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魏铎震惊脸:卖了多少?……


    第五十一章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潘家这事儿做得太不地道了。”


    宋氏想起那日的事,就替崔夫人委屈愤怒。


    本就是潘家做了恶事,被判夫妻义绝,他们不仅不反省自身错误,反而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


    “大嫂说的不错,潘家确实过分。”


    不仅过分,手段还很烂!


    让地痞无赖骚扰恫吓前妻,试图抢夺官府判给前妻的财产,这行为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是渣滓。


    潘妤发现从前真是高看潘家了,也切身预感到了他们凋敝的未来,古往今来,德不配位必有遭殃。


    上一代潘家家主有没有才干潘妤没印象,因为原主出生时,潘家的家主就已经是潘远山了。


    让这么一个鼠目寸光、心胸狭窄的小人当家主,再鼎盛的家族也会走向衰败。


    更何况,这小人不仅坏,他还没脑子。


    任谁都能猜到是他背后使坏的事,他依旧做得心安理得。


    这是一个无知、无才、无德的人,被长久捧在不属于他的高位上所做出来的蠢事,翻车只是早晚而已。


    可惜潘家这艘大船太大了,就算船底破漏,船板漏风,也要很长的时间才会沉没,当然,若遇上什么大型风暴的话,或许会沉得快些。


    “那日之后,顺天府增添了周边巡逻的官兵,还从那些来骚扰的地痞处顺藤摸瓜,倒了他们几处聚集点,短时间内,估计那背后之人也找不到敢为他做事的地痞了。”


    宋氏母子所住的这条街,本就是顺天府着重保护的地界儿。


    尽管顺天府尹并不清楚巷子里住的是哪路神仙,但上头直接下令,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也是当初潘妤觉得此处适合阿娘居住的原因。


    魏铎既然同意他的大嫂和侄儿住在这里,此处定受保护。


    “此番多亏嫂嫂出手,这份恩情我铭记于心。”潘妤诚挚向宋氏道谢。


    宋氏笑言:


    “一家人,说什么恩不恩情的。你要真想谢我,待会儿宴席上陪我多饮几杯就好。”


    潘妤一口答应:“好!”


    魏铎干咳调侃:“自己什么酒量没点数吗?丁点儿大的酒量也敢跟大嫂喝酒?”


    潘妤刚想说‘舍命陪君子’,宋氏就接过了话头:


    “跟我喝酒怎么了?我又不会蓄意灌弟妹的酒,与你们那帮废物可不同。”


    魏铎像是受了奇耻大辱,指着自己难以置信:


    “废物?”


    宋氏点头:“对啊。你们谁喝得过我?不是废物是什么?”


    潘妤饶有兴趣的听着两人斗嘴打趣,适时感慨:


    “大嫂不仅人漂亮,还武功高强,酒量居然也这么好,简直太完美了。”


    魏铎却有不同看法:


    “哈。”


    潘妤:……


    宋氏微笑以对,温和的让潘妤往旁边躲一躲。


    潘妤依她所言向后稍微退了退,宋氏对魏铎果断抬手,魏铎见势不好,在宋氏手还没落下的时候,就抱头闪躲,然而预想中的揍并没有挨到。


    这就有点尴尬了。


    魏铎缓缓放下遮蔽的手,却见潘妤盯着自己,忽的竖起了拇指,真诚夸赞道:


    “很熟练呢。”


    这得从小挨了多少打,才能养成肌肉记忆啊?


    魏铎哪会听不出潘妤话中的戏谑,试图挽尊,只听宋氏兀自叹道:


    “唉,没什么长进。”


    魏铎横了她一眼,却只敢用嘴型回了句:母老虎。


    院中众人第一次看到这种叔嫂交流方式,都觉得有些意外,但经他们一闹,确实将崔云清被地痞骚扰的苦闷气氛给揭了过去。


    兰乔嬷嬷从厨房出来,请大家入席。


    今早她特意向潘妤提出早些出宫来崔宅帮忙,她与崔云清名为主仆,实为好友,当初也是为了崔云清,兰乔嬷嬷才同意陪潘妤入宫看顾。


    在得知崔云清与潘远山义绝后,兰乔嬷嬷当场拍手叫好。


    崔宅的院子不大,但经过崔云清的一番布置归整,假山瘦竹错落有致,石径苔痕深浅相宜,虽无富丽之态,却别有一番洗练风致。


    方寸之间,已见丘壑。


    今日宴开两桌,因场地原因,并未用矮案分席,而是用民间亲人团聚之法,以圆桌宴客,一桌为主,一桌为副。


    主桌的主位上坐的自然是魏铎和潘妤,潘妤身侧坐的崔云清和宋氏、麒儿,魏铎身旁坐的是曲东来及崔家另一名出力多的管事,姓秦,寻常在怀箴先生身边做事,此番先生回书院前将他留下,帮崔云清料理后续家事。


    另一桌则是兰乔嬷嬷和崔琳崔琳,以及崔家的其他管事。


    待客皆落座后,崔云清举杯相敬:


    “此番清蒙诸位相助,脱离苦海,另立门户,特设此宴敬谢,薄酒粗肴,聊表心意,望诸君开怀畅饮,尽兴而归。请。”


    说完,崔云清便将杯中酒饮尽,其他人皆随之。


    一杯酒后,正式开席。


    虽崔云清自谦‘薄酒粗肴’,但两桌菜皆为盛京首屈一指的【邀月楼】上等席面,还有几道她亲自下厨的家常菜,可谓丰盛。


    潘妤为宋氏斟酒,宋氏一饮而尽,果真豪迈。


    正想为她再添一杯时,潘妤的衣袖被人从后面扯了扯,潘妤回头一望,见魏麒从宋氏身旁绕了过来,在潘妤耳边问:


    “二婶,你还没告诉我那丫鬟对苏小姐说了什么呢?”


    那日未听完的故事,俨然成了这小子的心魔,每每想到没听到结局就抓心挠肝,连想新故事去吓唬同窗都没心情了。


    潘妤放下酒壶,在他耳边回道:


    “时过境迁,故事的意境都破了,再听有什么趣儿,不若你先好好吃饭,等饭后,我再与你讲上几个新的,保管比上回那个还要精彩。”


    魏麒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欣喜的亮光,他欣然乖巧的应了潘妤的话,竟真的回坐席大口大口吃起了饭。


    宋氏拿着酒杯,对左右两人的互动了然在心,与潘妤碰了碰杯说:


    “他最近都不愿吃饭,还是你有办法。”


    潘妤说:“麒儿本身就很乖。”


    上回她和魏铎来拜访,吃饭时,宋氏让他拿个馍回房反省,他就真的去了,要是别的小朋友,必定要哭闹一场才罢休的。


    而潘妤不知道的是,魏麒之所以听话,那是因为经历了太多宋氏训子的铁腕,不敢造次而已。


    宋氏避着孩子指了指自己的牙,潘妤这才反应过来,魏麒不愿吃饭的原因。


    这个年纪的孩子,确实都被换牙所扰,魏麒已经算是晚的了。


    而另一边,曲东来坐在魏铎身边,原就如坐针毡,魏铎给他斟酒,他更是受宠若惊,连说不敢,还要起身作礼,被魏铎拉住。


    曲东来惶恐的从魏铎手中接过酒杯,原以为魏铎要开口与他说一些招揽的话。


    不是他自作多情,而是在他找上孟尉之后,孟尉便三天两头来找他饮酒畅谈,言谈间说过多次,二少主想请他出山辅佐,许以国士之礼相待。


    但曲东来已失了那份雄心壮志,如今的他身体残缺、心灰意冷,早就不是当年那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儒将谋士了。


    他已习惯了平凡,不愿在重蹈覆辙。


    所以心中早就做好决定,只要二少主一开口,他便坚定的拒绝,想来二少主也不会强人所难。


    可惜,曲东来忐忑的喝着魏铎斟的酒,左等右等,也没等到魏铎开口,只是与他闲谈一些近年经历,寻常生活上的事。


    魏铎平静得让曲东来怀疑,是不是一切都是孟尉一厢情愿的想法,其实二少主根本对他没有任何招揽之意。


    想想也是,即便他曾经在魏家军中小有名气,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往昔荣光早就随着他的离开而烟消云散。


    如今整个天下都是二少主当家,二少主与他并无半分情谊,又何谈招揽呢。


    思及此,曲东来不禁苦笑,正郁郁时,一道清润优雅的声音自他身边传来:


    “此番劳烦曲管事为我奔波,清敬你一杯。”


    这魂牵梦萦的声音,让曲东来莫名失态,因起身太急,而差点碰翻了汤碗,但他并不在意,而是急忙与崔云清碰了碰杯,生怕让她久等。


    崔云清将酒饮下,便颔首致礼,主桌敬完,还有副桌。


    曲东来却是没将杯中酒一口饮下,而是珍稀的抿了抿,坐回座位,仍盯着酒杯怅然若失的回味着什么。


    这一幕落在魏铎眼中,哪还不懂曲东来的情意,并未多言,而是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潘妤。


    若是他利用崔夫人做点文章,不知潘妤会不会生他的气。


    潘妤与宋氏聊了一会儿,见魏铎总往她这里瞥,又见坐在他身边的曲东来神情有些落寞,以为是魏铎说了什么导致的,想着替他活跃一下气氛,潘妤放下筷子,对曲东来问道:


    “曲管事,上回我拜托你做的事可有结果了?”


    听见潘妤唤他,曲东来才回过神,反应了一会儿后才说:


    “是是,那件事有结果了。最终是云海楼的老板以三十九万两的价格将那盏花灯竟下了。”


    潘妤眼前一亮,这价格居然比她预料中的还要高些。


    倒是一旁魏铎惊诧不已:


    “多少?”


    曲东来说:


    “三十九万两。初竟价格只有一千两,那晚受邀的掌柜都出了价,一层层叠加后,只剩下云海楼、九霄楼和范楼三个大户竞争,价格就上来了。”


    说起这件事,曲东来还挺佩服潘妤的,她提出先抑后扬的竞拍手法,一开始就吊足了人胃口,等到那晚竞拍开始,三丈高的琉璃花灯在广场上亮起,所有人都被眼前琼楼玉宇般的璀璨景象给震惊了。


    在宣传时,潘妤让曲东来着重强调这盏灯是如何在中秋宫宴中大放异彩,受到了帝后与群臣交口相赞的事。


    宫灯的样貌令人震撼,来历更是惊人,世人多有攀龙附凤之心,寻常富贾哪有机会参加宫宴,得见天颜,与百官同乐?


    但这宫灯却给了他们遐想的空间,若以此为噱头,将宫灯摆放在需要招揽人气的地方,不仅可以令那场地名气大增,还能吸引四面八方慕名而来的客人,有客人,还怕没钱赚吗?


    盛京的掌柜都是人精,深谙此理,因此纷纷抬价,都想要拿下这棵能源源不断钱生钱的摇钱树。


    “……”


    魏铎有些傻眼,他原本预料这宫灯连成本都竞不出来,谁知最终却竞出了令人咋舌的高价:


    “他们……自愿的?”


    曲东来愣了片刻才回:


    “当然。”


    说到此事,曲东来身旁的秦管事也有话说:


    “要不是云海楼的老板德高望重,答应今后每年可以把宫灯租赁个把月给他们,其他两处也不想与他做仇,说不定这最终价格还能再高些呢。”


    魏铎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当潘妤提出要竞卖的时候,他是真的认为东西会卖不出去,还想着给她添补一些呢。


    谁知人家一下卖出这高价,都顶得上一个小城的全年赋税了。


    从前楚氏天下,以百城养一城,早听说盛京富贵,竟不想富贵至此,一盏宫灯竟出天价,富贵程度可见一斑。


    潘妤见魏铎那神色,便知他定以为东西会卖不出去。


    呵呵,怎么可能卖不出去!


    他根本不懂追名逐利之人攀附权贵之心有多热烈,别说是宫宴中的宫灯,就是宫宴的菜品、舞曲,只要流传出去,沾上皇家二字,都能吸引大量的人跟风模仿。


    “可惜宫灯只有一盏,要是多几盏就好了。”


    秦管事忍不住感慨,那晚竞卖会的火热状况,他到现在都历历在目。


    “多几盏就不稀奇了。”潘妤说完,看向魏铎:“长临兄,我说话算话,只收回两万成本,其余皆可充入国库,可好?”


    魏铎第一次听她唤自己表字,举杯失笑:


    “如此,在下便替万民谢过女郎慷慨了。”


    潘妤又说:“只是我这儿还有一桩买卖,不知长临兄可愿借宫灯再赚一笔?”


    语毕,一桌人都看向潘妤,不懂她是何意,魏铎问:


    “宫灯都卖出去了,如何再赚一笔?”


    潘妤说:


    “那宫灯再好看,今后也只会在云海楼里看到,若寻常百姓看过之后也想带回家怎么办?”


    秦管事和曲东来对望一眼:


    “那么贵的宫灯,寻常百姓可带不回去。”


    潘妤笑言:


    “那么大的灯他们当然带不回去,带回去也没处摆放。我的意思是,何不再做一些小的出来,让所有观灯后想带回去的人,都能如愿以偿。”


    这就是后世所说的文创经济了,潘妤觉得这条路若开拓好了,还是很有前景的。


    第52章 第52章(加更)哼,绝不对臭男人……


    第五十二章


    潘妤只是浅谈一番自己的文创计划,在席上不好细说,后续还得琢磨*一下具体流程。


    宴席过后,大家便坐在搭了棚架,熏了驱蚊艾草的院子里闲谈饮茶、嗑瓜子、喝果酿,倒也算热闹。


    崔夫人始终陪席,趁着她回房换衣裳时,潘妤随之而入,母女俩这才有了片刻单独相处的机会。


    “阿娘受惊了,前后两笔账,我总会找他们讨回来的。”


    潘妤想起潘家那些肮脏手段,真恨不得自己拥有宋夫人那般的好身手,这样她就能直接打上门去,把那对贱人母子打得满地找牙!


