,都准备了香烛纸钱三牲祭品,按照吉日前往坟前祭奠。
陆泉乃是新坟,全家人跪在坟前摆上供品,燃起香烛纸钱,那纸钱便打着旋儿在众人头顶漂了起来,仿佛他老人家正坐在坟头含笑而视。
刚下过一场雨,陆文泰在父亲坟前磕头,额头贴着潮湿的土地,低声念叨:“阿爹,儿子惭愧,未能查清害了咱家的凶手。但您有个争气的孙儿,不但读书有成,还助徐大人将凶手伏法,从此以后,您老人家可以安息了!”
眼泪顺着两颊流下来,落进湿润的土地,源源不绝。
郑氏也念叨:“老头子,你半辈子睡里梦里也念叨着仇人,苍天有眼,教坏人落网,咱们家大仇得报,你也可以合眼了!”
一家人整整齐齐在坟前跪着磕头,向陆泉告之喜讯,也念叨家中之事,巷子里众邻居家中变化。
陆家上坟归来,陆谦便去林家寻人,结果敲了半天门,龚氏提着一篮子菜回来,也很是疑惑:“天还未亮便出了门,按道理半下午也该回来了,许是耽搁在了路上?”
陆谦怕老人家担心,还开解她:“徐大人已经带兵清剿了水匪,按道理来说路上不会有事儿,难道……没寻到坟头?”
金巧娘母子一别二十年,发现这些年野草疯长,当年悲伤之际匆忙下葬,她带着儿子仓惶出逃,如今回头再寻林怀坟头,竟有些恍惚。
一家人坐船过来,经金巧娘指点,寻了好几处,都不见坟头。有两处被绿草覆盖之处,还略微有些凸起,瞧着也不像坟头;还有两处地方却甚是平坦,哪有甚坟头?
有些人活着便如野草般生长,死后不过二十年,连埋骨之所都已难寻。
金巧娘自责万分:“都怨我,这些年也从来没来祭拜。”
最后还是循着记忆之中的人家,寻了好几年当年与林怀一起当过河工的人家去询问。那些人家男人们都早已经过世,也不知是卷入当年之事,还是后来累死在河堤之上,不知而知。
其中有一家妇人倒还记得林怀与金巧娘这对船上讨生活的小夫妻,带着他们往记忆之中林怀的埋骨之所而去。
“大约便在此处,时日太久也无人祭祀,坟头便渐渐平了。”
林青山见此,也有几分伤感。问起妻子当年下葬之时,可有买棺,金巧娘心酸摇头:“当时哪有钱置办棺木?匆匆忙忙下葬,我便带着宝棠逃命了。”
“先在此处做标记,不如宝棠回去挑一副好棺木,再请了曾老先生另择吉日选吉穴,重新捡骨好生安葬了,往后年头节下,他也能享儿孙香火?”林青山索性拍板。
一家之主发话,妻儿皆无异议。
金巧娘带着一家人往当年讨生活的河岸边走了一圈,多年未归早已物是人非。
等到回家之后,林青山带着儿子特意请曾老先生另择吉日选一处吉穴,再忙忙叨叨挑好棺木雇好了人,重新捡骨下葬,已到了十月底。
徐大人诸事完毕,首犯孙震邓威韩永寿皆被押往京城,从犯杀头流放,皆有决断。
新任苏州知府岑玮也已经到任,两人在衙门交接公事。
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两人心中都有彼此……
岑玮正是微服乘商船被灭口的岑善大人的本家堂兄。他对堂弟之死耿耿于怀,更厌憎孙震邓威之流,视律法如无物。坐在知府衙门内,忽心生感慨:“堂弟当初还想清扫江淮官场魑魅魍魉,谁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徐佶用几个月时间将苏州府一干渎职官员盗命枭匪及其爪牙抓捕归案,令众犯伏法,终于也能喘一口气,安慰道:“如今可告慰岑大人在天之灵了。”
岑玮忙完手头的公务,择吉日带人去岑善当初遇害的水域祭拜,捎去亲人的挂念。
芭蕉巷里,各家都忙碌了起来。
林宝棠辞了衙门差使,还未去木工坊,便被金巧娘押去过六礼筹备婚事。
十一月二十六日,林家娶新妇。
林宝棠一身新郎装扮,立在船头,身边陪同的陆谦方虎,还有一起当过学徒的几名同伴一起乘小船绕去巷尾毛家,娶到新妇之后,小船绕一圈再回到林家。
毛思月早起沐浴梳妆打扮,坐在镜前等着阿婆梳头。
“一梳梳到头,无病无灾到白头……”毛婆子泪湿老眼,梳着小孙女顺滑的头发,不知为何只有满腹的心酸。
毛思月从镜中窥到阿婆的伤感,便安慰她:“阿婆别伤心,你要想我了,就来林家看我。我嫁得这样近,一天回娘家三趟,到时
候就怕阿婆嫌我烦!”
