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非要跑来搅和,可见不安好……
“虎子,谦哥哥!”
林白棠快走几步,赶了过去,仰头瞅二人,很是不满:“你们在外面偷吃什么东西了?怎的越来越高?”
这些年三人聚少离多,但幼时牢固的情份未变。
方虎倒是回来的频繁,与林白棠见面的次数也多一些,有时候林白棠跟着罗家三娘子坐漕船去京里,见面的机会才少一点。
唯独去盐城求学的陆谦年节有限,聚少离多。
三人上次相聚还是前年冬天。去年陆谦从盐城回来,林白棠还在洛阳未归,回来只见到他留下的书信及礼物,由方虎代为转交。
方虎已经长成了高大的少年,加之常年习武,褪去了小时候脸上的婴儿肥,颇有种英武舒朗之意。
他坏笑着以掌齐平林白棠的头顶,刚好到他肩膀之处,惹来林白棠恼羞成怒的一拳,捶在他肚子上,分明不疼,他却跟虾似的弹跳起来,佯装受伤吱哇乱叫,还是小时候那个咋咋呼呼的男孩儿。
“该!”林白棠瞪他:“下次再拿身高来比,就把你丢河里去喂王八!”扭头对上含笑不语的陆谦,便换了副笑脸:“陆先生几时归来?听说先生高中秀才,学生这厢先恭喜先生,回头便奉上贺礼!”还装模作样抱拳行礼。
陆谦这些年跟着罗俨之读书,两年前考中了童生,去年中了秀才,如今可算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调皮!”陆谦失笑,习惯性轻抚她头顶,在她威胁的眼神之下收回了手:“我这不是笑你个头矮!”还找补一句:“女子之中,盆儿个头不算矮了!”眼里细碎的笑意流淌出来,分明也是在调侃她。
林白棠从小不甘人后,便是与巷子里男孩子打架很疼,也
从不会哭给对手看,只会回去默默掉泪,说句争强好胜也不为过。
这两人明知她的性情,还要故意引逗她。
尤其还听到了八百年未曾听过的嫌弃至死的乳名,她不甘示弱,一手一个推着他们往里走,语声听起来甜如蜜糖,也只有两位小伙伴听得出来她从牙缝里挤出的话:“虎子哥哥、狗儿哥哥,站这么久不累么,咱们进去坐下可好?”
两人笑着任由她推,方虎甚至还假装脚下趔趄,似乎高大的身躯要压到她身上,被陆谦抓住了胳膊才不再使坏。
罗辰跟在林白棠身后下船,眼睁睁看着她脚步轻快丢下自己跑了,正在发愣之时,最后下船的伍顺站在了他身边,紧张追问:“方才那两人是谁”
小少年有些愣神:“……这也不像白棠姐姐的阿兄啊,我上次在林记见过她阿兄,没这么高的。”罗辰其实很喜欢跑来找林白棠玩。
他每次闯祸,引来的总是无尽的指责,分明是那些先生们说出的陈词烂调引人生厌,还试图用大人的身份来压制他,最后联合父母长辈以及他周围所有人完成对他的指责,唯独林白棠从不武断的下结论指责他闯祸了,还认认真真问他生气的原因。
久而久之,罗辰每次心里不痛快,便要跑来找林白棠玩,自林记开业,他也算是老主顾之一。
伍顺嘀咕:“这两人从哪冒出来的?”
罗辰忽然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
他恍然大悟:“有一次我跑去找白棠姐姐玩,她说自己小时候有俩非常要好的小伙伴,同巷子里一起长大。他们其中一个非要闹着习武,后来自己跑去武馆拜师;另外一个天资聪颖,从小喜欢读书,在我这个年纪就去盐城求学了,偶尔回来才能见面。定然是他们!”
那时候他刚挨完老父亲的骂,又被老母亲哭着指责不听话,满肚子郁气无处散,便摸去三姐姐理事的院子,跟在白棠姐姐身边问东问西,还问她小时候的事情,于是白棠姐姐便讲起她的小伙伴,话语里由衷的赞扬让他沉默了许久。
他破天荒的开始考虑自己的将来。
“饿死了,咱们赶紧过去吧。”伍顺听说那两名少年居然是林白棠久未谋面的发小,忙催着罗辰踏进了林记。
林记小食店其实面积不大,前面满满当当摆了八张桌子,附近的人家更喜欢来她家打一份酱肉或者别的,卤耳朵蹄膀之类,给家里添个菜。还有孩子提着小酒壶过来给家里父亲打二两小酒,加一份糟小鱼带回去下酒。
金巧娘的厨艺虽比不上大酒楼的师傅,但也自有过人之处。再加上林白棠跟着罗三娘子办事,每年漕船入京归来,总能带回一些沿途地方特产放在小食店卖,也算是林记小食店的季节限定款,吸引着客人一再光顾。
伍顺打眼一瞧,便发现他中意的姑娘与另外两名少年已经在角落里入座,其中正说的手舞足蹈的少年英气勃勃,另一位少年秀雅俊美,带着读书人特有的书卷气,正含笑看着林姑娘与那英武少年打打闹闹。
他心里咯噔一下,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店里正擦着桌子的少女走过来,客气问道:“伍郎君请坐,可要用些什么?”他来的第一日便向掌柜的自报家门,原意是想着在未来岳母面前混个脸熟,此后店里干活的少女倒是记住了他。
伍顺心内乱糟糟的,哪顾得上点菜,一时站在原地,眼神早已经瞟向角落里坐着的三人,背对着他的林白棠见到发小,早将他丢到脑后,唯有那秀雅斯文的少年眼神若有似无瞟了过来。
他从舱里出来,一眼便瞧见了林记门口站着的二人,不相信对方没瞧见他从林白棠船舱里出来。
不过对方不开口,伍顺也不开口,只是眼神与之对视,隐含挑衅。
罗辰不知其中暗流涌动,问过了四喜丸子,听毛思月暗示他:“少帮主,早晨掌柜的说白棠喜欢吃,灶下还给她留了四个。”他欢呼一声便跑了过去,从背后一把扶住她的肩膀撒娇:“白棠姐姐,你的四喜丸子分给我吃好不好?”
林白棠与小伙伴久别重逢,当真忽略了船上二人,正要答应,又改了主意:“只能分你两个!”
罗辰便在她左侧落座,向伍顺招手:“小顺哥快来,咱们跟白棠姐姐坐一桌。”
此举正中伍顺下怀,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正要往林白棠右侧落座,那俊美的少年忽起身让座:“这位兄台既然是林记的客人,也不好挤着,不如来我这边坐。”他自然无比的坐在了林白棠右手边。
方虎正讲到兴头上,说是武馆的师兄弟带他出去玩,新近结交的朋友,胆大无比,身手也好,几人一起上山猎兔子,下河里捞鱼,这位兄台都大有收获。
他中途被人打断,尤其还是突然加进来的陌生人,多少有些不满,揪着罗辰的后脖领子把人扯到了自己身边,非常不客气的盘问:“喂,小子,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上来就往白棠身边蹭。”还动手动脚的,多少有些让人瞧不顺眼。
林白棠一巴掌拍在他握紧的拳头上:“虎子,他是我东家的弟弟,我也得唤一声小东家,你再犯混!”
方虎瞧着孔武有力,但林白棠的巴掌拍过,似乎有种说不出的威慑之力,他连忙讨饶:“白棠别恼,我就是见这小孩儿好玩,逗逗他而已。”
罗辰得意一笑,甜甜唤:“白棠姐姐,我不要紧的。”比在罗府乖巧百倍。
林白棠用眼神威胁他:“你也给我老实点!”
方虎从小记吃不记打,盘问过了罗辰,见这小子老实坐着不捣乱了,便问落座的伍顺:“这位兄弟瞧着眼生的紧,不知道打哪来?”
其实方才在林记门口,他早都瞧见了林白棠船舱里冒出来的一大一小,经过小时候三人合力斗人贩子之事,林白棠便不再允许陌生人上她的小船。
除非熟识。
别瞧着方虎大大咧咧,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还故意逗得林白棠忘了船上之人。
伍顺报上名姓,林白棠补充一句:“伍顺是漕帮的人,在罗帮主身边跑腿。”
少帮主出门来觅食,罗帮主身边的人跟着过来保护,听起来无懈可击。
不过伍顺的眼神不大清白,方虎心里便有几分不痛快,只觉得眼前之人分明瞧得出他们三人聚在一处,却非要跑来搅和,可见不安好心。
四喜丸子端上来,罗辰生怕林白棠反悔,忙拿汤匙把自己的舀进碗里,低头咬了一口,眼巴巴盯着剩下的两个,企图太过明显,引得林白棠差点笑出声:“还有别的吃食,你别尽顾着吃丸子。”
她拿过汤匙,把剩下两丸子全都舀进了陆谦碗中:“谦哥哥太久没回来,瞧着瘦了不少,多吃点。”
伍顺:“……”
这等待遇,他从来也没有。
不知怎的,竟好似吞了一大口没酿好的青梅酒,又酸又涩。
方虎不干:“白棠,你怎么能偏心!”
林白棠瞪他一眼:“你一月里总能来店里吃两回,谦哥哥一年才来一回,也跟他争?”
陆谦含笑看着两人为着丸子争起来,这才慢吞吞舀一个送进方虎碗里:“从小就争,这么大也改不过来。”
方虎一口咬下去,心满意足:“那不一样。”争来的丸子似乎格外香,至于不一样在哪里,他也说不清。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还有想要上门提亲的……
林记灶房里,金巧娘正在往锅里下荠菜馄饨,旁边砂锅里还咕嘟咕嘟炖着酱汁肉,上月刚雇的婆子正手脚麻利往炉膛里烧火,还能抽空清
洗毛思月从前堂收回来的碗筷。
毛思月点过菜,回后面来报菜名,顺便拿盘子盛酱汁肉,向掌柜的通传消息:“罗少帮主跟伍郎君也来了,跟白棠他们坐在了一处。”
方虎陆谦算是他们巷子里从小长大的小伙伴,以前见面的次数有限,反倒是她进林记干活之后,与方虎见面的机会反而多起来了。
有时候,见到方虎跟林白棠同桌吃饭,便想起小时候阿婆的小心思,连毛思月也觉得好笑——阿婆难道不知,附近巷子里女孩儿不少,可从小到大真正能入他眼的也就林白棠一个。
有时候她也好奇,不知林白棠将来花落谁家。
这也正是金巧娘犯愁的地方——女儿生得太过出挑,也令人头疼。
伍顺头一次找上门来,她便从少年人眼神中品出些单相思的滋味,晚间回去跟丈夫提起此事,也不得不感叹:“总觉得咱们闺女还小,没想到一眨眼便有毛头小子上门来,俩眼珠子粘在盆儿身上都抠不下来。啧啧,你是没见过……”
林青山好奇:“盆儿中意谁?不拘外面的儿郎,还是咱们巷子里的虎子、谦哥儿,她可有提过?”
提起此事金巧娘就头疼:“她中意谁?我瞧着她中意钱!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赚钱,每次我才起个话头,她便拐到了生意经上,我现在都有些后悔让她跟着罗三娘子赚钱了,真就掉钱眼了。”
“咱们再多瞧瞧,反正盆儿年龄还小,不着急。”
夫妻俩联榻夜话儿女婚事,林宝棠是一点动静没有,对上门提亲的媒婆也十分抗拒。反是女儿还有点希望——至少巷子里还有俩从小一起玩大的未婚儿郎。
大家的婚事都未有着落,暂时缓解了林青山夫妻俩的焦虑。
“不过……我估摸着谦哥儿还是要读书入仕,将来要是做官,他生的模样又好,怕是要娶个官家小姐。这几年两人见面机会也少,说不得还是虎子更合适些……”林青山左思右想,先自下了结论。
陆谦去年高中秀才,郑氏高兴坏了,在巷子里聊天嗓门都高了不少,逢人便夸耀:“我家谦哥儿考中了秀才,将来可有大前程。”被卖完东西回来的陆文泰硬生生拖回家了,还跟那些恭维的人陪笑:“我娘不懂,大家伙儿可别当了真。孩子这次只是运道好,先生押的题都中了。”
芭蕉巷里出了一名秀才,整条巷子都与有荣焉,便觉得陆文泰过于自谦了:“运气也不是人人都有的,分明是谦哥儿学业有成!”追着他讨喜酒喝。
陆文泰被上门送礼的左邻右舍催逼得紧了,便掐着日子等陆谦回家,在林记小食店请了邻居一顿酒——他家还真没有能掌勺宴客的厨子。
当时陆谦在前堂敬完了酒,还特意拐到厨房来向她问好,并问起女儿:“婶子,听说白棠坐漕船去了京城?可知道她几时回来?”