    崔云清爱怜的轻抚女儿脸颊:


    “此番阿娘借你和陛下的威势顺利脱困,已是万幸,我今后尽量少出门,此处官府云集,想来他们吃了亏,也不敢再来骚扰,就别为我节外生枝了。”


    潘妤仍不服气:


    “总要让他们为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崔云清不忍女儿为她操心:


    “我尚且能离开,可你始终姓潘,他们若是对你……也不知陛下会不会一直护着你。”


    潘妤说:


    “阿娘莫忧,我已经是大魏皇后了,只要不做出格的事,陛下护不护我,他们都动不了我。”


    崔云清看到女儿眼中的坚毅与信心,欣慰的笑了:


    “我儿真的长大了。”


    这个从小跟在她身边,从出生便受尽她全部宠爱的女儿,终究还是独自面对了世界的风霜雪雨,从血肉中生出了铠甲。


    “嗯,我长大了,能保护阿娘了。”


    潘妤爱娇上前抱住崔云清,脑中满满皆是回忆。


    她接管了原主的身体,也接管了她的情感和记忆,对崔云清的爱,或许就是潘妤使用这具身体的代价。


    “所以,那些欺负过阿娘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包括潘远山。”


    潘妤直呼生父大名,崔云清无奈叹息。


    崔云清原是不想女儿操心,才故意说别节外生枝,如今见女儿这般决绝,又怕她冲动做出傻事,崔云清不得不劝她:


    “莫心急。阿娘从那虎狼窝出来,并非是怕了他们,而是只有出来,有些事才能名正言顺的做。”


    潘妤问:“阿娘可是有什么计划了?”


    “哪有这么快的。”


    崔云清苦笑摇头:“潘家之势非一日可破,急攻则损,缓养则成。”


    潘妤觉得有道理,却还是压不住心头那股火,气恼的扭着崔云清的衣带兀自郁闷。


    崔云清见她这般,安慰说:


    “不要气了,我最近听说了一件事,说出来或许能让你稍稍解气。”


    潘妤坐直身子:“何事?”


    “听说前日宁平王与寿昌公主在王府开设小宴,邀请了不少在宫宴中认识的世家公子和世家小姐,潘家的几位也赫然在列。”


    潘妤对这事有印象,因为魏姌出宫前特地到长秋宫请示来着:


    “此事我知。”


    “但你一定不知道结果如何。”崔云清说:“据闻席间有人提议作诗作画,送去给王爷与公主品评,潘旸和潘娆也做了,然而他们的画作却被排挤在外,反倒是潘锦的画呈上去了。”


    “这是为何?”


    潘妤之前听说潘娆琴棋书画皆学得很好,潘旸作为潘远山如今唯一的儿子,自小也被精心培养,水平不敢说多高,但也绝不会垫底才是。


    “因席间李阁老的孙女强调了嫡庶之论,当日在场的也确实只有潘娆和潘旸是庶出,他们便被排挤了,王爷与公主似乎也没为他们说话,两人还未等宴席结束,就匆匆回府了,听说好一番闹腾。”


    潘妤听得五味成杂。


    理性上,潘娆和潘旸是平氏的子女,平氏是陈氏的外甥女,自然以陈氏马首是瞻,处处与崔云清这个正妻使绊子,她的儿女受排挤了,潘妤应该高兴。


    但感情上,又有些同情,嫡庶这座大山真是压谁谁垮,多少有能力有抱负的庶子庶女,皆被这座大山压得出不了头,成不了器。


    “早知如此,不如不去。”潘妤感慨:“不过,若他们回去能多找潘远山的麻烦,那我就喜闻乐见了。”


    崔云清见女儿笑了,总算稍微放心一些。


    外面还有宾客在,母女俩也不能聊太久,侍奉崔云清换了外衣,母女俩便一同回归,继续宴客。


    **


    回宫的马车上,饮酒的魏铎难得与潘妤同坐。


    他解了腰带,一副落拓公子哥儿的模样歪在大迎枕上,斜飞入鬓的俊眉始终拧着,手里有个放满了银票的木匣子,依旧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潘妤见他发愣,也不出声,就那么悠闲的坐在一旁饮茶。


    魏铎盯着银票匣子看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什么决心,盘腿坐起,将银票从匣子里取出,然后……一张张的数了起来。


    数到最后,长叹感慨:


    “还真是三十九万,他们怎么舍得的?就买一座能看不能吃的宫灯?还是说你那盏宫灯有什么特殊的艺术价值是我这个粗人看不懂的?”


    潘妤噗嗤一笑:


    “陛下便是要夸我,也无需贬低自己。”


    魏铎将银票放回匣子,然后将匣子合上抱在怀中: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现钱。有了这些,能给漠北的将士多做几套冬衣,南疆那边军营也能多吃两回肉了……”


    潘妤默默听着魏铎在那儿喋喋不休,说着一些听起来像是鸡毛蒜皮,但实际关乎万千将士福祉的话,心中竟有些感触。


    能遇上一个关心将士活得好不好的皇帝,或许便是所谓的天下之福吧。


    潘妤原本还有些后悔,后悔话说早了,早知能拍出三十九万的价格,她就不托大只要两万成本,至少得要个零头……但现在,她甚至想把自己那两万私房都填进去。


    但是不行,她这两万两还有别的用处,若是用好了,说不定将来能给魏铎再挣第二个、第三个三十九万两,这样他所顾念的边关将士和平民百姓就能过得更好了。


    大概是潘妤的目光太火热,魏铎终于从晃神中醒来,见她盯着自己,不禁问道:


    “盯着我作甚?莫不是……后悔了?”


    马车里灯火晦明晦暗,只能看到魏铎一半的俊脸,潘妤摇了摇头,撑着下巴忽的表白:


    “不后悔。妾只是觉得,操心民生与关心将士的陛下特别英俊,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不行吗?”


    魏铎怦然心动,喉咙不自觉咽了几下,年轻夫妻本就是情人难耐之时,在场无他人,魏铎便不打算隐忍,对潘妤招了招手,让她坐到身边来。


    今晚出宫赴宴,为掩人耳目特意用了小马车,此刻却有些施展不开,魏铎身量高,本就占据了大半位置,潘妤凑过去,也只能半依偎着他,但就是这狭小的空间,让周遭喧嚣倏然远去,心跳声清晰可闻。


    魏铎缓缓靠近,淡淡的酒气带着缱绻之意扑面而来,就在两人快要双唇相接时,潘妤忽的退后,果断从魏铎的怀抱中脱离,回到原来的位置,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一腔绵绵情意就这样扑了个空,魏铎呼吸一滞,略带疑惑的抬眼向潘妤望去,似乎向寻求一个忽然被拒绝的答案。


    气氛明明那么好……


    潘妤微笑着给他递了杯醒酒茶:“喝点儿吧。”


    魏铎不想喝茶,想亲她。


    幽沉的目光在茶水与潘妤之间回转几次后,福至心灵,明白了潘妤的意思,魏铎用略带受伤的口吻控诉:


    “你嫌弃我。”


    不就是有点酒味嘛,这跟军营里的臭汗熏天,活像一群发酵的咸鱼堆在蒸笼里的味道相比不止要好多少了。


    潘妤矢口否认:“没有。陛下想多了。”


    魏铎不信:“那你过来亲我。”


    潘妤但笑不语,忽的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咦,快到宵禁了呢,都在往家赶。”


    然而马车内没有回应,倒是潘妤后背一热,某人不自觉的黏了上来,两手撑在车壁上,将潘妤困在身前,逼得潘妤无奈放下车帘,转过身,楚楚可怜的看着对方。


    “亲不亲?”


    魏铎只是困住她,但也给她留了足够动弹的空间。


    潘妤摇头。


    “为何?”


    “不喜酒气。”


    “可你也喝了。”


    “那就更不能亲了。”


    “你嫌我。”


    “……”


    “你果然嫌弃我。”魏铎用一副质问负心汉的口吻说:“上回在你浴池醉酒,我可一点都没嫌弃你。”


    不仅没嫌弃分毫,还享受至极,欲罢不能,那时甚至巴不得她多醉几回,好让他多享受几回销魂的艳福。


    怎么轮到自己她就嫌弃呢?


    想到这儿,魏铎不知是酒精上了头,还是真的委屈了,竟从潘妤身前退开,坐回原来的位置,并将两只膝盖抱在怀中,脑袋埋了进去,一路都不跟潘妤说话。


    他这是伤心了。


    哄不好了。


    潘妤为缓解尴尬,试图找他说话,他也置之不理,逼得急了,才抬起头向潘妤噘嘴,等潘妤委婉拒绝后,又扭过头去顾影自怜。


    “……”


    马车驶入皇城,潘妤先下车,在车边等了他一会儿,想牵着他的手一起回长秋宫,谁知魏铎下车后好似没看见潘妤伸出的手,高傲且漠然的从她身边走过。


    潘妤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看了好一会儿,又往双手抱胸,独自往前走的拽酷背影看了几眼,怒火冉冉升起。


    臭男人!


    还臭不自知!


    不理她就算了,谁稀罕!


    潘妤也生气了,不再伏低做小哄着他,微微提了裙摆,加快脚步,从他身边一晃而过,气急败坏的带着一众小跑的宫人,先回了长秋宫,再不管那个无理取闹的臭男人。


    回宫后,潘妤该洗漱洗漱,该擦香擦香,等她忙完回到寝房,就看到那臭男人四仰八叉的躺在她的香香床铺上,不仅没洗澡,连衣服都没换!


    潘妤要不是顾及他的身份,简直想让人把他拖起来丢出去,让凄凉的夜风好好吹一吹他矫情的心。


    可惜她不敢,只能任劳任怨的把人搬正过来,气喘吁吁从他身上跨过,睡到里床。


    刚闭上眼,那个刚才还像个死猪一样的男人就贴了过来,一只不老实的手绕到潘妤身前,试图钻进她的小衣里,潘妤越发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


    身后之人手背吃痛,只好把手收了回去。


    原以为这就完了,谁知过了没多会儿,潘妤的屁股上又多了一只咸猪手。


    潘妤忍无可忍,伸手在那咸猪手上重重拧了一下,咸猪手吃痛又退了回去。


    不知他在身后想什么,潘妤自顾自的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身旁又有了动静,潘妤心中警铃大作,做好十级防备,绝不对臭男人妥协。


    但出乎潘妤意料的是,她并没有等来新一轮骚扰,身后之人居然下床走了。


    潘妤愕然回身,看着空荡荡的位置,难以置信的把床帐掀开一角,正好透过屏风那头的烛火,看到那人走出寝殿的身影。


    他……居然走了!


    走了!


    走了,就别回来!


    潘妤愤怒的躺下,双手抱胸,怒气冲冲的盯着床帐发呆,过了一会儿,她想反省一下自己今晚的行为是否有不妥之处。


    想了一会儿,确定自己没有错。


    于是,转过身心安理得的睡了。


    半个时辰后,等到某人独自从浴池回来,他把自己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洗刷干净后,掀开帐子看到的就是某个负心娘,没心没肺睡得正香的画面。


    是可忍孰不可忍!


    魏铎掀开床帐就扑了上去……


    片刻后,床帐中传来一阵惊呼:“啊——唔——”


    “叫什么?我都洗干净了。”


    “真的假的?别糊弄我。”


    “不信你来闻啊。”


    “那你过来……”


    第53章 第53章潘妤看似‘好意’,实则……


    第五十三章


    潘家后院,采撷居。


    “我不吃,拿走!”


    一句娇喝,随着便是杯盘碗碟砸碎在地上的声音。


    平氏从廊下就听见,急急加快脚步去了女儿的闺房,看着满地狼藉,不由暗暗叹息。


    让丫鬟赶紧打扫了出去,然后她亲自去到内室,坐在趴在床上痛哭的女儿床边:


    “又怎么了嘛。”


    自从那日从平宁王府回来,儿子女儿都不高兴,儿子还好些,只一味关在书房勤学苦读,女儿就任性了,不仅哭个不停,还将身边的人折腾够呛。


    “昨日不都好些了,你父亲也心疼你,给你送了不少时兴的衣裳首饰来呢,别再耍脾气了。”平氏苦口婆心的劝。


    潘娆哭唧唧的闷声从枕头下传来:


    “谁稀罕那些俗物,衣裳首饰有什么用,穿得再光鲜,也是庶出。”


    平氏无奈长叹,说来说去,还是这事儿。


    “可你又不比嫡出的差,你……”


    平氏这句话像是更加刺激了潘娆,她翻过身来,向平氏控诉:


    “正是因为我不比她们差,所以才不甘心。王爷连看都没看到我的画,就说潘锦画的好,先前潘锦来找我,跟我炫耀她从王府得的赏,还告诉我这两日还要去赴宴,可这回王府那边连请都没请我。”


    “阿娘,我今后怎么办呀。要是连潘锦都嫁的比我好,那我,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潘娆控诉完,继续趴下去痛哭,声声都像在扎着平氏的心。


    可她又没办法再劝,平日在府里她已经为子女争取到差不多的利益,哪一房的嫡女都压不过她的儿女,包括那个把自己作成孤家寡人的前夫人,她倒是霸着正妻的位置多年,却还不是被她这个妾压得出不了头。


    可府外,平氏是真没办法。


    潘娆哭了一会儿,又爬起身来对平氏说:


    “阿娘,咱们找潘妤吧,她是皇后,又是王爷的嫂子,只要她肯帮咱们大房一把,我定能将潘锦压下去。”


    平氏很为难,别说她刚把崔云清给得罪了,就是没有,潘妤也未必会帮他们说话。


    “咱们的身份……连皇宫都进不去。”


    平氏这么说,就是想让潘娆打消这个念头,但潘娆像是魔怔了,脑子转得飞快:


    “去找太夫人。太夫人是诰命夫人,她可以带我们入宫。”


    平氏还未回答,潘娆像是找到打起精神的理由,下床就唤丫鬟进来为她梳妆,平氏见女儿忙里忙外,不忍打断她,想着若能请太夫人出马,只要入了宫,潘妤是皇后也得要顾及一个‘孝’字。


    只要太夫人压着潘妤替大房说话,没准儿女儿的愿望还有机会达成。


    这么想着,平氏便也过去帮女儿挑选衣物,一番打扮后,母女俩一同去找陈氏。


    **


    潘妤正伏案写着文创计划书,正到关键处,便有宫婢前来回禀:


    “娘娘,太后请您去一趟长乐宫。”


    潘妤随口应声:


    “嗯,可说了何事?”


