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虎子不是外人,难道是……
罗家私塾开课的头一日,林白棠跟罗三娘子结伴去接弟弟,顺便逛了一圈罗家的园子。
罗三娘子边走边讲起这园子的来历:“听说这园子还是我们家老祖宗当初为了凑钱,变卖了太太所有的首饰嫁妆,后来凭着一条货船发家,生意越做越大,赚到钱以后,为了补偿太太,便买了块地建了这所园子,又因两人在九月初九相识,便起名秋园。”
秋园内亭台楼阁富丽堂皇,假山怪石错落有致,奇花异草吐蕊含馨,二人沿着园内长长的木制连廊边走边聊,细雨迷蒙,遇上园内婢子折腰行礼,侍立一旁,容貌之美令人印象深刻。
林白棠满脸好奇:“想来你们罗家那位老祖宗跟太太必定伉俪情深?”
罗三娘子偷瞄了身后一眼
,发现随侍的丫环们都在几步开外,便小声说:“小白棠,你最近满面春光,想是跟探花郎的感情蜜里调油,便以己心度人。”
她遗憾叹气:“可惜跟你说的完全相反,秋园的确是老祖宗给自己太太建的,可建成之后太太来赏玩了没几次,后来便渐渐成为罗家招待官员富商之地。等到我们老祖宗上年纪之后,竟在秋园蓄养美婢美妾,太太更是绝迹,深居佛堂几乎避世,连丈夫儿女一概都不愿意再见,想是被这段夫妻情给伤透了!”
林白棠:“……人心真是善变!”
罗三娘子生怕自己的左臂右膀被探花郎拐去成亲生孩子,到时候就得自己上手干活,便以自家为例教育手下:“小白棠,别以为男人现在对你千依百顺,便能保你一辈子安枕无忧。你可长点心吧,红颜易逝,罗家往上数几代,就没出过从一而终的情种。罗帮主当初娶我娘,还不是各种赌咒发誓,结果呢?”
事实证明,男人的话最不可靠,罗家后院里的莺莺燕燕们便是最好的例子。
初陷情网的少女一脸无畏:“芸姐姐,我俩从小就认识,谦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饱受父母貌合神离之苦便引以为鉴的罗三娘子一脸痛心数落自己最得力的手下:“小白棠,你也就认识这一个男人,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吧,免得将来哭!”
两人都不能说服对方,互相不服气的瞪着对方,林白棠自有道理:“芸姐姐不该以偏概全,笃定天下男子都如罗帮主一般的……一般的爱好广泛。”花红柳绿,环肥燕瘦,各款各型都爱。
“你大可说他负心薄性、朝三暮四、水性扬花……风流无度!”虽然是亲爹,但罗三娘子当着亲爹的面也从来不会客气,更何况是小姐妹私下闲聊,她只有说得更狠,接连吐出一串词儿,最后总结概括:“天下男子除非没钱、或者无权,否则哪个不想着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小白棠,你可别被小时候的一点情谊给糊住了眼睛!”
有了罗三娘子的示警,两人穿过园子,踏进罗家私塾,听着书斋内堂上男子清朗的读书声,林白棠有片刻的入神,一不小心便说了心里话:“芸姐姐,谦哥哥正当年少,也是容色正好。要是将来他变成个糟老头子还想要左拥右抱,我应该也不至于太过伤心,避世别居去吃斋念佛。”
“你准备怎么办?”罗三娘子想到初闻丈夫变心的自家亲娘:“在自家后院大杀大砍,拔花除草?”
“也不至于,我应该会寄情于山川美食,春天野游夏赏荷,秋来煨栗冬迎雪,这世间的男女情爱也不是生活的全部,总还有更多的乐子。与其哭哭啼啼浪费时间,不如盘点一下自己手里剩下的所有,开心生活!”
罗三娘子一直觉得林白棠年纪小,生怕她被男人哄昏了头便满脑子憧憬着未来相夫教子,没想到竟小看了她:“小白棠,有你这几句话,我便放心了!”
“放心什么?”正赶上陆谦讲完课,挟着书本走出来,只听到最后半句,笑着迎了过来,眼神却警惕的在罗三娘子面上扫来扫去,如临大敌的模样瞧来有几分好笑。
“陆先生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罗三娘子打趣道:“防我跟防贼似的!”
陆谦坦然道:“三娘子若是不放心我做了什么对不住白棠的事情,尽管派人来监督!”
“谁没事来监督你啊?”林白棠可不想踏进这二位的战圈,丢下两人去寻林幼棠,见到弟弟的第一句话便差点气歪了小小少年的鼻子:“你没在课堂上捣乱吧?”
林幼棠:“……”
现在的亲姐弟见面,都要习惯性先给弟弟扣个罪名吗?
紧跟着罗辰背着书袋出来,罗三娘子开口便问:“辰哥儿,今儿在课堂上没淘气吧?”
罗辰:“……”
他不是早都洗刷了自己厌学的恶名改邪归正了吗?
林幼棠委屈控诉:“阿姐,你当我是什么人啊?”脑子里虽然演练过无数遍,要在谦哥哥的讲堂上捣乱,这不是还没付诸实施嘛。
罗辰更恼火,他不但没淘气,还自动自发维护陆先生的课堂纪律,“阿姐,你可别门缝里瞧人!”
林白棠扯着弟弟跟罗三娘子道别,边走边敲边鼓:“林幼棠,你别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当我不知道你满脑子的鬼主意啊?提早告诉你,省省你那些小把戏,要是让我知道你淘气,有的是办法收拾你!”以前还被陈夫子叫过家长,林青山夫妇嫌丢脸,便让她去见夫子。
林幼棠:“……”
出师未捷身先死!
林白棠打一棒子,还要给一颗甜枣:“当然你要是乖乖读书,等过阵子闲了,我便抽空带你出去玩。”
林幼棠的眼睛亮了:“当真?”
“我还能骗你不成?”
姐弟俩初步达成一致,待得上了小船,他又有幺蛾子:“阿姐,我要划船!阿娘说你八岁就已经开始撑船卖小食了!”小少年自觉已届八岁之龄,且自己身为男子汉,自然更比阿姐强壮。
陆诚也要争抢:“我也想划船!”
两小儿平日也玩过舟子,只是技艺不熟,奈何没机会好生练习,此举正合陆谦之意,他牵起林白棠的手,往舱里去:“就让这俩小子去划吧,咱们说说话儿,一整日没见了。”眼底情意绵绵,舍不得松开手。
林白棠骇笑:“谦哥哥,他俩划船你也放心啊,就不怕把咱们一船都倒河里去?”
陆谦适时展现了自己的心狠:“到时候就让这俩小子游回去,我等着你捞!”
芭蕉巷临河,陆诚跟林幼棠都不是老实孩子,小小年纪便跟着同巷子甚至隔壁巷子里的小孩子大夏天偷偷背着大人们学浮水,真扔河里能跟两只青蛙似的划拉着水回家。
俩小儿在船头争竹篙,最后约定一人划一段路,反而是舱里的林白棠跟陆谦头并头说话,不过说的并非什么小儿女情话,反而是有关方虎之事。
“前些日子,我阿兄便悄悄跟我讲起衙门内部的消息,说是江淮地区的大水匪头子名唤邓威,这个邓威跟邓英……会不会有关系?”林白棠很担心:“谦哥哥,要是方虎当真误入贼窝,跟他们夹缠不清,怎么办?”
陆泉当年出事,货船跟伙计全都葬身河里,只他后半生与床榻为伴,让陆家家道中落,最终引恨归西,闭眼之前都不知道害他的是谁。
小民百姓,于官府消息知之甚少,真要能传到他们耳中,恐怕已经是人尽皆知之事。
陆谦心生一计:“实在不行,咱们组个局,诈他一诈?”
林白棠便与他击掌:“我也正有此意,寻个借口约他一起吃饭,咱们仨也许久未在一处吃饭聊天了。”
提起此事,陆谦便斜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虎子避着咱们,恐怕跟你有关系。我可是听说曹婶子不但请了媒人,还亲自跑去你家店里说合,你说虎子会不会是害羞了?”
“虎子害羞?”林白棠白了他一眼:“你想到哪里去了。虎子恐怕是听到曹婶子来真的,生怕我家应了亲事,将来他落到我手中,没有好日子过,这才避着我吧?!放心,等约出他来,我跟他好好说道说道,就算我家没应,我也能管他!”
陆谦幽幽一叹:“是啊,盆儿不肯来管我,只想管着虎子是吧?”
他这是又来了?
林白棠虽不善诗文,却也知道有一种读书人颇为多愁善感,心思敏感细腻,写出来的闺怨诗可比女子还传神,她忍不住捶了他两下:“谦哥哥,行了啊!虎子又不是外人!”
她从小习惯性约束方虎,也不是头一回了。
探花郎似乎有点不高兴了:“虎子不是外人,难道是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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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白棠:“……”
“什么内人外人的,你再胡说八道,我真把你扔下船啦!”林白棠扭头,不想搭理他的无理取闹:“好端端
的,你这新添的什么毛病?”
陆谦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还掰正了她的脸,朝着自己,再三强调:“反正以后……以后你要内外分明啊,可不能再跟小时候一样了!”
林白棠忍无可忍,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留了个小小的整齐的牙印:“以前没发现,你可真是个小心眼!”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这世上谁人银子干净?……
小船晃晃悠悠到达芭蕉巷,林幼棠意犹未尽,还生出个胆大包天的想头:“阿姐,我能买下你的舟子吗?”
林白棠忍着没把俩小儿赶下船,还容忍他俩一路撑回家,已经算得疼爱。她拍了这小子一巴掌:“你怎么不跟阿爹去说,让他给你买匹马,让你骑马上学呢?”
这小子竟然还认真思索撑船跟养马的实际性,提出自己的见解:“阿姐你讲讲道理,舟子回来系在河岸边也不费什么。真要养匹马,咱们家拴哪还得弄草料养着,连马厩也没有!”眼神里的嫌弃都快藏不住了。
林白棠:“……”他还来劲了!
林幼棠缠着她,好话说尽:“阿姐,等我买了你的舟子,还可以接送陆先生上下学,也算得尊师重道,回头也不必让你再去接谦哥哥,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怎么样!”陆谦觉得这小子要是真有了小船,往后要被剥夺走许多跟白棠独处的时光,于是板起师长面孔训道:“你们也不必想着每日乘船去私塾,这个年纪正需要活动长个儿,往后诚哥儿跟幼棠一起早起走路上学,好好锻炼锻炼筋骨!”
陆诚比林幼棠大几岁,在家也听过父母商议兄长的婚事,挤眉弄眼拖了林幼棠先走,避开兄姐耳目才训他:“你没瞧见吗?我阿兄将来是要娶你阿姐的,他这是嫌弃咱俩打搅他们了!”
林幼棠头一回听说自家姐姐要出嫁之事,惊愕之下反驳:“你胡说!我阿姐怎么会嫁去你家?”虽然自家阿姐厉害了些,打他也不惜力气,凶巴巴的自小管着他,可真要嫁出去,他又想起自家阿姐的好,四时不断的小零嘴小玩具,将来找谁去买?
陆诚也没少吃林白棠送的小零嘴,对于她嫁进自家很是期待:“你难道没瞧见,我阿兄中意你阿姐,你阿姐也很乐意。方才在船上的时候,你没见他们俩在船舱里头并头说话?”
林幼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别想抢我阿姐!”扭头冲去小食店,一路直往后厨闯进去,抱着正炒菜的金巧娘直哭:“阿娘,你真要把阿姐嫁出去啊?”
金巧娘被小儿子没头没脑的话问住了:“谁告诉你的?”
“诚哥哥告诉我的,他阿兄要娶我阿姐!”他突发奇想:“凭什么不是我阿姐娶他阿兄?”
“要不你去问问谦哥儿,他可愿嫁进咱们家?”金巧娘哑然失笑,生出了逗弄小儿子的心思:“你阿姐老是凶你,嫁出去正好没人管你,不好吗?”
林幼棠哭着说:“不行!我就爱让阿姐管我!”眼泪汪汪求自家娘亲:“阿娘,不要把阿姐嫁出去好不好?等我赚银子了我养阿姐!”