少年人饮酒之后,面泛桃红,眼神里带着说不出的惆怅,金巧娘心里虽有些猜测,但未经证实,面上便依旧是一副邻家婶子的慈爱模样,估摸着说了个大致的日子:“听白棠讲,每年漕船回来的日子都不同,路上顺利还能早回来一两个月,要是碰上天气糟糕或者半路耽搁,就说不准了。”
陆谦站在她身侧三步开外,睫毛低垂,也不知在想什么,白皙的脸庞显出一点说不出的失落,稍停再抬起头,黯然道:“我在家里能住一个月,算着日子就算白棠最快回来,也见不着了。”
金巧娘便笑着安慰他:“你们这几个孩子一起长大,从小感情便好,这次见不到,还有下次呢。”
她的话似乎并未安慰到陆谦,少年把玩着手中酒杯,似随意闲聊,却句句不离白棠,左不过全是她平日生活小事,几时出门几时回来,或者跟着罗三娘子在漕帮可有遇上什么人或事情之类。
金巧娘正忙,答得有些敷衍,最后还是半醉的方虎摸到厨房来,将陆谦拖了出去。
这些话,她不曾跟丈夫提过,对外人也只字未提。
少年人的心事,忽晴忽雨,谁知道呢。
自此之后,金巧娘便将心揣回了肚里去,哪个孩子来小食店,她都当子侄对待,热情加菜招呼,礼数上一点不错。
事隔一年,等到陆谦再次回到芭蕉巷,身为邻家婶子,自然要好生招待。她亲自端了荠菜馄饨出来,热情招呼:“去年谦哥儿考中秀才,白棠还在洛阳,你们仨也没得机会聚。自小谦哥儿便护着你俩,往后更要听谦哥儿的话啊。”将手里端着的馄饨碗摆在陆谦面前:“谦哥儿多吃点,不够婶子再煮。”
陆谦忙道谢:“多谢婶子。”
方虎争道:“我听谦哥哥的话,婶子能再给我煮一碗馄饨吗?”逗得金巧娘忍不住笑:“我这就去煮。”
林白棠:“……”这家伙从小吃她家的就不客气。
伍顺瞧着桌上一派和乐的气氛,自己显得格格不入,再细品掌柜的态度,便知林姑娘这两位发小在掌柜心里恐怕重量不轻。
——衬得他像个贸然闯入旧友聚会,不请自来的陌生人,浑身都不自在。
他有心想说跟罗少帮主一起换张桌子,索性留他们旧友重聚,可惜少帮主此人自来不会看人脸色,或者看出来也装没瞧见,厚着脸皮赖在方虎身边,还用甜腻腻的口气套近乎:“虎子哥哥,你几岁学的拳啊?武馆都收多大的孩子?你瞧瞧我筋骨怎么样……”好像憋了一肚子的问题等着解答,压根顾不上他。
伍顺:“……”
毛思月陆续端上糟鱼、切耳丝、卤猪蹄,还有应季的各色小菜,最后特意上了一壶十月白:“掌柜的说,今儿酒管够!”
林白棠大喜:“我娘可算是想通了,同意我饮酒了。来来来——”她亲自执壶为陆谦满上:“上次没机会恭贺谦哥哥高中秀才,今次总算有机会了!我还特意给你淘了一套文房四宝,一直搁在家里,等会吃完饭就回去拿。”
她常年在外面,金巧娘铁令,不许饮酒,但有发现便不必出门了,锁在家里学绣花。
反正如今龚氏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可以教她学学女红。
林白棠一直很遵守父母划出来的规矩,连罗府女客喝的果子酒都不沾一口,至多喝些解暑的饮子。
陆谦眼里全是笑意:“有你这番心意,酒还没喝,我先醉了。”他顺手接过酒壶,为伍顺斟满杯,客气有礼道:“我们白棠自去了罗府当差,承蒙伍兄照顾,还请满饮此杯!”
伍顺抬头与少年对视,对方眼里含着疏离的笑意,还疑惑道:“可是我说的话不中听?伍兄别在意,我们跟白棠从小一起长大,还救过这小丫头一命。她平日在外面瞧着稳重,其实最是调皮,若有得罪伍兄之处,还望伍兄多多包涵!”
这种亲昵到令人不适的语气!
伍顺一盅酒饮也不是,不饮也不是,同架在火上烤没什么两样。
偏偏少帮主罗辰逮着机会便讨酒喝:“给我酒盅!毛姐姐给我也拿个酒盅!说起来,白棠姐姐在罗府,我可比小顺哥照顾的更多,陆大哥也得谢谢我!”
见毛思月不搭理他,扭头进了后堂厨下,便要去抢伍顺的酒:“小顺哥不喝给我!”
伍顺端起酒盅一饮而尽,肚里瞬时便窜上一股热意,直顶到了嗓子眼,让他不吐不快:“听说陆兄弟常年在外求学,这都有两年没见林姑娘了吧?她如今可不是小时候了,可是三娘子的左膀右臂,能干得很,帮里不知道多少人都夸呢。”
漕帮惦记林白棠的可不止他一位。
姓陆的常年在外,能拦得住谁?
大家各凭本事而已。
陆谦神色有一瞬间的凝滞,方虎还没听出言外之意,笑着跟林白棠碰杯:“白棠,你现在这么能干,我也要跟你喝一个!”
罗少帮主没讨到酒,讨厌大家都看年龄下菜碟,他不痛快便不想让旁人痛快,接口道:“虎子哥哥,白棠姐姐可不止能干。她长的漂亮,帮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跟我打听她呢,还有想要上门提亲的,哼哼……”要不是他挡着,跳到林白棠面前的可不止伍顺一位。
方虎扭头,脸色都变了:“当真?”
罗辰骄矜一抬下巴,正对着他手中的酒杯,方虎难得机灵一回,就手喂了杯酒给这位小爷,他还不依:“再来一杯!”
林白棠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再喝信不信我明儿去找东家告状?”
天不怕地不怕的罗辰最怕自家三姐姐,她动起手来可不留情,真能拿棍子上手抽,吓到父母齐齐来阻止,生怕抽坏了家里独苗苗的程度。
罗辰瞬间便老实了:“好吧好吧,我不喝了。”
林白棠骂道:“你们听他混说,小鬼头坏得很,天天跟人对着干,正话也反着说,别信他的。”
曾准备上门提亲,如今依旧贼心不死的伍顺:“……”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
一场聚会因为伍顺的贸然加入而不欢而散。
伍顺心里存了事,放下饭钱拖着少帮主罗辰离开了,剩下三小伙伴反而放开了喝,都带出一点乐陶陶的意思,这才一起去林家取贺礼。
林白棠喝得脚步轻飘,左手方虎右手陆谦,忽尔一乐:“你俩一文一武,唯独我没学到什么真本领,只有一肚子的生意经。”
伍顺的事情,丝毫不影响她的心情,甚至还因为方虎跟陆谦的存在,似乎让那人打了退堂鼓,她心中莫名高兴。
方虎半靠在她肩上往前走,此刻既无可厌的外人,也脱离了金掌柜的视线范围,他总算可以畅所欲言:“那姓伍的怎么回事?莫名其妙跑过来,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他也不是无知小儿,武馆的师兄弟们也会开些玩笑。
也有谈起自己中意的姑娘,或者外面哪个小姑娘漂亮,少年的好胜心让他难免拿林白棠跟他们讨论的小姑娘暗暗在心中比较,最后高兴的发现还是自己的小伙伴略胜一筹。
巷子里从小手牵手长大的小伙伴便如同他跟陆谦珍藏的宝物一般,可不能轻易让旁人抢了去。
在小伙伴面前,林白棠也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伍顺啊,他是罗帮主身边跑腿的亲随。帮主跟三姑娘打擂台,父女俩各怀心思,都要刺探对方的想法。”
她也有些苦恼:“大约还是我太能干了,也不知道谁出的馊主意,他跑来跟我说要来我家提亲。”
方虎跟陆谦异口同声:“……提亲?”
两人微醺的酒意都散了一半,感情罗少帮主的话没有作假。
在他俩不知道的情况下,还真有人准备向白棠提亲啊。
林白棠醉意醺醺,久别之后的重逢尤其让人开心,她挥挥手浑不在意:“……打量我不知道罗帮主的心思啊,女儿太能干了不好掌控,先剪了三娘子的羽翼再说。我可不就成了老帮主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吗?”
唆使他的亲信长随跑来提亲,她要是个一心盼嫁的小姑娘,在伍顺的死缠烂打下说不定还真就同意了。
想拿婚姻把女人拴住的臭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谦听得她这番话,暗暗松了一口气:“当真是这样?”
她当作陷阱小心避开,心里难免要得意:“谁信谁是傻子!”
连例子都是现成的:“罗帮主换女人如换衣服,后院都塞满了莺莺燕燕,跟着这样的主子,能学到什么好?”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个道理她懂。
方虎怪叫:“……这个姓伍的一边提亲一边在外面左拥右抱?”
那不是侮辱他们白棠吗?
“我要打爆他的狗头!”
他不喜欢外人觊觎白棠,但更不能接受三心两意来求娶的男人。
林白棠只觉得头疼,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不相干的人,何必理他。再说他在外面如何,我哪里知道?我又不曾找人打听过。”
“打什么打?虎子你凡事动动脑子吧!”陆谦对她的处理方式极为赞同:“不相干的人,不作理会时间久了他自然就撂开手了。”
“可白棠的模样……”方虎还是不肯信,那姓伍的一双贼眼在小伙伴身上打转,分明瞧中了白棠的容貌。
可惜林白棠对这种单纯的注视压根不在意:“美貌是最无用的东西,你们都没见过罗帮主后院的美女,姹紫嫣红不知道有多少种,再漂亮的也是新鲜一阵子就扔到一边去了。”
陆谦见她心里明白,又重新高兴起来:“这次回来我能在家里住几个月,等待八月的秋闱。”
方虎跟林白棠同样为他高兴,边走边聊,又提起罗府这位令人头疼的少爷,林白棠便讲些他整治先生的趣事,引得二人大乐,只觉得小孩子淘起来也是各有各的淘法。他们竟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长大,早过了淘气的年纪,说说笑笑便到了林家门口。
俩少年熟门熟路跟着她进了家门,先跟家里人打招呼。
龚氏在院里竹椅上坐着,盯着林幼棠描红。
林幼棠已经七岁,算是赶上了家里的好时候,比之兄姊小时候要幸福太多,自小不必担负家中生计之苦,从小儿便开开心心跟巷子里的小孩们玩耍。
去年林白棠忽提起开蒙一事,全家一合计,把家中收入算算,送这小子读书也供得起,于是便送去陆谦当初开蒙的学堂读书。
这小子在外面野惯了,便如山上的野猴一般坐立难安,忽然捕捉到笼子里,要他规规矩矩坐着学点东西,简直是在为难他。
陈先生每每请林青山过去,提起林幼棠也觉得头疼:“你家孩子也太活泼了些,与谁同坐一处,都能聊得热火朝天,左右同窗皆不得安宁。旁边放个话少的孩子,他能生生聊得那孩子也截不住话头。”
林青山尴尬陪笑:“这孩子……打小儿就话多,我回去让他改!”
可惜这猴儿野性难驯。
散学回来在家写着功课,也是坐立难安,横一笔挠挠头,被龚氏催一句:“别玩,赶紧写。”抓起笔再竖描一笔,又可怜兮兮念叨:“阿婆,我渴了。”
龚氏无奈,起身去给他倒水。
他借机再玩会手指。
喝完了水,再写半拉字,又喊饿。
龚氏那么好的耐心,都要被小孙子给磨没了:“你等着,吃完再不写,阿婆可就真生气了啊!”再端来红豆糕。
几块红豆糕下肚,他另外半拉字还没描上,又喊着要上茅房。
龚氏:“……”
如是反复。
老人家前阵子对镜梳头,忽然发现,自从小孙子进了学堂,不过半年时间,她鬓角原本只有几根花白的头发,如今竟然霜色连片。
她向儿媳妇提起,傍晚也想要去小食店帮忙,被儿媳妇婉拒了:“娘,您都这么大年纪了,到饭点就过来店里吃,每日也不必买菜烧饭的麻烦。我如今在店里一样是做,就顾不上这猴崽子,您只要盯着他傍晚回来写点功课就成。”
龚氏向儿子求助:“青山啊,你能不能早点回来,幼棠这孩子的课业我也不大懂。”
她白天长日无聊,还会每日主动去店里包一个时辰馄饨,也算是帮儿媳妇一点小忙。
唯独看孩子写课业这件事情,很是心累。
林青山也看过两回,以他在林家当父亲的经验来说,也就宝棠对父亲比较尊重,凡事还肯与之商量。
从林白棠开始,到小儿子幼棠,姐弟俩对父亲都奉行甜言蜜语政策,半点惧意都没有。
父威这种事情,林家小孩就没见过。
林幼棠在父亲的眼皮子底下一样动来动去,后来上茅房的功夫,林青山一怒之下……亲自上手把儿子当天的描红写完了。
林幼棠回来发现课业已经完成,对父亲更为亲近,缠着他想要日日陪伴自己写功课,被父亲以店内活计太忙
婉拒了。
三人进门,林幼棠见到长姐,头不疼眼不花,肚子也舒服了,既不饿不渴,也不想上茅房了,老老实实坐着描红,一声不敢吭。
_——长姐盯过他一回,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
林白棠亲眼见识过罗三娘子管教罗辰,从东家处取得真经之后,管起弟弟也不手软,还对家中上至祖母,下至父母对幼弟的放纵很是不满,当着全家的面进行了批评教育。
龚氏跟林青山夫妇从此之后在林幼棠淘的不成样子的时候,就有了一句威慑力十足的口头禅:“再淘,你阿姐来了!”
小猴崽子老实许多。
林白棠站在林幼棠身后,见他挺着小腰板坐得很直,握着毛笔写得认真,满意的点点头,招呼小伙伴回房间拿礼物。
方虎跟陆谦小时候跑来林家玩,也曾在她卧房里玩过。
那时候林白棠还跟老祖母一起睡,房里除了孩子的玩具,还有老祖母的针线笸箩什么的。
她后来渐渐长大,房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从书本到账薄,有时候还有各种商家送的样品拿回来研究,被龚氏嫌弃屋子太乱,于是便从老祖母房里搬了出来,有了独立的房间。
两人也算是头一回踏进她的卧房,见她房里不但有书案书架,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竟连上好的刻刀都有一套。
陆谦见到不免心痒:“我竟不知,你还会用刻刀?”