    珠帘外站着的宫婢回:“好像是宫外来人了,太后请娘娘过去一同招待。”


    潘妤若有所思放下笔,思考着宫外究竟来了谁,却也不耽搁,换了衣裳便往长乐宫去,远远的听见一道熟悉的少女夸赞声:


    “太后您风华正茂,哪能沾得上一个‘老’字,您是小女见过最有气质的夫人,小女巴不得日日在您身边伺候。”


    潘妤脚步一滞,这是……潘娆?


    原是潘家来人了,怪道太后要她来一同招待。


    宫婢吟唱过后,潘妤走入殿内,太后看见她像看见了救星,竟不顾身份,起身迎她:


    “皇后来了,快瞧瞧谁来宫中看你了。”


    这潘家的老夫人说话太强势,小云氏都快有些招架不住了。


    平氏和潘娆向潘妤行礼,陈氏却姗姗而动,见了潘妤,架子竟比太后还要大一些。


    甚至看到太后迎向潘妤时,陈氏还面露不屑,或许是在暗自嘲笑小云氏,顶着太后的身份对儿媳妇姿态这般低微,真是没出息的很。


    潘妤与小云氏携手上前,在太夫人陈氏身前站定,并不主动打招呼,而是静静的看着陈氏,等她向自己行礼。


    陈氏知晓潘妤不想见她,那又如何?她身为诰命夫人,若真想入宫来,又不是非得求见潘妤,见太后反而更容易。


    见潘妤连稍微亲近一些的面子都不愿给她做,陈氏暗恨在心,鼻眼观心的给潘妤行礼,却在弯腰的刹那,捂着腰吃痛叫唤了一声,然后‘跌坐’在太后赐的软坐上,向潘妤抱歉道:


    “最近这老毛病又犯了,腰疼的厉害,礼数不到处,还请娘娘见谅。”


    潘妤眉峰一挑,没说话,倒是太后小云氏当了真:


    “那老夫人快别行礼了,皇后不会计较这些的。”说完,又对宫婢说:“快给老夫人再拿个软和些的垫子来。”


    潘妤实在懒得看陈氏在那装模作样,干脆对小云氏说:


    “我宫里有两个善按摩的宫婢,或许对太夫人的腰症有好处,不若请太夫人移步长秋宫,让她们给你按一按。”


    陈氏哪会如潘妤的愿,故意捂着腰说:


    “娘娘既有孝心,还是把她们唤过来吧,哪有让老身去迁就两个奴婢的。”


    潘妤并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对身后崔琳崔琅使了个眼色,两人便立刻会意上前,一左一右的‘搀扶’着陈氏起身:


    “太夫人,您便屈尊移步吧,娘娘好些时候没见您,想与您说说体己话呢。”


    陈氏没想到潘妤会直接让人动手,顿时怒了:


    “放肆!”


    潘妤耐着性子说:


    “太夫人若是不愿接受本宫的好意,那本宫只好叫人送你们出宫,如何?”


    此言一出,不仅陈氏傻眼,就连平氏和潘娆都大感意外。


    平氏悄悄偷看了一眼太后,见太后对潘妤的强势行径,竟无丝毫不悦,顿时吃惊不已,从前只听说潘妤受宠,竟不想受宠成这般,连太后跟前,也能无所顾忌。


    看样子,若陈氏继续拿乔,潘妤真敢把她们送出宫,那她们还费心入宫做什么?


    既然来了,怎么着也得跟潘妤说上几句话才成。


    “太夫人,娘娘一片孝心,亲祖孙俩,您就别客气了。”


    平氏着重强调‘亲祖孙’三个字,提醒陈氏今日入宫的目的。


    陈氏被崔琳崔琅架着,本就动弹不得,再加上平氏从旁劝说,便是再生气也只能一忍再忍,回身向太后小云氏行告退礼后,随潘妤往长秋宫去。


    **


    兰乔嬷嬷见潘妤出去没没多会儿就回来了,正奇怪着,就看见陈氏、平氏和潘娆跟随在后,兰乔嬷嬷对潘家如今恨之入骨,连礼都没高兴出来见,就暂避了下去。


    潘妤进殿后,没瞧见兰乔嬷嬷,便知她的意思,径直让宫婢去倒茶来。


    崔琳崔琅领命而去,上茶后,又把殿内伺候的宫婢尽数带出,偌大的宫殿内,便只剩下坐在凤座上的潘妤,及陈氏一行三人。


    潘妤旁若无人的饮茶,陈氏坐在下首本就不满,见潘妤这怠慢的样子,更是气恼,将手中茶杯重重往茶几上一放,冷声开口:


    “果真是崔氏亲生的,母亲什么样,女儿也什么样,都是凉薄之人,忤逆不孝,也不怕遭报应。”


    潘妤抬眼瞥了她一眼,问:


    “你陷害我阿娘时,也没见你怕遭报应啊。”


    “我……”陈氏语塞,随即又挺直背脊狡辩:“不过是些许教训罢了,她上纲上线揪着不放,可有把丈夫和长辈放在眼里?你也与她一样,目中无人,也不想想如今这地位是谁给你的。”


    潘妤猛地将茶杯砸在陈氏脚边,碎瓷散了一地,茶水还把陈氏的裙摆打湿了。


    陈氏没想到潘妤敢如此,老脸涨得通红,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


    潘妤砸完杯子,又开口厉声责问:


    “你对我阿娘恨之入骨,所以哪怕她已义绝而去,你仍旧不放过她,竟派人去骚扰她,是也不是?”


    陈氏面露疑惑,平氏和潘娆也不懂潘妤的意思。


    “你,你胡说什么?我何时派人骚扰她了?”陈氏的满脸疑惑给了潘妤答案。


    看来找地痞骚扰阿娘的,不是陈氏,就是潘远山。


    /:.


    “竟不是太夫人?”潘妤自凤座而下,来到陈氏身旁,将自己刚刚砸碎的瓷片往旁边拨了拨。


    平氏见潘妤态度有所缓和,赶忙上前打圆场:


    “娘娘定是误会了,崔夫人离去后,太夫人时常说可惜来着,又怎会派人去骚扰呢。”


    就说潘妤怎会连表面功夫都不做,原是误会了骚扰她阿娘的是太夫人陈氏,看来只要解释清楚,还是有机会缓和关系的。


    潘妤面色稍霁:“如此,倒是我冤枉太夫人了,孙女给太夫人道歉。”


    陈氏轻哼一声,却暗自松了口气。


    她可不愿承认,刚才潘妤摔杯子过来时,她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生怕她不管不顾跟自己撕破脸。


    如今潘家被圣上开刀,而家族里最有出息的子孙就是潘妤,哪怕陈氏再不愿承认也都是事实,若是能把潘妤哄好了,陈氏不介意稍微放低一点身段。


    先前不过就是试探潘妤的底线罢了,若能以气势压倒自然是好,若不能压倒就换一种方式,反正如今看来只要不涉及崔氏,潘妤就不至于跟他们翻脸。


    “怎的,你母亲被人骚扰了?”陈氏放缓声量,关切的说:“唉,她一个妇道人家……罢了罢了,总之都有错处,不提也罢了。你让她今后自己当心些,多请些护院才是正理。”


    潘妤不动声色的应声:


    “谢太夫人惦念,我会转告母亲的。”


    说完,话锋一转,对她们问:“对了,太夫人和平姨娘、娆妹妹今日入宫所为何事?”


    老半天了,终于说到正题,平氏与潘娆对望一眼,由平氏红着眼眶向潘妤讲述近来的遭遇:


    “……便是如此。娆儿自中秋宫宴回府,便被寿昌公主的人品折服,有心与之相交,却不想公主被奸人蒙蔽,那日王府相聚,种种不堪,令人心碎,你妹妹日日以泪洗面,哀叹自己的出身,可我……我们也是没办法了。”


    平氏说得遮遮掩掩,好在潘妤那日已经听阿娘说过此事,知道潘妤不是想跟公主结交,而是看上了宁平王,但宁平王却好似更看重出身,对潘娆并不搭理。


    “我倒不知公主有门户之见,按理说,娆妹妹是相府千金,不该受此冷遇才对。”潘妤看向潘娆,潘娆立刻起身:


    “说到底,不过因为我是庶出,公主或许没有门户之见,可架不住她身边有人进谗言,娘娘心胸大度,全然看在往昔情分上,帮一帮妹妹吧。”


    潘娆绝口不提之前为了玉玺欺负过潘妤之事,竟打起了感情牌。


    潘妤耐着性子问:“你们想我如何帮?”


    潘娆见她不曾拒绝,面露喜色,却不知如何开口,于是请陈氏帮她说:


    “你是皇后,不管是公主还是王爷,都要听你这个嫂子的,不若你就给你妹妹下道懿旨,抬一抬她的身份,只要身份上去了,相信凭娆儿的资质,定能博得公主欢心。”


    陈氏想要的当然不止这些,但如今潘妤还不受掌控,要求提得过高会弄巧成拙,陈氏才退而求其次,让潘妤下旨抬高潘娆的身份。


    潘妤闻言,垂目思虑,片刻后才迟迟说道:


    “一道旨意又如何能真正抬高娆妹妹的身份,太夫人与平姨娘难道就没想过一劳永逸的解决此事吗?”


    陈氏与平氏不解对望:“何谓一劳永逸?请娘娘明示。”


    潘妤起身踱步,边走边说:


    “我下旨或许能管上几日,但人心中的成见岂是一道旨意能抹平的?不若太夫人回去,请父亲出马,将平姨娘扶为正妻,如此一来,不管是娆妹妹还是旸弟,不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出身份了吗?”


    语毕,殿中一阵近乎诡异的安静。


    潘妤也不急,慢悠悠的回到凤座之上,等她们回过神来。


    “扶……扶……扶为、正妻?”


    平氏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因为太过欣喜,而忍不住有些颤抖:“娘娘……竟允许此事?”


    潘妤说:


    “唉,说实话,从前因为我母亲,我对平姨娘诸多不满。但如今,我母亲已与父亲义绝离家,往事已矣,父亲正妻之位空缺,若不扶正平姨娘,将来父亲或许也会另找填房,若遇上个凶悍跋扈的……”


    平氏忍下狂喜,向陈氏看去,只见陈氏仍在发愣,似乎还在消化潘妤所言之事。


    对呀!


    她怎么没想到这治标又治本的法子?


    从前只一心想让平氏的两个孩子记入崔氏名下,如今崔氏不在了,何不让远儿学学他父亲,将平氏扶正,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平氏做了正妻,两个孩子成了嫡子,远儿一直以来的愿望就达成了。


    想到此处,陈氏猛地起身,哪里还有半点腰疼之相:


    “娘娘所言有理,但你真的愿意让你父亲扶正平氏?”


    潘妤点头:“自然。平姨娘到底是看着我长大的,若父亲身边换了旁人,我心里还真没底。”


    陈氏是平氏的姨母,在儿子娶崔氏之前,她就想让平氏做她的儿媳妇,后来崔氏横插一脚,她看重的儿媳,一下从正妻变成妾室,对此陈氏始终视为遗憾。


    看来崔氏离府,还是有点好处的。


    得了潘妤的好法子,陈氏也坐不住了,连旨意都不讨,直接带着平氏与潘娆回府筹划扶正之事了。


    她们离开后,兰乔嬷嬷才从内殿走出,在殿门口站了一会儿,等那行人走远后,才来到悠闲喝茶的潘妤身前,无奈问道:


    “娘娘,您可真是好心。潘家那般狼心狗肺的对待夫人,您非但不帮夫人解气,还上赶着给他们出谋划策,真真是……唉……”


    潘妤但笑不语,重新倒了杯茶,对兰乔嬷嬷招手。


    把茶杯递到兰乔嬷嬷手上:


    “嬷嬷,你觉得潘远山会扶正平姨娘吗?”


    兰乔嬷嬷被问得愣住了,想了想说:


    “平氏跟了你父亲二十多年,感情甚笃,又有两个子女在,应该会的吧。”


    潘妤却说: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我阿娘。你猜我阿娘的答案是什么?”


