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没见过这样的女子!……


    陆泉的葬礼办得很是热闹,芭蕉巷的邻居们都来帮忙,前来吊唁的除了陆家本家族人,杨桂兰娘家人,还有张记绣庄的绣娘,陆文泰平日在外结交的朋友。


    最让人意外的,竟然还有张记的二公子。


    杨桂兰母女在张记绣庄多年,家中老人过世,按道理张记至多派管事前来,谁知马车驶进芭蕉巷,从车里下来的竟然是一位年轻瘦削的公子,透着几分文弱之气。


    杨婉在灵前跪着,见到年轻公子,大为吃惊:“二公子?”


    张记二公子身边还跟着绣庄管事,向她解释:“听说你家老爷子过世,老爷原本派了我来,刚好二公子来绣坊,便陪我一同前来。”


    张二公子上前敬香行礼,低低道:“陆姑娘节哀!”


    林白棠正引着罗三娘子跟罗辰进来,见到年轻公子与杨桂兰母女说话,觉得眼生,逮着毛思月问起:“那人是谁啊?”


    “好像是张记绣庄的人,也不知是管事还是主子。”


    毛思月除了在厨下帮忙,还得时时抽空出来盯着毛婆子,防止她犯占便宜的小毛病,偷摸拿陆家东西。


    她这位阿婆年轻时候便喜欢占人便宜,年纪上来这毛病越发有加重的趋势。上次方家丧事上吃豆腐饭,她便趁着去帮忙的功夫,从方家厨下偷拿整条的鱼、半只烧鸡……拿肘子的时候被邻居瞧见,这才悻悻舍弃。


    毛思月当时不知道,落后回家,她献宝一般拿出来,要让孙女吃。


    她深知自家阿婆吝啬,偶然大方必有原因,再说这菜色瞧着太过熟悉,当时便问起:“阿婆,这些都是从哪来的?”阿婆几时这般大方,舍得花钱了?


    毛婆子笑出一脸得意的褶子:“月儿别急,都是没花钱的,快来吃嘛!”


    毛思月深深吸气,极力压制自己的怒火,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不会是你从方家拿来的的吧?”


    毛婆子便支支吾吾:“你、你别管我从哪弄来的,赶紧来吃。”又理直气壮起来:“不花钱的东西,有吃的也堵不住你的嘴啊?阿婆还不是为了你好,事事想着你,有好吃的也留给你,我这么疼你,你这是什么态度?”反咬一口,骂她不孝。


    “你真从方家偷拿东西了?”毛思月跟着金巧娘时间久了,也沾染了几分她的脾性,逐渐变得爽利起来,才不惯着自家阿婆:“你老实说,是不是偷拿方家东西了?!”后一句已是肯定。


    “我这不是怕你吃不好睡不好,就想着给你补


    补嘛……”毛婆子见孙女对“不孝的帽子”压根不在意,口气也越来越凶,她的声气便不由自主弱了下去。


    “要给我补,你咋个不自己掏钱出来,非要偷别人家的吃食?”毛思月气得眼泪哗哗直流:“你还说怕邻居瞧不起我们祖孙,我这么辛辛苦苦赚钱,你在外面占便宜偷拿邻居家东西,谁会瞧得起我们啊?”


    她当时气得嚎啕直哭,到最后自暴自弃:“你这样,还不如当时跟着我娘走呢,至少她不占人便宜,也不会让我丢脸,被邻居指指点点!”


    毛婆子见孙女动了真格的,心中生怯,还去哄孙女,再三保证往后不占邻居便宜。


    毛思月哭过之后越想越愧疚,还借着探病,给方婆子送过好几次点心,也算是偿还自家阿婆偷拿的东西。


    她原以为,闹过一场之后,自家阿婆多少会收敛一点。


    谁知过得一阵子,巷子里一户姓夏的邻居娶新妇,她竟然又故伎重施,偷拿了厨下半只鸭子一刀肉,怕被孙女发现,她竟然偷偷藏了起来,被偶然回家的毛思月发现。


    这次毛思月直接发怒,把东西全都扔进了后门河里,拖着毛婆子要上夏家去送钱,祖孙俩大闹了一场,才算消停下来。


    祖孙俩至今都还在冷战之中,不怎么说话。


    陆家丧事办起来,里里外外多少人的饭食,除了当大厨的金巧娘,还有好些邻居妇人在帮厨,毛思月全副心思都系在毛婆子身上,生怕她再犯毛病。


    她方才瞧见毛婆子从郑氏房里出来,便急急追了过来,谁知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


    林白棠顾自引了罗家兄妹俩上前吊纸敬香,又向陆家人介绍二人身份。


    陆家知道儿子曾在罗家执教,见罗家姐弟俩亲自来吊唁,一事不烦二主,便请林白棠代为招待。


    罗三娘子见葬礼上乱纷纷,便要告辞。


    “我家便在隔壁几步路,不如东家跟辰哥儿去我家歇歇?”


    罗三娘子与林白棠相识数年,还未曾来过她家,便随她出了陆家,往林家去。迎面又撞上一行人,一名胖乎乎的中年妇人带着两名纤瘦的少女,瞧着年纪跟林白棠差不多,但瞧着她的眼神似乎很不高兴。


    等进了林家门,罗三娘子便问:“方才过去的那胖胖的妇人跟俩瘦竹竿认识你?”


    林白棠请了二人进厅里坐着,又泡茶端点心果子,坐下来才道:“这两日在陆家丧事上打过照面,是陆婶子娘家嫂子跟侄女。我隐约听着那意思,好似陆家败落之后,两家有些年头不来往,断了走动。”忍不住嘲讽一句:“这不是……陆家出了个解元郎嘛。”


    桂榜贴出来,苏州城里都传遍了,亲戚也开始上门了。


    陆家亲戚来奔丧,见到进进出出的林白棠,那位杨家胖舅母起先还当她是陆家女儿,拉着手不住的夸,后来听说是邻居女儿过来帮忙,脸色便冷了下来,还当着杨桂兰的面酸言酸语:“现在的女儿家啊,可是越来越不知羞,小小年纪就乔张作致,仗着脸蛋生得标致,什么事儿做不出来。妹妹养的儿子出息,往后可要多长个心眼。”


    林白棠也不认识她,对上毫无防备的恶意,只当被巷子口路过的野狗叫了几声,反倒是杨桂兰恼了,拉过她搂在怀里:“嫂子不会说话便别说,白棠懂事体贴,我最是喜欢这孩子!”


    那胖舅母面色不豫,拉过自己身边的两名双胞胎少女:“妹妹怎么好赖话听不懂呢?叶儿跟蝶儿才是你亲侄女呢,跟谁亲也亲不过自己的亲侄女!”


    “婶子,我去外面瞧瞧,可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林白棠连忙脱身,留杨桂兰去应付娘家人。


    想起这一节也觉得可乐:“许是瞧着我与陆家人比较熟悉亲近,她们平白错过了好多年攀上解元郎的机会。”她笑得无邪:“谁家还没有几门拜高踩底的亲戚呢。”


    林家日子好起来之后,去年回乡下拜祭祖父,撞上林氏族人,见龚氏带着儿女,穿得体面光鲜,听到信儿的族人便跑了来,亲亲热热要拉了林家人去自家住:“你们许久不来,想是在外面发达了。早该回来祭扫青山父亲,再与大家聚聚。族里可有不少人都惦记着你们呢。”


    林青山带着全家人回去,可没有认亲的打算,扫过墓便很快回来了,身后还有“依依不舍”的族人。


    还有人不死心,追在后面问林青山在外面的营生,如今在哪里落脚之类的,听那打算,竟似要来走动。


    龚氏回来之后,还与林青山商议:“实在不行,悄悄儿把你祖父母跟你父亲的坟都迁出来,以后祭扫也不必再见,省得麻烦。”


    林家人贪得无厌,她已经见识过一回,很不想再经历第二回了。


    如今母子俩有空还商量迁坟,犹豫选址之事。


    罗三娘子人精一个,可没少见罗家后宅子里的各种弯弯绕,略微细品便猜出其中深意,怀疑这位杨舅母想让自家女儿嫁给陆解元,正好亲上加亲。


    不过林白棠一副未开窍的模样,她正好可以看戏,便喝茶聊天,并不点破。


    罗辰初次来林家,便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还站在大门口探头探脑,忽然惊喜大叫:“虎子哥哥——”冲着巷子里大步而来的少年扑了上去,亲亲热热抱住了方虎的胳膊:“虎子哥哥去哪里玩?”


    方虎跟罗辰也见过好几回,除了林记小食吃饭撞上,还曾带着这小子去挖过莲藕,跟着陆谦去丽景楼当陪客蹭饭,算得上老熟人。


    “辰哥儿怎么来了?”


    小少年遇见自己喜欢的大哥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三姐姐带我来的,白棠姐姐派人传信,要请几日假,说是陆先生家中有人过世,三姐姐便带我来吊唁。”他抱着方虎不舍得撒手:“虎子哥哥近来都忙什么?我上次偷溜出去,去武馆寻你,里面的人说你出门去贩货。”


    他问过方虎学武的地方,暗暗记住了名字,以前是忙着读书没空,等到陆谦进京赶考,可算是解了封禁,每日都想出门玩,要不是罗太太拘得紧,他早跑得不见影子。


    方虎便陪他进了林家,见林白棠陪着罗三娘子坐着喝茶,上次在丽景楼吃席面已经见过,罗辰仍旧要献宝般介绍:“三姐姐,虎子哥哥可厉害了!”


    林白棠便笑起来:“芸姐姐可记得,小时候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与虎子早见过的。”


    小时候端午节,罗芸跟着姐姐出门,被傅金宝偷玉牌,林白棠瞧见制止,还是方虎跟陆谦一起护着她,虽然三人当时年纪颇小,但勇气可嘉。


    上次在丽景楼吃饭,方虎跟林白棠打闹,她只当陌生儿郎,谁知那竟已是两人第二次见面了。


    罗芸仔细打量,原来当年虎头虎脑的小孩子已经长得这般高大,不由也笑:“原来是当年的小孩儿。”


    方虎在罗辰面前,可是大哥般让小少年景仰的存在,没想到在罗三娘子面前,竟然用轻飘飘的“小孩儿”三个字来形容,落差有点大,他口气不免生硬了几分:“我也不小了!”


    他年已十八,都能顶门立户赚钱养家,当自己是成年男子,没想到却仍被人当小孩子,自然气不顺。


    罗芸与林白棠相识那年,便已经十五岁了,那时瞧方虎便是个小孩儿,如今前后时间加起来,已然过去有八年之久。


    她如今已经二十三岁,再瞧方虎虽然生得人高马大,英武舒郎,却依旧比她小了好几岁,上次在丽景楼跟林白棠打闹玩乐,这声“小孩儿”倒也不冤。


    “二十岁都没到吧?”罗三娘子想起他小时候虎头虎脑,还敢硬刚成年男子的模样,也颇有些感慨时光飞逝,瞧他便如瞧林白棠,偷巧些说句“看着你长大”也不为过,不由生出了逗弄他的心思:“小孩装什么大人!”


    方虎:“……”


    没见过这样的


    女子!


    尤其他这个年纪,少年心气正足,勇敢无畏,已经脱离小孩子的无助,反而想要一肩挑起所有重担,已期证明自己的成熟。


    罗辰大约觉得气氛不对,左右看看,扯着方虎的袖子便要出去,小小声劝阻他:“虎子哥哥,我三姐姐……很凶的,惹不起!”


    他惹不起,父母以及家里的姐妹们都惹不起!


    罗三娘子剜了罗辰一眼,用眼神威胁他:臭小子,瞎说什么!跑来拆我的台,你可真是亲弟弟!


    罗辰忙躲去方虎身后,小声嘀咕:“我也没说错啊。”


    林白棠连忙出来和稀泥:“芸姐姐,虎子心直口快,你别放心上啊。”


    陆家葬礼过后,杨家胖舅母死乞白赖留下自己家俩女儿陪伴郑氏,美其名曰:“妹妹做饭手艺一般,留下叶儿蝶儿也好帮着你照顾亲家老太太,做些软烂可口的食物,让老人家好好养着。家里也没什么事儿,就先让她们住着吧。”


    杨叶跟杨蝶年方十六,待字闺中,多年未见姑姑杨桂兰,此次陆家葬礼才打过照面,站在她身边,亲亲热热一口一个“姑姑”唤着,比亲女儿陆婉还要孝顺的模样。


    家里一场葬礼,陆家几人守灵熬夜,都累到了极致,见自家嫂子要极力留下女儿,杨桂兰也不再阻止,跟丈夫回房去睡。


    全家狠睡了一日醒来,杨叶杨蝶已然做好了晚饭,暖在灶上等着他们。


    她便默许了两人留下来。


    过得一个半月,陆谦的回信到家,说他收到家书的时候,殿试已然考中,得了一甲第三名探花,游街饮宴,正等着旨意,惊闻祖父过世,已经向朝廷上书丁忧,预备返乡守孝。


    四月暮春,陆谦踩着傍晚的夕阳,风尘仆仆回到了芭蕉巷。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全都省下来讲给林白棠听啊……


    陆谦接到家书,已经高中探花,跨马游街,参加过了琼林宴,只等朝廷恩旨便能走马上任。


    他算着祖父离开的日子,惊讶的发现正是他做梦当晚,祖父拄拐前来。原来相隔千里,魂魄入梦,阿翁来见他最后一面。


    郁珩来寻他出门游玩,推门进来的时候口里还嚷嚷着:“陆师弟,考也考完了,你也不必再闭门苦读,正好我近来认识不少善诗文的同好,不如带你出门散散心?”