林白棠探头一瞧,笑道:“我哪会用这个?上次少帮主买了一套非要学刻印章,被三娘子收了回来,怕他再从自己房里偷走,便随手送我,让我拿回来或送人或自己玩儿。”连盒子一起塞进陆谦怀里。
“谦哥哥喜欢拿去玩吧。”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陆谦也不跟她客气。
方虎便在她房间架子上打量,也想淘一件自己喜欢的东西。
林白棠拿出两个盒子推过去:“都有都有,你们自己打开看。”
方虎迫不及待打开,发现盒子里放着一套鹿皮护腕,外加一把匕首,欢呼一声喜不自胜:“你怎么知道我想要匕首?”拔开看时,刀身映照着寒光,极是锋锐。
林白棠便笑:“你猜?”
陆谦的盒子打开,却是一套文房四宝,成排的紫毫湖笔,徽墨泛着清香,他一时踌躇:“白棠,这也太贵重了!”
林白棠便道:“你别瞧着外面文房四宝卖得贵,可你知道这些东西进了市面上流通,价格翻了多少倍吗?我跟着东家做生意,送你的东西都是拿货价,比市面上便宜许多,不必担心多花了钱。”
方虎已经喜滋滋戴好了护腕:“真合适,你上次握着我手腕,不会就是在量尺寸吧?”
林白棠笑道:“你总算是聪明了一回。”
她揽过俩小伙伴,笑得开怀:“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当真没有私情?
次日上工,林白棠总感觉罗三娘子的眼神有点奇怪。
她忍不住了,放下手头正在算的帐:“东家,有话就直说吧。”
罗三娘子立刻放下瓜子,点心碟子也挪到了一边,身体前倾做出一副好姐妹分享秘密的模样,压低了声音问:“你那俩‘好哥哥’回来了?”
林白棠:“……”
这位自来对男人不感兴趣,人生目标只有两个:赚钱跟想尽办法蔑视父亲。
罗帮主一面用着女儿顺手,一面又被女儿浑身的尖刺扎得慌。
但他苦无拔刺的能力,想要把女儿嫁出去被婆家调教,一直也没能达成心愿,只能一边使唤女儿一边被扎得慌。
“少帮主告诉你的?”林白棠想到无事生非的罗少帮主,也觉得他最近两日有些过于悠闲。
罗辰昨晚回家,幸灾乐祸跑来跟罗三娘子宣布一件大事:“三姐姐,我觉得小顺哥要丢脸了,吹出去那么大牛,还说什么要跟卓叔做姻亲,结果白棠姐姐身边冒出来俩哥哥,都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
小少年比划着,笑得多少有些坏心眼:“你是没瞧见,小顺哥的脸色都快赶上酱菜了。”
罗三娘子早就觉得伍顺只是痴心妄想,但架不住本人剃头挑子一头热,且热得失去了理智,在帮内跟小兄弟喝酒吹牛,不但连娶妻之事都手来擒来,甚至婚后生活都已经展望过了:“生的孩儿要是跟亲娘一个模样,不知道得多好看。”
那帮小子没良心,就着伍顺提来的卤猪头跟菜花黄,捧哏做得十分尽心,各个恭维他:“小顺哥一表人才,家业殷实,没道理娶不上。”
“就算是天仙,碰上小顺哥这样痴心的,也得动了凡心。”
“再说林姑娘知道她亲姑母过得什么日子,遇上小顺哥可不是她的福气?”
二两黄汤下肚,什么谄媚的话说不出口?
林白棠不知背后这帮小子们的动静,但罗三娘子久在漕帮长大,帮内的风吹草动了如指掌,擎等着看好戏。
——这不,乐子来了。
“春天来了,贫道观施主的桃花该开了。”罗三娘子做出个高人风范,可惜保持不过三息,立刻就又凑近了打听:“说说你的‘好哥哥’呗。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免得你哪天忽然嫁人生子,丢下我这一摊子,临时还得找接替的人。”
林白棠哭笑不得:“什么好哥哥,让你说得怪恶心的。那可是我有难同当的发小。”正色解释:“你记得我小时候差点被人贩子拐了,被同巷子的玩伴拼死相救,合力把人贩子送官之事吧?”
罗三娘子便拍拍胸口:“吓死我了,还当这个春天你桃花旺盛,开了十七八朵,生怕哪天成了真,我就得自己忙起来了。”
“东家也是闲的,整日听见风儿就是雨。”她将手里厚厚一摞账薄塞进罗三娘子怀里:“我那两位发小自小便在一处玩儿,学武的如今闹着想投军,被家里大人压了下来,还在闹呢。读书的好学,去年考中秀才,最近回家来,准备参加八月的秋闱。”
方虎昨晚提起往后的打算,说是武馆的师兄弟有提议想去投东南水军,他不过回家提了一嘴,便被方父方母合力骂了一通,如今还在冷战之中,与父母互不搭理,回家也只有冷饭,日子过得可怜巴巴。
不过这种事情他当年弃文学武之时就干过一回,大了几岁更不怕被父母冷着。
罗三娘子恍然大悟:“你上次搜罗的匕首跟文房四宝,就是送他俩的?”
林白棠笑道:“救我一命的发小,你说值不值得花点心思送礼?”
“当真没有私情?”
“骗你是小狗!”
林白棠被自个东家盘问的头大,只觉得她这怀疑好没道理,成亲之事有什么好着急的,又不是生计问题,没得银子三餐不继,算是世间顶要紧之事。
罗少帮主小小年纪不学好,竟多嘴多舌传话,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小子太闲,于是坏笑着打听:“帮主就没为少帮主再寻个先生?”
提起这事,罗三娘子就头疼:“我爹爹倒是想,可也得有人愿意来啊。”
两人视线相接,她从对方眼神中品出了一点味道:“你那位发小——”
林白棠作势起身,要旷工的模样:“我可什么都没说啊。昨晚约了他们出门玩儿,今天就要麻烦东家自己干活了。”被罗三娘子一把拉住:“等等,他几岁来着?你说他去年高中秀才?”
“十七岁考中秀才,这年纪会不会有点大啊?”林白棠嘴里谦虚,但眼神里却分明全是夸耀之意。
“大什么大?”罗三娘子起身,将帐本丢回她怀里:“我去找爹爹,给辰哥儿请先生。他反正还要几个月才参加秋闱,能管几天算几天吧,这小子实在太淘了,昨晚又被我娘念叨了。”
罗太太昨儿白天跟女儿吵了一架,晚上接着训儿子,一整日过得很充实。
罗清江听说太太一天生了两场气,原本还想去太太院里探听消息,生怕自己被逮着撒气,都没敢往正房凑,窝在新纳的小妾房里一晚上。
早晨正坐在议事厅里捧着茶盏听手底下来回话,罗芸闯了进去,劈头便问:“爹爹,辰哥儿你到底管是不管?”
罗清江头都疼了:“我能管得住他啊?你要有本事,去给他请个先生啊。”
他
太想要儿子改换门庭,祖宗牌位前香都不知道敬了多少,供品更是一样不落,后来还疑心祖坟埋错了地方,风水出了问题,都考虑要迁祖坟,被交好的龙虎观道长给拦住,这才作罢。
罗三娘子就等着这句话,便趁势提出:“我这里打听到一个人,师从盐城的大先生罗俨之,十七岁中了秀才,这两日回家准备参加秋闱,离考试还差着几个月呢,不如咱们请了家来先教辰哥儿几天?”
罗清江听到“罗俨之”大名,便坐直了身子:“当真是罗俨之的弟子?”
“千真万确。”
罗俨之大名,比之用年纪看资历更好使唤,罗清江也不管年纪大小,紧赶慢赶着催促:“赶紧去请,价钱好商量。”
罗府对于西席先生从来大方,只求能管束罗辰。
罗三娘子去见了老父亲一面,领着差使回来,准了林白棠旷工出门逛街的请求,不过要带着任务:“你那位发小既然有读书的天份,说不定教小孩也有一套。辰哥儿虽然胡闹,但也不是没脑子的孩子。你既要逛街,不如便替我跑一趟,请你这位发小来做辰哥儿的西席?”
林白棠不过略微暗示一句,便达成所愿,还能白赚一日假期,当即告辞:“东家等着听我的好消息吧。”
他们三人昨晚聊天,听陆谦提起家中生计,惭愧于多年求学,一直受家里人供养,连亲姐姐陆婉都迟迟不肯成亲,自十五岁进了张记绣庄,多少年不曾辍工,已经拒绝了许多人家提亲。
言谈之间,很是烦恼。
他读书其间,倒也抄书赚一点小钱补贴生活,终究有限。
林白棠便有意留心,想替他谋一个既不耽误备考,又能读书的差使。
她划船回芭蕉巷,想着先去陆家寻陆谦,再一起去武馆寻方虎,谁知船才靠岸,方虎跟陆谦便一起跳上船来,似乎正准备搭船,恰遇上她回来,一叠声催促:“白棠你来的正好,赶紧去葫芦巷。”
林白棠被方虎催的心突突直跳,手忙脚乱划船:“怎么啦?”
方虎一脸焦急:“刚有人来我家传话,说是我小外甥女落水了。爹娘都不在家里,我让人去铺子里传话,也不知我娘今儿去谁家接生,正好谦哥来找我,咱们一起过去瞧瞧。”
他所说的小外甥女,便是方珍唯一的女儿。
方珍出嫁也有七年,婚后头三年无所出,林白棠听方虎有时候提起姐夫愤愤的模样,说是那人待方珍并不上心,由得婆母欺侮自家姐姐,有时候他气急都想打上门去,可姐姐一直不生,方家人先自气馁。
后来好容易方珍怀孕,盼了十个月,还是曹氏亲自接生,落地却是个女儿,更遭婆家挑理。
转眼小外甥女都已经三岁,方珍却再未曾怀过孕,连曹氏也跟着着急,数次在女儿回娘家时劝,要带她去寻个大夫瞧瞧,说得多了方珍便哭。
当年分明是巷子里性格开朗的少女,出嫁几年便变得沉默寡言郁色难展。
方虎将长姐一切的不开心都归咎于姐夫,认定了那男人待自家姐姐不好,私下偷偷问方珍,她却不肯吐露一句,只苦笑着说:“命该如此,你别管了。阿姐只盼着,你将来娶了媳妇,一定要多疼弟媳妇。”
方虎听来心酸又难过。
“谁知道他们家安得什么心!”他心中发急,要来撑船,被陆谦拦住了:“你这会心乱如麻,还是白棠撑得稳,别一会咱们还没到葫芦巷,先被你弄翻了船,送进河里喂王八。”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丫头片子怎么了……
葫芦巷口小肚大,里面住着十几户人家,而葫芦口正对着河岸,从空中俯瞰,方珍的夫家便住在葫芦底部。
林白棠不曾来过葫芦巷,一路上听着方虎指点才摸了过来,他边指路边骂姐夫:“荣常林个孬货,这些年跟个死人似的,我偷听阿姐跟我娘哭诉,说是他在外面有说有笑,回家来便拉着一张驴脸,连句话也不愿意说,早知道就不嫁他家了!”
“从成婚便这样?”林白棠忽想起方珍成亲之事,她跟陆谦私底下议论,当时隐约觉得荣常林成婚当日不大高兴,陆谦还宽慰她想多了。
陆谦与她视线在空中相触,大约也是想起当初之事,欲言又止。
方虎回忆了一下,也有些不确定:“这个我倒没注意。”他当时忙着适应武馆的生活,新交了一帮师兄,每日兴兴头头去练武,哪会注意到长姐的婚事顺遂与否。
大约是后来的某一日,回来得早,见到长姐从母亲房里红着眼圈出来,与他道别离开,他站在家门口目送着长姐离开的背影,忽然发现她身上的衣衫还是婚前旧衣。
当时合身的衣裳,如今穿在长姐身上,显得宽宽大大。
“阿姐好像瘦了不少?”方虎当时还问曹氏:“阿娘,荣常林欺负阿姐了?”
曹氏摸摸儿子的脑袋,含糊其词:“小孩子家家,你别乱想。”
方虎当时不满母亲的敷衍,还板着脸一再强调:“我不是小孩子了,阿娘不用瞒我。如果不是荣常林欺负阿姐,刚她做什么哭?”
曹氏不耐烦:“不关你姐夫的事儿,你别瞎猜!”
“那就是她老婆婆给她气受了?”方虎不依不饶,顶着老母亲暴怒的脾气不管不顾:“那老婆子再欺负阿姐,我要她好看!”
曹氏被儿子的执拗给打败了,叹气道:“你阿姐成婚都大半年了,还不见怀孕,婆家人有点想法也很正常。”又正色训他:“你见到荣常明可别乱说啊,更不可以跑去荣家捣乱,让你阿姐在婆家没法做人!”