    不等兰乔嬷嬷发问,潘妤兀自回答:


    “我阿娘说,潘远山是个攀权夺利真小人,他绝不可能扶正毫无背景的平氏。”


    兰乔嬷嬷把这番话仔细想了想,吸了一口凉气:


    “嘶……还别说……”


    若是娘娘提了个‘好主意’,最终潘远山却不愿意,那陈氏、平氏和她的两个子女,接下来会恨的是谁?


    潘妤看似‘好意’,实则给潘远山挖了个不得不跳的大坑。


    他若出乎意料的同意了,那他将会拥有一个毫无背景的继妻;


    若是他不同意,那他的母亲、妾室和两个孩子都会对他心生不满。


    他怎么选,都是错的。


    第54章 第54章(加更)我何时说过要扶正……


    第五十四章


    魏铎在前朝受了一肚子气回后宫。


    原是与内阁讨论澶州固堤之事,前些年夏季水汛澶州附近有小范围决堤之势,虽未酿成大祸,但水患无情,等到天灾降临便为之晚矣,固堤之事可谓迫在眉睫。


    然而户部却三番两次推说国库吃紧,抽不出固堤之银……


    潘远山监管户部,把‘户部没钱’四个字说得心安理得,多问几句,便将几十箱的前朝账目抬出来自证。


    魏铎只说了一句:户部年年赤字亏空,卿既不善管钱,你这户部监管干脆换人吧。


    然后……就捅了文官窝子了。


    这帮文官大多出自潘家书院,与潘远山沆瀣一气,话里话外都说魏铎这个皇帝只会打仗,不会治国,甚至翰林院还提出要给魏铎【经筵讲学】,让他好好学学如何仁政、民本、礼制……


    魏铎差点被这帮读书郎气得七窍生烟,冷面罢朝方休。


    刚回后宫,又听说潘家太夫人入宫求见太后,太后唤了皇后前去,皇后又把潘家太夫人一行带回长秋宫曲了。


    这家子还有完没完?


    生怕潘妤在那看着就泼辣的太夫人面前吃亏,魏铎又眼巴巴的往长秋宫赶去,看见潘妤就问:


    “她们人呢?”


    潘妤一头雾水:“谁啊?”


    魏铎愤然向宫外潘宅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潘妤怕他把自己脖子扭到,看出他正气着,上前抱住他胳膊,安抚道:


    “这都什么时辰了,我又不留饭,她们早走了。”


    魏铎神色稍霁,低头摸了一下潘妤的脸颊,轻声问:


    “没吃亏吧?”


    他手大,潘妤脸小,一只手掌似乎就能托住潘妤整张脸般,潘妤以脸颊磨蹭他略带薄茧的掌心,问:


    “没吃亏又如何?吃亏了如何?陛下日理万机,难道还要为臣妾出头吗?”


    魏铎气头上,听到潘妤的话是:【#¥%……吃亏@#¥%&*……】


    顿时变脸:


    “皇宫大内,岂容她们放肆!朕这便……”


    潘妤原是想逗逗他,谁知他当真了,眼看一副要立刻对潘家发兵的架势,潘妤赶忙制止:


    “没没没,没吃亏!您可收了神通吧。”


    拉着魏铎进殿,让兰乔嬷嬷传膳。


    潘妤递上一*碗自制冰镇酸梅汤给他降火,魏铎不喜甜腻,本不欲饮,但见潘妤殷殷盛情,不好推辞才接过,喝了一口后才发觉与他往常所饮酸梅汤不同:


    “这是酸梅汤?”


    印象中的酸梅汤要么齁甜,要么酸得牙倒,这碗没那么甜,但也不酸,喝下去很是清润。


    潘妤说:


    “我加了林檎果和薄荷,减糖少蜜。”


    魏铎又要了一碗,两碗冰凉爽口的酸梅汤下肚后,憋了一早上的气似乎也舒缓一些。


    用膳的时候,潘妤将自己与陈氏见面的事,简单向魏铎叙述了下。


    这好像已经成了习惯,潘妤不是那种喜欢和身边人玩心计的类型,既然与魏铎做了夫妻,那最基本的信任总要给的,而信任便是从不隐瞒开始。


    潘妤问心无愧,真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更何况魏铎若真想知道她的事,就算潘妤不说,他也能事无巨细的知晓。


    与其让他费心打听,不如潘妤据实相告。


    魏铎夹菜的动作一顿,对潘妤让自己父亲扶正一个曾对她存心不良的妾室有些无语。


    不过只要能给潘远山添堵之事,魏铎都没意见。


    要不是信任崔夫人的人品,魏铎简直怀疑潘远山那个讨人厌的老东西,怎么能生出潘妤这么可爱的女儿。


    “万一他愿意呢?”魏铎问。


    潘妤说:“那就恭喜他,真爱无敌。”


    如果潘远山真的把平氏给扶正的话,潘妤说不定还会高看他一眼。


    但可能吗?


    一个在婚前就跟平氏海誓山盟,但扭过头就娶了高门大户的女儿,让心爱之人屈居妾室之位,他嘴上说得再好听,表现得再爱平氏,真到了涉及利益时,潘远山依旧会义无反顾的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那个。


    他和平氏之所以这么多年能恩爱有加,主要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假想敌——崔云清。


    如今阿娘走了,能平衡他们关系的人不在了,没有缓冲的余地,那矛盾和冲突就是必然的。


    **


    潘远山今日在朝中给新帝上了上眼药,让他收敛些,别总想着拿潘家开涮。


    心情大好,回书房换了身衣裳,便想叫上长随去新收的外室那里痛快痛快,谁知刚想出门,寿安堂就派人来请他。


    潘远山是个孝子,母亲召唤,自然是要去的。


    到了寿安堂,发现平氏和她的一双儿女都在。


    潘娆和潘旸喜气洋洋的给潘远山请安:“父亲安好。”


    潘远山应了二人,便亲亲热热的给坐在罗汉床上的陈氏请安,陈氏笑眯眯的请他坐下,见他身上的衣裳,随口问了句:


    “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吗?”


    潘远山礼节到位,面不改色的胡诌:


    “是,工部有一桩工程存疑,王大人急着放款,邀我去工程地看上一眼。”


    许是平日形象太好,潘远山的谎言让在场众人深信不疑,好像他真是个下了朝仍醉心公事的好官。


    “我儿辛苦了。”


    陈氏此生最得意事有两件,一件是她成功让老头子将她扶正,另一件就是培养了一个出色的听话的好儿子。


    潘远山摆了摆手,问陈氏:


    “不知母亲急招,所为何事呀?”


    此言问出,平氏母子三人下意识竖起耳朵,挺直背脊,压下雀跃之情,静待美梦成真的那一刻。


    陈氏斟酌一番说辞,并未犹豫,径直说出目的:


    “是这样的。你不是一直想让旸儿和娆儿变成嫡出的吗?”


    潘远山点头:“是,此乃我之愿矣,可惜屡屡被崔氏阻挠,唉,可恼,可恶至极!”


    陈氏又说:


    “崔氏已经不在了,我儿愿望顷刻可达。”


    潘远山心中有异,微微察觉出一丝不妙的感觉:“母亲这是何意?”


    陈氏不再卖关子,指着平氏说:


    “崔氏离去,你正妻之位当美娥莫属,美娥扶正后,她所生的孩子,不就名正言顺是嫡子了?”


    潘远山脸上笑容僵住:


    “扶正……平氏?”


    陈氏欣慰:“对啊!你与美娥少时相爱,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若非崔氏横插一脚,你们早已是神仙眷侣,好在如今也不晚。”


    “不……晚?”


    潘远山彻底笑不出来了:“母亲,您在说什么呀?我,我何时说过要扶正平氏?”


    陈氏的话让潘远山笑不出来,潘远山的话让平氏和她的儿女也笑不出来了。


    平氏整个人如泄了气般萎靡下去,潘旸站在其后,捏着靠背的手掌不禁握紧,倒是潘娆比较冲动,忍不住走到潘远山面前:


    “父亲。您就当为了我和哥哥,将母亲扶正了吧。”


    万分期待的机会就在眼前,潘娆哪怕看出潘远山并无扶正平氏之意,也还是想努力拼一把。


    “娆儿!兹事体大,你不懂。快快退去,莫要让为父难做。”


    潘远山将潘娆轻轻推到一边,然后对陈氏坚定不移的说:


    “母亲,此事休要再提,王大人还在等我,儿子便失陪了。”


    说完,潘远山便要告退,陈氏一拍桌案:“站住!”


    潘远山只得又回过身,无奈的看着老母亲,陈氏从罗汉床上起身,不解的问:


    “为何呀?你不是一直与我说,你是爱美娥的吗?从前有崔氏在,我不逼你,如今崔氏都不在了,你为何要推脱?”


    潘娆也高声质问:


    “是啊,父亲。您不是一直与我和哥哥说,要为我们改换身份吗?难道都是骗我们的?”


    潘远山被母亲和女儿当面质问,一个头两个大,见女儿要哭,连忙保证道:


    “娆儿放心,还有旸儿,你也放心!为父答应要为你们改身份,那便一定会改,将来为父再寻一个温婉大方的主母进门,让新主母将你们记在名下就可以了。”


    平氏提着的最后一口气也散了,整个人如坠云端,刚才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失望。


    只有陈氏还在追问:


    “为何不能扶正美娥,你今日不说个缘由出来,就休想离开寿安堂。”


    潘远山虽然孝顺,但有时候对母亲也很无奈,他想做个好儿子,好相公,好父亲,为何母亲非要逼他。


    他难道能跟母亲说,正是因为看到了父亲将农户出身的母亲扶正后的下场,他才不愿扶正平氏的吗?


    女主人的出身,决定了男方家下一代的地位。


    这个道理,潘远山很早就明白,不然当年也不会急着求娶崔氏,之所以抬举平氏,不过是利用平氏对付崔氏,让崔氏更听话而已。


    “平氏身份低微,如何能做相府主母?此事今后不必再提,母亲若是着急,儿子会尽快物色继室,这回定会找个身份高贵,又听您话的,您就放心吧。”


    说完这些,潘远山便逃也似的跑出了寿安堂,全然不理陈氏的崩溃呼唤。


    潘娆脱力般跌坐在地上,看着曾经伟岸的父亲仓惶逃离的背影,渐渐从失望转为愤怒,又从愤怒转为浓浓的恨意。


    她不明白,明明只是父亲一句话的事,他偏偏不同意,从前说了那么多好听的话,将她和兄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承诺为他们改写身份……


    假的,都是假的。


    就连潘妤都觉得让父亲扶正平氏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到了父亲那里,却成了绝不可能选的那一项。


    曾经以为父亲是靠山,是潘娆的自信,如今她的自信被她的靠山给狠狠的击碎了,今后她要怎么办?


    难道真的只能靠自己了吗?


    第55章 第55章魏铎人长得帅,身材棒,……


    第五十五章


    潘家后院发生的事情,潘妤暂时还不知晓。


    她正经历着另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


    “都是最新的,那日潘家太夫人入宫觐见时带来的,我瞧着有些还不错,既然秀女注定要从这些人家挑选,那不如咱们先挑一遍,将最好的挑出来,将来也好让陛下省点心。”


    一卷卷仕女的画卷被展开,身旁太后一脸天真的看着潘妤,很难分辨她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秀女?”


    潘妤重复了这两个字。


    小云氏高兴的点头:


    “对啊。长临如今称帝了,需得绵延子嗣、开枝散叶,后宫只你一个,未免有些辛苦。”


    潘妤无言以对。


    成婚后这段时间,她仿佛陷入了热恋,夫妻间的亲密与温存,让潘妤渐渐忘了魏铎是皇帝。


    皇帝是要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的。


    换言之,魏铎……不是她一个人的。


    后面太后的话,潘妤都没怎么听,从长乐宫拿了仕女画轴,跟太后说她要回长秋宫慢慢挑,然后就离开了。


    回到长秋宫,没什么特别感觉,就是有些倦,对兰乔嬷嬷吩咐了几句,便回寝殿休息去了。


    魏铎中午来找她一同用膳,潘妤都没醒。


    “还没醒?”魏铎停下脚步,讶然问。


    不会吧,昨夜好像也没有特别长时间啊。


    兰乔嬷嬷说:


    “娘娘早醒了,还去了一趟长乐宫,回来就说困倦,一直睡到现在。”


    魏铎疑惑:


    “太后与她说了什么?”


    兰乔嬷嬷摇头:


    “奴婢不知,不过娘娘带回来好些画轴,没有吩咐,奴婢们也不敢打开看。”


    说完,便将魏铎引到书案旁,三只紫檀托盘几乎占据了全部书案,魏铎拿起最上面的画轴,展开看了一眼,便眉心蹙起。


    接连看了好几幅后,终于知道潘妤困倦的原因了。


    魏铎想了想,将手中卷轴卷好放回原处,然后头也不回,离开了长秋宫。


    潘妤直接睡到了下午,原本是因为郁闷想躺躺,没想到真的睡着了,睡得还挺香。


    人一旦睡饱,烦心事自然就跑掉了。


    不就是选秀嘛,不就是多几个妃子嘛,多大点事儿。


    她本来也不是冲着跟魏铎一生一世一双人来的,阴差阳错才跟他成了亲。


    魏铎人长得帅,身材棒,有情趣,有体力,潘妤有幸跟这么个极品过了一段甜蜜蜜的夫妻生活,可以了。


    要求这个时代的男人从一而终,本身就是一个愚蠢且自讨苦吃的想法。


    潘妤也不想把自己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一个男人身上,除了爱情,她还有很多很多事情可以做。


    与其在感情世界中内耗自己,不如去别的世界内耗别人。


    想通这些,潘妤伸了个懒腰,起床后精神百倍的让传膳。


    用饭时,兰乔嬷嬷对潘妤说起中午的事:


    “陛下来找娘娘一同用午膳,见娘娘睡着便没打扰。”


    潘妤随口应了声:“知道了。”


    兰乔嬷嬷原想告诉娘娘,陛下还去了书案那边,可说了书案,就势必会提到画轴,提到画轴,娘娘约莫又要伤心了。


    陛下看画轴的时候,兰乔嬷嬷跟着瞥了两眼,知道画轴里是什么,又想起娘娘从长乐宫回来时失魂落魄的样子,哪里还敢提。


    潘妤胃口大好,用了两碗饭才罢休。


    又命人切了瓜果,沏上凉茶,取上一本断情绝爱的话本子,到花园里的葡萄架下看书去了。


    长秋宫后面的园子,从入夏后便支起了棚纱遮蔽日头,葡萄藤也静悄悄的爬到秋千上。


    魏铎傍晚时,又来了长秋宫,问宫人:


    “你们娘娘起来了吗?”