    结果打个照面,才发现陆谦泪流满面,不由大惊:“你这……喜极而泣也过了时辰吧?都考中多少天了,才想起来哭?”


    他这位同窗情绪稳定,考试前一夜还在苦读,进考场前不见半点紧张,考完回来闷头大睡,放榜当日也不曾如今日这般激动。


    ——这是才回过味儿来?


    陆谦不语,只一味流泪。


    郁珩瞧他不对,手里还捏着一张纸,凑近细瞧,顿时傻眼:“祖父过世,你这得丁忧一年啊。”他内心替陆谦惋惜,错过这次,等丁忧之后入京,可就赶不上趟儿了。


    陆谦一抹眼泪,开始收拾行李:“郁师兄,我要回家去了。”


    白棠在信中说,阿翁无病无痛,一梦不起,安详离世,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陆泉病卧床榻多年,家里人虽饮食起居照顾周到,可他身体上的病痛与内心的郁结却非旁人可以替代。


    此时再回想起梦中他来告别,拄着拐杖来去自如的样子,陆谦忍不住再次流泪。


    许是他老人家也怕孙儿耽溺于生离死别的悲伤,特意亲自来一趟,让孙儿瞧见他康健无虞不再饱受病痛的折磨。


    一路南下,他临风落泪,望月悲叹,恨不能一日千里,倏忽而至。


    好容易到芭蕉巷,见林家门口楝树挂满一树紫色小铃,芬香满路,依然旧时风貌,到得家门口,却近乡情怯,不敢推门。


    正站在门口发呆,院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名陌生的极瘦的少女正要出去,与他差点撞个满怀,她迟疑片刻,小心唤:“谦表哥?”似不能置信。


    陆谦不认识她,对方想来也只是听过这位表哥读书颇有天份,旁敲侧击问过陆婉:“谦表哥长什么样?”被对方不冷不热的敷衍道:“就长那样。”


    那样是什么样儿?


    她从陆婉跟陆诚脸上去拼凑素未谋面的表哥,得出个结论——大约长得不错!


    陆谦:“你是谁?”


    一腔思绪被陌生少女打乱,她面上堆叠出甜笑,引他进来:“我们小时候见过的,谦表哥不记得了,我是杨叶啊。”


    陆谦一听姓杨,便猜到许是他舅舅家女儿。


    两家断联多年,没想到还有再来往的一天。


    他背着行李,一言不发往里走。杨叶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问东问西:“姑姑说估摸着日子,表哥也快回来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表哥在洛阳辛苦了,听说中了探花……”絮絮叨叨,倒是颇为熟络。


    郑氏见到陆谦,握着大孙子的手,眼泪便流了下来:“回来了就好!”又催他:“去给你阿翁上柱香吧,也让他高兴高兴!”


    陆谦离开数月,再回家发现家中摆设没变,可少了一个人,气氛终究大改。


    举家守孝,陆文泰跟杨桂兰听到外面动静,也迎了出来,一家人齐聚,自然免不了落泪。


    再问起别后之事,家中倒也无别事发生,左不过丧葬事宜,邻居来帮忙,亲友前来吊唁。但陆谦离家数月,经历不少事情,便捡路上所见所闻,应考事宜讲讲,只隐下郁琼之事。


    陆谦回来不过一日,发现家里多出两位表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本是个疏离的性子,轻易不与人亲近,奈何这两位表妹听不懂人话,一日六七回轮着班要往他房里闯,一时里要送茶,一时里要送点心,敲门的同时便直接推开,也不管他同没同意。


    进来放下东西,还要东拉西扯的聊天,不是问他书院的事,便是问他洛阳之事,再或者便讲起两家长辈的情谊多厚。


    陆谦被搅得心浮气躁,拱手行礼请表妹出去,对方反而笑道:“表哥真是读书读呆了,咱们嫡亲的表兄妹,这么多礼作甚?”


    多少年读书养成的好涵养要败在两位表妹手里,他郑重道:“杨叶,我要安静读书,既不喝茶也不吃点心,麻烦你去陪我阿娘,或者找我姐姐也行。”


    对方掩口笑道:“表哥又错了,我是杨蝶。之前进来的才是我姐姐。”


    陆谦:“……”


    双胞胎姐妹,谁知哪个是哪个,他又不曾照脸细细打量,更不曾注意她们的衣饰打扮。


    到半下午,他索性从里面闩上了房门,躺在床上发呆,听着外面敲门声不应,推门也不作声,外面的也不知是杨叶还是杨蝶,气鼓鼓下楼去了,在院子里告状。


    “姑姑,我想着表哥读书累了,上楼给他送一盒醒神的药油,谁知他在里面闩上门,也不应声。”


    杨桂兰明白当初嫂子留下娘家侄女的意思,不过当时正逢家中办完丧事,着实又累又倦,也懒得再跟嫂子歪缠,便应了下来。


    原还想着,娘家侄女住几日,不等陆谦回来,她们便回去了。不想这俩孩子一住便是几个月,大有在陆家扎根的势头。


    她一面替儿子捏了把汗,一面心里又暗暗好笑。


    这小子都十九岁了,以往还拿读书科考做文章,一再推脱婚事,如今被姑娘追着跑,也该好好思量自己的终身了。


    杨桂兰便安慰俩侄女:“你表哥历来如此,性子疏淡,在房里读书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吵闹搅扰。他要渴了饿了,自会下楼来寻,你们不必管他。”


    回房与陆文泰偷笑:“瞧着吧,过不得两日,这小子非得来求咱们把这俩姐妹送回去。”


    陆文泰便打趣道:“瞧你嫂子的架势,约摸想着两家亲上加亲吧?你与娘家多少年不来往,好不容易又开始来往,难道想惹恼了她?”


    当年陆家败落,两船的货连同伙计都被水匪杀了个干净,连货船也被两把火烧毁。


    陆泉跳水,死里逃生留得一命,被沿河人家所救,房产铺子都拿去抵债还货款,抚恤船上伙计家属,家中积蓄散了个干净,只余一点小钱,赁房度日,还要给陆泉延医用药,日子过得艰难。


    杨桂兰刚嫁过来,还在新婚,丈夫陆文泰还在读书,天降横祸,纵然报官也无用,一时查不到凶手。


    江南密密麻麻的水道,水匪多如牛毛,找不到凶手才是常事。


    她上娘家门上去借钱,却被兄嫂冷嘲热讽,一文钱都不愿给。


    父亲过世,母亲在家对儿子媳妇也不敢多言,更遑论借钱。


    杨桂兰最后哭着跑回夫家,流了一路的眼泪,回来之后便苦练绣技,去做了绣娘。


    夫妻俩后来省吃俭用,还当了郑氏多年积存的首饰,这才买下了芭蕉巷的房子,一家子总算过上了安稳日子。


    想起旧事,杨桂兰的脸色冷了下来:“她都不怕惹恼了我,难道我还怕惹恼了她?你等着吧,我这俩侄女得了嫂子的真传,一肚子算盘。要是咱们家谦儿不成器,她们未必会贴上来。我原还想着送两人回去,但后来想,让他们死心也好。反正谦儿定然瞧不中他们。”


    夫妻俩打定了主意瞧热闹。


    傍晚时分,陆谦总算打开了房门,从楼上走了下来。


    他如今在家守孝,还未过百日,不好去别家串门,便估摸着时间,到得傍晚林白棠放工的时候,早早去河岸边等着。


    出门之时,杨蝶追了过来,亲亲热热问:“谦表哥要去哪?带上我可好,我来这么久,还没出去逛过呢。”


    陆谦皱眉,后退两步,以避开越靠越近的表妹,生硬道:“不太方便。”扭头往外走。


    杨叶从厨房奔了出来,瞧着妹妹表情沮丧,还伸长脖子瞧了一眼:“表哥去哪?”


    杨蝶扁扁嘴:“我哪知道,问也不肯说,跟个闷葫芦似的。问他十句,有八句敷衍,剩下两句还不肯应。他是读书读傻了吧,明明生得也不差,就是……不讨人喜欢!”


    杨叶嗤笑:“我瞧着不是表哥傻,是你傻吧?表哥要是讨人喜欢,早作定了亲事,哪里还有咱们家什么事?他读书读呆了正好,外面没什么花花草草,家里又穷,也没钱纳妾收房,难道不好?”


    姐妹俩相视一笑,便如同捡到了一个大便宜。


    两人站在陆家门口,远远瞧着陆谦慢悠悠在巷子里走,到得林家门口,还在那棵楝树下站了一小会,仰头瞧了片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们在芭蕉巷住了一阵子,知道那是林白棠家,也瞧见过这位邻家少女与陆家人相处的样子,可见平日没少来往。


    杨叶上次跟陆婉提起林白棠,原意是想打听一下她跟陆谦的关系,谁知都不用她暗示,陆婉便笑道:“表妹有所不知,白棠打小就跟谦哥儿玩得好,还有前面方家大肉铺的虎子,他们三个小时候形影不离,以前为着救白棠,谦哥儿跟虎子还跟拐子拼命,落得一身伤呢。”


    当时杨叶还不曾见过陆谦,不知这位表哥的模样性情,但心中已隐隐有了危机感。


    等到陆谦回家,跟温润如玉的表哥打个照面,她当时便觉得心中狠狠塌陷下去一块儿,有种手脚失控的无措感。


    杨蝶有些担心:“表哥他……跟那位林姑娘?”


    杨叶便推了妹妹一把:“你既然担心,要不偷偷跟出去瞧一眼。”她厨房灶上还坐着锅,准备家里人的晚饭,一时走不开。


    杨蝶蹑手蹑脚跟上去,眼见得陆谦出得巷子口,便站在河岸边,怔怔盯着流水发呆,心里不由一跳。


    她记得有次傍晚出来打酱油,见到林白棠撑着舟子回来,动作轻灵娴熟,想是平日做惯了的,在河岸边系好舟子,上了步阶去林记小食店吃饭。


    陆谦极有耐心,在河岸边立着,足足过了三盏茶功夫,远远有小舟驶近,船头少女见到河岸边等待的人,扬声唤:“谦哥哥,你回来了?”


    那声“谦哥哥”落在杨蝶耳中,顿时如遭雷劈。


    原来,他们俩人竟这样亲密?


    比表姐陆婉口中所说的,还要亲密百倍。


    也许,想象永远不如亲见来得真实。


    她见到表哥的当日,只觉得表哥冷淡守礼,想是读书人一贯的矜持,见到女子保持距离,原来是她们姐妹想当然了。


    船未靠岸,陆谦已经迫不及待迎下了步阶石梯,伸手去扶,林白棠便极为自然的握住了他的手,跃下船头,又弯腰系舟,两人有说有笑,站在河岸边聊天,仿佛这样做过无数遍。


    杨蝶藏身在紧挨着巷子口的一户人家大门口,探头探脑往外瞧。


    陆谦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林白棠,也不知他买了什么东西,还巴巴的早早候在岸边等着。


    林白棠接过盒子,打开瞧了一眼合上,零散的对话顺着风飘散过来。


    “……你进京赴考,还有闲心买这些东西啊?”


    她笑着拱手道贺:“还没恭喜探花郎呢,喜报都送到家里来了,要是知道你回来,说不定还有宴饮等着你呢。”


    杨蝶姐妹俩在家中围着打转了一日,都没能露出一个笑颜的表兄,此刻面容舒展,笑意浅浅,竟还向林白棠讨要礼物:“我都考中探花了,你也没想着给我准备个礼物?空口道贺,多少有些诚意不够啊。”


    林白棠笑道:“要不请你上丰乐楼吃一顿?”


    陆谦笑着应道:“倒也不必太破费,等出了孝再说吧。”


    说话不免带到家中之事,林白棠面上笑意褪去:“谦哥哥,节哀!”余话皆无。


    反倒是陆谦似乎藏了满肚子话要讲给她听:“其实,一路上我想了很多。阿翁卧床多年,全靠汤药吊命,哪里也不能去,阴天下雨还得忍受旧伤的疼痛,有时候彻夜难眠。他去了也好,往后再不用忍受病痛的折磨了。”


    杨蝶:“……”


    感情表哥在家里惜字如金,全都省下来讲给林白棠听啊?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往后哪有好日子过?


    河岸边放着几块形状各异的大青石,平日也有老人孩子闲坐玩耍,路人走累了歇脚。


    二人寻了两块相邻的大青石落坐,注视着滔滔河水,陆谦忽想起一事,未语先笑:“你几时在船上订的点心果子?怎的也不告诉我一声,连着送了三日。要不是郁师兄多嘴,你可就当了匿名的义士了。”


    数年时间,林白棠跟漕帮船上厨房杂役们都混熟了,还曾替灶上杂役请过大夫,抓过汤药。对方对她也多有关照,船上新鲜菜蔬果子,必要留一份给她。


    她虽不少杂役的钱,但到底有情份,大为不同。


    “连苏州知府都知道烧冷灶,咱们邻里邻居住着,我不得早早巴结啊?”林白棠佯装出一副小人谄媚的嘴脸。


    陆谦笑着摸了她的额发:“没瞧出来啊白棠,以往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多小算盘的!”