荣常明便是方虎在学堂里的同窗,两人同龄。
方虎无奈了:“娘,我早都不去学堂了,去哪见荣常明。再说就算阿姐被婆家人欺负了,我要找他们算账,也只会找她婆婆跟丈夫,关荣常明什么事儿。”
此后多年,方珍偶尔回娘家,见到弟弟都是一脸疲惫,方虎问起来曹氏便骂他:“你一个男子汉,天天追着管阿姐在婆家的生活做什么?你阿姐一直没生出儿子来,亲家不高兴也是有的。等她生出孩子便好了。”
生孩子便如一剂良药,能治婚后各种疼痛。
方珍婚后三年,终于怀上了一胎,娘家父母皆高兴不已,便是连向来话少的方老汉都破天荒叮嘱曹氏:“珍儿气色不大好,隔几日便送些肉食过去给孩子补补,怀着身子可不能亏了嘴。”
十月怀胎,方家没少往荣家送吃食,只盼着荣家如愿得孙。
谁知孩子呱呱落地,却是个女孩儿。
方虎回忆当时去参加外甥女荣盈盈的满月宴,席间姐姐的公公荣来福少言寡语,对方厚爱搭不理;而姐夫荣常林一直闷头喝酒,唯有同窗荣常明与他说话,态度还算不错。
他当时没能进卧房,隐约记得:“回来的路上,我爹娘心情都不太好,妹妹悄悄跟我说,姐姐在月子里也哭呢。还说她生了女儿,全家都不待见,姐夫自她怀孕之后便一直在外面住着,便是孩子生完一个月都不曾进去瞧外甥女一眼。”
方瑶从小跟在姐姐屁股后面长大,盈盈出生她都已经是十岁的小姑娘了,也能瞧出些眉眼高低。
吃完荣家的满月酒回来,她一脸愁绪来找兄长:“我瞧着盈盈很可爱,大大的眼睛,可厌那宋氏不冷不热,还在阿姐房里跟阿娘说运气不好三年才生个女儿什么的,阿娘当时脸色可难看了,好半天才说先开花后结果。”
她也是女孩儿,自小被家里人宠大,偶尔会被阿婆骂几句话,都得背过母亲,不然被曹氏听到骂她女儿赔钱货,她肯定得跟老婆婆干起来。
曹氏做人儿媳妇,在家中说一不二,连婆婆也惧怕她三分,没想到做了岳母一直不曾挺起腰杆子,自嫁女儿便好像做了错事一般,时时在宋氏面前陪笑讨好。
方瑶拉着兄长的手差点哭了:“阿兄,阿姐做错了什么?咱们家又做错了什么?阿姐嫁过去,反成了最大的错处!”
方虎当时说不上来什么滋味,跟曹氏提起来,兄妹俩反被臭骂了一顿,勒令他们俩:“女人嫁出去之后,哪有不受委屈的?你俩再私底下嚼你阿姐的舌根,让我知道了饶不了你们!”
她手指在儿子脑门上重重一点:“尤其是你
,让我知道你跑去找你姐夫的麻烦,让你姐姐在婆家没法做人,有你好看!”
曹氏的威胁从来管用,方虎不得不偃旗息鼓,渐渐不再关注阿姐的婚后生活,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了武馆。
“都怨我!这几年对阿姐关心太少了……”坐在前往葫芦巷的小船上,方虎追悔莫及:“我早该去荣家大闹一场了。”
“大闹一场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荣常林要是有意冷落方珍姐姐,你便是有一拳把人脑浆子打出来的本事也没用。你打一顿荣常林,他回家之后变本加厉的对方珍姐姐不好,你能怎么着?天天住在他们家盯着守着,让他们家别再欺负方珍姐姐?”陆谦冷静反问。
嫁了个姐姐,倒好似把人质押在了荣家一般,令人气恼。
方虎:“……”
三人都不曾成过亲,更不曾处理过家庭矛盾,都没有实战经验。
“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我阿姐在荣家遭罪?”方虎一拳捶在船舷上,拳头上的痛意却改变不了他焦躁无力的心情。
陆谦分析眼前境况:“虎子,你先别着急。真要抡拳头便是要撕破脸,让方珍姐姐跟姓常的和离。可方珍姐姐愿意和离吗?”
方虎讷讷:“我也不知道。”
和离是大事,他作不了主。
林白棠当机立断:“咱们先过去再说,实在不行先接了方珍姐姐跟小外甥女回芭蕉巷,等曹婶子跟方叔过来商议。”
说话的功夫,小船已经到了葫芦巷口,三人抬头瞧时,却发现河岸边正围着一圈人,林白棠心中暗道不好——小外甥女要是落水没事,这会儿早救上来回家去休息了,何至于此时河岸边还围着人。
莫不是……孩子没打捞上来?
她深知方虎性格冲动,一个字都不敢说。
小船靠岸,方虎率先跳下船三步并作两步往岸上冲过去,陆谦等她系好缆绳同行,却被她一把抓住了手,忧心忡忡道:“谦哥哥,好像不大对啊……”
陆谦用力回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往人群聚集之处赶过去:“虎子那个爆脾气,咱们快过去吧。”
两人冲进人群中,才发现方虎早已经冲进了人群中央,站在当间手足无措——众人围在中间的,原来是方珍母女。
方珍浑身湿透,眼神呆滞,怀里紧紧搂着个同样浑身湿透双眼紧闭的小姑娘。
小姑娘正是三岁的荣盈盈,面色青紫手脚蜷缩,旁边还有个背着药箱的大夫站在旁边,正试图安慰方珍:“……还是让孩子入土为安吧。”
林白棠满眼震惊,下意识更紧的握住了陆谦的手,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求救般低喃:“谦哥哥——”
陆谦揽住了她的肩膀,亦是震惊悲悯,却不知该如何安慰方珍姐弟。
生死面前,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方珍充耳不闻,只紧紧搂着女儿,将女儿冰凉的小脸贴在自己脸上,好似怕吵醒了沉睡的孩子般柔声低语:“盈盈,好孩子别害怕,娘抱着你,娘给你做糖糕吃好不好?盈盈,你快醒过来好不好?”
方虎缓缓走近母女俩,不可置信的蹲下身,摸摸小外甥女冰凉的额头,再摸她紧紧蜷缩的小手。孩子手里还紧紧抓着一把河底的水草,许是在最后的时刻拼死抓住,于是便不曾再松开。
他始终不敢去试小外甥女的鼻息,可怜巴巴抬头:“救救孩子啊……”
盈盈自出生便不得荣家人喜欢,在家中唯独母亲疼她,但每次回外婆家,全家人却都喜欢她。
方老汉不善言辞,只悄悄给孩子塞街上买来的小吃食;方厚抱着小外孙女不舍得放手,让方珍每次都忍不住要催促父亲放女儿下地:“她自己会走路。”
方厚把小孙女放在地上,不错眼珠盯着,总觉得家里地不平,生怕走路摔着了:“她走得高一脚低一脚,磕着碰着咋办?”
曹氏当时还取笑丈夫:“要不你去隔壁请林青山过来,把咱家屋里院外全都拿刨子找平,省得摔了孩子。”
方厚当时便要出门,被曹氏啐了一口按住了。
小姑娘每次来方家都舍不得回去,还异想天开的说:“舅舅,我能留在这里,只做方家孩子吗?我不想做荣家孩子了。”
童言稚语,犹在耳边。
大夫见又来一个亲属,也知道孩子出事大人最为揪心,还当这是孩子的父亲,便温声劝导:“捞上来的太迟了,孩子在水底窒息了,还是让孩子早日入土为安吧。”
方虎好像忽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般瘫坐在地上,笨拙的揽住了姐姐跟外甥女:“不怕不怕啊……”
也不知是在安慰沉入河底的外甥女别怕,还是安慰姐姐跟自己别怕。
实则他自己却在簌簌发抖,眼泪不自觉流了满面。
忽有人道:“亲家侄子,还是帮我劝劝你阿姐吧,她这样抱着孩子也没什么用。孩子都咽气了,还是赶紧处理了吧。”原来是宋氏,她站在人群之中,离着方珍三步远,倒好似溺亡的是旁人家孩子,而非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孙女。
方虎冲进来一颗心全都系在姐姐跟外甥女身上了,并不曾注意到旁边的宋氏。
那大夫尚且背着药箱站在方珍旁边,紧紧盯着抱着孩子的妇人,生怕她在悲愤急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来,一直盯着她的神情,反而是宋氏嫌弃的站在三步开外。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方珍却好像被熟悉的声音刺激到,猛的抬起充血的眼睛,眼神里全是浓浓的恨意,忽然嘶吼:“都是你!都是你害了我的女儿!”抱着孩子便要起身去揪宋氏。
宋氏被吓到,急忙往围观的人身后躲,边躲边为自己辩解:“媳妇你冷静点,冷静点啊。不是我害了这丫头……”也不知她是怕方珍,还是怕方珍怀里已经咽气的孩子。
方虎一把抱住了方珍:“阿姐!阿姐!”
林白棠跟陆谦忙上前去,合力想要从她怀里把孩子抱开,又劝:“方珍姐姐——”满肚子心酸却找不到合适的话。
方珍顺势松开了手,冰冷的孩子落进了林白棠怀里,她抱着小姑娘湿淋淋蜷缩着的身体,心疼的眼泪都下来了。
方虎如今正是一身力气,也不知是他伤心太过,还是有意放手,方珍再次冲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松开了手,任由方珍扑了过去,一把掐住了宋氏的脖子:“都是你害了我女儿!”
方珍崩溃大哭:“……你故意把她带到河岸边不管,明知道她怕水还要把她带过来!”她边哭边掐着宋氏的脖子。
方虎听到此话,也扑了过去,似乎也准备上手去掐死宋氏,被陆谦拦腰抱住:“虎子!虎子!”
假如盈盈的死真跟宋氏有关,方珍掐宋氏那是她活该,可虎子上手没轻没重,他一拳不得把宋氏打出问题?
“虎子你清醒点!”陆谦差点被方虎挣扎着带跑,忙在他耳边急道:“虎子你留着力气收拾荣常林!”
同巷子住着,陆谦多少也了解方家人的秉性,方珍母女在荣家没有性命之忧,方厚曹氏多半还能忍耐,但如今方荣两家中间隔着盈盈一条人命,此事便不能再含混过去了。
周围过来帮忙打捞孩子的不少都是葫芦巷居民,对荣家之事也早有耳闻,儿媳妇掐着婆母的脖子不松手,似乎是要掐死婆婆给自己孩子抵命,见宋氏面皮青紫已经要喘不上气了,都忙来拉架。
还有嘴里劝着的:“常林媳妇儿,赶紧松开手,再掐下去就得出人命了。”
也有和稀泥的:“掐死了你婆婆,孩子也救不回来了。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过两年再生一个大胖小子……”
七手八脚来拉方珍。
方珍听到“不过是个丫头片子”之语,往日新
仇旧恨全都涌了上来,大放悲声:“我女儿怎么了?丫头片子怎么了……”她死不肯松手:“我要你给我女儿赔命!”
宋氏双眼翻白,手脚在地上使劲划拉,一口气眼瞧着要喘不上来,外面有人冲了过来,重重撞了上来,厉声喝骂:“珍娘,你疯了啊?!”竟是此刻才赶过来的荣常林。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不如打死算了!
方珍被撞翻在地,陆谦松开了方虎,两人忙上前来扶方珍,连林白棠也抱着孩子担心的凑了过去,却发现方珍被丈夫毫不留情撞翻在地之后,便一动不动躺着,了无生趣的样子让人瞧来心疼不已。
宋氏一口气喘上来,抱住儿子大哭:“咳咳……我的儿,你要是晚一刻回来,便要给娘办丧事了。”
她惊魂未定,往方珍的方向瞧了一眼,发现方家来的不过是俩毛头小子跟个小姑娘,紧绷着的神经总算松懈下来,接着哭诉:“你媳妇儿……这是要掐死我啊……”
荣常林在粮店接到邻居来传信,说是女儿落水情况不妙,让他赶紧回家。
他于这个女儿身上并无什么感情,生下来便不喜欢,直到出了月子才瞧了一眼,不过是个裹在襁褓里的小婴孩,五官有方家人的影子,便更不愿意亲近了。
女儿长到三岁,他从不曾给孩子买过一件小玩具,或者亲亲热热抱着孩子亲香。
孩子怯生生凑过来的时候,他总以一句“去找你娘”给打发了,仿佛她是家里养着的不重要的小猫小狗。
父亲的态度直接影响了荣家人对孩子的态度。
原本宋氏便不满方珍生了女儿,见儿子对女儿并无疼爱之意,更无须顾忌儿子的颜面,待方珍母女更差。
全家上下,除了方珍疼爱女儿,竟然是小叔叔荣常明最喜欢盈盈,总觉得小姑娘有些可怜,省下零用钱给小侄女买拨浪鼓,去虎丘与同窗游玩,也会给小姑娘带个捏面人。
荣常林扶着自家母亲起身,回头见小舅子跟另外一名眼生的少年扶起了方珍,当陆谦是武馆学徒,还很是不满:“珍娘,哪有你这样做人媳妇的?要是我不来,今儿你是不是就要掐死娘?”
方珍见到丈夫护着婆婆,满心的绝望堵在喉头,顶得气噎难言,竟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只一径的流泪。
林白棠见他这副模样,回来就先奔着自己母亲去了,连孩子也不多瞧一眼,心中大是不平,抱着孩子过去,直直往他怀里塞:“荣管事,你母亲好端端的,你还是先瞧瞧自己女儿吧!”
孩子青紫的小脸落在荣常林眼中,他竟还有些呆呆的,伸手去探孩子鼻息,仿佛被烫似的又缩回了手:“她……”
林白棠嘲讽道:“你先不必忙着责备方珍姐姐,怎的不先问问你母亲,孩子为何会落水送了小命?”