    宫人恭谨回道:“回陛下,娘娘起来了,用了些膳食,此时在花园中荡秋千。”


    魏铎了然,径直从宫殿一侧绕向后花园,心里暗自嘀咕:


    吃完饭不好好歇着,荡什么秋千?


    潘妤平日里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实则心思细腻敏感,想来画轴之事,对她伤害颇大。


    魏铎凝眉来到后花园,看到了反着身坐在秋千上的潘妤。


    她坐在秋千一侧,一条手臂环过秋千绳,整个身子都靠在绳子上,低垂着头,使她原本就单薄的背影看着越发没精打采。


    魏铎细看之下发现,潘妤的背影居然在颤抖,另一只没抓着秋千绳的手还不时抬起,在脸上擦拭着什么……


    “她,是在哭吗?”


    魏铎喃喃出声,唯有身后的太监总管张顺听见了。


    他顺着魏铎的目光看向秋千上的皇后娘娘,见她肩膀耸动,可以说在哭,但也可以说在……


    “好像是的。”


    张顺特意在回答面前加了个‘好像’,作为最会揣度圣意的大太监,张顺果断把与陛下不同的看法压了下去,说出陛下此刻想听的那个答案。


    魏铎心上莫名一抽,加快脚步向潘妤走去,尽管只有几十步的距离,但魏铎脑中已经想了十几个潘妤伤心痛哭的画面。


    走过去,按住潘妤的纤弱的肩膀,急切的唤她:


    “潘妤,你……”


    魏铎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满腔的心疼与关怀,在看到潘妤转头的那一刻就寂了。


    弯弯的眼角,笑出了泪花,咧开的嘴角,笑出了牙花……


    魏铎艰难的将目光从潘妤的笑脸上移开,落在她抓在手里的书本上,看着并不像什么好书……


    旁边还有凉茶和瓜果,已经吃了喝了一大半。


    终究,还是,错付了。


    “陛下,你来啦。”潘妤明媚自然的打招呼。


    魏铎收回按在她肩膀上的手,负在身后,用只有张顺才懂的平静的声音问她:


    “你在……看书啊?”


    潘妤点头:“很明显啊。”


    呵。


    很、明、显、啊!


    魏铎冷然伸手,潘妤愣了愣,而后露|出为难之色:


    “不,不用了吧。”


    她瞥了一眼翻开的书页,好巧不巧,她正看到女主跟男主分手后,召了两个俊俏美丽的小官人上~床~被前男友抓包,女主奚落嘲笑他不行的剧情。


    魏铎懒得跟她废话,一把夺过书籍,冷哼着垂目看去……然后,差点自戳双目。


    “潘妤,什么意思?”魏铎举着书籍质问。


    潘妤打了个哈哈:“这个文学创作啊,一般都是,呃,不拘一格的。”


    魏铎无动于衷,居高临下,冷面凝视潘妤。


    潘妤心虚,抹了一把冷汗,又找补一句:


    “这样才能百花齐放嘛。”


    魏铎忍着想把她脑袋扒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浆糊的冲动,平心静气的问她:


    “你今日去长乐宫了?”


    潘妤点头。


    “去干什么了?”


    潘妤抿唇斟酌了一下用词:


    “太后给我拿了些画轴,一水儿的漂亮姑娘,说是要给你选几个秀女。”


    魏铎背在身后的手捏得颤抖,竭力克制着什么:


    “你答应了?”


    “太后非给。”


    “你就要了?”


    “她非给。”


    魏铎脑中的弦终于崩了,他真是失心疯了,才会担心潘妤为选秀之事伤情伤心,就她这没心没肺的榆木脑袋,魏铎觉得自己简直多余!


    “哼。”


    魏铎将手中书籍摔回潘妤怀里,潘妤手忙脚乱的接住,还没等她问怎么回事,魏铎就愤然离去了。


    留下潘妤纳闷不已,喃喃自语:


    “我就看个闲书,不犯法吧。”


    目睹整个过程的张顺,对皇后娘娘的胆识有了新的认知。


    他原是想就此跟随魏铎离去的,但谁让他是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呢。


    要是伺候了陛下这么长时间,还看不出陛下对皇后娘娘情有独钟一往情深的话,他这大内总管估计也要做到头了。


    一个好的手下,就是要及时为主上分忧。


    主上不方便做的事,他来做;主上不好意思说的话,他来说!


    可他要怎么开口才显得不那么突兀呢?


    “张总管?你肠胃堵了吗?”


    潘妤忽的开口询问,因为这个张顺一脸便秘的看着自己。


    张顺:……忽然不想说了。


    “唉。皇后娘娘,您可真是伤了陛下的心。”


    一点点委屈,打不到解语花的热情:


    “陛下中午便得知您被太后召见,取回秀女画轴之事,急得连午膳都没来得及用,就去长秋宫帮您给推辞了……”


    随着张顺的话,潘妤得知了她在用睡觉排遣心情的时候,魏铎为她做的事情:


    午后,长乐宫。


    皇帝突然驾临,让长乐宫上下震动不已。


    小云氏只当他是来给自己请安,还特意命人准备御膳,但魏铎见了她便说:


    “姨母不必麻烦,我说几句话就走。”


    然后,屏退宫人,等小云氏落座后,魏铎才开门见山的问:


    “姨母今日跟潘妤提要为我选秀女之事了?”


    小云氏敛眸,幽幽一叹:


    “唉,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她竟向你告状了。”


    魏铎拧眉,小云氏又说:


    “不是我要如此,是理当如此。你如今已是皇帝,但膝下犹空,后宫就只皇后一个,绵延子嗣的责任全压在她肩上,未免太辛苦了,多几个人与她分担,也是为了她好。”


    魏铎耐着性子等小云氏说完:


    “姨母,您不是不知道,我魏家男儿,向来只娶一妻,祖训如此,凡正妻在,从无纳妾之举,您这是要陷我于不义啊。”


    小云氏也很为难:


    “可你这不是当了皇帝嘛。”


    魏铎正色回:


    “我是当了皇帝,不是当了种猪。我有弟弟,有侄子,膝下犹空又如何?”


    小云氏满脸震惊:


    “陛下慎言!”


    “弟弟是弟弟,侄子是侄子,将来传承大宝的只能是你的儿子,切不可再胡言乱语。”


    小云氏压低了声音嘱咐魏铎。


    魏铎却没有应声,小云氏只好又说:


    “好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今后不再提选秀之事总行了吧。”


    “但你别嫌姨母啰嗦,你和皇后,还是要再加紧些,成亲这么久了,皇后那边依旧没动静,实在不行,找个太医调理调理。”


    后面都是小云氏贴心嘱咐之言,魏铎应了几声后,便起身告辞了。


    以上便是张顺的剧情回放,让潘妤知道了魏铎的良苦用心。


    其中那句‘我魏家男儿,向来只娶一妻’,简直说在了潘妤的心坎上。


    尽管她做了那么多的心理建设,嘴上说得那么豁达,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想到魏铎可能和别的女人一起缠绵时,油然而生的那股子想把他阉了算了的恨意有多浓重。


    潘妤还从张顺那儿知晓,刚才魏铎之所以愤然离去,是因为他以为潘妤一个人偷偷在哭,但却被看到的事实打了个脸,恼羞成怒才走的。


    要是不知道他在长乐宫说的那些话,他走了就走了,可如今知道了,若还不管不顾,似乎有点不道德。


    于是潘妤只能暂时合上书本,洗手为魏铎做一碗羹汤,亲自提着去奉天殿骗……呃不是,是哄,哄他。


    第56章 第56章(加更)灯下看美人,越看……


    第五十六章


    华灯初上。


    奉天殿的后殿书房内难得到这个时辰还有內监出入送茶。


    因为平常这时,陛下已经收拾收拾要去长秋宫陪皇后娘娘用晚膳了,后殿的书房从设立以来,就没用过几回。


    潘妤出现时,宫人们纷纷要行礼,被潘妤连连抬手制止了,顺便将书房内外侍奉宫婢內监尽数屏退。


    殿内值守的宫婢太监纷纷遣离,书案后的魏铎虽然没抬头,却也心知肚明怎么回事。


    除了那个气人的女子,还有谁这般嚣张。


    潘妤从崔琳手中接过食盒,让她们在外等候,自己则跨过门槛,拎着精致的小食盒,来到灯火通明的内殿之中。


    魏铎抬了抬眼,便漠然将身子偏转到一边,潘妤拎着小食盒向他偏的那边走,刚要走到,他又转到另一边,根本不愿搭理。


    潘妤也不气馁,干脆来到他书案正对面,将食盒放在一角空处,然后弯下腰,素手托着秀丽面颊,含情脉脉的盯着魏铎的侧脸。


    既不说话,也不挪动,就那么直直的盯着。


    魏铎初时尚能自持,可时间一长,心头莫名升出烦躁,放下手中书卷,没好气问:


    “看什么?”


    潘妤撑着下巴,檀口轻启:


    “烛影摇红映玉颜,见卿一面夜忘眠。”


    魏铎蹙眉:“什么?”


    “早知灯下君如许,何必寻仙访洞天。”潘妤继续吟诗。


    魏铎不为所动,冷眉以对:


    “说人话。”


    潘妤暗道了声‘不解风情’,但还是顺从的转换成通俗语言: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迷人。陛下,你生得真好看。”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潘妤深谙此理,但有没有效果,也得分人。


    比如此刻的魏铎,就没有任何触动,依旧冷眉冷眼的盯着潘妤,久久才翻了一个标准至极的白眼,继续垂首看书。


    潘妤拿不准他的意思,干脆继续看了会儿,发现魏铎手里的书页,从她进来就没翻过……


    察觉到这一细节,潘妤士气大振。


    直起身子,将食盒打开,从里面盛出一碗汤水,一边搅弄一边来到魏铎身旁,为了凸显自己柔软纤细的腰肢,潘妤故意凹着造型,靠在他的书案上。


    刚要继续土味情话第二弹,就听魏铎冷冷开口:


    “你没骨头吗?撅着腚作甚?站直了!”


    潘妤差点绝倒。


    这死直男,懂不懂欣赏?


    “不要嘛,郎君觉得奴家这般不美吗?”潘妤稳定心神,打算再夹一波!


    “难看死了。你能正常点吗?”


    魏铎发挥稳定。


    潘妤差点把后槽牙给咬碎了。


    要不是还惦记着要哄他,现在早就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了,毕竟天儿挺热的。


    算了,再美的风情,瞎子也看不到。


    潘妤直起身子,收回夹子,把汤碗往魏铎面前一送,剥下精装的外衣,用最真诚的态度对待:


    “喏,喝汤。”


    魏铎又是一阵无语,白眼从潘妤身上翻到汤碗上:


    “不、喝。”


    “枇杷薄荷汤,不甜,很好喝的。”


    “拿走。”


    潘妤忍着蹭蹭上窜的火,将碗往桌上一放,下最后通牒:


    “要我喂你吗?”


    魏铎嗤笑:“嘁,谁要你喂……唔?”


    潘妤喝了一勺汤,忽的俯下身亲上了魏铎,将一丝丝甜意送到他的舌尖上,并反复研磨了几下。


    “好喝吗?”


    潘妤扬起红润润的唇瓣,洁白的贝齿在唇间整齐排列,透着莹白的光泽。


    魏铎咽了下喉咙,好似真的品味着,半晌后才说:


    “就这些?没尝出味儿。”


    “喏。”


    潘妤将碗重新送到他面前,魏铎却仍旧不接,用眼神示意她再来一回,潘妤却不再惯着他:


    “尝个味儿得了,全度给你,不嫌脏啊?”


    “不嫌啊。”魏铎眉峰微挑,看向潘妤:“怎么,你嫌?”


    这语气……


    潘妤察觉到危险,放下碗就想跑,却被人一把搂住细腰,整个人被直接按到了魏铎腿上,还没开始挣扎,给自己灌了一大口薄荷汤的魏铎就不由分说,欺身而下……


    一刻钟后,衣衫不整,气喘吁吁的潘妤总算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玩火自焚’。


    整理衣衫时,还忍不住打了两个饱嗝,薄荷味的。


    **


    暑气蒸腾了好几天,终于下雨了。


    第二天,花园里虽花红满地,有些狼藉,但雨水带来的凉爽实在舒服,空气中还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沁人心脾。


    魏嫣提着一只小竹筐走来,优哉游哉,像个采蘑菇的小姑娘。


    潘妤喜笑颜开的迎上:


    “哟,稀客。”


    魏嫣将小竹筐递给潘妤:


    “昨日还弹琴给你听,怎的今日就成稀客了?”