    两人嬉笑打闹,让不远处悄悄观察的杨蝶满心不愤。


    ——明明,他们才是嫡亲的表兄妹。


    理应亲近才对。


    可惜她们这位表兄,也不知是书读得多坏了脑子,还是被林白棠灌了迷汤,对上她们姐妹倒好像寺里的和尚,满眼的色即是空;见到林白棠却迅速还俗,似有说不完的话。


    她蹲在邻居家门口,直等方虎从外面回来,三人凑到了一处,说说笑笑往林记小食店方向去了,才怏怏而归。


    杨蝶回去之后,晚饭已经差不多了。


    杨桂兰招呼摆饭,还问她:“蝶儿做什么去了?”


    杨蝶内心满是委屈,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姑姑,表哥跟邻居姑娘走了,你也不管管他?”


    “白棠啊?”杨桂兰不以为意:“她家卖小食的,打小儿你表哥就喜欢去她家吃东西。白棠有好吃的,也给你表哥留一份。他要跟白棠出去,咱们晚饭就不必等他了,定有人管饭。”


    杨叶在陆家住了一阵子,亲自感受过了姑母跟表姐的厨艺。昨天陆谦回来的匆忙,全无准备之下不能发挥她的手艺,今晚可是精心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好好展示一番,他却跑得不见影子。


    内心的失望可想而知。


    陆谦不知家中有人为他精心准备的晚饭。分开数月,方虎与往日不同,似添了豪阔之气,揽着他往林记去:“谦哥,你回来的正好,我刚结了一笔银子,先请你好好吃一顿,再还上次借你的银子。”


    “虎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陆谦在心里算了一笔


    帐,暗暗吃惊:“你做什么营生,来钱也太快了吧?”


    这话,林白棠也问过。


    他当时便搪塞过去,如今又被陆谦追着问,便含含糊糊说:“上次家里出事,欠了许多银子。后来邓兄要介绍个贩货的营生,我这个年纪,也该担起家中担子,便跟着他家里的货船去贩货,获利颇多。”


    林白棠忧心忡忡扫了他一眼,视线恰与陆谦相交,两人在对方眼中都瞧见了担忧,当着方虎的面,先瞒下心中所想,一起进林记去吃饭。


    方虎要上酒,林白棠便骂他:“孝期未过,喝什么酒?”亲自去柜台寻了茶叶,泡了茶给两人喝。


    许是方家的事情影响了他,方虎如今与过去也有不同,提起邓英佩服之极,言谈之间满是赞赏:“当初多亏了武馆的师兄们介绍,认识了邓兄。说起来,他跟谦哥同岁,你们一个考中了探花,一个家中生意遍地,自己也极有本事。我只比你们小了一岁,却一事无成。”


    去年他还嚷嚷着想要去投军,被父母强硬阻止。后来阴差阳错,诸事加身,便埋头赚钱养家,竟不曾再提过投军之事。


    小时候开开心心,长大以后烦恼接踵而至。


    林白棠便劝他:“家里的欠帐你不是还得七七八八了嘛,还愁什么。”又委婉劝道:“虎子哥哥,我跟着罗三娘子也有几年了,想来天下间赚钱的营生不多,你能在短时间能还完家里的帐,一半是自己的本事,一半是运气。依我说,赚得多定然风险大,你要是觉得累,不如换个安稳些的营生?”


    他还没回来之时,林白棠便向陆谦提过几句,不知方虎如今在做什么,但手头确实宽裕,她心中很是不安,问也问过,对方不肯明说。


    不肯明说,其中便有问题。


    陆谦在心中把茶盐银铁都在心中过了一遍,从他话里也问不出什么,便好言好语道:“虎子,咱们赚钱归赚钱,可要做正当营生啊。”


    方虎听着两人一唱一合,心中不由起火,瞪了两人一眼:“我又没去赌,你们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倒好像我犯了天条!放心,咱们小时候就见识过姓傅的赌疯了是什么样子,我是不可能走那条路的。”


    林白棠可不认为他去赌,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作不得数,便只能装着,笑着打圆场:“你想什么呢?你一走大半个月,去外地贩货。赌博可是有输有赢,而且输得多赢的少,哪能帮着把家里外债还了。我们可没这么想你,你自个儿想歪了,可别混赖我们。”找个借口去厨下端菜。


    等她端了一道烧肉回来,陆谦也已经哄好了方虎。


    他是个爆竹脾气,如今也知道收敛一二。


    俩发小愿意哄他,给个台阶便连忙下来了。


    三人亲亲热热吃完晚饭,方虎便回家去取银子,林白棠陪着陆谦在巷子里散步消食。


    瞧着方虎进了家门,林白棠才道:“谦哥哥,我总觉得虎子让人担心。那姓邓的你也见过,我一直觉得……他身上有股邪气。说他是正经生意人吧,好像也不太像。说他家中有后台吧,我上次便问过虎子,说是家里做生意的,没听说家中有高官。真是奇了怪了。”


    她见过的客商不少,南北往来,有不少都寻到漕帮来搭船运货,还有与罗家谈生意的,要说精明不少见,但要说天不怕地不怕,却极为少见。


    生意人大多谨慎多疑,精明能干,想惹事的不多。


    “我想起来了,邓英给人的感觉就好像……随时准备出门惹事。”想起数次相见,邓英的眼神,林白棠终于有了贴切的形容:“还是那种可以被官府抓起来的祸事。”


    方虎本就是个鲁莽的性子,要是再跟这样的人长久相处,着实让人担心。


    陆谦也见过邓英,不过很快便入京赶考。听林白棠提起邓英,他从她话中捕捉到一点信息:“我进京之后,你这几个月也见过邓英?”


    林白棠还特特扳着手指头算了一回:“……他还跑去家具店给家里未嫁的妹妹们订了三套家具,中间也去过好几次,真要算起来,还真没少见。”


    正因为见过的次数多,她便能管中窥豹,略微察觉到一点邓英的脾气秉性。


    “他去你家的店里订了三套家具?”陆谦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他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林白棠仔细回想:“没说过,客客气气,说跟虎子是好兄弟,让我唤他邓大哥。他如今可是我们店里的大主顾,瞧在银子份上,我自然也是礼数十足。”


    陆谦叹一口气,小声嘀咕:“只怕你礼数十足,让人心生误会。”


    “什么误会?”林白棠只听到后面俩字,正要追问,方虎已经揣着银子出来了,大踏步走了过来,将一把银票递给他:“银子太占地方,我全都换成了银票,你数数。”


    此刻外面天色渐暗,陆谦接过来顺手便塞进袖中:“我回家数也不晚,还怕你骗我啊。”


    三人在巷子里分开,各自归家。


    方虎无债一身轻,回家之后不免向父母炫耀:“谦哥的银子也还完了,咱们家如今也不欠外债了。往后阿爹阿娘便等着享我的清福。”


    曹氏已经许久不曾出门接生,有时候也去大肉铺子里干点活儿,见儿子这副模样,便道:“等你阿翁一年守孝期满,咱们家也该给你相个媳妇了,等诸事妥当,也差不多彻底出了孝期,到时候也好成亲。你自己赚了银子可别乱花,都攒着娶媳妇。”


    “谦哥都不急,我急什么?”方虎大大咧咧坐了下来。


    曹氏却急了:“谦哥儿考中了探花,将来可是要当官的,他的亲事自然要慎重。咱们家过了孝期,便能成亲。只要合你心意,又不必讲究什么门第。”


    说到这里,她深深瞧一眼儿子,猛不丁问道:“你从小便喜欢跟白棠玩,谦哥儿将来要当官,必然要娶个官家姑娘,如此说起来咱们家跟林家倒是门当户对,要不娘找媒婆提亲,给你把白棠娶回来?”


    方虎自己倒有些傻愣愣的:“娶白棠?”


    听起来似乎没问题,可只要想到林白棠头头是道的口才,许是她跟陆谦呆久了,也沾染上了说教的毛病,此时竟浑身有些不自在:“可别!白棠跟谦哥一样爱教训人。小时候我还能跟她玩到一处,现在她教训起我来,可是一套一套的。”


    曹氏大喜:“那不正好。你就像那没笼头的野马似的,整天不着家,多个白棠管着你不更好?往后我也能少操点心。”


    方虎一听,顿时急了:“娶个媳妇跟娶个夫子似的,天天管着我。我又惹不起白棠,往后哪有好日子过?”忙忙起身要走,被曹氏一把拉住:“你再好好想想啊。”


    为着脱身,他连忙敷衍:“行行行!我回房好好想想啊,你容我多想两天!”


    曹氏这才松开了他。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怎会是不相干的人呢?”……


    陆谦归家,发现厨房还燃着油灯。


    听到院门声响,杨叶从厨房出来,软语温声:“表哥,灶上还留着饭,你要不要吃一点?”


    昏黄的灯光从厨房里照射出来,映着少女纤瘦的背,温柔的双眸注视着他,可称得上贤惠。


    陆谦向厨房方向走来,杨叶心中不免窃喜——她们姐妹俩一个擅厨事,一个擅女红,各有擅场。


    杨蝶小时候嚷嚷着学刺绣,听说刺绣能赚不少的钱,对厨事便不那么热衷,至今也停留在能把肉菜煮熟的程度,味道跟亲姑姑杨桂兰的水平不相上下。


    杨叶却从小爱钻厨房,如今更是练得一手好厨艺,在陆家住了这些日子,尝过两回姑姑跟表姐的手艺之后,果断的接管了陆家的厨房。


    “表妹自去休息,不用管我。”


    陆谦越过她,进了厨房,揭起锅盖,见里面温着热水,便提来木桶,舀水准备去冲个澡。


    杨叶原还以为他要吃饭,想着正好摆饭布菜,还能跟表兄独处,在狭小的灶间温声软语,


    总也能触动表兄情肠。


    谁知探花郎冷心冷肺,进来舀了大锅里温着的热水,径自出门而去,听得他去了屋后浴间,摸黑去沐浴,顿时有些气馁。


    姑姑温柔,姑父亲切,怎的生出这等不解风情的石头?


    陆谦冲个澡,回房换了衣裳,临睡前捧书读几页,躺在床上闭眼,脑中全是林白棠说笑的模样,索性起身点灯,捧起书继续读。


    同样的夜晚,方虎也在床上翻来覆去,当真开始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越想越乱,一脑子浆糊,辗转反侧,竟然罕见的失眠了。


    林家却截然不同。


    林记小食店每晚食客散尽,金巧娘跟店里的人收拾完灶房卫生,关门闭店便已经很晚,回家婆婆早已经烧好了热水,她再洗个澡解乏,周围邻居们多半也已经进入了梦乡。


    店里生意红火,周围的熟人也有说些酸言酸语的,被龚氏听到,难免要说:“巧娘年纪不大,可也落下了一身的毛病,不是腰疼便是胳膊疼,店里从早到晚不得闲,也就赚一点辛苦钱,家里孩子们可还没有婚嫁。你们要是不信,不如也去小食店干两日试试。”


    别只看到贼吃肉,看不到贼挨打。


    她这话说出来,便有人笑道:“巧娘命好,摊上这么疼儿媳妇的婆婆。”


    金巧娘从浴桶里出来,在厨房里闷了一日,不想再回房间,便坐在廊下擦头发,想到周围邻人说笑过的话,也深为以然,催促同样坐在廊下的龚氏:“阿娘,往后我回来的晚,你早点回去睡,不必再等我。”


    天冷的时候店里关门早,食客们也早早回家,可随着天气一日日热起来,自然有不少人都愿意出门逛逛,店里关门也会越来越晚。


    龚氏起身回房,听得身后林宝棠推开门走了出来,坐在金巧娘旁边,提起一事:“阿娘,知府衙门贴出一张告示,对外招捕快,我想去试试。”


    金巧娘没想到,日子过得好好的,林宝棠不愿意成亲就算了,竟然还想换个行当。


    她首先想到的便是有关儿子生父,说不定是上次告诉他,这孩子生出了别的想头,语声不觉得高:“宝棠,你想干什么?”


    林宝棠平日沉默寡言,可不代表他是个没主见的孩子,见亲娘情绪激动,他还好言相劝:“阿娘,你急什么呀?我就是来跟你商量一下,不想在家具店里做活,想换个在外面走动的活儿。”


    金巧娘不信:“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不想做家具?分明是……”顾虑着婆母在侧,生生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阿娘,你别胡思乱想了,我真在家具店里干厌了,就想换个营生。”


    忽听得他身后林白棠脆声道:“阿兄,可是家具店里的人给你气受了?陈记来的那些人对你说难听话了?”


    “没有,你想哪儿去了。”林宝棠被妹妹的贴心给逗乐了:“以前在陈记,也只有陈盛说话难听,其余人也不敢对我说什么。如今家具店可是姓林,他们怎么敢?”


    林白棠再猜:“那就是我招了苗姐姐来店里支应,你不喜欢她,有意避开?”


    金巧娘不知家具店之事,听她提起“苗姐姐”,双眼顿时亮了:“哪个苗姐姐?”紧抓着女儿的手不放,暂时放下了儿子想要换营生之事,反而先关心起店里的姑娘。


    林宝棠暗暗用眼神谴责妹妹失言,嘴上敷衍:“一个不相干的人,阿娘别问了。”


    “怎会是不相干的人呢?”金巧娘拉着女儿不放:“你一边儿去,让白棠说!”


    林宝棠很是委屈:“阿娘,不是我来跟你商量事儿吗?”


