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我这不是怕你胡思乱想嘛。……
陈家丧事办完,林青山便向陈盛请辞。
老好人宗旺再三挽留
:“老东家生前最看重你,他老人家前脚刚走,后脚你就离开家具店,这是怎么说的?”
陈盛顺理成章继承家业,正愁找不到服众的把柄将林青山父子扫地出门,谁想他自己要离开,这可怨不得他不讲情面:“恭喜林师兄寻到了高枝,我就不留林师兄晚饭了。”
干脆利落,结束了陈家与林家多年的缘份。
宗旺在旁急得团团转,拉着林青山不肯放手:“少东家……东家!”他可不似陈盛,平日来店里转转,去帐房支些银子便出门寻乐子,而是与林青山一起在木工坊里踏实干过的,知道林青山的本事。
别瞧着林青山沉默寡言,但他的眼睛就是尺,下料之时都不必斟酌,直接上手便能省料无数。
同样的活计交在他手上,总是丈量半天还是犹豫再三,下手必然会浪费一部分木料,有时候甚至还会搞错尺寸。
更别提店内很多精美的家具,耗费工时的拔步床,妇人们喜欢的妆奁匣子……各种雕工花样他都能应时应景,因人而异的雕出来,每家订制的嫁妆都与主人家有暗合之处。
陈盛只嫉恨父亲看重林青山,却从不曾了解过林青山的本事。
林青山沉默寡言却是内秀之人。
他扒拉开宗旺拉着自己的手,笑道:“我受老东家恩惠多年,但大家都知道我与少东家向来不合,往日不过瞧在老东家面上忍耐,留下来大家徒增不快,何须如此?不如趁此机会撒开手去,逢年过节还能上门给老太太拜个年。”
陈盛习惯了对林青山阴阳怪气,吩咐账房:“帮林师傅父子把工钱结算了,往后等林家姑娘打嫁妆,欢迎林师傅上门定家具。”
林青山拱手告辞,跟着账房去结算工钱,宗旺急得冒火:“东家,林青山走了是咱们店里一大损失。”为了让他回心转意,不惜拿对手说事儿:“崔记家具店找了林师傅好多次,就想让他去崔记做工,工钱好商量。你放林青山走,可不是把他推去崔记吗?”
崔记家具店向来被陈记压着一头,老板崔大利不止一次放话要把林青山挖过去,可惜知恩图报的林青山不答应。
陈盛早胸有成竹:“林青山只要去崔记上工,我便带人上门去闹,说他学了陈记的本事,却跑去崔记吃饭,我看他有没有脸跟我打擂台。”
宗旺很不能理解东家的想法:“东家既不愿意留下青山,也不愿意他去崔记做活儿,难道是想让他饿死?”
林青山已经离开,陈盛倒也不在意自己的想法被旁人窥知:“姓林的本来早就应该饿死在苏州河上,要不是运气好遇上我父亲,哪有他现在的好日子?我就想看看他不打家具,还能靠什么过活?”
不知为何,听到新任东家这番话,宗旺原本滚烫的心肠竟好似被人强按着泡进了冰窟,顿时灌了个透心凉。
老东家的离开,似乎只是一个开始。
林青山带着儿子回家,龚氏跟金巧娘都反应平淡。
当娘的见到儿子背着工具箱进门,便似他寻常回来般扫了一眼,便开始指使他:“家里也许久未修缮了,你既闲下来,便四处修修。门窗桌椅鼠蚁虫咬的破洞也该收拾了。咱们家屋瓦多少年没换了。白棠的床都咯吱咯吱响,家里俩木匠师傅,孩子床都快睡塌了,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找了一堆活计出来。
林青山一腔辞工的失落,瞬间便被家里堆积的活儿给冲散。
金巧娘更是喜出望外:“夫君辛苦这些年,正好趁此机会在家里歇歇,也省得再吃陈盛的闲气。”
她生就爽利的性子,这些年劝过丈夫无数次,让他离开陈记,可碍于老东家的面子,林青山总记得当初的一饭之恩而执意不肯,还反过来劝她:“少东家不懂事,可老东家待我的心总不是假的,说不定少东家也有醒悟的一天,先干着吧。”
日复一日,便在陈记留了下来。
谁知一场丧事,改变了所有。
陈盛气死了老东家,陈太太一直忙着为自己儿子遮掩,但内宅里流出来的消息总不会有假,与陈嵘往日交好的人皆冷眼旁观,发现陈盛在葬礼之上并无悲意,反而摆起了当家人的派头,迫不及待的当家作主,这让林青山彻底寒了心。
“他但凡有一点点的悔意,瞧在老东家面上,我也愿意留下来。可他那副样子,分明早巴不得老东家离开,我留下来只会碍他的眼,还是早日请辞为好。”
揣着最后从陈记结算的工钱,林青山回到自家的小院,被母亲跟妻子轻松的态度感染,彻底放松了下来。
他把工钱全都塞给媳妇:“我跟宝棠的工钱,你看着分,余下的都收起来。”
林宝棠伸手从亲娘手里接过零用钱,反被她扯着不放:“今儿你先歇一日,明日正好来店里帮忙,年纪轻轻腿脚利索,我店里正好缺个伙计。”还与他商议:“你想让娘开多少工钱?”
她如今生意兴隆,客源稳定,还有林白棠每月交上来的家用,倒也不怕多养两张嘴。
林宝棠不意明日便要上工,更不知小食店的忙碌,还很好商量:“娘看着给就好。”
傍晚,林白棠从罗家回来,提着一坛子酒巴巴向父亲献宝:“罗帮主的窖藏,听说是十年陈酿。东家夸我这个月的帐盘的漂亮,问我喜欢什么,我跟东家讨了一坛子酒,正好庆贺爹爹离开陈记。”
林青山不意全家对他们父子二人离开陈记的态度都一样:“你这孩子,离开陈记有什么可庆贺的?”
林白棠却忘不了当年王氏去陈记闹事,陈盛当时的态度有多恶劣,如今提起眼中犹有愤怒:“人生在世,无论富贵贫贱,左不过一个开心。咱们家又不是离开陈记便要饿死,姓陈的何必日日给爹爹闲气受?爹爹在陈记多少年,凭本事赚钱,又不是靠陈盛施舍!”
林青山摸摸女儿额发,感慨小姑娘长得快,眨眼之间便已长成娉婷少女,更觉得她这番话窝心,辞工最后的一点失落也被女儿的贴心驱散:“那爹爹就多谢我家白棠惦记。”
林白棠偷偷摸摸再塞了个鼓鼓的荷包给他:“家用我已经交给娘了,这是东家的奖赏,留着给爹爹做私房钱。”他的女儿笑嘻嘻说:“往后啊,我养爹爹!”跟小时候豪言壮语要赚钱给娘亲开食店一般模样。
林青山哭笑不得:“盆儿——”
一个称呼便将父女之间的温情时光打破,小姑娘已经变脸,克制提醒:“爹爹,我是白棠。”扭头去寻林宝棠,他很快便听到屋外传来甜甜的呼唤:“阿兄——”
这丫头!
暖意在心头流转,林青山朝后倒在床上,只觉得全身放松,不过片刻竟沉入了梦乡。
林宝棠骤然偷得一日闲暇,次日便要进自家食店帮忙,难得躺在床上发呆,听到妹妹回来的脚步声,也未曾起身。
他竖起耳朵听小丫头先跟阿婆打过招呼,又威胁了院里写功课的林幼棠一句,对方不敢还嘴只能委屈求助:“阿婆——”
阿婆永远偏向妹妹:“幼棠要听阿姐的话。”
到了他这里,便是“做阿兄的要让着妹妹。”
怕他多心,阿婆还特意解释:“女儿家不比儿子,将来嫁去婆家,不知道得受多少委屈,运气不好便是一辈子的忍气吞声,在娘家多疼疼她。”
林宝棠不介意多疼疼妹妹,还因妹妹的确招人疼。
他听到妹妹去了父母的房间,也不知说了什么,隐约能听到父女的笑声,便在心里暗笑;这丫头怕父兄辞工心里难受,便跑去给父亲献殷勤,也不知说什么话惹得父亲笑出声来。
所料不错的话,她恐怕很快便要来寻自己。
果然,不过片刻,便听到外面敲门声起,紧跟着房门被推开,探进来一个脑袋,语调拖长:“阿兄——”
她走进来塞给他一个荷包:“阿兄尝尝,罗家厨房做的松子糖,跟外面的味儿不一样。少帮主贿赂我的,想让我跟谦哥哥敲敲边鼓,给他少布置点课业,我都没舍得给
幼棠。”
林宝棠不由想笑:“你背着幼棠让我吃独食,要是让幼棠发现怎么办?”
他已经听到了门口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你悄悄吃,他不会发现的。”林白棠故意说:“反正这小子少吃一把糖,也不妨碍他长个子。”实则兄长很疼爱幼弟,不过是兄妹俩都喜欢逗弄林幼棠。
紧跟着,门口便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声:“阿婆,阿兄阿姐背着我偷偷吃糖……”
小童尖利的哭声跟竹哨似的在林家小院里响起,直吵得林青山模糊的睡意都被惊跑了几分,他翻了个身,拉过被子盖住脑袋,半梦半醒之间嘴角微弯,想着定然是林白棠又在逗引弟弟玩儿。
龚氏不过去厨房倒杯水的功夫,小孙子便大哭起来,忙端着一碗水出来断官司:“又怎么了?别哭别哭,阿婆去瞧瞧。”
林幼棠拉着阿婆的手,跟个小公鸡似的趾高气昂闯了进来,眼晴里还含着两泡眼泪,却已经往阿兄阿姐手里搜寻,试图寻出兄姊吃独食的罪证。
果然荷包已经被打开,阿兄手里还抓着松子糖,阿姐正当着阿婆的面,也抓了一把要往自己嘴里塞,他不敢冲上去,便委委屈屈扯着龚氏的袖子:“阿婆——”
龚氏含笑上前“抢”过孙女手上的荷包递给小孙子:“咱们现在就回去写功课?”
林幼棠紧紧攥着荷包,松子糖的香味似有若无窜上来,他连连点头:“阿婆快走!”生怕走慢一步,再被阿姐抢回去。
一老一少很快便牵着手撤了出去,林宝棠无奈:“你呀,每次听到幼棠哭有那么开心?”
林白棠一脸坏笑:“惹一下哭一嗓子,不觉得很好玩吗?”
幼棠容易哭,但也极为好哄,眼泪如急雨来得快去得快。
她有时候觉得,变天都没这么快。
外面院子里总算安静了下来,只有阿婆催促的声音:“别光顾着吃糖,赶紧写课业。”
林幼棠可能嘴里塞满了糖,答话也含含糊糊:“嗯嗯。”
林宝棠拥被坐了起来,总觉得妹妹瞧着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我脸上有脏东西?”
林白棠跟他打哑迷:“脏东西倒没有,不过……开了一朵桃花而已。”
“什么桃花?”
林白棠便善意提醒:“我前几日跟着阿婆娘亲去了陈家内宅,见到一位姓苗的姑娘……”
提起此事,林宝棠反倒神色坦然:“你别胡说,有碍女子名节。”
“我又没说什么,阿兄急什么?”林白棠调侃道。
“我这不是怕你胡思乱想嘛。”林宝棠扯扯被子似乎想将自己裹的更严,谈论年轻姑娘多少令他有些不自在。
林白棠发誓:“我可没跟苗姑娘说什么,是她先拉着我去陈家园子里说话。”再按捺不住好奇心,追问道:“苗姑娘说老东家原来有意许亲,还令你们相看,真有这事儿?怎的我从来也不曾听过此事?”
林宝棠没想到自家人保密,反倒是苗姑娘说出去了,只得跟妹妹解释:“当初老东家透露出许亲的意思,父亲便说这事儿成不了,只是不好违逆了老东家的好意。后来少东家还嘲笑我痴心妄想,父亲就更不高兴了。”
他还记得陈盛那日在木工坊里堵着他叫嚣:“当初要不是我父亲给了你们林家一碗饭吃,你们早不知流落去哪了。现在你一个带来的拖油瓶,还妄想娶我们家的女孩儿,怎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父亲听到动静,赶过来将他护在身后,神情之中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愤怒:“少东家说我便罢了,何苦来为难我儿子?他一个小孩子凡事只听大人的安排,可高攀不起你们家的女孩儿!”
陈盛怒气冲冲离开,父亲揽着他的肩膀安慰他:“姻亲乃是结两姓之好,陈盛如此欺人,若真娶了那苗姑娘,将来你得受他一世的闲气,这门亲咱们高攀不起。往后父亲定给你寻一位合你心意的姑娘,这件事情就此作罢,家里也不必说,省得你娘跟阿婆再跟着生气。”
林白棠不意中间还有此曲折,便有些同情那位苗姑娘。
“我瞧着,苗姑娘对阿兄很是倾心,还托我问话,可惜两家人心有芥蒂。”
林宝棠便叮嘱妹妹:“往后此事不可再提,省得再让爹想起来生气。”
林白棠惊觉自己办了错事:“坏了阿兄,我告诉苗姑娘咱家的住址了,还邀请她上门来玩。”
林宝棠安慰她:“苗姑娘在后宅跟着东家太太过活,轻易出不来,更没空来咱们家,你不过是客气之语,想来她也明白的。”
他们仅有的几次见面也还是她跟着丫环婆子往家具店送吃食,不过是知道对方与自己相看过,于是眼神在空中短暂的相交又很快转开而已。
真要论情份倒也谈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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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兄长开窍,谁知不过是一场误会。
林白棠转天撑船去罗家,与陆谦在船上提起此事,还有些感叹:“若是男子父母双亡,这个年纪大约也自立门户了,可为何女子就非得任人摆布?兄嫂也好,亲戚也罢,离了这些人就跟无主的财物似的,非要依附着他人才能过活?”
她年纪渐长,自己虽然生活无虞,家人关爱,可提起此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小时候只顾着快快乐乐长大,越长大越感觉到男女之间的不同。
有些事情,陆谦也没有明确的答案:“真要论赚钱过活,譬如咱们苏州城,便有许多女子赚钱养家,刺绣纺织或者在酒楼小食店干活,都是自食其力,并不比男子赚得少。”
苏杭之地近些年纺织刺绣业发达,外地客商云集,从事纺织刺绣业的女子每年所赚甚至比家中壮年劳动力的男子还高,于是许多家中养女儿的人家便暂缓嫁女,留女子在娘家赚钱。
而许多操此业的女子嫁人之后,因有一技之长在手,能赚钱补贴家用,得婆家高看一眼,少受了许多委屈。
“但在偏远之地,举凡需要重劳力的活,依旧是男子为尊,女子做洒扫烹饪之事。”他也不过读了几年书而已。
林白棠便有了自己的结论:“说来说去,女子还是要自己赚钱。”她重又高兴起来:“看来我们东家说的没错,女子还是要赚钱。”
陆谦:“……”
他现在知道自己不喜欢罗三娘子的缘由了。
她固然有经商赚钱的天赋,且心志坚定至为难得,但不婚的念头太过强烈,真怕哪天白棠也紧随她的步伐,视成婚为畏途。
比起离经叛道的姐姐,显然弟弟要讨喜许多,每日已经能够认真完成课业,便是极大的进步。
罗辰跟着陆谦受教多日,还送了一沓先生批过的功课给母亲过目。
罗太太以前每见儿子的功课就头疼,总怀疑自己当初抱错了孩子——她不可能生出这般蠢笨的孩儿。
再见儿子递上来的描红,工工整整总仍带着稚气,总归不是信手涂抹的墨团团了。
罗太太惊喜不已:“唉哟,陆先生不错啊,这真是我儿写的?”
她的质疑引得罗辰不满,甚至还有点伤心:“阿娘,你瞧不起我?连陆先生都夸我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汉,言出必行说到做到,外面人误解我就罢了,娘亲也觉得我顽劣不堪?”
他讨厌以前的先生,见第一面便先入为主,听信外面传言进门就批判,可陆先生却从不听信外面传言,还对他赞誉有加,总能发现他身上的优良品质。
罗辰觉得,先生也算是他的伯乐!
罗太太没想到换了位年轻先生,自家儿子便进步明显,忙哄道:“你误解娘亲了,我是觉得陆先生教得好,我儿也学得好,进步神速。”
罗辰满怀笑意离开之后,罗太太便忍不住与杜嬷嬷笑道:“这位陆先生别瞧着年纪不大,哄人倒有一套。咱们辰哥儿以前不知道有多烦那些请来的西席。听听他夸陆先生的口气,啧啧。”
罗辰愿意好好读书,杜嬷嬷也替太太高兴:“那位陆先生不止会哄辰哥儿,还长得好看。”
罗太太眼里的笑意再也挡不住:“三丫头自小便喜欢漂亮的东西,轮到挑夫婿也一样,容貌也要出众。”
罗芸死活不肯同意韩家的亲事,为此父母大吵一架,还不惜拉了漂亮的情郎来充当弟弟的西席,让罗帮主挫败的同时,不得不考虑委婉拒婚。
谁知此时,自家后院有妾室自告奋勇要为他分忧,解救了
被困高台的罗帮主。
“咱们小七也到了婚嫁之龄,长得花朵儿一般,都是家主的女儿。三姑娘既不愿意这门婚事,小七不忍家主烦难,她同意嫁去韩家。”蒋姨娘用帕子拭泪:“只是小七到底年纪小,与韩郎君年龄差距过大,家主可要多多陪送些嫁妆,也好让小七嫁过去日子过得舒心些。”
罗七姑娘容貌继承了其母,面若银盘唇若涂朱,很有些丰腴之美,又正当妙龄,打扮起来很是动人。
罗清江犹豫之际,蒋姨娘还特意跑去罗太太处邀功:“小七也是个孝顺孩子,不忍见父母发愁,嫡姐不乐,便想着替姐姐分忧,愿意嫁去韩家。”
林白棠听到这个消息都惊呆了:“你家的七姑娘……不是跟我同岁吗?”
