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是你小子!!


    第六十一章


    夜幕降临,魏铎将自己拾掇得干净帅气,清清爽爽的来找潘妤。


    谁知长秋宫的门还没进,就见潘妤一身劲装,气势汹汹提棍而出,魏铎连忙退后两步,警惕的问:


    “你作甚?”


    就算不想和好,也不用拿棍子赶人吧。


    潘妤停下脚步,看向魏铎反问他:“你怎么来了?”


    魏铎见她不是想打自己,才大着胆子上前:


    “找你用晚膳,不可以吗?”


    潘妤有些为难:“可以!但我今晚没空。”


    魏铎将她捏在手里的短棍抬起来看了看:“你要去打人啊?”


    潘妤摇头:“不是打人,是打鬼。”


    魏铎怕鬼,听到这个字都浑身发毛:“大半夜的,说什么胡话,进去进去。”


    说完便想把潘妤拉进长秋宫,被潘妤拒绝:“兰乔嬷嬷见了鬼都病倒了,宫里好些人都见着了。”


    魏铎只觉背后凉意四起,仿佛置身冷宫,惊疑的左右看了看,说:


    “那你去顶什么事?我让人叫霁尘,让他来,他是专业的。”


    “你不是说他没出家,不是正经道士吗?”潘妤说。


    魏铎一愣,随即反应:


    “他不是正经道士,但青阳观是啊。再不济还有大和尚!来人!”


    张顺立刻上前听命:“是,陛下有何吩咐。”


    “去,去青阳观和大安国寺,找几个法力高深的……”


    魏铎的命令还未下达完毕,就被潘妤打断了:


    “不用那么麻烦!找了道士和尚来,回头宫里的谣言就更止不住了!这世上哪来的鬼怪,就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我带笙歌破月去看一眼就成!”


    说完,不等魏铎回答,潘妤就甩着棍子带着同样穿着劲装的两个武婢,张牙舞爪抓‘鬼’去了。


    魏铎见状连忙追上,边追边警惕地环顾四周:


    “潘妤,别闹了,赶紧跟我回去!”


    “我不回,陛下你怕你回吧。”


    “我,我怕什么?我是担心你怕!”


    “我不怕,这世上没有鬼。”


    “就算不是鬼,是人你就更不用去了,你又不会打架。回头我让禁军……”


    “我带了会打架的。”


    “可是……”


    “没有可是。”


    “潘妤……!!”


    夜色中,几道身影伴随着吵闹声,来到了第一个视察点:井边。


    潘妤从怀中掏出一张手绘地形图,指着图上一个抽象的圆圈对认命了的魏铎说:


    “就是这里,前天晚上有个宫婢来打水,看见鬼影从井水水面一闪而过,白衣服。”


    魏铎双手抱胸,一脸苦相,两道剑眉几乎要拧成一线,此刻紧张得连吐槽潘妤地图画得太丑的心情都没有。


    “你不会想去打水吧,别呀!张顺,你去打!”


    魏铎生怕她想不开过去,紧紧拉住她的同时把张顺给卖了。


    张顺满脸写着‘我谢谢你’,若非还记得魏铎是他老板,估计现在已经一拂尘甩过去了。


    笙歌见张顺一脸难色,也不愿自家娘娘以身涉险,于是主动请缨:


    “还是婢子去吧。”


    说完,笙歌便想上前,被潘妤拦住:“去什么去?我什么时候说要去打水了?”


    “只是过来看一眼,还得去下一个地方呢。”


    潘妤说完便想转身,瞧见魏铎的痛苦表情,无奈一叹,对他伸手:


    “牵着吧,我阳气足。”


    魏铎:……


    尽管内心抗拒,很想逃离,但为了不让潘妤觉得自己胆小,魏铎还是乖乖牵了上去。


    潘妤所谓的‘下一站’,指的是一处空墙,大前天,有个倒夜香的小宫女在这面空墙上看见一道长发飞舞衣袂飘扬的‘鬼影’闪过。


    “奇怪!这里除了月亮照得亮一些,也没啥树影啊。”潘妤自言自语,魏铎默念阿米豆腐。


    去了水井和空墙,潘妤又带队赶往下一站——幽夜琴声。


    据说是一处无人居住的宫殿,位置倒也不算太偏,只因无人居住,连巡逻的人都不常来。


    但这些天,值夜的小宫女们半夜经过这间偏殿时,总能听见里面有断断续续的琴声传出,若隐若现,鬼气森森。


    “娘娘,这殿门锁着呢。”


    笙歌和破月主动上前查看,发现殿门上落了锁,看那锁的状况,应该有些年头没开过了。


    “门都锁着,应该是那些小宫女们听错了。走吧。”


    魏铎感觉周身都被阴气包围了,冷汗流了一茬又一茬,心跳就没慢下来过。


    然而阳气佳人潘妤却一声令下:“把锁撬开。”


    魏铎:……


    他就搞不懂了,看起来柔柔弱弱,连马步都站不稳的小妻子,怎么在这方面胆子大得没边儿,她都不知道怕的吗?


    小妻子不说怕,连带他也不好说,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陈旧的锁撬起来不难,笙歌一个匕首就搞定了。


    在潘妤的示意下,将没了锁的门推开,只听‘嘎——’一声响起,在深夜的环境中,越显诡异。


    笙歌提着灯笼,挥掉落下的尘土后,立刻抬脚进入。


    潘妤牵着魏铎紧随而上,这宫殿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花园中的砖石缝隙都长出了杂草,看着有些凄凉。


    这座宫殿屋舍不多,最显眼的便是一座二层水榭,银色月光下,水榭上的旧纱帘随风微微飘荡着。


    潘妤下意识就往那水榭走去,到了楼梯口,潘妤从笙歌手中接过灯笼,一边照着楼梯一边向上,很快就上了二层。


    空旷的二层水榭平台上,各种柜子上都灰尘满布,唯有一套摆在西南角的琴桌琴椅比较干净,但琴桌上没有琴,只有一个浅浅的搁琴痕迹。


    潘妤不受阻拦,兀自坐在琴椅上,抬首望去,发现这个角度视野很好,不仅能看见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还能看到一座亮着灯火的宫殿。


    这座二层水榭与那座宫殿二层的某间寝房离得最近……


    “那是哪里?”潘妤指着那亮着灯火的宫殿问。


    张顺上前辨认一番后说:


    “回娘娘,那是兰陵公主的玉陵宫啊。”


    潘妤眉头微蹙,扭头看了看魏铎,果然在听到妹妹的名号时,魏铎心中的惊惧害怕瞬间便少了许多,更多的被身为兄长的责任填满。


    “你怀疑有人装神弄鬼害魏嫣?”魏铎问。


    潘妤却摇了摇头,从琴椅上起身:


    “害没害魏嫣不知道,但这里肯定有人来过。我们上楼之前,那台阶上是有脚印的,这琴桌琴椅也是有使用过的痕迹。”


    鬼是无形的,怎会留下脚印和痕迹。


    “娘娘,咱们接下来做什么?”笙歌问道。


    潘妤想了想说:“据小宫女们说,琴声一般是在亥时响起,已经连续响了好几日,今日或许也不会例外。”


    魏铎立刻明白潘妤的意思:“你是想……守株待兔?”


    “嗯。”潘妤点头,然后对笙歌和破月吩咐:


    “现在离亥时也不远了,你俩赶紧下去把门锁装上,顺便在锁上撒一把土,然后翻墙进来躲起来,听我号令,张顺也去,我和陛下则留在此处,今夜务必将那装神弄鬼的贼人生擒。”


    笙歌破月和张顺立刻响应,匆匆下楼装锁去了。


    潘妤拉着魏铎走到一处柜子后面,此处正好可以容纳两个人蹲着的人。


    一切准备就绪,时间慢慢过去。


    亥时的更声响起,偏僻的宫墙上忽然飞过一道黑影,迅疾如风般来到二层水榭下,一个闪身就上楼而去。


    黑色斗篷下取出一张琴,将之放上琴台,然后此人便坐在了潘妤先前坐过的琴椅上,深吸一口气后,悠扬的曲调便在他指下弹奏而出……


    或许是因为琴声,或许是穿着斗篷,或许是完全没想到这废弃宫殿的水榭上还有旁人。


    总之,当潘妤举着棍子走到斗篷人身后时,他都没发现,然后……


    只听‘砰’一声,潘妤手起棍落,用上吃奶的力气,一棍子敲在斗篷人的头上。


    斗篷人吃痛,惊觉被偷袭后立刻反击,一脚踢向身后潘妤,所幸魏铎及时将潘妤拖开,自己回踢过去,紧接着两道身影便在二层水榭中打了起来。


    潘妤跑到水榭栏杆旁对着下面喊道:


    “鬼来了,快来抓!”


    一声令下,笙歌破月一跃而起,抓住摆动的旧纱帘便直上二层水榭,张顺也匆匆忙忙提着灯笼从楼梯跑来。


    三人联手之下,很快将斗篷人擒住,魏铎将其按在琴椅之上,潘妤拿过张顺手里灯笼,过来一把掀了斗篷人的帽兜兜,把灯笼举到他面前,一副要他无所遁形的架势。


    然而,等看清斗篷人的脸时,所有人都傻了。


    这被灯光照得偏过头眯着眼的斗篷人,怎么长得跟霁尘那厮一模一样!


    “竟是你小子?!!”


    魏铎首先反应过来,指着因为觉得丢脸而不敢睁开眼睛的霁尘骂道:


    “混账东西,你在外面装神弄鬼也就算了,到宫里装个鸡毛,不知道我……呃,混账东西!”


    魏铎今夜真是被吓得够够的,如今得知那‘鬼’的真实身份,气的想去把霁尘直接掐死算了。


    霁尘被指着鼻子骂,知道再怎么都逃不过去了,只能睁开眼睛面对现实。


    不知道说什么,干脆笑一笑……


    **


    一刻钟后,玉陵宫。


    刚刚睡下的魏嫣被亲兄嫂从床上挖了起来,一脸无奈的看着那个被五花大绑,满脸写着尴尬的霁尘。


    “他,犯什么事了?”


    魏嫣有点心疼,主动向兄长闻讯起来。


    魏铎连灌两杯水,没好气道:


    “你让他自己说!混账玩意儿。”


    魏嫣见兄长这般盛怒,于是大胆猜测:“跟宫女私会啦?”


    潘妤,魏铎,霁尘:……


    从三人表情上看,魏嫣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最终还是魏嫣这个当嫂嫂的靠谱,把今晚之事简易叙述了一遍:


    “简言之,就是霁尘夜闯皇宫,跑到一座废弃宫殿里弹琴给你听。”


    他轻功了得,从宫外一路飞掠而来时,因速度过快,被宫女嬷嬷们误会成鬼了。


    魏嫣掩唇,惊诧不已。


    霁尘立刻否认:“我不是弹琴给她听的。”


    “那你弹给鬼听啊?”


    经此一夜,魏铎成长了不少,都敢半夜说‘鬼’了。


    霁尘被怼得无话可说,魏嫣起身走到他身边,问他:


    “这几夜的安神曲是你弹的?”


    自从上回嫂嫂与她说了魏铎与‘阿桑’的事后,魏嫣稍加缓和的魇症又复发了,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便是浅浅睡下也很快被噩梦惊醒。


    但这几夜她入睡时分,总能听到外面传来一阵令人心安的琴声,她在琴声的安抚下,勉强能睡得好些。


    今早兄长悄然而至,将‘阿桑’的真相告知魏嫣,魏嫣大喜,正打算明日出宫向他问个究竟,没想到夜里霁尘就被当鬼抓了过来。


    霁尘不敢与魏嫣对视,垂首垂目狡辩:


    “不是,我就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弹弹琴而已。”


    魏嫣冷声质问:


    “陆淮,你看着我眼睛说。”


    霁尘却一动不动,继续低头装死。


    潘妤也很不解,看向魏铎,用眼神问他:陆淮是谁?


    魏铎对她摇了摇头,表示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回头再说,然后走到魏嫣和霁尘身边,指着二人问:


    “你俩怎么回事?”


    霁尘不语,魏嫣却很勇敢:“就是兄长看到的那回事。”


    魏铎震惊:


    “什么时候开始的?”


    魏嫣和霁尘同时开口:


    “中秋夜。”


    “没开始。”


    魏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回转,还想再问,被潘妤给拉到一边,这种小情侣吵架现场,最好还是别插手,免得被殃及池鱼。


    “那你那晚为何亲我?”魏嫣伤心质问,此时也顾不得颜面了。


    魏铎二度震惊,指着霁尘就要动手,被潘妤死命拖了回去。


    而霁尘此刻的冷静脸色终于有了些许裂痕:


    “我,我喝醉了。”


    魏嫣见他狡辩,不依不饶:“那这几夜的琴声呢?还有我枕头底下多出来的平安符又怎么解释?”


    潘妤和魏铎对望一眼,居然还有平安符?


    直接放到人家枕头底下,这不就说明,在魏嫣睡着以后,霁尘是悄悄潜入的。


    魏铎忍无可忍:


    “你除了放符,有没有做别的?”


    霁尘被魏嫣问本就心烦意乱,再加上魏铎,乱上加乱。


    愣了片刻才摇头强调:


    “没有,没有做。”


    “你犹豫了,你慌了!”魏铎不怕鬼的时候,还是很会抓重点的:“没做你慌什么?”


    指责完霁尘,魏铎又问魏嫣:


    “你醒的时候,衣服可还在身上?”


    魏嫣俏脸一红,对兄长这种直接的问话方式很是无语,但不得不承认,有奇效。


    因为霁尘真的急了: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放下符就走了,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没碰过。”


    魏铎、魏嫣、潘妤:……


    “哦,你放下符就走了。”魏铎适时补了一刀。


    快要被逼疯的霁尘果断闭嘴,暗暗发誓无论他们再问什么,自己都不会再开口。


    “所以我给你总结一下。”潘妤掰着指头说:“你中秋夜亲了魏嫣,却不承认,但魏嫣魇症复发,你又放心不下,又是弹琴又是送符,这还不代表你喜欢她吗?”


    霁尘不想开口,但很快发现,潘妤的这个问题,他若不开口,很容易会被误会成默认。


    于是他只得破誓:


    “不代表,我与魏嫣自小一起长大,她是我朋友,我做这些不过是出于朋友之义,就算不是魏嫣,魏铎睡不着的话,我也会给他弹琴送符的。”


    魏铎:……谢谢,但没必要。


    潘妤还想继续与他分辨,魏嫣却开口制止:


    “罢了,他说是朋友便是朋友吧,强扭的瓜不甜,我魏嫣也不是那等死缠烂打之人。”


    说完,魏嫣兀自上前帮霁尘解开绳索。


    潘妤靠在魏铎身上叹息:“强扭的瓜不甜,但也能解渴的呀!”


    霁尘恢复自由,飞快瞥了一眼魏嫣,瓮声瓮气的道了句谢。


    “兄长、嫂嫂,今夜之事,到此为止吧。”魏嫣说完,又转而对一旁正揉手腕的霁尘福身一礼:


    “多谢霁尘国师顾念往昔情分,抚琴赠符之恩,没齿难忘。”


    霁尘面上闪过一丝愧疚,也知道今夜自己彻底否认之行径,应是彻底伤害到魏嫣了。


    不过也好,若她从此能幡然醒悟,不再为他烦心纠结,也是一桩好事。


    “公主不必多礼,在下……”


    霁尘的回礼还未结束,魏嫣便再次开口:


    “但一事不烦二主,这几日听了国师的琴声,魏嫣魇症减轻不少,故自明日起,还要烦请国师白日入宫,当面为我弹奏。”


    干的漂亮!