    林白棠被亲娘催得没辙,也怪自己着急,便顺势坐在金巧娘身边,将苗莺的来历一一道明:“其实招人那天,我也没想到苗姐姐会来,她对家具店的事情熟悉,讲起来头头是道;又碰上陈盛撒泼,着实生气,便想着将人留下来,正好气死陈盛,一举两得。我哪知道阿兄介怀啊。”


    林宝棠听得妹妹竟有黑白颠倒的意图,连忙纠正:“阿娘别听白棠胡说,我当真没有介怀。况且我与苗姑娘也没什么,就算在一个店里干活,我多在木工坊,她在铺子里卖货支应,两不相交。”


    比起林宝棠在家里人面前的再三保证,苗莺比他更为珍惜这份工,每日早早起身,从楼上打扫到楼下,在开店门之前,便已经收拾干净。


    每件家具都擦拭的干干净净,待客人热情有礼,甚至刚进店里干活,还唤林宝棠少东家,吓得他阻止不迭:“千万别,我可算不得少东家。”


    这店属于罗三娘子跟林家合开,内中还有缘故,连林青山都不肯自承东家,他算是哪门子的少东家?


    金巧娘听得苗莺是陈家太太娘家侄孙女,与陈盛是亲戚,纵然没见过本人,知道她是无辜的,也还是不喜。


    “咱们家娶媳妇不看中门第,只要姑娘品性好能干就行。但是苗姑娘不行,她跟陈盛可是亲戚。我们全家都感激老东家,可这位少东家太不是东西,不拿你们父子当人,都觉得离了陈家咱们全家都得上街乞讨。要是真娶了苗姑娘,将来陈盛跑来大闹,说咱们不但学了他家的手艺,还拐了他家姑娘,到时候说也说不清楚了。”


    林宝棠觉得自己有点冤:“阿娘,我也没想着娶苗姑娘啊。”


    金巧娘趁着儿子服软的功夫,当机立断:“既然这样,我替你挑了个媳妇,知根知底,你要是不愿意,便是心里念着苗姑娘。”


    林宝棠:“……”


    哪有这种说法?


    林白棠肚里闷笑,暗思亲娘为了逼婚,无所不用其极,还能用这种办法要挟阿兄,她算是长了见识。


    “阿娘,你说的知根知底的媳妇,我们都认识吧?”林白棠略微一想,心中便有了人选。


    金巧娘便夸道:“当然认识。这姑娘不说长相,单论脾气性格都好,就是家里穷点,不过咱不怕,有手有脚的难道还怕饿死?”


    林宝棠还试图阻止:“阿娘,我还不想成亲。”


    “你不想成亲,想上天不成?”金巧娘一巴掌拍在儿子后背上:“都多大年纪了,还想着气我,整日想些有的没的。”


    林白棠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拱火:“阿娘,你还没告诉阿兄瞧中的是哪家姑娘,说不定阿兄中意呢。”故意胡猜:“可是店里常来的食客家里的姑娘?我记得有位大叔家里就有好几个女儿未嫁呢。”


    金巧娘笑得前仰后合:“你说的我知道,他家姑娘旁的都好,就是……个头太矮了,我可不想将来大孙子个头也是丁点大。”她家娶儿媳妇虽然要求不高,可该挑的也会挑剔。


    “白棠你也别使坏了,我相中了思月,她小小年纪便养着阿婆,难得的是持身也正,为着毛婆子爱占小便宜的毛病,她训起阿婆也不容情。你们是没瞧见,陆家的丧事上,毛婆子原本还在厨房里盘旋,见到小孙女,吓得躲了起来,那样子跟老鼠见到猫也没什么区别。”


    林白棠没去帮厨,还不知道有此一节,想到毛婆子蹑手蹑脚的样子,顿时笑不可抑:“我还记得小时候,思月来咱们家,毛阿婆训她的样子,别提多威风了。这也没几年,当真风水轮流转。”


    “可不是嘛。”金巧娘也笑道:“思月这孩子是立起来了。后来我问起毛婆子,见到思月作甚躲起来,毛婆子还骂思月。”


    毛婆子当着金巧娘的面大骂:“这个死丫头,红白事上买的东西也多,来客招待完了反


    正都会剩下不少,放几天坏了多浪费,我也就帮着吃一点,这丫头看我跟防贼一样。”末了还让她评理:“你说可气不可气?”


    大约是当时金巧娘的眼神太过一言难尽,毛婆子这时便想起自己小孙女在林记干活,讨好的说:“巧娘别担心,思月也就盯着我,她自己从小不拿别人家东西,更不会偷拿小食店的吃食!”


    林白棠便用胳膊推了一下自家兄长:“阿兄觉得,思月怎么样?”


    林宝棠:“阿娘,我方才跟你商量的是去衙门当捕快,不是亲事。你同不同意啊?”为了说服金巧娘同意,他还提起:“我已经问过阿爹,他说只要阿娘同意,他就不拦着。”


    “他同意试试?!”金巧娘恼了:“这件事情没得商量!我只问你,婚事怎么说?你要是不反对,我就找媒婆去向毛家提亲。你要是反对……反对也没用!”


    林宝棠没想到自家娘亲早就替他挑好了人选:“阿娘,你讲讲道理,亲事怎么能跟这件事情混为一谈?”


    “你好好想想吧,反正过两三日,等我找好了媒婆,就去毛家提亲。思月那孩子过得辛苦,你将来可得好好待人家!”她开明起来还能容林宝棠蹉跎,听到儿子要跑,还往衙门里去当差,便猜到了他打的主意,立刻便独裁起来,也不管儿子的意见,直接通知他:“还有啊,衙门的差事你就别想了,我不同意!没得商量!”


    方家出事之后,大家也都瞧见了衙门里这帮差役是什么作派:“林宝棠,我还就跟你说了,你要去衙门里当差,跟着那帮子披着狼皮的鱼肉乡里,你娘我丢不起这个人!”


    话音落地,她不再给林宝棠说话的功夫,起身回房去了。


    余林家兄妹俩面面相觑。


    林白棠听得房里父母好像吵了起来,猜测大约还是因为林宝棠想去衙门当差之事,百思不得其解:“阿兄在家具店干得好好的,到底为何非要去衙门当差啊?”


    林宝棠不想让妹妹跟着操心,现编个借口:“上次方家出事,我觉得太欺负人。要是咱们也能在衙门里有人。这不是正赶上府衙招人嘛,我打听过了,只要塞点银子,能当差的可能性很大。”


    “阿兄没想过,这帮人不干人事,你就算挤进去,可能也会被他们欺负。”


    林白棠不知兄长心事,还想再劝:“阿娘不会同意,你听听他们吵这么厉害,就知道她不想你去衙门当差。只怕这事儿……难成。”


    林宝棠从小的工钱除了留一点零花,全都存在金巧娘手里。他要送礼,手头的银子不够,便小声央求妹妹:“白棠,就帮阿兄这一回?想办法给我弄点银子,二十两不嫌少,五十两不嫌多,阿兄只能求你想办法了!”


    从小到大,他还从来没求过林白棠什么事儿。


    林白棠见他非要去当衙差,又被他这副可怜的模样给磨得没办法,只能道:“阿兄知道的,我手头也没多少钱,我去给你想办法。”


    方虎刚还了两百丙给陆谦,她倒是可以张这个口,暂时挪借来给阿兄应急。


    林宝棠大喜,只差给妹妹作揖:“我就知道,还是妹妹贴心!这件事情你先保密,千万别告诉阿娘,等事成之后我亲自跟她说。”


    “你当我傻啊?借了钱给你,告诉阿娘,再让她骂我一顿,里外不是人!”林白棠笑着瞪了自家阿兄一眼:“算了,我不问你原因,你真想去便去做吧。但有一事,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记得回来跟爹娘商量。就算不敢跟爹娘说,也还有我呢。”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白棠姑娘中意谁


    金巧娘说到做到,次日下午,等到中午的食客散尽,厨房里洗碗切菜的婆子们都离开了,她便拉了毛思月坐下,温声问道:“思月,你阿娘可曾回来看过你?”


    自从吴寡妇离开毛家改嫁,毛思月小小年纪撑起一个家,这都过去好些年了。


    毛婆子当初反对儿媳妇改嫁,逼得吴寡妇不得不私奔,连女儿也不得见。


    毛思月没想到,掌柜贸然问起自家娘亲,便摇摇头:“我阿娘离开之后,便不曾再来。我……我暗中找人打听过,她在那家过得挺好,还生了一儿一女,比死守在毛家,被阿婆欺负要强。”


    吴寡妇在毛婆子身边动辄得咎,有时候连肚子都吃不饱,为着女儿才忍了下来。


    金巧娘便缓缓说:“你自己的婚事,可要问问你娘?”


    毛思月已经十七岁了,也到了婚嫁年龄。她还当东家要给自己做媒,也不知是哪家请她说合,边在心中猜测边道:“我的婚事不用我阿娘操心,也不必问我阿婆,她也做不了我的主。”


    毛婆子倒是着急孙女的前程,可毛思月比不得同巷子里的其余姑娘,从方家到林家再到陆家,这些女孩儿们都有父母兄弟,背后有靠山。


    譬如方珍,嫁出去婚姻不如意,还能被父母套车接回来。


    嫁出去不必担心父母养老,和离了还有娘家可以投靠。


    毛思月家贫,不但没有嫁妆,也无父母疼爱,更无兄弟帮衬,却还有个老阿婆要赡养。


    倒是也有媒婆上门提亲,都是些家贫无着落的光棍汉,没什么正经营生,嫁过去还指望着她当牛作马,更不同意她带着阿婆出嫁。


    偶有家中光景还不错的,能接受她没什么陪嫁,却接受不了毛婆子。


    从毛思月十五岁开始,媒婆便没断过。


    毛婆子那样抠搜的性格,也还舍得花十个大钱塞给媒婆,让她为自家孙女多留心。


    早些年,毛婆子还盯着方陆两家的儿子,但方虎跟林白棠从小玩得好,陆谦读书去了盐城,她这两家老姐妹的孙儿从来都不曾把目光放在自个孙女身上。


    毛思月容貌平平,只能算得清秀,跟林白棠站在一处对比太过强烈,便让毛婆子渐次歇了心思,把目光往远处放。


    金巧娘听得毛思月这话,便放下心来,慢慢说:“你来铺子里做工也好几年了,我瞧着手脚勤快,也想给自己寻个徒弟。我家白棠你也知道,让她偶尔做两顿可以,长久留在厨房里,她也没那个耐心。思来想去,觉得比起徒弟,还是儿媳妇更为可靠。你说呢?”


    毛思月起先听着东家有心收徒,已经想到了自己身上,正想着如何组织语言,说动东家传手艺,没想到她话音一拐,却拐到了亲事上头。


    她把东家的话在心里头仔细过了一遍,含羞道:“东家是说……宝棠哥?”


    林家适龄的儿子只有林宝棠,小的那个如今也才八岁。


    金巧娘含笑道:“除了他还有哪个?我家宝棠比你大了几岁,但为人稳重敦厚,不是个油嘴滑舌的性子,手艺也学得不错,将来定然是个好的木匠师傅,过日子不错。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毛思月想起去年两人在店里相处的情形,两颊渐渐染上绯色:“东家,我……你让我想想可好?”


    金巧娘松开她的手,轻拍了两下:“你回去好好想想,我等你的回话。要是你也觉得合适,我便请媒人上门提亲。”


    半下午的,毛思月匆匆忙忙回了家。


    毛婆子见孙女神思不属,还当她在外面遇上事儿了,逮着问个没完:“月儿,可是店里吃饭的客人欺负你了?”


    “阿婆,你乱说什么呀。”毛思月满脑子都是金巧娘说过的话。


    她想起最初,阿婆拉着她去林家求人的场景,怕她不愿意,还说等她在林记小食店做几年,学会了金巧娘的手艺,也可以去外面撑船卖吃食。


    几年过去了,她干着干着便忘了初衷,每日早出晚归,力尽所能干活,不意还有此事。


    “那你慌慌张张,可是外面有人追着你?”毛婆子虽爱占便宜,但也担心孙女的安全。


    她现在只这一个指靠。


    毛思月也的确无处商量,思


    来想去到底跟阿婆吐露几句:“东家想收徒。”


    她才起个头,毛婆子便拍掌大乐:“我就说嘛,林记洗菜洗碗的婆子都四十左右了,年纪也太大了。金巧娘要收徒,也不会收她们。”她便去床头枕下摸自己的私房钱:“拜师礼还是要的,你师傅虽不缺什么,太有钱的咱们也买不起,终归也要准备。”


    “阿婆——”毛思月气鼓鼓瞪着她:“我话都没说完呢。”


    毛婆子摸出的荷包还举在手里,便有些发愣:“难道金巧娘要从外面找人?”


    毛思月慢慢又丢出去一句:“东家说,收学徒不如娶个儿媳妇。”这句话便跟烫嘴似的,说出来她只觉得满脸燥意,热到了头上。


    “儿媳妇?”毛婆子不敢相信:“金巧娘瞧中你了?想让你当林家儿媳妇?”


    这可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林宝棠?”她仔细想想林家儿子,不由乐出了声,几步过来抓住了小孙女的手,笑得满脸皱纹挤到了一处:“这桩亲事要真能成,咱们祖孙俩也不必分开,你来瞧我,或我去林家瞧你都便宜。那孩子……我瞧着顶好,不言不语,也不跟外面的女孩儿搭腔,是个稳重老实会过日子的好孩子!”