罗七姑娘年方十六,容貌不俗,她去罗太太房里还遇见过。
罗三娘子漫不经心坐在罗汉榻上看闲书打发时间,对庶妹的婚事提不起半点兴致,满含了讽刺道:“一个愿嫁一个愿娶,中间撮合的还是我父亲,有什么好奇怪的。”
林白棠:“……可是两人差着二十岁呢。”
姓韩的儿女都比七姑娘要大了。
“奇怪吗?”罗芸轻嗤:“这就是罗家姑娘的亲事,年龄不是问题,家世门第都不是问题,最要紧的是这桩婚事对罗帮主有用,才顶顶要紧。”
林白棠越来越理解自家东家对成婚的抗拒了。
按照罗帮主选婿的标准,无论嫁谁都不会合心意,全是奔着维系罗家生意的目的而去的。与其心甘情愿拿婚事当筹码,不如断了嫁人的念头,留在娘家打理家业,还能得片刻自由。
她目光复杂望过去,被罗三娘子扔了颗金丝蜜枣砸中了额头:“收起你那副同情的表情,你东家不会一辈子受制于人!”
林白棠拱手:“那就祝东家早日得偿所愿!”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不过捉奸,小菜一碟。……
也不知罗帮主用了多少嫁妆,填平了罗三姑娘跟罗七姑娘在身价上的巨大鸿沟,终于与姓韩的商议妥当,这门婚事总算是定了下来。
林白棠跟陆谦再一次相约提早收工的时候,躲过一劫的罗三姑娘终于还是提出了自己的质疑:“还说你跟姓陆的没私情,这已经是第几日早早跑了?”
“东家要是不相信,不如跟我走一趟?”林白棠坏笑:“反正你留下来也只会被太太拉去后院陪绑。”
罗七姑娘备嫁,亲生母亲蒋姨娘插不上手,也只有站在罗太太身边端茶倒水的份儿。
罗太太与罗帮主私下约定嫁妆金额,至于其中多少田产铺子、多少折以现银,决定权在罗太太手上。
为庶女准备嫁妆的罗太太突发奇想,每日绑了罗三娘子过去商议——她毕竟掌着家中不少生意,至于从哪里调大宗的银子也心里有数。
于是罗三娘子接连三日都在正院消磨时光,亲眼见证了“孝顺的七妹妹”为母亲揉肩捶腿,蒋姨娘在侧端茶倒水的景象。
母女俩联手把罗太太侍候得舒舒服服,连杜嬷嬷等人都只有观望的份儿。
“蒋姨娘这份侍候人的细致功夫,大约还是在我爹爹身上练出来的。”罗三娘子谈起后院妾室,倒没什么恶感:“她半辈子在后宅察颜观色,为了女儿的亲事,总算派上了大用场。”
林白棠在罗家不少日子,也算是见识了富贵人家后宅子的景象,时不时便有小妾争风吃醋闹腾起来,比之小户人家热闹不少。
不过罗家后宅妾室们有个致命的软肋——生育的皆是女儿,没能替罗家传宗接代。
罗太太每逢小妾闹腾,用一句话便打发了:“放着你们都没什么用,也不能替家主生个儿子出来,再为了争风吃醋而让家主烦心,不如叫人伢子来卖了干净!”
生儿子便成了罗府后院妾室们的紧箍咒,闹腾的厉害了,被罗太太念一念,也能消停几日。
罗三娘子已经被自家亲娘坑了一回,更不想被林白棠再坑一回,拉着她不肯松手:“你老实说,跟姓陆的相约做什么坏事去了?”
林白棠见她执意要问,便凑近她耳边,用气音吐出俩字:“捉奸!”
据她所知,林白棠家世简单,父母恩爱,捉的哪门子奸?
“哄我的吧?”罗芸死活不信:“你这可有点没良心,我有什么好事儿没想着你啊?”
林白棠被她缠的没办法了,只好将方珍在婆家的遭遇讲了一遍:“……姓荣的不是什么好人,对方珍姐姐不冷不热,连孩子也不在意,此事太过异常,我跟谦哥哥每日早点去粮店外蹲守,暂时没什么发现。”
她近来每日回家,都要面对正在全面翻修的家。
赋闲在家的林青山终于有时间换瓦修家具,甚至连堂屋铺的地砖都要撬起来换新砖,待修的家具全都抬到了院子里,本来便不大的院子几无下脚之地。
最要命的是,林白棠的床都被拆了,也不知林大师傅预备要给闺女打个什么样的床,买来的木料还堆在院子里,可能拆床的时候压根没考虑过女儿晚上睡哪。
面对空荡荡的房间,林白棠最后也只得抱着被子暂时求老祖母收留。
她还没嫌弃父亲毫无章法的维修,反而被父亲嫌弃添乱:“没事回来这么早,碍手碍脚的,先去店里坐会,晚点再回来。”
她回去恰赶上饭点,店里总共几张桌子也坐满了食客,便跑去方家串门,顺便探望方珍。
方家人虽疼爱女儿,但方珍的病总不见好,也许是思女心切,吃不下睡不着,她很快瘦得眼眶深陷,两腮无肉,瞧着很是可怜。
林白棠每见方珍,心里难免替她不平,好端端的温和可亲的姐姐,被七年婚姻给折磨的不成人形,便跟陆谦商量去蹲守荣常林。
陆谦对她有求必应,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下来:“暂时先别让虎子知道,等有点眉目再说。”
林白棠跟陆谦蹲守数日,盯着荣常林粮店忙完,按时回家,连半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挖出来,一度要疑心他们怀疑的有错,或许他就是那样冷血之人,怎样都捂不暖。
但罗芸听说此事,却断定其中定有猫腻,还不惜用罗帮主的生活习性来举例:“我爹爹要是在外面有了相好,回后院的次数就少得可怜。要是外面风平浪静,没遇上可心可意的,回后院的次数就多。”
林白棠还是个小姑娘,对已婚男人的劣根性一无所知:“东家这是什么意思?”
罗三娘子笑她:“可怜的丫头,你要知道男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他顾上这一头,便顾不上那一头。姓常的要是在家里冷若冰霜,那就是热情在外面耗尽了。”
林白棠:“……”
她家爹爹十几年如一日的按时回家,与娘亲恩爱,哪知道男女之间还有这么多弯弯绕。
“傻丫头,我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在罗家后宅里熏陶长大的罗三娘子深谙男女之间的相处之道,只觉得陆谦跟林白棠捉奸跟过家家似的,不知得守到何年何月,不但拍着胸脯保证要帮她,还特意跑去找罗帮主讨了俩帮手。
伍顺听说三娘子的差使,窜的比兔子还快,顺便拉上自己的好兄弟康峻。
申时一刻,陆谦为小弟子布置了当日课业,从侧门出
来,上了林白棠的小船,才发现船内等候的不止一人。
林白棠靠在船舱假寐,罗三娘子还带了俩年轻儿郎,热情向他打招呼:“陆先生来得有点晚啊。”其中一人正是老熟人伍顺。
陆谦愕然:“几位这是要搭便船?”
林白棠心虚不敢睁眼,反而是罗芸兴冲冲替她回答:“不是约好了去捉奸嘛,听说你们缺人手。”
陆谦心道:谁跟你们约好了?
他与罗三娘子不合就算了,伍顺更是碍眼。
“白棠——”陆谦扭头,用眼神询问林白棠。
“赶紧坐稳了开船!”林白棠抱头窜过去,解缆开船,坚决不与陆谦目光对视,假装瞧不见他的疑问。
她近来总有种错觉,每次小伙伴跟东家在一处,分明两人台上言笑晏晏,她却疑心两人胳膊腿已经在台下交手好几个回合,眼神里总透着不善。
两人都惹不起,她还是决定装聋作哑,闷头一路撑船到达粮店,中途伍顺还提起要帮她撑船,被婉拒了。
他们来得早,便窝在船舱里,从舱壁上的小窗缝隙里朝外盯着。
太阳落山的时候,粮店总算是要关门了。
店里的伙计开始收拾东西,荣常林便进进出出,袖手催促伙计们手脚麻利些。
有伙计讨好,搬了凳子过来,他便坐在那里盯着众人把摆出来的粮食都收拾起来,省得夜间被老鼠糟蹋。
店里东西收拾完,几名伙计便陆续离开,只留了一名伙计关门闭店,全程荣常林就袖手盯着,倒是很有些管事的气派,直等锁上店门,他才离开。
那伙计陪着笑脸目送荣常林离开,才换了一副冷漠的面孔,“呸”的朝着荣常林离开的方向吐了口唾沫,才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林白棠才要撑船,被罗三娘子拉住了,她着急起来:“芸姐姐,再拖下去姓荣的就走远了。”
罗芸胸有成竹:“姓荣的要是有什么尾巴,也会尽力收拾干净。这件事情蹲守姓荣的太费时间,不如咱们换个法子。”她使唤伍顺:“去跟那伙计套近乎,就说……想要买大宗粮食,但是打探一下价格能不能通融,先塞点钱,再请他去喝酒。”
陆谦猜到了她的用意:“以那伙计对姓荣的厌恶,喝点酒该吐的全吐出来了。”
纵然跟罗三娘子想法不同,也不得不承认她对人心的拿捏很是精准。
罗三娘子揽过小姑娘,语重心长的叮嘱:“小白棠,学着点,男人都是不可信的。想要捉奸,不是非得盯着事主不放,有时候反而是他身边的人更容易泄密。”眼神却挑衅的盯着陆谦。
陆谦:“……”
可惜迟钝如林白棠,并未察觉她话中深意,反而由衷夸赞:“……听起来,东家好像对捉奸很有经验。”
罗三娘子大言不惭:“你也不瞧瞧我是谁的女儿。”
罗帮主风流名声在外,作为他的女儿,都不必见识外面的男人,单是自家父亲便是一身的毛病,只要观察的够久够仔细,脑子就够灵醒。
她小时候,自家娘亲远没有现在冷静超脱,也还没生下儿子,还是一位面对风流无度的丈夫,患得患失生怕地位不保的正室,也可能……还对丈夫残存着一些尚未被磨灭的爱意。
她永远记得,母亲想尽办法盯着罗帮主在外面的行踪,无数次抱着她又哭又骂,骂完丈夫骂外面的野花野草,擦干眼泪再排兵布阵,追查丈夫寻花问柳轨迹的癫狂样子。
不知道他在哪过夜的时候焦心如焚,知道了如丧考妣。
情绪如山峦起伏不定。
事过经年,罗三娘子终于可以笑着说一句:不过捉奸,小菜一碟。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还祸害人家年轻姑娘……
事实证明,任何时候都不要小觑了金钱的力量。
罗三娘子的手段虽然简单粗暴,却十分管用。
一把银子撒下来,粮店的伙计同伍顺便成了勾肩搭背的好兄弟,一起相约着进了五龙桥的张记酒馆。
张记酒馆盛产佳酿,再佐以下酒菜肴,很得酒客欢迎。
伍顺有罗三娘子在背后的金钱支持,扬声唤伙计提两坛子状元红过来,拍开泥封,酒香沁脾。
伙计银钱有限,平日馋了路过酒馆,不过花几个铜子小酌一杯,还是最便宜的散酒,闻到邻桌佳酿的味道,都要多嗅两下,跟占了便宜一般。
这位新结识的兄弟出手阔绰,上来便塞给他一把新钱,客客气气说:“我来得晚了,不成想粮店关了门,远远瞧见小兄弟有些面熟,可是粮店的伙计,打听个事儿?”
粮店的伙计能有什么油水?
每日卖着东家的粮食,拿着固定的工钱,捱着苦巴巴的日子,还要捧管事的臭脚,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
“兄弟,这也太……太破费了。”十年陈酿的味道比散酒要醇厚许多,伙计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不敢相信自己也有交好运的一天。
伍顺忙请他坐下,话儿妥帖:“这算什么破费,东家派了我出门办事,总要有些车马费。正好与刘兄投契,咱们哥俩边喝边聊。”麻利的唤伙计送了下酒菜上来。
烧鸡、熏鱼、烧鹅、酱鸭外加花生米卤豆干几样素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肉食的香味再加上酒香,让姓刘的伙计肚里馋虫鼓噪,接过伍顺斟满的洒盅,一口抿下去,五脏六腑都舒服的打了个颤,再挟一箸油光红亮的酱鸭入腹,便打开了话匣子。
伍顺打听粮价不过是托词,但他待客的诚意太足,三杯状元红下肚,刘喜便知无不言,怨气冲天,将粮店内外倒了个干净。
先还是店内粮食大宗与少量的价格浮动区间,陈粮新粮的区别,行内卖粮的猫腻,一坛子酒见底,他早已醉意十足,便开始抱怨店里人事。
“……兄弟,你是不知道我的苦啊!那姓荣的,仗着自己的亲爹跟在东家身边跑腿,有个相好的在东家后院,平日在店里人五人六的摆架子,拉着个脸把自己当个人物,什么玩意儿?!”
“荣管事?”伍顺拍开第二坛酒的泥封,一脸同情再次为刘喜满上:“他难道没成亲?媳妇也乐意他有相好的?”
刘喜醉眼朦胧,讲话的声气不觉高昂,但酒馆之内坐满了酒客,大部分喝过头都高声大气胡言乱语,酒鬼们谁也不会把醉话当了真,讲起来更是口无遮拦。
“你是不知道,他那媳妇是个木头,长得五大三粗,进门好几年只生了个丫头……哦听说孩子没看住,反而掉河里淹死了,荣家人一气之下就休回娘家去了……”
靠窗的方桌旁,坐着四人浅斟细酌。
听着身后醉鬼的胡话,林白棠的细酌变成了猛饮,连饮了三杯才被陆谦发现,忙按住了她的手——罗三娘子请客,自然是店内最好的佳酿,喝起来痛快,但醉的也快。
“白棠,你再喝下去,不得把船撑翻?”
“你听听,他家怎么糟蹋方珍姐姐的?”林白棠唯有庆幸:“得亏没叫虎子过来,不然早打起来了!”
方虎的脾气,哪里忍得下旁人辱及家人。
刘喜不知自己的幸运,还在牢骚满腹,顺着伍顺的话头往外吐:“……你说姓荣的相好?那丫头从小就在严家后街长大。”
为防好兄弟不懂他话中之意,还要解释清楚:“严家后街全是家生奴才,身契都在主家手里捏着,你别瞧着姓荣的现在当了管事,听他爹的名字就知道是奴才出身。荣来福——”他嗤笑一声,都不必伍顺动手,自斟自饮。
荣来福,听名字便知道不过是主家随口起的吉庆些的奴才名。
“往前数三辈子,荣家都是严家的家生奴才,他得瑟什么啊?”他说话颠三倒四,身后偷听的人还得把散落一地的话头往一处拼凑。
伍顺一脸好奇追问:“刘兄弟,你说的那个相好——”
“相好啊?”刘喜转动酒意泡得迟钝的脑子:“姓荣的相好?哦哦,他跟田家那丫头从小都在严家后街长大,大家都是奴才出身,他凭什么高人一等?”
伍顺:“……”
兄弟你又绕回来了!
出身这道坎,就过不去了吗?
伙计许是对荣常林积怨已久,几句话在原地打转,喝两口又间歇性的清醒片刻,捡起七零八落的话头继续说:“荣来福忠心啊,十多年前吧,跟着主子坐船去外地遇上水匪,为主子挡了一刀,主子要赏他,这老小子倒聪明,央求主子将自个妻小放了奴籍,自己的身契可还在主子手里。”
林白棠发急,忍不住再喝一杯,小声嘀咕:“他到底对荣常林除奴籍有多耿耿于怀?”
陆谦抓手没用,直接端走了她的酒盅:“白棠,再喝真醉了!”
罗三娘子专与他作对,一边听着后面醉鬼的胡话,一边笑盈盈把自己的酒盅递过去:“小白棠来——”就手喂了她一盅。
陆先生好好一介读书人,向来斯文有礼,也忍不住变了脸色:“三娘子,她真不能喝了!”
后桌的醉鬼才是真不能喝了:“兄弟你是不知道啊,那姓荣的跟田家丫头…自小一起长大,可一个除了奴籍,另外一个进了严家后院当丫头,荣家便不想娶个……娶个奴籍的丫头当媳妇,在外面另讨了一个媳妇儿。你是没见过他娶媳妇那会,天天拉着个脸,比死了爹娘还难过似的。哦你问他相好啊…他那相好进了老太爷屋里侍候,竟被老太爷收了房,做了半个主子。”
伍顺:“……”
打听点消息可真是费劲。
林白棠一把攥住罗三娘子的手,满面佩服讨酒喝:“东家,乃高人也!”就着她的手又满饮了一杯。
罗三娘子猜得没错,男人的热情不在家里,就在家外。
“白棠——”陆谦急得干瞪眼,但他能拉白棠的手,能抢她的酒盅,却不能上手去抢罗三娘子的酒盅,只能用眼神威胁小伙伴。
这招从小到大基本没什么效力,林白棠两颊染上绯色,脑子也清醒,还知道向罗三娘子讨酒:“剩下的酒我能带回去给我爹爹喝吗?”