方陆两家来提过亲,小食店后堂帮厨的俩婆子连同毛思月都知道,听得林幼棠小儿之言,都被他逗乐了。
陆谦跟林白棠等在巷子口,直等方虎一身疲惫出现,便拖了他往船上去,考虑到他近来跟游鱼似的躲闪,也不搞什么吃饭寒暄那一套,索性来了个突然袭击。
方虎被两人左右挟持,还当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俩这是做什么啊?”
陆谦盯着他的眼睛,严厉道:“虎子,你老实跟我们说,最近在做什么?”
毕竟从小一起长大,方虎心虚的目光躲闪,又想起邓英嘱咐,胆气壮了不少:“我能做什么,跟着邓大哥做生意呗!他家做海运生意,来往的都是大宗买卖!”
林白棠忽道:“别骗我们了,你跟着邓英不是做什么海运生意,而是在贩私盐吧?!”
“你怎么知道?!”方虎话音落地,见到俩小伙伴震惊的神色,后知后觉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
林白棠跟陆谦原来只在背后猜测,两人商议好了诈他一诈,谁知方虎一脚踩进来,印证了他们的猜测,顿时着急起来。
——原来林宝棠打听来的消息都是真的,邓英果真跟邓威有关系。
陆谦劝道:“虎子,你别管我们是从哪知道的,贩私盐可是重罪!被官府捉到,这辈子可就完了!”
林白棠也说:“虎子,邓英他们做这一行的,迟早要翻船,咱别跟他们在一处玩,大家不是一路人!”
既然已经被两人说破,方虎也不再瞒着他二人,朝后跌靠在舱壁上,讥讽道:“不跟邓英玩,难道跟官府玩?我家平白无故被人讹去了一千两银子,官府也不曾追究。我不比谦哥,从小读书成绩好,又考中了进士,就算跟官府打交道也不怕。既当不了官,还欠着外债,要是再不想办法,总不能等着家破人亡吧?”
曹氏被扣押,方老汉无辜连累致死,家中还被迫欠债,当时风波已过,可这件事情却终结了方虎无忧无虑的少年生活,让他开始正视现实的残酷。
林白棠以自己跟银子打交道的经验,苦口婆心劝他:“虎子,有些银子可以赚,可有些银子当时瞧着来得容易,可过后却要百倍千倍的偿还回去!你家里债务也已经还清,之前你不是还想过投东南水军吗?比起贩私盐每日提心吊胆,咱们换条路走吧?”
方虎向来生机勃勃的面孔不知何时已经改变,满是讥诮冷笑:“白棠,你别傻了!这世上谁人银子干净?也只有咱们这样小老百姓,每日辛苦赚来的仨瓜俩枣干净,可死守着干净有用吗?还不够填权贵的窟窿!河道总督府的银子干净,还是韩知府的银子干净?”说着愤慨起来:“便是你东家罗家的银子,难道也全都是干净的?!世上路有千万条,我放着容易的路不走,非要跟我阿爹似的,老老实实做人,最后连两辈子积攒的家底都被人抖搂干净!”
白棠:“……”
林白棠忽然发现,世上之事不是非黑即白,原本应该是维护律法之人,却做尽了破坏律法之事,反而让无辜之人无从抉择。
“可是虎子,旁人的银子干不干净,咱们管不着,可咱们自己总得问心无愧吧?”她的劝说显得苍白无力,并不能解决方虎面临的实际
问题。
陆谦:“……”
关心则乱,白棠听到虎子贩私盐,已经方寸大乱,还谈起良心来。
方虎还从来没有过把他们两个说到哑口无言的地步,这是头一回占了上风:“这种事情我不做多得是人做,只要有人吃盐,贩私盐的几时能禁绝?”
陆谦读过不少书,听过很多圣贤教诲,可是面对方虎的咄咄逼人,一味跟他讨论对错,君子固守之道,便等于对牛弹琴,他既不想当君子,也不想追随圣贤的脚步,只想撑起家中门户。
“虎子,要是单纯的只是贩私盐,也许并不可怕,被官府抓住打板子,也不至于要命。可你难道没想过,你跟着邓英赚贩私盐的银子,看似赚得不少,要是有天他让你杀人呢?他让你做别的犯法之事呢?”陆谦步步紧逼:“你看似赚了大笔银子,其实却留了个极大的把柄在他手上,让他有机会要挟你!”
方虎嗫嚅:“……邓大哥是好人,不至于吧?”
林白棠从认识邓英的第一天,就觉得他身上有种忽略不了的气息,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那是一种危险的气息,她出于本能感受到的,不同于循规蹈矩的市井小民身上带着的谨小慎微的安心踏实,而是游走于律法边缘的肆无忌惮,仿佛脚踩深渊,随时会拖着身边的人一起下坠的疯狂。
“虎子,你细想想,当初怎么认识的邓英?又是怎么跟他一步步结交,最后跟着他去贩私盐的?”林白棠也觉得自己方才不该过于急躁:“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我跟谦哥哥只有盼着你好,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的!”
方虎回想当初相识,慢慢道:“武馆一位师兄牵线,说是自己有位认识的兄弟,为人最是豪爽大方,约了一起上山打猎。”
邓英出手阔绰,跟众师兄弟们玩得开心,打完猎还请大家吃肉喝酒,此后三不五时便约请大家一起玩耍。
少年儿郎,谁人不想一呼百应。
后来出了方珍的事情,邓英知道之后义愤填膺:“虎子,你阿姐便是我阿姐!咱们兄弟不是外人,待哥哥替你出了这口恶气!”
从邓英揍过荣常林,替自家出了一口恶气开始,方虎便拿他当好兄弟,觉得他侠肝义胆,为人仗义。
及止后来方家出事,邓英听说他家中背着巨额债务,主动提起:“我有个赚大钱的路子,你要是急着还钱,哥哥便帮你一把?”
方虎自然入彀。
陆谦细细观察他的神色,提醒道:“你那些武馆的师兄弟呢,后来都去了哪里?”
方虎:“……”
那帮师兄们除了一位回家继承镖局,另外一位习武只是强身健体,练得几年依旧回家当他的大少爷,其余家境寻常的,如今都跟着邓英赚钱,踏上了贩盐的道路。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没有对她道德的谴责,……
陆谦抽丝剥茧,细细讲与他听:“虎子,我虽不知你那些武馆的师兄弟与邓英有旧,还是因缘巧合之下才认识,可他们如今都跟着邓英吃香的喝辣的,走的自然也不是求稳求平安的路子。我但问你一句,家里阿婆方叔婶子,还有姐姐妹妹,你身上系着一家子的安危,你能做到不管不顾跟着邓英一条道走到黑?”
通常称为捷径的道路,总是充满着诱惑,却也充满着未知的危险,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方虎年轻气盛,不惧怕前路危险,可让他赌上一大家子的指望,他敢吗?
“谦哥,我也没多想,就想着……想着多赚点银子就收手,过安稳日子。”
方虎越说气越短:“我也没想一辈子当私盐贩子啊。”
江南私盐泛滥,总有人游走在律法边缘,偷偷寻个卖私盐的路子,赚点银子补贴家用,只要没有被官府逮住,民间总默认这是小事一桩。
零散的私盐贩子也只是小打小闹,真正可怕的是啸聚成患的大股水匪,贩卖私盐只是他们的收入来源之一,他们还夺财害宝杀人越货;更有甚者,与官府勾结,为祸地方。
陆谦一针见血的指出:“虎子,你一只脚踏进邓英的圈子,往后再想脱离开来很难,须早早筹谋脱身!不为你自己,便是为家里人,方叔跟婶子也没指望着你赚来多富贵的日子,你也得好好的。”
方虎自跟着邓英贩盐,起先踏上这条路纯属偶然,还有一腔被官府逼上绝路的激愤——他们一家子老实本分的过日子,却既赔银子又赔性命。
等到事件平息,被林白棠几次三番追问,银子固然来得快,但到底兹事体大,他心知两名小伙伴不会同意他走上这条路,心虚乃至回避,已许久不曾敞开心扉。
林白棠狠狠拍了他一巴掌,恨铁不成钢:“虎子,你可长点心吧,别被人卖了!”
方虎向两人陪笑作揖:“这件事情暂时帮我保密,我想想办法行吗?”
林陆两人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一时三刻逼着方虎离开邓英,处理不好惹来麻烦,便不催他,只叮嘱道:“万事小心。”
三人谈妥下船,正站在步阶之上,仰头看时,却发现不知何时,一辆马车停在芭蕉巷口,借着夜色的掩盖,也不知来了多久。
方虎回来之时已经傍晚,他们在船舱之内说话,也不曾燃灯照明,外面人还当小舟泊岸,船主人已经离开。
正在此时,马车内下来一名年轻清瘦的男子,回身向车内伸手,有女子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三人都停住了脚步。
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陆谦的姐姐,陆婉。
张记绣庄近来工期忙,请了杨桂兰母女复工,如今家里有吕氏母女操持家务照顾老人,她们母女便放心去了。
只不知杨桂兰几时回来的,年轻男子扶了陆婉下马车,却借机握着她的手不松开,而陆婉也站在原地不吭声。
三人屏息等着,那年轻男子隐约说了句:“等你家孝期过去,我便请人上门提亲。”陆婉抽出自己的手,也不知小声说了句什么话,林白棠伸长脖子还想听,黑暗之中被陆谦悄悄握住了手,她便作罢。
直等马车离开,三人从下面冒出来,陆婉被吓了一跳:“你们三个在做什么?”
方虎笑嘻嘻道:“没做什么啊,就看见……”
陆婉紧张追问:“看到什么?”
林白棠暗中掐了他一下,这小子立马改口:“黑漆漆的,没瞧见什么。”
几人往家走,先路过方家,少了聒噪的方虎,林白棠也还保持安静,在自家门口与陆家姐弟道别,直等快到家门口,陆谦忽然冒出一句:“阿姐,那人是谁?阿娘可知道?”
“什么谁?”陆婉有一瞬间的慌乱:“你们……都瞧见什么了?”
“放心,虎子跟白棠不会乱说的。”
方虎自己还惹了一屁股麻烦,白棠向来嘴严有分寸。
相反,陆谦对那年轻男子很是不满:“阿姐,我们都瞧见了,他拉着你的手不肯放。”陆谦如今感情顺遂,也很愿意自家阿姐嫁得良人,不过他还有旁的顾虑:“他要是有心,便早该让阿娘知道。”
站在家门口,陆婉思来想去停下了脚步,问出了自己的困惑:“阿弟,以前他、他也提过要娶我,听他身边的小厮说他家父母不同意,挨了打还罚他跪祠堂,为此还病了一阵子。这次你高中之后,他家父母态度大改,同意让他娶我,我反而犹豫了。”
他家态度前后有变,并非源自于陆家财富的增加,而是陆谦高中有了功名,仕途有望。
杨桂兰在绣庄是个埋头干活的人,而对方家中并未有长辈出面与她挑明,连陆婉所知,也是他身边侍候的人委婉透露。
“这人到底是谁?”陆谦追问。
陆婉迟疑一瞬,才说出来:“他是张记绣庄的二公子。”
张记绣庄的大公子掌家,管着家里所有对外事务,采购生丝出售绣品,与同行业的聚会协商,出面打点官府等事,常年在外奔波。
张记二公子单名一个远字,从小有些先天不足,将
养着既不曾读书也不曾习武,将养到十来岁,家里请了一位老先生教他读书识字,闲来赏花饮茶,过得安逸悠闲。
前年秋天,趁着交了上用的贡品绣件,张记大公子便将绣庄将由弟弟打理,想着他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清闲一辈子,先学着管理绣庄,将来还可以接手家里其余琐事。
陆谦奇道:“他多大了?”
陆婉沉默。
陆谦没仔细打量张二公子,奇道:“难道他……年纪很大?”