    林宝棠比毛思月大着好几岁,如今都已经二十二了。


    可是对于毛家来说,这个女婿的人选的确太过合适,连毛婆子的赡养都能兼顾。


    大家同一条巷子里住着,林家上下为人如何,毛婆子也瞧在眼里,孙女要嫁进这样厚道的人家,将来也不必担心像方珍那样,被人欺负了还得娘家撑腰。


    龚氏跟林青山疼媳妇可是出了名的,上面有人打了样,林宝棠必错不了。


    毛婆子可比金巧娘还性急,推着孙女问:“金巧娘怎么说?说没说几时来提亲?”她摸着自己攒的一点私房钱:“咱们家穷是穷了些,可也得给你备一点嫁妆。”又觉心酸:“可怜我月儿,连副像样的嫁妆都没有。”


    穷人志短,平常日子尚可糊弄,但轮到要花大钱的时候,便捉襟见肘,露出窘迫。


    毛思月听得阿婆的话,环顾四周,家徒四壁,祖孙俩也仅能糊口,勉强落得衣食周全而已。


    她回握住阿婆的手,眼神渐渐坚定起来:“阿婆,东家既敢开口提亲,定然也考虑过我的家境。她知道我家里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想来瞧中的是我这个人。我要能嫁去林家,定然跟着她好好学手艺,也好好待……他们家里人。”


    祖孙俩对这桩亲事再无异议。


    ******


    知根知底四个字,适用于毛思月跟林宝棠。


    为着这四个字烦恼的,还有方虎。


    他为此而想了一夜,次日连早饭也没吃便跑了,生怕再被曹氏拽住了追问,到得僧渡桥边酒肆,见到静室里呼呼大睡的邓英,顿时羡慕不已,推醒对方:“邓大哥别睡了。”


    邓英昨晚半夜才回来,睁开眼睛看到方虎挂着俩黑眼圈,还当他被人打了:“谁找你麻烦?”


    方虎头疼:“还不是我娘。”


    邓英仔细再瞧,黑眼圈也不像动手打出来的,倒好像一夜没睡:“你娘熬鹰呢?一晚上没让你睡?”


    方虎一脸愁绪:“你不知道,我娘也不知想到哪去了,昨晚回去,她跟我提亲事,说是家里如今不欠外债了,考虑让我娶个媳妇。”


    “娶个媳妇就让你愁成了这样?莫非……你娘提的这个媳妇是个性子凶悍的母老虎?”邓英被他逗乐了:“喜欢便娶了,不喜欢就不娶,何至于让你烦恼得一夜没睡?”


    方虎道:“我娘要是提的别人,我也不必犯愁,心里也有个主意。可我娘提的是白棠,我有些吃不准了。”


    陆谦才回来,况且家里办完丧事,正守着孝,他也不觉得适合商量喜事。


    “白棠姑娘?”邓英眼神一闪:“你自己怎么想的?我光听说你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还没听过你们两人之中,白棠姑娘中意谁。成婚这种事,总要两厢情愿吧?”


    方虎也有些吃不准:“白棠……她大约两个都喜欢吧。反正从小到大,她送礼都是一碗水端平,我跟谦哥都有。吃也在一处,玩也在一处,真要是能娶回家,好像也……很不错。”但想起林白棠强硬的性子,终究还有点别的想头。


    “邓大哥,你是不知道白棠的性子。我要真娶了她,她要让我往东,我自己想往西,肯定会被管得死死的!”那两人不在,他跟邓英说了句掏心窝子的话:“说实话,有时候我有点……有点怵白棠。”


    别瞧着林白棠长得好看,平日轻易不发火,但真惹恼了,或者有了主意,全得按她的意思办。


    方虎从小便对林白棠言听计从,可是自从近来跟着邓英干活,见到林白棠都有点心虚,再做不到从前的知无不言。


    邓英见他这副样子,不由笑起来,有意引导:“你想娶的媳妇儿,是不是对你言听计从,温柔顺从的那种?”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便想请甘媒婆上林家去提亲……


    方虎从小生活在曹氏的棍棒之下,被爹妈混合双打都成习惯,但从内心讲他非常羡慕陆谦父母。


    杨桂兰性格温柔,许是常年静坐绣花的缘故,从他有记忆开始,从不曾见她动怒,教训儿子。


    邓英的话戳中了他的心坎,他双目放光:“邓大哥,你怎么知道?”


    当即描绘他对未来婚姻的畅想:“我小时候还嚷嚷着长大了要把白棠娶回家,陪我玩耍。可是长大以后,这个念头就渐渐消失了。昨晚我认真想过了,很想娶个性格温柔娇弱,凡事对我依赖的媳妇儿。可让白棠依赖我?等天塌了,她都能自己想办法顶起来!”


    英雄救美的情节不止在话本子里,在市井茶馆的说书场中,还存在于习武的方虎心中。


    邓英深以为然:“白棠姑娘的性子的确烈了些,你降服不了也正常。你觉得我娶她怎么样?”


    方虎被吓了一跳:“邓大哥,你没开玩笑吧?”在对方认真的眼神里他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她不会嫁你的!”


    “为何不会嫁我?”邓英瞳孔微缩,面上狠戾之气一闪而逝,只有极为熟悉的人才知道他这是动气的征兆。


    不过方虎向来大大咧咧,并未注意到他面上细微的变化,他还傻呵呵道:“就算我不娶,也还有谦哥呢。他们两个也能说到一处,谦哥脑子好使,比我更会哄白棠。白棠从小就只对我凶,可从来没凶过谦哥。”


    邓英起身,往面盆过去掬水洗脸,声音隔着水声有些模糊:“虎子,白棠姑娘也不是一块糕,你不吃推给陆探花,他便欢欢喜喜接受。我觉得,比起陆探花,我倒是更适合白棠姑娘。她不是喜欢管铺子嘛,我家里田产铺子不少,要真嫁给我,她也不必去罗家上工,专心打理家里的产业。”


    “邓大哥,白棠跟你不是一路人,她不会同意的。”方虎着急起身:“白棠就是长的好看,可长得好看的姑娘多了去了,也不差她一个。”


    邓英将面巾子“啪”的扔进洗过的残水里,冷笑一声:“你说白棠姑娘跟我不是一路人,说起来咱哥俩最初也不是一路人,现在还不是在一条船上?”


    方虎都要急出一头冷汗:“那不一样!我是男子,要挑起家里的担子。白棠一个姑娘,就算她什么也不做,家里有父兄养着,也能快快乐乐过日子。”她不该在刀尖上行走,过担惊受怕的日子。


    他的顾虑,邓英早都猜到了。


    “虎子,我拿你当兄弟,你拿我当什么?”他长臂伸过去,捏住了方虎的双肩,力道之重,几乎要捏碎方虎的骨头:“陆谦是你兄弟,我就不是你兄弟了?”


    方虎总算感受到了邓英的不悦:“邓大哥,真不是这样的!你帮了我大忙,也是我的兄弟!可白棠她——”他急得团团转,心里把自己骂了几百遍,暗恨自己好端端提什么婚嫁之事,惹出这段风波。


    “既然你拿我当兄弟,那就别拦着我,能不能娶到白棠姑娘,就看我跟陆探花各自的本事了,你也没必要厚此薄彼吧?”邓英松开了方虎的双肩:“你拦也拦不住,别白费力气!”


    方虎:“……”


    想自扇嘴巴!


    ******


    毛思月考虑一日,便羞答答回话:“我阿婆说,她等着媒人上门。”


    这便是答应了。


    金巧娘大喜,当即请了附近有名的甘媒婆上毛家提亲。


    毛婆子担心了两日,生怕林家反悔,还追着孙女儿问:“林家当真会请媒婆上门?”被毛思月红着脸推回自己房间:“阿婆,就算林家反悔,你还怕孙女儿嫁不出去啊?”


    “嫁倒也能嫁出去,就怕寻不到这么好的人家。”毛婆子心里憋着事儿,这次倒知道保密了,暂时瞒着外面,直等甘媒婆上门,客客气气商谈过婚事,她亲口应允,总算可以出门找人炫耀几句。


    她从自家出来,顺脚便走到了陆家门口,抬头见到陆家


    门上贴着的白色对联,又觉得不合适。


    陆家丧事还未满百日,郑氏倒是不必再侍候重病的丈夫,多少年侍疾,夫妻情份也磨得不剩下多少,可家里还有亲戚住着,到底不好讲喜事。


    她听到院子里还有少女娇滴滴的声音:“表哥,你尝尝我熬的酸梅汤,还放在井里冰了半日呢。”暗笑杨桂兰娘家巴巴贴上来,也未必能如愿。


    果然陆谦冷淡拒绝:“不用,表妹送去给我阿娘喝吧。”


    毛婆子心里嗤笑,杨家闺女语声里掺了蜜,可能把谦哥儿那么个乖巧知礼的孩子给甜倒了牙。


    她多走十几步,拐去方家门口,掐着指头算算,方老汉走了也有大半年了,往日能坐在一处聊东家长西家短的老姊妹也该从悲伤中走出来了,索性走了进去。


    陆家院子里,杨叶端着一碗酸梅汤,非要陆谦喝,遭拒之后不甘心,将碗递到陆谦嘴边:“表哥你尝尝嘛,真的很好喝。我们家里人,还有邻居都喜欢喝,每次熬出来都不够分的。”说着竟要喂到他嘴里去。


    陆谦在房里闷了一天,才下楼坐在廊下乘凉,没想到表妹如此大胆,顿时起身往后,连退两三步,眉眼间难得带出怒意:“表妹,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是做什么?”


    杨蝶在厨房门口观望,见姐姐被表哥毫不留情拒绝,暗恨表哥不解风情,她们姊妹俩百般讨好,他却跟个大冰块似的捂不热,顿时恼起来:“表哥这话说得好,怎不见你跟隔壁林家闺女授受不亲?”


    陆谦只觉得待在家里心烦,整日被俩表妹搅扰,连个安静日子都过不下去,平生头一回冷着脸硬声道:“我不曾过问表妹的事情,表妹有何权利来管我的事情?我与谁亲近,与谁疏远,倒也不必经过表妹同意。你们既然觉得在我家里待着不痛快,想来客居的日子也不短了,不如早点回家去吧!”竟是毫不留情下了逐客令。


    杨叶跟杨蝶的脸上顿时挂不住了。


    做妹妹的挂着眼泪去寻杨桂兰:“姑姑,你听听表哥说的什么话啊?”做姐姐的紧随其后,一副委屈又倔强的模样,作势去拦妹妹:“蝶儿,姑姑心里烦,你别烦姑姑了。”自己却抽出帕子擦眼泪。


    陆谦嫌烦,索性眼不见为净,在俩姐妹的哭诉声中出了大门,估摸着日头往河岸边走。


    毛婆子进了方家院子,见曹氏婆媳俩正坐在院子里摘菜,准备晚饭,便坐在旁边空着的马扎上,几人坐在院子里聊天。


    她先问几句方婆子的身体:“老姐姐,这几日天气越来越热,你也要好生保重。早晚不热的时候,还是要起来走动走动,可别一味躺在床上。”还殷勤道:“你要是觉得一个人走路无趣,我整日闲来无事,过来陪陪你也好。”


    方婆子道:“不费那功夫,在院子里走几步也是一样的。躺得久了,行动便出一身汗,也走不多远。”


    毛婆子话锋一转:“老姐姐,我担心你的身体,倒忘了一件事,过阵子可能要忙起来,今儿甘媒婆上门,给我家月儿提亲了。”


    “提的是哪家儿郎?”曹氏才跟方虎提过要向林家提亲,也好奇谁家向毛思月提亲。


    毛婆子眉眼间俱是笑意:“你们都认识,就是咱们巷子里的宝棠。我家思月在林记做工这些年,巧娘想收她当学徒,又喜欢她手脚勤快性格好,便请了媒婆上门来提亲。”


    方婆子跟曹氏没想到毛思月最后花落林家,都替这小姑娘高兴。


    “巧娘有本事,林家一家子都是厚道人,将来思月嫁进去,也不怕照顾不到你。这可是门四角俱全的婚事!”曹氏便问起:“甘媒婆近来忙不忙?”


    毛婆子心想事成,正在高兴处,见曹氏问起媒婆,立即便猜到她的心思:“你可是要给虎子提亲?”


    曹氏也不瞒她:“我家虎子年纪也不小了,再过几个月便满了一年孝期。我瞧着白棠那孩子不错,她跟虎子也是从小玩到大的,彼此性情相投,便想请甘媒婆上林家去提亲。”


    说话的人不知隔墙有耳,陆谦才赶表妹归家,心烦出来走到方家墙外。起先听到林家向毛家提亲,心中还想,原来林宝棠要娶毛思月,紧跟着便听到了曹氏要向林家提亲之事,一时便愣在原地。


    毛婆子正逢喜事,听到此话不由一拍大腿,笑道:“这门亲事真要做成了,将来咱们两家可就成了转折亲了。”


    曹氏笑道:“这帮孩子小时候在一处玩,当时还开玩笑要结亲,没想到你们两家手脚倒快,都已经请了媒婆了。等我家出了孝期,要赶紧把这门亲事定下来。白棠是个好姑娘,不早点请媒婆上门,指不定哪天就被别人家定走了。”


    好姑娘难得,模样出挑能力出众的好姑娘更是难寻。


    方婆子也道:“这事儿你有了主意,可别再拖了,虎子不小了,早点成亲我也能抱个重孙子。”


    新生命的到来,能够扫去旧日阴霾,总是令人期待。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等你应下他家的亲事,名正……


    林白棠放工回来,发现陆谦在河岸边等着,高高兴兴迎了上去:“谦哥哥,我正预备找你呢。”


    陆谦有些心不在焉:“忙了一天不累?”