陆谦都要被她气笑了:“你家也有酒啊!”
后面桌上的动静也不小,刘喜嘲笑:“老太爷、老太爷艳福不浅啊!田家那丫头生得好看,中意谁不好,偏要中意姓荣的。可惜啊,荣来福两口子瞧不上田家,还从严家后街搬去了葫芦巷,有什么用呢?前阵子,老太爷死了,那丫头没孩子,也被放了良,我瞧着……我瞧着姓荣的休了媳妇,心里多半还是记挂着田家那丫头……昨儿中午他说去府里送帐本,可我算着时辰他分明是去严家后街幽会去了……”
林白棠这才明白,感情他们每日早早在粮店蹲守,自以为姓荣的只有粮店关门之后才有空,却是做了白工。
刘喜嘟嘟囔囔,不住念叨姓田的丫头,醉倒在桌上还在哽咽抽泣:“兰香……你怎么就中意姓荣的啊?他自己除了奴籍,还不是听自个爹娘的话娶了旁人……”
他抱着空了的酒坛子不撒手,流着眼泪对酒坛子诉说衷肠:“要是……要是你当初跟了我……”
感情刘喜对荣常林的怨气不止是粮店朝夕相处之下的牢骚,还有夺妻之恨啊。
伍顺好人做到底,叫了个伙计花了点钱,让他找人把刘喜送回严家后街去。
严家乃是本城有名的大粮商,家主严承志听说已经五十岁,他家老太爷前几个月刚走,办丧事的时候罗帮主夫妇还去吊唁。
听说严家老爷子屋里侍候的丫头媳妇子就十几人,罗太太回来跟杜嬷嬷聊天:“严家老爷子屋里花红柳绿,一色的年轻妇人。老太爷一咽气,严家大太太便作主把没生过孩子的全都放了出去……”被三娘子听到过一言半语,不过事不关己她也没往心里去。
罗芸没想到,出门凑一场热闹,竟无意之中听到严老爷子屋中旧人的一段情事,低声骂道:“老不羞的,他都七十多岁了,还祸害人家年轻姑娘。”
荣常林跟方珍同岁,而田兰香与之年龄相仿,当初被严老爷子收房,还是个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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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出了酒馆,林白棠抱着剩下的半坛子女儿红,被陆谦搀扶着走路,脚步都有些虚浮。
伍顺安顿好了刘喜,过来想要扶她,被陆谦一把将人扯进怀里:“就不劳您帮忙了。”
罗三娘子听了一脑子醉话,撑船的都醉了酒,便吩咐康峻去雇辆马车,带着两名护卫回家去了,临别之时再三叮嘱:“白棠明儿要是醉酒起不来,就准她歇半日。”
陆谦心道,灌她酒的是你,让她歇息的也是你,总之好人全都让你做了!
他扶着醉鬼上船,她喝醉了还非要撑船,抢过篙子在河中央打转,被抢了竹篙还不依,抱着他的一条腿不撒手。
陆谦脚上拖着只醉鬼艰难的把船撑回芭蕉巷,远远瞧见方虎如遇救星,连忙呼救:“虎子快来!”
两人合力将醉鬼弄下船,她竟还知道扭回头四下找酒坛子,河里的水汽扑面,她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扭头看清楚方虎的脸,难过的嘟囔一句:“虎子,方珍姐姐好可怜……姓荣的王八蛋……”
方虎还当她只是因为自家姐姐的遭遇而难受,等到将人合力送回林家,陆谦又把剩下的半坛子酒递给林青山:“林叔,白棠跟罗三娘子讨来的,说是要留给你。”这才转回方家,将他二人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了方家人。
曹氏先自责起来:“都怨我,当初认识宋氏觉得她为人不错,又想与我们家结亲,都没打听清楚底细就把珍儿许了出去。都怪我害了珍儿!”
方厚不曾埋怨妻子,反而安慰她:“宋氏处心积虑,也不是你的错。她是打量着咱们家不知道严家门里的事情,这才寻了咱们家。”
方虎一掌拍在桌上,面色铁青:“姓荣的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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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芦巷荣家。
已经到了饭点,但厨房冰灰冷灶,全然没有要生火做饭的迹象。
荣常明从学堂回来,往厨房转了一圈,找到半个冷馒头,就着冷水吞下去,便往正房去了。
宋氏躺在床上,用帕子盖着脸,也不知睡着还是醒着。
他去推宋氏:“阿娘,我好饿。”
宋氏便扔了帕子骂道:“饿什么饿?你们父子三个都是饿死鬼投胎啊?老娘出门一天,梳了好些头,胳膊累的都抬不起来,回来还得侍候你们!就不能外面买点吃食回来?”
自方珍嫁进来七年,一应的家务琐事全是方珍在做,便是连她大着肚子也未歇息,坐月子的时候,孩子的尿布都是方珍自己洗,生完孩子二十多天便重新开始操持家务。
宋氏这些年被侍候的惯熟,儿媳妇忽然被休回家,便缺人打理家务。
她每日回家,还要面对丈夫跟两儿子的脏衣服跟晚饭,没几日便恨不得买个丫头回来侍候自己。
荣常林刚刚进门,也直奔正房。
他倒是没喊饿,可是说出的话砸得她头更晕:“娘,兰香怀孕了,我要娶她!”
宋氏只觉得额头青筋都要集体跳起来了,尖利的声音质问儿子:“田兰香到底哪儿好啊,把你迷得神魂颠倒?她可是老太爷的屋里人,谁都知道的事儿,你娶了她回来,是非得让我跟你爹在严家后街把老脸都丢尽?”
当初就为着田兰香,不想大奴才生个小奴才,这才拆散了两人,没想到兜兜转转他们还是要搅和到一块儿。
荣常林阴着一张脸堵了回去:“当初要是你们同意我娶兰香,她也不至于被老太爷收房。兰香已经够可怜的了,你能不要不要这样说她?”
宋氏一口气提不上来,卡在嗓子眼里堵得慌。
当初方珍在时,儿子对媳妇多有冷淡,她作践起媳妇来毫不手软,没想到换了个田兰香,儿子的态度就判若两人。
“她哪里可怜了?老太爷的屋里人,吃香的喝辣的,什么富贵日子没过
过,还要跟你过苦日子?荣常林,你能不能长长脑子!”宋氏在后宅子给人梳头,见识过的富贵太太姑娘们不知道有多少,她们过的日子是小户人家想象不到的。
田兰香容貌俏丽,被严老太爷纳进门之后,还点名让她去梳过头。
宋氏听说老太爷房里的田姨娘点名让她去梳头,当时便知这丫头是报复她,除了忍气吞声去严家后宅当差,连半个不字都不能说。
田兰香彼时打扮的花枝招展,散着一头黑油油的长发坐在梳妆镜前,听着屋里侍候的小丫头引了宋氏进门:“田姨娘,梳头娘子来了。”她侧头扫了一眼,态度无比轻慢:“宋氏?”
宋氏当时还得陪着笑脸向她问安:“田姨娘这一向可好?”
田兰香轻哼一声:“托你的福,这一向过得不错。”便坐了回去,支使她梳头。
宋氏当梳头娘子也有二十多年了,最初还是严府主母身边的梳头丫环,因心灵手巧深得主子喜欢,到了年龄便与东家身边的长随荣来福婚配。
自脱了奴籍,她虽还是出入各宅府邸,可到底是平民身份,与做奴才时光景大为不同。
谁知再来严府当差,竟被个小丫头羞辱。
田兰香一边挑刺,一边还要提起旧事:“宋氏,听说你以前可是太太房里最好的梳头丫环?”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田兰香这是专往她心窝里捅刀子。
宋氏手里的梳子恨不能剁进田兰香的脑壳里,还得陪着笑脸:“田姨娘好记性。”
两家在严家后街当邻居多年,谁还不知道对方的底细?
田兰香便跟自己房里丫环细数宋氏过去在严家当奴才时候的差使,中间还挑剔她的手艺,说什么发髻梳歪了,扯到头发了,样式有些老之类的,让她拆了重新梳,直折腾了她一下午。
可惜自己儿子不听话,她哭诉田兰香欺负人,便被儿子不轻不重的堵了回去:“当初要不是你非不同意我娶兰香,她能那么可怜?老太爷都七老八十了,这不是糟蹋人吗?”
宋氏觉得田兰香被老太爷收了房,过上了富贵荣华的好日子,而荣常林却对田兰香情根深重,总觉得她可怜。
母子俩为这事儿,已经从方珍离开吵到了现在,家里没个消停。
荣常明劝了两句,反被母亲跟兄长骂了一顿,只能灰溜溜回房去了。
正屋里,荣常林跪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反正我不管,兰香肚里怀着我的孩子,我不能让孩子没爹!”
宋氏冷笑:“你几时这么疼孩子了?盈盈活着的时候,也不见你心疼她啊。”此时反而有些后悔自己没看好小孙女,导致方珍和离,反而给田兰香腾地儿。
比起方珍,她更讨厌田兰香。
大家都在严家后宅子里做过奴才,谁还能不知道对方的把戏。
她当时为田兰香梳完头,田姨娘遣退了房里的丫环,笑着与她打赌:“宋氏,你信不信,我会一直缠着你儿子的!”
宋氏不可置信:“田姨娘,你已经是老太爷的人了!”
当时田兰香伏在妆台上笑得花枝乱颤:“老太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太爷多大年纪了,我还能侍候他几年?都是严家门里出来的,知道主子宽厚,你能放了奴籍,焉知我就没有放奴籍的一天?”
严家内宅都知道,田兰香自被分进老太爷屋里侍候,便温柔贴心,很得老太爷喜欢,不出半年便被老太爷收了房。
宋氏此时才恍然大悟:“你是故意让老太爷收房的?等到那天来了,你因侍候老太爷有功,就能被放奴籍?”
年轻的田兰香眉眼间都是恨意:“这可都是你们荣家逼我的!”
没想到田兰香说到做到,果然一切都按照她所计划的推进,老太爷在世之时便很是疼爱她,常在儿子媳妇面前夸她侍候的周到贴心,只是她一直也没怀孕,等到老太爷咽气,丧事办完便被严大太太放了奴籍,还送了傍身银子出了府。
宋氏当时听到消息,还想着儿子不至于那么糊涂。
她都侍候过老爷子好几年了,做男人的总不会饥不择食。
谁知男人心疼起女人来,毫无缘由。
“她到底哪里好了?让你这么跟父母对着干,也非要把她娶进门?”宋氏伏在床上,恨得直捶床:“你是成心想气死我吗?”
可惜儿子不止对方珍能硬起心肠,连亲生骨肉溺水都不心疼的男人,自然更不会顾忌亲生母亲的情绪,荣常林跪在地上纹丝不动,反复只有一句话:“兰香怀孕了,我不能不管我的孩子跟女人!”
宋氏歇斯底里的哭,跪在床上给儿子叩头:“常林,娘求你了,别娶她行不行?那丫头不安好心,娶进门就是个搅家精,她会害死你的!”
见儿子不为所动,她便去拿床尾针线笸箩里的剪刀,抵在脖子上以死相逼:“儿啊,你是想逼着你娘去死吗?这个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可惜荣常林不为所动,刀尖抵着亲娘的脖子渗出了血珠子,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话音里还带着说不出的冷漠提醒她:“娘,当初你逼我跟兰香分开,这些招数都用过了。我当时年轻看不懂,让兰香不得不在严家后宅苦熬了这么多年。她现在好不容易自由了,你还想用这招逼我跟她分开,我死都不会跟她分开!”
宋氏到底没存死志,扔了尖刀放声大哭,可儿子只是面无表情跪地在上,既不劝她,态度也不见软下来,只反复一句话:“我一定要娶兰香!孩子要认祖归宗!”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八成碎了。”
罗三娘子是个热心肠的东家,不但出钱出力,还出人盯着荣常林。
她凑完了热闹,转头便批评这两人干活的态度。
“你们两个,一个拿着我的工钱,一个拿着我弟的束脩,每天不想着好好干活,不到点就跑了。盯人这种活,你们不必管了,都给我老实干活,我派人去盯着姓荣的。”
林白棠正愁荣常林偷偷出去幽会的时间不定,她也不能天天旷工拉着东家去捉奸,于是忙不迭应承下来:“多谢芸姐姐!”
罗帮主掌着家里的漕运,而罗家大部分生意如今都由罗三娘子打理,林白棠跟随她几年,无论是罗家的南北货行、还是罗家船坞、木材行,盘帐都是一把好手,省了她许多事儿。
罗三娘子名下私产布庄、绸缎庄、酒庄、胭脂铺子的帐务全都交林白棠负责,她只管抽查。
罗太太起先见她带了林白棠在身边教导,私底下还叮嘱女儿:“咱们家使唤人,都要捏着身契。林家人想来不会卖女儿,你带着她不是胡闹吗?再说你身边那四个大丫头都读书识字,让她们去做还更放心,何苦非要使唤外面的人。你要真喜欢那小姑娘,隔三岔五叫来家里陪你玩就是了。”
罗三娘子很不认同母亲的话:“娘,你身边全是捏着身契的人,可父亲身边全是没有身契的兄弟,像水生叔父子两代都跟着咱们罗家,不也很好?”
她脱离后宅之后,有些用人的想法与罗帮主渐渐趋同。
母女俩互相说服不了对方,不欢而散。
一晃数年,林白棠跟着罗芸渐渐长大,果然如她所料聪慧能干,比之她身边的四个大丫环更能担事儿,为她减轻很大的负担。
时间久了,连罗太太也夸她有识人之明,也喜欢上了林白棠。
七姑娘要出嫁,罗太太拉着女儿商议了两天嫁妆,主要确定铺面跟田产,但现银从哪家铺子里抽调,却也需要再行斟酌。
母女俩在一起商量事情,在一旁献殷勤端茶递水的蒋姨娘跟七姑娘提心吊胆,生怕下一刻娘俩就吵起来,如临大敌随时准备和稀泥的模样让罗三娘子心里十分不痛快,便拖了林白棠过去干活。
“荣家的事情我帮你,你也得帮我去后院
干活,顺便让你也感受一番我爹爹后院姨娘们侍候人的功夫。”
林白棠被她一路拖去后院,陪着罗太太在罗家各店铺抽调现银,忙到第三日上总算办妥当,荣家那边也有了眉目。
“盯着的人来报,说是三日后荣常林要娶田兰香。”
林白棠得到消息,忍不住大骂:“姓荣的什么玩意儿,盈盈走了也没几天,他就张罗着娶新妇,对得起方珍姐姐跟盈盈吗?”
罗三娘子等她气完了,笑着补上另外一个消息:“算是额外收获吧,发现田兰香之后,我派了两个人分别盯着田兰香跟荣常林,发现……”她笑得意味深长:“发现田兰香跟严家三少爷过从甚密。”
“过从甚密是什么意思?”
林白棠从小在市井里长大,听过的最刺激的便属于“毛思月的亲娘吴寡妇跟着野汉子私奔了”这类事儿,至于那些巷子里谁家妇人偷人之类的事情,属于成年人耳边私语的秘密,谁也不会讲给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去听。
过于不堪了。
罗三娘子到底比她大着好几岁,况且罗家后院的故事也过于精彩,前些年有姨太太与漕帮一位兄弟私通,罗帮主不但笑赠美人,还赔送了半幅嫁妆,三娘子见识过了父亲的兄弟情谊,对于男女之情反而不当一回事。
“就是……”她在小姑娘猜疑的眼神之下直白解释:“就是田兰香还有个相好是严家三少爷。”
“荣常林跟田兰香,田兰香跟严家三少爷?”林白棠瞠目结舌:“田兰香不是严家老太爷的妾室吗?”
盯梢的人来传信的时候,也有点不敢相信:“严家三少爷在外面小客栈包了间房,他们每次都从客栈的后门进去,直接进房幽会,看样子也不是头一回了。小的问过掌柜说要包客栈所有的房间,掌柜的说楼上天字号的房间已经包出去一年了,客人虽来得不勤,也不能再转包出去。”
罗三娘子也对严家内宅的混乱叹为观止:“严家几代做粮商,家里姨太太庶出的一大堆,这位三少爷便是二房庶出。听说姨娘以前是个戏子,被严家请去唱戏,戏唱完了,戏班子的台柱子却留了下来,成了严家二爷的妾室。没想到这位三少爷倒是大胆,敢直接跟老太爷房里的人搅和到一块儿。”
世上之事,一报还一报。
林白棠心中忽升起说不出的快意:“这件事情,荣常林应该还不知道吧?”
他要真知道,也不至于要娶田兰香吧?
罗三娘子笑道:“想来不知道,若是知道,他应该也不会主动给自己戴顶绿帽子。”
“那就有热闹好瞧了!”
当晚回去,她跟陆谦在小船上守着,等到方虎从武馆回来,便拉回船舱去,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讲给他听。
方虎冷笑:“没想到,荣常林也有今天!我正约了一帮兄弟,想着哪天揍他一顿为盈盈出气,没想到就碰上了他的好日子,可不得给他送份大礼?”
林白棠兴冲冲道:“带上我!我也去瞧瞧!”