毛婆子也时常拿这话安慰自己,但临到孙女出门子,仍满腹酸悲。
到底林家添人进口,而毛家从此之后便唯有她孤寡一人。
“阿婆无事,你嫁人之后,上有公婆丈夫,下有弟妹,可不能任性,时刻想着回娘家。更不能一日三趟,免得婆婆丈夫不喜。”毛婆子小声叮嘱她。
毛思月早在婆婆身边干活多年,互相熟悉彼此性情:“阿婆不必担心,我婆婆通情达理,宝棠哥……他话不多,但为人踏实可靠,就算我多回两趟娘家,也不会说什么的。”
她从小见着毛婆子欺负自家娘亲,后来吴寡妇改嫁离开,对婆媳问题早有深刻的认知。
阿婆后来待她亲厚,不过是身边再无亲人,只能仰仗她养老。
她愿意嫁给林宝棠,也非与林宝棠情深意重非君不嫁,而是喜欢龚氏待金巧娘的方式,更喜欢林家人的厚道。
嫁进林家,她能衣食无忧,还能学一门手艺,更不必担心被婆家欺凌。
望着镜中装扮一新的自己,毛思月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她会过得比阿婆幸福,也比阿娘幸福。
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只要她诚心待丈夫公婆,想来她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差。
外面吵吵嚷嚷,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毛家门口,毛家再无亲眷,院子里拦门的皆是本巷子里的妇女,连林白棠也笑吟吟站在屋檐下凑热闹。
陆婉笑着打趣她:“你不是夫家人吗?怎的跑到娘家来了?”
林白棠一本正经道:“婉姐姐说错了,今日是我们林记小食店嫁厨娘,这会子我可是娘家人。等一会新妇进了林家门,我才算是夫家小姑子呢。”
陆婉方珍等人皆笑得不行,夏家媳妇抱着自家小儿讨糖吃:“既是娘家人,还不拿喜糖给大家吃?”
毛婆子抠抠搜搜,出嫁的席面都舍不得置办。
毛思月倒是提早准备了各样糖果点心,还准备定席面,被她死活拦着不肯:“一条巷子住着,咱们家备了也没人来吃。到时候送嫁的还是咱们巷子里的人发,等到你进了林家门,都跑去林家吃席了,咱家还能省不少。”
等到她忙着沐浴梳妆,也不知外面境况,毛婆子连小孙女提前置办的糖果点心都没舍得拿出来待客。
林白棠便将自己腰间荷包里的两块霜糖递了过去:“嫂子仔细盯着,别噎着小宝。”
毛思月嫁进林家,便是林家的一份子。
夏家媳妇子接过霜糖,一点点捏碎喂给自家幼儿,暗自嘀咕毛婆子抠搜,孙女倒是嫁得好,往后的光景错不了。
比起毛家的冷清,林家热闹许多。
来客除了本巷子里的邻居,还有家具店木工坊的众人,林宝棠在衙门当差结识的几名老实头,平日不曾跟着袁捕头为非作歹,在衙门时常遭排挤,也躲过此次牢狱之灾。
新上任的岑知府为人清明公道,他们也总算有了出头之日。
林青枝也还着一双儿女跟丈夫卓水生前来吃喜酒,进门便恭喜兄嫂:“……待得来年,兄嫂也能抱个大胖孙子了!”
卓庆踏进林家大门,一双眼睛便往人堆里去寻,扯住四处乱窜的林幼棠问:“白棠姐姐呢?”