瞧着身形体态,也很年轻啊。
陆婉垂头:“他十八岁。”
陆谦:“……比我还小了一岁。”
他在心里默默换算了一下年龄,阿姐比他还大了三岁,也就是说两人年纪相差四岁。
“张二公子他……”陆谦话锋一转,决定不讨论张二公子本人:“你跟阿娘在张记绣庄做工多年,应该也知道他们家为人。他们家先前不肯同意,想是觉得咱们家高攀不上。”
陆婉此时面上有了点笑意:“此事还要多谢谦哥儿,给阿姐长脸了!自你高中解元探花,我跟阿娘如今在绣坊里干活,谁人不是捧着。世人都是拜高踩底,原也没什么出奇的。只是他那时待我什么态度,如今待我仍是什么态度,我才有些犹豫。”
犹豫到狠不下心来拒绝。
姐弟俩心中各存了事情回家,当夜无话。
次日上午,林白棠陪同罗三娘子去为木工坊选址,先去了匠门附近,接连看过两处,都觉得不太合适。
头一处院子倒是不小,可建的房子过多,不太适合干活。
后一家院子太过破败,没准哪天房屋都倒塌了,接手之后搞不好先得全部拆了重建,工程浩大还耽误时间,暂不考虑。
那中人道:“两位娘子要是觉得不合适,小人在齐门附近也还有一处宅子,后院倒是阔大,真要建个什么工坊也合适。”
罗三娘子便催他:“这就过去瞧瞧。”
齐门近城北,离报恩寺也不远,马车停在一处宅子前,中人拿了钥匙开锁,引了二人往里面去瞧:“这家子以前是北地来平江府做生意的商贾,主人家不喜欢小桥流水的景色,便把后院整个填平,据说还养了两匹马,闲来练两趟拳脚,后来生意不景气,便转手贱价把房子处理了。我们掌柜的说咱们这边要有个院子,必要引水种花养鱼,再或者置假山荷池赏景,除了地方偏僻了些,还得花大价钱修园子,就暂时闲置着,没想到碰上了二位,可不是有缘?”
林白棠跟着踏进院子,除了一排屋子之外,后面有一片极为开阔之地,想来主人家把一处三进的院子打通,除了居住之外,不作任何观赏之用。
罗三娘子也瞧中了这院子,正与中人讲价,林白棠已经在心里开始规则,忽听得外面脚步声响起,有人叩响院门,身边还跟着一名青袍男子,谄媚道:“郎君,这院子阔大,正合您的要求。”引了人进来。
先引了罗林二人的中人大恼:“邹二,哪有你这样的?这院子我已经跟掌柜的打过招呼了,等这位娘子谈完了再说。你横插一杠子作甚?”
邹二笑得奸诈:“余大哥,也不是我非要来横插一杠子,这位郎君要的急,我这不是想着不耽误功夫,这才赶着过来了嘛,你们要是没谈成,我们正好接着谈。”
两人同为一家店的中人,时常为客户而发生摩擦,邹二抢生意也不止一回了。
罗三娘子还罢了,林白棠却注视着来人,寒意从后背缓缓升起,面上还装得没事人一般,上前两步笑道:“邓大哥怎的有闲功夫出来?”
原来邹二引进来的郎君,正是昨晚他们三人私底下议论的邓英。
邓英浑若无事,目光在阔大的院子里随意扫过,嘴上却不无幽怨:“白棠姑娘,我好歹为了救你还受了伤,这多少日子也不见你去探病,你心可真狠啊。”
罗三娘子震惊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悄悄捅了一下小姑娘,压低了声音问:“小白棠,你在外面有人了?探花郎怎么办?”
那眼神里,没有对她道德的谴责,全是对事件的好奇。
林白棠:“……”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讨我的欢心。
“芸姐姐,你瞎说什么呀?”有那么一瞬间,林白棠几乎要以为邓英是跟随她而至,不过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说的好像我始乱终弃一样。”
她们出门找房子并未大张旗鼓,遇上邓英也只是两家恰巧寻了同一家牙行而已。
邓英窥着她的神色,有意解释道:“虎子没告诉你,我们家是做海货生意?想在苏州城内寻个开阔些的院子存货,没想到跟白棠姑娘抢一处院子。”
自与虎子谈过之后,林白棠极度怀疑邓英的来历,多半与林宝棠提起的邓威有关系。至于两人是父子还是叔侄,还是远房叔侄,那就不得而知了。
她想起陷入泥沼的虎子,以及还在苦苦追寻父亲死亡真相的兄长,她内心的疑问越来越大,面上笑意却浓了两分:“邓大哥,上次谢谢你救了我,不如这个院子就让你给囤货吧,我们再找就是了!”
罗三娘子好奇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转,被林白棠拖着往外走,陪着她们来的中人着急阻拦:“两位娘子,价格咱们还可以再商量,这个院子是当真符合你们的要求……”
邓英去拦:“白棠姑娘留步!我不会跟你争院子,既然碰上了,有几句话想跟你说。”目光扫过罗三娘子,驱赶的意图很是明显。
罗三娘子很想留下来看戏,不过顶着邓英催促离开的眼神,她率先走了出去,还暗示她:“小白棠,有事叫一声啊,姐姐就在外面等着你。”
两名中人也很会察颜观色,立时跟着离开,偌大的院子只留下林白棠跟邓英二人。
邓英苦笑:“白棠姑娘,你是不是在躲着我?”
林白棠不太明白邓英的想法,分明已经被拒绝,却还是出现在她面前,不过罗三娘子说做生意要和气生财,她诧异道:“邓大哥说哪里的话?我躲着你做什么?”心里却想,不躲着难道跟你做生意吗?
也不知邓英如何心里想什么,话里话外却都在示弱:“上次受伤回去,我一直在等白棠姑娘来探望,结果总也等不到。想着约莫是你家拒绝了我的提亲,你有些介怀此事?”
林白棠道:“邓大哥多心了,我家还拒绝了虎子家的提亲呢。我们两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也没有介怀。上次之事多谢邓大哥,只是这一向都忙着,你身上的伤都好了吧?”
“没有介怀便好。”邓英似乎长松了一口气,也不知这院子哪里引出了他久远的回忆,竟然还有闲心谈起旧事:“我阿娘走得早,小时候跟着阿爹生活,他脾气暴躁,每次喝了酒都发疯,我没少挨打。后来他带了旁的女人回来,陆续生了几个妹妹,不瞒白棠姑娘,我跟自己的异母妹妹们都不亲,她们很得我阿爹宠爱,只有我是没人疼的。”
林白棠:“……”
他们两人也没有熟悉到能够倾诉委屈的地步吧?
也不知邓英怎么想的,话锋一转道:“见到白棠姑娘的第一眼,我便觉得亲切,总觉得你才应该是我的家人!既然做不了夫妻,往后做兄妹也是一样的,也不知道白棠姑娘会不会嫌弃我?”
那一霎,林白棠脑子里忽然有个疯狂的想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林宝棠为了查清楚当年之事,如今也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能为兄长做些什么?
林白棠真诚道:“邓大哥说哪里话,是我高攀了!虎子也说邓大哥侠肝义胆,当初方珍姐姐的事情也多亏邓大哥出手帮忙!”
两句话说出来,赞美的恰到好处,打消了邓英的疑虑。
却不知她从小要诚心骗人,有些假话说的跟真的一样。
邓英面上浮起笑容:“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往后要是遇上难事,记得一定要往僧渡桥送个信。”
罗三娘子目送着邓英利落离开的背影,调侃道:“小白棠,你这朵桃花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林白棠冷静道:“这朵不是桃花,是食人花!”
罗三娘子笑着推她:“除了探花郎,外面的都是食人花。”还打趣她:“小顺哥娶你无望,在家借酒浇愁一阵子,被他老子狠揍了一顿,连罗帮主身边也呆不住,被他老子丢到船上去干活了,我怎么觉得你这孩子有点可怕!但凡心软点,不知道得招惹多少情债!”
林白棠心道:邓英算什么情债,说不定还是阿兄仇家!
邹二带来的人都走了,他也没办法再争下去,灰溜溜走了。徐大跟二人议定价格,又赶着去牙行签了契书,罗三娘子财大气粗,直接付钱买了院子,方便改造,而且理由都是现成的:“小白棠,家具店都是你们父女俩管着,我每季白拿分红,总也要付出一点。再说就算将来家具店做不下去,院子不还在我名下嘛。”
她说得也有道理,林白棠便不再阻止她置产。
买好了院子,钥匙交到了林白棠手里,她回去之后便与林青山商量,要将木工坊从家具店后院迁出,还与众人商议院子改建事宜,总也要抽调人手前去勘察。
林青山跟丁师傅宗旺一起,由林白棠带着去了一趟,三人看过院子之后却各有想法。
宗旺家里过日子俭省,给出的建议相对保守:“倒不必大改,这院子就很好了,到时候直接挪过来先干着再说。”
丁师傅性格激进,向来喜欢跟宗旺唱反调:“既然是特意买来建木工坊,不如一次性规划建好,省得后期麻烦。”
考虑到家具店的收支平衡,林青山的主意居于二者之间:“建小部分扩建,等将来赚得多了再慢慢建也不迟。”
林白棠笑道:“阿爹不必担心银子,建木工坊的银子不必从家具店出,芸姐姐说所有银子她掏,我与丁师傅不谋而合,一次性改建好,咱们平江府多雨,贸然搬过来在院子里干,遇上晴天还好,要是连续降雨,木头再经过晴天暴晒,不得炸开?”
家具店生意蒸蒸日上,所有师傅跟学徒都能赚到钱,也能养活家人妻小,自然都愿意为店里尽心。
听到不必为改建的银子发愁,三人再无分歧,一起在院子里转悠,兴致勃勃开始规划,哪里再添几个工棚,哪里盖几间库房,院里还得留出晒木头晒上漆家具的地方。
林白棠带着纸笔,听着他们的计划,随时涂涂改改,收纳他们的意见跟规划,还得请砖瓦匠人,盖屋子也得请人。
店里养着的十几号子人全都做精细家具的,盖房子可不擅长。
他们三人讨论了一路,林白棠综合起来,心中大致已经有了构想,剩下的还得找人设计画图,再找匠人按图纸改建,琐碎事情不少。
回到店里,后院所有的师傅跟学徒听说往后不必再窝在逼仄的家具店后院干活,而是要迁入开阔的三进院子,众人都高兴不已,追问细节,再向林白棠献言献策。
林记家具店里一派欣欣向荣,而僧渡桥酒馆后院连廊深处,还有一间隐藏的密室,门窗透光的地方全都被遮蔽,房间里点着一圈蜡烛,梁上悬下一条铁链子,链子的末端悬挂着一只金色的鸟笼子,笼子却固定垂落在桌上,里面赫然是一只鹩哥。
严明利站在鸟笼子面前,奇道:“你这笼子真是纯金打造?”
邓英正低头在桌上鼓捣食水,漫不经心道:“当然,一个金笼子也不值什么。”
严明利惋惜道:“可惜好好一个金笼子,没见你养只名贵的鸟儿,反而养了一只秃毛鹩哥!这鹩哥哪里好了?”
那鹩哥尾羽被拔光,身上羽毛也是东一块西一块的被拔,露出带血的肌肤,黑豆眼紧闭着,正瑟瑟缩在笼子一角,正微微发抖。
“你懂什么?”邓英为鹩哥新添了食水,又打开笼子,手轻轻抚摸着鹩哥伤痕累累的小小身体,语声前所未有的温柔:“这鸟儿虽然野了一点,但等我拔光它的羽毛,它就会乖乖待在金笼子里,讨我的欢心。”
严明利可不管他再打什么哑谜,催促他道:“说吧,你几时动手?我快等不下去了!”
邓英轻笑:“急什么?总要等个好时机一锅端吧?”
严明利已经失去了耐心:“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提起附加条件:“还有我家的二老爷也一起?”
邓英抬睫,似在仔细打量他:“你来真的?二爷可是你亲爹?”
严明利嘲讽道:“亲爹又怎样?他可是害死了我娘,严家早都从里到外烂烂透了。”他自厌的说:“连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亲儿子都不在意,邓英就更不在意了:“等时机到了。”至于时机几时到,他可没提:“再等等吧。”他如是劝慰。
严明利再三确认:“少帮主,自从咱俩相识,我可是死心塌地想要跟着你干,你……不会中途把我卖了吧?”