    潘妤对魏嫣这强人所难的进攻方式疯狂夸夸。


    就该这样!


    有些渣男假借醉酒调戏姑娘,事后还死不承认,想不了了之。


    就该让他知道醉酒不是借口,你做了的事就得认,管你愿不愿意。


    “此事……”霁尘也被对魏嫣这峰回路转的说话方式给弄懵了,刚要拒绝,就听魏嫣一锤定音:


    “此事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在此静候国师到临。”


    说完,魏嫣不给霁尘任何反抗的机会,转而对魏铎和潘妤说:


    “今夜劳烦兄嫂,魏嫣在此谢过,时间不早了,也请兄嫂回宫歇息吧。”


    魏铎还想说什么,被潘妤拉住:


    “好,那你也早点休息。国师,走吧。”


    潘妤拉走魏铎的同时,还不忘把霁尘一起带走,免得他继续跟魏嫣掰扯那些让人恼火的车轱辘话。


    三人离开玉陵宫后,霁尘对两人行礼告辞,由张顺亲自护送他离宫。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潘妤忽然叫住了他:


    “等等,还有件事……”


    “前几日御膳房的鸡是你咬死的吗?”


    潘妤今晚走遍了闹鬼的地方,但据说闹黄鼠狼精的御膳房还没去呢。


    霁尘简直暴怒:


    “我没咬鸡!就取了点鸡血,画符!”


    说完,不等潘妤回答,霁尘便双手抱胸,头也不回的愤然离去。


    至此,一切真相大白!


    第62章 第62章怎*可如此?一帮追名逐利……


    第六十二章


    回到长秋宫,魏铎自然而然跟着潘妤走进内殿。


    正要换衣裳时,潘妤忽然想起一件事:


    “陛下今日不睡奉天殿了?”


    魏铎好一阵顾左右而言他:“这不是……闹鬼了嘛,我怕,急需夫人的阳气保命啊。”


    潘妤不为所动,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魏铎深知那件事不说清楚,潘妤这关就过不了,只得屏退了所有宫人,将潘妤拉去了内室说话。


    然而,两人在床沿坐了好一会儿,魏铎都开不了口,最终还是潘妤耐心耗尽,打算起身离开时,他才含糊不清的说了几个字。


    潘妤没听清:“说什么呢?”


    魏铎深呼吸,豁出去:“我说,我是阿桑,你满意了没有?”


    潘妤眉峰微挑:“就这样?”


    “不然呢?哎,别走别走。”


    魏铎两手一摊,潘妤见状仍要走,魏铎只好再一次把人按住,认命一般将有关阿桑的事,从头到尾都与潘妤讲述了一遍。


    潘妤听完长舒一口气:


    “所以,你们是故意让和安盯上乌月国贡女,就为了骗我救人,然后好顺理成章跟我要那株百年寒参?”


    魏铎点头,而后卖惨:


    “那时我命在旦夕,唯有你嫁妆里的那株寒参能救命,但我们又不能打草惊蛇,只能出此下策。”


    潘妤想起初见阿桑时,她受伤血流不止,高烧不断,潘妤还以为她有凝血障碍,看来那就是中毒的症状,如他所说那般,若找不到药,或许魏铎真有性命之忧。


    心中已原谅大半,但仍有气:


    “那你我成亲后,你为何不据实相告?继续骗我好玩吗?”


    魏铎见她神色缓解,趁势将人楼入怀中:


    “也不是故意骗你,一来我觉得这事儿又不光彩,影响我在你眼中的高大形象。”


    潘妤忍不住噗嗤一笑,随即收敛干咳:“我岂是那肤浅之人,其二呢?”


    你不肤浅,你笑什么?


    魏铎无奈:“其二,给我下毒之人至今未曾找到,但应该就在我身边,敌暗我明,你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潘妤惊讶:


    “你身边人给你下的毒?”


    “嗯。”魏铎神色一敛:“那毒下得十分蹊跷,无色无味无感,发作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中毒了,每个靠近我身边的人好似都有嫌疑。”


    潘妤莫名打了个寒颤,这就好像被暗处一条毒蛇盯住的感觉,你不知道它在哪里,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出现咬你一口,那种让人无法防备无力抵抗的恐惧才是最可怕的。


    “倒也不必太过忧虑。”魏铎见潘妤脸都被吓白了,赶忙又说:“我解毒后,已经把身边人清理了一遍,那下毒之人说不定已经被清走了。”


    潘妤知道他在安慰自己,能无声无息的给魏铎下毒的人,又怎会那么容易被清理掉,他一击不中,大概率是还藏在暗处,伺机动手。


    这些潘妤能想到,魏铎又怎会想不到,不过是不想让潘妤担忧罢了。


    “从明天起,太医院的平安脉必须每日都请,入口之物需再三谨慎,早午晚膳尽量在长秋宫用。”


    既然一时抓不到人,那就必须做好打长期仗的准备。


    魏铎见潘妤满脸写着认真,不禁打趣:


    “看样子,是不生我气了?”


    潘妤轻哼:“谁生你气了?我只是觉得你不不该瞒我,我又不是不讲道理,你扮阿桑是形势所迫,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在潘家要杀我时及时相救。”


    “说起来,我救过你,但你也救过我,咱俩扯平了。不过话说回来,今后不管什么事,都不许瞒我,夫妻间最重要的就是坦诚……”


    潘妤说话时,魏铎的目光始终落在她一开一合的唇瓣上,两三日未曾亲近,此刻相思已冲上头顶。


    不再继续听她唠叨,而是长臂一挥,放下床帐,迫不及待翻身将人压下,以实际行动,解这两日的相思之苦。


    **


    两日后,魏铎退朝回到奉天殿。


    镇国将军孟尉便私下求见,君臣在奉天殿密谈了两个时辰,下午剿匪的圣旨便发了出去。


    江淮水匪横行,朝廷出兵围剿,封镇国将军孟尉为剿匪元帅,即日调兵赶往江淮。


    当晚,魏铎将此事告知潘妤,潘妤正在给他盛汤:


    “朝中之事,你与我说了作甚?”


    潘妤恪守本分,从不过问前朝之事。


    “只因此番剿匪的将领中,有一人与你关系匪浅。”魏铎故弄玄虚,惹得潘妤讶然不已,搜肠刮肚的想着她跟哪位能带兵打仗的将军关系匪浅。


    片刻后,她神情怪异的问:


    “不会是……曲管事吧?”


    她认识的人中,能与带兵打仗稍微扯上一点关系之人,除了曲东来之外,还真想不出其他。


    魏铎连声夸潘妤‘聪明’,再将前几日发生的事情告知潘妤,潘妤大为震惊:


    “潘远山让人跟踪我阿娘,还试图对她……”


    果真是个卑鄙小人!潘妤心中暗骂不已,幸好曲师爷靠谱,若非如此,阿娘岂非又要遭受无妄之灾。


    “曲叔气不过,去找潘远山理论,被潘远山好一番奚落,让曲叔意识到两人身份上的差距,或许是为了崔夫人吧,曲叔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孟叔,与他说起想再回军中之事。”


    魏铎说起此事,心情还不错。


    毕竟他之前是想自己动手骚扰崔夫人,然后嫁祸到潘远山的身上,再到曲叔面前煽风点火,让曲叔重燃怒火。


    怎料潘远山太过‘善解人意’,魏铎还没出手,他自己就把曲叔给安排得明明白白,着实让魏铎省下不少功夫。


    “曲管事有大才,若能自此回归最好不过,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本事还在不在,陛下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吗?”


    曲师爷如果能帮魏铎自然最好,但若他已江郎才尽,让他再回仕途,反倒有性命之忧。


    “关于这个,曲叔比我担心,我原本是想先封他一个都尉,让他名正言顺的带兵,谁知曲叔却拒绝了,说此战是他只以将军府幕僚身份出战,若赢他便留下,若输他便自行离去。”


    魏铎说完后,略感惆怅,潘妤美眸一动,忽而笑弯:


    “或许曲管事是嫌都尉的官儿太小了。”


    魏铎也跟着发笑:


    “若他能赢,回朝我自会为他加官进爵。其实就算他本事弱了也无妨,我父本就亏欠于他,大魏立朝后,从前追随魏家的将领们都封了官,曲叔当年在魏家军效力,为我军奠定长胜基础,所以他即便什么都不做,跟我来讨一个官位,我也会如他所愿。”


    “曲管事傲骨铮铮、志存高远,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平白无故给他高官厚禄,在他看来才是对他的侮辱。”


    潘妤由衷希望曲管事能续写传奇、焕发新生,倒不全是因为阿娘的缘故,只想这个命运多舛的中年人,能重新振作起来,拥抱更好的余生。


    **


    中秋过后,秋意渐浓。


    风高云淡间已夹着几分清凉,街边卷起的黄叶簌簌打着旋儿。


    季节的更迭总是悄然而至,正如近来京中风头最盛的才女岑夫人的抉择。


    岑夫人,闺名松凌,盛京人士。


    乃前朝阁老之女,十二岁入【惠班学舍】,六年后,以学舍第一的名次学成归家,风光无限,待嫁之年家中门槛被无数媒人踏破,但最终岑夫人却与一位南阳学子相爱,十九岁随夫嫁去南阳,远离京城。


    但好景不长,夫妻两年,身为家中几代单传的夫君便与她阴阳相隔,留下一家老小悲痛欲绝,岑夫人那时尚且年少,却不曾想着改嫁,而是继续留在夫家奉养老人,直至天年。


    去年南阳大旱,民不聊生,岑夫人更是慷慨解囊,捐出半数家产为灾民开凿新井、修筑水渠,她素衣荆钗穿行于焦土之上,将账簿里的数字化作一担担活命的清水。


    岑夫人的义举传至京城,连朝廷都惊动了,魏铎御笔亲题【义昭日月】的金匾,星夜兼程送往南阳。


    并着礼部为这位义薄云天的女义士拟定了【悯德夫人】的封号,诏书中称其【散财济世,堪为士林表率】。


    同年九月,岑夫人收到表彰,决意回京谢恩,岑家上下欢迎之至。


    崔宅中,潘妤听了岑夫人的事迹,有所感悟:


    “这世间至贵之物,不是锁在柜中的金银,而是刻画于心的‘仁义’二字,岑夫人大义。”


    怀箴先生崔昭是岑夫人的恩师,岑夫人回京后第一件事,便是去学舍拜见恩师,再邀恩师来京小住。


    岑夫人原是想让恩师与她同住,但崔昭心中惦念女儿,遂住进了崔宅。


    “松凌确实是我教出的最好的弟子,她有今日义举,我并不意外。”崔昭提起这个弟子,也是满心欢喜。


    “这便是母亲创办【惠班学舍】之意义了,女子于世本就不易,若不通文墨,更易受人蒙蔽欺辱,像岑夫人这般堪为天下女子典范了。”


    崔夫人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姐很是推崇。


    潘妤连连点头,疑惑问:


    “先生为何不多开设几家【惠班学舍】,这样便能有更多女子开悟清醒过来了。”


    怀箴先生无奈,一一列举:


    “如今出了一位岑夫人,世人才说女学好,但实际开设女学之艰辛,犹如铁屋凿窗,女子做学问,被斥为‘弄文墨以眩世’,才学丰沛的女子被世人定为‘不宜家室’。”


    “更别说女子无法科举,即便苦读亦无回报,德才兼备的闺塾师更是凤毛麟角,男性儒生又碍于‘男女授受不亲’难以执教。”


    “女子无财产权,学费多依赖父兄意愿。女学还常背负种种污名,什么‘招摇结社’‘不安分’,甚至还有造谣的……女子学舍想要做到出规模,若无几辈人呕心沥血是难以做到的。”


    潘妤之前倒是没想过女子书院的时代困境,如今听来不禁惆怅唏嘘。


    像潘远山那样的人能有如今地位,只因祖上开设了众多男子书院,一辈一辈的师兄师弟互相推荐,官官相护,平步青云,反倒是真正数量不足的女学,开设困难,步步维艰。


    “世人偏见如山,难以改变。哪怕做到如松凌这般名扬天下,回到家中也逃不开世俗的束缚。”


    怀箴先生又是一叹:


    “你们还不知道吧。岑夫人的族人如今正举着她的名号,积极为她相看亲事呢。”


    潘妤和崔夫人对望,不解问:


    “为何?岑夫人想再婚吗?”


    怀箴先生摇头,遗憾不已:


    “不是她想,是她的兄弟和族人们如是想,他们想让她借着如今的盛名,重得一门贵亲,美其名曰找个人照顾她,其实不过是想将她束之闺阁,不让她再抛头露面罢了。”


    潘妤愤慨:


    “怎可如此?一帮追名逐利吃饱了没事干的东西!”


    崔云清也有些担忧:


    “岑夫人将如何应对?她兄弟与族人们为她相看了哪些人家?或许有那存心不良的可如何是好?”


    “……确有不少呢。”


    怀箴先生说着莫名抬眼瞥了瞥崔云清,似乎想与岑夫人相看的人家与崔云清有些关系。


    崔云清没在意母亲递来的目光,倒是潘妤将怀箴先生的暗示看在眼中,脑中忽的闪过一个人影。


    潘远山……难道这些想与岑夫人相看的人中也有他?


    仔细想想,像岑夫人这般有名望与家资的女子,还真有可能被潘远山看上做继室。


    因为潘远山太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偏偏他又不甘平淡,无论是人和物都要最好的,可一旦得手,他又怕那些好的越过他去,于是为了他虚伪的自尊心,明里暗里对身边人打压磋磨。


    上回陈氏带平氏入宫找潘妤,潘妤故意提出让她们回去找潘远山扶正,后续自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如崔云清所言,潘远山那种自私自利好高骛远之人,又怎会看得上毫无背景的平氏。


    他不愿扶正平氏,却不会就此平寂下去,若以他的身份,真的向岑夫人开口提出续弦,还真不太好办呢。


    怀箴先生见二人焦急,又说:


    “放心。松凌并非柔弱之辈,兄弟族人们不过是一厢情愿,待她这段时间与旧友们一一见面之后,还是要回南阳的,所幸如今她是圣上亲封的【悯德夫人】,又有朝廷嘉奖,倒是不用担心有谁能勉强她。”


    潘妤若有所思,她遇事总喜欢往坏处多想想。


    岑夫人值得尊敬,她光风霁月,或许还不懂人心险恶,她如今名利双收,又有家资万千,背后打她主意之人或许不在少数。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算计了去,也太令人惋惜了。


    第63章 第63章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又……


    第六十三章


    云海楼,雅间。


    潘远山与岑家二爷刚刚经过一番亲切的面谈,几乎快要商定好上门提亲的日子。


    虽然岑二爷说要回去与家中商议一番再给潘远山准确的答复,但潘远山觉得此事十有八|九会成。


    只因那岑夫人如今虽受了朝廷封赏,但终究是一介女流,岑家上一代在楚氏皇朝时做到了吏部尚书,还入了内阁,岑阁老门生众多,是当之无愧的文坛泰斗、士林领袖。


    可惜在岑阁老之后的岑家子孙并无建树,也无特别才能,如今已落魄成全家靠岑大的一个五品官撑门面。


    岑夫人倒是比她兄弟有本事,凭着捐钱给自己弄到了个‘悯德夫人’的封号,她本身又颇有家资,这样一个有名有利的寡妇,给潘远山当个继室倒也勉强够了。


    加之她的兄弟也有让她另行婚配的意愿,这就跟潘远山一拍即可了。


    至于岑夫人本人的想法,似乎并不在潘远山和岑家兄弟考虑范围之内,毕竟她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一个寡妇能再嫁潘氏门楣,算她几世修来的福分。


    婚后潘远山还能利用岑夫人的关系,试着跟岑阁老从前遗留的班子搭上线,好壮大潘家的实力。


    潘远山想着,只要岑大那边也同意了,他择日便上门提亲,杀岑夫人一个措手不及,量她一介女流也不敢豁出自身和岑家的脸面,得罪身为丞相的潘远山。


    再说了,潘远山并不觉得岑夫人会不愿意,毕竟他给出的可是潘家主母的位置,她若是够聪明,定会牢牢把握这个机会,届时只要她够听话,潘远山也不介意将潘家的中馈从二夫人安氏手中拿回来,交给岑夫人管家。


    陛下忌惮潘家,强行以崔氏作筏子,让潘、崔两家割裂,却不能阻止潘远山另娶一个更有名望的妻子,岑家的实力虽不如崔家,但也不会像崔家那般嚣张势大,处处压制,只要将岑阁老遗留下来的势力尽数吃下,潘家定能更加昌盛。


    **


    长秋宫。


    陈氏和平氏都没想到,潘妤竟然会主动宣召她们入宫。


    上回她们可是走了太后的路子才得以见她一面,还没能得个好脸色,所幸话都说开了,潘妤最后还不计前嫌给她们出了个主意。


    可惜,主意是好主意,最终结果却差强人意。


    陈氏和平氏怎么也想不到,潘远山会那般无情,把她们觉得理所应当的事情全盘否定掉了。


    “原也请了娆妹妹,怎不见她一同入宫?”