    潘妤接过竹筐问:


    “这是,杏吗?中秋都过了这么久,怎的还有杏子?”


    魏嫣说:“宫外送来的,据说是有一株慢性子的果树,果子每年都是这个时节成熟,摘了好几筐,我也吃不完,便送些过来。”


    潘妤请她进殿,让琳琳琅琅去洗了一些,潘妤挑了个最大的给魏嫣,自己也拿起一个,直接咬下:


    “嗯,汁多肉厚,还甜。真不错。”


    魏嫣得了夸,忍不住轻笑。


    这时传来一阵钟声,潘妤边吃杏子边奇道:


    “不知是大安国寺的钟声,还是青阳观的。经常能听见呢。”


    魏嫣说:


    “应该是青阳观的吧。大安国寺的钟声,一般只在晨昏或年节时才敲。”


    “原来如此。”


    潘妤吃完杏子,只觉甜滋滋的果香让她的心情越发美妙。


    既提起了青阳观,潘妤想起那处还有个老朋友在呢。


    上回霁尘帮阿娘去大安国寺查了尘和尚,才让阿娘那么顺利洗清冤屈;


    还有宫变那回,霁尘曾让良人姐姐护送潘妤安全离宫。


    两个大忙,潘妤至今都未好好向他道过谢呢。


    “想不想出宫?”潘妤问魏嫣。


    魏嫣一愣,潘妤又说:


    “去吧。你总憋在宫里多无聊,魏姌近来还时常去宁平王府玩耍,你却哪儿都不去,住进宫里后,都没出去几回吧。”


    “也,出去过的。”魏嫣呐呐说。


    潘妤将她拉起身:“那便再陪我出去一趟。”


    “去哪里?我还有琴谱要整理,要不就……”


    魏嫣的最后两个字‘算了’还没说出口,潘妤就报出地方:


    “青阳观。”


    魏嫣一怔,潘妤问她:“去吗?”


    “……那,好吧。”


    **


    青阳观位于皇城的东南方。


    潘妤和魏嫣轻车简行,自望仙门出来,从大安国寺再往东走一点便是青阳观。


    飞檐斗拱的道观不在深山,少了云深雾绕的神秘,多了些人烟与生气。


    檐角悬着铜铃,风过时叮咚作响。


    门楣有些古旧,黑底金字写的【青阳观】也略显褪色,透着一股历经世事、香火淬炼过的沉静。


    刚下过雨的石阶很干净,没有青苔,小贩在阶下支起摊子,蒸饼的雾气在阳光下缭绕,但生意仿佛不太好的样子。


    只因今日青阳观外停着几辆富贵奢靡的马车,车身以锦缎裹住,车檐下的木牌上,俨然刻着一个‘陆’字。


    道观门前被这几辆马车停满,就连潘妤和魏嫣的小马车都挤不上前,赶车的內监很机灵,下去询问一番后回来禀告:


    “夫人,前方是武安侯府的马车,听说是陆侯爷和侯夫人来为世子祈福,武安侯世子下个月就要成亲了,约莫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潘妤对京中世家还算了解,回忆了一番说:


    “哦,武安侯陆怀忠。”


    京中少数几个手里有兵权的勋贵,曾拥护过魏铎,前朝爵位不变,官职似乎是增加了的。


    赶车的小內监问:“夫人,要让他们走吗?”


    按品级来说,潘妤和魏嫣的身份自是比武安侯要高些,但两人都不想兴师动众。


    “用不着,车就停这儿吧,我们下去走几步也没什么吧?”潘妤问魏嫣。


    魏嫣自然应她:


    “自然。走走更好。”


    说完,将帷帽递给潘妤,两人便依次下车,往青阳观大门走去。


    谁知刚走到门边,就有一群家丁率先跑出,换了寻常衣裳的小內监护在潘妤和魏嫣身前,深怕这些家丁冲撞了两位主子。


    魏嫣拉了拉潘妤的衣袖,示意先往旁边让一让,潘妤照做,两人站到一旁,与卖蒸饼的小贩在一处。


    侯府家丁在青阳观门前排成两队,片刻后,走出一对体面尊荣的中年夫妻,陆侯爷一身正气,拥护着风姿尚在的侯夫人,两人如世间最美好的爱侣,看着令人艳羡。


    就连卖蒸饼的小贩都听说过陆侯爷爱妻的传闻,啧啧称赞。


    潘妤见笼屉里的蒸饼还冒着热气,香甜气味叫人食指大动,便买了一笼,让小贩用荷叶装好,准备待会儿进观后,跟魏嫣一起分享。


    买蒸饼的功夫,陆侯夫妻已经上了马车,侯府的护卫下人正重新换队型,转而护卫到车驾旁。


    潘妤拎着荷叶包,心满意足,对魏嫣说:


    “走吧。”


    谁知魏嫣却盯着侯府离去的马车久久不动,潘妤又喊了她一声才回神:


    “哦,好,走吧。”


    潘妤问她:


    “你看他们做什么?”


    魏嫣此时已恢复如常:“无甚,只是觉得陆侯很是爱妻,有些感慨罢了。”


    潘妤失笑,故意揶揄她:


    “是不是感慨这世间还是有好男人的?想嫁人了?喜欢什么样的,跟嫂子说,嫂子给你找十个八个来,任你挑选。”


    魏嫣无奈:“怪道兄长说你不正经,快走吧。蒸饼都要凉了……”


    潘妤只当她是难为情,提着蒸饼追在她身后继续劝说:


    “你兄长是个榆木脑袋,他说什么都不必理会。我与你说的倒是真的,只要你开口,多少郎君嫂子都能替你找来。”


    两人正打趣着,就听一道清冽之声传来:


    “贫道竟不知,潘夫人何时当上媒人了?”


    循声望去,只见仙风道骨的霁尘国师,竟不知何时站在通往道观大门的道路旁,手持拂尘,飘然世外,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俩。


    第57章 第57章晚上夫妻夜话时,潘妤将……


    第五十七章


    青阳观,静室。


    霁尘亲自烹茶招待,潘妤与魏嫣将头上帷帽取下,放在各自身旁。


    “二位请。”


    两个茶杯分别放到潘妤和魏嫣面前,杯子相同,但茶却不同。


    确切的说,霁尘给潘妤的是茶,给魏嫣的是水。


    潘妤疑惑:


    “国师这是何意?”


    霁尘但笑不语,魏嫣却拿起面前*的清水杯喝了一口,对潘妤解释:


    “我不喜饮茶,水就很好。”


    说完,魏嫣还举杯向霁尘颔首致谢,霁尘也点头回应。


    潘妤恍然大悟:“哦,二位原来认识。”


    知晓对方喜好,不仅认识,还很熟稔。


    这也不奇怪,毕竟霁尘是帮魏铎做事的,跟魏嫣私下认识也属正常。


    “少时有幸在魏家住过一段时日,常被使唤为郎君小姐们烹茶。”霁尘微笑说。


    潘妤干笑两声。


    魏嫣却将水杯放下,佯怒道:“何为使唤?魏家待你不好吗?”


    霁尘神情淡然:


    “瞧我这破嘴,就是不会说话。自然是好的。”


    魏嫣冲他冷哼一声,继续喝水。


    霁尘似乎并不觉得魏嫣这般奇怪,反而习以为常的问:


    “不知二位今日来青阳观所为何事啊?”


    “无事便不能来吗?”魏嫣淡淡反问。


    潘妤:……


    她还是第一次见魏嫣这般待人,印象中这姑娘总是平和亲切的,无论对谁都很客气的呀。


    “非也。贫道只是迫不及待想帮二位的忙。”霁尘好脾气的解释。


    魏嫣毫不领情:“是迫不及待想把我们打发走吧。”


    霁尘一派从容:“小姐误会。”


    魏嫣不信:“误不误会,你心知肚明。”


    霁尘举天发誓:“贫道之心,可鉴日月。”


    魏嫣反唇相讥:“你不是从不信鬼神,日月鉴得着你吗?”


    霁尘苦笑:“天地昭昭,我问心无愧。”


    魏嫣嗤了一声,正要继续与他唇枪舌剑,忽的想起这静室中还有第三人。


    作为第三人的潘妤,早就在他们开始斗嘴时,乖乖捧起茶杯,一边吃蒸饼,一边看戏了。


    见两人目光同时落到自己身上,潘妤表示:


    “二位继续。不用管我。”


    霁尘仍是一派清风,徐徐自来的悠闲样,跟魏嫣面露羞愤,欲言又止的模样形成对比。


    “太热了,我去廊下吹会儿风。”


    魏嫣起身,穿上鞋履,兀自去了廊下。


    潘妤盯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娘娘今日来青阳观,是有事的吧?”霁尘从茶罐中舀茶添给潘妤。


    潘妤将蒸饼放下,举杯对霁尘道谢:


    “蒙国师两次相帮,妤感激不尽,今日特来此相谢,以茶代酒,敬恩人。”


    说完道谢词,潘妤正要饮茶,却被霁尘以拂尘阻拦:“且慢。”


    潘妤不解,霁尘老神在在问:


    “娘娘谢恩人,只一杯清茶?何况这茶还是我的。”


    潘妤怔了片刻:


    “国师乃方外之人,当不喜凡间俗物,故……”


    “谁说我不喜?”霁尘嘴角噙着笑,有点像妖道。


    潘妤眉峰微挑,问他:


    “那国师想要什么谢礼?”


    霁尘对潘妤比出五根手指,恶劣的表示:“五千两。”


    五千两……正是潘妤当初卖药和卖盒子给他的价格。


    她前后在霁尘身上赚了一万两,这都改朝换代了,霁尘居然还记在心上。


    “可……以!”


    看在霁尘确实帮过她的份上,潘妤狠心应下:


    “不过我今日没带这么多,我问问魏嫣带没带,先向她借,回去再还她……”


    说完,潘妤便欲唤廊下吹风的威严,霁尘慌忙阻止:


    “别别别。”


    说完,意识到失态,霁尘找补解释:


    “咳咳,贫道与娘娘玩笑也,方外之人,要那俗物何用。一杯清茶,足矣。”


    潘妤:……


    话都是你说的。


    两人对饮一杯茶后,潘妤还有件事要问霁尘:


    “对了,今日除了道谢,还有一事想问你。”


    霁尘似乎有些遗憾,看着眼前空杯子惆怅暗叹:


    “娘娘请说。”


    潘妤凑近,压低了声音说:


    “我想见阿桑。”


    霁尘清俊的脸上明显一愣,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啊!阿桑!”


    “对,我想见她,她如今人在何处?我一直就想问你来着,你都有阿桑了,怎的又想不开回来做国师?别告诉我,当道士是你的爱好。”


    潘妤惦记那位人高马大的姑娘,在长秋宫相处的那个月,还是很和谐的。


    阿桑为她做的那个面具,潘妤至今还珍藏着呢。


    “……”


    从进门开始,霁尘始终都是一副超脱物外的从容淡定,哪怕跟魏嫣斗嘴时,也能时刻保持风雅,但此刻他眼中却显出一丝慌乱与无助。


    潘妤满脸写着期待,霁尘避无可避,只得干咳一声后说:


    “阿桑……回乡了。她不喜欢京城。”


    潘妤觉得奇怪:


    “她不喜欢京城,难道也不喜欢你吗?”


    霁尘一脸震惊:“谁跟你说她喜欢我?”


    潘妤说:“阿桑呀!我问她,你为她忙前忙后,是不是喜欢她,她没否认。我当初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敢把那么多金银托付给她的。”


    霁尘:往事不堪回首,往事历历在目。


    见潘妤仍想继续开口,霁尘连忙阻止:


    “可以了。我跟阿桑……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娘娘找阿桑,主要是为了要回你那笔巨款吧,放心,我过阵子,呃不对,待会儿,我待会儿就修书一封,让她把巨款送来京城还给你。”


    潘妤找阿桑的目的,确实是想要回那笔金银,但霁尘这态度不对啊。


    此时,在外吹风的魏嫣进来,正巧听到霁尘说要‘修书’,不禁问:


    “什么巨款?修书给谁?”