邓英:“你值几个钱?还是严家更值钱吧?”
严明利:“……”
从利益来讲,他的确跟严家不能比。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如此耻辱,还不如投河……
端午刚过,林记家具店的所人师傅工具全部搬去齐门附近的宅子,经过众人献言献策改建的木工坊开门,林白棠带着店里小学徒挂匾放爆竹,正式开工。
爆竹声引来附近居民凑热闹,便有小学徒提着篮子挨个发桂花糖粽子糖,顺便与众邻居打好关系。
有好事的邻居问起木工坊,小伙计便耐心介绍:“我们家店铺在乐桥,大娘婶子要是家里有需要打家具的,可以去店里转转。”
正说着,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名小男孩子,约摸有五六岁,上来一把扯住篮子便要抢:“给我给我!全是我的!”
小学徒不肯松开,还耐心劝解:“小弟弟,这篮子里的糖是给大家吃的,可不能全给你一个人啊。”
那小孩抢不到手,便在他脚上胡乱踩,还连踹他好几脚,蛮横无理:“都是我的!阿婆说都是我的!快给我!”
林白棠上前去劝,那小孩子竟朝她吐唾沫,满嘴污言秽语,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贱人妖精”骂个不住。
她沉下脸,扬声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大人呢?”
大喜的日子,跑来触霉头,不像来讨糖吃,倒好像来捣乱的。
周围邻居有人识得:“这孩子……不是杨家布庄的孩子吗?前儿还让他娘打得哇哇乱叫,被他阿婆带走了。”
听到杨家,林白棠暗想,不至于这么巧吧?
她倒是认识几个杨家人,恰巧其中有个最不讲理的姜氏,听这孩子骂人的路数,倒是跟姜氏一脉相承。
“这孩子要是再没人认领,我就送去衙门了啊。”林白棠扯着小孩子的胳膊,引得这小孩子在她手里跟活虾似的乱跳,连踩了她好几脚,为着开业新上脚的绣花鞋被踩得不成样子,还是龚氏亲手所绣,她心里大怒。
小孩家人不肯现身,林白棠便小声威胁:“再跳我就拿斧子砍断你的手脚,丢到猪圈里去喂猪,让猪咬碎你的骨头,咬爆你的眼珠子……”描述的过于鲜活,她自己先打了个哆嗦。
只听“哇”的一声,这小子爆哭起来,连喊两声“阿婆”,隐身在人群之中的姜氏黑着一张脸推开众人过来,一把扯过孙子拍了两巴掌,指桑骂槐:“教你眼皮子浅,见到别人的东西就抢!这是你能吃的吗你就抢?”
那小子原本奉阿婆之命上来抢糖,谁想糖没抢到就算了,还挨了两巴掌,顿时嚎得更厉害了,抽抽搭搭的说:“是阿婆……阿婆让我抢的……”
林白棠没想到转了一圈,还能再见到姜氏,隐约记得杨家老宅子在报恩寺附近,想来杨家离此不远。她假装听不懂姜氏的话,笑意盈盈接茬:“婶子可要管好自家孩子,别眼皮子浅,上来就抢。小时抢糖不好生管束,长大不得杀人劫舍啊?”
姜氏腮帮子咬得死紧,一双喷火的眼睛死死瞪着她,直吓得林白棠往后倒退了两步,拍着胸口一副娇怯的小模样:“婶子,我说错了吗?”
“你个——”姜氏才要开骂,林白棠食指抵唇轻“嘘”一声,含笑提醒她:“婶子,我阿娘可是在院子里,我们工坊里斧头砍刀一样不缺!”
小学徒惊异的往身后瞅了一眼,暗道林师娘来了?
他方才可没注意,一会少不得要去问安。
自林宝棠去官衙当差,林青山便收了这姓秦的小徒弟,十二岁的小少年才来一个月,却已经颇有眼色。
姜氏上次在芭蕉巷被金巧娘吓得魂飞魄散,见识过了不要命的,也不敢撒泼,扯着哭哭啼啼的小孙子狠狠瞪了林白棠一眼走了。
小学徒秦佑送完了糖,小声问:“白棠姐姐,林师娘几时来的?”
林白棠若无其事:“我娘她忙着赚钱,没空过来。”
“那你方才?”
“为了吓退泼妇!”
开业大吉,还是不要有争执的好。
秦佑心中暗想,也不知林师娘有多吓人,竟能吓退这妇人。
过得两日,木工坊一切进入正轨,城中却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便是原来承接皇室贡品的张记绣庄被官府查封,张记男男女女全都被押入大牢,据说罪名是以次充好,藐视皇室。
张家大公子喊冤不止,说是他们家向来交上去的全都是绣庄最好的绣品,连绣品图案都是经过织造府官员挑选。
抓人的差役冷口冷面
,半点不见通融,强调他们奉上面之令抓人,至于上面具体是哪一级官员,他们自然不肯吐口,只狠踹喊冤的张大公子,将人捆绑起来塞住嘴巴带走。
另外一件事情便是苏州城大粮商严家大爷带着儿子们出门购粮,半道上船翻人亡,有说是遭遇了水匪,有说是风高浪急遇上河道湍急,撞在了河底的乱石之上,这才导致出了事。
严家老太爷共有三子二女,俩女儿都嫁在本地。长子严家大爷育有二子,长子跟着大爷打理家业,次子在外求学。此次长房次子原本是守完祖父的孝,乘坐自家的粮船回书院读书,结果跟着父兄一起丧了命。
严家二房有三个儿子,老大便是三少爷严明利,四少爷出自正室夫人的肚子,如今也才六岁,难担大任,小儿子出自妾室肚里,也只有四岁。
三爷早几年病逝,留下一对龙凤胎,如今也才将将十一二岁。
偌大的严家陷入乱局,当家人立刻便易了主,从长房转入二房,严家二爷立时便接手了家业,扳着指头算算,孙子辈里如今成年的便只有二房的严明利。
许是高兴太过,大半辈子吃喝玩乐的严家二爷接任家主的当晚搂着小妾喝到三更天,胡天胡地闹到半夜,次日再睁开眼睛,半边身子不听使唤,别说掌家,便是正常走路说话都难。
严明利大张旗鼓派人满苏州城请大夫,又临危受命接过父亲身上的担子,升任严家新一任家主。
嫡母在丈夫床榻前哭得不能自己,派下人把当晚陪侍二爷的妾室打了个半死,血淋淋扔去柴房任其自生自灭,搂着自己六岁的儿子恨得几乎要呕出血,只能感叹自己时运不济,竟轮到戏子的儿子当家作主。
严家大爷出事的消息传回来,荣来福暗自庆幸,此次他不曾随大爷出门,而是留下来打理琐事,这才逃得一命。
谁知峰回路转,没过几日便有三少爷身边的人提着吃食衣料送来荣家,还传话给田兰香,让她好生养胎。
严家的婆子略懂一些生育之事,摸着田兰香的肚子笑得合不拢嘴:“家主说暂时不接姨奶奶回府,怕府里不清净,扰了姨奶奶养胎。等姨奶奶平安生下孩子再作打算。”
严明利当家,他的女人跟孩子立时便尊贵起来,不拘出身来历,往后在府里也要横着走。
这婆子自然识得田兰香原来是老太爷屋里的妾室,后来还嫁给了荣来福的儿子,可如今严明利对外宣称这是自己的女人跟孩子,还说当初不过使了个障眼法,送姨奶奶去荣管事家养胎,谁还敢提荣常林娶亲之事。
不止如此。
严明利还指派了一名婆子跟俩小丫环来侍候田兰香,务必要照顾好这胎。
严家的婆子站在荣家厨房里,指挥着宋氏干活,嫌弃她厨事不精:“宋奶奶也是积年的老人了,以前在主子面前也很是得脸,放良之后便不将主子放在眼中,便拿这般的猪狗食打发我们姨奶奶?”
宋氏如今在丈夫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声,遇上田兰香刁难,也只能忍气吐声,连半句大话都不敢说,更不必提连同丈夫如今都要在严明利手底下过活,听从他的调遣。
她做好了饭菜,端进田兰香屋里,挺着肚子的田兰香如今连婆婆都不叫了,左一个“宋氏”,右一个“宋氏”,挑剔个没完,不是嫌弃饭咸了便是汤淡了,吃两口便要扔筷子。
“宋氏,你是安心不想让我吃口舒心饭,好好养胎吧?”
严家丫环便指着她的鼻子骂:“放出严家才几日,便轻狂起来,眼里没有主子的东西,还不跪下?!”
宋氏放良多少年,膝盖骨硬着,如今却被严家丫环婆子押着跪在田兰香面前,还要挣扎不休,却被田兰香一句话便制住了。
“宋氏,你再使坏,我便让三爷发话,让荣管事休了你!”
宋氏一把年纪,娘家早无她的立足之地,休出门还能去哪?
这一刻,她害怕的跪倒在田兰香面前,心里升起一个绝望的念头:如此耻辱,还不如投河死了算了!
她想起冰凉的河水淹住口鼻的窒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想起溺水的孙女,小孙女当时几岁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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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记绣庄被查封之后,杨氏母女都回了家。
杨桂兰倒罢了,只当丢了个活儿,反正她有绣技在身上,就算不去张记,也还能凭本事吃饭。
陆婉便不同了,才过了两日便挂起了黑眼圈,担心张家二少爷,夜里睡不着,还悄悄儿去衙门打探消息,结果被拦在外面,不肯让她进去探望。
她没辙了,半下午便坐在河岸边等陆谦,想让陆谦替她想办法。
陆谦这日接到恩师罗俨之托人捎来的急信,见到撑船去接他的林白棠,赶跑了试图一起坐船的陆诚跟林幼棠,上了船便一脸凝重,告诉她一件事:“白棠,出事了。”
林白棠最近顺风顺水,除了有次去木工坊的路上撞上姜氏带着孙子出来玩耍,远远朝着她吐了一口痰之外,其余时候都很顺利。
她还当邓英又起幺蛾子,头一个联想到的便是顾前不顾后的方虎:“可是虎子出事了?”
“不是虎子。”陆谦解释道:“我恩师写信过来,你还记得乡试的钱大人吧?他前阵子曾给我恩师来信,说是朝廷派巡按御史岑善来江淮,还是他同门小师弟,让恩师联系江南旧友照管一二。可……岺大人出事了!”
林白棠不认识岑大人,但对钱学礼大人却很是感激,若非他当时在苏州城,恐怕方家早已家破人亡,连虎子也不知所踪了。
“岑大人出事,你怎么知道的?”
陆谦解释:“岑大人出发之时,钱大人便叮嘱他,到时候来江淮之地有事,也可寻恩师商量。可岑大人的船到镇江段遇上了水匪。当时正逢夜半,岑大人坐的不是官船,他隐瞒身份想要微服私访先探查一番。谁知当时水匪劫道,还攻上两艘商船杀人放火,上面挂着严家旗。岑大人亲眼目睹,他所乘的商船遇上水匪杀人,想是水匪为了灭口,竟连岑大人乘坐的商船一起劫杀烧毁,他也未能逃得生路。”
“哪里传来的消息?”林白棠才跟罗三娘子在茶楼里听了一耳朵小道消息:“不是说严家粮船是遇上乱流怪石才出的事?”
陆谦道:“岑大人是北方汉子,不会水。而他手下有个善水的侍从,他将自己
所有要紧的东西,连同官印,匆匆写就的密信都装在油纸包里,交由侍从跳船保命,又不敢相信别人,叮嘱那侍从前往东台书院寻我恩师。恩师已经派人亲自入京送信给钱大人,又写信来让我关注平江府水匪及官府动向。”
他愤慨道:“江南水匪竟已猖獗至此,却未见官府调兵剿匪,知府衙门与河道总督衙门都不见半点动静,他们这到底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已经与水匪有所勾连?”
林白棠见他情绪激愤,握住他的手,说出自己的隐忧:“水匪如此猖獗,虎子他还能脱身吗?”