    宫婢上茶时,潘妤便开始寒暄。


    平氏起身回道:“她呀,近来总不见人,不知在忙些什么,娘娘宣召时她正好不在家,我与太夫人怕娘娘久等,便先入宫拜见。”


    “原来如此。娆妹妹正是爱玩的年纪,不怪她。”潘妤了然点了点头,又嗔怪说:“只是我在这宫里烦闷的很,家里也不想着来人看看我。”


    潘妤的态度,出乎意料的亲近温和。


    陈氏客气回道:“娘娘不召见,我们也怕扰了娘娘清净。”


    自从上回试探过潘妤的底线,陈氏知道只要不涉及到崔氏,潘妤还是愿意尊重亲近她们的,毕竟她姓潘,将来肯定有用到潘家的地方,怎舍得真与潘家决裂。


    既然潘妤有心修复关系,陈氏也愿配合,一时间,还真有点温情流露而出。


    “唉,我就是太清净了。”潘妤面露忧愁:“陛下最近也不常来长秋宫……”


    陈氏和平氏对望一眼,听潘妤这口气,是在向她们诉苦吗?


    定是这样,前阵子陛下夜夜留宿,潘妤那气焰高得吓人,现如今陛下不常来了,所以她才想起跟娘家多亲近了?


    这推测,简直不要太合理。


    陈氏和平氏瞬间打消了心中疑虑。


    “怎么,陛下有了新欢吗?”平氏做出忧愁的样子问。


    潘妤也不回答,只一个劲的叹气,忽而话锋一转,对平氏问:“对了,上回我给你们出的主意,你们回去可做了?父亲打算何时扶正姨娘?”


    平氏原还想听听潘妤的苦处,却不想她忽然回头,无意反扎了平氏一刀。


    “这……”平氏笑容僵硬,卡壳了。


    陈氏接过话头:“此事休要再提,你父亲另有打算。”


    潘妤似乎并不惊讶,只幽幽叹息:“唉,我懂了。父亲他……”


    潘妤欲言又止,将两人胃口吊够之后,才愤然问:


    “可是想娶那个……悯德夫人?”


    陈氏和平氏蓦地一愣,平氏脱口问出:


    “什么悯德夫人?”


    陈氏也一头雾水,两人同时看向潘妤,潘妤满脸惊讶:


    “太夫人和姨娘竟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们……”


    潘妤解释的话被陈氏打断,她急急问:


    “娘娘可是知道了什么?你父亲并未说要娶什么夫人。”


    潘妤目光微闪,看着似乎有些心虚:


    “是,太夫人说没有便没有吧,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想想也是,父亲要娶继室,又怎会瞒着太夫人和姨娘,从前父亲可是最敬重你们的。”


    潘妤的话,像是扇在陈氏和平氏脸上的巴掌。


    她们从前也跟潘妤一样,认为潘远山是敬重她们的,但那次他拒绝扶正平氏时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从前所谓的敬重,不过说他用来打压崔氏的工具罢了。


    别说平氏这个妾,就连陈氏这个当母亲的,也从潘远山的话语中听出了深深的嫌弃。


    出身本就是陈氏最不愿提及的伤痛,一直以为儿子会理解她,却不想都是自己一厢情愿,比起她这么个没有背景的老太太,儿子更希望有一个家世超群的生母吧。


    别人看不起陈氏,陈氏只会愤怒记仇,儿子看不起自己,陈氏却是真伤心了。


    潘妤暗中打量二人表情,不动声色的结束了这个话题,有些事无需说得太明白,陈氏和平氏都不是好欺负的。


    潘远山太小看两个毫无背景,却能爬到如今地位的女人了。


    他的生母陈氏若不厉害,又怎能在他父亲众多妻妾中脱颖而出,最终被他的父亲扶正,让他一个庶子,摇身一变成了嫡子,还做了潘家家主;


    平氏若不厉害,又怎会凭妾室的身份,跟二夫人安氏打得有来有回,从安氏手中拿走不少管家的权限,如果潘远山不娶继妻,平氏与当家主母也无甚区别。


    但潘远山看不见她们的本事,这就注定了他想做的事,永远都做不成。


    接下来,陈氏和平氏都有些心不在焉,潘妤与她们又说了些家常后,便送她们出宫了。


    “她们会如娘娘所愿那般行事吗?”


    兰乔嬷嬷自内殿走出,她当然知道潘妤此番请陈氏和平氏入宫的目的,但有些担心。


    潘妤说:“从前她们跟潘远山没有利益冲突,自然一心帮他,如今潘远山想背叛她们,也得看她们答不答应。潘远山以前的日子还是太好过了……”


    今后的日子,他要为自己的无知与无德付出代价。


    **


    魏铎给了潘妤几个暗探,潘妤自己本身也培养了一些专门打听消息的姐姐,双管齐下,让她人在深宫,却对潘家最近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真是精彩啊。”


    魏铎躺在潘妤腿上,享受温香软玉的柔情,顺便听一听令他身心舒畅的八卦。


    “潘家那位姨娘竟是个人物,一口气把潘远山藏的四个外室全都热热闹闹的抬进了府,这下潘家后院可热闹了。”


    潘妤一边为魏铎按头,一边笑道:


    “平氏好歹管了这么多年的大房,潘远山身边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她安插过去的,也就潘远山真把她当个妾,殊不知潘远山每日的行踪她都了如指掌,外室藏得再深,平氏也能给他挖出来。”


    魏铎跟着发笑:


    “可就算这个节骨眼儿上给潘远山抬几个妾进府,岑家那边也不敢跟潘远山翻脸的。”


    岑家若在乎潘远山的人品,也就不会暗中与他算计岑夫人了。


    潘妤一笑,俯身在魏铎脸上亲了亲:


    “所以还得看陛下的手段。”


    魏铎只觉脸颊被一片香香羽毛轻拂了一下,痒痒的问:


    “你想让我借此事下旨,断了他娶岑夫人的念想?”


    潘妤摇头:


    “官员纳妾不过是私德不修,算不上什么大事,下旨未免小题大做,凭的让御史数落,不值当。”


    “哦,那你想如何?”魏铎最爱的就是潘妤的这份清醒。


    “陛下无需下旨,只需让礼部多多撰写岑夫人的事迹,连带将她培养出来的【惠班学舍】也一并夸赞。”


    潘妤的这个要求,倒让魏铎有些看不懂了:


    “夸岑夫人我还能理解,但为何要夸【惠班学舍】?”


    潘妤说:


    “【惠班学舍】是女学,天下女子读书做学问者寥寥,好似女子生来就是为男子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如此情形之下,将埋没多少有才学、有天赋的女子?”


    魏铎听着听着,不觉慢慢坐起了身,静静的听潘妤讲述:


    “若这天下女学能多一些,多培养出一些有才能的女子,让她们也可以像男子那般,在各行各业发光发热,为国家为家庭创造出更多价值,岂非是一桩功在千秋,个人与国家双赢的大功德?”


    魏铎凝视着潘妤问:


    “何为个人与国家双赢?你所说的,似乎只有女子利好,对国家有何助益?”


    发展女学对国家有没有助益先不谈,若真这样做的话,这天下估计有很多男子会不满,反而会造成不稳定。


    “若女子有了学问,她们就有更广阔的天空,不会再拘泥于后院,她们若事业有成,也能像男子那般交税赋,买屋买田,而在她们买屋买田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又会拉动别的行业,让经济循环起来,这对国家不是好事吗?”


    “天下女子的数量可不输男子多少,若是所有女子都能有所作为,对国家来说,不就等于加了好几成的收入?。”


    “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又不独独是男子的陛下,为何不能拉这世间的女子一把,说不定这样还能让某些不思进取的男子更有压力,继而奋发向上,与女子齐头并进,共创盛世。”


    潘妤将自己这段时间的想法一一说了出来,她也不能保证,这些道理一定能说服魏铎,但她既然身在皇后的位置上,若不能多做一些,多说一些,便与那些尸位素餐之人无甚差别了。


    魏铎凝视潘妤良久,就在潘妤以为要没戏的时候,魏铎再次开口:


    “你所说的这些……很好。但你可知道,男女齐头并进这件事若真想做到的话,没有几代人是做不成的。”


    潘妤点头:


    “我知道。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再远的路,只要开始走了,便离终点更近一些。我相信在未来,我所说的这些一定都能实现。”


    魏铎又是一阵沉默,良久后说:


    “你的理想非常好,我也愿意拉这世间的女子一把,但广建女学,并不仅仅是皇帝一句话能成的,需要付出大量……”


    潘妤打断魏铎:


    “不需要陛下额外付出,陛下只需这段时间,让礼部全力赞扬【惠班学舍】的各种女学事迹就好。”


    魏铎疑惑:


    “只需赞扬?其他什么都不用做?需要嘉奖吗?”


    “不需要特意嘉奖,只需赞扬,但一定要赞美得声势浩大,其他的事,自有更合适的人去做。”


    魏铎有些明白潘妤的意思:


    “你指的不会是潘远山吧?”


    潘妤点头:


    “潘家坐拥千家书院,若能在每一座书院中,辟出一小块地方做女子学舍的话,远比重新建造经营几家女子书院要来得方便快捷。”


    开设女学的不易,潘妤之前已经从怀箴先生那里得知,但若不是开设新的,而是附属在已经成熟的男子书院中却容易的多。


    魏铎眼前一亮,认真思考起这件事的可行性:


    “想法是好,但潘家书院不会同意的吧?”这等同于让他们让出利益给天下女子,潘家书院真这么做了,定免不了被反对之人口诛笔伐。


    潘妤却对此颇具信心:


    “陛下或许还是低估了潘远山的目光短浅与好高骛远,潘家既然选了他做家主,便要承担这个家主所带来的影响。”


    对潘远山这种无能且自大的人,只要许他足够的眼前利益,他便会自行蒙蔽将来可能会有的风险,而不管不顾一头扎进去。


    在潘家书院开辟女学这个命令,只要从潘远山的口中说出去,不管潘家书院的人愿不愿意做,不管潘远山会不会反口,潘妤也有办法让他们不得不做。


    第64章 第64章在等待时机之间,发生了……


    第六十四章


    因岑夫人之故,朝廷对培养出女子典范的【惠班学舍】也是礼遇殊隆。


    礼部为表彰其教化之功,太常寺少卿亲赴学舍行释菜礼,赞曰:闺阁有此明德,诚乃盛世祥瑞。


    自此【惠班学舍】获准比照官学规制,其优秀学生可优先参与内廷女官遴选,开本朝女子教育之先河。


    士林也有称颂之声,文人墨客争相题咏,宫廷贵眷苦求学舍教本,以课训家中淑女。


    短短月余,【惠班学舍】之名便享誉天下,得到世俗各界关注,名动公卿。


    潘妤对礼部的宣传效果甚为满意,只等时机成熟,再实施下一步计划。


    谁知在等待时机之间,竟还发生了一件令潘妤意想不到的事。


    她被请到长乐宫,看见跪在地上的一大帮潘家的人时,没忍住呆愣了片刻,才从他们身边经过,来到扶着额头闭目凝神的太后小云氏身前。


    潘妤行礼,太后才睁开眼,先是对她长长一叹,然后才让她起身落座。


    太后对身边伺候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会意来到潘妤身旁,在她耳边将事情简单诉说一番:


    “昨晚平宁王约了潘锦小姐游船,谁知潘锦小姐没去,去的是这位潘娆小姐,潘娆小姐见了王爷就宽衣解带,自荐枕席,王爷……没把持住就……今早被潘家二房夫人带人堵在了游船之上,闹得天下皆知、不可开交。”


    潘妤听完嬷嬷讲述,目光落在跪地的一群人中。


    宁平王魏超一脸懊悔的跪在最前方,他身后侧是潘娆,目光低垂,神情委屈,再旁边跪的是二夫人安氏和一个有些面熟的小丫鬟,潘妤辨认了会儿,才想起来她是潘锦的贴身丫鬟,好像叫柔儿。


    “皇后既来了,此事便交由皇后处置吧。”


    太后像是受到了打击,连看都不想看这些人,将权力放给了潘妤。


    潘妤当然知道这是个烫手山芋,可事关潘家,她推辞不得,只能领命,对下方问:


    “究竟怎么回事?”


    潘妤一扫众人,目光落在平宁王身上:“王爷,可否告知?”


    平宁王魏超此刻简直无地自容,但事情既做了,还被人当场抓住,便是想掩盖也掩盖不了:


    “回嫂嫂,昨夜我在游船之上,遇到潘小姐……不知怎的,一时意乱情迷,做了错事,我……”


    平宁王实在说不下去了,潘妤也不勉强他,转而问潘娆:


    “你怎会去王爷的游船?”


    潘娆红着眼眶,楚楚可怜的给潘妤行了个礼,而后才说:


    “回阿姊,我,心仪王爷已久,昨夜得知王爷约阿锦在游船相见,但阿锦心有所属,不愿赴约,我,我一时鬼迷心窍,就,就去游船替她见了王爷,谁知我刚到船上,王爷便欺身而来,对我……”


    潘妤努力分辨他们的话中真假,按照宁平王所言,他是见到潘娆才意乱情迷的,可听潘娆的意思,好像在她上船之前宁平王就动了情,哪怕不是他所约之人也不在乎。


    这其中还有潘锦的事,但潘锦没来,潘妤只得问安氏:


    “二夫人,你今早又为何会去游船?”


    要不是安氏带人去游船搜人,宁平王和潘娆的事情说不定还不会这么早曝光。


    安氏目光如刀,剜着潘娆的背影,回话时却很克制:


    “潘娆私会外男,败德丧行,她做出此*等不要脸之事,我身为潘家后宅管事夫人,自然有权力和义务抓她。”


    安氏的道理似乎能说通,但潘妤却看出她定有隐瞒,又问:


    “那二夫人,如何得知潘娆在游船之上?”