家里人忙着筹备喜宴,招待宾客,近来无人管束,林幼棠便跟脱了缰的野马一般,见到表兄亲亲热热来拉他:“阿姐忙着呢,表哥不必管她,咱们一起去玩。”
卓庆从小就喜欢表姐林白棠,去年还曾向父母提起两家结亲之事。
林青枝夫妇倒是不反对亲上加亲,但回来先跟龚氏通气,自家娘亲先自反对。
“白棠主意正,我瞧着她跟陆家的谦哥儿有意思,你可别去提巧娘面前提。就算是你兄嫂同意,只要白棠不同意,这门亲事也成不了。”
林青枝道:“阿娘觉得我们家庆哥儿配不上白棠?”
龚氏一指戳在她额头:“你年纪也不小了,怎的凡事到自己个儿身上,便有主意,轮到侄女身上就变作了个糊涂虫?那是配不配的问题吗?”
“阿娘——”林青枝抱住了龚氏的胳膊撒娇耍赖:“庆哥儿喜欢白棠,我也喜欢白棠这丫头,阿娘就不能帮着敲敲边鼓?”
“敲边鼓有用?”龚氏毫不客气:“敲边鼓要是有用,当年卓水生来求亲,我怎么没拦住你?你自己嫁了中意的男人,总不能为着你儿子高兴,拦着白棠吧?她跟谦哥儿自小一起长大,我冷眼瞧着,两人心中都有彼此,只在家中父母长辈吐口,便是一段良缘。你少节外生枝!”
一顿教训,打消了女儿想要亲上加亲的念头。
卓庆后来听说此事,在家里不依不饶,差点被卓水生打一顿,才不再嚷嚷此事。但踏进林家大门,还是忍不住要寻林白棠,被林幼棠拖去玩,这才罢休。
罗三娘子听闻林家喜事,也派人送了一份厚礼,本人倒是未曾露面,前来送礼的正是罗少帮主。
少帮主与陆诚林幼棠在同一个学堂里厮混熟了以后,听说林家办婚宴,特意跑来玩,还带着自家私塾里的几名同窗一起过来。
进门奉上贺礼,装得人模人样:“家姐听闻林家娶妇,特命人备了贺礼,遣我登门致贺,恭喜林叔父。”
林青山引了他要去正厅坐着:“少帮主里面请——”
少帮主多装不了一刻,瞥见人群中的陆诚,招手便窜了过去:“叔父不必管我。”拉住陆诚便要去玩:“方才我瞧着娶亲的船装扮一新,咱们要不要去船上玩?”
林青山颇有几分无奈:“白棠,罗少帮主是贵客,还是请他去正堂坐着吧?”
林白棠忙着招待女客,笑道:“父亲不必管他,辰哥儿是来玩的,哪有耐心在正堂坐着,随他去吧。”
新娘跨过火盆进门,拜堂之后送进新房,一帮年轻人便闹哄哄进了新房,她站在廊下听着房里的动静,林宝棠正极力阻拦:“外面预备了席面,大家不如去席间坐着喝酒吃菜?”
也不知是木工坊时的哪一位,坏笑着嚷嚷:“那可不行!我们都是来瞧新娘子的,总要瞧着新郎揭了盖头,喝了交杯酒才能出去吧?你还是赶紧揭盖头吧,别闷坏了新娘子!”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催促之下,许是林宝棠揭了盖头,只听得房内有人夸新娘子温柔娴静,更有人夸林宝棠好福气,还有催着喝交杯酒的,也不知他们怎生戏弄新郎,时不时便传出哄堂大笑。
等到林宝棠推着众人出来坐席,新房里彻底安静下来,林白棠便去厨房灶下,端了各样吃食送去新房。
毛思月正拘谨的坐在床上,听到门响,抬头瞧时,发现是小姑子来送吃食,悄悄松了一口气。
林白棠便将各样吃食都摆在桌上,招呼她:“嫂子快过来吃点垫垫肚子,外面闹腾的厉害。木工坊里那帮伙计围着阿兄灌酒呢,他一时半会回不来。”
毛思月听着外面喧哗,悄悄抿嘴一笑,便坐过来吃饭,间或跟林白棠聊几句。
或问几句林家作息,或问林家生活习惯,皆是琐碎之处。
林白棠便笑道:“嫂子不必担心,日子长了就熟悉了。”
毛思月成婚之后,发现日子比过去更为舒心。
毛婆子抠搜固执,许多生活习惯都改不过来,连她成婚预备的点心糖果都舍不得端上来。
三日回门,毛婆子献宝一般端上来给孙女婿:“宝棠快来吃!”