宋氏嫌弃的往后退去,似乎不敢看孩子青紫的小脸:“儿啊,一个丫头片子,死便死了,再生一个就是了。让她赶紧拿走,晦气死了!”
沿河居住的人家,每年总也能听到孩子被淹死的消息,时间久了也作常事,听到都感叹一句便罢了。
荣常林便有几分不耐烦:“孩子都已经死了,问有什么用?左不过是珍娘没看住孩子,总不能是我娘把孩子推进河里淹死的吧?”
方珍听到这话,喉头堵着的悲愤直冲脑门:“荣常林,你还是人吗?她是你的女儿啊!你的亲骨肉!”她一瞬间只想跟这个禽兽不如的男人同归于尽,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扑上去便捶打他:“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啊……”
荣常林自成婚之后,待方珍便淡淡的,时常用一个嫌弃的眼神将方珍关心的话堵了回去,就算是开了金口,语气也带着说不出的疏离。
夫妻成婚七年,方珍在他面前一向束手束脚,连句重话也不敢说,更别提动手。
女儿出事,方珍却跟疯了一般扑上去又打又抓,他震惊的要推开她:“你疯了啊?孩子在家,又不是我看着,你找我要什么孩子?”
荣常林躲不开方珍,被妻子拼尽全力捶在胸口,只觉得胸骨都要被捶断了,紧跟着面上便火辣辣的痛,也不知道被这疯女人抓了几道,对上妻子血红的疯狂的眼神,心中不由生怯:“方珍——”迎接他的是劈面而来的拳头。
方虎早就瞧这个大姐夫不顺眼了,既然他要孝顺,要护着亲娘,他再也忍不下去了,揪着荣常林前襟拖过去便揍。
陆谦不再拦,上前去扶着方珍,只能低劝:“方珍姐姐,你还有父母兄弟,要保重身子。”实则他觉得自己此刻笨嘴拙舌,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邻家这位可怜的姐姐。
方厚跟曹氏赶过来的时候,荣常林已经被方虎揍得不成样子。
宋氏一声声高喊着“杀人啊救命啊”,却又害怕方虎的拳头不敢靠近。
最后还是方厚跟曹氏拉开了打红眼的儿子,方虎见到父母过来,眼圈唰的红了,仿佛装了一肚子的委屈,哽咽着说:“阿爹阿娘,盈盈她……”
“盈盈呢?”夫妻俩游目四顾,这才发现孩子就在白棠怀里抱着,冰冷的小身子蜷缩着一动不动。上次回去她还依依不舍的跟家里人说:“要是能多住几天就好了。”临别之时赖在方瑶怀里舍不得松手,被方厚用街上买的粽子糖哄着回了家。
曹氏上前来,接过小孙女冰冷的身子,心疼的直哆嗦:“好好的孩子,怎么就……”
方厚低头,不死心的去试探小孙女的鼻息,发现一丝气息也无,八尺的汉子铁塔般的身子瞬间便要倾倒,但家中儿女都指望着他,他红着眼圈深吸一口气,有了决断之心:“和离吧。”
宋氏跟荣常林瞬间惊讶不已。
“不行,我们家不会同意和离!你家方珍嫁进来七年,只生了一个女儿,还差点掐死了婆母,这样忤逆不孝的媳妇,我家要写休书,你家休想和离!”宋氏心疼的检查儿子身上的伤口。
方虎提着拳头便要冲过去再补几拳:“这样畜生,盈盈都这样了,他连半点伤心都没有,要他何用,不如打死算了!”
有葫芦巷的邻居知道一点他家情况,平日没少听宋氏在外编排方珍的不是,骂她笨骂她懒,骂她生不了儿子,但天长日久接触下来,却又觉得宋氏夸大其词。
四邻红白喜事,方珍皆到场帮忙,话虽不多但踏实肯干,每每帮了主家大忙都不愿居功,大家便暗底里觉得方珍是个好的,猜测宋氏不喜欢儿媳妇,大约也是她嘴拙不会讨婆婆的欢喜之故。
反而是荣常林在粮店做管事,日常在巷子里都有几分傲气似的,总不太愿意搭理四邻。
此时反过来劝宋氏:“常林媳妇素日也是个好的,只是忽然孩子出了事,当娘的伤心之下教痰迷了心窍,你做婆婆的大肚能容,既然两家无意再做亲家,不如好和好散。”
宋氏不依:“我家常林不能白白挨打!”
有邻居瞧见今日之事,且去年她家老人过世,方珍帮了好大的忙,便要忍不住为她说句公道话:“荣嫂子,也怨不得常林媳妇伤心,她上午忙着,孩子交到你手上,你带着孩子来河岸边,只顾着跟人聊天,压根没管孩子。要不是孩子脚底下打滑落了水,也不至于这样。就瞧在盈盈面上,也该放了她母亲好生回娘家。”
“你管得哪门子闲事?”宋氏终于有了拿捏方珍的把柄,此刻半点听不进人言,还威胁曹氏:“既进了我荣家门,只能拿着休书离开,别想着和离!你家可还有一个女儿,也快到了说亲的年纪,大女儿被婆家休了,小女儿还能找怎样的婆家。”
曹氏
怀里抱着小孙女冰冷的身子,一颗心好像被人紧紧攥着喘不上气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听到宋氏非要拿捏自家女儿,气道:“我家女儿的婚事就不劳你操心了,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儿子吧。”
宋氏不解其意,曹氏便道:“你既不仁别怪我不义!大家伙儿都来评评理,荣常林跟我女儿成婚七年,同房的次数不超过十次,就这样还想着让我珍儿生儿子!往日我儿怕伤了男人的面子,背着不能生子的黑锅,把委屈往肚里咽,没想到荣家人竟然变本加厉,这可怨不得我说出来了!”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尽皆哗然。
许多邻人瞧荣常林的神色顿时大为不同,有人小声与交好的邻居嘀咕:“往日还当荣家老大眼里没人,见到四邻都不愿意打招呼,原来是不太行啊……”
大家一般儿的四肢俱全,傲气些便是无礼。
可若是此人身患隐疾,那傲气无礼说不得便是心虚自卑。
听荣常林的岳母道出私事,便一致认定此话属实——女儿闺房不谐,可不得回家跟亲娘哭诉?
荣常林原本被方虎揍得鼻血横流头脑发晕,总感觉身上肋骨都断了,疼得躺在地上起不来,谁知猛然听到岳母爆他房中之事,情急之下猛的坐了起来口不择言:“哪里不超过十次……”
他不辩解倒还好,众人虽也有□□成相信,可也有一成怀疑是他岳母为自己女儿出气,说不得抹黑女婿,辩解之下反倒坐实了他房事无能。
有往日瞧他不顺眼的,便怪声怪调当场做起了算数题:“成婚七年,一年两次……也十四次了啊。你这不是让人家闺女守活寡嘛。”还状似好心的劝他:“常林啊,既让人家闺女守活寡,不如便放人家闺女和离吧……”
陆谦听到曹氏讲起方珍跟荣常林闺房中事,便忙忙捂住林白棠的耳朵,小姑娘不解其意,只关心方珍未来的命运,还傻乎乎扭头来瞧:“谦哥哥怎么了?”
再听有人说话越来越离谱,忙扯着林白棠悄悄挤出人群:“方叔方婶来了,咱们也帮不上忙,还是回去吧。”
林白棠不明所以,还记挂着小伙伴:“虎子那个爆脾气,咱们要不要留下来帮忙?”还好奇:“他们在算什么?”
“别管了。”陆谦只觉脸热,拉着她头也不回往停船的地方走:“不管是和离还是荣家出休书,都是方家私事,咱们都帮不上忙,留下来还添乱,不如走吧。”
林白棠回头踮起脚尖直往身后去瞅:“荣家不会还欺负方珍姐姐吧?”
“放心吧,方叔向来一言九鼎,既说了要和离,定会将方珍姐姐带回家,往后她再不用在荣家受气了。”半拉半哄,把林白棠带走了。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往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好不容易请了一天假出来游玩,没想到遇上这样的事情,两人情绪低落的上了船,好半天都说不出什么话。
河水缓缓流淌,林白棠撑船滑入水中央,才道:“方珍姐姐真可怜,白白浪费了七年光阴在这一家子身上。我现在觉得东家的担忧一点也没错,嫁错郎婿比不嫁人还可怕。不嫁人旁人至多说你是老姑娘,可嫁错人不但身不由己,还要被伤得体无完肤,连孩子也保不住。”
陆谦与罗三娘子素未谋面,听到她言谈之中对罗芸百般推崇,也不与她争辩,反而赞道:“你们东家以女子之身打理家中生意,更不怕流言蜚语,很是了不起啊。”
提起此事,林白棠才想起来自己肩负的重任,回头一笑:“谦哥哥想不想见我们东家?”
陆谦一怔:“见你们东家?”
好端端的,白棠为何让他见旁的女子?
林白棠便提起罗家欲请他做西席之事:“……我冷眼瞧着,倒也不是辰哥儿不尊先生,而是那些先生们十次有八次上来便直接定了不尊师重道的罪名,先拘着他一顿教训。剩下俩管得更宽,连东家的婚事也要指手画脚,辰哥儿护着自己姐姐,也没错啊。”
罗辰心里憋屈,又不愿意向母亲姐姐倾诉,便逮着林白棠诉苦,且喜她嘴严,从不泄密,也更愿意亲近她。
陆谦含笑道:“你就不怕我被罗辰欺负了?”
林白棠差点笑弯了腰:“欺负你?”
她对陆谦有种从小到大盲目的信任:“你不欺负他就不错了。”
葫芦巷荣家。
方珍仔细擦干净孩子的头脸手脚,只觉得一颗心好像碎成了几瓣,忍着巨大的心痛替孩子换上干净的衣裳,最后一次亲亲孩子的脸蛋,抱在怀里舍不得撒手。
她做这些的时候,荣常林便远远望着,漠然的目光好似这个女人连同孩子都与他无关。
夫妻俩成婚七年,却形同陌路。
她的悲喜荣常林不在意。
而从孩子捞起来气息全无的那一刻,她也不再在意他。
方虎蹲在姐姐卧房门口,只等里面要是有什么动静,便预备冲进去暴揍荣常林一顿。
正房里,方厚夫妇与荣家夫妇尽皆到齐。
荣家当家荣来福赶过来的时候,两家已经闹得不可开交,还是他驱散了四邻,请了亲家回荣家商谈。
宋氏咬死了要休了方珍,甚至跟丈夫差点吵起来:“你瞧瞧他们把常林打的,咱们儿子不能白白让人欺负!”
往日方珍在婆家受尽欺负,她还是始作俑者之一,从不曾心疼,轮到自己儿子挨了打便爱不住了。
荣来福便责备妻子:“让你看个孩子也看不住,常林媳妇心疼孩子也正常。”
到底盈盈算是他头一个孙辈,如今孩子溺水而亡,两家亲事也算到头了。
宋氏不依:“她心疼孩子,心疼孩子差点掐死了我!这样忤逆不孝的泼妇,休她都算便宜她了!”
荣来福瞧见妻子脖子上一圈紫红色的手指印,想来下手的人恨透了她,也觉得心情烦躁:“好好的一桩婚事闹成这样,你也该多想想原因。”
他还想和稀泥:“孩子们都年轻,再说盈盈没了大家都伤心,做事冲动也是有的。说什么和离不和离的,孩子再生就是了。”
方厚却不肯:“我女儿在荣家七年,过得什么日子,我虽没亲见,但见到她的样子也能猜得出来。既然你家常林瞧不上我家珍姐儿,大家商量之后写了和离书,痛痛快快分开便罢了。”
“想和离别做梦了!”宋氏摸着脖子上火辣辣的掐痕不肯松口。
“你家要是给我女儿出了休书,我便拿着休书去粮店、去你们东家大门口、还有你们所有亲戚家挨个走一遍,把你儿子七年同房不及十次的话散播出去。”曹氏见过了无赖的妇人,压根不怕宋氏:“以后你家要是再娶儿媳妇,我就去你们未来亲家家门口说这事儿!”
宋氏彻底哑了火。
荣来福见事情无可挽回,终于吐口:“既过不下去,那便明日请人写和离书。”
尘埃落定,宋氏怨恨的瞪着曹氏:“你个毒妇!”
她要真出去宣扬,往后粮店的伙计怎么看自己儿子?
最要命的是,东家家大业大,自家丈夫这几年好不容易爬上去得了好差事,下面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往后让丈夫如何立足?
曹氏针锋相对:“比不上你,连亲孙女都不心疼!”
她为自己女儿的七年不值。
事既议定,方厚便起身去喊儿子,去街上雇两辆骡车,催促曹氏帮女儿收拾嫁妆,从家具到日常衣物,全都装好,让方虎押送回家去。
他则去买了盛孩子的木匣子,陪着妻女去郊外葬孩子。
荣来福送走了方家人,连小孙女的尸身也一起被带走,回转之时总觉得院子里空落落的。
往日他回家来,小孙女虽不曾缠着他玩,可儿媳妇在厨下做饭,烟囱里青烟袅袅,小孙女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玩,总也不同。
宋氏见他呆呆站在院子里,目光只盯着墙角不动,扬声问:“你瞧什么呢?”