陆谦用力回握她柔软的手,心里升起一个念头,或者可以通过方虎探听水匪的动向。
小船行至芭蕉巷河岸边,陆婉远远见到二人下船,忙迎下石阶,也顾不得林白棠在场,便向弟弟求助:“谦哥儿,能不能帮阿姐想想办法?”
陆谦心中了然:“可是为着张二公子?”
陆婉一脸焦急:“他身子骨本来就弱,好容易将养了这些日子,哪里受得住牢里的苦?”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
张家的事情,上门抓人的衙差还没个确切的说法。
陆婉寻上陆谦,恰逢林白棠在侧,她迟疑道:“婉姐姐,要不……等我阿兄回来问问他?不过他去知府衙门没多久,估计也就打听打听,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病急乱投医的陆婉感激的握住她的手:“好妹妹,能打听一点消息也不错了。”
林宝棠回来之后,陆家姐弟俩都在家中蹲守,听说陆婉要打听张家之事,他虽不曾跟着袁捕头去抓人,但在衙门里多少听了一嗓子。
“事出突然,听说上敬的绣品有问题,上面问责便把绣庄东家抓了。张家人都关在一处,你们不必着急,明儿我找个借口进牢房去打听一番。”
有了林宝棠一番话,陆婉明显放心许多。
姐弟俩心事重重回家,陆婉随便扒拉两口饭便回房去了,陆谦想起家中败落之事,追去父母房里问起:“阿爹,阿婆老说咱们家以前也是阔过的,后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陆文泰敷衍道:“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你小孩子家家问这些做什么?没事就早点回去歇息吧。”
陆谦不肯罢休:“阿爹,我们家的事情可是与水匪有关?”
杨桂兰见儿子犯了执拗,也知道他的性情,要是得不到满意的答案,恐怕大家都不必睡了,捅了丈夫一下:“谦儿年纪也不小了,他既然想知道,还是告诉他吧。”
陆文泰责备道:“你这孩子,知道这些也没什么用啊。我年轻的时候,家里开着货栈,房产铺子田地都有。那时候家中有余钱,生活过得不错,从小便开蒙读书。后来娶了你阿娘,成亲没多久,你阿翁出门进货,家里还有两艘货船随行,伙计也有几十号子人,结果在半道遇上了水匪,连船带货,还有随行的伙计们全都没了,你阿翁跳河才留得一命,还受了重伤,这辈子再没站起来过。”
这些旧事,家里孩子们通通不知道,只偶尔郑氏与人说嘴,对外夸耀:“我们家以前也是阔过的。”大家都觉得她好笑,许是发白日梦呢。
“当时报官了吗?凶手呢?”
陆文泰道:“我当时还在读书,对生意一窍不通。你阿娘也是个新媳妇,我们两个……”夫妻俩对生活的恶毒一无所知,突然被打到泥地里,才开始面对命运的狂风暴雨:“我去报官,官府也只是草草记了个卷宗,说有结果就通知我们,一等便是数月。后来还去衙门查问过几次,起先他们还有几分客气,只说可能得等些日子,后来便一推再推,没了下文,谁知道凶手在哪呢?”
他们夫妻俩年轻的时候还曾寄希望于官府的公正,后来陆家败落之后才觉得与其等待官府的办事效率,还不如寄希望于老天爷的报应。
杨桂兰虽不知儿子为何追问家中旧事,但也劝他:“谦儿,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咱们家只能自认倒霉,连你阿翁也已经过世,一味纠缠旧仇也没用。日子还是要向前过。”
陆谦不死心:“阿爹,当年之事阿翁有没留下什么线索?”
陆文泰原本要赶儿子回房,脑子里却浮起多年前旧事。
陆泉被救回来之后,神情激动描绘凶手容貌:“领头的个头很高,左脸庞有个小儿半个手掌大小的胎记……”拉拉杂杂说过很多,还催促陆文泰:“儿啊,你一定要抓到凶手,不为着咱们家,单为着死去的伙计船工,也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
陆文泰当时寄希望于官府,还忙着处理伙计船工身故的善后事宜,对老父亲的执著很是敷衍:“阿爹,江南这么大地方,既然遇上了水匪,除了官府清剿,我又去哪里寻?要不还是等等吧,等官府剿匪,定能替大家报仇!”
如是者三,陆文泰渐渐沉默,从被救回来之后的满腔仇恨,到后来的寡言少语,惜字如金。
孩子们逐渐出生之后,陆谦往祖父身边蹭,新生命的到来才渐渐让他对活着存在一点微渺的希望,愿意跟孙子多说几句。
父亲过世之后,偶尔陆文泰会在深夜里惊醒,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自责自己当年的懦弱,没有听父亲的话去查追查凶手的下落,让他不但忍受身体瘫痪的痛苦,还要忍受精神上的无能为力。
一个屋檐下住着,父子俩后来几乎形同陌路,只是维持着表面的客气,实则两颗心已经在万里之遥。
“事情都过去二十多年了,我隐约记着他刚回来的时候,好几次跟我描述过凶手的长相。”陆文泰起身,从床下拉出一个锁着的樟木箱子,掏出腰间钥匙打开,从里面拿出厚厚一沓纸,递给儿子:“我当时安排好家里的事情,不是没想过去追查凶手的下落,还按照你阿翁描述的画了不少凶手的画像。可是……”
杨桂兰眼圈红了,握住了丈夫的手:“谦哥儿,你阿爹本来悄悄定好了出门的日子,可是我怀孕了。当时你阿翁病着,需要有人床前侍候,而你阿婆……”家里突然败落,房屋田产铺子全都散了个干净,丈夫还彻底瘫痪,郑氏突遭打击,不能接受此事,精神彻底垮了,还有些神神叨叨。
“家里瘫痪在床的父亲,生病的母亲,还有怀孕的我,你阿爹他怎么走得开?"
陆文泰从小不曾管过家中生计,五六岁开蒙便与书本为伴,毕生追求是科考入仕,庇护一方百姓。
讽刺的是,他的理想拯救不了自家面临的残酷现实。
面对现实的无力,他只能妥协屈从,学着去赚钱,去侍候病重的父亲,宽慰痛苦的母亲,照顾怀孕的妻子,奔波于药店跟当铺之间,奔波在养家糊口的路上。
拔剑的义士不怕血溅四方,还能喊出那句“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还能对下一世有所期许:“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可陆文泰白晳修长浸染着书香笔墨之气的双手不得不担起生活的重担,腰杆早被压垮,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经过二十多年的岁月风霜,早已被蹂躏的面目全非。面对年轻气盛追问旧事的儿子,他双手捂脸羞惭欲死:“谦儿,我没脸见人!对不起你祖父!”
陆泉后来装聋作哑,陆文泰多年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更不敢旧事重提,只敢在父亲过世的许多个日夜里清醒的回忆往事,凌迟自己。
普通人没有侠者勇士的慷慨激昂快意恩仇,可普通人还得一日三餐,照顾父母妻儿,还得出门,陪着笑脸赚那仨瓜俩枣,用尽全力为一家人遮风挡雨。
杨桂兰轻抚丈夫肩膀,眼圈红红轻声问儿子:“谦儿,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父母都很无能懦弱?”
陆谦手中握着厚厚一沓画纸,打开看时,上面画的应该是同一个人,每张脸上左边都有个小儿半掌大小的胎记,但每张画上的人年纪都不同,从年轻时候到中年,五官有变,容貌也有变化,只有胎记不变,画画的日子不变。
每一年,陆文泰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里,重新画一张凶手的画像。
后来的日子渐渐好起来,孩子们都大了,家里的生活也算得安稳,大家在芭蕉巷里扎下了根,而过去永不再来。
他每日撑船去卖东西,走过苏州的大河小道,角角落落,还曾去过出事的河道,然后一年又一年,从来也不曾遇见过凶手。
当年出事没有走出去追查凶手,后来的这些年,他好像被困在了原地,哪怕多少次出门寻常,也觉得是因为自己的
原因而错失追捕凶手的机会。
陆谦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父亲:“阿爹,你不必太过自责,阿翁也从来没怪过你。这件事情错在凶手,错在官府,却唯独不该是我们的错误。当官者不曾护佑百姓,缉凶严惩,为匪着丧尽天良,随意残害人命劫掠钱财,所有的苦果却要我们来承担。”
陆文泰没想到儿子竟然这样想,他渐渐放下双手,露出一张痛苦的脸:“谦儿,你当真不怪父亲懦弱?”
“当然不会,阿爹你别多想,早点休息!”
从父母房里出来,陆谦回到房间,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小时候他曾因自己读书成绩不错而有一些自傲,小孩子的不知天高地厚,总以为一腔热血能够拯救世上苦难,能够荡尽天下不平之事,可是后来渐渐长大,才知道普通人的一生,连自己都不能拯救,更何况他人的苦难?!
他不觉得父亲的选择有错,比起追查凶手,当时要安抚死去的伙计家属,要照顾家中父母妻子,先要稳定后方,才有余力追凶。
而缉凶之事,本是官府职责,却因官员的渎职而拖延多年,成一桩悬案。
他坐在灯下,细细观看每一张画像,脑中想象凶手的样子,想象当年之事,想象祖父后来的沉默,还有父亲这些年风雨无阻的撑船出门,先还提议为父亲另寻营生,开个店也行,都被他拒绝。
他的心,忽然很疼。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年轻的一辈长大之后……
张记绣庄之事,一时半刻还没有结果,但绣庄被查封的数日之后,便有人奉官府之令接手张记的产业。
林宝棠坐在妹妹的船上,向前来探听消息的陆婉耐心解释:“张家的罪名未定,便有人迫不及待接手绣庄,还对外放出消息要招张记所有绣工回去,肯定是有人想要侵吞张家财产。”
陆婉想起二公子张宁所说,从去年开始便有人上门想要买张记绣庄,都被张家人婉拒。
张家虽然还有别的产业,但绣庄却已经传了三代,绣庄不但有外面招进来的绣娘,还有家养的几十口子绣娘,每年的绣品生意畅销江淮,就为着张记的绣品要送去宫里,招牌也是响当当的。
“是谁接手的张记绣庄?”
林宝棠面色难看:“我原也不知道,不过听胡师爷不小心漏出来的口风,好像姓梁……听说韩大人的夫人便姓梁。”
张记绣庄算是平江府丝织绣品头一家,不但有绣庄织坊还有缫丝坊,许多绸缎庄都向他家进货,生意红火。
没想到一朝被查封,罪名未定,产业已经被侵吞。
陆谦冷笑一声:“姓韩的未免吃相太难看了!他当平江府是自己家的钱袋子?什么生意赚钱都想捞一笔,也不管百姓死活!”
陆婉面色难看:“那二公子呢?”
林宝棠有时候会去牢里提犯人审讯,跟狱卒也打过交道,道:“我借着提人的机会去瞧过,张家二公子身子弱,再说也不掌家,瞧着气色差点之外,倒也不打紧。可张大公子就惨了,被打得血肉模糊,要他承认以次充好当贡品,大公子不肯认罪,便被打了好几轮,只恐凶多吉少。”
张大公子也不傻,他不承认尚能拖延一阵子,盼着事有转机。可若是认罪,等于坑害了一家老小,不但自己要丢性命,便是家人也保不住!
四人坐在船舱内,陆婉忧心忡忡,陆谦满面义愤,林宝棠在官衙待得越久,越觉得百姓之艰,都奔着好日子去的,可遇上贪得无厌的父母官,就算挣下金山银山,破家毁业还不是在一念之间。
林白棠也不知该如何安慰陆婉,只能想点实际的办法:“阿兄,要不……我想办法去弄点好药,你下次进牢房里,偷偷给张家大公子送点药,想办法帮帮他们。”只要保得住一条性命,说不定还能有别的办法。
陆谦道:“等我回去就写信给恩师,让他想办法问问去京里探问消息。”他宽慰六神无主的亲姐:“阿姐,二公子定然能够早日出来的,我们一起想办法。”
自家阿姐好不容易有了意中人,谁知张家却遭横祸。
林宝棠也安抚她:“你别着急,我在衙门里盯着。”
他进衙门当差的时候,众人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遇上事了反觉出便捷。陆谦想起自家的事情,便问起林宝棠江淮之地盘踞年头久远的水匪,当着林家兄妹也没什么可隐瞒之处:“二十多年前,我父母刚成婚之时,家中便遭遇了水匪,船上伙计全都被劫杀,只有阿翁逃得一命,至今仍是悬案。宝棠哥在衙门可有打听到水匪之事,烦请告之。”
陆家旧事,芭蕉巷众邻居并不知底细,便是陆婉也是头一次听说,她呆呆问:“阿弟,此事当真?”