    安氏的反应,应该就是此事的关键所在,安氏没说话,她身旁的小丫鬟柔儿此时颤巍巍的开口:


    “回,回娘娘,是奴婢,奴婢告诉二夫人的。昨日午后,娆女郎去找我家女郎,正好看到我家女郎在写婉拒王爷相邀的回执,娆女郎主动说帮我家女郎去门房送信,后来……我家女郎一夜未归,夫人问我女郎去处,我,我才把王爷相邀游船与娆女郎之事告诉夫人知晓,夫人为找我家女郎,才带人去游船的。”


    潘妤越听越心惊:


    “你家女郎,一夜未归?二婶母,此事当真?那此刻潘锦何在?”


    安氏情绪崩溃到极点,也不管是在宫中,指着潘娆就骂:


    “定是这败伦伤化的贱人害我锦儿,潘娆,你说,你把我锦儿弄到哪里去了?”


    说完,安氏便起身向潘娆扑去,潘娆吓得花容失色,赶忙向平宁王靠近,惊呼:“王爷救我。”


    魏超心情复杂,他对潘娆本没有意思,可昨夜又确实与她成了事,若放任她不管,魏超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便虚虚护了一手,对安氏说:


    “二夫人有话慢说,何至于动手。”


    潘妤也赶忙让笙歌去把安氏拉回原处,安氏那焦急之色不似假装,看来潘锦失踪一夜,还未寻到。


    “婶母为何一口咬定是潘娆害人?”


    安氏没打到潘娆,已是气得急喘吁吁,再顾不得颜面,骂道:


    “她素来嫉妒我锦儿,可惜我锦儿太蠢,被她那花言巧语骗得团团转,真以为她是什么友爱和善的好姊妹,平宁王对我锦儿有意,她早就怀恨在心,除了她想害我锦儿,还能有谁!”


    潘妤见安氏情绪激动,问不出切实证据,于是又问柔儿:


    “你家女郎昨日何时离府,为何你未曾跟随?”


    柔儿是潘锦的贴身丫鬟,出入都该紧随才对。


    “回娘娘,昨天夜里,我家女郎收到门房给的一张条子就独自出门去了,说是友人经过府外,唤她出府说两句话就回,让奴婢不必跟随,奴婢想着门前有那么多门房护院在,女郎在家门口定不会有事,哪知女郎出去后,就再没回来……”


    “奴婢带人在府外找了好几圈都没找着,立刻禀告了夫人,夫人当即让护院出去寻了一夜,也没寻到我家女郎的身影,回来后才问奴婢,女郎昨日之事,奴婢据实相告后,不知夫人怎么想的,就亲自带人去游船找娆女郎了。”


    柔儿的话让潘娆委屈不已:


    “我,我只是替你家女郎去了游船夜会王爷,为此我昨日傍晚便出门了,哪里知道她入夜后去了何处,你们到底有没有好好找,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会找不到呢。王爷,昨夜之事是潘娆不对,请您大人大量,帮忙寻一寻我家姊妹,可好?”


    潘娆哭得梨花带雨,跪伏在魏超面前,本就心中有愧,魏超如何能坐视不理,安慰道:


    “你莫伤心,待会儿本王便派府卫去找,潘小姐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可这话说了谁能信?


    闺阁女子一夜未归,便是真的没出事,也抵不住世人的悠悠众口,潘锦无论回不回来,名声都已经毁掉了。


    潘妤纵观全局,目光落在哭泣不已的潘娆身上,若潘锦失踪之事,真是她一手安排策划的,那这姑娘的心思简直要用可怕形容了。


    但无论是安氏的指责还是潘妤的怀疑,都只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


    这件事的关键,或许就在潘锦身上,可潘锦去了哪里?潘娆若真对她下了黑手,自然不会让她有逃脱的可能。


    潘妤对破月招了招手,破月上前听命,潘妤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后,破月便领命退下。


    潘妤又看向正在哭泣的潘妤和低声安慰她的宁平王,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太后,竟正巧看到太后盯着潘娆的目光,冰冷中透着阴狠。


    但只是一瞬,太后意识到潘妤在看她,立刻敛目,幽幽叹息。


    表情变化之快,让潘妤以为自己看错了,便不再纠结,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问:


    “太后之前是属意潘锦做平宁王妃吗?”


    平宁王魏超是个正直的少年,或许因年纪之故,对太后几乎言听计从,他会大胆邀请潘锦游船私会,想来也是得到太后准许的,所以潘妤才会有此猜测。


    太后抬眼看向潘妤,优柔无力说:


    “不是王妃,是侧妃。超儿的王妃,我属意李阁老家的那位。”


    李阁老家的小姐,就是与潘锦交情颇深的李小姐,对嫡庶十分看重,曾公多次奚落潘娆的庶出身份。


    看着平宁王对潘娆轻声细哄的模样,潘妤忍不住试探太后的口风:


    “我做个假设,若平宁王就此接受潘娆,太后可愿让她顶替潘锦,做王爷的侧妃?”


    太后目光微动,细细思量起潘妤的话,半晌后才无奈深叹:


    “随他吧。”


    这便是接受的意思?


    也就是说,潘娆只要搞定了宁平王,倒还真有可能顶替潘锦,坐上宁平王侧妃的位置。


    可潘锦怎么办?


    潘妤尽管对潘娆和潘锦都没什么好印象,但两人都是同宗姊妹,没道理见死不救,只有找到潘锦,才能证明潘娆有没有罪,可要怎么找到潘锦呢?


    就在这时,张顺前来传旨:


    “陛下请皇后娘娘移步奉天殿,还有潘家女郎,安夫人,也一并同去,陛下与潘相在奉天殿等候。”


    潘妤心上一轻,看来破月已经将她的话带到,魏铎才会宣召。


    张顺旨意传完,潘妤正要动身,却见魏超又急又愧的起身向外去:


    “我亲自去向陛下解释。”


    被张顺拦住:


    “王爷,陛下只召见皇后娘娘与潘家众人,未曾召见王爷。”


    魏超这才失望止步。


    潘妤起身向太后行礼,带着潘娆、安氏和柔儿一同前往奉天殿。


    **


    奉天殿中。


    魏铎坐在龙案后,潘远山站在下首,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听见‘皇后驾到’的吟唱后,赶忙转身相迎:


    “参见皇后娘娘。”


    潘妤走快上前,扶住欲行跪拜礼的潘远山:


    “父亲快快免礼。”


    不仅语调亲昵,潘妤还暗暗在潘远山的手臂上轻拍两下以示安慰,潘远山抬头与她对望,潘妤幽幽一叹,目光向后看了看,仿佛对潘远山有千言万语却不方便说的样子。


    潘远山也看见跟在潘妤身后而来的几人,当即明白潘妤的意思。


    好端端的,娘家人给她惹出这么丢人的祸事,让她在皇帝和太后面前丢了颜面,却又无可奈何。


    潘远山十分理解,他心里也同样气恼。


    原本潘家便是多事之秋,在陛下面前抬不起头,后宅女眷还不知廉耻的闹了这么一出,也不知要连累潘家几许,当真可恶。


    潘妤‘安抚’完潘远山,便向魏铎行礼,魏铎冷面以对,并未如从前那般上前搀扶潘妤。


    这一变化让潘远山也看在眼中,暗自心焦,看来陛下对潘妤的感情也有所变化,不然怎会如此冷漠。


    殊不知,这是潘妤和魏铎私下商量好的,在潘家人面前,魏铎适当冷待潘妤,直到潘妤的那项计划实施为止。


    潘妤尴尬起身,自行坐到一侧,待众人行礼后,魏铎才冷哼一声:


    “潘相,你潘家真是出了人才啊。”


    潘远山后背一紧,慌忙告罪:


    “陛下息怒,臣教女无方,平日将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今做出此等有伤风化之事,臣回去后定然严加管教,还望陛下恕罪。”


    潘娆自荐枕席的事,潘远山初听时,简直两眼一黑,差点厥过去。


    “管教?潘相打算如何管教?”魏铎并不买账,咄咄逼人。


    潘远山把心一横:


    “臣,回去便将她押送城外庵堂,让她青灯古佛赎罪。”


    魏铎没说话,倒是潘娆急了:


    “父亲!女儿虽有错,可终究生米煮成熟饭,已经是平宁王的人,王爷说要对我负责,父亲又何苦拆散我们。”


    潘娆的辩解,将平宁王直接抬了出来,看似向潘远山解释,但其实也是在向魏铎表明身份。


    其实这件事说大不大,不管潘娆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要平宁王认下这桩事,她就能脱身,从此潘家多一个侧妃,至于这个侧妃用的什么手段,谁还会在意?


    魏铎似乎有些质疑潘娆的话,便向潘妤问:


    “平宁王真这般说了?”


    潘妤想了想,回道:“平宁王说没说,臣妾不知道。”


    她边说边观察潘娆的反应,见潘妤说‘不知道’时,潘娆眉头蹙起,特意瞥了一眼过来,但潘妤接下来的话,又让潘娆放心的收回目光。


    “但先前臣妾问了太后,太后说一切随平宁王之意。”


    潘娆嘴角微微翕动,像是极力忍耐着欢喜般,对她来说宁平王是否愿意还在其次,反正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她今后总能找着机会继续痴缠平宁王,不怕他不答应。


    潘娆最怕的还是皇帝和太后不允,如今听潘妤说太后允了,那潘娆面前就几乎没有阻碍了。


    果然,魏铎听了太后的话,面色稍霁,看向潘娆的目光也没先前凌厉了。


    就在这时,安氏忽然开口:


    “陛下,潘娆为夺平宁王侧妃之位,暗害我的女儿,至今下落不明,求陛下为我女儿做主!”


    安氏的控诉情真意切,魏铎也不禁正视:


    “安夫人请起,你说潘娆害你女儿,可有证据?”


    安氏泣不成声:


    “民妇没有证据,但民妇敢以性命保证,我的女儿就是被潘娆所害。”


    潘娆也跟着跪下哭泣:


    “陛下英明,潘锦下落不明,我也很担心,可我昨夜与王爷在游船之上,如何能分身乏术去害人?婶母思女心切,心急如焚也是有的,可也不能空口白牙,将这么大罪过安在我的身上,对我何其不公!”


    安氏指着她骂道:


    “你想做宁平王侧妃,我的锦儿却不愿。侧妃说得再好听也是个妾,我锦儿心高气傲,誓死不愿为妾,这些事她只有你推心置腹的说过,她的事也只有你最清楚,你想害她,再容易不过。潘娆,我最后问你一次,我的锦儿何在,你究竟把她怎么样了!”


    潘娆哭得肝肠寸断,还不忘跪求潘远山: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父亲,娘娘,请你们信我,我没有害人。”


    潘远山不敢肯定潘娆有没有害人,但正如她所说那般,潘娆已经是平宁王的人,平宁王认下此事,连太后都不阻拦,那也就是说,潘娆十有八|九是能顺利进平宁王府当侧妃的。


    一个庶女能入王府当侧妃,已是极好的一桩事,别说安氏那边空口无凭,就算真有证据,潘远山也少不得为潘娆遮掩一二。


    “弟妹,你是急疯了,锦儿一夜未归固然可怜,但腿长在她身上,连你这个当母亲的都管不住,娆儿又如何管得了她?你还是赶紧回去,再多加派些人手,好好找找,连带城门那边也派人去看看,或许锦儿因不愿做妾,而悄悄溜出城躲起来了也说不定。”


    潘妤眉峰一挑,对潘远山的人品下限又有了新的认识。


    潘锦无缘无故的失踪了,此事连她都看得出来跟潘娆脱不开干系,但潘远山却因为一个王府侧妃的位份,就急着为潘娆撇清关系,简直无耻。


    安氏果然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幸好有柔儿在旁边扶着才没有倒下,她泪眼婆娑的环顾殿中之人,几欲昏厥。


    就在此时,殿外张顺忽然走入,拂尘一甩,对魏铎回禀道:


    “陛下,宫外传来消息,说是潘家失踪的女郎刚刚回府了。”


    此言一出,殿中诸人的神情十分精彩。


    安氏和柔儿惊喜万分,潘妤和魏铎暗自交换了一记眼神,潘妤从魏铎挑眉的动作看出‘潘锦回府’这件事有他的手笔。


    而潘远山和潘娆,则是一个呆滞,一个惊诧。


    潘娆瞌着的眼皮颤动不已,藏于袖中的双手掐在一起,紧张得几乎要掐破皮肤……


    第65章 第65章好毒的计策!


    第六十五章


    “我的锦儿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安氏喜极而泣,想起身回府时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地。


    “潘锦可有受伤?”潘妤问张顺。


    “回娘娘,说是受了些轻伤,休息片刻就能入宫复命。”张顺恭谨回道。


    潘妤颔首,看了看魏铎,魏铎立刻会意:


    “如此,只需等事主入宫,一切便可真相大白。”


    潘远山心情复杂的陪笑,眼角余光瞥了眼潘娆,见她低着头,但整个人还算镇定,丝毫不见慌乱。


    难道是他猜错了?


    潘锦失踪,其实跟娆儿并无关联。


    若真如此,可就太好了,不然他还要费心为其遮掩善后。


    毕竟是亲生女儿,虽是庶出却眼看着要当王府侧妃,今后他再暗中帮衬帮衬,侧妃成正妃也并非不可能。


    届时他的两个女儿,一个皇后,一个王妃,定能让潘家的声势更上一层楼,到时候谁还说他潘远山无才无能败家败业。


    潘妤一直在观察潘娆,很意外她除了初始身子略微僵了僵,很快便恢复原样,就好像潘锦失踪真的与她毫无关系。


    “娆儿,锦儿回来了,你可有什么想说的?”潘妤主动对潘娆询问,想看看她是否真的像她表现出来那般镇静。


    潘娆微微抬眸,楚楚可怜道:


    “阿姊要我说什么?锦儿能回来我自是高兴的,只盼她快些入宫来说明一切,好让二婶知晓我是冤枉的,还我清白。”


    潘娆这番话让始终坚定她是凶手的安氏都愣住了,难道真的冤枉了她?


    只有潘娆藏于袖中,快要因为紧张而掐断的手指知晓她此刻真正的心情。


    她是在赌,赌所谓‘潘锦回府’是皇帝故意诈她的。


    因为按照她的计划,潘锦是必死无疑的。


    昨夜安氏派了那么多人手都没找到潘锦的下落,除非皇帝未卜先知,在她和宁平王的事闹进宫之前就有所准备,不然从她入宫开始算,到现在不过一个多时辰,即便是皇帝,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也不可能找到潘锦。


    他们故意说潘锦回来了,为的就是让潘娆自乱阵脚,认下罪名。


    潘远山听了潘娆之言,心中最后一丝担忧也没有了,赶忙应和:


    “娆儿与锦儿自小一起长大,两人关系极好,此番虽动了些不该有的心思,但她本性纯良,绝不可能害人的。如今好了,只等锦儿入宫,一切便可分明。”


    潘远山说完,还亲自将潘娆扶起身,小声安抚了两句。


    潘娆跪着的时候,潘妤还未察觉,直到她起身时,交叠在一起的双手才从袖中微微露|出,让潘妤看到了她手背红了一块。


    这是……掐的?


    手都快掐烂了,表情居然都没有崩,潘妤不禁要佩服这姑娘的心理素质了。


    看来潘娆已经猜到‘潘锦回府’是诈她的,事实上,就算潘妤早早向魏铎传信,魏铎从宫中调派人手去搜寻,没有个一天半天是不会见成效的。


    魏铎诈得太急了些,让心思缜密的潘娆也想到了‘时间’这个关键信息,太可惜了,要是再晚一点诈她,她说不定就上当了。


    “朕也拭目以待。”魏铎说完,招手让张顺上前,吩咐道:“让去接人的侍卫动作快些。”


    “是。”张顺领命退下。


    魏铎目光落在潘娆身上,似笑非笑说:


    “潘锦即刻便能入宫,你当真无话可说?”