陆谦头疼不已:“虎子不能去。不但不能去,当日还要在人多处呆着。荣家与方家已经结怨,姓荣的要是出事报官,荣家头一个就要指认你。不仅是你,就连你武馆的兄弟也会被怀疑!咱们收拾姓荣的不要紧,但不能把自己再坑进去。”
方虎便道:“这也不难办,前阵子我不是提起过在外面结交了一位兄弟嘛,他听说我阿姐被人欺负,已经答应要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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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常林成亲前一日,粮店的伙计们都没走,自发凑份子钱请他喝酒,还恭维他娶了位财神娘娘回家——田兰香除了严家的遣散费,听说她侍候严老太爷之时也颇为受宠,积攒了不少财物。
她回娘家之后,便被父母兄弟待为上宾,整日当姑奶奶一般侍候着,与当初进府去当丫环之前大为不同。
刘喜家与田家紧挨着一堵墙,他娘还撺掇儿子往田兰香面前凑,被他拒绝了:“娘,兰香自小跟荣常林玩的好,她几时瞧得见我啊。”
听说荣常林再娶的正是田兰香,刘喜嫉妒的牙齿都要咬碎了,面上还得挂上讨好的笑容,向荣常林不住灌酒:“小荣管事好本事,田姑娘从小就是咱们后街最漂亮的姑娘,今儿可得不醉不归。”
几名伙计七嘴八舌,很快便将荣常林灌得半醉,这才各自散去。
荣常林醉醺醺往家赶,满心的甜蜜欢喜之外,还有一丝忧愁。
他逼着亲娘答应要娶田兰香,宋氏便躺在床上不起来,只道是被他气病了。还是荣来福吐口:“她既然已经怀孕,为着肚里的孩子,也得把人娶回来。至于进了门,媳妇也得听婆婆的。”
宋氏没拦着儿子再娶,索性躺在床上绝食抗议。
前次她拆散荣常林跟田兰香之时,也用过这招。丈夫每晚回来倒还劝两句:“你这又是何苦呢?就算把自己饿死了,老大也不见心软,他是铁了心要娶田兰香,你还瞧不出来吗?”
宋氏很不明白:“他跟田家那丫头原本都已经是两条道上的车,怎么就忽然非她不娶了呢?”她哭着求丈夫:“我实在跟那丫头处不来,你能不能别让他娶?”
分明少年时候情谊都过去多少年了,田兰香已经嫁过一次,而荣常林也已经娶妻生子,要是没有盈盈溺水之事,他至今妻女在侧,哪得再娶?
荣来福叹气:“说来说去,他想了多少年的事情,原本以为再没有机会,也就凑和过下去了。谁知一朝和离,田兰香也回了娘家,可不是老天也给了他机会吗?你拦也没用!”
宋氏后悔不迭:“早知道就不放方珍回去了。”此时此刻,终于为小孙女的溺水而流下一点悔恨的泪水:“都怨我,当时……当时没有看好盈盈!”
她在家里躺着,几日水米未打牙,儿子每日回来,却连她的房门都不进来,仿佛母亲饿死在床上也与他无关。
最后到底是忍不住腹中饥饿,也挡不住儿子要娶田兰香的决心,还是爬起来喝水吃饭,为他成婚张罗。
荣常林即将得偿所愿,唯一的忧虑便是田兰香所说:“婶子以前就瞧不上我,恐怕我嫁过去,她也会事事刁难我,到时候我可怎么办啊?”娇软的人儿在他耳边吹气,目中满是依恋,还有对未来生活的担忧。
他怎么能让心上人失望呢?
当即拍着胸脯保证:“妹妹别怕,到时候我一定会护着你的。我娘欺负媳妇就那几招,我见得多了,只会站在你这边!”
田兰香感激涕零:“这些年谁也不拿我当人,都当我是个玩意儿,只有常林哥哥疼我!我也只有常林哥哥了!”
荣常林揽着她,只觉得自己心中满是对未来生活的渴望。
婚事定得匆忙,六礼也精简了,田兰香却十分满足:“我只盼着尽快做常林哥哥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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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七日晚,苏州城起先下起小雨,方家大肉铺子关门晚了,路过的熟客发现方家父子正在热火朝天烧着猪蹄耳朵,便探头瞧了一眼:“虎子也在啊?”
方虎袖子卷着露出结实的小臂,两手各提着一只猪头,跟路过的熟客打招呼:“铺子里活儿没干完,我过来帮忙。林婶子还等着这些头蹄送过去卤肉呢,牛叔可要割肉?”
姓牛的熟客身边还跟着两人,提起林记的卤肉,两人鼻端仿佛已经闻到了浓郁的肉香,纷纷提议:“不如咱们去林记就着猪头肉喝两杯?”
姓牛的熟客便道:“今儿就不割肉了,先去林记解解馋。”
不过半刻钟,雨势渐密,方虎
拿着火钳子仔细烙过猪耳朵每一处,还有猪蹄指缝,火光映着少年沉静的眼眸,引得方厚频频回头:“虎子,可是有什么事儿?”总觉得儿子心事重重。
方老汉年纪大了,早早回家歇息去了,只有方厚守在店里。
方珍未出事之前,方虎闹着要投东南水军营,被父母拒绝,若非方珍出事,方虎跟父母还处于冷战阶段,互不说话。
不过这一向方珍病着,家里人都围在她身边打转,反而都忘了冷战这回事。
方虎闷声说:“没什么。”又抬头看天,外面沿河的铺面早已掌灯,路上行人绝少,想来都被绵绵细雨追回了家。
与此同时,荣常林被细雨追着正穿过一条狭长的巷道,身后不知何时也有行人冒雨赶路。那人走得甚急,他也不当一回事,只觉得小雨打在脸上,酒意醒了几分,听得那人脚步声渐近,惊喜的喊了一声:“常林兄——”
荣常林还当遇上了熟人,扭头应答之时,当头罩下一顶麻袋,他甚至还没瞧清楚来人,整个人便被塞进了麻袋,还没来得及挣扎,腹部已重重挨了一脚,紧跟着接二连三的拳脚便招呼了上来。
他在麻袋内连连挣扎呼救,可惜却无甚大用,只觉得全身无处不痛,直到意识昏沉,麻袋终于被解开,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连打人的脸都没瞧清楚,只隐约瞧见对方黑巾覆面,躺着瞧觉得个头极高。
那人分明都走出去两步,却又折返回来,在他裆部狠狠碾踩了一脚。
荣常林痛叫出声,随即便疼得昏死过去了。
巷子口远远望风接应的陆谦跟林白棠各自披着兜帽披风,遮住了大半张脸,仿佛是趁着下雨偷偷出来相见的一对有情人,生怕遇上熟人被识破一般。
打人的年轻男子快步跑出巷子,三人打个照面,林白棠率先上船,身后的陆谦与那黑巾覆面的男子一起迅速钻进了船舱。
陆谦揭下兜帽,黑巾覆面的男子却似乎并不打算与他坦诚相见,等到船行至僧渡桥下,他低喊了一声:“劳驾停船。”
林白棠停船靠岸,年轻男子迅速跳下船,扭头再看时,只瞧见撑船的女子大半张脸都被兜帽遮住,只露出一个精致小巧的下巴,在沿河昏暗的夜色之下,远处店铺灯光反射在河水之上,也能瞧得出肤色白皙如玉。
那姑娘语声清脆,感激不已:“多谢!”
他心中估摸了一番姑娘的身高,听方虎说起家中尚有一妹,年纪还小,想是方家肉食不断,姑娘小小年纪竟个头惊人。
略一点头,小船离岸,他扯下面巾,慢悠悠往河边酒肆中走去,身上衣衫被雨水打湿,进门之后,便被人拉着喝酒,还有人拿了干净外袍过来替换。
他很快便跟酒馆之中的醉鬼们一般无二。
林记食店今日食客也是满座。
方虎挑了两大木桶收拾好的头蹄耳朵过来,许多相熟的客人还跟他打招呼,姓牛的熟客已经喝得半醉,大口抿着烂熟的猪头肉,催着毛思月:“端两碗馄饨过来解酒。”
见到他干完活,非要扯着他陪两杯:“来来来虎子,陪牛叔喝两杯。”
方虎拗不过,喝完两杯之后还被他拉着手聊:“牛叔家里还有俩姑娘呢,年纪跟你也差不多,心灵手巧,针线活儿做得好,茶饭也不错……”絮絮叨叨一副要招他为婿的模样。
同桌的食客笑道:“老牛,你这是瞧上方家的孩子了?”
姓牛的双眼一瞪:“怎么不行啊?虎子生得这副模样,我瞧着心里喜欢!要是能做我家的女婿,我做梦都得笑醒。”
旁边有认识他的拆台:“虎子,你别听老牛把自家闺女夸上了天。他家闺女是心灵手巧,茶饭针线都不错,可是却要比你短两个头,要真配成对站在一处,不跟大人领了个孩子似的?”
原来这牛叔家中闺女个头过于矮小,竟比寻常姑娘矮了许多,许多人家娶妇,都怕生出小孙子太矮,到了嫁杏之期也乏人问津,已成老牛心事。
老牛气的争辩:“虎子个头这么高,跟爹不就行了?”
那人也喝了点酒,当即反驳:“民间有句老话儿,爹矬矬一个,娘矬矬一窝!”
熟客们大笑起来,老牛便松开了方虎的手,再饮一杯酒,骂那人:“我当年成亲你咋的不提醒?”想来是他娶的媳妇个矮,这才生了一窝个头矮小的孩子。
那人笑着饮尽杯中酒,实话实说:“你当年娶亲,我可还不认识你呢。”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在一团闹哄哄的气氛里,陆谦跟林白棠回来了。
两人都被雨水打湿,脱了披风进来,姓牛的见到陆谦便双眼放光:“咦咦,这是谁家的孩子,生的好生整齐!”看那模样,似乎跃跃欲试,方虎不成再换个人。
旁边有人便道:“得了吧,这位可是芭蕉巷的秀才小相公,你可别乱想了!”
方虎见到两人,目光与二人相交,空中晃悠了一晚上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林白棠跟端着菜品出来的林宝棠打了声招呼,便往后堂而去,身后俩小伙伴一起跟上。直等三人进去,方才笑老牛的食客才笑道:“瞧见没,想要这样的女婿,姑娘也得生成那样的。”
老牛再饮一杯,心如死灰:“下辈子吧。”
三人进了厨房,林白棠笑着扯了虎子一把,三人进了后院柴房,她这才松了一口气,问方虎:“你从哪找来的人?也太厉害了!”
方虎迫不及待追问:“怎么样怎么样?打了他吗?”
林白棠只觉得近来压在胸口的恶气被这顿打给消解不少,连说带笑讲起事情的经过:“我们去僧渡桥接了人过去,蹲守在他回家的巷子里。可巧那会下起了雨,路上行人都跑光了,远远瞧见荣常林,你那位兄弟便喊了一嗓子,那蠢货还答应了一声,兜头被罩了麻袋狠打了一顿,瞧他明儿怎么迎亲!”
“打得厉害吗?”若非律法,方虎恨不得弄死荣常林。
林白棠笑得幸灾乐祸:“听着不轻,我都怀疑姓荣的肋骨断了。”
她安抚了方虎几句:“先出了这口恶气,往后咱们走着瞧吧,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只要姓荣的活在世上一天,慢慢来不着急。”
大好的日子,她提议喝两杯,被陆谦拦住了:“前几日咱们一起出去,在外面喝得大醉,婶子已经说过了,不许你在外面喝酒。你怎的不记?”
林白棠跟着罗三娘子出去这些年,倒真是遵守家里的父母的约定,滴酒不沾。但自从陆谦回来之后,她竟再三想着破戒:“不是你在我才喝的嘛,挨骂也不会少块肉。”
她出去之后,方虎犹不解恨,陆谦便压低了声音讲起他那位兄弟临别折返的那一脚,同为男人,他讲起此事还觉得汗毛直竖:“……我估摸着,应该碎了。”
方虎:“……碎了?”
他不由觉得下腹一凉。
“八成碎了。”
陆谦不敢保证:“这还得看大夫怎么说。”
方虎:“有人送他去医馆吗?”
陆谦摇摇头,一本正经道:“我跟白棠在罗家忙了一日,连晚饭都没吃,这会儿才从罗家赶回来,送谁去医馆?有谁需要送去医馆吗?”
方虎缓缓笑了:“你说得对,咱们都好好的,去什么医馆啊。今晚我请客,你跟白棠敞开了吃。”
等到他们出去,店里的食客也散得七七八八,已是空出来几张桌子。
三人落座,林白棠已经点了自己爱吃的,上菜的空档,她压低了声音说:“你们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准备去打人贩子的前一晚有多兴奋?”
方虎对此记忆犹新,打完人贩子回来,本来还有顿好打等着,最后等他养好伤此事便不了了之。
陆谦从来都是个好孩子,此刻也板起脸教训他俩:“从小就你俩鬼主意多,没事就爱瞎胡闹,往后不可如此啊。林叔跟方叔可是说过了,你们凡事要听为兄的话!”眸中细碎的笑意不绝。
林白棠轻拍了下他的手:“得了吧,坏事咱们仨一起干,每次都是你跟长辈卖好,虎子挨打。”她坏笑着轻抚胸口:“我竟盼着明天赶紧到来!”
要不是她跟荣家人已经见过面,真想偷偷去凑个热闹。
细雨下了一夜,荣家人却一夜没睡。
天刚擦黑的时候,宋氏便抱怨:“都这会儿了,常林怎的还不回来?”
荣来福便劝她:“粮店的伙计前两天就约好的,要为常林庆贺,想来是去喝酒了。”
结果一等便等到了半夜。
宋氏急起来:“这帮伙计是成心的吧?明儿都要娶亲,他们非要灌酒,这都要到后半夜了,能起得来吗?”
又催促丈夫去找。
荣来福也觉得儿子也不是头一回成亲,至于兴奋成这
样。娶的还是老太爷屋里人,有什么好炫耀的?
喝酒喝到夜不归宿。
他披衣起来点了灯笼,又唤了小儿子一起出门,沿着来路去寻,走出没多久便在葫芦巷口见到了儿子。
荣常林被痛昏过去,浇了一个时辰的雨便醒了过来,泡着湿淋淋的雨想要站起来,可是全身的骨头都好像碎了一般,连站起来都难。
他只能咬牙爬,爬一阵还没挪出去十米远,便眼前发黑,再昏迷一会,继续爬。
往日走路回家觉得远,受伤之后再爬,竟觉得家远在天涯一般。
等到荣家父子寻过来,他正半昏迷着,要不是荣常明眼神好,就得一脚从他哥身上踩过去了。
荣来福惊得魂飞魄散,抱着儿子掐人中,好不容易把人弄醒,荣常林咬牙切齿咒骂:“姓方的,我跟你没完!”他近来并不曾惹过人,唯有方虎在武馆多年,近来两家成仇,定然是他气不过方珍之事,找了武馆的师兄弟动手!
宋氏再生儿子的气,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抱着被打得面目全非的儿子心疼的哭出声:“这是怎么了?我就说姓田的不能娶,还没进门就克你了!”
荣常林半昏迷之中还要护着田兰香,挣扎着说一句:“娘,不关兰香的事,肯定是方虎!”
这都已经后半夜了,就算报官也得等天亮。
但他身上的伤刻不容缓,还得赶紧找大夫。
荣常明被使唤出去请大夫,宋氏跟荣来福合力替儿子脱去身上沾满了泥浆的衣衫,见到他身上青紫交错的伤,心疼不已。
等到荣来福脱了儿子裤子,见稍微一动他便疼得乱颤,那处肿得红亮变形,身为男人的他也着急起来,轻轻替儿子盖好被子,站在院里等大夫。
请来的恰是那日救过荣盈盈的大夫,医馆就开在葫芦巷外前街上,睡到后半夜被砸门拖过来,原本心有不满——见识过荣家人的冷血,他很不愿意半夜接诊。
奈何荣常明苦苦哀求,好说歹说,这才将人请了过来,掀开被子一瞧,顿时被吓到:“这、这……”
荣来福急道:“大夫,我儿……我儿明日便要成亲了。”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别一直回头
大夫仔细检查过也爱莫能助:“令郎……往后好生养着,身上其余各处的伤都能养好,只是…不能再传宗接代了。”
荣来福:“……”
宋氏大骂:“方家好狠的心,竟让我儿断子绝孙!”此时方庆幸田兰香已有孕在身,却仍忍不住为儿子的伤而心疼。
荣来福送了大夫出来,使唤小儿子跟着大夫去拿药。
一家人守了半夜,骂了方家人半夜,熬药喂药擦身,听着荣常林呻、吟声不绝,宋氏与荣来福只觉得每一个时辰都难捱。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帮忙的亲族邻居都赶了过来,见到荣常林这副模样大惊,七嘴八舌的问:“下午要去迎亲,怎的伤成了这副模样?”
宋氏便向众人哭诉:“黑了心肝的方家人,竟敢对我儿下死手,定要让他们吃牢饭!”
荣常林受了重伤起不了身,荣来福便花了一笔银子雇人抬着儿子前往衙门报官。
前来帮忙的邻居都纷纷议论,许是方家听说荣家再娶,气不过便暗中下了黑手也是有的。
更有人提起那日方家儿子揍荣常林的样子,钵子大的拳头砸下来,旁边人都能听到拳风。
还有熟悉方珍的悄声议论:“盈盈淹死才几日,荣常林便要娶亲,给谁能咽下这口气”暗中幸灾乐祸。
韩知府受理此案,便派了衙差前往方家拿人,进了肉铺先要拘拿方厚。
方厚跟老父正在大肉铺子里干活,被拘拿之时大惊,追问差役:“不知差爷捉人,可知小人犯了何罪?”
那差役喝问:“昨儿傍晚,你在何处?”
方厚深感莫名:“在肉铺干活啊。到底何事?”
那差役见他神情不似作假,便告诉他:“今日一大早荣家来报官,说是你儿子方虎把荣常林打成了半残,大人怀疑你们是团伙做案,命一起拘拿你们父子!”