院子角落里,地上扔着一个木头雕刻的小马,据说是方家会做木工的邻居给孩子的,还是方珍带孩子回娘家带回来的。
盈盈极为喜欢,真当那小木马是她的伙伴,时常对着木马自言自语。
“晦气!”宋氏也瞧见了木马,却嫌恶的扫了一眼,便催促丈夫回房。
荣来福回房瞪了妻子一眼:“这下好了,
媳妇孩子全都没了,谁知道将来还有什么事儿。”
宋氏心虚:“我哪知道会出事啊?”她到此时也有些犹豫:“要不……等和离办完,赶紧再张罗着给常林娶一房媳妇?”
荣来福没好气道:“当初娶媳妇他便不同意,要死要活的跟家里闹,逼到最后娶回来是什么样儿,你也瞧见了。方珍能忍,再娶一个未必会忍。”
“也怪我,明知道他心里惦记着那丫头,当时只想着争口气,没让他断了念想。”她转而又道:“可一个奴籍,娶回来难道生个小奴才?谁知那丫头转眼就飞上了高枝……”
荣来福烦躁挥手:“这件事情别再提了。”回房去躺着了。
太阳落山,各家掌起灯来。
林白棠跟陆谦心里记挂着方珍之事,又插不上手,便回到芭蕉巷,坐在河岸边等着。
方虎押着两车嫁妆回来,两人已猜到结局,帮他把东西卸下来,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肉铺已经关门,方老汉跟方婆子连同方瑶都在家里等着,问起方虎荣家之事,陆谦便赶紧拉着白棠离开。
当晚,陆家人正要入睡,方虎来敲门,红着眼眶道:“谦哥,明日荣家会请人写和离书,我爹让我来问问你,有没空过去掌掌眼?”
方家一家子都不识字,举全力送方虎去读书,他却自己跑了。
陆谦:“你我兄弟,客气什么,明日我一定到。”
方虎此时才知悔恨:“……我那时候该听你的,好好读书。”
他一心要习武,如今才知读书的重要性。
陆谦拍拍他肩膀:“想要读书,几时都不晚。”
等到方虎离开,陆家人问起来意,陆谦才将方珍要和离之事讲给家里人听。
郑氏叹道:“造孽哟,珍姐儿多乖的孩子啊!”
陆文泰夫妇家中如今有一双儿女到了嫁娶之龄,女儿已经成为张记绣庄最出色的绣娘,却不愿意成婚,儿子一心读书科考,也无暇顾忌终身。
两人也只能同情方珍的遭遇,可怜了溺水的孩子,盼着自家女儿将来能得遇良人。
方虎押着方珍的嫁妆回来的时候,巷子里楝树下坐着俩做针线活的妇人,见少年脸色不善,便没敢搭茬,只暗中猜测方家可能有事儿。
天亮之后,陆谦跑来寻林白棠,说是要去盯着荣家出和离书,林家人才知道方珍和离之事。
龚氏见过荣盈盈好几次,老人家心善,尤其到了这个年纪更喜欢小孩子,顿时心疼不已:“孩子也太可怜了,这让珍姐儿往后怎么活?”
丈夫可以和离,可失去孩子的痛苦却不容易痊愈。
隔了一日,林白棠早起去上工,在河岸边见到陆谦便问:“事儿办完了?”
荣家人既已答应要出和离书,便请了先生来写,方家人请陆谦过目,最后两夫妇各自按过手印,再往衙门里走一趟,这段姻缘便算是结束了。
方珍两眼肿得跟桃似的,跟着父母一路回家,倒头便睡,闭上眼睛却觉得孩子在她耳边说话:“娘亲——”猛的睁开眼睛,一切都消失了。
她拉过被子蒙住头,泪水无声而下。
陆谦摸摸林白棠的脑袋,见到她便觉一阵心安:“方珍姐姐总要休养一阵子。”
林白棠同他一起上船,弯腰解缆:“离开荣家就是好事,往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她虽未曾经历过生离死别,可在家中从不曾听母亲或者兄长提起阿兄的亲生父亲。
想来当年伤口,也随着时间被慢慢抚平了。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还敢把情郎弄到他眼皮子底……
罗清江在议事厅见到了新请的西席先生。
先生年纪有点小,长得倒是赏心悦目,还是女儿大力推荐,他心中不由一跳。
罗帮主继承家业之后无人管束,于女色上头颇有几分随心所欲,外面的事情烦恼不绝,家里更令他头疼——三女儿拒婚拒的花样百出,把他为父的尊严当抹布乱扔。
他与新请的先生闲聊,从姓名年龄师承一路问下来,猛不丁问一句:“陆先生可有婚配?”
陆谦:“晚生一直在盐城求学,尚未考虑婚配。”
家中长姐未婚,他倒也不着急。
罗帮主一脸开悟的模样:“我明白了。”
搞不好女儿早跟眼前的小子有什么约定?
陆谦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明白什么了?
这位罗帮主家资万贯却平易近人,聊天不问他都读了什么书,考秀才之时得了什么名次,反而东拉西扯,紧跟着问起陆家父母的营生。
这架势不是奔着教书来的,而是一路奔着考察家世要结姻亲的标准去的。
多问几句,陆谦也明白了。
他此前在盐城便有过应对的经验,同窗里有性情相投玩得好的,家中有未订亲的姐姐妹妹,起先便寻根究底问他这些东西。
他初次闲聊只当同窗好奇心旺盛,等对方表明要结亲之时才发现,这分明是大舅兄考察妹婿的流程。
事过三次,陆谦便心中有数了。
罗家家大业大,听白棠说起过罗帮主挑婿的标准,以他家的条件,当不在罗家考虑之列,他便放心聊起:“家父在河上撑船卖点东西,家母跟家姐在张记绣庄做绣娘维持生计。”
果然是个穷书生。
罗清江问得口干舌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饮一口茶,暗自揣测三女儿的心思——她这是瞧上了眼前的穷书生,所以不想做知府大人远房侄子的续弦?
单纯以男人的眼光来看,女儿的选择也无可厚非。
眼前的穷书生样貌出众,年龄匹配,女大三抱金砖。
前程的话……只要读书争气,将来打点的钱财都不是问题。
最大的阻碍是时间——这小子要花多少年才能爬上去?
眼前的利益跟未来不确定的投资,罗帮主还是分得清的。
罗帮主自以为猜中了女儿的心事,不动声色派伍顺带了陆谦去家里的书斋:“让辰哥儿收拾一下,出来拜见先生。”自己起身溜溜达达往后院去寻罗太太。
伍顺前两日落荒而逃,回家在房里躺了好久,被他娘从床上骂起来,听说还有人中意林白棠,便开解儿子:“一家有女百家求,最后能娶回家才算真本事呢!”
当娘的,总认为自己儿子最好,况且两家门当户对,没道理这门亲做不成。
伍顺双手捂脸,半点也不想动:“可是那俩小子跟她一起长大……”认识十几年知根知底从小玩到大的情份,可不是谁都能撼动的。
三人坐在一处聊天吃饭,他连话都插不上。
“我当你愁什么呢?”伍顺娘拍了儿子一巴掌:“我的傻儿子哟!谁说从小认识就要结成夫妻?都认识十几年了,要是两家有结亲的意思,早订婚了,还用等到现在?”
伍顺“蹭”的坐了起来,深觉自家娘亲看问题透彻:“这么说……他们未必能成?”
伍顺娘哄儿子下床吃饭:“改日我去卓家串门,探探你卓婶子的口风。她是亲姑姑,总要为自己侄女多考虑考虑啊。”
家里有人添柴加火,伍顺重燃斗志,谁知没两日就在罗府见到了陆谦。
引着陆谦往书斋过去的路上,伍顺劝道:“你来罗府教辰哥儿,不是三天便是两日,恐怕连一个月都坚持不下来,我劝你早点回去吧。”
陆谦笑意温和:“试试再回也不迟。”
罗太太听说前院传话,罗帮主又为儿子寻了个先生,忙吩咐杜嬷嬷去唤罗辰:“你亲自去一趟,把这小子送去前院,盯着他拜师,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儿子三天两头赶跑先生,读了几年书还是个半吊子,着实愁人。
杜嬷嬷前脚才走,罗清江后脚便过来了,满脸的不悦,倒好似上门来讨债:“你的好女儿,弄了个小白脸书生回来,她这是什么意思?”
罗太太不懂他发的哪门子邪火:“什么小白脸书生?”
罗清江便把自己刚刚见过陆谦之事讲了一遍,还特意强调:“这小子就是你的好闺女向我举荐的,怕我不同意,还说是罗俨之的弟子,说是让我别嫌弃人家年纪小,但学问踏实,教辰儿足够。”
罗太太这才明白,感情新请的先生还是女儿举荐,能让丈夫用“小白脸”三个字形容,想来模样不差。
“那这位陆先生到底是不是罗先生的弟子?”
“三丫头倒没骗我,他确实是罗先生的弟子。”罗清江不自然的咳嗽两声:“你难道就不觉得,这是那丫头想拒了韩家的婚事,特意拉了这小白脸书生来我面前示威?”
他起先还真当女儿为弟弟的学业操心,谁知背后另有隐情。
亏得他多问了几句。
罗太太忍不住骂道:“你整日疑神疑鬼,总觉得芸儿跟你做对。家里的事情她操的心最多,替你办事劳心劳力不说,还要被你猜疑。”话锋一转:“再说那姓韩的有什么好的?年近四十的鳏夫,家里儿女妾室通房都有,进门就当后娘,凭什么啊?”
太太真生起气来,罗清江也要退一步:“……这不是为了家里的生意嘛,咱们家又惹不起知府大人。”
罗太太更怒了:“我早问过三丫头,她不同意,难道我还能把女儿绑了送上花轿?”
母女俩大战的结果,罗帮主早有耳闻,至今仍处于冷战中,还未和好。
罗太太越说越伤心,坐那呜呜哭了起来:“再说你拒的又不是知府大人的亲事,说到底还不是为着你罗家的家业,舍不得攀上知府家姻亲这条路而已,总想着拿我女儿去填坑。你后院那么多千娇百媚的贴心人生的好女儿,既然舍不得便挑一个送过去做续弦啊,怎的非要逮着我的女儿嚯嚯?”
罗清江:“可他相中了咱们芸儿……”
罗太太:“他相中的不是咱们芸儿,相中的恐怕是罗家的钱财,你不拘嫁哪个,多多陪送点嫁妆不就完了?”
夫妻俩吵过一回,主要还是罗太太逮着罗帮主哭骂,罗帮主对正妻到底不比其余莺莺燕燕之流,存着几分尊重。低声下气的说了几句好话,直等杜嬷嬷过来,他这才赶紧离开。
罗帮主折返回去的路上,越想越觉得自己憋屈。
他原还想着跟太太并肩讨伐女儿,谁知还没讲明来意,便被太太一顿哭骂,连来意都忘了。
正房里,丈夫的脚步声才从院子里消失,罗太太便收了泪。
杜嬷嬷的安慰含在口中,便被她热切的眼神给吓到:“快说说,芸儿当真寻了个年轻书生回来?长得怎么样?”
“长得……的确很好。”杜嬷嬷一张老脸上的褶子都因年轻的西席舒展开来:“最要紧辰哥儿见到他很是喜欢,原来他们早都见过面了,行了拜师礼老老实实坐着去听课了。太太你说奇不奇怪?”
罗太太原还疑心罗清江胡说八道,谁知竟当真有些蛛丝马迹,也不知是愁是喜:“这孩子总算是想通了。”起身便要去佛堂给菩萨上香:“亏得我早晚都拜佛。”
陆谦第一日在罗府讲课,林白棠有些不放心。
以少帮主以往的战绩,也不知会如何招待陆谦。
她提早忙完了手头的事情,提了两碟子点心欲往书斋去,被罗三娘子嘲笑:“这是做什么啊?我可还没吃。”
林白棠才不在意这点调侃,还一副为她着想的模样:“东家,你也不想自己举荐的人头一日来上课,便被辰哥儿气跑了吧?我过去瞧一眼,真要闹起来还能劝一回呢。”
罗三娘子:“我的面子不要紧,你的小恩公才要紧吧?”
费心的搜罗文房四宝,还特意举荐对方来罗府教书补贴家用,当她瞎吗?
“我们可是生死与共的发小,当然要紧。”林白棠理直气壮:“东家点心不够,再使唤丫头们去厨房拿,可不能饿着我的恩公。”
与旁人提起“恩公”二字,连她也觉得可乐。
相识十多年,救过命的从不曾提过旧事,被救的也从不曾以“恩公”相称。
没想到在罗三娘子这儿,倒是一口一个恩公提醒她。
她要出门时,罗三娘子起身唤道:“等等,我同你一起去。”她亲自向父亲举荐的人,也怕被弟弟气跑了,好歹那小子怕她,过去总能给新来的先生镇镇场子。
两刻钟之后,罗帮主在议事厅得到消息。
女儿带着她手底下的丫头去书斋见新来的陆先生。
罗帮主大怒:“果然我没猜错!”
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拒绝了韩家的婚事就算了,还敢把情郎弄到他眼皮子底下!