    “我习惯了,每日出门上工,傍晚回家,好像也不觉得累。”林白棠见他神色不对,猜测他可能有些不太习惯家里少了阿翁,便笑道:“你整日窝在家里,日子久了都没精神。我今儿去罗府,被罗太太揪着问,能不能请你回去继续教少帮主。我想着你在家也没什么事儿,便接了这桩差使,来当这个中人。”


    罗太太眼见得探花郎女婿无望,家里的泼猴要造反,索性先顾着一头,把家里的猴儿管束住,也能安心些。


    “家里……”陆谦并肩跟她站在河岸边,注视着滔滔不绝的流水,压在心中的话便不由自主倾诉:“忽然少了阿翁,总感觉什么都变了,但全家一日三餐,日子还是照常过,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离别的惆怅让他语意沉迟:“昨晚半夜,我恍惚听到阿翁的房间还传来他的呼噜声,侧耳细听又没了。半梦半醒的时候,感觉他坐在我床头,还替我掖被子,我好像还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很奇怪对不对?”


    明明这个人已经离开,但家里似乎还留着他的影子,他的气味。


    思念无处不在。


    到深夜便能将人击溃。


    陆谦跟家里卧床的老祖父很能聊得来,他老人家活着的时候,时常说自己耳聋听不清,有时候老祖母埋怨,他便装听不见,但大孙子俯在他耳边小声低语,他却能一字不漏。


    祖孙俩投契,他也习惯了每日回来,总要去老人床头,跟他讲讲外面一日的经历。


    这次归家,他总觉得家里空落落的。


    林白棠早知道他会不适应,答应了罗太太这桩差使,便是不想让他一直留在家中,沉溺于悲伤的情绪。


    “可能你家阿翁不放心,半夜回来看看你。知道你过得好,他也能放心。”林白棠不太会安慰人,况且这种安慰也未必有效,还不如让他换个环境:“我还给罗太太出了个主意,可能会累着你。”


    陆谦见她关切的目光望过来,双眸亮晶晶的,依着她的脑瓜子,定然又有想法,心里的阴霾便被她的关切冲散:“什么主意?”


    “我跟罗太太讲,辰哥儿一个人读书也有点孤单,还不如在帮内再挑几个同龄的孩子来陪他读书,罗太太说……想请了你过去商量。要是你觉得孝期不便,便在外面的茶楼见面。唯一不好的点,教的学生多了,免不得劳累。”


    她有些不安,为自己的自作主张,不等他答,讨好的笑:“谦哥哥,累点好,累点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生怕他不答应,还抓着他的手摇了两下,央求道:“我都已经答应罗太太了,反正你左右无事,到时候也不在罗府,你觉得呢?”


    陆谦低头,她已经松开了自己,方才抓过自己温热的触感还在。


    “我觉得,你这个主意极好!”对上她忐忑的目光,他缓缓露出个浅笑,心绪渐开。


    “方才我在过来的路上,听到一段话,你家好像请了媒婆去毛家提亲,可是真的?”


    提起此事,林白棠便笑个不住:“我阿娘手脚真快,前儿晚上提的,今儿就让媒婆去了毛家。她这么着急,是怕毛思月跑了吗?”想起自己阿兄,笑得更厉害了:“你不知道,我阿兄要反对,挨了我阿娘一顿骂,他还不知道呢。”


    陆谦:“……”果然不是他听岔了。


    林白棠忙了两日,倒将林宝棠所求之事忘了,此刻便提起借钱之事,陆谦痛快答应:“银子放着也是放着,要是五十两不够,多拿五十两?”也不问她做什么。


    “那咱们一会回去取银子。”林白棠解决一桩事,还有另外一桩事:“明儿申时,在乐桥附近的魏家茶馆,到时候你一定记得过来啊。”


    罗太太怕探花郎反悔,连时间地点都定死,摆明了要让林白棠促成此事。


    两人正坐在河岸边吹风,方虎从外面回来了,远远见到二人,他都有躲起来的冲动,被林白棠瞧见,扬声唤他:“虎子,你去哪?”


    方虎才干完活,一身的汗,缩手缩脚到得二人面前,没能劝阻邓英,总觉得心虚:“白棠,我累了一天,想赶紧回去洗澡休息。”


    他才走出去两步,身后传来陆谦的问话:“虎子,我路过你家门口,听到曹婶子说,想请媒婆去白棠家提亲,你可知道此事?”


    方虎暗暗叫苦,才要转身分辩,不成想林白棠却笑道:“那可太好了!等我回头就应下这门亲事,找个牛皮鞭子好好审审你,省得你背着我跟谦哥哥偷偷摸摸,做什么也不告诉我们!”


    陆谦:“……”


    方虎膝盖一软,差点给她跪下:“姑奶奶!我真没干坏事儿,就赚点银子!”生怕他二人再追问,忙不迭跑了。


    “我真累了,改天咱们再聊啊。”


    他逃窜的样子透着股落荒而逃的感觉,林白棠疑心更重:“虎子这副样子,分明不对劲。他那一身牛劲,一天天使不完,还能累成这样?谦哥哥,你说他是不是在外面干什么坏事了?”


    陆谦阴阳怪气:“不急,等你应下他家的亲事,名正言顺的审他!”


    林白棠闲闲道:“这不是媒婆还没来嘛。”说着自己也“噗嗤”笑了:“我要真嫁了虎子,日子得过得多鸡飞狗跳。”


    方虎从小被她管着,从来就没反抗过。


    她的话,可比他亲姐姐方珍的话还管用。


    陆谦见她不止不排斥,竟然还笑出声,一张俊脸都黑透了:“没看出来,你还挺喜欢热闹日子啊。”


    林白棠笑得一脸无辜:“你没见虎子这副心虚的模样啊?我问他多少回了,每次都搪塞我,现在竟然还学会了逃跑,以为我拿他没辙?!”


    不信管不了他!


    两人折转回去陆家拿银子,陆谦心里还很不舒服,暗恨自己多嘴,听到白棠说要应下方家的亲事,竟然还让她生出几分遐想,将来跟方虎成婚后的日子。


    原本出来散心,谁想憋了一肚子闷气,还不能拿身边的小姑娘怎么样,只能暗暗生闷气。


    两人进了陆家,陆谦上楼去取银子,留她在下面等着。


    杨家姐妹告完了状,杨桂兰也不能拿自己儿子怎么样,只是暗笑儿子往日懂事知礼,轮到家里表妹献殷勤,烦到了他,竟开口赶客,可见已经忍耐到极点,连往日的好涵养都没了。


    “你表哥向来就是这个性子,主意大得很,姑姑也拿他没办法。他十来岁便去盐城读书,这些年也只有年节时候才回来。姑姑跟你们姑父哪里管得了他啊,许是他心里烦,要不你们离他远点?”


    她的提议与俩姐妹来陆家的初衷背道而驰,获得了姐妹俩的齐齐反对。


    杨叶便抹着眼泪道:“姑姑,想是表哥心里思念陆家阿翁,我们姐妹俩也确实扰了他的清净。可……可我们也是好心,想着能替他排解一二。”


    杨蝶愤愤不平:“姑姑,表哥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才是嫡亲的表兄妹,他对我们爱搭不理,却巴巴去河岸边等着隔壁林家姑娘。难道我们姐妹还比不上一个外人?”


    杨桂兰心道:骨肉血缘关系,可未必有感情上的羁绊强。


    她要戳破姐妹俩的幻想,回头被俩侄女记恨,还会认为是她这位做姑姑的出手阻挠了她们探花夫人的美梦,还不如放开让她俩在儿子处撞到南墙,才知回头。


    “咱们嫡亲的姑姪,自然是亲人。可是谦哥儿自小便没见过你们,他都已经十九岁了,忽然冒出来俩表妹,哪里是说亲近就能亲近起来的?”杨桂兰叹气:“这事儿,姑姑还真做不主了,总不能逼着谦哥儿跟你们亲近吧?”


    ——怎么就不能逼了?


    杨蝶张张嘴,一句话堵在嗓子眼里——到底在家里母亲没说错,姑姑要是有心,有好处想着娘家人,自己儿子出息了,早都想着亲上加亲了。


    她是当娘的,想让儿子娶谁,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儿。


    可姑姑摆明了袖手站干岸,至今不曾说过亲上加亲的话,说不定心里还偏帮着外人,说不定也惦记着隔壁林家姑娘呢。


    听话听音,杨家姐妹俩告过一回状,发现全无用处。


    杨叶回去准备晚饭,饭还未摆上桌,陆谦便溜溜达达回来了,身边还跟着林白棠。


    姐妹俩的脸也黑了。


    陆婉在厨房帮忙,见到姐妹俩的小动作,佯作未知,出来亲亲热热拉着林白棠的手留她:“妹妹来的正好,我家表妹饭做得极好,你留下来尝尝表妹的手艺?”


    杨蝶便以主人家的姿态留客:“林姑娘难得来一次,留下来尝尝我姐姐的手艺吧。家里人都爱吃姐姐做的菜,姑父还说要是我们姐妹能长久住着,他可算是有口福了。”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芭蕉巷第一大聪明!……


    林白棠从小到大,在陆家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


    犹记小时候三个人刚玩熟,陆谦跟着她与方虎去两方家里蹭过饭后,几番踌躇,终于鼓足勇气请了小伙伴去自家吃饭。


    来而不往非礼也。


    陆家饭上桌,林白棠跟方虎各自尝了一箸,相顾失色。


    他们两家都藏着厨艺高手,林家以小菜见长,方家纯粹以荤食取胜——大块的蹄膀肘子用大料炖煮够了时辰,柴火得宜,味道自然不差。


    好客的杨桂兰本着款待儿子好朋友的心态,热情向两位小朋友挟菜,不过眨眼功夫,将两人碗里堆满堆高:“我家谦哥儿话少不爱出门,虎子白棠,你们玩的时候可别忘了我家谦哥儿啊。”


    也就是那一顿饭之后,林白棠跟方虎便有点可怜陆谦


    ,自个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要想方设法带出去给陆谦尝尝,渐渐养成了投喂的习惯。


    后来年纪小不太懂事,被陆谦几次强硬拖去吃饭,两人都是硬着头皮以旋风般的速度刨完碗里的饭,以期减少对味蕾的折磨。


    杨桂兰还夸过儿子这两位小伙伴:“还是虎子跟白棠乖,不挑食好养活,不比我们家谦哥儿,吃饭跟吃药似的。”


    陆谦:“……”


    再后来,他想拉着小伙伴们回家“同甘共苦”,都被委婉拒绝,或者拖他去自己家吃饭。


    事隔多年,林白棠忆起小时候在陆家吃饭的痛苦经历,忙不迭要推脱:“婉姐姐不必客气,我回店里去吃。”礼貌道:“多谢杨姑娘好意!”


    陆婉暗笑杨蝶话里打机锋,白棠全然没领会。随后从楼上下来的陆谦却起了兴,非要留白棠在家吃饭:“你要的东西,等吃完饭就给你。”


    林白棠:“……”


    这不是耍无赖吗?


    杨桂兰的厨艺水平,她很小的时候就领略过了,而出自同一个杨家的杨氏姐妹的厨艺,要是一脉相承呢?


    陆家人都不挑食,只除了陆谦这一个怪胎。


    “谦哥哥,我家里真的还有事呢。”当着杨蝶跟陆谦,她也不好上手去抢,只能软语央求:“快给我吧,吃饭改天也行啊。”


    他们后来大一点,再也不肯去陆家吃饭,陆谦才说了实话:“让你们也多吃两顿我家的饭,免得家里人老骂我挑食。”誓要让小伙伴也背上挑食之名,以洗涮自己的冤屈。


    陆谦瞧出她眼中的谴责之意,见不得小伙伴吃香的喝辣的,也不管她的拒绝之意,扳过她的肩膀,生生将她扭转了方向,硬推着她进了自家饭厅:“阿姐都夸杨家表妹做饭好吃,白棠你可一定要尝尝啊!”


    杨蝶对着两人亲密的背影,暗暗咬碎了一口银牙。


    太亲密了,恨不得拿把斧子劈开两人!


    林白棠被推着走,小声嘟囔:“你可真是个大好人!我谢谢您了!”


    “现在才知道我是大好人,真有点伤心呢。”陆谦唇角带笑,一双握笔的手竟意外有力,硬是把林白棠按到了饭桌上,就坐在他身边。


    郑氏近来都在房里吃,杨桂兰已经将婆婆的饭食送了过去,夫妻俩已经入坐,陆诚嚷嚷着饿,从外面跑了回来。


    这小子也是八岁开蒙,在当初陆谦方虎读过的学堂里读书,每晚放学都跟巷子里年龄差不多的孩子们疯玩,到了饭点才能揪回来,比陆谦小时候活泼胆大,颇有一点方虎的影子,隔三岔五便有家长找上门来,为自家孩子讨公道。


    他在饭桌上倒是表现的很乖巧,见到来客还甜甜唤一声:“白棠姐姐。”


    林白棠习惯使然,从小投喂其兄的原因,见到弟弟也习惯性的投喂,解下腰间荷包递了过去:“饴糖,给你甜甜嘴儿。”


    陆诚便顺势坐在了她身边。


    杨桂兰笑得温柔:“白棠你就惯着他吧,老是给他零嘴儿。”


    陆婉已经去相连的厨下端饭菜,林白棠笑笑:“我去帮帮婉姐姐。”被陆谦按住了:“不必。”


    杨桂兰便抿嘴偷笑,与丈夫目光对视——瞧咱们儿子护犊子的样子。


    陆文泰笑着摇头,颇为自得,用眼神告诉自家媳妇——父子传承,家风使然。


    一时里,杨家姐妹跟陆婉一起端了饭菜过来,又摆好了碗筷。


    主位坐着陆文泰,右手边坐着杨桂兰,左手边坐着陆谦,过来便是林白棠,陆诚靠在她身边,叽叽咕咕讲起学堂之事,说陈先生讲课睡得最香,听着听着便有同学睡着从书案上掉下来。


    陆婉便坐在母亲下首,杨家姐妹俩满心不悦,便只能并排坐在最下首。


    原本姐妹俩都算好的,依着陆家人口,她们姐妹总有一个能坐到陆谦身边去。


    谁知此刻,林白棠占据了陆谦身边的位置,当着姑父姑母的面儿,还得表现出礼貌教养。


    杨叶便笑道:“不知道林姑娘要来吃饭,都是家常便饭,见笑了。”


    林白棠还没说什么,杨桂兰已经护上了:“白棠不是外人,叶儿不必多礼。”又提起小时候她来自家吃饭的经历:“谦哥儿都嫌我做的饭难吃,虎子跟白棠吃得可香了!”