    魏铎的冷漠让潘娆有些动摇,皇帝不会连着诈她两回吧,但她处理潘锦之地非常隐蔽,不可能这么快被找到,加上潘远山在一旁‘鼓励’她,潘娆干脆将背脊一挺,坚定不移的回道:


    “小女无话可说,只盼能早些证明清白。”


    魏铎点了点头,便不再多问,连潘妤好几次看他,他都没有反应,殿中一时安静,针落可闻。


    所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用这种方式拖延时间,跟潘娆打一场心理战吗?会不会太费劲了。


    偏他又不给提示,潘妤也不好妄加揣测,只能陪他一起僵着。


    气氛大约尴尬了半刻钟,潘远山主动提出:


    “陛下日理万机,却让臣家中私事绊住,臣惶恐不安,不若请陛下先去处理朝政,待……”


    潘远山的话还未说完,殿外张顺便再次进来回禀:


    “陛下,去接潘小姐的轿辇已至宫门。”


    魏铎摆手表示已知,再次看向潘娆:


    “此时坦白,还能从宽处置。”


    潘娆背脊再次紧绷,但依旧维持判断,昂首回道:


    “小女问心无愧。”


    这回连魏铎都要佩服她的冷静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份胆气若用在正途,或许能有一番作为。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张顺的声音再次响起:


    “潘小姐到。”


    四个简单的字,却让殿中诸人心绪起伏,潘妤也跟着惊讶,看向魏铎的目光中,明显写着‘居然是真的’的震惊。


    她和众人一同看向殿门,只见潘锦脸颊带伤,拖着一条受伤的腿,被两名宫婢搀扶着走入殿中。


    “锦儿!”


    安氏看见女儿的那一刻再顾不得什么,扑过去将人抱住。


    潘锦被母亲抱在怀中,崩了许久的坚强瞬间垮了,痛哭流涕起来。


    “好了好了,锦儿平安归来是好事,快进来回禀陛下和娘娘,你们娘儿俩回去后再说体己话不迟。”


    潘远山提醒后,安氏和潘锦才止住哭泣,安氏接替两个宫婢,亲自扶着女儿上前行礼回话。


    潘妤让人给潘锦搬了张椅子来:


    “你有伤在身,坐下回话吧。”


    潘锦谢过潘妤,安氏将她搀扶坐下后连忙问:


    “锦儿,你昨夜去了哪里,阿娘找了你一夜,担心了一夜。”


    潘锦正要说话,就见潘娆过来拉住她的手,情真意切的说:


    “妹妹对不起,我见你对王爷无意,昨日便自作主张替你赴了王爷的约,你不会怪我吧。”


    潘娆先说明‘是你对王爷无意’,才说自己代替之事,直接堵了潘锦怪罪她的后话,顺便用这件事,把安氏的问题给岔了过去。


    如果潘锦上钩,开始与她讨论赴约之事,或者直接跟潘娆闹起来,都算正中潘娆下怀。


    然而,潘锦在听到潘娆的声音后,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黑漆漆的眼珠恶狠狠的盯着潘娆,她用力将自己的手从潘娆手中抽出,厉声质问:


    “你少假惺惺,我道你昨夜为何买凶杀我,原来竟是为了王爷!”


    潘锦的话在殿中响起,让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潘娆身上,毕竟刚才皇帝屡次三番的发问,潘娆都一口咬定潘锦失踪与她无关。


    如今潘锦言之凿凿,当面指正,足以证明她先前说谎了。


    潘娆满脸震惊,一副不知所措的惊惶模样:


    “锦儿,你在说什么?我……我买凶杀你?这话从何而来?我,我昨夜只是代替你去赴了王爷的约而已,你怎可血口喷人?”


    潘锦挺直背脊与她对峙:


    “你昨夜利用宋公子的名义,将我唤出府外说话,谁知我一上马车就被迷倒了,再醒来时就被两人抬着丢入一座破庙的水井中,若非我命大,此时早就见了阎王,尸体都要被泡烂在那井中了。”


    潘妤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破庙水井……


    怪不得安氏派人在街巷河边找了一夜都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原来竟把人抛到了井里。


    “你在井中如何获救的?”潘妤忍不住问。


    掉进井里的人,就算是呼喊也未必有用,更何况还是废弃破庙里的井,更是叫破喉咙都无人听见了。


    “我昏昏沉沉被丢进井里,拼命抠住井壁上的砖石才没彻底沉下去,原是必死无疑的,但天无绝人之路,那两人等了一刻钟,见我没了声响就走了,他们不知道破庙角落有一对母子乞丐目睹他们杀人的经过,待他们走后,还将我从井中捞了起来,可惜我那时迷香未解,又呛了好几口水,一直昏迷着,直到一个时辰前才醒过来……”


    潘锦将昨夜的遭遇和盘托出,其惊险与幸运,令人叹为观止。


    魏铎问她:


    “这些只能说明昨夜有人杀你,你如何证明杀你之人是潘娆呢?”


    “回陛下,我爱慕宋公子之事,从头到尾只告诉过潘娆一人,若非她下手,凶手又怎会以宋公子的名义邀我?”


    潘娆闻言跪地辩解:


    “冤枉啊。我确实知晓你爱慕宋公子,所以才生出妄念,替你赴了王爷的约,可此事知道的并非我一人,就好比……柔儿!柔儿也知道啊!你怎知她没有告诉旁人?如何能一口咬定是我?”


    潘锦见潘娆死不承认,气得咬牙切齿:


    “你,就是你!我昨夜虽被迷晕了,但也听到那两人的话,他们说潘家小姐给了五十两,事成之后去冒家巷还能领到五十两。潘家小姐指的不是你是谁?”


    潘娆做出百口莫辩的姿态,赌咒发誓:


    “若是我做的,就让我被天打雷劈!更何况,锦儿你想想,我昨夜是要替你赴王爷的约,我巴不得无人知晓此事,又怎会多此一举对你下手呢?”


    潘娆说得真诚无辜,潘锦微微一滞,好似有些动摇,谁知潘妤此时却来了一句:


    “可是若无人知晓你和王爷的事,你就不怕王爷赖账、私下处置了你吗?”


    换言之,潘娆和魏超过了一夜的事,对潘娆来说,应该是越多人知道,她的成功率才越高。


    这也能从侧面说明,她为什么要在昨夜同时对潘锦出手。


    一来因为潘锦确实阻碍了她的前程;


    二来只有潘锦失踪了,潘家才会派人去找,安氏才会怀疑到潘娆身上,一旦得知潘娆的下落,就一定会大张旗鼓的找过去。


    这样一来,潘娆和宁平王在游船过了一夜的事就暴|露了,事情一旦暴|露,宁平王就不能私下处置潘娆了。


    好毒的计策!


    一环扣一环,她先把自己置于险境,再用另一个更大的嫌疑让所有人忘了她的目的,只要潘锦死了,安氏即便再怎么怀疑潘娆也无济于事。


    那个时候,潘娆不仅除掉了隐形障碍,还将她和宁平王的事摆到了台面上,皇家和潘家为了颜面,十有八、九会让她如愿嫁入王府。


    随着潘妤问出那句话,安氏和潘锦也都明白过来,安氏冲上前,不管不顾揪住潘娆的衣领,左右开弓,给了她两个大巴掌:


    “果真是你!你是故意将我引去游船,故意让我发现你和王爷的丑事!你一边害我的女儿,一边还要利用我!潘娆,你简直是条毒蛇,我打死你!”


    安氏和潘娆扭打在一起,潘娆一个劲的喊着‘爹爹救我’,魏铎觉得实在太吵,一拍龙案,怒道:


    “放肆!”


    第66章 第66章潘娆之死+忽悠瘸了。……


    第六十六章


    魏铎怒了,殿中争吵声戛然而止,纷纷跪地请罪。


    “陛下息怒。二夫人也是情急,并非有意喧闹。”潘妤为安氏解释,安氏心中感激。


    潘娆见状,不禁向潘妤求助:


    “阿姊,二夫人和锦儿真的误会我了,怎能凭一句什么‘潘家姑娘’就断定是我,求阿姊为我做主。”


    潘妤叹息,问潘锦:


    “将你绑走的两人,你可认得?”


    潘锦摇头,但坚定说:“但我知道他们其中一人叫张大,他们还说要去冒家巷领五十两赏银,若此时派人去冒家巷抓人,或许能抓到。”


    潘妤觉得或许可行,看向魏铎,魏铎即刻下令抓人。


    殿中再次恢复安静,潘妤唤来太医先为潘妤诊治,除了腿骨受伤,身上脸上也多有擦伤,因灌入不洁井水之故,肺气积肿,后续需好生调养方可恢复。


    潘锦平安归来,安氏总算能松口气,与她相比,此刻变成了潘远山心急如焚,他在潘娆身前转悠,想问她究竟有没有害人,但潘娆一直失魂落魄的跪着,并不与他通气,让他想为她美言善后都不得法门。


    大半个时辰后,张顺再次入殿回禀:


    “陛下,冒家巷那边并无张大二人踪迹,也无人携银前往。”


    潘锦眼中闪过失望,她明明听到的……


    潘娆则再次出声:“请陛下,娘娘明鉴。小女并非残害姊妹之人,锦儿和婶娘误会我了。”


    若能找到张大等二人,或许能顺藤摸瓜,证明潘娆的罪名,可找不到人,也不能贸然给潘娆定罪。


    潘妤此时真真佩服这个妹妹了,年纪轻轻,耍起阴谋手段竟如此缜密,就算潘锦归来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依旧有后手脱身。


    没有证据,便定不了潘娆的罪,饶是安氏与潘锦再恼火也无可奈何。


    潘妤与魏铎交换了个眼神,魏铎下令让潘远山回府继续彻查此事,务必要有个结果,潘远山连声应是,行礼过后,便匆匆带着潘家一行出宫去了。


    “交给潘远山处理,这件事估计就不了了之了。”


    潘妤十分认可魏铎这句话,她太清楚潘远山是什么性格,哪怕查到了事情就是潘娆所为,但为了平宁王侧妃的位份,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会亲自动手为潘娆善后。


    “张大二人或许已经被潘娆的帮手处置掉了,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她的母亲平姨娘。没有证人,光凭潘锦的指认并不能定潘娆之罪。”潘妤遗憾的说:


    “平宁王若真愿意对潘娆负责,将潘娆纳入府中做侧妃,那他府上今后可就再无宁日了。”


    此番潘妤已经见识过潘娆的狠辣手段,这样的人,又岂是一个‘侧妃’能打发的?


    “你说太后不曾反对?”魏铎问。


    “太后说:随他。应该是不反对的意思吧。”潘妤回道。


    魏铎面露疑惑,潘妤不解:“怎么?”


    “没,只是觉得太后这反应不对。”魏铎解释:


    “你有所不知,我这个姨母,自小将超弟看做眼珠子般,对他的生活起居照料得极为细致,喝什么茶、吃什么饭、穿什么衣裳……一言一行都有规章,对于超弟的婚姻大事,姨母怎会说出‘随他’二字?”


    从小连穿什么衣裳都做不了主的人,婚姻大事上有‘随他’的可能性吗?


    “但太后确实是这么说的。或许……觉得只是个侧妃,并不在意吧。”潘妤说。


    魏铎点点头:“罢了,超弟的事自有姨母做主,潘娆虽有算计在内,但魏超也有不察、不坚之错,男女之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他若真想拒绝,有的是法子,但他没有。”


    “他既做了,便不能置身事外,好与坏都得他自己承担。”


    **


    潘娆害人之事,结果远比潘妤和魏铎所想的还要过分。


    潘远山不知从哪儿找来两个替死鬼,自称是绑架潘锦的张大和王五,他们一口咬定是受潘锦的贴身丫鬟柔儿指使,用宋公子的书信将潘锦哄骗出府谋杀她。


    潘锦自然不信柔儿会背叛,可那两人言之凿凿,潘锦只能先将柔儿关在柴房,待次日报官审理,可惜没等到潘锦报官,柔儿当晚就‘畏罪自杀’了。


    柔儿死了,所有罪责也随着她的死亡而转移到她身上。


    尽管安氏和潘锦知道罪魁祸首是潘娆,但苦于没有证据,也拿她没办法,只能记下这份仇怨,默默替柔儿收了尸。


    更气人的是,潘娆洗脱罪名后第二天,平宁王府就送了好些礼品上门。


    潘娆要当平宁王侧妃的消息,潘府上下很快就传遍了。


    潘远山那几日连走路都是带风的,然而,他并没有高兴多久。


    因为,潘娆死了。


    在平宁王府的婚书送来的前一日,潘娆身染恶疾,一夜暴毙。


    第二日,潘府门前便挂上了白幡。


    “死了?”


    潘妤在宫中听到这个消息时,委实愣了好久。


    兰乔嬷嬷将她掉落在地的眉笔捡起,取来湿水的帕子,为潘妤将画坏了的眉擦拭干净。


    “娘娘何必如此惊讶,娆女郎害人在先,有此下场也算恶有恶报。”兰乔嬷嬷劝道。


    潘妤长叹:


    “恶有恶报是不错,但这……节奏不对吧。”


    潘娆已经洗脱了罪名,有潘远山和平氏护着,安氏和潘锦在他们手上连柔儿都保不住,更别说让潘娆‘身染恶疾,一夜暴毙’了。


    更何况,如果是安氏和潘锦下的手,潘远山和平氏那边不可能毫无反应。


    所以,下手之人应该不是安氏和潘锦。


    那会是谁?能让潘远山都沉默不语,直接接受了这个事实。


    潘娆死了,潘妤倒不至于非要出宫吊唁,但她对潘娆之死存疑,又另外有话与潘远山说,故而得知潘娆死讯后,便轻装出宫。


    潘家门前果然挂着白*幡和白底蓝边的白事灯笼,或许是因潘娆辈分的缘故,门前并无多少来望丧的宾客。


    潘妤从轿中走出,门前知客一眼认出她,连忙迎上前行礼,被笙歌破月拦住不肯他们靠近。


    门房大开中门将潘妤迎入,并派小子奔去启禀老爷知晓。


    潘妤刚刚走过照壁,潘远山就带着小厮过来了,见潘妤一人归来,便没行大礼,只拱了拱手问:


    “娘娘怎的突然回来,也不命人事先传个话。”


    潘妤问了潘娆的灵堂何在,让潘远山带她去上柱香,路上回道:


    “骤闻噩耗,来不及传话,到底怎么回事,前几日还好好的人就身染恶疾了?连治都没治。”


    潘远山闻言直叹气,却闭口不言,只管领路,被潘妤拉着停下脚步再问:


    “父亲!于我,你何须隐瞒?”