他当父亲的面子往哪搁?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他们实在很难欣赏对方。……
杜嬷嬷来带罗辰去见新先生的时候,他满心的不情愿,院里的树无辜挨了一脚,小径上窜过一只花猫,也被他吼了一嗓子,那猫也不知是后院哪位姨娘养的,吓得一头扎进草丛跑了。
想到又要面对一位啰里吧嗦的白胡子老头,罗辰磨磨蹭蹭,被杜嬷嬷拖着往前走:“小祖宗,家主那边催得急,说是先生都已经到书斋了,你这般走下去,得踩死一路的蚂蚁。”
罗辰全身都抗拒着书斋的方向:“我爹爹到底又从哪挖出来个老古董啊?”脑子里已经在盘算该如何整治新来的先生。
“家主派来传消息的人没说。”杜嬷嬷陪着笑脸哄他:“我的小爷,只要你好好坐在书斋里读书,嬷嬷给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
罗辰不满:“嬷嬷,别再拿我当小孩子了!”他也不是几块点心就能哄好的。
谁知进了书斋才发现,新来的先生竟是有一面之缘的熟人。
“陆大哥?”罗辰左右看看,不见想象之中的老头,犹不敢相信:“我爹爹当真请了你来教我?”
陆谦笑着拱手:“少帮主手下留情,给在下几分薄面?”
罗辰想到他无数次向林白棠倾诉过的折腾先生的法子,想到这位与林白棠的关系,难得一张小脸红透,也装模作样拱手道:“好说好说!”
两人相视而笑,算是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伍顺:“……”
不应该啊?!
罗三娘子与林白棠相携而来的时候,师徒俩正处于彼此试探熟悉的阶段。
书案上摊开的宣纸之上,东倒西歪躺着两列奇丑无比的字,陆谦深吸一口气,还是捂住了眼睛:“好久没见过这么丑的字了!”
当初厌学的虎子跟罗少帮主走的是同样的路数,从写字开始就存心拉低先生的审美。
少帮主从先生的嫌弃里捕捉到了重点:“先生以前见过这么丑的字?”
陆谦毫不客气拿小伙伴举例子:“你上次见过的,还想跟人家学武。”
“虎子哥哥?”
陆谦点头。
知音难寻,现成的例子更鼓励着罗辰的选择。
少帮主眼含期待:“……所以我不适合读书,还是适合习武吧?”忽想到一个主意:“不如先生跟我父亲说说,让他别再给我找先生了。找再多也没用。”
陆谦没想到原本想竖个反面教材,谁知竟起了反作用,再不拉回来便要任由少帮主在厌学的路上狂奔,忙道:“前几日他被人骗了,识字不多签了一份契书,结果倒赔了三十两,损失惨重。”
家大业大的罗少帮主安慰他:“三十两也不多啊,
丰乐楼一桌好的席面都要五六十两了。”
言下之意是,这点小钱,还不够吃一顿饭的。
陆谦突发奇想:“少帮主可自己赚过钱?”
臭小子从小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所以对寻常人家孩子梦寐以求的读书机会弃若敝履。
罗辰倒也有点自知之明:“家里赚钱的事也用不上我,还有三姐姐跟父亲呢。”
陆谦拍着少年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少帮主如今已经懂事,可有为你的三姐姐考虑过?她迟迟不愿成家,不就是担心你挑不起偌大的担子,这才一再蹉跎了自己的年华?”
罗辰听过先生多次指责三姐姐,却还没听过这种角度的分析,一时竟呆站在当地:“我……”
他想要辩解,竟发现自己无从说起。
陆谦便放柔了声音:“我听白棠说,你多次跟之前的先生争吵,便是他们对三娘子不敬,也是一片护姐心切。”
先肯定少年人的心意,再继续追问:“少帮主可有想过,你争完吵完,这些人出去在外面该如何败坏你跟三娘子的名声?”
少帮主自开蒙之后,请来的先生都被他赶跑了。
当然这些人当中有的是真不冤,颇爱居高临下指点江山,对罗家家事也显出极高的热情。也有纯粹过于严苛的,瞧在罗帮主高薪之上更要尽心尽力教导少帮主,连课业也要多布置一份。
物极必反。
罗辰便屡次反抗,终极目标便是驱赶先生离开罗府。
可从不曾仔细考虑过先生离开之后的后续反应。
或者说,他只想让这些先生出去传播他不爱读书的消息,却不曾考虑过这些事情对姐姐也有不良影响。
“他们当真会这样说?”
“你说呢?”
少帮主想到那些先生当着他的面提起姐姐尚且一副看不惯的嘴脸,背后更没了顾忌,一时之间难得的起了羞惭之心:“我……”
陆谦扶住了少年的肩膀,郑重道:“你既护着姐姐,可不能半途而废只护一时。若想一世护你姐姐周全,是不是也得学些过硬的本事?”
罗辰低头,扯过书案上的鬼画符一把撕碎:“陆大哥教我!”
陆谦轻笑:“错了。”在小少年惊愕的眼神里,他教道:“该唤陆先生。”
窗外,罗三娘子侧头,质问林白棠:“我迟迟不愿意成亲,是担心辰哥儿挑不起家里的担子?”
林白棠讪笑,肚里暗骂陆谦胡扯八道,教徒弟就算了,非要拉东家做大旗,小心陪笑:“东家爱护弟弟原也没什么错,只是成不成亲跟这个没关系。回头我骂他!”
她表明自己的态度。
罗三娘子“嗤”笑一声:“倒也新鲜。旁的那些老学究在背后议论我都没什么好话,到了你这位发小嘴里,我竟成了为弟弟甘愿牺牲自己姻缘的姐姐!”
林白棠暗暗叫苦——东家就不是甘愿为家里人牺牲自己的人!
她要愿意牺牲,早几年便嫁出去为罗氏家业添砖加瓦了。
“这不是……他不认识东家,不知东家为人嘛。”
罗三娘子坐在外面石凳上,听着里面师徒间的问答,不得不承认:“算他还有点本事,竟能拘住了辰哥儿。”那傻小子瞧不出这中间的路数,她却早在与父母对阵中熟知这些招数,用对方的软肋来牵制住他。
想到屡教不改的弟弟,她的心肠不由软了下来。
陆谦摸清楚了新收弟子的大致情况,布置了一页描红让他写,从书斋出来,见到院里与林白棠一起坐着的女子,便猜出她的身份。
“小生见过三娘子。”
罗三娘子上下打量,对方便任由她打量,半点不见局促,便质问道:“听说,陆夫子认为我迟迟不愿成婚,与舍弟有关?”
陆谦不答反问:“听说,三娘子时常跟白棠提起成婚的坏处?”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瞬间便明了一件事情。
他们相互实在很难欣赏。
甚至还有点不喜对方。
罗三娘子识人无数,只觉得眼前书生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可惜揣了一肚子坏主意,还生怕她拐教坏了白棠?
陆谦对罗三娘子的第一印象也算不上好,毕竟她带着白棠数年,教得小伙伴能读书来能算账,原本算是有恩义,可她不该将自己的人生经验一股脑灌输给未经世事的小姑娘。
小姑娘从小傻乎乎的,可别真被她给洗了脑,将来也一条道走到黑,在家里闹起拒婚。
两人打个照面,便猜出了对方心中所想,不过表面寒喧几句,罗三娘子便以事忙为由离开。
傍晚时分,陆谦率先离开罗家书斋。
林白棠忙完手头之事上船的时候,发现他正坐在船舱内抱着一本书读,意态悠闲浑然忘我。
“劳驾,预付船资五文。”她解绳撑船,划开层层水波,船儿缓缓前行。
陆谦收了书,假意摸摸荷包:“出来得急,竟一文没带。小娘子可否赊欠?”
“小店概不赊账!”
陆谦便从舱里出来,坐在她旁边,仰头注视着小姑娘笑靥如花,河水的湿气扑面而来,心情也不由变得轻快起来,慢吞吞说:“既然这样,不如便把我押在船上。不过在下呢,只会写几个字,没别的大用,可能还得三碗馄饨才能填饱肚子!”
“喂,我这是船资没收回来,还得倒贴晚饭”
林白棠笑弯了腰:“就没见过这么无赖的船客。”她做出忍痛模样:“算了算了,姑娘我好心,就载你一程不收钱了!”
陆谦拱手作揖:“那就多谢姑娘了!”
船儿缓行,撒下一路笑声。
伍顺远远看着,隐约还能听到风里传来的笑声,不由攥紧了拳头,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
追在姑娘身后一年,结果到最后还敌不过从天而降的发小。
他垂头丧气回家,追问母亲:“娘,你昨儿说要去卓家串门,可有去问过了?”
“顺子别急,等娘多去几次再问。”
她没敢告诉儿子,去卓家的时候,已经有帮里几位相熟的妇人围着林青枝聊天,都在旁敲侧击的问她娘家侄女之事。
自林白棠进了漕帮,跟在罗三娘子身边做事,随着她年纪渐长,模样儿越来越出挑,便有人家盯上了她。
有一阵子林青枝还跟丈夫吹嘘:“最近我的人缘越来越好,帮里许多嫂子都跑来跟我聊天,都喜欢跟我来往。”
卓水生搂着媳妇笑倒在榻上:“那是你人缘越来越好吗?”
有意的人家可不止女眷跑来与林青枝联络感情,还有支使了丈夫去卓水生面前打探消息的。
男人家聊起儿女婚事都直来直去,被派来打探消息的张口便提林白棠与自家小子相配,还有的向卓水生许诺事成之后的谢礼,可没有曲里拐弯这套。
林青枝还不知缘由:“难道不是吗?”
卓水生笑着为媳妇解惑:“可能不是你的人缘变好了,是咱们家白棠啊,出落得越来越好看了。”
林青枝:“什么意思?”在丈夫戏谑的眼神里回过味来:“你是说这帮小子盯上了咱家白棠?”
卓水生自家闺女尚未到嫁娶之龄,自不必操心这些事情,可内侄女也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他也很是喜欢,骂道:“这帮臭小子,旁的不说,眼睛倒是毒,早早盯上了白棠,如今可都铆足了劲儿,想当咱们家侄女婿呢。”
林青枝后知后觉:“他们想的也太早了,家里宝棠都还没着落呢。”靠在丈夫身上也想笑:“不说外面的人惦记着白棠,咱们家庆儿从小就嚷嚷着要娶了白棠姐姐家来一起玩呢。这几年渐渐大了,才不喊了,可你没瞧见过这小子见到白棠的眼神,啧啧。”
她也是过来人,见到儿子那副傻模样,便觉得好笑。
卓水生抚摸着妻子柔顺的头发感叹:“既然庆儿有意,咱们就更不能为这些臭小子牵线了。”
后来有交好的妇人向林青枝倾诉:“我现在是知道了,水生当初追着你在河上跑的光景。我家小子犯了痴病,可不正跟当初的水生一样嘛。”拉着她的手不肯放:“你可得帮帮嫂子啊,不然我得被家里的小子给烦死!”
林青枝便回握住了那妇人的手,叹道:“非是我不帮嫂子,旁的事情答应也就答应了。可侄女的婚事,我哪
里插得上手啊。你是不知道,我嫂子那人向来主意正,连她养的闺女也有自己的主意。孩子们的事情,我也就干看着。”到底婉拒了。
回娘家的时候还跟龚氏提起此事,笑道:“娘是不知道咱们白棠多招人喜欢,也不知将来便宜哪家的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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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人喜欢的林白棠跟陆谦一路说笑,到得芭蕉巷便心情沉重起来。
她听说方珍已经回了娘家,便将自己在罗府份例里的点心提了回来,跟陆谦前往方家探望。
曹氏这两日守在家里,外面接生的差使暂时停了,谁来请也不挪窝,留在家里守着女儿。
见到林白棠跟陆谦过来,便握住了小姑娘的手:“好孩子快坐,这两日多亏了你们!”
宋氏身为亲祖母,连溺水的小孙女都不愿意抱。
林白棠一个小姑娘,却抱着冰冷的孩子站在一旁。
她当时不知道多感谢这俩孩子陪着方虎过去,只是家里事忙,也一直没顾上谢他们。
陆谦摇头:“婶子不必客气,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大忙。”
林白棠小声问:“方珍姐姐怎么样了?伤心坏了吧。可也得注意身体。这是我们东家家里厨子做的茯苓糕,我想着方珍姐姐可能吃不下东西,便提一点过来给她改改味儿。”
罗家时常宴客,家里司厨的各种菜系面点点心足足有十几位厨子候着,日常各房的点心不断,林白棠在罗府做事,最喜欢她家的茯苓糕。
曹氏接过点心放在一旁,难过的直掉泪:“难为你记挂着珍儿。”又愤愤骂道:“邻居都记挂着我家珍儿。杀千刀的荣家,一家子狼心狗肺,害人不浅!”
方珍回娘家之后便病倒了,不吃不喝只糊里糊涂喊着女儿的名字,引得一家子都心疼,请了大夫过来,只说伤心过度要好好静养,开了汤药灌下去,也不见好转。
林白棠安慰了曹氏好一会,才与陆谦一起告辞出来,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忽道:“也不知这荣家可有做过什么亏心事?”
陆谦与她对视,瞬间猜出了她的心思:“你想查查荣家?”
毫无预兆的,兜头一阵急雨忽降了下来,将两人分开。
陆谦淋着雨往家跑,林白棠被急雨赶进家门,进门才发现父亲跟兄长竟已经到家,正跟阿婆一起坐着,只有懵懂不知事的幼棠在雨里跑。
“爹爹今儿这样早回家,可是店里没活了?”她抖着身上的雨珠,正准备回房去换衣服,却发现父亲一脸愁绪,而兄长也站在廊下发呆,不由奇了:“发生什么事了?”