方厚大呼冤枉:“差爷,我儿昨天下午便在肉铺帮忙,到晚上还去了林记送头蹄,在林记吃饭喝酒,一直到半夜才回家,去哪打荣常林啊?不信差爷可找我儿问话。”
方厚便带着差役前往武馆,方虎正与师兄弟切磋,也被拘拿,父子俩一起被带回知府衙门。
公堂之上,荣来福见到方家父子,仍是一脸和气的模样,开口便道:“亲家,我家常林再娶,你家再不忿也不该把我儿打成重伤吧?”但话里句句藏着刀子。
宋氏见到方家父子,呜咽一声便要冲上去抓烂方虎的脸,被丈夫死死按住,眼底恨意滔天:“咱们常林可是废了……”
地上躺着的荣常林全身盖着被子捂的严实,忍着巨痛狠狠瞪着方氏父子。
方虎一脸愕然:“荣常林要再娶?他害了我阿姐跟小外甥,竟然要再娶?他还要不要脸?”愤怒道:“到底是哪位好人路见不平,我要是知道,必备了谢礼登门叩头,多谢他为我家出了这口恶气!”
他被陆谦抓着演练过荣家人的几十种反应,这种笑里藏刀似的问话他一点也不陌生,早已有应对之策。
方厚听说荣常林再娶是真惊讶,想想家中病得起不来身的女儿,顿时怒骂:“盈盈走了才几天,他就要再娶?没心肝的东西!莫不是老天也瞧不下去挨雷劈了吧?”
按照荣常林的证词,他与粮店伙计关门之后去喝酒,天擦黑下雨之时回家,在半道上被人截住挨了打,当时疼昏了过去,没瞧见贼人的模样,按照他的推断,定是方虎所为。
荣来福态度极为和软:“咱们两家结亲七年,往日也没什么龃龉,若非盈盈出事,如今还是亲如一家人。常林也做过你们半个儿子,就算是你们想教训他,打就打了就当为盈盈出气,我们也能理解。可今日常林还要迎亲,将人打成这样,他如何出门?”
咬死了乃是方家父子所为。
方家父子据理力争,言道自两家和离,早已打定了主意老死不相往来,都忙着养家糊口,赚银子给方珍看病,哪有空去关注荣家之事,更不知荣家再娶一事。
堂上韩知府见方家父子的确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样子,便问道:“你们可有人证?”
方家父子便列出了十来八名人证,都证明昨晚方虎的确不在行凶现场。
韩知府便派差役去寻人证,昨晚在林记吃饭的食客请了几人,连同金巧娘也被带了过来。
内中还有姓牛的食客,提起此事还略有遗憾:“昨儿草民路过大肉铺子,方虎正仔细收拾猪头猪蹄,挨个烧毛。那会儿刚下雨,草民便顺路去林记吃饭。等到草民吃到一半,方家小子挑了头蹄过来,还跟店家女儿、他们同巷子的秀才小相公一起坐下来喝酒吃饭,都不知闹腾到几时,哪得空去打人?”
宋氏大骂:“你们都包庇方虎!肯定是收了他家的钱!大人您一定要明察,可别被他们骗了!”
荣来福被妻子吵得头疼,忙制止她,向知府再求:“大人,就算方虎昨晚不在行凶现场,但他在武馆几年,保不齐便是他那些师兄弟之中有人代他行凶,还请大人再查!”
方虎被拘拿之时,武馆的师兄弟们都不放心,跟着官差一同回来,此刻都在堂下听审,听到荣家污蔑之言,便齐齐喊冤:“大人冤枉啊,我们连荣常林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又怎会大半夜冒雨去打人?”
韩
知府便将武馆众人叫上堂来,让荣常林辨认。
众人依言上前,根据荣常林事发之时的回忆,挨个唤他“常林兄”,再从他面前走过,让他仔细辨认,竟没有一人能与昨夜凶手暗合。
荣家人咬死了方家人指使,方家人道荣家人诬陷,定然是荣常林平日还得罪了旁人而不察,却要把屎盆子扣到方家人头上。
查来查去,方家人证皆齐,连武馆那帮师兄弟们也有不在凶案现场的证明,知府便下令将方家人放了,只能慢慢再查。
宋氏不依:“分明是方家人使坏!”
荣来福却深知衙门水深,况且方家人证一堆,想要定方虎的罪恐怕没什么希望,只得让人抬着荣常林回去。
出得衙门,方虎上前来,盯着荣常林轻啐了一口:“禽兽!坏事做多了总有遭报应的时候!”
向来沉默寡言的方厚上前来,状似关切道:“常林啊,夜路走多了总会遇上鬼,往后可要小心些。我方家不找你,总有找你的人。我瞧瞧被打成什么样了”掀起被子一瞧,顿时大惊:“……你到底在外面结了大的仇啊?”
原来荣常林受伤之后,身上衣裤尽皆褪去,还涂抹了消肿止痛的药膏,便全身赤、裸的躺着,揭开被子便能瞧见他的伤处,最明显的便是裆部的红肿透亮,令抬着的四人都下意识觉得痛。
荣常林起不了身,呜咽一声,宋氏已经扑过去给儿子盖被子,慌张四顾:“你们、你们别看了!”
官司没打赢,反而丢了好大个脸!
方虎父子痛快笑起来,连方虎武馆那帮师兄弟,以及前来作证的众人都轰然大笑,还有人故意大声议论:“都肿成那样,以后废了吧?”
“别是在外面拈花惹草了吧?”
“这可说不准,难道……他偷了人家媳妇?”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荣常林听到此话,一颗心渐渐沉了下来,连同宋氏都不敢吭声了。
田兰香虽不是严家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媳妇,可也是严老太爷房里曾经非常受宠的妾室,严家小辈们见到都要客气称呼一声“田姨太”。
方家人恨他在明面上,焉知严家没人盯着他。
他此时心中也有些不确定,严家人对他娶田兰香之事有无想法。
宋氏难得与儿子心中升起一样的惶恐,做过了严家奴才,不论再做多少年良民,可对于老主子依旧存着说不出的敬畏之意。
荣家人着急回去娶亲,方家人一路说说笑笑回家。
直到进了巷子里,同行的人群散去,唯有方氏父子,方厚才低声问:“虎子,是你做的?”
方虎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被自己父亲识破。
“阿爹从哪瞧出来的?”方虎有些心虚,不怪陆谦叮嘱过他,要小心应对。
方厚笑着拍上了儿子的肩:“旁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啊?要是没揍姓荣的,听到他要成亲,你早扑上去揍他了。定然是已经揍过让他吃了大亏,这才能忍下来。你小子装的再好,也瞒不过我的眼睛。”
知子莫若父,自家儿子从小便是个爆竹脾气,能忍得下来才怪。
方虎挠头,笑得好不得意:“还是白棠跟谦哥儿气不过,偷偷盯了荣常林几日,后来发现这孙子有个相好的,打听到他要成亲,这才挑在成亲前一日动手!”
方厚笑叹:“你们这几个孩子,从小感情就好,也难为白棠跟谦哥儿了。”又嘱咐他:“咱们今儿早点关门,让你娘多做几个好菜庆贺一下,把白棠跟谦哥儿也请过来,为着你姐姐的事儿,累得他们跑前跑后,总要谢谢他们!”
“他们才不在意这些虚礼!”方虎虽嘴上说着,心里却也盘算着该如何谢他们二人,走出去几步又折回来,凑近了方厚的耳朵,小声将荣棠林新娶之妇与严家三少爷有染之事讲给他听。
方厚一张憨厚的脸上表情里都写着尴尬,小声跟儿子求证:“也就是说……他娶这媳妇儿要是真怀上了,搞不好还是严家的孙少爷?”
方虎目中恨意深浓:“反正啊,他这辈子就戴着绿帽子好生过吧。”
傍晚时分,林白棠跟罗三娘子才从南北货行回来,点了一天的库存,脑子里全是各种货物,她把三娘子连同其丫环送去罗府,靠在船舱歇息,等陆谦上船便不肯动:“累了一天,谦哥哥撑船吧,我实是撑不动了。”
陆谦便笑着解缆撑船,在水波中缓行,问她白日都做了些什么。
林白棠哪里耐烦讲这些,她心里憋了一天,此时觑着四下无人,便坐到船头去,仰脸问他:“谦哥哥,你说……荣家今儿过得怎么样啊?”
为了避嫌,她生生忍着没去瞧热闹。
陆谦早料到荣家人不会善罢甘休,边撑船边安抚她:“别急,很快就知道了。”
果然小船才进靠近芭蕉巷口,方虎已经在岸边远远招手:“白棠,谦哥儿——”朝他们奔了过来,不等他们下船,他已经跳上船来,满脸的笑意,握住了两人的手:“我今儿被官差拘拿了!”
上过一回公堂,倒好似获得了什么嘉奖般高兴。
林白棠摇着他的手催促:“快说快说!”
方虎便将自己上公堂之事一五一十讲给两人听,直听得林白棠开心不已:“想不到姓荣的也有今天,真是老天有眼!”
陆谦只微微笑着听他讲,直到讲至出得公堂,掀起荣常林被子之时,林白棠追问:“虎子亲眼见到他身上的伤了?严不严重?”
当然是严重的,甚至他从此之后还是个废物了。
方虎才要开头,已经被陆谦捂住了嘴,一本正经道:“白棠,他没穿衣裳,身上定然被打得很惨,虎子讲多了就怕吓着你。我肚子饿了,咱们先回家吃饭吧。”
林白棠下船之后,方虎才省起白棠是未出阁的女娃,与陆谦眼神相接,手在肚腹之间比划了一下,用气音小声笑道:“肿这么大,亲眼所见!”憋不住的痛快之意,让人恨不能奔走相告。
当晚,曹氏做了一大桌菜,回房含泪劝女儿:“人一辈子总有许多沟沟坎坎,爹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能平平安安过下去。遇上事儿了往前走,别一直回头。你这样消沉下去,盈盈也闭不上眼睛。孩子也盼着你过得好。”
方珍躺在床上多日,反反复复发烧,这几日总算不烧了,但人还虚得厉害,已瘦成了一副骨架。
眼泪流下来,很快便渗进鬓发之间,落到枕上去,消失不见。
曹氏便俯在女儿耳边,将荣常林挨打之事讲给方珍听。
“你父亲亲眼所见,往后他就算是想生孩子也生不了。”又将他将娶的新妇在外面还有相好之事讲给她听:“虎子跟白棠谦哥儿都心疼盈盈,盼着你好,能振作起来,想尽了办法替你出气,你可不能再躺下去了……”
方珍的眼睛渐渐亮了,她挣扎着要起来:“我要好好活着,看荣常林的报应!”
林白棠跟陆谦过来吃饭的时候,发现方珍收拾的干干净净坐在桌边,人虽然病得瘦成了一把枯柴,但精神头却比前两日要好些。
她上前来拉着方珍的手,塞给她一个荷包:“姐姐瘦得厉害,这是养血补气的参片含糖。我们东家不喜欢喝补药,找人做来吃着玩的,她赏我的,姐姐含着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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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方珍病倒,林白棠三不五时便抽空来探望,还时不时送些吃食过来,方珍回握住了她的手,接受了她的好意:“多谢白棠妹妹。”
“姐姐别跟我客气。”林白棠也不敢多说什么刺激她,更不敢提荣家之事。
反是方珍提起荣家:“我谢你跟谦哥儿为我费心了,还收拾了荣家!”
林白棠紧握了她的手,安慰她:“都会好起来的。”
方家正屋桌上,油亮软糯的大肉肘子跟猪蹄,切片的猪肝,红烧过的河鱼,油炸过的小河虾,再加各色时蔬,四碟八碗满满摆了上来,方厚还拎着两坛子酒过来,给所有人都斟了满碗。
“喝了这
顿酒,我珍儿往后顺顺当当,再无忧愁!”
所有人都举碗等着方珍,泪水缓缓落下,她深吸一口气,擦干净眼泪端起了碗:“让大家操心了!”
与方家的气氛不同,荣家人忙碌了一天,上午去衙门下午忙着娶新妇,到了晚上打发走了亲朋故旧,才关门歇息。
宋氏还不能歇,厨房堆满了撤下来的碗盘碟子,她得挨个收拾了。正弯腰往进搬,小儿子荣常明过来要帮忙,急得她往旁边推:“小心油溅了衣裳。”
荣常林起不了身,便由荣常明代兄前去严家后街迎亲,连拜堂都由他代劳,将人送进洞房才算消停。
他正要回房去换衣裳,忽听得荣常林新房里传来一声尖叫,宋氏正抱了一摞碟子要去洗,被这声尖利的叫声给吓得松开了手,顿时砸了一地的碎瓷片。
娘俩忙忙往新房过去,推开门去瞧,才发现原来是新娘子久等无人掀盖头,自己个儿把盖头掀了,才发现床上躺着个面目全非的人,反而被吓得半死。
田兰香从早晨便起床沐浴梳妆,直到傍晚才进了荣家的门,盖着盖头完成婚仪,被一路送进洞房,还不知荣常林被打。
迎亲之时,荣家人只告诉田家人,昨夜荣常林酒后回家,磕破了头起不来,让弟弟代为迎亲,田家人也无异议。
谁知洞房之夜才发现被骗。
她嫁人头一天,便要接受荣常林变成废人的事实,顿时闹将起来:“哪有你们这么骗人的?这不是让我守活寡吗?我怎的这般命苦啊,到底谁害的常林哥哥?”
宋氏还想拿婆婆的款儿,一时气急骂道:“你既嫁过来了,常林不管什么样,便是你丈夫,洞房花烛你便要死要活,怎么做人媳妇?”
田兰香可不是方珍,忍气吞声要做个好儿媳,她嫁进宋家也没想当什么贤良淑德的媳妇儿,当即便捶肚子:“都怨我怀上了这块肉,我先捶死了它,省得被人拿捏!”
荣常林昨夜疼个半死,又折腾了一上午,还没合过眼,好不容易房里安静了,止疼药也起了效,才睡过去便被吵醒,听到田兰香不要孩子,急得要护着她:“兰香——”反而责备宋氏:“娘你别欺负兰香!”
宋氏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儿媳妇床前:“我给你磕头好吧,兰香你别对孩子动手!求求你了!”
田兰香眼中得意挑衅的神色一闪而过,却回头往荣常林身边躲:“婆婆这不是折我的寿吗?”
宋氏一时跪也不是,磕也不是,被荣常明扶了起来,尴尬站在原地又不敢走,生怕田兰香对肚里孩子动手——如今这孩子可真成了荣常林唯一的子嗣了。
这时候才后悔往日薄待了方珍母女,害得荣常林娶了这个搅家精进门,却已经晚了,只能硬着头皮向田兰香说好话:“兰香,你常林哥哥现在都这副样子,还得在家里养一阵子。你肚里孩子可经不得磕碰,想吃想喝什么,都告诉娘,娘给你做啊。”
苗兰香还不领情:“往日婆婆便瞧不上我,才进了门就要给我磕头折我的寿,你都咒我早死呢,哪还管肚里大孙子?”
宋氏有苦难言,口水费了三斤,总算暂时安抚住了她。
岂料次日早晨起来,见到她端进来的早饭,田兰香吃也不吃,便一头扑到床上去,向荣常林哭诉:“常林哥哥,我果然不该嫁进来。成婚头一日便吃些剩饭剩菜,婆婆瞧不上我,连我肚里大孙子也不顾,不然我还是回娘家去吧……”
宋氏一大早等不来媳妇茶不说,还得下厨侍候儿子媳妇,昨晚酒席的剩菜还有许多,便生火热了些端过来,不止新媳妇吃,全家都吃的昨儿剩菜。
偏偏儿媳妇不依,哭得梨花带雨,认为她对肚里的大孙子不怀好意。
宋氏:“……”
她这是什么命啊?
儿子在床上躺着养伤,被儿媳妇哭得拧着眉毛,她还当儿子会为她作主,谁知那没良心的只一意护着新妇,不耐烦的说:“阿娘,兰香肚里还怀着我的骨肉,哪里吃得这些大油大荤的,就不能给她做些新的饭食端过来?”
宋氏想骂,谁不会生啊,难道就这丫头怀揣着金蛋?
可想到儿子的身体状况,田兰香肚里还真揣着金蛋,还是她儿子唯一的金蛋!
她只能忍气吞声端了剩菜剩饭回厨房去,擦着眼泪重新熬粥做菜。
原还想着摆摆婆婆的威风,谁知新儿媳妇进门第一件事,便是给婆婆立规矩。
宋氏越想越伤心。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要不你跟我回家
林青山赋闲一阵子之后,家里焕然一新。
家里新换了黛瓦,新铺了地砖,门窗修补过,还刷了清漆,连林白棠都拥有了一张新的架子床。
林青山还很不满意:“要不是阿娘催得急,我还想给白棠弄个雕花架子床呢。”时间太赶有点粗糙,都没发挥出他的手艺。
龚氏人老觉少,以前抱着小孙女睡得香甜,但这几年独自睡惯了,最近跟小孙女躺在一张床上,发现小时候睡得跟猪崽似的小孙女竟然在梦中警惕性也很高,她略微翻个身小孙女便醒了,还问她要喝水还是起夜。
她还当小孙女有什么心事,怎的睡觉也不踏实,小孙女便告诉她,自从跟着罗三娘子坐漕船去京都几回,路上来来去去便容易惊醒,已经养成了习惯。
龚氏便每日盯着儿子打床,催促他尽早完工,省得祖孙俩都睡不好。
林白棠却很满意:“这张床结实,晚上翻身不会再咯吱乱响了。”
她的要求不高。
林青山还想就这张床计划的用料雕工给女儿好好讲讲,让她再跟阿婆睡半个月,至少他能给女儿雕些花花草草,省得光秃秃不好看。
“旁人要是知道我打出这样一张床,连个雕花都无,不得笑话我?”前陈记家具店林大师傅意犹未尽,只觉得给他半个月功夫,定能雕出一张好床。
龚氏生怕他非要展示自己的手艺,再磨蹭半个月,便催促儿子赶紧把新床抬进小孙女房里:“你那好手艺留着给白棠好好打张雕花拔步床,到时候抬到婆家去,让婆家人也高看咱白棠一眼。自己家里睡,倒不必这样麻烦。”
林白棠没想到,母子俩开玩笑,倒拉自己来挡枪,竟被祖母取笑了,她挽着老祖母的胳膊不依:“阿婆说什么呢,我才不要嫁人,要在家长长久久陪着阿婆!”