    潘远山思虑片刻,看了眼潘妤身后之人,潘妤立刻会意,让所有人都退到十步之外,待确定无人能听见后,潘远山才掩着唇,低声向潘妤说了两个字:


    “太后。”


    潘妤震惊:“怎,怎么会。”


    潘远山长叹:“不管你信不信,事实就是如此。”


    在平宁王府的婚书送来前一晚,太后悄悄命内侍来赐了潘娆一碗避子汤,说是王妃孕前,侧妃不可怀孕,某些世家也是如此做的,正妻有孕前妾室都不可怀孕,所以潘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便让潘娆直接饮下那碗避子汤,向太后示好。


    谁知潘娆喝下避子汤后,当场吐血而亡。


    潘远山欲质问那内侍,但内侍却神情镇定,丝毫无惧,直言他只是负责将太后吩咐的汤药送来而已,其他一概不知。


    至此,潘远山如何不懂太后的意思。


    再怎么悲愤,也只能捏着鼻子咽下这口气,为潘娆大办后世,也算是补偿了。


    潘妤得知真相,再来到潘娆的灵堂祭拜,看着停放的棺木和木牌上的名字,心情复杂忧伤。


    说到底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纵然为达目的手段狠辣了些,但也是被这个世道逼迫至此。


    若非太看重嫡庶,觉得一切的失败都是庶出的缘故,她也不会为了向上爬枉顾他人性命。


    可饶是如此,也该有律法惩治她的过错,不该被一碗汤药,莫名其妙送了性命。


    潘旸扶着别样憔悴的平氏起身行礼,被潘妤一一扶起,认认真真的上了三炷香后离去,与等候在外的潘远山暗道:


    “父亲,我有话与你说。”


    一刻钟后,潘远山书房。


    书房里倒是看不出府中正在办白事,依旧墨香、茶香扑鼻,在潘妤来吊唁之前,潘远山还在书房中饮茶画画,女儿之死,似乎并未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


    因潘妤身份,潘远山请她上座,亲自为她烹茶,并套起了近乎:


    “咱们父女俩已经好些时候没一起坐着喝茶了。”


    潘妤浅笑以对,心里忍不住吐槽:他们什么时候一起坐着喝过茶?


    “娘娘有何话想对为父说?”


    潘妤接过潘远山递来的茶水,开门见山:“想问父亲是否对岑夫人有意?”


    潘远山的动作一顿,很快恢复:“此事还未公布,你怎会知晓?”


    “父亲别管我如何知晓,只要回答女儿是也不是。”潘妤说。


    “是,为父确有此想法。”潘远山将茶杯放下,点头承认:


    “我与你母亲有缘无分,既分开了,那便各自安好,为父也要为潘家多多考虑才是。那岑夫人品性良善,又颇有才情,与为父甚是相配,为父也与岑家商议好了,下月初八正式下定。”


    潘妤心中冷笑,面上却一派真切:


    “父亲再娶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岑夫人,或许要让父亲失望了。”


    潘远山神色一紧:“怎么?你在宫中听说了什么?”


    “就在前日吧,岑夫人入宫请旨,向陛下要了一封婚嫁自主的圣旨,若她不愿,这世间便无人能左右她。父亲不能,岑家更不能。”


    潘妤当然不会告诉潘远山,那圣旨是她帮岑夫人讨的,就是为了免除岑夫人与这些无耻之辈纠缠。


    “竟有此事!”


    潘远山震怒,随即将手中茶杯重重放下,只觉得近来诸事不顺,连到手的鸭子都能飞走。


    “父亲息怒。”潘妤安抚:“我今日出宫来,就是想为父亲解决燃眉之急的。”


    潘远山眼前一亮:“你有办法让岑夫人回心转意?”


    潘妤摇头:“没有。”


    潘远山失望。


    潘妤又说:


    “但父亲之所以要娶岑夫人,不过是想借岑夫人之美名,巩固潘家的声势吧。若是为巩固声势,女儿倒是有一个更好的办法,无需舍近求远,看人脸色。”


    潘远山犹豫后问:


    “你有什么办法,说说看。”


    “这阵子除了岑夫人,父亲就没注意到朝廷对另一个地方的嘉奖吗?”


    潘远山想了想,顿时明白:“你是说……惠班学舍?”


    这阵子就算他是聋子、是瞎子,都知道惠班学舍的名字。


    礼部表彰,太常寺卿亲赴,士林称颂,文人题咏……赫赫扬扬,名声大噪。


    “学舍大喜,与潘家何干?”潘远山意兴寥寥的喝了口茶。


    要是从前还未与崔氏义绝时,【惠班学舍】大受推崇,他潘家还能跟着沾沾光,如今嘛……他巴不得崔家一夜垮台才好。


    “怎么没有关系?”潘妤拿起茶勺,亲自为潘远山添了口茶,才继续说道:


    “惠班学舍培养出了一个岑夫人,如今就成了育人教书的典范,我潘家数千所书院,学子数以万计,倒被她区区一座女学给比了下去,父亲难道甘心?”


    潘远山实在看不懂潘妤的意思:“不甘心又能如何?”


    “父亲!您怎么就不懂呢。惠班学舍之所以备受关注,是因为圣上有心推崇女学,可放眼天下,唯有崔家的【惠班学舍】在女学上略有所成,别无其他选择。”


    潘妤说得言真意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潘远山抓住其中重点:


    “你说圣上有心推崇女学?”


    潘妤郑重点头:


    “当然!礼部和太常寺卿前段时间的作为,父亲难道没看见吗?”


    潘远山当然看见了,但他不理解:


    “可这是为何?女子即便学成于江山社稷又有多少好处?最终不还是要嫁人生子,操持家务。”


    “父亲糊涂。”潘妤语重心长的劝说:“别管女子能不能学成,学成后能不能报效江山,仅仅是让她们学的过程,就能凝聚多少人心,天下女子都会感念此恩德。”


    “说白了,女子上学对江山社稷有没有用,那是陛下要考虑的事,跟育人教书的书院有什么关系?书院只需听圣人言,做圣贤事,博得美名,受人称颂不就好了。”


    潘远山听着听着,好像有点明白:


    “你的意思是……”


    “父亲,咱们潘家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与其将此美名拱手让给崔家,不如咱们潘家自己上,都无需另建,只需在潘家书院辟出小小一块地方,专收女子读书,咱们让【潘氏女学】的美名也响彻寰宇。”


    “届时天下女子皆感恩我潘家,父亲还愁不能名利双收?”


    第67章 第67章接过血衣,潘妤心头压抑……


    第六十七章


    潘远山呆呆的看着潘妤,脑中正经历一场风暴。


    潘妤的话像一道捉摸不透的光,虽然看不清,但也确实照亮了一点他眼前的路。


    潘家祖祖辈辈开设书院,主要是为朝廷提供生员,开设女学确实没往这方面想过。


    只因女子不得为官做宰,哪怕真有才学,最终也得嫁人,在后院操持家务,相夫教子,侍奉公婆。


    但潘妤一句话却点醒了他。


    女子学成后有没有出路,跟书院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书院只是提供一个让她们读书的地方,照样收取费用。


    但名声就不一样了,好比那【惠班学舍】,最近都被夸成什么样了,此等殊荣却被那崔家独占,潘远山心中确实有些不甘。


    如果他们潘家也有女学,这些荣誉说不定就全是他潘家的了。


    “父亲觉得如何?”


    潘妤一直在观察潘远山的神情,饵已经撒出去了,就怕他不咬钩。


    潘远山按下略感兴奋的心情,不露声色的干咳一声,对潘妤淡淡回了句:


    “此事非同小可,还得从长计议。”


    潘妤知道这件事不能崔,崔了反而会让潘远山警惕,将手中茶杯放下:


    “是,女儿只是随口一提,最终还得靠父亲抉择。”


    潘远山捻须颔首,潘妤起身告辞:


    “时辰不早,女儿再去给娆妹妹上柱香,就直接回宫了,父亲莫要忧愁,务必保重身体。”


    说完客套话,潘远山将潘妤送到门口,看着她往潘娆的灵堂方向去后,才急急返身,将书房门紧紧关上,坐到书案前,认真考虑起开设女学之事。


    **


    潘妤再次回到灵堂,灵堂内只有平时和潘旸在,竟比她刚才前之前还要萧条。


    平氏和潘旸没想到潘妤还会再来,赶忙起身行礼,潘妤虚扶了他们一把:


    “不必多礼。我是来问问,娆儿走时的细节,实在太突然了。”


    平氏和潘旸对望一眼,平氏有些冷漠,似乎并不想耗费精力与潘妤说话,潘旸见状,告了声罪,便将平氏扶回灵堂一角的蒲团上坐好,他自己领着潘妤去到廊下隐蔽处说话。


    “先谢过娘娘关怀,您别怪我阿娘,毕竟让妹妹丧命的毒是宫中下的,娘娘您在宫中就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吗?若是您听到了,好歹提醒一二,妹妹或许还有活命机会。”


    潘旸将平氏对潘妤的态度解释了一番,潘妤表示理解:


    “若我知晓又岂有不阻拦的道理,我也是今日归家吊唁才从父亲口中得知真相。你与我细说,来的是宫中哪位内侍?”


    潘旸说:


    “来的内侍姓罗,具体姓名不知道,他只说太后赐了妹妹避子汤,还将缘由细细分说,态度很是和蔼,我们丝毫不曾怀疑,眼睁睁的看着妹妹把药喝了下去,然后……”


    潘旸叹息,潘妤仔细回忆长乐宫中有没有个姓罗的内侍,又问:


    “事发之后,父亲就没想过去宫中讨个说法吗?”


    潘妤冷哼,眼中闪过一抹恨意:


    “哼,父亲得知送毒是太后的意思时,第一反应是怕妹妹连累了他,怎么可能为妹妹讨说法!”


    潘妤再一次领教了潘远山的冷漠无情:


    “可知中的什么毒?药碗还在吗?”


    潘旸摇头:


    “不知具体是什么,左不过砒霜之类的吧,娆儿从喝下到毒发,不过短短几息,药碗被那姓罗的内侍收走了,不过妹妹喝药时,大概嫌苦,泼洒了一些在衣领上……”


    潘妤说:“衣领何在?”


    潘旸问:“娘娘要那个做什么?想替妹妹伸冤吗?”


    潘妤说:“你太高看我了,太后赐的毒,我如何伸冤,不过是想查个清楚,让妹妹走得明白些。”


    潘旸有些失望,但也未强求,让潘妤稍等片刻,他去到后院,将潘娆生前血衣取了过来,看着前襟斑驳的血迹,潘妤不忍的闭上双眼。


    “毒洒在衣领这一块,需要单独剪下来吗?”潘旸指了指衣领处有些泛黄的污渍。


    潘妤摇头,从潘旸手中接过血衣,心头压抑至极。


    **


    回到宫中,潘妤将血衣放好后,便直接去了长乐宫。


    长乐宫内一派喜气洋洋,宫人们手托红盘进进出出,红盘上摆放着各色奇珍异宝,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笑。


    刚从潘娆死气沉沉的灵堂回来,潘妤觉得长乐宫的喜气有些刺眼。


    她兀自镇定了一会儿,才跨入殿中,还未见人,便听其声:


    “他挑的这几款都不好,还是按照哀家的意思去做吧,送去给他挑不过是走个过场,无需在意的。”


    “对对,用这几款的样式……”


    太后正在挑选喜服的衣料,看见潘妤进来,立刻招手让她过去:


    “你来的正好,正商量做什么款式的礼服呢。”


    潘妤见太后喜气洋洋,丝毫没有害了一条人命的愧疚,抬手让殿中所有人退下。


    太后不解,但也没有阻止,等殿内只剩两人后才问:


    “怎的?有话与姨母说吗?”


    潘妤很是糊涂,太后这语气,好似并不知晓潘家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太后可知,潘娆死了。”潘妤开门见山的说。


    “哦,知晓的。你今日便是出宫吊唁吧,别太难过,仔细身子。”太后反劝潘妤。


    潘妤冷静发问:“太后若不喜潘娆,大可将她赶出京城,为何一定要她的性命?”


    太后目光微动,随即幽幽一叹:


    “唉,我也是没办法。那孩子为夺侧妃之位,连血脉姐妹都敢谋害,此事被李家知晓了,李家闺秀乃是我替超儿选的王妃,他们无论如何都容不下潘娆,说只要留她一日,将来必定会做出残害王妃的事。”


    潘妤没想到其中还牵扯了李家:“所以太后为了李家王妃,就毒杀了潘娆?”


    太后无奈:


    “我赐下的真是避子汤,但李家不放心,非要亲自去送药,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们竟在我赐的避子汤中加了剧毒,生生把那孩子给毒死了。”


    潘妤听完这些,莫名觉得好笑:


    “太后的意思,是李家擅作主张,草菅人命,既如此还等什么,让顺天府拿人归案呀。”


    太后面色一窒:


    “可说到底,潘娆也非全无错处,李家固然偏激,但李家闺秀着实是好,每一处都符合我对儿媳的要求,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莫再追究此事。更何况,令尊都认了潘娆是身染恶疾而亡的,想必他也不愿再多生事端吧。”


    潘妤被太后一番话给堵死了。


    有心给潘娆讨回一点公道,太后却把潘远山给搬了出来,意思再明显不过,若要报官,潘远山必受牵连,但潘远山会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女儿大费周章吗?


    他显然不会,届时潘妤再怎么折腾都是徒劳。


    潘娆第一次在太后面前感受了一股无力,此时宫外传来一声回禀:


    “禀太后,禀皇后,宁平王殿下求见太后。”


    潘妤起身,对太后一礼:


    “我便不打扰太后与宁平王殿下了,就此告退。”


    出殿时,正遇上进殿的宁平王魏超,他神色略有颓废,向潘妤行礼时唇角翕动,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呆愣愣的站着,还是太后出声唤他:


    “超儿来了,快进来。”


    得了召唤,魏超才匆匆一礼后,急急向内殿走去,潘妤盯着他紧绷的背影看了会儿,才抬脚离开。


    **


    是夜,潘妤在凉亭中凭栏而坐,仰首望月。


    魏铎在内阁耽搁到现在,原以为潘妤睡了,没想到她独自一人在看月亮,从张顺手中接过灯笼,屏退宫人后,自行提着灯笼走上凉亭,在潘妤身旁坐下。


    目光落在潘妤身边的两只小酒壶上,讶然问:


    “这么有雅兴,居然不邀我。”


    潘妤将其中一只小酒壶递给魏铎:“就是在等你,还没喝呢。”


    魏铎笑了:“这还差不多。”


    两人打开酒壶,略碰了碰,魏铎问起潘妤回潘家吊唁之事,潘妤细细说了赐毒之事,又把太后和李家的事也一并说出,感慨道:


    “潘娆固然不好,但也不该被一碗药莫名其妙的夺走性命。”


    魏铎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喃喃自语:


    “我就说潘娆算计了魏超,姨母不该是那个反应的……竟直接赐毒。”


    潘妤明白他的意思,当时太后说了句‘随便他’,看来那时就已经想好怎么对付潘娆了。


    “不是直接,太后是把李家也拖下了水。她说毒是李家下的,但她具体怎么跟李家说的谁也不知道,李家有这么个把柄留下,将来李小姐嫁进王府,只怕此生都会被这件事拿捏。”


    潘妤喝了一大口酒:


    “可我不明白,太后究竟想做什么?她话里话外都说喜欢李家闺秀,却偏偏要让李家背上毒杀准侧妃的罪名,这样王爷和李家闺秀婚后能相处的好吗?王爷王妃相处不好,对太后又有什么好处呢?”