林白棠与自家阿兄交换个震惊的眼神,两人目中都是同情,没想到不仅林宝棠的生父遭遇水匪劫杀,连陆家也遇此惨祸。
“自然是真的,我以前听阿翁念叨过几句,不清楚底细,后来特意问过阿爹。这件事情是阿翁一辈子的心结,便是阿爹也走不出来,要是能肃清当年水匪,也算给家里有个交待!”从严家遇水匪,恩师来信,陆谦才想起自家之事。
几乎同一个时刻,林宝棠也开口:“不瞒你们说,我去衙门当差,也是为了追查生父死因。十几年前,孙震治理疏浚运河,我生父当河工,当时河工全都被克扣工钱。我父亲年轻气盛,联系关系好的河工兄弟跟督工的官吏争执数次,讨要工钱。后来几名带头讨要工钱的河工全都被杀,对外只说遇上盗掘堤坝开辟私道的盐贩子,这才被杀。我心中不甘,只想查清楚当年之事。”
上一代选择了保全家小,隐忍仇恨活了下来。
但年轻的一辈长大之后,却不肯咽下这仇恨。
陆谦跟陆婉听到此事,同样震惊的回望身着公服的林宝棠,没想到往日沉默寡言的林宝棠竟然背负着血海深仇。
两家皆毁于水匪之后,结合十几年前之事,陆谦大胆假设:“我家出事已经是二十三四年前,当时阿爹阿娘刚成婚,便遭遇水匪。宝棠哥生父也死地十九年前,也就是说中间相隔没几年。而且你家之事,说明一个问题,当年的水匪跟孙震说不定有勾连,不然为何死的偏偏是带头讨要工钱的河工?”
林宝棠道:“我也怀疑孙震跟水匪有勾连,但是没有证据,河道总督又不招人,便只能去知府衙门当差。想着多年旧案,衙门总也有卷宗。”
严家遭遇水匪,连同微服出巡的巡按御史都遭遇不测,江淮水匪猖獗至此,无论是河道总督府还是苏州知府衙门,竟都纹丝不动,只派出一些差人例行去出事地点走个过场。
“严家人来报案,韩大人派一队兄弟去案发地点转了一卷,回来之后袁捕头还带着兄弟们喝酒吃肉,似乎一点也不着急要尽快破案。”
林宝棠当时假装好奇,跟一位交情不错的衙差打听:“严家死了这么多人,大人不会限破案时间吧?要是忙起来回不了家,我还得找人跑腿去家里说一声,免得数日不着家,我阿娘惦记。”
那衙差正喝到半酣,拍着他的肩膀笑话
:“兄弟,你别是家里还有新媳妇吧?着什么急啊,到点就回家了。咱们韩大人就这点好,不拘多大的事情,都不会为难咱们兄弟。再说……是严家死了当家人,与咱们何干,不会影响咱们吃肉喝酒的!”
林宝棠虽不识严家人,但想象到受害者家属的悲痛心情,心中对韩永寿及其手下这帮衙差都很厌恶。
严家来报官的正是大房,严大太太得知丈夫出事之后,差点昏过去,醒来便催着府里管家去官衙报案:“无论如何,都要把人找回来!”
严大少奶奶更惨,挺着八个多月的肚子,骤闻丈夫出事,动了胎气,当时肚子便疼了起来,疼了一天一夜,最后生下来个死胎,自己也差点跟着去了,用百年老参吊着一口气,总算是活了过来。
可孩子胎死腹中,丈夫也已经死了,严大少奶奶遭逢重击,心中早萌死志,若非还有儿女未成年,眼巴巴守在床边,她早随丈夫去了。
陆谦深吸一口气,仿佛想吐出胸口浊气:“江南水匪成患,这帮疯狗背后,恐怕还有主子!”他语声沉沉道:“宝棠哥,你放心,总有肃清匪患的时候!”
过得一日,新接手张记绣庄的梁家,便派人前往张记许多雇佣的绣娘家中游说,请她们回去干活。
梁记的管事来陆家,是个团团脸的胖子,跟发面馒头一般白胖圆润,一脸喜色道:“听说您母女二位可是张记顶尖的绣娘,如今张记易了主,活儿也不少,便想着请二位过去做事,不知道两位意下如何?”
杨桂兰在张家多年做事,相处的还不错。可张记莫名其妙被查封易主,也不知其中有多少猫腻,心中不大舒服,便以身体不好为由推脱:“不瞒您说,我年纪大了,孩子学业有成,家里如今也能过得去,眼睛也花了,实是做不了什么绣活了,便想在家里歇一歇的。”
为女儿的借口都想好了:“我家婉儿年纪也不小了,再不嫁出去都要成老姑娘了,如今正好留在家中好好择婿,过了孝期便能成亲了。”
梁家管事再三相邀:“小人知道太太家里如今可是不缺银钱过活,可谁还会嫌银子多?再说以您母女两位的手艺,也不必计件,到时候专门教一批绣娘出来,我家主子定然不会亏待了您二位!”
杨桂兰还要再拒绝,没想到陆婉却应承了下来:“我阿娘年纪大了,就留在家中养老。左右我在家中无事,既然贵主人有意,我正好去帮忙。”
那胖管事喜笑颜开:“我家主子刚刚接手绣庄,就想招陆姑娘这样有本事的绣娘。多谢姑娘了!”高高兴兴离开。
杨桂兰很不是满,拦着女儿不肯让她去:“张记绣庄被查封才几日,便有人迫不及待接手。那头罪名都没定,这头便已经抢人家绣庄。婉儿,你不能去!”
陆婉眼神坚定,头一次忤逆母亲:“阿娘,正因为张记被查封的不明不白,我才要去当绣娘,说不定还能知道一点什么消息。张记老板向来待人宽厚,我想帮他们一把!”
杨桂兰没好气道:“你到底是想帮张记一把,还是想帮张二公子一把?”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你们嘴巴没说,眼睛说……
陆谦回来的时候,陆家母女俩正在闹别扭。
杨桂兰坚决不肯让陆婉去原张记绣庄,而陆婉铁了心要去,母女俩互不相让,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转为冷战。
吕氏在厨房里听得娘俩吵翻了天,而郑氏在房间里休息,连个声气儿也没出,她们娘俩就更不敢搅和主人家的事儿,只敢关起厨房门做饭,盼着陆文泰跟陆谦赶紧回来。
陆谦进门的当口,杨桂兰便拉着儿子的手要他评理:“谦儿你来说说她,好好的女孩儿,非要搅和到张记去,能落得什么好?”
陆婉心系张二公子安危,态度也出人意料的强硬:“我也没指望落什么好,只想有个善始善终!”
陆谦深知张记绣庄背后另有隐情,自家阿姐去上工,说不定还有意料之外的危险,但人生在世又岂能事事趋吉避凶,有时候还是要遵从本心,于是为难道:“阿娘,阿姐已经成年,她也不是小孩子了,既然她非要去,就别拦着她了!”
他话音落地,向来性格温柔的杨桂兰便恼了:“我还不是为了她好?你们一个个翅膀都硬了,我的话都不管用了,也不将我放在眼里了?”说着说着竟哭起来。
陆谦:“……”
他不是这个意思!
显然再解释已经徒劳,杨桂兰已经从这件事情跳过去,转而讨伐姐弟俩的态度问题。
陆婉已经同自家阿娘翻来覆去讲过好几遍,发现此路不通。她讲道理的时候,杨桂兰讲态度,她讲态度的时候,杨桂兰讲父母恩情……两人好像永远走在岔路上,讲不到一起去。
她拉起陆谦往外走:“算了,反正怎么都讲不清,不如不讲!”
身后,杨桂兰显然也气得狠了:“嫌我不讲道理?你们小时候要吃要喝的时候,怎么不嫌我不讲道理?这会都能顶天立地了,反而嫌弃起我来了?”
陆婉气得回头,眼泪直流:“我几时嫌弃你了?”
杨桂兰的眼泪也流个不住:“我也知道你如今大了,嫌我管东管西不自在,只盼着你明儿赶紧寻个婆家,有婆婆丈夫管着,也省得我操闲心!”
往日娘俩也曾为着陆婉的婚事吵过架,但那只是吵结婚一件事情,如今却是借张记之事再吵回婚事,等于绕了一圈牵出线头又扯回旧账。
陆婉气得几欲跌足:“好没意思!我们说的是张记的事情,你又牵三扯四说什么婆婆丈夫,非要把两件事情混在一处,就为了往我心上插刀子?我知道自己年纪大了没嫁出去,在家碍了你的眼了,这才吵架想赶我走……”
母女俩为着陆婉的婚事,续起先前的话头又吵了起来。
杨桂兰一步踏出厅堂,站在廊下哭道:“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几时碍了我的眼?我就算养你一百岁,也不会放你去跳张家的火坑!”
先时绣庄里还传过一些风言风语,杨桂兰虽埋头绣花,却也听到一言半句,心里为女儿不值。不过张家不曾上门提亲,便是张二公子见到她也规规矩矩,在女儿面前也是有礼貌知进退,对方不曾明言她便装不知道,赚银子供儿子赶考。
张记要好的绣品,她只想凭手艺吃饭,大家各取所需而已。
“张家怎么就成了火坑了?”陆婉曾经也想过要跟母亲讲讲张二公子的事情,但苦于没寻到合适的机会,对方也不曾请媒人上门,贸然不好出口,谁知拖来拖去张记便出了事。
杨桂兰骂女儿:“人家还没怎么着呢,你自己先凑上去,连点女孩儿的矜持都没有……”
这话等于打了陆婉的脸,她哭着往外跑。
陆谦连忙追了上去,姐弟俩站在家门口拉扯。
陆婉哭个不住:“你听听她说得什么话?我不过想着他家落难了,帮帮而已。我做什么不顾廉耻的事情了?”
陆谦生怕她再哭下去,引得同巷子里的邻居们全都围了过来,便出了个主意:“阿姐,要不……咱们去林家坐会?白棠已经回来了,这会儿还在家呢。”
陆婉听得院子里阿娘的哭声,勉为其难点点头,边擦眼泪边被弟弟拉去了林家。
林白棠方才同陆谦一起回来,才进了家门烧了热水,想冲个澡便歇会,听到大门敲响,过来开门时,发现是陆家姐弟俩。
林青山如今在木工坊回来的比较晚,林宝棠许是跟着那帮捕快也不知道又去哪里吃饭喝酒;林幼棠跟陆诚走路回来,这会儿估摸着还在半道上。他回来也是直奔小食店,先去后厨扯开嗓子喊一声:“阿娘我饿了——”几乎成为他归家的
仪式。
金巧娘应一声,这小子便在后厨点菜,选自己爱吃的填饱肚子,这才回家写功课。
正值夏季,龚氏也时常在店里坐着包馄饨,家里也就林白棠一个人。
林白棠拉了两人进来,见陆婉眼圈红红,便用眼神询问陆谦:怎么回事?
陆谦轻微摇头,暗示她不必问。
林白棠便淘了帕子给陆婉擦脸,只装作无事道:“我家井里冰了甜瓜,姐姐来的正是时候,先吃块瓜解解渴,一会子我去店里提几个菜咱们在家里吃。”
陆婉早都瞧见了他两个的眉来眼去,索性借着铜盆里刚打上来的冰水洗了把脸,又用帕子捂住了眼睛,遮羞似的盖住了自己的脸皮,叹道:“你两个当着我的面说什么呢?”