方虎正跟陆谦踏进林家,听到白棠此话,笑道:“白棠不想嫁,正好我也不娶,咱们仨就在芭蕉巷长长久久久住着,怎么样谦哥?”
方珍出嫁七年和离归家,给方虎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
陆谦扫了两人一眼,没接这话茬,只催促:“白棠收拾好了没?”
近来大家心情都比较低沉,方虎提议出门游玩,林白棠便提议去葑门外的黄天荡挖藕,陆谦出门还要带个小拖油瓶——不成材的小弟子罗辰。
罗辰近来读书大有进益,五日休沐见不到先生,隔日回去还要亲亲热热凑近了跟陆先生聊一聊他空虚无聊的假期:“……被我阿娘拘在房里写了一整天的字,太无聊了,先生下次能不能带我出去玩儿?”
林白棠提起请假出门玩,罗三娘子心有不满:“我原还想着带你去我二姐姐家长长见识,谁知你只想着跟你的小恩公们出去玩,没良心的,偏出门玩想不起我来?”
罗二娘子近来新添一子,家里要摆满月酒,娘家亲妹子自然要打扮整齐出席。
“东家金尊玉贵,不比我们在泥塘里扑腾长大。虎子约了我们去挖藕,又是水又是泥,东家哪里受得了。等下次赏景再请你出门游玩可好?”林白棠可不想让罗三娘子误会,忙忙解释:“等玩完回来,我还有赚钱大计要跟东家商量呢。”
罗三娘子便准了她的假,不必随她赴宴,结果转回后院,罗辰正扯着罗太太不肯松手,非要跟着陆谦出门玩儿。
“二姐姐添个小外甥,我又不能
去后院探望,只在前厅跟人吃席,怪没意思的,娘就许了我出门去玩。等小外甥来咱们家,我给小外甥打个金项圈!”
满月酒于他毫无吸引力,还不如跟陆先生出门去玩来得痛快。
罗太太不同意,食指戳在儿子脑门上:“嫡亲的姐姐生了儿子,你不去恭贺,作什么非要往外跑?”
罗三娘子想到林白棠描述的一身泥的挖藕场景,再想到罗辰的娇气,存心整治他,作主发话:“既是跟你先生去,出门多学着些,就当游学了。娘还是放他去吧,满月酒他跟着爹爹他们在男宾席上吃酒,他能坐得住才怪。”
罗辰凭自己死缠烂打的本事,总算磨得罗太太同意了。
林白棠既要出门挖藕,趁着上午店里吃饭的人少,连毛思月林宝棠全都拉了来,还大言不惭向金巧娘保证:“阿娘就等着今晚做几道鲜藕菜多赚些银子吧。”
热热闹闹拉了一船少男少女往葑门外的黄天荡去了。
林宝棠学了多年木工,最近当了小食店的伙计,虽是自家店里帮忙,可凡事都要从头学起,他又不是个活泼性子,难免有些不适应。
毛思月在小食店做久了,竟练得口齿伶俐,与过去畏畏缩缩的模样大为不同,见到食客便热情招呼,常来的熟客喜好都记在心里,已然能够独当一面。
近来便时常教林宝棠一些当伙计的诀窍,还教他认店里的熟客,揣了一肚子食客家中八卦,有些人来的次数多了,约略能知道一些家中境况。
林白棠跟毛思月坐在船头,吹着风儿闲聊:“思月,你有没觉得我家阿兄近来活泛不少?”
以往林宝棠就跟个闷葫芦似的,有时候林白棠都笑话他:“阿兄将来要是成亲,就不怕把阿嫂闷死?”
近来林宝棠见她面已经有主动挑起话头的意向,不但问妹妹外面的事情,还主动讲店里客人的趣事,比之过去算是一大进步。
毛思月也笑:“那是小东家最近在店里练的。他起先来店里当伙计,连客人都不会招呼,被我催着去点菜,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人介绍店里的菜,后来每天都练,如今已经能够流利报出菜名了。”
“让你费心了。”林白棠由衷感谢:“我阿兄旁的都好,就是话少。”
船舱里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陆谦安静抱着本书靠舱读,长腿伸出去抵在舱内桌腿旁,对面坐着方虎,罗辰则恨不得粘到方虎身上,追问他练拳之事。
想来他如今虽已下定决心好好读书,到底钟情于习武,见到方虎便舍不得撒手,还请教他出拳沉肘,该如何在混战之中得胜。
方虎坐着示范,没想到这小子一点就通,比读书灵光多了,被夸了两句他便抱着方虎的胳膊不肯撒手,并且突发奇想:“虎子哥哥,要不你跟我回家,做我的武师傅可好?”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白棠吃什么长大,怎的脸蛋……
罗少帮主嚷嚷不止一次,想要于武学一道有所建树,不过他家中父母强烈反对,只能在外面逮着个练武的便舍不得放手。
方虎从身后抽出根三尺来长的棍子给他,罗少帮主如获至宝,提着棍子恨不得即刻站在船头比划比划。
船行至黄天荡,值此盛夏之际,放眼望去,荷塘连片,莲叶田田绿,莲馀片片红①。
莲塘水浅,小舟难行,几人系舟下船,拿下船上木盆背篓,寻找合适的地方准备挖藕。
此时已是烈阳升高,热浪逼人,但听得道旁虫鸣有气无力,几人选了荷叶密集之处,各自卷高了裤腿下塘。
双脚踩进污泥之中,罗少帮主拄着他的棍子先自喊起来:“救命啊!”
方虎就站在他身侧,揪着小少年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他便如同一只被猛然揪出泥塘的螃蟹般张牙舞爪:“虎子哥哥快松手,要喘不上气了!我在闹着玩儿!”
原来是少年心性,故意作怪。
提着的方虎干脆松手,他扑通一声掉进泥塘,原本便是喊着玩玩,毫无防备跌下去之后竟没站稳,一头扑在泥塘里,再爬起来已糊了一脸的泥浆,惹得其余人纷纷大笑。
罗少帮主脾气倒好,竟然也不生气,嘴里亲亲热热喊着:“虎子哥哥——”靠过去顺势在糊了方虎一脸泥浆,坏笑着跑了。
方虎不意小少年搞偷袭,莲藕也不挖了,追着罗少帮主踩着淤泥过去,要抓一把泥也糊到他脸上去。谁知罗少帮主哄起人来嘴巴甜,闹腾起来却走的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路数,明知打不过方虎,却拦腰死死抱着将对方一起拖倒在泥塘里,压倒了一片莲叶孤茎。
两人滚得跟泥猪一般,才休战爬了起来。
方虎拖着罗少帮主深一脚浅一脚回来之后,揪着少年的耳朵问:“还使坏不?”
罗辰嘴上乖巧认错:“虎子哥哥,我再也不敢了!”表情却多有挑衅之意,显然并未被治服。
方虎满意松手,回头发现陆谦除了双脚站在泥塘里,身上干干净净正瞅着他们取乐,便假模假样走过去请教:“谦哥,我有好几年没挖过藕了,你知道怎么选藕?”顺手在他左脸上也抹了一把泥浆。
请教是假,使坏是真。
陆谦满身的书卷气,小时候便白净乖巧,跟观音座下童子般眉目如画,长大读书之后唇红齿白,被拉来挖藕便算了,还被糊了一脸的泥浆,瞬间便如同被打下了凡尘。
林白棠极少见到他狼狈的模样,上次还是三人在船上跟人搏命那次,只觉得他这模样十分有趣,便弯腰在塘底抓了一把泥,蹑手蹑脚摸到陆谦身后,踮起脚尖在他右脸颊也抹了一把,恰抹了个对称。
陆谦被方虎偷袭便算了,没想到身后还有人使坏,他早猜到动手的是白棠——林宝棠稳重,不会跟弟弟妹妹们打闹,毛思月只有见面三分情,还没熟到能对他动手的地步——他反手握住了使坏的手腕,在女孩的笑声里将人拖到面前。
林白棠最不满的便是陆谦跟方虎的身高,分明大家一起长大,结果这几年两人赛着长一般,比她高出去一个头,让她每每与他们说话都不喜站着,仰视不止脖子累,还心累。
十八岁的少年郎,哪怕只是个读书人,却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将白棠揪过来之后,恰巧便宜了方虎,这小子刚抹过陆谦,随便在自己身上蹭两把便是满手的泥浆,两手吧唧便按在了小姑娘白净的脸蛋上,还坏笑着捏了两下。
捏完之后,他自己反倒愣在了原地。
——白棠吃什么长大,怎的脸蛋这般滑嫩?
林白棠没想到居然会被方虎偷袭,扭身便往方虎脸上抹去,结果她手到方虎面前,对方不闪不避,再瞧这家伙全身上下早挂满了泥浆,她要抹下去反而会把自己弄得更脏,懊恼缩回手:“虎子,这笔帐我先记着!”
毕竟她可没罗辰那样两败俱伤的勇气。
方虎却傻呆呆问一句:“白棠,你怎的不抹了?”
林白棠忍俊不禁:“嫌你脏!”
方虎傻笑:“要不我先去河里洗干净?”
罗少帮主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嚷嚷着不干了:“虎子哥哥,哪有你这样的?等着让白棠姐姐抹,轮到我就按到泥塘里揍?”
说揍有些言过其实,分明他也玩得很开心。
陆谦拉过小姑娘,掏出自己的帕子替她擦脸,反而闹得白棠红了脸,以德报怨这种事情,真是很考验人的良心啊。
她吐吐舌头:“谦哥哥,我下次不抹了。”
陆谦仔细擦她脸上的脏污,干净的帕子瞬间便沾满了泥浆,他笑得无所谓:“抹便抹了,你玩得开心
就好,等回头洗把脸。”他自己两边脸颊都糊满了泥浆,正是虎子与白棠的杰作。
毛思月在几步开外瞧着,小声跟林宝棠嘀咕:“少东家,这两人将来不会为着白棠打起来吧?”
“怎么可能?”林宝棠可不觉得他们会打起来,这三个人合力打别人还差不多。
毛思月可不似林宝棠厚道,她从小到大被祖母毛婆子念叨的耳朵都起茧子了,老太太仗着是亲孙女,什么想法都跟她说,还试图把小孙女也教成个一肚子算计的人。
这几年毛婆子没少扒拉巷子里的适婚男儿,每家儿郎父母家财及其品性都掂量过无数遍,还耳提面命小孙女,这几家孩子无论套住哪个,她们祖孙俩都下半辈子有靠。
毛思月被老太太揪着耳朵叮嘱太多回,内心自嘲自家阿婆挑孙女婿,难道当她是个人尽可夫的女子,随便哪个儿郎都可以?
听得多了,便瞧出些门道,也是近来与林宝棠朝夕相处,难免少了戒备,心里的话脱口而出:“往日瞧着他们三个言笑无忌,亲密无间,细瞧之下还是不同。少东家难道没发现,虎子憨傻、白棠懵懂,剩下一个谦哥儿心似九孔莲藕,果然读书人想的多。”
说完之后扭头,才发现少东家瞧她的眼神很不赞同:“你可别胡说,他们三个从小都是这样儿,谦哥儿拿白棠当小姑娘待,难免多照顾些。”
毛思月惊觉自己出来玩心神放松,竟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忙道歉:“我瞎说的,少东家别当真。”
打闹一场,几人便正式开始挖藕。
毛思月与林宝棠一起挖,两人近来在小食店配合默契,挖起藕来便顺理成章组队。
陆谦早拉着白棠一起挖,方虎也想加入他们二人组,跟前跟后喊:“白棠,你过来瞧我这根下面……”可惜他身边缀着个小尾巴罗辰跟着捣乱,不等白棠过去,他便提着棍子上去动手,可惜这傻小子不会使力,好好一截藕还未挖出来便被生生折断。
气得方虎要收拾他,追着他要揍,罗少帮主又装可怜:“虎子哥哥,你答应过要教我功夫的,我拿你当师傅,你还要打我啊?”
方虎气得哇哇叫:“谦哥,赶紧把你的小弟子带走,我要挖藕!”
他想跟白棠挖藕,怎的这小子就不消停呢?
陆谦笑呵呵回应:“弟子长大了不由师,少帮主喜欢跟你玩,你便陪陪他啊。”他还老气横秋叹道:“这孩子也可怜,整日被拘在家里读书,好不容易出来,还碰上个喜欢的大哥哥,虎子你别欺负他。”
罗辰有人撑腰,捣乱更起劲了。
两个时辰之后,几人满载而归,将挖到的藕先洗去淤泥,再搬到系舟的河岸旁,正在装船之时,才发现不远处停靠着一艘货船,后面依次泊着好几只小舟,舟上一色的青壮汉子,从货船上挨个往下搬麻袋。
有的小船上装了四五麻袋,船主便撑篙划船离开,后面排着的舟子再靠近货船,倒好似在卸什么货。
他们几人将莲藕尽数装上小舟,几人在河边清洗脸上身上的泥浆,那边货船上的麻袋好似也卸完了,缓缓行过小舟,船上探出几张凶神恶煞的脸孔,眼神不善注视着河岸边的少男少女。
陆谦跟林宝棠已经有所察觉,皆往林白棠身边靠过去,她正低头洗手洗脸,方虎还往她身上淋水:“白棠,要不我拎着你的腰带扔进河里冲一冲?省得你身上全是泥浆。”
林白棠恰好洗干净,也往他身上捧水去浇,还幸灾乐祸:“你可比我脏多了,要不我们几个拎着你的腰带扔河里冲一冲,省得回去被婶子骂?”
两人浑然不知,正打闹得开心,货船船舱内走出个戴斗笠的高个男子,整张脸都藏在斗笠之下,却一眼瞧见河岸边打闹的少年男女。少女虽衣衫之上尽是泥浆,但笑容灿烂,明媚如花,俏丽动人,很快便被一名书生模样的少年拉着转过头去说话,只留个姣好的侧影可见。
手下压低声音请示,他挥手示意几人:“那是我认识的小兄弟,不得伤人。”
船头几人便迅速退回船舱,他则透过斗笠注视着小舟旁打闹的几人,直到遥遥不见。
陆谦直等货船远去,这才松开了白棠的手,催促着几人上船回转。
林宝棠总觉得方才的货船有问题:“我瞧着那货船有些奇怪。”
彼时,方虎正顾着跟林白棠打闹,也只是随意瞟了一眼,况且他一向迟钝,也不以为意:“有什么奇怪的,不过是路过的货船,许是约定了在这里交货。”
苏州城向来货船云集,南来北方的客商皆有,也不是非得约定在货船码头出货,约个方便的地方交货也是一样。
陆谦心有疑虑,又恐引得几人不安,便赞道:“虎子说得对,宝棠哥别多想了。”
当晚,林记小食店便给喝酒的食客上了鲜藕切片解酒。
还有些食客见有鲜藕,便点了藕粥藕饼,还有凉拌藕片,炸藕丸子等。
金巧娘在厨房忙得不可开交,都开始考虑赶明儿请人去挖藕来卖,从夏季到秋天,可也能好好做一季藕菜。
方家跟陆家,连同毛家今晚都吃藕菜。
曹氏见到满身泥浆的儿子,烧了热水给他洗澡,骂他跟塘里滚过的泥猪一般,想到要洗他换下来的脏衣裳,儿子带回来再多的藕也少不了挨顿骂。
方珍便默默收拾弟弟的脏衣裳,但放进木盆便浑身冒虚汗,哪里端得起来。再说她近来不敢往河边去,总觉得到了河边便能听到女儿在河底哭着唤她救命。
曹氏便催她回房歇着:“这小子整日出去弄得一身泥,你哪里弄得动这些,回头我去洗。正好这鲜藕用糯米蒸了,再浇上桂花糖水,甜滋滋的你也多吃几口。许是他瞧着你吃不下东西,这才去挖藕给你吃,瞧在虎子挨骂的份上,你可不许说吃不下啊。”
方珍不由失笑:“阿娘,你到底是骂虎子还是夸虎子啊?”