    魏铎叹息:


    “姨母在魏超的事情上素来偏执,可能也与我父亲有关,虽然父亲娶了姨母做继室,但父亲与她并不亲近,姨母只能通过悉心照料一双儿女排遣寂寞,潘娆算计魏超,是触了姨母的逆鳞。”


    “好吧,就算潘娆自作自受,那李家呢?李家从头到尾都没有算计过王爷啊。太后这是要断了儿子与儿媳和睦相处的可能。”


    这种掌控欲连潘妤听着都觉得窒息,也不知魏超和魏姌是怎么熬过来的。


    “明日我召魏超入宫谈谈,此事因他而起,他也断不可置身事外。”魏铎说。


    潘妤觉得是该谈谈,至少将太后的行径尽数告知,不说让他为潘娆出头,至少要让他知道潘娆因谁而死。


    第68章 第68章江淮剿匪大获全胜,军队……


    第六十八章


    魏铎次日召见魏超,怎料王府回禀,说魏超昨日从宫中回府后便病了。


    细问之下才知,昨日太后召他入宫动了家法,五十藤鞭下去,魏超几乎是被抬出皇宫的,当晚还发了热。


    潘妤得知后,无语了好一阵,然后对长乐宫那位彻底改换了印象。


    这不就是一朵伪装成人畜无害小白兔的食人花吗?


    明明是她害了潘娆,却把李家拖下水背锅,这是潘娆倒霉,有潘远山这么个胆小怕事懦弱无能的父亲,这种事换另一个稍微有点血性的人家都会跟太后和李家拼个你死我活。


    她倒好,这边刚把罪推到李家身上,那边就亲自动手把儿子给揍个半死,让魏铎不好再继续追究下去。


    太后一番操作,算计人的潘娆死了,被算计的魏超也被打个半死,而被拉下水的李家闺秀则正式赐婚宁平王,明年六月完婚,完婚之前,李小姐需在长乐宫住下,美其名曰:听训。


    宁平王的婚事潘妤不想插手,她这边有更值得关注的事情。


    出宫吊唁那日,与潘远山在书房闲谈过后没几日,就传出潘家书院要在原有的书院基础上开设女学。


    这个消息如轰天雷般震惊朝野,竟要打破三百年来只收男学子的传统,开设女学,并且不接受反对,立即执行。


    千家书院的山长尽管对家主的这项决定有些质疑,却又无法改变,只得听命行事。


    不听也没办法,因为在潘远山下令后没几天,就有京城那边的‘督工’陆续抵达潘家书院,携带朝廷密令,勒令书院需全力应对,争取在一个月的时间内,便将女学开辟完成。


    这其中有人赞同,自然也有人反对,甚至有那酸儒以‘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理由指责此举有违妇道,声称让女子入学会破坏阴阳秩序,导致家风败坏。


    书院乃圣贤之地,岂容脂粉玷污。


    渐渐的这种声音变了质,甚至上升到潘家此举别有用心,或想借开设女学之名会行结党营私之实。


    流言在盛京迅速蔓延,连市井小民都在茶余饭后议论纷纷。


    潘远山没想到自己一个冲动上头的决定,会引起滔天巨浪。


    他本就不是那种义无反顾勇往直前的人,稍遇挫折便想退缩,然而现实情况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容易。


    因为不知什么原因,潘家书院开设女学的消息一经发出,便以令人震惊的速度传遍了各州府大街小巷,民众的期待把潘家书院直接架到了半山腰。


    上是艰难险峰,下是万丈深渊,来不得来去不得去。


    各家书院在外要遭受古旧派的攻击,在内还受朝廷监工的督促,内外夹击,苦不堪言。


    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皇帝陛下亲自下旨褒奖了潘家书院开设女学之事,甚至为即将开设的女学御笔亲题牌匾【潘氏学舍】。


    **


    入冬后,比起潘远山被【潘家学舍】搞得焦头烂额,崔宅中倒是一派喜气。


    崔云清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为潘妤庆祝生辰。


    魏铎原是想为潘妤大办一场宫宴,被不愿高调的潘妤拒绝,最终这件事被潘云清给主动揽了过去。


    当日,魏铎带着潘妤,拎着厚礼上门。


    怀箴先生在京城的时日都住在崔宅,近来潘家学舍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惠班学舍倒是就此歇了下来,开始暗暗整合师资,以备在潘家打退堂鼓时,让潘家女学不至于缺师少教。


    这是潘妤在忽悠潘远山之前就与怀箴先生商量好的,潘妤想办法让潘家书院开设女学,而怀箴先生则退居幕后,做潘家女学背后真正的管理者,负责潘家女学的师资教案。


    凭惠班学舍开设这么多年的积累,怀箴先生对此颇有信心的。


    自然,潘家开设女学这件事之所以能传播得如此迅速,背后也有潘妤推波助澜的手笔,为的就是断了潘远山后悔的路。


    但仅仅是让天下皆知还不够,哪怕潘家女学真的开起来了,他们若不好好经营也无济于事,所以潘妤才跟怀箴先生商量,让她暗中接管,从惠班学舍暗中调取教书女傅,再以皇后之名派送到潘家女学之中。


    这些女傅既是皇后的人,那潘家书院之人便无权管束及辞退。


    潘妤又从【云韶院】中调了些会管事的良人姐姐前往支援,能管账、能护卫,能授武。


    至于潘家女学发展成功后,必定会将惠班学舍的名头压下去这件事,潘妤也曾问过怀箴先生,但先生并不在意,她当初开设女学的目的,只是希望能为女子多挣一条路。


    但这么多年以来,她已明确知晓自己能力有限,几家女学能帮到的女子毕竟是少数,比不得潘家书院亲自下场的规模,帮一万人和帮一百人,不求名利的怀箴先生还是能分得清的。


    于是在潘妤提出之后,她便毅然决然的应承下来。


    有了怀箴先生的倾力相助,潘妤便可高枕无忧。


    **


    饭间,魏铎亲自向怀箴先生敬酒,感谢她的无私奉献,还给大家带来一个好消息。


    江淮剿匪大获全胜,军队不日凯旋。


    潘妤惊喜问:“你之前说魏家军不善水战,看来是谦虚了。”


    江淮多水,水匪在江面上汇成水寨,专截过往船只,连官船都不能幸免于难,他们不仅善水,还善兵法,淮南王曾多次派兵剿匪都未成功。


    魏铎笑言:


    “魏家军确实不善水战,此番能赢得这般迅捷,全靠一人。”


    潘妤了然,看了一眼崔云清后说:“不会是……曲管事吧?”


    “正是。”


    “啊,那曲管事可真厉害,从前竟不知他有行军打仗的才能。”


    潘妤不吝夸奖,目光不时往崔云清那里倾斜,似乎想从崔云清脸上看出一点蛛丝马迹,但很可惜,崔云清神色毫无变化,无论潘妤和魏铎如何夸奖曲东来,她都云淡风轻的笑着听,再规矩不过。


    阿娘如此表现让潘妤不禁怀疑,她和曲管事之间,不会是曲管事一厢情愿吧。


    倒是怀箴先生接过了话:


    “他初来崔家时,只说自己是落魄的书生,因不慎摔断了腿仕途无望才来做账房伙计,他一手算盘打得极好,我还记得那时云清刚学着管家,不会算账,也不会打算盘,好像就是跟他学的吧。”


    话题又回到了崔云清身上,潘妤和魏铎都好奇的看了过去,崔云清神色淡然的点了点头:


    “母亲记得不错,正是曲先生教的,他甚是严厉,为了学打算盘,我还被他打了几下手呢。”


    怀箴先生哈哈一笑:


    “是是是,我记得你告过状的。不过也好在他严厉,你如今算盘账目无一不精,便是他的功劳。”


    “母亲说的是。”崔云清从容一笑。


    这模样……越看越像是曲东来剃头挑子一头热啊。


    可潘妤还记得,崔云清那次听说曲管事来京城,她早早便起来打扮,虽然是从华丽变质朴,但肯定是花了心思的。


    “此番曲管事投军报效,立下功劳,回京后怕是要入朝为官了吧?”


    比起崔云清的冷淡,怀箴先生对这位昔日管家还是很关注的。


    魏铎说:“是。曲叔此番不仅仅是帮魏家军打了胜仗,主要他还水寨三千多人招安了,可谓不战而屈人之兵,让魏家军几乎零伤亡,赢得实在漂亮。”


    “再加上他从前辅佐我父亲,赫赫功劳未曾封赏,如今军中好些将领都受过他的救命之恩,只要他愿意,入朝是必然的。”


    魏铎把曲东来的战绩说出,潘妤和怀箴先生都佩服不已,各种夸赞溢美之词脱口而出,只有崔云清沉默的听着,片刻后她起身说去更衣。


    等崔云清走后,潘妤才有机会问怀箴先生:


    “先生,我母亲当年与曲管事关系如何?”


    怀箴先生茶喝了一半又放下:“什么意思?”


    潘妤请示般看了眼魏铎,魏铎便主动解释:


    “先生莫怪,只因我那曲叔对崔夫人似乎有些……异样的感情。但我见崔夫人对曲叔却心意平平,故才有此一问。”


    “啊?”怀箴先生初听此言,惊讶溢于言表,随即才觉失态:“抱歉。陛下此言当真?”


    “自然。不瞒先生,此番曲叔自请剿匪,其实与崔夫人还有些许关联呢。”


    接着魏铎将曲东来截获潘远山派出无赖骚扰崔夫人一事,简短的说与怀箴先生听:


    “……便是这般,曲叔在范楼受挫后,才去找的孟将军。”


    这些内情怀箴先生自然不知,惊讶不已:


    “他竟对云清有此心意,我从前竟丝毫未曾察觉。只是云清……”


    潘妤问:“我阿娘从前提起曲管事,可有什么奇异之处?”


    怀箴先生陷入回忆:


    “奇异之处……没有吧。云清及笄之后,我便教她管家,但她只喜诗书,不喜庶务,因此对管账之类的事从不用心,一手算盘打得连五岁稚儿都不如,我这才从账房调了个算盘高手教她。”


    “开始她还不情愿,但后来或许找到庶务中的乐趣,倒也不抗拒了,再后来……她学会管账后,就没再与曲管事有过接触,直到她嫁人。”


    潘妤觉得或许学算盘那段时间,就是曲管事动心的起点。


    “我阿娘当初怎会是自愿嫁给潘远山的吗?”潘妤问了个好奇很久的问题。


    怀箴先生叹气:


    “唉,潘家突然上门提亲,你阿娘为此还去庄子避了一个月,我以为她是不愿的,但一个月后,她又主动回来,答应了婚事,或许是为了我吧……”


    陈年往事,令人唏嘘,此时崔云清换衫归来,他们便自然而然结束了此话题。


    第69章 第69章少女情窦初开,觉得跟这……


    第六十九章


    “我老孟刀山火海戎马一生,还从没打过这么轻松的仗。”


    江淮剿匪德胜回朝,不费一兵一卒,招安三千水匪,朝廷办了庆功宴后,魏铎又私下宴请诸将。


    席间孟尉喝上了兴头,见没外人,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口若悬河跟同桌的弟兄们讲述起剿匪过程。


    “要么说还得是老曲呢,一到江淮就混进了水寨,暗中查到那水寨与淮南王府的内鬼相勾结,不然那好好的正规淮南军,剿匪几回都铩羽而归呢。”


    孟尉说到此处,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有人说:“淮南王府出了内鬼?这么大事儿淮南王不知道吗?”


    孟尉的一个手下说:


    “淮南王沉迷丹药多年,据说已不太理政务,府中事宜皆由王妃管着,可王妃她也管不了军中,这才给有心人钻了空子。”


    “那些水寨的水匪也倒霉,遇上个只画饼不给吃的主,内鬼承诺给水寨的东西一样都没落实,水寨早就不愿与内鬼合作了,老曲就是看出这一点,这才成功策反,让那些水匪直接归顺朝廷。”


    “还是曲先生见微知著,来来来,咱们敬他一杯。”


    几个年轻的将领一拥而上,围着曲东来敬酒,将酒席的气氛炒得热闹非凡。


    魏铎提着个酒坛子,一脚踩在椅子上,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久违的闹腾。


    比起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他更喜欢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


    孟尉提着酒壶坐过来:


    “二爷,老曲立了这么大功,得赏啊。别看我说得轻松,实际老曲也是豁出命去拼的,咱不能寒了他的心。”


    魏铎心中早有定夺,跟孟尉小声说了句话,孟尉当即哈哈大笑:


    “好好,这还差不多!二爷放心,有谁敢不服,我老孟第一个削他!”


    说完正经事,魏铎又问起淮南王府的事,孟尉说:


    “熊海林瞧着是不太行了,沉迷酒色,丹药不离手,所幸他那个王妃还镇得住,*将王府上下打理得挺周全,哎对了,淮南王妃叫潘婕,跟皇后娘娘是姐妹不?”


    魏铎点头:


    “对。潘妤她姐姐。”


    孟尉夸赞:“淮南王府至今没出大事,现王妃功不可没,前王妃留下的世子,也被现王妃教得知书达理,小小年纪便应对有方,毫不怯场,将来淮南王府在他手上或许还有些前途。”


    楚、魏、潘、熊四家的先祖当年是一起打天下的,如今楚氏亡了,魏家顶上,潘家眼看要没落,熊家更是萎靡了两三代人。


    “对了,那个内鬼我在回京路上审过两回,当年给你下毒之事,淮南王府应该没有参与,潘家或许知情,但他们没机会下手,跟虞家合作给你下毒的,估计还是得从魏家这边找。”


    孟尉与魏铎说完这些,便也加入敬酒行列,魏铎独自盯着酒壶出神。


    **


    曲东来江淮剿匪居首功,年轻时又有辅佐老帅之功,待庆功宴后,论功行赏,正巧兵部侍郎空出一缺,魏铎下旨便由曲东来顶上。


    这道旨意一出,除了兵部之外,另外五部都对曲东来其人表示疑惑,先不论他身体有疾,就说这人竟像凭空出世般,毫无征兆的就封了个侍郎的官儿。


    倒是兵部之人对此喜闻乐见,毕竟曲东来在魏家军时可救过不少人的命,如今好些都成了一方大将。


    曲东来有些惶恐,他去江淮之前,只是打算借此事做个投名状,回来后从小吏做起即可,没想到皇帝一下给他这么高的位置,想推辞却又有些舍不得,他已经不年轻了。


    即便他愿意从小吏做起,但有些事……或许就来不及了。


    曲东来做了兵部侍郎,从此有了官位和官邸。


    休沐这日,他带着一封书信和一只刚出炉的八宝鸭,鼓起勇气,敲响了翊善坊崔宅的大门。


    一刻钟后,崔宅花厅内。


    崔云清默默看信,曲东来则坐在一侧饮茶等待。


    信是他离开淮南王府前,淮南王妃交给他的,托他带给崔云清。


    将信反复看了两遍,崔云清小心翼翼将信折好放回信封,对曲东来问:


    “好些年没瞧见她,她近来可还好?”


    信里都是日常问候与一些琐碎,烦心的事一点没提。


    “王妃和世子看着都很精神,如今淮南王府皆在王妃手中,想来也没什么人敢与她为难的。”


    崔云清幽幽一叹:


    “她这一路走来,定然凶险万分。回回来信,都是报喜不报忧。”


    曲东来说:“回京前,我给王妃和世子都请了脉,两人都身体康健,足见平日过得很好,夫人尽可放心。”


    崔云清感激一礼:“多谢先生。”


    曲东来连忙起身制止:“顺手的事,无需多礼。”


    崔云清又问了些他去江淮剿匪的事,曲东来挑拣那些能说的,加了些风土人情说给崔云清听,他谈吐风趣,崔云清屡屡被他说得发笑。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崔云清说:


    “先生带了八宝鸭来,原是该留先生用饭的,但我寡居于……”


    崔云清话未说完,曲东来却打断她说:


    “既夫人挽留,那在下却之不恭,叨扰了。”


    崔云清愣了愣,她先前的话,好像不是挽留的意思吧。


    “啊,那,我让人去准备,先生稍等。”


    虽然没有挽留,但客人想留下吃饭,崔云清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更何况人家还自己带了菜。


    崔云清唤来老仆,吩咐了几句后,才回花厅继续招待,但相比先前,此刻气氛略有些尴尬。


    曲东来捧着茶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将茶水一口饮尽,从衣袖暗袋中抽出一只精致狭长的盒子,将之推送到崔云清面前,说:


    “此物,不知夫人可还记得。”


    崔云清目光落在盒子上,不解问:“这是何物?”