陆谦喊冤:“阿姐,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陆婉恨道:“你们嘴巴没说,眼睛说了,心里也说了,当我是瞎子啊?明知道我成了老姑娘都要嫁不出去了,留在家里还碍眼,你们俩给我眼里扎刺啊?”说着说着想起牢房里生死未知的张二公子,禁不住又流下了眼泪。
那个人,最初接手绣坊的时候,还是个万事不过心的闲散人,被绣庄的琐事给烦得手忙脚乱,瞧着比姑娘家还要内向几分。
管事的还要去缫丝坊,便指了陆婉带他熟悉绣坊事宜,那人求她帮忙的时候,面庞连着耳朵都红成了一片,倒好似从来没跟女子讲过话一般。
陆婉便引着他熟悉绣坊之事,他渐渐没那么拘谨,还时常带些小零嘴塞给她,或一把干果,或一把糖,每次都红着脸说:“劳烦姑娘帮忙。”
他若是塞一把钱,陆婉便只会视作少东家对雇工的打赏谢意,可偏偏他只塞零嘴,到了秋冬还会塞柿饼给她,咬一口比蜜还甜。
不知不觉间,便入了心。
张二公子首次提起要向陆家提亲的事情,陆婉只当他在开玩笑,还瞪了他一眼,骂道:“二公子别拿我开玩笑,小心让旁人听到骂我轻狂!”
张家家大业大,与陆家门第悬殊。
张二公子却红着一张白净的面庞,文弱的身子也挺拔起来,语声坚定:“我心悦姑娘,一定会请家里人上门提亲。”
陆婉只当他说说而已,原本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偶尔躺在床上,会没来由升起一点期待。
不是为着张记的富贵,而是为着那张紧张到无措的脸庞,还有他无数次默默注视的眼神,一起描绘出绣品新的花样了之时的相视一笑。
有些人,从陌生到熟悉,如春雨润物,发生在不知不觉间。
后来他有阵子没来,陆婉还当他嫌弃自家家境,说出去的话又不好收回来,便躲避着她,在绣庄内绝迹。
过得一阵子,他身边侍候的小厮春来跑来告诉她,说是二公子因为婚事挨了家法,病了一阵子起不了身,怕她心里焦急,便派人先来告诉她一声。
“我有什么好焦急的?”陆婉暗自松了一口气,面上爬上燥意,她偏要板着脸孔道:“二公子生病了便在家好好养病,别胡思乱想有得没的,我什么也没说,他别老是自说自话!”
她从不曾因家境而生出自卑之意,却也不愿有人因家境而看轻了她。
春来听得话头不对,几乎要急出汗来:“姑奶奶,你可不知道我家二公子在家急得都火上房了,嘴里都急出水泡了,就怕你误会,这才特特派了小的来说清楚!二公子跟家里人说了,非姑娘不娶!让姑娘等他!”他说完之后,连陆婉的脸色都没敢看,一溜烟跑了。
林白棠听得这话头,还是要替自己辩驳一下的:“婉姐姐你别难过了,反正我东家说了,嫁人也没什么好的,整日要围着丈夫孩子转,一辈子跟套上枷锁的驴子似的,跑不出一个院子。咱俩都不嫁人,只要赚到银子,做老姑娘也没什么,还落得清净自在呢!”
她安慰到了陆婉,对方取下帕子握住了她的手:“好妹妹,还是你说话中听!”却惹怒了自家弟弟。
“阿姐,你别为着自己心里舒服,让白棠胡思乱想。她整日跟着罗三娘子,装了一肚子的歪理邪说,我在阿娘面前帮你,你可不能拆我的台啊!”他拉过白棠数落:“你都收了我的定情信物,早都答应我了,可别想着反悔!”
林白棠一脸迷茫:“我几时收了你的定情信物?”
陆谦提醒她:“我从京城回来,特意送你海棠花钗,你不记得了?”
林白棠瞪着他,一时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骂他:“那会?那会你提都没提过,算什么定情信物?”
不是发小之间互赠的礼物吗?
陆谦狡诈一笑:“你自己去看钗上还刻了一行小字,我特意在京中银楼定制!”
林白棠:“……”哪有这样诓骗的人的?
两人站在一处掰扯,陆婉幽幽道:“阿弟,你从京中回来,可没送阿姐礼物!”
林白棠被臊红了脸,要推他出去:“婉姐姐,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平日瞧着也是个好人,没想到竟是个骗子!”
陆谦握着白棠的手腕不肯松开,双脚跟生根了似的站着不动,任由她涨红了一张脸,难得露出无赖的一面:“阿姐,我当时手头盘缠不够,你说是媳妇儿重要,还是阿姐重要?”
一句话得罪了两个人。
林白棠一张俏脸红透,一脚踩着他脚面,都要恼起来了:“你当着婉姐姐的面胡说什么呢?赶紧走不想再看见你了!”
陆婉伤心更甚:“我果然是多余的!”
两人合力把陆谦推出门去,闩上了院门,任由他在外面连敲几下,林白棠又羞又恼:“再胡说八道,往后都别见面了!”
陆婉:“反正你跟阿姐也不亲,别想着进来!”
“那我去瞧瞧阿娘。”陆谦摸摸鼻子,无奈隔门叮嘱两句,转回家去。
院子里,林白棠只觉得面上燥热,经他两人闹腾,她心里的不舒服也散了一大半,不由笑起来:“没想到谦哥儿竟会耍无赖!”两人相视一笑,这才去井里捞瓜吃。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生了一副浮花浪蕊的模……
杨桂兰到底没能拗过女儿。
她坐在林记小食店里,向金巧娘哭诉:“孩子大了不由娘,这丫头我是管不住了。”
金巧娘擦擦手上油渍,坐下来歇会,瞬间找到了知音:“谁说不是呢?孩子犟起来,大人的话也没什么用。”
林宝棠执意要去衙门当差,她心中日夜难安,生怕儿子步其父后尘,却依旧拦不住他。
此刻已经过了饭点,食客们都回家去了,小食店里还有厨房里飘来的卤肉香气。金巧娘觉得心累,亲自泡了壶好茶,又唤毛思月切一盘卤货端上来,请杨桂兰品尝:“店里早晨才卤好的,思月的手艺,你试试味道。”
“我哪里吃得下啊?这丫头——”杨桂兰挂着个黑眼圈,昨晚便跟女儿赌气没有吃饭,早晨起来见女儿果然出门去绣庄,心里更不舒服,吕氏端上来的早饭原样又端了回去,索性给自己找点事情,这才掐着点来林记小食店。
对于跟孩子打持久战,金巧娘已经很有经验:“孩子不听话,你要跟他们正面杠,多半没用,还是要好生吃饭,才有力气找机会收拾他们!”她以前劝儿子成婚,林宝棠置若罔闻,后来他要去衙门当差,母子俩互不相让,她才强硬给儿子订亲,算是母子俩各退一步。
杨桂兰推过去个檀木雕的巴掌大的盒子,叹道:“婉儿主意大得很,打定了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如今也就盼着孝期赶紧过,这是我给白棠的东西。”
金巧娘打开看时,发现里面装着一对成色很好的玉镯子:“这是?”
“我们
家以前底子还不错,后来遇上事儿便败落了,这对镯子是我成亲之后婆婆传下来的,日子过得再难也没想过要当,给白棠正合适。”
金巧娘眉开眼笑:“既然你给了我,那我就代白棠收下来了,”等于两家婚事正式定了下来:“匆忙之间,我也没准备回礼,等准备好了便送过来。”
傍晚陆谦回来,杨桂兰便提起此事:“家里祖传的玉镯子我已经送去林家给白棠,等孝期过了便把白棠娶回来。你阿姐我是管不了了,随她吧。”话音里不无对女儿的失望。
陆谦昨儿便劝过自家娘亲,可惜收效甚微,但还是忍不住为陆婉说好话:“阿娘,阿姐她主意大,你劝又劝不住,不如大家都撂开手去,将来无论结果好坏,她都怨不到你头上!”
杨桂兰:“……”
她怕儿女怨怪吗?
她是怕女儿走了弯路,受到伤害。
陆婉去新开的绣庄上工,头一日梁家胖管事想让她带十来个小绣娘学习针法:“我来之前可没听说要收徒弟,还请祈管事说明白,到底是让我来上工还是教徒弟?”
胖管事姓祈,一脸和气生财的模样,还想打马虎眼:“陆姑娘说哪里话,绣东西跟教徒弟,赚的都是一样的。再说这些徒弟都是些机灵的孩子,还都有刺绣的基础,过阵子都上手,姑娘便轻松了。”
陆婉原本来上工便不是单纯为着赚钱,而是想要知道背后的梁家之事,便跟管事为工钱讨价还价,最后总算是“勉为其难”答应带徒弟。
她晚间回家,母女俩还在冷战。
女儿坐下来吃晚饭,吕氏端了饭菜上来,杨桂兰早扭头出门了,她小声打探:“吕婶,我阿娘在家都做什么?”
吕氏也感受到了主家诡异的气氛,虽不知这对母女为着什么事儿闹翻,却有问必答:“太太白日在家里也没做什么,陪老太太说说话,再绣会儿花。”
杨桂兰出得家门,走得几步遇见方家门口坐着的曹氏,顺势坐在一处聊天。
孩子们小的时候,两人都是奔波劳碌命,一个忙着去绣庄上工,另外一个忙着接生孩子,如今家里都不靠她们赚钱糊口,可两人的失落却显而易见。
曹氏骂道:“我家虎子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钱倒是赚了不少,可就是不听话!”
杨桂兰道:“我家婉儿也不听话,不让干什么偏要干,专跟我做对。以前还觉得她乖巧懂事,现在却觉得这丫头太犟。”
芭蕉巷的孩子们向来听话懂事体恤父母,也不知近来从哪刮来一阵妖风,孩子们集体开始不听话,从小时候懂事的陆婉林宝棠,到早出晚归的方虎,全都中了邪一般,不遗余力跟父母对着干。
两人抨击完各自的儿女,论起巷子里省心的孩子,曹氏道:“说起来,还是谦哥儿跟白棠听话。”她如今接受了陆林两家要结亲之事,话里话外不无羡慕之意:“将来你可省心了。”
与此同时,林白棠正在木工坊跟人吵架。
林记木工坊开业之后,杨家双胞胎起先不知道,还是有一次媒婆上门提亲,男方条件不大好,离姜氏对女婿的期望差得太远,被她大骂一通:“什么歪瓜劣枣也敢来跟我女儿配?”还把媒婆从头到脚骂了一通,什么长得像个涂着脂粉的倭瓜,满肚子坏水想骗别人家女儿跳火坑之语。
媒婆也甘示弱,把杨家双胞胎大骂一通:“生得丑想得美,还想着攀高枝。不是说你娘家侄子争气,有本事把你闺女嫁去娘家当官夫人,便不必再来挑拣。谁人不知你家难缠吝啬,女儿出门子怕是连嫁妆都备不齐,还好意思挑男方家境……”
这事也怨姜氏。
她不是个有城府的,当初陆家大外甥出息,俩女儿借着奔丧之事留在了芭蕉巷,邻居们数月不见双胞胎不免动问,她便得意洋洋透出些苗头:“还不是我们家姑奶奶,瞧着俩大侄女稀罕,便留在家里陪她,不舍得放回来。”
邻居便凑趣:“可不得了了,嫡嫡亲的大侄女,留着留着不得亲上加亲啊?听说你那大外甥可是出息了,将来咱们巷子里不得出个诰命夫人?”当面说好话,转头便将这消息传播的洋洋洒洒到处都是。
众邻居观望之际,有人想向杨家姐妹俩提亲的打算,媒婆来巷子里打探消息的时候,便被好事的邻居们透露一二,还不无嫉妒:“姜氏也真命好,跟小姑子多少年不来往,偏她大外甥有出息,还能让她家捡漏,嫁得佳婿!”
结果等杨家姐妹俩被送回来,邻居们瞧在眼中便私下议论:“别是亲事没成吧?”
也有邻居道:“她小姑子不是在守孝嘛,就算是要娶媳妇儿,恐怕也得过了孝期。”
陆家守孝三年,耽误下去杨家俩以胞胎年纪都老大了。
姜氏眼见得亲上加亲没戏,便对外透出风声,要给俩女儿寻婆家。有好事的邻居特特问起来:“不是说你小姑子瞧中了侄女,想要亲上加亲吗?”