曹氏拿出当娘的气势:“我生的儿子,既骂得也夸得。”
毛家如今止得祖孙二人。
毛思月在林记干活,还包吃,家里便是毛婆子一个人开伙,她煨了一道藕粥,还凉拌了半盘子藕片,虽牙口不好,却吃得甚为满足,只遗憾逮着来送藕的小孙女没问清楚,她到底跟谁去挖的藕。
小孙女放下藕,换了衣裳便跑了,慌慌张张倒好似身后有人追着撵着,连句话儿也不肯好好说。
唯有陆谦带了小弟子出来,还得把人送回去。
林白棠便撑船送罗辰回去,少帮主背了一篓子洗干净的莲藕,糊了一身泥浆,差点被守门的小厮赶出去,见到他这副模样,惊得忙忙迎了上来:“我的小爷,怎的弄成这副模样?”要接他背着的篓子。
罗辰哪里舍得,推开要帮忙的小厮,背着篓子一路穿过二门,直冲罗太太正房,被正房里侍候的丫环拦在门口:“辰哥儿快放下,弄得这一身的泥水,洗洗再进去,可别招太太心烦了。”
可惜罗少帮主脑后长着反骨,不让他做什么,他偏要逆着旁人的意,推开拦着的丫环丹红,直闯进门,献宝一般将背篓放在房内圆桌之上,大喊:“阿娘,我给你挖了鲜藕!阿娘阿娘——”
罗太太才从二娘子夫家回来,躺在床上半梦半醒,便听到这泼猴回来,只得无奈起身,绕过屏风来瞧,但见儿子弄得跟泥猴似的,有心要揍他,但儿子一脸讨夸的模样,又着实下不了手。
她探头一瞧,篓里装着好几段净白如玉的莲藕,孩子虽弄得脏,但挖来的莲藕却极干净,有细有粗,还有几节嫩脆的藕带。
罗太太极喜欢吃藕带的嫩脆,拌得酸甜开胃,最能解暑热之苦。
到底孝心可贵,想要下手摸摸儿子的脸,又嫌弃孩子脏,便催促丹红绿菊俩两丫头:“赶紧送辰哥儿回房去沐浴更衣,省得染了风寒。”
等儿子高高兴兴离开,杜嬷嬷吩咐人将鲜藕送去小厨房做菜,这才回来向罗太太道喜:“辰哥儿一片孝心,太太往后不用再为哥儿忧愁了。有陆先生教导,辰哥儿必定越来越好。”
“这个猴儿,定然想着去外面玩,糊得一身泥,我就算想吃藕,哪里就需要他亲自去挖呢?”罗太太满脸嫌弃的数落儿子,可惜嘴角翘着压都压不下去,分明心里很是高兴。
杜嬷嬷深解其意,便笑道:“辰哥儿知道太太喜欢吃藕带,太太可别自谦了,旁人知道辰哥儿这样孝顺,可不得羡慕死。”
主仆俩说说笑笑,等着厨房送藕菜来。
陆谦跟林白棠送了少帮主踏进罗宅大门,总算完成任务。
回到芭蕉巷,停船靠岸,陆谦背起篓子,里面装着分给自己的藕,跟林白棠一起往家走。
林白棠也留了好几节鲜藕,准备跟阿婆在家里做,还跟陆谦提起几样鲜藕做菜,可惜陆家人的厨艺常年未有长进,陆婉还发愿,将来要是赚钱
了,必定要雇个做饭的婆子,省得她还要为了厨房之事操劳。
二人到得林家门口,才告辞分开。
龚氏早烧好了水,林宝棠先回来洗澡,此刻已经衣衫整齐要去小食店干活,还贴心的帮妹妹搬好了浴桶,见她回来,来回几趟提好了热水便走了。
林白棠将鲜藕交给老祖母,先回房洗个热水澡,出来坐在廊下擦头发之时,见林青山已经干完了家里的活,正坐在院子里藤架下乘凉,似乎满心落寞,便开口问:“爹爹可想过开个家具店?”
林青山一惊,扭头看女儿一脸认真的模样,笑道:“傻孩子,家具店哪里是说开就开的?光是囤一批木材,便要不少银子。”
他从小跟木头打交道,近来忙着家里的活,眼见得全都干完了,便开始发愁自己要做什么。
总不能他一个大男人真让妻女养活吧?
妻子女儿愿意养,那是他的福气,他忙惯了却闲不住。
“实在不行,我便去外面寻个活计干,有手艺总不会饿死。”
林白棠却已经有了计划,只是还未实施:“其实我考虑了一下,罗家有专供各处的木材店,而且罗家有船坞大量需要木头,所以他家的木材价格实惠。但罗家没有家具店,我在考虑跟东家谈合作,东家出木头咱们出技术,两家能不能合开个家具店。爹爹不忙找活。先等我两日。”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竟全成了我的错了?
林青山人到中年,却还要女儿操心家里的生计,嗫嚅道:“是爹爹无能,我的事情,你就别管了!”
林白棠冰雪聪明,见父亲的表情不对,便猜出他心中所想,走过去将手里的棉布巾子递给父亲,转头坐在小凳子上,做父亲的便很自然为女儿擦起头发来。
她柔声道:“爹爹不要觉得自己没本事,听阿婆说你小时候一无所有,还要在街上讨饭,上无片瓦遮头,在苏州城里举目无亲,后来还不是凭自己的聪明跟勤劳,让咱们一家人都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林青山擦着女儿头发的手渐渐慢了下来,还是有些泄气:“那也是我运气好,遇上了老东家,才能有一碗饭吃。”他心里对陈嵘永远存着一份深深的感激,故而才能容忍陈盛的无礼。
“爹爹错了,运气好不该是凭空掉下来的。难道不是爹爹小时候聪明机灵,才会被老东家收去做小学徒吗?这么多年,爹爹能在家具店做大师傅,难道不是凭着自己的勤奋好学,才能拿最高的工钱,打最好的家具吗?这些都不是老东家的恩惠能做到的,而是全靠爹爹自己。”她年纪虽小,却深谙靠自己的道理。
林青山虽一腔愁绪,都要被女儿逗乐了:“你这个丫头,为了哄我开心,什么甜言蜜语都说得出口。左不过是你自己的亲爹,你便瞧着我哪哪都好!”
林白棠把玩着腰间荷包,语气却温柔真挚:“我从来也不觉得我自己的爹爹比旁人的爹爹差。爹爹从小过得辛苦,还能让咱们一家人过得和乐,对我来说爹爹就是世上最好的父亲!”
“傻孩子,你爹爹有多少本事啊?!”林青山边擦着女儿顺滑的头发,便惭愧道:“爹爹这个年纪,还让人赶了出来。说是自己辞工,其实跟人家撵出来有什么区别。你可别往爹爹脸上贴金了!爹爹要真有本事,早都让我家白棠呼奴使婢了。”
林白棠顿时笑起来:“爹爹想什么呢,外面有人做高官,有人骑骏马,他们必然不是白手起家,说不得家里都已经富了三五辈了,往上数不知道几辈子积攒的财富,才能让后人可以想读书便读书,想做生意便做生意。”
林青山竟被女儿的一番话给劝得心头大石仿佛被搬开,小丫头还拿事实举例:“就拿老东家来说,陈家在咱们苏州城做家具也好几辈了,这才有今日偌大家业。我们东家罗三娘子能随漕船运货做生意,也是罗家祖上从一条船发家,赶上了民、运的时机,这才能承接漕运,连带着做生意也比旁人顺利。”
她头一次听罗三娘子讲罗家发家史,便入了心,联系自家也是头头是道:“咱们家从爹爹跟阿婆进苏州城还居无定所呢,如今已经开起了小食店,将来只会越来越好。只要咱们一家人心在一处,劲往一处使,说不定三五代以后也是苏州城数得着的富户!”
傍晚的夕阳将各处都染上一层金色,龚氏做好了饭,出来喊父女俩摆碗筷,却发现廊下坐着的父女二人正笑成一团。
小孙女背对着父亲坐着,眉梢眼角尽是得意,还一再解释:“将来后世子孙提起爹爹,说不得都要夸一句自家老祖宗年少聪慧,凭着一个乞讨的破碗创下了林家偌大家业,让后世子孙都过上了好日子!”
林青山正坐在女儿身后,手里擦头发的布巾子都掉在了膝上,他眼里笑出了泪,边笑边抹眼角:“你这个丫头,平日就是这么忽悠你们东家的?”
林白棠摇头晃脑:“哪儿啊?我以前还从没忽悠过东家,都老老实实跟着干活呢。这不是最近正在准备嘛。说不定罗家祖上那位立业的老祖宗也忽悠过旁人,才能赚来偌大家业,所谓无商不奸,商人还没当上,我先要学会心中藏奸……”
这却是胡扯八道纯粹为了逗林青山开心。
林青山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笑得停不下来:“我跟你娘都是老实人,怎的就生出你这般的小滑头?”还想当奸商!
林白棠头发已经擦到半干,她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两步,煞有其事道:“说出来爹爹别打我啊,子不教父之过,可能是爹爹没教好吧?”说着连笑带跑朝后退去,欢笑声洒落满院。
从小到大,林青山何曾对孩子们动过一手指头啊。
他骇然笑道:“怎么说来说去,竟全成了我的错了?”
林白棠调皮笑道:“孩子没教好,难道不是爹爹的错?”
父女俩遥遥对视,皆笑个不住。
龚氏近来多有忧虑,担心儿子赋闲在家,心里生出病来,想劝又无从下手。自己年老体弱,也帮不了什么大忙。
谁知遇上察颜观色的小孙女,也不知跟林青山说了些什么,竟将郁气沉沉的儿子逗得开怀大笑。
她站在厨房门口也忍不住笑起来:“白棠,头发干了就赶紧来端饭。”
小孙女蹦蹦跳跳过来了,还散着半干的头发,凑过来蹭下了她的脸颊,跟小猫似的撒娇:“我最喜欢阿婆了!也最喜欢阿婆做的菜!”开开心心进了厨房。
微风拂过,院里藤叶轻轻摆动,有邻家养的狸猫踩着藤架慢悠悠路过,好奇的注视着院里人家,喵喵叫着趴了下来,蹲成一坨毛球。
林家开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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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林白棠上工,进了罗家便被罗三娘子夸了一通:“昨儿辰哥儿随你们去挖藕,回来还被我娘狠夸了一顿,说他出门都记挂着娘亲,昨晚这里的饭可比外面宴席上的还香。”
母子和谐。
罗帮主消息灵通,听闻儿子挖了鲜藕回家,也跑到主院来蹭饭。
三娘子陪着母亲用晚饭,连尚未出嫁的七姑娘跟献殷勤的蒋姨娘都跟着沾了光,一大家子吃了鲜藕,都夸罗辰懂事,连向来凶神恶煞的罗帮主都慈眉善目起来:“想是你这位陆先生教得好,教辰哥儿都知父母之恩了。”
“你是不知道,辰哥儿听到这话,心里定然在想,说得往日他有多不好似的,但罗帮主这话可还夸了陆先生,大约他也真喜欢陆先生,竟然别别扭扭认下了。”罗三娘子对自家老父亲不满的时候,便不无讽刺的称呼其为“罗帮主”,每每听到“罗帮主”三个字,林白棠都想笑。
“难道跟罗帮主同桌吃饭,影响你食欲了?”林白棠打趣道。
“哪次跟他吃饭,我回来都要多喝一碗消食茶。昨晚算不错了,至少大家还能维持表面的和气。”
罗三娘子对老父亲不满的点多了
去了,其中最让人诟病的一条便是:“他能不能不会夸就别夸啊?每次夸人像骂人,我都要在心里怀疑一番,他这到底是骂人还是夸人?怎么去外面谈生意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轮到回家教孩子就夸不会夸,骂又骂错了地儿。难道是家里风水有问题?”
罗帮主跟龙虎观的道长交好,前阵子也怀疑家中风水有问题,三女儿迟迟不愿意成家,还请了老道长来家里勘查一番,最后往后园子里重新摆了山石,还往罗三娘子屋后移栽了一棵石榴树。
林白棠笑弯了腰:“东家也不瞧瞧,你这副样子可跟罗帮主一模一样,凡事不顺便要看风水。你不会是因为上次罗帮主往你屋后种石榴,你也准备往罗帮主屋后种棵树还回去吧?”
罗三娘子捏她的脸:“小白棠,看破不说破啊。”
林白棠从她爪下拯救出自己的脸蛋,后退几步正色道:“我有一计,不知东家愿不愿听?”
“哼,你说这句话就像一个江湖骗子在忽悠无知百姓。”罗三娘子道:“说吧,你不会准备让我在罗帮主屋后栽棵臭椿树吧?”
林白棠:“……”这是你自己想的招吧?可别赖我身上!
昨晚刚刚在家父慈女孝过的林白棠,有点接受不了罗家父女相互惦念的方式。
“东家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只要你高兴。”她再三申明:“我对罗帮主没有半点不敬啊。”亲生的父女多大的矛盾都能化解,她一个外人就别瞎掺和了:“我只是有个发财大计,想跟东家商量。”
听到赚钱,罗三娘子眼睛亮了,暂时放弃了报复罗帮主的想法,勾勾手指叫她:“小白棠,过来说说。”
林白棠跟着罗三娘子盘点过罗家南北货行及木材行,对罗家货品有详细的了解,此刻大胆提议:“东家有没有考虑过,开个家具店?”
罗三娘子完全没想过涉足家具领域,对她的提议兴致缺缺:“我们家是不缺木头,可开家具店不止要木头,最其码也得有好的木工师傅吧?”
林白棠笑道:“巧了,我这边有最好的木工师傅,就差材料了。我仔细考虑过了,罗家南北货行可囤了不少好东西,什么北边来的云母石,南边闽商运来的珠贝壳,都放在库房里落灰,还不如拉出来镶嵌了屏风卖出去。东家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罗三娘子不由意动。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原来是自己井底之蛙了……
罗三娘子再瞧着林白棠的薄面,能听她的赚钱大计,本质上却仍是商人。
她觉得林白棠的提议可行,对她嘴里的“最好的木工师傅”却有些质疑:“小白棠,你不会是为着开家具店,跑去哪挖了个木工师傅吧?”
林白棠迎着东家质疑的目光,忽想起一件旧事:“我记得,七年前陈记家具店接过一桩生意,说是漕河上罗家的单子,给罗家三姑娘打的嫁妆家具,不知道交货了没?”
她记得此事,还是因为金巧娘当时肚子疼,要生林幼棠之时,龚氏随口提起,还道罗家富贵,三姑娘嫁妆丰厚,打的家具也多。
真要提苏州府漕河上罗家,也唯有罗清江的名头响亮。
罗三娘子奇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嫁妆是陈记家具店打的?”
她于婚事上多有抗拒,却不妨碍罗太太疼女儿,早早为她备了嫁妆。
听说陈记选了最好的工匠师傅为她打家具,送过来的时候摆在罗太太正房主院里,全套的黄花梨家具,做工富丽精致雕花灵动,有攒海棠花围拔步床、云母镶嵌的四季屏风、嵌螺钿炕桌、梳妆台、精雕的贵妃榻、罗汉床……一色摆开,引得后宅子里妾室庶女们都来瞧热闹。
后来她接连推拒掉几门亲事,罗帮主便拿庶女顶上,向来掐尖要强的罗五娘还打过她嫁妆家具的主意。
当时摆出来,不知羡煞多少人,罗五娘大约便是那时就惦记上了,后来在罗帮主面前哭哭啼啼:“反正三姐姐也不愿意嫁人,那套家具放在太太的库房里落灰,还不如给女儿当了陪嫁,也让婆家高看一眼!”
罗清江也见过陈记送来的全套家具,罗太太当时很是满意,还给前来送家具的陈记伙计都发了丰厚的赏钱。
“你要是有胆子,自己去跟太太提,为父可不敢!”罗帮主没好气的说,暗骂五闺女拿他当枪使。
罗芸一辈子不嫁,那套家具放在库房一直落灰,哪怕被鼠蚁虫咬,罗太太也不可能拿去给庶女陪嫁,这一点罗帮主可比后宅子里的妾室庶女们清楚。
那是罗太太对女儿的拳拳爱意。
提起旧事,林白棠便笑:“我能掐会算,还挖了当时给你打家具的大师傅,东家说这家具店开不开?”
“既有好师傅,当然开!”罗芸也是雷厉风行之人,况且那套家具她自己当时也挨个看过,着实喜欢,还央求罗太太先摆到自己房里用一阵子再收起来,白挨了罗太太一顿骂,也未达成目的。
见她答应下来,林白棠才说了实话:“其实当时打家具的大师傅正是我爹爹,最近陈家老东家过世,他便辞工回家,我想着大家都能赚钱,这才来找东家商议。”
她要空口白话,罗芸未必能同意,但见过了自己那套嫁妆家具,对林白棠找来的木匠师傅的手艺便再无异议。
“小白棠,你可真是长了个赚钱的脑子!”罗三娘子笑道:“家具店我们开定了!”
林白棠笑得欢天喜地:“既然如此,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要不东家跟太太开个金口,等家具店开业,把那套家具拉到咱们店里去展示一个月?”
罗三娘子被她给逗乐了:“你还有什么要求,索性一次性说完。”
林白棠笑出一口小白牙:“暂时没有,等我想起来再说。”
当日归家,林白棠便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林青山。
林青山不意女儿真能做成此事:“三娘子当真要跟咱们家合开家具店?”
“那还有假?”林白棠对亲爹的能力深信不疑:“罗家还没有家具店,但他们家有木料云母珠贝宝石,咱们家有技术,大家合作赚钱,爹爹可是凭真本事吃饭!”