    杨叶毫不气馁,转换目标,柔声软语道:“表哥,今晚特意做了新鲜的鳝鱼,还有小河虾,听姑姑说都是你爱吃的,你尝尝味道。”


    难得陆谦听进去了她的话,果真向那盘鳝鱼伸了一筷子,在杨叶期待的眼神中,将鳝鱼挟去林白棠碗里,殷勤道:“白棠快尝尝,既然表妹说是她特意做的,想是她的拿手菜,你尝尝比林阿婆跟婶子的手艺如何?”


    他这分明是挑衅。


    龚氏的厨艺极好,金巧娘更不必说,可是开着店的掌勺,林记的食客们全都是冲着她的手艺来的。


    都是积年在锅灶间练出来的水磨功夫,杨叶再擅厨事,自也比不上她们。


    林白棠尝了一口鳝鱼,心里暗松了一口气,今晚不必接受陆婶子的荼毒,自然满嘴好话:“杨姑娘厨艺真好,鳝鱼鲜嫩,一点也不腥。”不止是陆家人有口福,连她也很感谢陆谦这位表妹。


    杨叶眼中怒意涌动,勉强压了下去,催促陆谦:“表哥尝尝炒的小河虾。”


    陆谦从善如流,连挟了两筷子,全都送进了林白棠碗里:“白棠多吃点,忙了一天累了吧?”关切的语气,让林白棠都诧异的多瞧了他两眼:这话方才在河岸边不是问过了吗?


    陆婉低头憋笑,假装没瞧见杨叶沉下来的脸色,暗笑大弟弟这是故意找事,分明知道杨家姐妹俩介怀白棠,却非要拉着不知内情的白棠吃饭。


    可不就吃出事故了。


    杨桂兰也假作不知,还给丈夫挟了点鳝鱼:“叶儿这鳝鱼做得不错,夫君多吃点。”


    杨蝶忍了又忍,实在憋不住了,愤愤不平道:“表哥,鳝鱼跟河虾可是我姐姐特意给你煮的。”你可是一口没吃,全挟给了林白棠。


    陆谦抬头,直视着表妹气得通红的脸,依旧是温雅有礼的模样,说出去的话却透着不悦:“怎么?白棠吃不得?”


    杨蝶语塞:“……我不是这个意思。”


    杨叶忍下恼意:“表哥,蝶儿不是这个意思。”


    “哦,不是就好。”陆谦又去挟青菜,照旧送进林白棠碗中,语调温软关切:“白棠吃点青菜,听说可以养颜。”


    林白棠:“……”


    大哥,你又作什么妖呢?!


    她环顾陆家饭桌,总觉得气氛有点奇怪,可能专心扒饭的只有陆诚一个,这小子还念叨着:“阿娘,等吃完饭我还要出去玩一会。”


    林白棠终于恍然大悟,再瞧陆谦的眼神便带上了调笑之意——原来强留她吃饭,是这个缘故啊。


    感情杨家姐妹别有所图,对着表哥不住献殷勤,让陆谦不胜其扰,这才拖了她来做挡箭牌啊。


    陆谦:“……”


    怎么跟想象的有点差别?


    林白棠却不知陆谦心中所想,暗笑他被女子献殷勤,竟也有吃不消的时候。


    自小的默契还在,她便安心当起了挡箭牌,顶着杨家姐妹的脸色,支使起陆谦,一时里要吃菜,一时里要吃肉,支使得探花郎一顿饭没消停过。


    杨桂兰跟陆文泰眼见得几小儿斗气,边看戏边吃饭,夫妻俩不时用眼神交流,暗笑自家儿子为了逼杨家俩女儿离开,无所不用其极,连拉着白棠作戏这招都想出来了。


    夫妻俩吃完饭,便带着小儿子迅速撤离饭厅,留下几小儿斗法。


    这还不算完,林白棠吃完饭还不住夸杨叶厨艺好,她不小心吃撑了:“谦哥哥,我想喝杯消食茶再回去,不然阿婆要是知道我在你家吃撑了,会笑话我的。”


    杨叶:“……”


    杨蝶:“……”


    前阵子接触,没觉得姓林的这么讨厌!


    陆谦颠颠去泡消食茶,亲自递到她手边,还要叮嘱一句:“刚烧的热水,小心烫。”


    杨叶实在瞧不下去了,起身跟陆婉一起去收拾碗盘,留下杨蝶气鼓鼓瞪着她:“林姑娘,表哥可是探花郎!”


    林白棠侧头打量一旁的陆谦:“探花郎怎么了?”


    杨蝶为自家表哥打抱不平:“你竟然支使探花郎挟菜泡茶,为你跑腿?!”


    林白棠不解:“探花郎又不是天上仙人,要喝风饮露,不染尘埃。难道探花郎放屁打嗝,都能吟成诗篇?”


    陆谦一口消食茶差点呛住,咳嗽个不住,连眼圈都红了,巴巴瞧着她:“白棠——”倒也不必如此抬举他。


    杨蝶双眼含泪,扭头跑了。


    ——太粗俗了!


    表哥怎么能贪恋这种女子?!


    陆谦送林


    白棠出来,在自家大门口,总算舍得把银票递给她。


    林白棠道:“谦哥哥,你今晚留我下来,就是为了气你俩表妹?”顺势邀功:“怎么样,我表现不错吧?”


    陆谦阴阳怪气:“你还挺聪明!”


    林白棠:“我本来就聪明,想夸就好好夸,别怪声怪调的!”


    她总算将前情后事联系到了一起:“哦哦,我说怎么你家事情办完之后,杨家俩姑娘一直没走,在你家住了这么久。原来你舅舅家打着亲上加亲的主意,还一次性送来俩。跟选妃似的,啧啧,不怪男人都爱建功立业。”


    陆谦实在手痒,在她额头上轻弹一记:“你可算瞧出来了!”该瞧的没瞧出来,无关之事倒是全都想明白了。


    “我是谁啊!”林白棠向来对自己颇为自信:“将来的芭蕉巷首富!”


    陆谦无力感叹:“白棠,你就不能把心眼子稍稍从赚钱上分一点出来?我家里都住进来俩表妹了,你没什么想说的?”


    林白棠实话实说:“你家表妹厨艺不错,下次吃饭要叫上虎子,我们一起来你家蹭饭。杨蝶说陆叔留她们姐妹长久住着,我现在理解了。”


    陆谦心烦意乱,推她回家:“你还是赶紧走吧,芭蕉巷第一大聪明!”


    送走了人,他进门便直奔父母房间:“阿娘,我想过了,明日就去外面买个烧饭的婆子,要厨艺好的。总不能为着咱们自家吃饭合口,便强留表妹们住着,她们又不是咱们家的丫环仆妇!”


    杨桂兰与丈夫目光对视——这小子忍不下去了?


    陆文泰沉吟:“谦儿,咱们家养个煮饭的婆子,不大好吧?”


    陆谦道:“阿娘跟阿姐都不喜欢厨事,阿婆年纪也大了,近来身体不好,不买个煮饭的婆子,阿爹愿意下厨?”


    “你怎么不下厨?”陆文泰没想到,儿子考中探花,没去外面当官,倒先插手家中庶务。


    陆谦回答的理直气壮:“我要去外面赚钱,养着家里婆子啊。丁忧一年,总不能当真在家赋闲一年吧?阿娘跟阿姐都在外面赚钱,弟弟还要读书,罗家请我开个学堂,除了教导罗辰,还有漕帮小儿开蒙。算了,明日等我跟罗家谈完,便去寻个人牙子,买个煮饭的婆子跟打杂的丫环,正好将家里杂事全都干了,也省得阿娘跟阿姐回家,还要做家中杂事。”


    他也不等父母再商量,便一锤定音:“此事就这么定了!”竟回房去了。


    陆文泰满脸欣慰:“儿子赚钱了,果然腰杆子硬了。”


    杨桂兰:“……”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倒是白棠姑娘拒绝我,让人……


    林宝棠偷摸拿到了妹妹借来的五十两银票,再三保证:“我一定会想办法还你的!”


    林白棠半开玩笑:“从今天开始,我要紧紧盯着你,免得你携巨款跑路!”


    “妹妹放心,我就算跑路,也一定带上你!”


    “别啊,”林白棠连连拒绝:“你跑路,那叫逃婚。阿娘请的媒人都去了毛家,我跟着你逃跑算怎么回事?”


    林宝棠没想到自家娘亲雷厉风行,半点都不带拖延的:“阿娘急什么啊?这也太快了。”


    林白棠:“阿兄不中意毛思月?”


    林宝棠:“不中意也谈不上,就是从来没想过会娶她。”他心事重重回房:“这件事情,容我想想。”


    林白棠注视着兄长的背影,总觉得他瞒着自己什么重要的事情。她一直等到金巧娘回来,洗过了澡,挨挨蹭蹭在她身边坐下,悄声说:“阿娘,你觉不觉得阿兄有心事?”


    金巧娘擦着头发,边把女儿往旁边推:“好热。”听到这话顿时愣住了:“什么心事?”狐疑的目光扫过女儿的脸,见小丫头一脸懵懂,不像知晓内情的样子,便暗松一口气。


    林白棠更不敢让娘亲知道自己偷借了五十两给兄长之事,便装傻:“我就是觉得,阿兄最近好像心事重重,不会是他不想娶毛思月吧?”还弱弱的替兄长争取一番:“阿娘,要不你还是问问阿兄的意思,万一逼得他跑了,难道让幼棠娶啊?”


    金巧娘都要被自家女儿给气笑了,打了她一巴掌:“你这说的什么话啊?”心里始终放不下,擦完头发便往儿子房里去。


    她在外面敲门,里面的灯“噗”的一声灭了,房里传来儿子含混的声音:“阿娘我困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到了约定的时辰,陆谦亲去茶楼赴约。


    罗太太已经带着丫环婆子到达,见到他笑道:“恭喜探花郎高中,一直也未有机会拜访,今儿顺便把贺礼送了过来,还请笑纳。”


    “罗太太客气了!”陆谦与罗家人打交道时间久,深知他家出手阔绰,若是扭扭捏捏不肯收下,反而扫兴,便笑着接受了她的好意:“多谢您想着我。”


    罗太太仔细端详探花郎,越看越欢喜,暗暗遗憾不能成为自家东床快婿,但与儿子有师徒之谊也很好,便言归正传,谈起罗辰读书之事。


    “陆先生也知道,我家这个猴儿,从来就没个安稳的时候,好容易遇见了先生教了小半年,也有了点模样,先生进京赴考,这猴儿又无人管束,故态复萌。听说先生要回家守孝,我想着先生闲着也是闲着,便厚颜求上门来,再收了这孽徒吧!”


    陆谦道:“我听白棠说,太太想办个家塾,除了辰哥儿,还有别的孩子?”


    罗太太笑起来:“还不是白棠那丫头,她提起不如多收几个学生,辰哥儿也有人陪伴。我想想也是,不如在帮内选几个孩子一起读书。只是不知陆先生意下如何?”


    陆谦踟蹰:“太太知道,我尚在孝中。”孝期出入别人家,只怕于别人家有碍。


    罗太太大喜:“这事不打紧,我们家在城内还有个园子,平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辟出一角做个学堂,从旁边再开个侧门,方便先生跟孩子们出入,先生意下如何?”


    “太太既然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到,那陆某恭敬不如从命!”他想起家中弟弟,再提一句:“不瞒太太,我家中幼弟十一岁,白棠家中弟弟八岁,都在外面学堂就学,若是您家家塾开起来,可否带他们俩一起就读?”


    罗太太忙道:“先生尽管带过来,没什么不方便的。”心中暗想,陆谦教自家儿子便效果显著,他连自己亲弟弟都带了过来,想来会更为尽心。


    一时议定开家塾之事,罗太太便吩咐丫环绿菊:“你去一趟林记家具店,先下定十二张书案,让他们尽快赶出来,用料不必讲究,只要结实好用即可。后面等所有孩子都选出来,再打也不迟。”


    陆谦一听,忙忙阻止:“太太不必派人过去,我正好要去家具店寻白棠,有事求她帮忙,顺便过去传个话。”


    “那就劳烦陆先生了。”罗太太笑着起身,陆谦便向她行礼告辞。


    直等探花郎的身影从楼梯口消失,罗太太才醒悟过来:“果然芸丫头没骗我,陆探花跟白棠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丫环丹红不解:“太太从哪瞧出来的?也没听三姑娘说啊。”


    罗太太思索片刻,终于将事情串到了一起:“芸儿头一次提起陆先生,便是白棠推荐。后来他做了辰哥儿的先生,初次讲课,芸儿便过去了。”


    杜嬷嬷作证:“当时我们都以为三姑娘跟陆先生有情。”


    “你们啊,都是自己有什么心思,非要往上套。当时芸儿不是一个人去的,不但带着侍候的丫环,还带着白棠。”罗太太考问身边的丫环婆子:“你们猜……当时是芸儿想去,还是白棠想去?”