    曲东来当着崔云清的面将盒子打开,露|出内里一支青梅银簪。


    早就被掩藏的记忆在这一瞬间,冲破了时间的桎梏,重新在脑中变得鲜活起来,崔云清呆呆盯着簪子看了很久,才语气艰难的问出一句:


    “你收到了?”


    “是,我收到了。”


    两人如打哑谜般说着话。


    又是好一阵沉默,崔云清深深一叹:


    “往事已矣,不必再提了。”


    “我要提。”曲东来有些急切:“当年是我怯懦自卑,瞻前顾后,不敢回应小姐盛情,待我醒悟,小姐已嫁做人妇。”


    “我想过放下,但这么多年都没有做到。如今小姐可还愿再给曲某一个机会,曲某愿倾尽一切补偿小姐。”


    曲东来的话让崔云清心绪翻涌,想起前几日从母亲口中得知他此番远赴江淮的目的……


    “小姐不愿也无妨,但当年之事,在下也想让小姐尽知。”曲东来拿起盒子里的青梅银簪,细细抚着枝头梅花:


    “小姐那年尚且年少,我虚长小姐九岁,腿脚有疾,正是低谷时,对人生失去了期望与信心,远不如小姐勇敢,我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拐走一位名门千金,更担心小姐若追随于我,我无法保证小姐今后优渥的生活,令小姐受苦。”


    “我虽从旧主那要了八千两的遣散银,但那是负气索取,此生并不打算用那笔钱,我想拒绝小姐,可每每夜难成寐,辗转难眠,在小姐等我答案之时,我动身去了银庄,约好取银之日,再回来时,小姐却已从庄子离开,没过几日,便定了亲。”


    “我知我的胆怯懦弱,令我错失了此生挚爱,我不敢离去,不敢忘怀,原是想就这样一辈子在小姐身边守候着,眼看小姐在婚姻中饱受苦难,我只恨自己无能。”


    “小姐如今脱离苦海,我明知配不上,却仍痴心不改,望小姐见谅。若是小姐想骂,还请疾言骂之,不必顾及我之颜面。”


    曲东来将埋藏心底的话一股脑儿全都说了出来,不是为了说服他的小姐,而是想给这段从未开始过的关系,一个该有的结局。


    崔云清合目而坐,仿佛回到了少女时期初见这位落拓公子的场景。


    刚开始她只是觉得这人好可怜,年纪轻轻就断了腿,后来母亲让他教自己算账,他的手特别好看,无论是打算盘还是弹琴都特别合适。


    他见识特别广,说的全都是崔云清没听过没见过的人和事,比话本子上那些只会之乎者也的书生要知识渊博的多,他的世界太大了,大得令崔云清心生向往,他仿佛什么都会,行医、看相、养花、算账,崔云清想做的任何事,他都能轻轻松松信手拈来。


    少女情窦初开,觉得跟这样有趣的人过一生就很好。


    于是她赠簪表白,但他却退缩了,甚至躲她躲到了庄子里,崔云清紧追而去,他始终避而不见。


    等了大约一个月,崔云清心灰意冷回去了,正逢潘家前来提亲,她觉得,自己既然不能与喜爱之人相守,那就结一门对崔家和母亲有益的亲事。


    半生回首,真正在记忆中留下深刻印象的,其实也就那么短短几个瞬间。


    “你为何要当官?”


    崔云清睁开双眼,看向那个羞愧低着头,略有沧桑的男子,一丝不苟束起的发髻上已生华发。


    曲东来正等待着命运的宣判,闻声而动,抬首对望,如实回道:


    “我,我想配得上你。”


    崔云清又问:“你若不当官,是否便不会敲响我的门了?”


    曲东来不懂崔云清的意思,愣在当场,只听崔云清又说:


    “你总是如此自以为是,总要等到你有能力时才敢开口,总要等到你觉得可以时才给回应,可你却从未问过我需要什么。”


    曲东来向来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但此刻也懵了:


    “那,你需要什么?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无论如何我都替你取来。”


    “你!”


    崔云清蓦地起身,愤然离去,哪里还有平日半分的礼遇,将曲东来独自一人留在花厅患得患失。


    第70章 第70章你一条命换他们两条命,……


    第七十章


    “所以,那之后他每天下衙都过来?”


    潘妤站在窗边,看着院子花圃旁的男人。


    曲东来坐在小板凳上,用一把花铲给花圃中的花木松土。


    一边弄还一边叮嘱耳朵和记性都不太好的老仆,往往一句话至少要说三四遍,老仆才能记得住,还不保证明天不会忘记。


    不过曲东来耐性很好,一遍记不住他就说两遍,事实上,潘妤觉得他巴不得老仆们一直都记不住,这样他就更有理由时时在,天天来了。


    崔云清卷着本书,歪在罗汉床上看着,闻言无奈一叹。


    潘妤在窗口看了会儿,坐回崔云清身边问:“阿娘,那你究竟怎么个想法?接不接受他呀?”


    崔云清淡淡的翻了一页书:


    “都这把年纪了,凭的让人笑话。”


    潘妤精准抓住核心词,阿娘说的是‘这把年纪了’,并非不想接受曲师爷。


    “唉,曲叔真可怜。”潘妤心中有了数,说话也就有了底气。


    崔云清不解:“他可怜什么?”


    “唉,年轻时鞠躬尽瘁,却被主上疑心,因此断了条腿;遇见个喜欢的姑娘吧,就因为一次迟疑而晚了半步,姑娘嫁人了;好不容易等到姑娘和离,他眼巴巴的去挣了军功,却被姑娘嫌弃人老珠黄,不要他了。”


    潘妤故意踩着崔云清的雷点说话,果然击溃了对方的冷静: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年轻时我给过他机会,他自己没要,如今到了这把年纪,他又来招惹,军功又不是我让他去挣的,他当伙计、当掌柜那些年,我难道没让他进门吗?非得等到当了官才来,怎么着,他要是一辈子不当官,就一辈子不来敲我的门呗。”


    成功将阿娘的心里话给泡了出来,潘妤总算放心了。


    之前她总担心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曲师爷一把年纪二次失恋未免也太惨了,如今看来,两人都有想法,只不过阿娘心里有气,等过阵子她把心里的气撒干净了,自然就会接受曲师爷了。


    而她能做的,只有默默关注和……不当电灯泡。


    “这就要走?今日做了你爱吃的鱼羹。”


    崔云清见潘妤起身要走,赶忙挽留。


    “下回再吃吧,回宫前我还想去一趟朱雀街。”


    潘妤婉拒了崔云清,离开时经过花圃,跟曲东来打了个招呼:


    “曲叔,宫里也有好些花,回头我都送来,到时候要麻烦您替我照看一二。”


    曲东来手上全是泥,连忙起身应答。


    崔云清送走潘妤,曲东来仍在原地等她,目光交错间,尽管一句话没说,但已有情意暗中流转。


    **


    潘妤的马车出了翊善坊的巷子,正要往朱雀街去,却被一个骑马而来的婢女拦住车驾,御马的內监勒紧缰绳,高声质问:


    “来者何人?”


    那婢女从马上跃下,拿出玉陵宫的牌子给內监看过后,內监才放她靠近车驾,笙歌将车帘掀起,好让潘妤与马车外的人对话。


    见着那人,潘妤一眼认出是魏嫣的贴身宫婢,行礼过后上前回话:


    “娘娘,我家公主让奴婢来此寻您,说若是您有空闲,回宫之前可否去一趟青阳观,务必带上您的护卫,说今日观中可能会出大事。”


    潘妤不解:“青阳观会出什么大事?我所带护卫不多,要不我找顺天府一起?”


    宫婢却连连摆手:


    “不行不行,我家公主吩咐了,说事关秘辛,不可闹大,娘娘只需带了护卫前往即可。”


    秘辛?


    青阳观能有什么秘辛?


    看魏嫣这架势,估计跟霁尘有关。


    也不知具体什么事,她带的人够不够,不过魏铎说过,她每回出宫,都有暗卫随行保护,实在不行就喊救命。


    宫婢见潘妤应了,赶忙翻身上马在前方引路,很快就到了青阳观。


    避开香客,那传话婢女主动引路:


    “娘娘这边请,我们公主在丹房。”


    绕过两座大殿,来到一处专门炼丹的地方。


    潘妤进去后,见丹房内空无一人,唯有一只硕大的火炉正冒着烟,正疑惑之际,就见魏嫣从里间走出,潘妤正要打招呼,魏嫣迅速对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招手让潘妤过去,又指着潘妤身后那些人,让他们退下。


    搞得这么神秘,潘妤委实不懂。


    让笙歌破月她们在门外守候,她轻手轻脚的将丹房大门关上,学着魏嫣的样子,从一个窄小的门跻身而入,由魏嫣牵着上了几个台阶后才豁然开朗,竟是一间空中楼阁般的密室。


    魏嫣不说话,只是拉着潘妤在靠近墙壁的那侧蒲团上坐下,让潘妤稍安勿躁,静静聆听。


    很快潘妤便听到了霁尘的声音:


    “侯爷还真是爱妻爱子,连一点点伤害都不忍心。”


    随即有另一道声音响起:


    “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声音潘妤不认识,用眼神询问魏嫣,魏嫣蘸了蘸茶水,在两人中间的矮桌上写下三个字‘陆怀忠’。


    潘妤盯着名字看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武安侯陆怀忠,他跟霁尘能有什么秘辛?


    随即魏嫣又在茶桌上写下两字:父子。


    潘妤双眼蓦地瞪大,指了指隔壁两人,又指了指桌上的字,魏嫣郑重点头。


    霁尘是武安侯的儿子?


    对了,潘妤想起上回霁尘半夜入宫弹琴,魏嫣说起过他的名字,陆淮。


    还真是!


    这时隔壁说话声音又响起了:


    “侯爷觉得我能对他们做什么?打他们一顿?还是杀了他们?”


    “若你胆敢碰他们一根汗毛,我定叫你生不如死!”陆怀忠拍案,声音听起来很是激动。


    霁尘与陆怀忠跪坐在矮案前,看着对面暴跳如雷,霁尘既好笑又可悲:


    “从你遗弃我和我娘那日开始,我就已经生不如死了,你还想怎样?还能怎样?”


    陆怀忠脸色涨红了辩驳:


    “我何时遗弃你和你娘?我给了你们钱和庄子,给了你们仆从,让你们衣食无忧,是你们自己不满足,想要得更多而已。”


    霁尘忽的笑了,只是笑意不达眼底,看起来有点冰冷:


    “钱、庄子、仆从……这样你就能心安理得的与你心爱之人长相厮守了?”


    “你是给了钱,给了住所,还给了人,可你就没想过,一个没名没分的外室,带着一个三岁稚童,远赴千里之外的田庄,他们能不能守住那些钱,能不能镇得住那些侯府出去的仆从?”


    “我从记事起就被拴在驴棚里,我娘为了给我送口吃的,要百般讨好那些人,怎么讨好不用我说吧。”


    陆怀忠从盛怒转而震惊,他支支吾吾了半晌才说出一句:


    “我,我不知……”


    霁尘冷哼:


    “你当然不知。我娘以泪洗面时,你正风风光光的迎娶你的心爱之人,我们衣不果腹,受尽屈辱时,你正琴瑟和谐夫妻情浓,我娘不堪受辱自尽时,你正与你的妻儿共享天伦。”


    陆怀忠面上显出些许愧疚,他低头沉思片刻,对霁尘说:


    “你说的这些,我自会查证。若属实,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但这些都跟他们没有关系,你休要动他们。”


    见陆怀忠急了,霁尘也大笑起来,笑声却怎么听怎么苦涩:


    “你想给我什么交代?”


    “那些人的身契还在侯府,只要情况属实,我便将他们全部交给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陆怀忠说。


    霁尘看着一本正经的陆怀忠,忽然觉得好没意思:


    “侯爷,麻烦你动动脑子。我能好手好脚重新站到你面前,就说明我想要的交代早已要到了。那些人已然十多年没与侯府联系,你竟丝毫不知!”


    “你知道那些人怎么死的吗?凌迟!我亲自下的刀。”


    陆怀忠再次被震惊,回想一番,确实很多年都没那些人的消息,只因当年将他们母子送去千里之外,陆怀忠便叮嘱了管事,每年固定给一笔银钱就成,其他消息一概不必知会他。


    “所以你究竟想干什么!你把他们带去哪儿了!有事冲我来,别伤害他们。”


    陆怀忠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处,是因为妻儿昨日便失踪了,今晨一支穿云箭射向他的院子,箭上携带一张字条,让他孤身一人来青阳观,随信附赠一根血淋淋的手指和一只耳朵尖……信上说若敢带其他人,就直接等着收尸。


    他看到信和东西时,整个人都吓懵了,为了妻儿不得不按照信中指令来到青阳观。


    在人群中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孩童过来领路,将他七拐八拐领到此处,见到了国师霁尘。


    刚开始陆怀忠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怎么回事,直到霁尘报出自己的名字——陆淮。


    这是他婚前与一个渔家女所生的庶长子,那渔家女生得美貌,家中只有老父老母,陆怀忠一时没忍住便收了她,却因身份缘故,不得带回府中安置,只当外室养着。


    后来他遇到了门当户对的妻子,妻子家有严令,在正妻诞下嫡长子之前,绝不能出现庶子,否则婚事就免谈。


    陆怀忠不想让渔家女和庶长子坏了他的好姻缘,便想着给一笔钱远远将人遣走,他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和仆人,觉得这样就不算始乱终弃,心安理得的娶妻生子。


    哪怕直到现在,陆怀忠也不觉得自己有多错,一个普通的渔家女罢了,难道还指望他八抬大轿的赢进门?


    比起那些斩草除根的人家,他自问做的还不错,顶多有些失察而已。


    “别急,我就是冲你来的。”


    霁尘看着陆怀忠那不思悔改的模样,竟觉得自己压抑了多年的恨意实在有些可笑。


    从袖中取出一只瓷瓶,将之抛给陆怀忠:


    “懒得跟你废话了,这瓶子里是见血封喉的毒,你吃下去,我立马放人,并且保证今后不再碰他们,如何?”


    陆怀忠满脸震惊:


    “你想毒死我?”


    霁尘耸肩:“不然呢?跟我有仇的是你,你的妻儿与我何干?不过你要是不肯吃,我也不介意多杀两个人。”


    陆怀忠沉声质问:


    “你就不怕我带兵围了你的青阳观?”


    霁尘冷下面孔:


    “你吃不吃?”


    陆怀忠见霁尘不像开玩笑的,知道今日无法善终,所谓带兵围了青阳观不过是威胁之言,如今的霁尘贵为国师,据说有从龙之功,连禁军都能调动,陛下对他信赖有加,自己却是前朝旧臣,若真将此事闹上朝廷,陆怀忠真不敢保证结果会如他所愿。


    可是,这毒他真的要吃吗?


    “怎么?渔家女的命不配侯爷记在心上,你心爱妻儿的命也不配吗?你一条命换他们两条命,怎么看都很值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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