林青山没想到人到中年,还能有此奇遇,满心欢喜等着一展生平所学。
罗三娘子则有自己的打算。
她要开家具店,却不想烙上罗家的印迹:“白棠,这家具店真开起来,算是我的私产,从罗家进货却不能冠罗记名号,不如便唤林记家具店吧?”对外她还可以说是自己借钱给林家开店。
想想罗家还有除她之外的五位小娘子未嫁,要是听说自家开了家具店,可不都得惦记着占她便宜。
罗三娘子做起生意锱铢必较,更不想庶妹们占她的便宜。
林白棠没意见:“都听东家的安排。”她对家具店的期望比较简单:“我只是不想让我爹爹这个年纪再去别家的家具店干活,还要受他人的闲气。”
林青山在陈记
苦干多少年,最后还得受陈盛的闲气。
若非老东家过世,他恐怕还活在自造的樊笼里不肯出来。
做父母的见不得儿女受苦,但做人儿女的,也见不得父母受气。
不过是相互心疼罢了。
七月底,林记家具店在乐桥附近开业。
罗三娘子神通广大,居然在繁华的乐桥附近寻了一家两层楼的店面,楼上摆些小的家具家私,楼下摆大的床榻书案梳妆台之类,后面院子宽敞,便做了木工坊,两相便宜。
也不知罗三娘子费了多少功夫,终于磨得罗太太答应,将她那套黄花梨嫁妆送来新开的家具店里当展品。
事隔几年,林青山再见到自己旧作,不禁百感交集。
当时接罗家订单的时候,老东家还在,签定契书的当日还高兴的喝了点酒,认为这单生意能大赚一笔。
物事人非,不过如此。
罗三娘子身为林记家具店最大的出资人,在开业当天带人放了爆竹,还请了舞狮队来助兴,引得路过的百姓们纷纷涌来想看个究竟。
林白棠负责招呼进门的客人,跟来凑热闹的百姓介绍店里家具。
林宝棠也终于从林记小食店撤了出来,做了家具店的伙计兼学徒。
开业第一日,陈盛便摸了过来,身后还跟着老好人宗旺。
林白棠怀疑陈盛一直盯着他们家,早不来晚不来,偏要在家具店开门之时过来。
不过来者是客,她请了人进门,笑盈盈问道:“不知陈老板来此,可是要给家里闺女打嫁妆?”
林青山离开陈记家具店时,陈盛拿这句话来阴阳他。
没想到林记家具店开业,陈盛非要凑过来,那就别怪他这句经由林宝棠转述的话再被林白棠原样奉还。
陈盛皮笑肉不笑:“听说林师傅开家具店了,我也来捧个场。”他在店里转了一圈,怪叫道:“奇了!这套家具不是我们陈记的货吗?怎的被搬来你们店里当样品?”
此言一出,原本只是进来凑热闹的人都被他吸引了过来,巴不得他再说些什么故事。
“东家!东家!”宗旺扯着他的衣袖,都没能拦住陈盛,着急道:“你来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陈盛甩开了他,冷笑一声:“我要说来做什么,你会带我过来吗?”
宗旺:“……”
那必然不会。
林白棠猜他不会善罢甘休,谁想开业第一日便按捺不住来找茬,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心平气和与众人解释:“这套家具的确出自陈记,但却是我们店里林师傅的手艺。现在摆在这儿呢,只是让大家有个参照物,知道我们店里大师傅的水平!”
陈盛还是不肯罢休:“姓林的沽名钓誉,拿我们陈记出去的家具当样品,可不就是打着我们陈记的招牌嘛?”
林宝棠早厌恶陈盛的坏脾气,一忍再忍却未能换来他高抬贵手,反而变本加厉非要置他们父子于死地,不想让他们父子在这个行业立足,气急道:“姓陈的,你敢说这家具不是我阿爹打的?”
陈盛多少年对林家父子都不曾客气,谁知风水轮流转,连林宝棠这个拖油瓶居然也敢跟他叫板,肚里那团邪火越烧越旺:“这家具既然都已经卖出去了,你们家不会从哪偷来的吧?”避重就轻打家具的人闭口不谈。
此言一出,前来凑热闹的百姓们顿时瞧着林家兄妹俩的表情都不对了,仿佛眼前两人当真偷盗了别人家的家具。
宗旺死拉着陈盛要回去,怪自己做错了事:“都怨我,前几日在外面碰上了青山,问起他的近况,听他要开店,原本是为着他高兴特意来捧场的,谁知……”
他与店里几名师兄弟闲聊提起此事,被东家陈盛无意之中听到了。
自林青山离开陈记家具店,后面的活儿倒也有人干,可宗旺总觉得打出来的家具说不出来哪里不好,可就是差了一层意思。
他将此归结于雕工。
譬如同样一串葡萄或者石榴,或者花鸟虫鱼童子老翁,林青山刻刀下的成品活灵活现,而他雕出来的总透着呆板之意。
几人商议一番,跟陈盛提起此事,他哪里懂这些东西。
老东家在时他便不曾潜心苦修,等到老人家去了便只顾着头上无人管束,连孝期也未过便开始出门喝酒取乐。
陈盛去家具店,大多是奔着银子去的,从帐房支了银子便走了,偶尔被宗旺等人逮着,便敷衍几句,心思压根不在家具店里。
唯有这一次,他去家具店支银子,却听宗旺跟店里的木工师傅提起林青山要开自己的店,心里气不过,便要找他的麻烦。
他深知宗旺等人对林青山敬服,便换了副面孔,好言好语跟宗旺说:“林师兄在时,我多有对不住他,也怨我当时年轻气盛,等他走了才知道他的好。我父亲在世之时常说,家具店离不开林师兄,我还不相信。现在知道自己错了,不如宗师兄带我去瞧一眼,让我认个门头。往后也好互相扶持,仍旧是好兄弟。”
宗旺此人,有点烂好心。
听陈盛说得动人,当他真心悔过,便带了他来。
正闹得不可开交,楼上带着丫环布置的罗三娘子踩着楼梯下来,轻笑一声:“我说是哪个蠢货把自己店里挑大梁的师傅给挤兑出去了,原来是陈记的东家啊?怎么你挤兑走的人,就不肯让人家再寻个饭碗,非要让人饿死不可?”
陈盛不认识罗芸:“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罗芸便好心告诉他:“喏,你说的这些污蔑林家人偷的家具呢,在下不巧正是这些家具的主人!”
当初罗家下定的家具,因其数量多而要求高,陈盛还被陈嵘揪去木工坊学习,虽然于他毫无进益,但到底见过成品,且印象深刻。
“你胡说,这家具是罗三娘子……”陈盛说到一半便噎住了。
“对啊,我正是罗三娘子。”
罗三娘子平日做个和气生财的生意人,但遇上这等断人财路的泼皮,她绝不姑息,使唤身后跟着的随行护卫:“把这位陈老板好生请出去,我们店里不欢迎他!下次再在家具店看到他,直接扔进河里去!”
开业前几天,林白棠便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讲过陈林两家的恩怨,总结下来便是两句话,故去的老东家陈嵘真是个大好人;而现在的少东家是个专跟林家人过不去的蠢货!
她算是长见识了!
宗旺眼见得陈盛被两青壮汉子往外拖,他挣扎的很厉害,边挣扎边骂林青山父子,忙跟林宝棠叮嘱一句:“跟你阿爹问候一声啊。”追着骂骂咧咧的陈盛一路出去了。
林青山自铺子租下来之后,便泡在后院的木工坊,一心要做些开业当天能卖的小东西,无暇顾及外面的纷纷扰扰。
店里涌进来的人渐渐多起来,便有罗三娘子带来的人从后面木工坊陆续送出一批妆奁匣子,有紫檀的、黄花梨的,还有樟木松木的。形状各异,有圆形的、正方形、长方形、还有椭圆、菱形等样式。
贵重的妆奁匣子有数层之多,少则三、五层、多则七、九层,制作工艺之复杂,摆在家中梳妆台上也能将平日梳妆所用的东西全都装起来。
更有外形小巧便于携带的折叠式小屉,打开之后支起镜子,还可存放简单的梳妆用具,出门春游秋游极为方便。
涌进家具店的,以妇人居多,而这些妇人们不是家中有姐妹未嫁,便是有女儿待字闺中,也是进来瞧个新鲜,备不齐价格合适手艺好便能给家里的女子备份嫁妆。
妇人们见到几十种不同款式的妆奁匣子错落有致的摆在各种家具上,有交错摆在书案上的,还有摆在梳妆台上的,连罗汉床上的小炕几上面也摆着一套三层黄花梨妆奁,纷纷流连不去。
有银钱宽裕的已经开始询问价格,准备买了带回去,对林记家具店师傅的手艺赞不绝口,还有询问大件家具价格的。
林白棠早有准备,各种家具从材质到工艺的价格罗列的清清楚楚,应付过头几位询价的妇人,后面便越来越流利。
罗三娘子远远袖手观望,还跟身边的丫环赞道:“小白棠有能耐啊,放帐房里能盘帐,放铺子里还能当个小管事。”
傍晚时分,热闹了一天的林记家具店终于关门闭店。
林白棠喝口水,开始坐下来记帐,由罗三娘子的贴身丫环彩云核对当日收入。
林宝棠收拾东西,一直窝在后面木工坊里的林青山也穿过工坊到前厅来,终于有暇打量铺子里的布置,心里暗暗计算卖出去了哪些款式的妆奁匣子。
新开的店铺,总让人担心没有顾客生意不佳。
托
罗三娘子开业撒出去的银子,请舞狮队的银子也没白花,吸引的附近逛街的人们都来凑热闹,有些人原本只是在门口扫了一眼,却被里面摆着的攒海棠花围拔步床吸引,不由自主便走了进来。
当时便有人问价。
三娘子对自己的嫁妆也不甚上心,还悄悄跟林白棠叮嘱:“要是有人肯出十倍的价格,便把这张床卖了去,到时候再打一张新床,反正林师傅就在店里,怕什么?”
“我可不敢!说好了借来摆一阵子,要是真卖了,往后我还怎么去府上见太太?”林白棠坚决不上她的套,免得将来成为罗家母女大战的由头。
林白棠跟彩云对完帐,跟父兄报喜:“大的妆奁匣子竟然卖出去了二十二个,小的便于携带的竟一件不剩,全卖出去了!”
林青山往日只管埋头在工坊干活,还从不曾关注过销售,如今自家与人合开店铺,总还是担心自己做的东西卖不出去,谁知开门生意便不错。
乐桥附近原就是城内热闹的去处之一,有酒楼饭馆点心铺子书斋绸缎庄首饰胭脂铺子,却没有家具店。
许多家具店都开在偏僻的地方,店铺房租便宜。
罗三娘子却有自己的见解:“咱们开的家具店,不是随便打个浴盆打个木桶弄个四条腿的桌子,十几文便能买一件的便宜小店,想要的主顾还是那些有钱宽裕的人家。旁边便是胭脂首饰铺子,喜欢买这些东西的妇人过来顺便看看,说不定便能给自家女儿定一套嫁妆家具呢。”
为了方便主顾们进店来逛,店铺的位置便很重要。
当初挑店面的时候,林白棠便见识到了有钱人家花钱的方式——听到店铺租赁的价格,东家付租金眼都不眨,她在旁边已经暗暗开始算帐。
这么贵的房租,几时才能赚回来?
林白棠承认,原来是自己井底之蛙了,不知苏州府有钱人之阔绰,出手之大方。
第60章 第六十章“那我等着啊!”
时间的流逝无知无觉,快得让人难以察觉,很快便跨过了七月,进入八月头上,离着秋闱也就二十来天,苏州府客栈酒楼都塞满了前来应试的考生。大街上半夜逮到十个醉鬼,有七个都是应试的学子。
三年一次的秋闱,许多人家陪着学子来苏州府应考,这些人吃住都要花钱,带动了客栈饭馆酒楼的生意,到处人满为患,偏暑热未褪,总感觉今年要比往年更热。
林记小食店的厨房里,金巧娘从早晨进了厨房便忙得脚不沾地,毛思月点菜传菜在厨房与外面转圈,不到傍晚便觉得脚都肿了起来。
后厨房新雇的洗菜切菜的婆子四旬出头,也算得手脚麻利,却仍旧赶不上金巧娘做菜的速度。
至于脏了的杯盘碗碟,也有专门雇来的婆子洗清,连龚氏都增加了来店里帮忙的时长,可现包的肉菜大馄饨依旧是供不应求。
林记忙得热火朝天,外间几张桌子还一直客满。
金巧娘颠锅颠的手臂酸软,脖子上搭着的汗巾子随手擦去满头热汗,心里还挂念着开家具店的父子三人,询问龚氏:“阿娘,要不你抽空去瞧瞧家具店?夫君说得天花乱坠,我总是不放心。”
龚氏捏着馄饨头也不抬:“我也不懂,去了只会添乱。”
开业当天,林青山倒是邀请了母亲妻子前去捧场,但两位都怕家具店生意不景气,他们父子仨面上抹不开,都找借口拒绝了。
龚氏要留在店里帮忙,金巧娘说听丈夫描述也是一样的,她还要留在店里赚钱,总不能为着去参加家具店开业,而停了赚钱的活计吧?
这话说得,大有伤人自尊之嫌。
林白棠小声谴责母亲:“阿娘怎就觉得你的小食店赚的比我们家具店多,所以才觉得去家具店开业,还不如留在店里赚钱?”
金巧娘背过丈夫小声跟女儿说了句实话:“娘亲心里啊,总觉得发慌。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了?咱们一辈子勤勤恳恳还怕吃不上饭,还有人肯花钱给咱们开店?我还是好好卖饭,哪天就算你们仨开店赔了,也不至于吃不上饭。”
她从来不把希望寄托在运气之上,更不会寄托在从天而降的贵人身上。
林白棠哭笑不得:“娘亲,你可盼点好吧!”
家具店开了十多天,父子三人每日早出晚归,连林白棠也被迫了解了许多做家具的工艺材料及难度,已经能熟练接待前来挑家具的客人,应对客人各种刁钻的问题,却仍旧没能在家具店盼来母亲跟老祖母的身影。
“我阿娘跟阿婆到底觉得我们得赔多少啊,吓得她们都不敢到家具店里来瞧一眼?”许久未见陆谦,林白棠逮着他便大吐苦水。
陆谦也有一阵子未曾见过白棠了。
自听说她筹备开家具店开始,到后来陆续从罗辰嘴里听到自家阿姐开店的进度,家具店开业那天,他再也按捺不住,以“游学”为名带上小弟子直奔乐桥。
罗太太对陆谦如今很是信服,上次吃到儿子一身泥背回来的藕,她就觉得孩子越来越乖,对陆谦带着罗辰出门只秉承一个态度:“出门在外,凡事听陆先生的准没错”。
罗辰很喜欢陆谦带他出门。
陆先生真要说出门游玩,便当真是放开所有顾忌的玩,不必担心当日回去还要补功课,更不必担心玩完回去,半夜还得咬着秃笔写一篇游记,等着第二天先生涂涂改改,大批特批。
他不强求罗辰写什么游记。
陆先生对此很是想得开:“读书做文章,必要有感而发。明明出去玩很开心,非要留个不痛快的尾巴,出门一路之上都在想着这篇文章怎么做得精彩绝伦,玩也玩不痛快,学也学不开心,又有什么意趣呢?”
罗辰最喜欢不留功课的先生,欢呼一声恨不得与他拥抱。
陆先生话风一转,又是另外一种话术:“聪明的小孩子去外面见天地见众生,必有许多所思所想,将来长大回头去看,又是另外一番心境。”
罗辰自动将自己归类为“聪明的小孩子”,都不必先生布置课业,他自己上个月便主动写了一篇记录挖藕的文章。
当时递给陆先生品鉴的时候,颇有种应试举子向主考官大人投行卷的郑重之意。
陆谦对小弟子主动交上来的这篇文章赞不绝口,夸他从劳动中悟出了人生的真谛,当真是个早慧的学生。
罗辰得意之极,捧着自己的大作郑重封箱,预备留着将来成年之后再读。
小弟子跟着先生,眼睁睁看他直奔乐桥,远远站在家具店对街,听着街上舞狮的喧闹声,瞧见门口迎客的林白棠忙进忙出,站得一刻钟,亲眼见证了林记家具店开业的热闹,便原路返回。
游学……结束了?
当晚,罗辰在自己练字的纸上胡乱写下:“先生真莫名其妙也,只远观而不靠近,不知何所思……”寥寥数句,虽觉得其中几个字写得可圈可点,但内容有诋毁师长之嫌,不能递上去求先生表扬,只能悄悄压在箱底。
等到八月头上,陆谦在芭蕉巷口蹲守,终于逮到了林白棠,听她诉苦,讲近来的生活起落,阿婆娘亲的怀疑,讲家具店的生意,最后吐出一句:“还说你跟虎子是我的好兄弟呢,林记家具店可是我亲自筹备开的第一家店铺,以往都在东家身后帮忙,你们竟然都不来恭贺我开业大吉”
陆谦还当她只埋怨家里婆媳俩,听到她埋怨自己跟虎子,唇角微翘,柔声道:“家具店开业那天,店
里挤进去的全是妇人,我要真进去了不合适,远远瞧见林小管事的风采便足矣!”
店里严重人手不足,她这个管事手底下也没什么兵,但依旧干劲十足,每日大半的时间都留在家具店,让罗三娘子不得不把别的店里的账薄暂时先送过来,还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我当年第一次开店,也是这副模样,再过几个月便没这么兴奋了。等再多开几家店,你只会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忙不过来。”过来人罗芸有着切身的体会。
林白棠才知道他当时去了,复又开心起来:“我当管事是不是也有模有样?”
陆谦笑着夸她:“很能干的样子。”
林白棠满意了,便许诺:“既然我开业,谦哥哥都到场了,等你参加秋闱,我必请假送你去考场。”
陆谦不意还有此惊喜,当即笑道:“那我等着啊!”【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