陈记家具店这几年生意一直很好,父兄每年歇息的时间有限。
好在陈老板厚道,给的工钱也高,按件数计钱,倒也没有亏待林家父子。
林宝棠瞧一眼妹妹,又低下了头。
他向来是个闷葫芦,有什么心事也藏着,总不肯说出来。
林白棠扯着幼棠的脖领子将人拉回廊下,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家伙便往阿婆身后藏,被老太太拉回房去换衣裳了。
“老东家病重,可能就在这两日了。”
陈嵘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咋好,可儿子不争气,还是拖着病躯打理着家具店。好在这些年他带出来的徒弟都成了大师傅,倒不用他亲自干活,只需要接单再收款,也能维护陈记运转。
近来雨多,他的身体尤其不好,听说前两日回去又跟儿子吵了一架,便一病不起。
这两日的陈家主院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大夫来来去去换了好几波,就没有一个拍着胸脯说能治的。
时常为陈嵘看病的这位跟陈家人说了句实话:“陈老板这病,也非一日功夫。往日我还劝他一定要平心静气,万不可生闲气,饮食要清淡,不可劳累,好生养着或能多拖延几年。可他不听,可不得把身子熬垮了?”
陈家老太太前两年过世,陈盛在家中没了撑腰的人,陈嵘倒也狠管过一阵子,可少东家其人都已经娶妻生子,他的儿女都能立住了,再让父亲时常罚跪在祠堂也不像样子。
为着儿子在孙辈面前还能留几分面子,陈嵘便渐渐对儿子松了手。
也不知前两日回去又是为着何事,父子间竟又大吵起来,听说当时便气得陈嵘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嘴唇青紫,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林白棠干巴巴的问:“要去探望老东家吗?”
她小时候年节也跟着龚氏去过陈家拜年,老东家慈祥和蔼,见到她还问候几句,塞一个小荷包给她,里面装着崭新的铜钱。
钱不多,但足以给小孩子惊喜。
后来陈盛在店里干活,脸色不好看,年节便只有父兄上门拜年。
檐下急雨落了一盏茶有余,便化作细雨往下落,衬得林青山的声音里也带着湿意似的:“老东家当年给了我一口饭吃,他是咱们全家的恩人,明儿咱们全家去陈家探病。”
林宝棠怔怔盯着雨幕,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次日一大早,林白棠便跑去陆家,让陆谦去罗家的时候跟东家说一声,她家中有事,下午再去上工,让陆谦自己撑船过去。
陆家人原本还想着让陆谦在家用功读书备考,谁知他不肯,非要出去找份工补贴,攒点科考的银子。
家里人劝不住他,还想着也没那么快找到活儿,谁知他回来第三日便去上工,听说还是林白棠东家的弟弟,便猜到:“可是白棠帮的忙?”
陆谦大方承认:“是啊,白棠东家在招先生,听说银子不老少。那孩子我也见过,来林记吃饭,很是机灵。”
他离家读书多年,小时候的玩伴也就方虎跟林白棠依旧联系的密切。
陆文泰笑道:“也亏得是白棠帮你,要是虎子帮你,保不齐你就去武馆扫地了。”
一家子习惯了三小儿在一处厮混,现在陆谦每日跟白棠一起去上工,暗地里还交换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陆谦听说让他捎信,满口应了下来:“家里有事?”
林白棠便讲明缘由,与陆家人道别,又忙忙去了。
陈家大门敞着,林家全家过去的时候,家里进进出出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
陈盛胡子拉碴,阴着一张脸待客,而厅内来的除了陈家同族姻亲,还有陈嵘一手带出来的徒弟们,多年与陈嵘交好的故旧乡邻,皆面色凝重,来见陈嵘最后一面。
林白棠跟阿婆母亲一起,随着引路的丫环一路直达后院,在偏厅见到憔悴的陈太太,她身后还站着大着肚子的儿媳妇。
陈太太身边已经围坐着几名妇人,也不知是亲戚还是乡邻,林白棠一概不认识,只随着母亲上前见礼,便悄悄侍立在长辈身后。
也不知她们进来之时,众人正说着什么,陈太太还拭着泪,便拉住了龚氏的手:“我家这人,总也不听劝,累死累活撑着家具店,这下子可好,彻底病倒了。”
林白棠听着,陈太太话里话外,倒像是在为自己儿子开脱。
第50章 第五十章却在枝头开了颤微微一朵桃花……
陈嵘一辈子为人宽厚守信,故旧亲朋不少,听到他病了的消息,都赶着来探望。
龚氏跟金巧娘便守在罗太太身边,问些陈嵘的病情,间或宽慰两句:“老东家宅心仁厚,定能逢凶化吉,太太还要打起精神来。”
陈太太便捂着帕子掉眼泪:“苏州城里有名有姓的大夫全都请了来,恐怕是不成了……”正哭得厉害,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冲了进来,扑到了她面前:“太太,不好了……”
旁边大着肚子的陈盛媳妇先要往后跌,被她身边站着的一个年轻姑娘眼疾手快扶住了:“表婶小心!”
陈太太手软脚软,自有亲眷媳妇子扶住了她,便要往卧房赶过去:“方才还睡得好好儿……”她出来之前,陈嵘正陷入昏睡,还打起了小呼,倒好像平日安睡的模样,比之前两日要好上许多。
她当时便盼着陈嵘能够转危为安,先自出来招呼前来探望的亲眷。
谁知还不到半个时辰,变故突起。
陈太太去卧房不过一盏茶功夫,留在偏厅的众妇人正翘首以待,紧跟着便听到外面一声号哭。
陈嵘一口气喘不上来,竟自去了。
外面顿时乱了起来,前来探病的都帮忙动起来,净身穿衣的、搭灵棚的、张罗挂孝帐的、去店里后面库房抬棺的……按着本地习俗开始准备办丧事。
所幸前两日接二连三的大夫们都早早叮嘱过,就这几日光景,让家里能预备的都备着,陈太太便作主吩咐下去,及早准备。
陈盛虽不顶事,只抬着一张嘴,也说不到点上,张嘴便呛得人一个跟头,但却是灵堂内不可缺的人物,等盛棺停灵,便带着儿女跪在堂前守灵。
前来探病的女眷们此时都动起来,有婆子丫头抱了麻绳麻布过来,有年长的便开始现裁孝衫做麻冠,要让孝子贤孙们都换上孝服。
林白棠既不会针线活,留在偏厅也帮不上什么忙,母亲跟祖母都去帮忙,她便躲在角落向外张望,忽有人轻拍她的肩,轻唤:“林姑娘?”
她转头才发现,唤她的正是方才扶了陈盛媳妇的少女,生就一张鹅蛋脸,大约是早得了嘱咐,身上衣衫尽皆素色。
那少女一脸局促,似乎是鼓足勇气才来唤她:“姑娘在此无聊,不如去园子里透口气?”
陈家往上数三代都做着家具生意,听说当时生意做的极大,还置办了大宅子。雇来打家具的师傅们都有几十号人,还有扬州南京等地的富商找上门来为女儿置办嫁妆家具,送来的定金都是成箱的银子。
后来渐渐衰落下来,师傅们逐渐四散而去,留下来的也少了许多,到底老手艺还在,还能维持几分旧日荣光。
林白棠便随那少女往陈家园子里去,此时正逢花开叶舒、蝶舞蜂闹之时,放眼望去,满目盛景,然而前院此时却已是生离死别,肝肠寸断。
两人从前不相识,此时也远远不是聊天的好时机,林白棠也不好一直沉默,便开口道:“还不知姐姐名姓,我该如何称呼?”
少女愀然不乐:“你阿兄……没提过我?”
林白棠失笑:“我阿兄那个闷葫芦……”心里大呼:原来阿兄不愿意成亲,还是有缘由的?
她不敢露出过分好奇的目光,怕吓着了眼前少女,便迟疑道:“敢问姐姐名姓,我也好称呼。”
那少女见她果然不似知道的样子,便有些泄了气,尤其此时四下无人,连同陈府不多的下人都去前院帮忙,便坐在一旁廊下的石椅上,有些不甘:“我是陈太太娘家侄孙女苗莺,在陈家住了也有两三年了。之前太太跟老爷提过,想让老爷为我选一门亲事,老爷便瞧中了你家阿兄。”
林白棠心里暗想,陈记老东家也真有意思,多少年前惦记着自家爹爹,想把女儿许配给自家爹爹。结果陈家姑娘不愿意,婚事作罢。轮到孙女一辈,陈盛的女儿年纪小,太太娘家侄孙女来投奔,他又瞧中了自家阿兄。
无论如何,都想跟林家做成姻亲。
也不是一般的固执。
“许是我年纪小,又整日在外面忙,家里父母跟阿兄都不曾跟我讲过。”林白棠宽慰苗莺:“姐姐见过我阿兄了?”
苗莺便露出一抹娇羞之色:“上次你阿兄来府上送东西,太太便让我去前院送茶,当时见过的。”
不止见过。
她当时还慌里慌张,把半盏滚汤的茶水全洒在了林宝棠手上,年轻男子却不顾自己手上的烫伤,提醒她:“姑娘小心烫!”
后来府里往家具店给各位大师傅送过节的点心,陈太太便派她带着丫环婆子过去,她还与林宝棠有过短暂的几次见面。
听陈嵘向太太夸赞:“青山便踏实肯干,手又灵巧。他这儿子也是一样性情模样,踏实沉稳,没有半点年轻人的浮躁之气,手底下活儿又快又漂亮。青山疼媳妇,家风错不了,女儿家嫁过去,再不会受气。”
他当初瞧中林青山,意欲招为女婿,谁知自家女儿不愿意,遂熄了结亲的心思。
谁知他的女儿嫁出去之后,受不尽的夹板气,婆婆胡搅蛮缠,丈夫软弱愚孝,凡事以婆婆为先,还不会赚钱,连原来的家底子都败得差不多了,家里还有刁钻泼辣的小姑子,天天换着花样的找茬,日子过得鸡飞狗跳,不知道有多憋屈。
此时再瞧林家的日子,虽没有大富大贵,但也算蒸蒸日上。
况且龚氏性情慈和,女儿林青枝嫁得也好,家中无有人生事,最为舒心不过。
陈太太埋怨丈夫:“店里那么多人,你偏就瞧中了林家人?”
她受儿子吹风的次数多,渐渐对林青山有一点芥蒂。只是丈夫相中的人家,起先也觉得无可无不可,谁料儿子听说此事,父亲有意要与林家作亲,嫁的虽是表侄女,可不就等于还是跟陈家结了姻亲?
他最为厌恶林青山,更不想将来逢年过节还要见到林家儿子,于是极力反对:“母亲,林青山仗着父亲的喜爱,在家具店不知道让我出了多少丑。他那个儿子也不是个好的,这样人家还是不要结亲为好。”
儿子反对的,陈太太便不太情愿,她总是站在儿子一边,此事便耽搁下来。
三拖两拖,苗莺跟林宝棠渐渐熟识,这件事情却没了消息。
方才龚氏跟金巧娘进来之时,她站在陈太太身后,听着众人寒喧,很快便弄明白了三人身份,原来是林宝棠家中祖母跟母亲,再细打量跟着来的少女,听得陈家人唤她“白棠”,仅从名字便猜出这是林宝棠之妹。
苗莺已经十八岁,父母早在几年前过世,家中兄嫂容不下她,便自己收拾了几件随身衣裳跑来投奔陈太太——瞧在祖父面上,也总能有一碗安稳饭吃。
陈家收留了她,却不可能为她准备嫁妆,亲事她也不挑,只要品性端正性情温和的男子即可。
可眼下陈家主事人过世,往后陈家上下便要守孝,等到陈太太有精神头为她张罗婚事,又不知到什么时候,以她的年纪着实等不起了。
“妹妹能不能回去替我问问你阿兄?他……”可愿意娶我几个字含在舌尖,到底没有吐出来。
林白棠轻拍她的手背,笑盈盈答应了下来:“苗姐姐不必担心,等我回去就问。”心里也在猜测自家阿兄的心思。
他平日闷着不说话,也不知都想些什么,上门提亲的媒婆也来过几回,全都被他打发了,便是连阿婆也笑他:“我们家宝棠要娶个天仙回来?”
天仙有没有不知道,眼下却在枝头开了颤微微一朵桃花。
苗莺回握住了她的手,低垂了头有些羞赧:“好妹妹,我知道盛表叔不喜欢林师傅,我在丧事上提起此事也不合适,可……可错过这次,还不知以后有没有机会再相见。你笑我脸皮厚也不要紧,我也是实在没办法……”
林白棠只觉得这少女有几分可怜,小小年纪寄人篱下,连婚事也由不得自己,受人一饭之恩便要听从他人调派,便安慰她:“我家就住在横塘街芭蕉巷,门前有棵楝树,苗姐姐得空了来我家玩儿,要是有巷子里的人家问起,就说是我在外面认识的小姐妹。”
苗莺抬头,对上林白棠温柔的视线,眼里闪过一丝喜意:“多谢妹妹。”
林白棠眨眨眼:“我原也没说错,咱们如今算是认识了,往后有机会一起出去玩儿。”
她家兄长自来话少,竟还有女孩儿不嫌弃他沉闷,可真是谢天谢地。
林家一行人吊唁完陈嵘,林青山跟林宝棠执意要留下来守灵,其余几人便转回横塘街,路上龚氏拉着小孙女的手细数当年陈嵘善举,“青山进了家具店当学徒,原本也没多少工钱,老东家便预支了一部分钱给我们过日子,那时候肚子都吃不饱,有了预支的钱,你小姑姑总算有件厚实的袄子过冬了……”桩桩件件多少年都忘不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