    潘妤正要解释,却被霁尘打断:


    “娘娘,此事乃你我私事,还是不要告知他人的好。”


    刚刚坐下的魏嫣,又立刻弹立起身:


    “谁要知道你的私事。嫂嫂,我去外面等你。”


    魏嫣走后,霁尘又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潘妤左看右看,终于确定这两人不对劲。


    既然霁尘答应了让阿桑归还潘妤的巨款,潘妤目的就达到了,也不好让魏嫣在外等她太久,便提出告辞。


    “贫道送你们。”霁尘重新找回了风度。


    潘妤将她和魏嫣的帷帽拿在手中,与霁尘一同走出静室。


    魏嫣见潘妤出来,便过来接过帷帽,两人互相帮忙戴上,从始至终,魏嫣都没看霁尘一眼,哪怕霁尘几次故意走到她身边,魏嫣也目不斜视。


    潘妤夹在两人中间,多少有点尴尬。


    经过另一个静室时,遇上三名身穿青阳观道袍的道士和两名管事般的香客,几人拱手道别后,两名管事便离开了,三名道士过来向霁尘行礼:


    “师兄,武安侯府为世子祈福添的香油已点算无误,共计一万八千两。”


    潘妤暗自咋舌,捐个香油就花这么多。


    霁尘淡淡‘嗯’了一声,三名道士托着两个盖了红布的托盘相继离开,霁尘这才对潘妤和魏嫣比了个‘请’的手势。


    出门的路上,两人都不说话,潘妤只好自己找话题:


    “那什么,武安侯还挺舍得为儿子花钱的,光是祈福就捐了这么多。”


    魏嫣隔着帷帽,往霁尘看了看。


    只见霁尘沉默片刻,才怠懒回了句:


    “这才哪儿到哪儿。陆侯爷可是出了名的爱妻爱子,别说这么点钱,让他拿命□□儿,他眼都不带眨的。”


    潘妤觉得霁尘的语气有点怪,但也没多想,附和了一句:


    “这么说,陆侯爷还真是个绝世好男人呢。”


    霁尘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又来了:“嗯,谁说不是呢,可真是天下顶顶好的男人了。”


    魏嫣此时挽上潘妤,暗自在潘妤手臂上捏了捏,吸引潘妤注意后,魏嫣在帷帽中摇了摇头,意思让潘妤别再说了。


    很快,霁尘便送二人来到青阳观门外,小內监已经将马车赶至门前,霁尘看着二人上车,等马车走远后,才幽幽转身,回了青阳观。


    待他回去后,潘妤才将马车后面的车帘子放下,满是疑惑的说:


    “霁尘怎么了?看起来怪怪的。他莫不是跟武安侯有仇吧?魏嫣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魏嫣情绪有些低落,闻言考虑片刻后,才摇了摇头:


    “他的事,我不想说。”


    说完,魏嫣便叹了口气,兀自靠在车壁闭目养神。


    潘妤盯着她看了会儿,在心里琢磨起今天的事来,然后就渐渐琢磨出了一些‘真相’。


    魏嫣莫不是喜欢霁尘吧。


    向来对人和蔼的魏嫣,唯有对霁尘才显露真实性情,不是喜欢是什么?


    可霁尘……不行吧。


    他跟阿桑不清不楚,现在阿桑下落不明,他一句‘我和她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就能撇清了?


    **


    晚上夫妻夜话时,潘妤将这件事告知魏铎:


    “我觉得魏嫣有点喜欢霁尘。”


    魏铎失笑:“怎么可能。”


    “真的。”


    说完,潘妤便把她今日去青阳观的所见所闻告知魏铎,自然也提到了武安侯及夫人去给世子祈福之事。


    “他俩从前见面就是如此,不怼到对方哑口无言决不罢休。”魏铎说。


    潘妤惊呼:“这还不是喜欢?”


    “那他们怎么不与我说?”


    魏铎说的理所当然,倒把潘妤给说懵了:


    “暗恋,暗恋懂不懂?犯得着跟你说吗?”


    “暗什么恋?”魏铎渐渐有了睡意:“他们若真有意,只需与我说一声,我难道还会不许吗?他们不说,不就是没这意思嘛。”


    潘妤原本是想跟魏铎谈谈心,却被他这直男脑回路给气到了。


    “你……算了。我其实是想说,霁尘不行。”


    魏铎以为潘妤是说霁尘的身份:


    “别看他成天神神叨叨,穿着道袍,其实根本没出家,随时可以娶妻生子的。”


    潘妤震惊:“啥?他不是正经道士?那更不行了!”


    魏铎不解:


    “为何?霁尘这人挺好的呀。”


    “好什么好?你知道他从前喜欢过一个姑娘吗?那姑娘跟你差不多高,叫阿桑,霁尘为了她,冒着杀头的风险,把人带进皇宫,花钱、送药、治病,殷勤备至,每回来长秋宫,俩人凑在一处说话,别提多亲近了。”


    潘妤连珠炮似的‘揭露’霁尘的‘真面目’。


    “他当时跟阿桑妹子不清不楚的,如今又语焉不详,不肯透露阿桑的下落,要不你让人去查查,把阿桑找出来,也好叫魏嫣死心。”


    潘妤情绪激动的说了一通,魏铎却一声不发,她不禁转了个身,改为趴在魏铎身上,问他:


    “你怎么不说话?帮不帮我找人?”


    魏铎迟疑半晌,才虚弱的问了句:“找,找谁啊?”


    “阿桑呀!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潘妤戳了戳他的胸膛,魏铎吃痛,长臂一裹,将潘妤重新裹进怀中:


    “哎呀,别人的闲事少管。时间不早了,睡吧睡吧。”


    被搂得快喘不过气的潘妤:……


    第58章 第58章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


    第五十八章


    潘妤原本想征求一下魏铎的意见,想问问该怎么应对霁尘和魏嫣的事。


    谁知魏铎那个不靠谱的,三句话就不耐烦,问多了他就改用骚扰潘妤的方式打岔,最后潘妤不仅没能得到他的意见,还被他占去不少便宜。


    可事情还是得解决啊。


    明知魏嫣动情,而霁尘那边有情感残留问题,潘妤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于是潘妤再次找上魏嫣。


    玉陵宫内殿,魏嫣拿出她珍藏的花茶招待潘妤,并在潘妤饮茶时,热情的为潘妤弹奏了一曲。


    曲目正是潘妤大婚后送给她的那本《月华凝露》。


    一曲毕,潘妤赞美不已,魏嫣好琴,闲暇时间大多泡在琴上,已然初具艺术家的风格。


    艺术家都是纯粹的,对人、对事、对感情……


    所以,才要让魏嫣知道真相,让她做出公平的抉择,不能稀里糊涂的错付了真心。


    潘妤放下茶杯,将内殿侍奉的宫人尽数屏退,只留二人当窗而坐。


    “嫂嫂有话与我说?”魏嫣问。


    潘妤郑重点头:“嗯,关于你和霁尘的。”


    魏嫣一怔,随即垂首低喃:“我和他……有什么可说的。”


    “你是不是喜欢他?”潘妤不想绕弯子,便直接问了。


    魏铎和魏嫣两兄妹的性格差不多,都是爽直性子,有话直说,哪怕不好听他们都能接受。


    魏嫣羞赧不已,但既然被人看出,倒也不想否认,只说:


    “他没那意思。”


    潘妤问:“他没意思,但你有,对吗?”


    魏嫣默认。


    潘妤叹息:“唉,那他知道你对他有意思吗?”


    魏嫣再次默认。


    潘妤眉头蹙起:“他知道,那他拒绝你了?”


    魏嫣摇头。


    潘妤耐着性子问:“是没拒绝,还是你不知道啊?”


    魏嫣犹豫片刻后说:“我,中秋那晚出宫去找他了,他饮了些酒,我……亲了他,与他表明心意了,他没拒绝,但也没同意。”


    亲了?他没拒绝,也没同意?


    潘妤拳头硬了。


    石锤渣男!


    不否认、不拒绝、不负责!


    见潘妤脸色不好,魏嫣赶忙替霁尘解释:


    “他心里有事,还没放下,让我给他些时间。”


    潘妤抬手制止:“别说了。像他这种脚踏两条船的男人,一般都是这么说的。反正在他们口中,这个事儿、那个事儿都比你的事儿重要。”


    “不,不是的,他……”魏嫣还想解释,被潘妤拉住了双手,语重心长的将真相告知给这个傻姑娘:


    “你可知霁尘从前有个喜欢的姑娘,叫阿桑,是他恩人家的妹子。他为了阿桑做了很多事,把我都感动了,以为他俩会修成正果,可那日我再问他阿桑的事,他却语焉不详,顾左右而言他,竟一笔抹了阿桑的存在。”


    魏嫣越听越糊涂:


    “霁尘……恩人家的妹子?他哪个恩人?”


    潘妤被问得一愣,她只知道阿桑是霁尘恩人的妹子,哪个恩人,还真说不清。


    “哎呀,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亲眼见证了,他对另一个姑娘掏心掏肺,对你却有所隐瞒。”


    接着,潘妤便将她当楚氏皇后时,霁尘偷偷摸摸带阿桑入宫躲藏,如何惊险,如何费心,如何私定终身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魏嫣知晓。


    潘妤说得言之凿凿,有理有据,原本不在意的魏嫣渐渐听入了心,脸色越发苍白,失魂落魄起身时,身子竟有些摇摆。


    “怎么了?”


    潘妤赶忙起身扶住魏嫣,见她脸色煞白,不会打击太大,要晕倒吧。


    “昨夜没睡好,嫂嫂扶我去榻上,我想睡会儿。”


    魏嫣扶着潘妤静立片刻,总算缓过神来,潘妤扶着她去软榻上坐,顺势让她躺下。


    见魏嫣如此脆弱,潘妤不禁有些后悔,或许她说得太直白了,该委婉些的。


    “我就是缺觉,嫂嫂不必担心。”


    魏嫣见潘妤满脸愧疚,还反过来安慰她:


    “多谢嫂嫂告知我真相,我会放在心里,仔细思量的。”


    潘妤叹息:“唉,你先休息吧。”


    安顿好魏嫣,潘妤离开玉陵宫,顺便命人去请了太医。


    还没确定关系,只是听说霁尘跟别的姑娘的事,魏嫣就差点气晕,要是继续瞒着她,让她越陷越深,将来不是更难以自拔。


    潘妤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做错吧。


    **


    在潘妤告知魏嫣那件事后,魏嫣果然病了一场。


    太医诊断为:心神失养、肝郁化火,需得日夜静养,开了些丹栀逍遥散配服。


    潘妤日日去探病,但魏嫣却总不见好,精神蔫儿蔫儿的,连她最爱的琴都碰的少了。


    问伺候魏嫣的宫婢,宫婢红着眼眶告诉潘妤,说公主整夜辗转,难以入眠,便是偶尔睡着,也很快会被噩梦惊醒,然后就又睡不着了。


    从玉陵宫出来,潘妤往太医院去,详细问过一番后,太医说:


    【公主之病在于心,若不能畅达情志、开郁结以宁神,纵有灵芝仙草,也终无济于事。】


    潘妤没想到魏嫣的病居然这般厉害,夜里睡不着可不行,长此以往,要坏了生机的。


    魏嫣才二十出头,怎会郁结至此?


    正一筹莫展之际,她的遮阳凤辇停了,因为前方宫道上站着一人,正是那个令魏嫣旧病复发的罪魁祸首。


    半晌后,潘妤和霁尘来到御花园中一处凉亭,宫婢们四散在周围,亭中只有二人在。


    “娘娘把阿桑之事告诉魏嫣了?”霁尘主动开口。


    潘妤承认:“告诉了。”


    霁尘幽叹:“魏嫣小时候被人暗算,困在死人堆里十多天。”


    潘妤对魏嫣的遭遇惊讶不已:


    “怎么会……谁干的?”


    霁尘说:“魏家的一个老厨娘。后来魏嫣虽被救回,但心神也遭受重创,以至于夜不能寐,寐而不酣,梦扰纷纭。”


    “她来京城,好不容易适应了些,娘娘不该刺激她。”


    潘妤也有些后悔,若早知道魏嫣夜不能寐的毛病这么严重,她或许会说的婉转些,但肯定还是要说的。


    “你是来指责我的?”潘妤问。


    霁尘冷然以对:“我是来提醒娘娘,今后莫要与魏嫣胡言乱语,她身子弱,受不住。”


    潘妤有种被恶人先告状的感觉:


    “我固然有些冲动,但罪魁祸首是你吧。若非你三心二意,得陇望蜀,魏嫣又怎会受到伤害?”


    霁尘无奈:


    “我何时三心二意,得陇望蜀?若娘娘指的是‘阿桑’其人,麻烦娘娘回去问一问陛下再来指责我。”


    说完这些,霁尘不给潘妤反应的时间,就甩着拂尘决绝而去,独留潘妤在凉亭中疑惑良久。


    阿桑,为什么要问魏铎?


    阿桑、魏铎……


    当这两个名字放到一起的时候,潘妤脑中忽然闪过一种可能。


    阿桑的身高、阿桑的易容、霁尘的反应,还有潘妤偶尔会对魏铎的那双眼睛感到熟悉,之前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魏铎,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如果魏铎是阿桑的话,那萦绕潘妤心中所有的谜团就都能一一解开了。


    已知霁尘是魏铎的人,他为了帮魏铎才接近楚子玢,假意投其所好,借着为楚子玢到全国各地搜罗美人的借口,将三千良人姐姐弄进宫,神不知鬼不觉的安排了一步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暗棋。


    霁尘说他是在魏家长大的,所以他的恩人是魏家,他说阿桑是他恩人的妹子,那也就是一早就承认了阿桑来自魏家。


    可魏铎为什么要化身阿桑,男扮女装入宫呢?


    潘妤想到了那味药和‘阿桑’受伤后血难凝固、还高烧不断的症状。


    应该是魏铎得了什么病,或中了什么毒,需要潘妤嫁妆中的‘百年寒参’做药引,但明着跟潘妤要,也许会打草惊蛇,于是他们不得不出此下策。


    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


    怪不得霁尘闪闪躲躲,言东言西,潘妤还说人家是渣男,莫名其妙跑到魏嫣面前告状。


    “哎呀——”


    潘妤抱头哀嚎,为自己的愚蠢懊悔不已。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从霁尘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好个魏铎,潘妤三番两次的问他,他都隐瞒不说,若非今日被她看穿,还不知要被瞒到什么时候呢。


    这个混球!


    **


    “阿嚏!!”