理由都是现成的,都不必姜氏再编,她顺口便道:“叶儿蝶儿年纪都不小了,他们还得守孝,没得耽误了我家女儿。”
众邻居背后便嘲笑姜氏异想天开,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家女儿模样品性,就想嫁个进士,一来二去这话便传进了媒婆耳中,顺手拿来当刀去刺姜氏,直扎得她跳起来便要撕烂媒婆的嘴。
“哪个贱人在背后嚼的舌根?”
媒婆头发都被扯断了一绺,钗环簪的花儿都掉了,捡起来便夺门而逃,才避免了被抓花脸的后果。
姜氏打完了媒婆,气还没消,便骂两个女儿不争气:“一点本事也没有,连个男人都笼络不住,还要让外人来瞧我笑话!”扯着俩女儿的耳朵边骂边哭:“我一张老脸都给你们丢尽了!也不瞧瞧姓林的小狐狸精,不但会笼络男人,哄得你表哥团团转,还把木工坊开到咱们家门口,你俩要是有本事,就抓花她的脸,也算我没白养你们俩!”
杨叶还能沉住气,杨蝶本来就是个急性子,听说林白棠在家门口开了木工坊,撸袖子上门吵架,站在木工坊门口开骂:“姓林的贱人,芭蕉巷盛不下了,非要跑到报恩寺来显摆?”各种污言秽语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她满肚子恨意,被亲娘辱骂的委屈,被媒婆嘲笑的丢脸,还有邻居暗中指指点点的嘲笑,只觉得她的处境全都是林白棠所赐——要是没有她,表哥便不被被牵动心神,定能听从父母之言娶了她,哪得今日委屈?
林白棠正押了一批木材跟宝石云母等物过来,正撞上杨蝶撒泼,站在她身后冷冷问:“贱人你骂谁呢?”
她正骂得凶,听得身后马车的声音,转头发现林白棠也不知道从哪过来,穿着件浅紫色小袄白纱绫长裙,唇红齿白面颊粉润,细细一段纤腰,却不见稚弱,心中愈加愤恨——姓林的生了一副浮花浪蕊的模样,这才勾得表哥放不开手。
“骂得正是你,都是你害得我们姐妹俩遭人耻笑!”
林白棠过来办事,凭空砸下来一口大锅,顿觉自己好冤:“杨姑娘说话好没道理,堵着别人家大门骂人,就这样的家教,难怪你们姐妹俩会遭人耻笑!我要是你早羞得不敢出门了,还敢跑出来撒泼?”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挖墙角,他是专业的!……
杨蝶羞愤难言,冲过来想抓烂林白棠的脸,被押车的罗家伙计拦住:“林管事,这是哪家子的姑娘,比街面上最难缠的泼妇骂得还脏?”
罗家伙计皆知道陆谦,林白棠不欲让人知道她是陆谦舅家表妹,省得旁人用异样的眼光瞧他,随口道:“也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疯子,许是脑子有病,这才跟疯狗似的,逮谁咬谁!”
“你才是疯狗!”杨蝶被罗家伙计拦着撒泼不成,反被林白棠骂了回来,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来,怒气攻心,姑娘家所有的矜持被烧毁殆尽,一头撞上罗家的伙计,不管不顾便要冲过来。
罗家伙计还当她精神真有问题,被吓得直往后退去,还嫌弃的嚷嚷:“这姑娘不会是要讹人吧?我们可没动手啊,大家都瞧得见,别回头再赖上我们哥俩……”无端担忧对方耍赖。
杨蝶心比天高,一心要当进士夫人,谁知连个押车的伙计都避之不及,感觉自己被踩到了泥地里,而林白棠还要站在一旁看笑话,眼中全是讽刺之意,顿时大喊一声:“姓林的,我跟你拼了!”目露凶光不管不顾直冲着林白棠撞了过来。
林白棠没想到不过几句话,杨蝶内心竟如此脆弱,仿佛要同她同归于尽似的,她待要躲,没想到从身后墙角后冲过来一人,长腿一脚便踹在杨蝶身上,可怜原本就瘦的跟竹竿似的姑娘惨叫一声捂着肚子朝后跌倒,面色煞白半天起不了身。
“你……”杨蝶吐出一口血,愤愤瞪着她:“你在外面还勾搭野男人,我要告诉表哥!”
来人竟是邓英,眉目之间蕴藏着一片阴晦之色,语带威胁:“你再说一遍?”
杨蝶泼辣的作派传承自姜氏,但她到底不是瞎子,只觉得眼前高大的年轻男子带着说不出的凶煞之气,目光在她身上扫过,仿佛在掂量她骨头的硬度。
她腹中翻江倒海的翻涌,又痛又恶心,被男子阴寒的目光吓到心尖发颤,结结巴巴说:“我、我再说十遍,也是姓林的朝三暮四,也就哄骗得我表哥对她一心一计……”
林白棠如今对邓英的身份已经有所怀疑,虽厌恶杨蝶的蛮横不讲理,但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事,忙一把拉住了他,劝道:“邓大哥,算了吧!她就是嘴巴坏,到底是个姑娘家,伤了人就不好了。”
她跟陆谦可是亲眼目睹过邓英暴揍荣常林,以他的手段,真要下死手,杨蝶干瘦的身体得折成好几截。
邓英低头,纤细白嫩的手指隔着衣裳袖子抓着他的胳膊,粉嫩的指甲颗颗饱满,他目光留恋的扫过,到底敛了目中凶煞之意,换了一副和气面孔:“既然白棠姑娘求情,我便饶了她这一遭。”他轻蔑的扫了一眼杨蝶:“下次再让我瞧见你为难她,我定打断你的所有肋骨!”
杨蝶连滚带爬往后退,远远跟过来的杨叶忙拖了妹妹往家走:“你也真是的,跑去招惹林白棠有什么用?表哥不同意,你再打了林白棠,只会让他更讨厌你!”
“你方才没瞧见啊,我才是被打的那一个!”杨蝶迁怒道:“你还是我阿姐呢,眼睁睁看着我挨打,也不过去帮我一把。”她捂着肚子呻、吟:“好疼好疼——”
“咱们俩绑一起,也打不过方才那男的,你想什么呢?”杨叶暗骂她没脑子,非要跑去找林白棠不痛快,可又不能不管:“疼得这样厉害,还是去医馆瞧瞧吧。”
杨蝶还不死心,偷偷朝后瞄了一眼,见木工坊门口的伙计们已经开始卸车,那两人规规矩矩站着说话,打人的煞气颇重的男子好像背后长眼睛一般,察觉到她的目光,扭头瞧过来,目光冷冷威慑之意,直吓得她忍着肚腹之痛连滚带爬也要离他远点。
木工坊大门口,林白棠感激道:“多谢邓大哥,要不是你吓住了她,谁知道她还得闹到几时。”
邓英多日不见她,此时察觉到她的态度与之前拒绝他求情之时大为不同。彼时她只想与他划清界限,恨不得尽早疏远他。但这次却有不同,也不知是上次向她倾诉自己小时候旧事,博得了她的同情,还是退一步直言不做夫妻做兄妹,让她卸下心防,总归态度有所软化。
“这是谁家姑娘,竟跑来欺负你?”邓英听着那女子口口声声提“表哥”,怀疑她与陆谦有关。
果然不出他所料,林白棠满面沮丧,似乎与陆谦闹了矛盾:“别提了,还能是谁家姑娘?还不是陆探花舅家表妹,一心想要嫁给他当探花夫人,未能如意便拿撒气!”她愤愤道:“邓大哥你来评评理,这是什么道理?”
邓英愕然:“陆探花的表妹想打你?这也太过份了吧!”他显然是站在林白棠一边的,愤慨道:“哪有纵着表妹来欺负人的,方才也就是我正好路过,要是无人拦挡,你这张脸不得被抓花?”别瞧着那女子干瘦,却也有把子力气。
林白棠果然露出个委屈苦涩的笑容,低头去踢脚下碎石子:“娘亲舅大,邓大哥你不知道,陆探花这位表妹可是双胞胎,同样难缠的有两个。我总不能逼着他跟舅舅家断绝关系吧?”
邓英眼中笑意一闪而逝,关切道:“你别担心,下次再有这种事情,我帮你处理!”
他先前步步紧逼咄咄逼人,还催着媒婆上门提亲,果然吓到了猎物。换种方式后退几步,摆出无害的态度,让她渐渐放下警惕,反而事半功倍,无形之中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林白棠呐呐道:“多谢邓大哥,不过对方毕竟是姑娘家,又不能像收拾荣常林似的下死手,还是随她去吧。大不了……大不了……”
她似乎颇为犹豫,剩下的半句话含在嘴里,还不能下定决心与陆探花分道扬镳。
邓英便安慰她:“这么难缠的表妹,往后要是你一个人遇上了,便远着些,省得吃亏。”其实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则恰恰相反,盼着姓陆的表妹再刁蛮难缠,最好让林白棠在她们手上吃个大大的亏,反而激发二人的矛盾。
林白棠苦笑:“今儿多亏了你路过。”深吸一口气,似乎想摆脱什么不好的念头,话锋一转问道:“邓大哥怎么会来木工坊?”
“也不是特意过来,恰好路过而已。”顶着林白棠怀疑的眼神,他笑得很是坦荡:“上次遇上你租房子,我家也恰好要租,不想跟你争,便阻了附近的宅子放货,离这儿不远,再走过一条巷子便到了。”似乎要打消她的疑虑,他顺势提起:“你要不要过去瞧瞧?”
“邓大哥说笑了,我这手头的活儿还没干完呢。”林白棠道:“你若不忙,等我忙完一起吃饭?”
邓英与她相识,此次算得最为亲近的一次,听得她要请吃饭,心中暗喜,还要客气一番:“怎好让你破费?”
林白棠道:“邓大哥救我可不止一次,上次还受了伤,一直没抽出时间谢你,正好一起补上,你莫嫌弃!”
“求之不得!”邓英笑道:“你别着急,我总是等着你的。”
他暗想,果然回去要给严明利送份大礼。
邓英先前苦恼于林白棠的防备与警惕,正事谈完还半遮半掩问起严明利:“我有位朋友,瞧中了一个姑娘,但那姑娘瞧不上我这位朋友,三少爷游戏花丛,向来熟谙男女之事,可有办法?”
严三少爷当时颇有深意的瞧了他一眼,邓英羞恼解释:“你那是什么眼神啊?我这个朋友也不是没本事,就是没见过这种姑娘而已,送她值钱的东西统统拒绝,也不眼馋他家富贵,有没办法?
严明利:“你这位朋友长得很丑?”
邓英:“那倒没有,就算不是俊俏公子,也很是英武!”
严明利:“说话无礼,不修边幅邋里邋遢?让女儿家瞧见便倒胃口?”
邓英:“说什么呢?我这位朋友家资万贯,为人风趣,收拾得也很是干净,怎么就……讨不了女孩子欢心呢?”
严明利一锤定音下了结论:“你朋友方方面面都很不错,那就只有一个原因,这姑娘已经有了意中人!”
邓英:“……”
“说中了?”严明利瞧着他面色发绿,便知自己猜对了:“不瞒你说,女儿家心思简单,既然不图财不图色,也无视你朋友的一片真心,那就是这姑娘心里藏着别的男子,再没别的原因了!”
邓英甘拜下风:“那我朋友没戏了?”
严明利颇为自得:“你这朋友本来没戏了,但谁教他碰上了我呢?!”
挖墙角,他是专业的!
严三公子连祖父的墙角都能凿穿,何况他人?!
他侃侃而谈:“别瞧着有些姑娘家对意中人深情不移似的,想要让她改变主意也不是没办法。对方感情再深,你……”
在邓英似要恼起来的神色里,他连忙改口:“你朋友啊,这时候更不能后撤,反而要摆出一心只为这姑娘好不求回报的架势,切切实实的做几件打动姑娘的事情,顺便见缝插针的离间他二人的感情,天长日久水滴石穿,再牢固的感情也能被你、你朋友撕开一道口子!”
邓英:“受教了!”他求到真经,立马赶跑了和尚:“我会转告我朋友的,没旁的事三公子先回去吧!”【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