她还当成亲当日待客用剩下的,结果去厨房准备吃食,才发现竟然没动,当时便气得要骂:“阿婆,你怎么能……”
毛婆子不以为意,还诉苦道:“巷子里谁人不知咱家往后就剩阿婆一个孤寡老人,能省则省。再说点心糖果你婆家不是准备了嘛。”
毛思月差点气哭:“我一辈子就嫁一回!没有送嫁的宴席不说,连点心糖果你都舍不得……”
林宝棠才尝过洞房夜的滋味,金巧娘体贴儿媳妇新婚,便让小两口在家中歇着。他听到媳妇在娘家厨房哭,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忙过来问:“怎么了?”
毛思月原本还没掉眼泪,听到
丈夫追问,不知为何眼泪瞬间落了下来,湿了满脸。
毛婆子听到孙女婿追问,急得手足无措:“唉哟,你这孩子!我也没做什么啊,哭什么呀?还不赶紧把眼泪擦了?”
她越说,毛思月眼泪掉得越凶。
林宝棠早听过毛婆子苛待守寡儿媳跟孙女的传闻,此时见毛思月一脸眼泪,顿时黑沉着脸将媳妇儿拉进怀中,也不与毛婆子争辩,拉起她便走:“别哭了,咱们回家去!”
毛婆子手足无措,想要拦着,瞧见孙女婿黑脸,又不敢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新婚的小两口往外走,最后只憋出一句:“我、我还不是为你好?”
毛思月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被丈夫拉着手从毛家大门出来,一路走到林家大门口,才慌忙拦住了丈夫:“刚回娘家便回来,阿婆问起来怎么说?”
林宝棠拿帕子替她拭泪,提议道:“要不……咱们去逛街?反正阿娘说了让你歇息,正好去街上给你买些胭脂水粉首饰。”
“你也不问我发生了什么?”毛思月抽噎着。
“有什么可问的?左不过毛阿婆欺负你,你才哭的。她要没欺负你,你也不必哭。”林宝棠很是笃定:“往后你也不必委屈自己。”
毛思月很想说,其实阿婆并没有欺负她,只是克扣了她准备的点心糖果,慢待了来贺喜的宾客,让她失了面子。
但面对丈夫无条件的信任,她泪落如珠,仿佛满肚子委屈都有了出处,竟找不出一句替阿婆辩解的话。
新婚回门当日,林宝棠带着毛思月去街上逛了一日。
带她去逛胭脂水粉铺子,逛首饰铺子,买了喜欢的口脂面脂,买了钗环耳铛。还带她去了闫记茶楼听书,张记饭庄吃了饭,太阳快落山才回到芭蕉巷。
毛思月从小到大,都挣扎在生活的泥沼里,难得清闲一日,出门只奔着花钱开心去的。
中途好几次,她都拦着不让花。
“宝棠哥,咱们还是回去吧,要是让婆婆知道了,会觉得我太败家了吧?”
林宝棠笑道:“你想哪去了?阿娘说你一直在小食店干活,让我带你出来好好玩玩,还给了我好大一笔银子。”
他成婚之前,所有收入都交由金巧娘管着。成婚之后,收到来自亲娘的很大一笔银子,用于夫妻俩的日常开销。
毛思月心中一暖,怔怔道:“婆婆待我真好。”
她比娘亲有福气。
毛思月见惯了毛婆子对亲娘吴氏的苛待,想过婆婆通情达理,但没想到当林家媳妇儿这么舒服,压低了声音问到底给了多少。
林宝棠道:“等回去之后,全都交给你保管,你自己慢慢数吧。”
两人相携走在回家的路上,踏碎了一地的夕阳。【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