    杜嬷嬷不敢确定:“难道当时是白棠姑娘约了三姑娘去的?”


    “大约如此了。”罗太太仔细回想:“后来他们出去挖藕,白棠陆先生都去了,芸丫头可没去。”


    丫环绿菊小心翼翼开口:“奴婢还听到过一件事情,当时没敢告诉太太。”


    杜嬷嬷催促:“还不快说,难道要太太猜不成?”


    绿菊便道:“奴婢的阿兄跟帮主身边的小


    顺哥关系好,听说小顺哥有一次喝醉酒,跟他念叨过,说陆先生在府上教辰哥儿的时候,每日早晚都跟白棠姑娘同乘一船,听说他们在同一条巷子里玩到大,感情很不错。”


    伍顺当初在帮内小兄弟们面前吹过了牛,要将林白棠娶回家,结果时日越久,希望越渺茫,还被小兄弟们背后取笑,便逮着绿菊的哥哥连忠诉苦,喝得半醉,多难为情的话都容易出口。


    随着陆谦科考一路从解元到探花,林白棠对他的态度始终如一的冷淡,渐渐心灰意冷,酒后向好兄弟连忠哭诉了不止一回。


    连忠倒是尽心尽责劝过好几回,无奈伍顺伤心难禁,效果不佳。


    杜嬷嬷觑着罗太太脸色不见怒意,反而带着些窥破小儿女情思的兴味,这才大胆道:“不怪太太提起要办个家塾,陆先生除了带着自己弟弟,还想带着白棠姑娘的弟弟,这两人可不是事事想着对方,倒也难得。”


    罗太太笑道:“此事不急,咱们擎等着喝杯喜酒。”


    杜嬷嬷凑趣:“那恐怕太太有得等。陆先生家中守孝,便是他自己出了孝期,父母还在孝中,家中也不好大张旗鼓的办喜事,最快也得三年以后了。”


    主仆说说笑笑,往楼下而去。


    陆谦不知罗太太身边丫环婆子的议论,边走边逛,一路到达林记家具店,见门口停着一辆朱漆描金的马车,连拉车的马匹都神骏非常,也不知怎生富贵人家。


    他心中猜测马车的主人,踏进家具店,却发现邓英半靠在柜台一侧,倾身向前,一条长腿微曲,正将手中的首饰匣子往林白棠手里推:“家里妹妹新打的首饰,我想着白棠姑娘平日穿戴素净,便特意挑了一套首饰送你,打开瞧瞧?”巴巴奉上,一脸期待。


    陆谦:“……”


    林白棠婉言拒绝:“邓大哥,你是我们店里主顾,我怎好收你的礼物。再说我不爱戴首饰,你拿回去送给令妹,也是当兄长的一番心意。”


    陆谦没想到,一去半年,白棠称呼邓英,已经从“邓郎君”变成了“邓大哥”,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远远站在门口没作声,听他们说话。


    “家中妹妹也没少收我送的首饰,倒是白棠姑娘拒绝我,让人伤心。你跟虎子关系好,我又是虎子的好兄弟,咱们便是自己人,何必见外?不过一套首饰,也算不得什么。”邓英软语相求:“要不你打开瞧瞧,要是花样不喜欢,我回头找人重新打”


    他兴冲冲挑了一套首饰,原本以为很容易送出去,谁知林白棠死活不肯收,说尽了好话,她连匣子都没打开,哪管什么样式。


    “邓大哥的心意我领了,但东西贵重,我可不敢收。”林白棠见邓英脸色变了,暗想现在的主顾越来越难侍候,赚着他们的钱,难道还要负责哄他们开心?


    她硬着头皮解释:“邓大哥有所不知,家母看管得严,要是见我带了贵重首饰回去,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再说邓大哥与虎子哥哥是兄弟,来照应我们家生意,已经算得仁义了,我哪好意思再收你的东西。”


    邓英面上已经有了风雷之色,语气却仍旧柔缓:“白棠姑娘这是瞧不起邓某?”


    林白棠还没听过强求收礼的,一时里很为难:“邓大哥,我怎会瞧不起你?”


    第90章 第九十章有时候,傻点也好。……


    哪怕听林白棠提过,邓英与她近来见面频繁,还改了称呼,可是亲眼见到两人相处,也还是与听到的感受全然不同。


    陆谦几步跨了过来,站在邓英旁边,笑道:“邓郎君,送礼收礼都得讲究个你情我愿,白棠既然不收,不如你收回去吧?”


    林白棠松了一口气:“邓大哥,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贵重首饰还请收回去!”


    有了陆谦打岔,邓英深深瞧了一眼林白棠,便将首饰匣子收了回去,另换了一副笑脸:“你既不肯收首饰,我也不为难你了,改日有空再来。”他说着便离开了。


    林白棠拱手作揖:“谦哥哥,多亏你来了!邓英大约是钱多得花不完,到处撒钱,哪有强迫人家收礼的。”


    陆谦面上笑意再维持不住:“他这不是头一回送礼吧?”


    林白棠仔细回想:“之前他也来过,有时候带些果子,有时候是点心,也不管我收不收,便放在柜上。还有两次说是虎子捎带的,他不是现在跟着邓英干活嘛,我也不能闹得太僵。”


    点心果子不算什么,但首饰却已经越界。


    陆谦很不放心:“他要是下次还送贵重物品呢?”


    林白棠道:“没事,邓英好面子,我多拒绝两次,他应该连面都不会再露了。”又奇道:“这个时辰,你跟太太谈好了?”


    陆谦见她丝毫不将邓英放在心上,暂且压下心里的不安,谈起跟罗太太商讨的结果,又提起要把陆诚跟林幼棠也一起带去罗家家塾读书。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林白棠立即领受了他的好意:“多谢谦哥哥,为我们家省了一笔束脩费用。”


    陆谦半开玩笑:“那可未必,不定我收的束脩更高呢。”


    两人正斗嘴玩儿,苗莺从后面木工坊过来,还捧着个做好的二尺见方的钱匣子进来,摆在了旁边的架子上。


    苗莺在家具店干了一阵子,适应良好。


    她认真负责,每日记帐也清楚,打扫也仔细,连带着上门的女客都有增加。


    林白棠中午才来家具店,算完了手头的帐,交待她几句,正要离开,忽听得苗莺道:“白棠,前儿夜里,我睡到半夜听到外面有响动,悄悄开窗往外瞧,发现盛表叔在下面转悠,也不知要做什么,有些担心他来叫我,便没敢吭声,他转了一圈又走了。”


    她没敢跟店里的人提,只能求助林白棠。


    陈盛私自许人,结果苗莺跑了,还倒欠了赵家五十两礼钱。


    赵家追着讨要,陈盛没奈何去偷了陈母最后的首饰抵押,才将这件事情了结。


    陈太太眼睁睁见儿子烂泥扶不上墙,她的溺爱最终换来个败家子,原本病着,一气之下便撒手西归。


    陈盛跟其父一手带出来的徒弟们都已经断交,等到林青山这帮人知道消息,陈母都已经下葬数日。


    想是丧事上礼钱让陈盛又挥霍了一阵子,这才消停了不少日子。


    林白棠见她提心吊胆的模样,也知道她害怕陈盛,想想有了主意:“今晚开始,让后面值夜的人到前面店铺一楼睡,抬两张床板过来隔潮气。”见苗莺一脸为难,便知她担心自己指派不动学徒,自己去后面寻人安排。


    店里雇了煮饭的婆子,所有人都能吃到热汤饭,店里大师傅在林青山面前使劲夸:“林师弟,你家白棠也太能干了,难得还心肠好,替人着想。”


    林青山便笑:“这丫头,当初想开家具店,就是不想让我再去别人家店里干活受气。”


    众师兄弟自然只有羡慕的份儿:“林师弟,你是怎么生出这么贴心又有本事的闺女,教教我们。”


    林青山温厚一笑:“也没想过啊,就……长成这样了。”


    众人:“……”


    说不羡慕都是假的!


    林青山管着木工坊的出货,林白棠管着店铺家具的销售,以及人员工钱的结算,其余一切琐碎之事。


    林白棠寻了值夜的两名学徒,提起此事:“陈盛在铺子门前转悠,谁知道憋着什么坏,你们晚上在一楼打地铺,离门口近些,睡觉警醒着,万一他再来使坏,也能及早防范。”


    木工坊的众人听说陈盛半夜来过,丁师傅便道:“他不会是想放火吧?”家具店全都是木头,只要烧着了便能连成一片火海,不可不防。


    宗旺底气不足小声反驳:“他不至于吧?”


    丁师傅冷哼一声:“他被银子逼到绝处,连亲娘都能气死,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当下自告奋勇:“留俩小子,万一真有大事能做什么?从今晚开始,咱们轮着值夜,先防备一阵子再说吧。”


    林白棠见众人对陈盛的警惕心不减,便放下心来:“那就拜托各位叔伯操心了!”


    林记家具店气氛和乐,没了挑刺的陈盛,众师兄弟们都是多年老相识,彼此熟悉性情,打家具有商有量,虽然最后拍板的是林青山,但不必瞧人脸色,连工钱也是按月结算,还有煮饭的婆子到点便端出热饭,干活的环境比陈记要舒适许多。


    店铺初开之时,林青山还怕没有生意,起先便做了许多梳妆匣子,没想到卖的十分火爆,后面便带动散客来定家具,再加上罗三娘子四处拉人,与罗家交好的妇人们有不少都是商贾之家,家中女儿出嫁,自家各处的家具有需要换的,多少卖罗家一个面子,都来林记定货。


    原本都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来过一次之后,见识到了林记木匠师傅的精湛手艺,便纷纷下单。


    家具店的客源便彻底稳定了下来。


    上月罗三娘子拿着林白棠送过去的银子笑得合不拢嘴:“我娘还骂我,说是我一直不肯嫁,将来跟银子过去。等我赚够了银子,将来还怕买不到服侍的人?”


    林白棠安排好家具店的事情,陪着陆谦出门,听说他要买煮饭的婆子跟小丫环,便想起罗三娘子的打算:“芸姐姐想得真远,连养老都想到了,还想在城外买个庄子,最好是靠近虎丘,老来也能出门游玩。”


    陆谦被她逗乐了:“罗三娘子年轻尚轻,倒也不必急于养老问题。”


    两人一起去牙行,跟着中人去城内一处偏僻的宅子,挑了个三十二岁的年轻妇人,听说是家里欠债被丈夫卖了,连带着自己十二岁的女儿一起。


    听得这俩少年男女想挑一个煮饭的婆子,外加打扫洗衣的小丫头,连忙拉着自己面黄肌瘦的女儿过来,往两人面前推:“郎君娘子,我家丫头别瞧着年纪小,干家事是一把好手,小小年纪就会洗衣煮饭,求买了我们母女吧?”


    陆家寻的是煮饭婆子,林白棠见母女俩可怜,便问那妇人:“你做菜的味道如何?”


    她也不能见人可怜,便不顾陆家买人的初衷,寻个不会煮饭的回去。


    那妇人道:“我家里以前也还算富裕,厨艺也不错,家常小菜,或者寻常来客,也能做出来。”


    内中有个中年胖男人,听说他们要寻煮饭之人,连忙自荐:“我以前给人家专做席面大菜的,郎君买我!”


    陆谦的目光在人堆里打了个转,最后跟林白棠商量。


    林白棠便与那妇人道:“不如这样,先寻你们娘俩去试试,要是做菜味道不错,便留下来。要是你哄骗我们,不会做饭,回头便把你们娘俩分开卖去两处!”却是罗三娘子教过她的,做生意的可怜人也不能可怜在明处,让别人当你心软好欺,最后吃亏的反而是自己。


    真要可怜,更要在初次便立好规矩。


    陆谦暗笑她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瞧着很是可爱,本人却不觉得,还当已经吓唬住了这俩母女。


    那妇人一再保证:“姑娘放心,我当真会煮饭,只要别把我跟女儿分开!”


    陆谦便与中人写了契书,领了两人一起回芭蕉巷,路上还叮嘱林白棠:“邓英要是再来送礼,你可不能收!”


    林白棠保证:“放心,我又不傻。邓英既是虎子的东家,还这么殷勤送礼,保不齐他家生意真有问题。这是为了堵住我的嘴,不惜下血本。我才不收呢。”


    陆谦在她额头敲了一记:“我瞧着你就傻得厉害。难道你没考虑过……”姓邓的是为美色所迷?


    后半句生生被他咽了下去。


    林白棠摸了下自己光洁的额头,颇为不满:“考虑什么?我现在可担心虎子了,你瞧他避着我们的样子,没有鬼才怪!”


    陆谦:“……”


    有时候,傻点也好。


    林白棠忽道:“谦哥哥,要是我跟邓英搞好关系,是不是能打听到虎子在做什么?”


    陆谦变了脸色:“不行!我瞧着姓邓的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匪气,你别瞎套近乎。”


    硬逼着她保证跟邓英拉开距离,这才带着那母女俩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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