    刚从玉陵宫出来的魏铎,莫名其妙连打了三个喷嚏。


    张顺默默给他递上帕子,魏铎摆手表示不用,暗自想着是不是要让霁尘去做个法事,因为最近有点不顺。


    潘妤突然想起霁尘,还说起了‘阿桑’。


    男扮女装入楚氏后宫躲藏解毒的事是魏铎此生唯一的难堪,说什么也不能让别人知晓,尤其是潘妤。


    他有苦难言,潘妤却上了心,跑来跟魏嫣告霁尘的状,使得魏嫣老毛病又犯了。


    作为兄长,魏铎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亲妹妹遭殃。


    于是一咬牙便来了玉陵宫,借看望之名,把阿桑的事情简单向魏嫣解释了一番,还不忘叮嘱魏嫣要为他隐瞒,万不可让潘妤知晓。


    哄完了这头,还得再去骗那头。


    魏铎一个头两个大,只恨当初那个暗中给他下毒之人过于阴险毒辣,解毒的药引又被楚、虞、潘、熊四家垄断,眼看解毒无望,却意外得知潘家女的嫁妆中有此物。


    霁尘这才想出让魏铎男扮女装入宫解毒,但‘百年寒参’不仅珍稀,还很敏感,若被那四家知晓潘妤嫁妆中的药被人拿走,后果不堪设想。


    要拿药就要掩人耳目,所以霁尘才故意放出消息,让楚氏的和安公主招惹上乌月国贡女,利用和安公主暴虐的性情,故意将魏铎与其他贡女一同陷入险境,为的就是吸引潘妤前去救人。


    潘妤救人之后,魏铎所扮演的乌月国贡女才能名正言顺的接近她。


    然后由霁尘出面,看似诚恳的点出‘阿桑’的身份,借霁尘恩人之妹的名义,向潘妤讨要那株‘百年寒参’,让魏铎顺理成章的在她长秋宫住下。


    想想那段藏头露尾的日子,魏铎忍不住叹息。


    不过也正是那段日子,才让他看到了认识潘妤,了解潘妤,脱困后力排众议娶她为妻,有了如今的好日子。


    为了维持自己在潘妤心中高大威武的形象,魏铎打定主意把这件事深埋于心,一辈子都不说。


    魏嫣那边也百般叮嘱了,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现在只要想想怎么让潘妤打消对霁尘‘始乱终弃’的坏印象,让她别再掺和霁尘和魏嫣的事就好。


    可要怎么说呢?魏铎正愁此事,张顺进来回禀:


    “陛下,皇后娘娘说今日她亲自下厨为陛下做羹汤,请陛下早些办完国事,娘娘在长秋宫静候。”


    亲自下厨?潘妤什么时候这么客气?


    魏铎背后莫名觉得一股凉意侵袭而来。


    第59章 第59章魏铎还从未吃过闭门羹,……


    第五十九章


    一桌丰盛的晚膳,却让魏铎无从落筷,只因对面潘妤笑容满面盯着自己。


    魏铎喜欢潘妤的笑颜,但不是这种叫人心里发毛的笑。


    “卿卿何故这般殷勤,我有些受宠若惊。”


    魏铎想着自己最近好像也没做什么值得潘妤如此对待的事啊,就连上回他帮崔夫人与潘远山义绝,潘妤也只是浅浅给了他一记香吻而已。


    潘妤托着下巴问他:


    “殷勤,不好吗?”


    “也不是,就是……无缘无故的。”魏铎干笑着放下筷子:“要不你直说吧,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你我夫妻,实不必如此客套。”


    潘妤但笑不语,只拎起酒壶站起身,来到魏铎身旁为他斟酒:


    “妾身不需要陛下做什么,只想请陛下喝酒。”


    将斟满酒的酒杯递到魏铎面前,似乎想亲手喂魏铎喝下,热情得让人受不了。


    魏铎向后微仰,接过酒杯,心虚不已:


    “我,我自己喝。”


    没有喂成酒,潘妤也无所谓,在魏铎身边坐下,竟又开始帮魏铎布菜。


    “陛下,吃菜。”


    “……”


    魏铎的忍耐几乎达到极限,放下酒杯,缓缓拉过潘妤的手,用手指摩挲着,直到捏住了潘妤的中指,然后……


    狠狠一掐!


    “啊。”


    潘妤吃痛,另一只手的筷子都没抓住,而掉在了地上。


    民间传说,中指心脉相通,能激发阳气,驱赶附身阴物。


    魏铎仔细观察潘妤,见她除了吃痛之外,并无任何诡异反应,这才悻悻松手:


    “你没中邪啊。”


    “呸,你才中邪了!放手!”


    中指差点被掐断,潘妤立刻将本性暴露无遗。


    魏铎却欣喜万分:


    “对对对,这才对嘛。”


    他发现自己宁愿被潘妤冷眼叫骂,也好过被她莫名其妙的殷勤对待。


    潘妤:……


    无语的揉着手指,潘妤顿时没了坐他旁边的兴致,回到自己座位,愤然坐下,顺便白了一眼对面的男人。


    看着恢复‘正常’的潘妤,魏铎大大松了口气,心满意足的抿了口酒,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其实潘妤的厨艺不算好,但胜在做得合乎魏铎口味,没了心理负担后,饭果然更好吃了,一口美酒一口爱妻做的菜,魏铎觉得这日子真不赖。


    潘妤看着对面大快朵颐的男人,懒得再跟他卖关子:


    “陛下,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臣妾?”


    魏铎吃饭的动作顿了顿,连咀嚼都放慢下来,目光闪躲的眨巴两下后,无辜的摇头表示:


    “没有啊。”


    潘妤耐着性子:“你再想想。”


    魏铎垂目夹菜,镇定自若:“真没有!诶,你不吃吗?菜都凉了,呐,这个,这个都好吃,你也吃啊。”


    潘妤双手抱胸,冷然以对:


    “若你现在说了,一切既往不咎,若不说……哼!”


    潘妤的冷笑让魏铎后背发凉,但男人的尊严让他挺住了压力:


    “说什么呀?我向来光明磊落,问心无愧,是不是有人跟你嚼舌根了?你别信,赶紧吃饭吧。”


    潘妤本想给他一个坦白的机会,但他不要,那就别怪潘妤不讲道理了。


    不再跟他打车轱辘嘴仗,潘妤沉默起身,绕过屏风,去了寝殿内室,将魏铎的枕头拖出来,然后从饭厅将魏铎拉起身,不由分说,把他连人带枕头推出了寝殿。


    看着在自己面前无情关上的寝殿大门,魏铎傻眼了,难以置信的低头看了一眼枕头和还没来得及放下的筷子。


    长秋宫外伺候的宫婢太监们纷纷低下脑袋,守候在门边的张顺也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是,潘妤!你什么意思?”


    魏铎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夹着枕头拍寝殿门板。


    片刻后,内里传出:


    “陛下既不愿坦白,妾身也不愿逼你,但从今日起,陛下便去奉天殿住吧。”


    魏铎欲言又止,只得拍着门板小声劝说:


    “你要我坦白什么?我行得正坐得直,何时欺瞒过你?开门,让我进去,太丢人了。”


    随着魏铎一句‘丢人’,张顺等伺候的宫人们连呼吸几乎都憋住了,恨不得原地消失才好。


    “既觉丢人,那便走吧,啰嗦什么!”门内潘妤并不因此心软。


    魏铎有口难辩,又哄了几句,但潘妤依旧郎心如铁,魏铎干脆出言威胁:


    “潘妤,你大胆!竟敢如此对待朕,就不怕朕……”


    威胁的话戛然中断,因为殿门毫无示警的开了,潘妤面无表情站在门内,目光冷峻:


    “你待如何?”


    魏铎心虚不敢说,只得继续装糊涂:


    “我不如何。就是……咱也得讲道理不是,你这般对我,可真真过了!再怎么说我也是……”


    “你是皇帝。我知道啊,但我是谁?”潘妤双手抱胸,冷静发问。


    “皇,皇后?”魏铎回得有些不确定。


    “还有呢?”潘妤继续问。


    魏铎继续猜测:“卿卿爱妻,心肝宝贝……”


    “我还是陛下的救命恩人,陛下忘了?”潘妤抵住了他的花言巧语,给他下最后通牒。


    魏铎将枕头换了条胳膊夹,以手掩唇压低了声音说:


    “那不是开玩笑的嘛,你怎么还当真了?”


    潘妤刚成亲听到魏铎跟魏家人说她救过他,也以为他是开玩笑,或是为了堵住魏家人的口故意说的,可如今潘妤已知晓前事,只希望魏铎能对她坦白一些。


    哪怕有个坦白的态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绞尽脑汁的隐瞒。


    “是吗?那妾身无话可说,陛下请吧。”


    殿门再次关闭,也把魏铎眼前的光带走了。


    从小到大,不管在家还是在军营,魏铎都是当之无愧的小霸王,还从未吃过闭门羹。


    今晚一下吃了两回,魏铎便是再喜欢潘妤,此刻也不禁有些生气。


    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后,魏铎愤然转身,张顺等连忙跟上,谁知前头走得好好的魏铎忽然停下脚步,张顺等跟在他身后的侍卫和太监紧急刹车,但还是没收住,摔了一小片。


    身后的混乱都没引起魏铎的注意,他只顾凝望那紧闭的寝殿大门,幽怨的翻了个白眼,最终什么都没说,将筷子摔在地上,接着还想摔枕头。


    但枕头上遗留的一抹幽香自他鼻端钻入,熟悉的香气瞬间平息了他大半的怒火(本来也没多怒),高高举了两下,终究还是没舍得,抱在怀里郁闷的走了。


    **


    两日后,潘妤出宫去了翊善坊崔宅。


    崔云清听完潘妤的话,惊讶的暂停写字:


    “竟有此事?陛下当时竟藏身于后宫?”


    潘妤将魏铎男扮女装骗她的事一一告知,向阿娘诉说气愤:


    “对啊。我都明显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他还想着骗我!一点都不坦白。”


    崔夫人将笔搁到笔架上,看向气鼓鼓的潘妤:


    “所以,你就把陛下赶出去睡了?”


    潘妤点了点头:“对啊,他不坦白,我也不想理他。”


    崔夫人无奈摇头:


    “你呀。真是恃宠而骄,也就仗着陛下喜欢你。”


    潘妤被阿娘说了,原是想反驳,但又无从反驳,只能嘴硬:


    “他为何不承认,继续骗我有意思吗?”


    崔夫人在潘妤身旁坐下,温婉劝道:


    “他应该不是为了骗你,估计是觉得面上无光,怕你笑话他吧。”


    潘妤也想过这个可能:


    “可我根本不会笑话他,他小瞧谁呢?”


    崔夫人无奈:


    “有的时候,男人的自尊心就是很莫名其妙的,尤其是在喜欢的女人面前。夫妻之间,小作怡情,大作是要伤感情的,不可任性。”


    潘妤没再坚持,因为她觉得阿娘说得有点道理。


    一起睡的时候,她嫌魏铎粘人,情事上又不节制,总想着一个人睡多好,可这两日她独自睡了,又觉得身边空荡荡的,没什么趣儿。


    见潘妤似有触动,崔夫人便也不再啰嗦,而是继续提笔写字。


    潘妤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去看:


    “阿娘在写什么?”


    崔夫人边写边说:“麒哥儿很聪明,但四书五经读得混乱,没什么章法,我给他调整一下顺序,好让他循序渐进的学。”*


    自从崔夫人搬来宋宅隔壁,两家关系就亲如一家。


    崔夫人饱读诗书,丝毫不逊于私塾先生,魏麒有不懂的地方可直接问她,而崔夫人讲解起来,引经据典,言语风趣,魏麒觉得她比古板守旧的私塾先生讲的好,便时不时的过来敲门。


    前几日宋氏和崔夫人商议,干脆在两间院子中间共同的那道墙上开个门洞,这样两边来往更方便些。


    崔夫人觉得很好,一口答应。


    宋氏亲自督工,半日就把门洞开好了,如今两家并一家,再没什么阻拦的。


    “魏麒那小子眼光不错嘛。”


    阿娘的才学本就很好,只是所托非人,给埋没了半生,着实有些可惜。


    崔夫人笑道:


    “眼光好,但也淘气,孩子嘛,还是得哄着的。”


    潘妤见识过魏麒有多调皮:“哄着他能听吗?”


    崔夫人叹息:


    “有时候听,有时候……不过宋夫人棍子一拿,他跑过来比兔子还快呢。”


    潘妤失笑,果然什么时候还是棍棒教育最有效,但也不能总打,对孩子心理发育不好。


    “对了,我带了这个,本来是想给魏麒的,干脆给阿娘吧。”


    潘妤从宫里带出的包裹中取出一本册子,册子表面写着三个字【百鬼集】。


    这是她知道魏麒喜欢听鬼故事之后,便抽空将脑中那些稀奇古怪的小故事写了下来,汇集成册,打算拿来给魏麒当礼物的。


    “这是……”


    崔夫人接过册子,翻了两页后,不解的看向潘妤。


    潘妤将魏麒的小西关告知崔夫人,说:“本来是想直接给他的,但阿娘既然要教他学问,便用这里面的故事做奖励好了,或许能让他更听话些。”


    崔夫人没想到那么小的孩子,兴趣爱好如此……呃,特殊。


    但是人都有喜好,并没有规定都要喜欢琴棋书画、花鸟鱼虫那些东西,也可以喜欢非同一般的、猎奇的、甚至诡异的。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崔夫人轻抚册子:“不过,既是奖励,便不能一次给他,不若我将这些小故事,重新分散誊抄下来,待他读完一篇诗经,便奖励一个。”


    看崔夫人眉眼间颓意尽褪,已走出婚姻不幸的漩涡,对生活重拾信心,潘妤觉得这样非常好。


    “要我帮忙吗?”潘妤问。


    崔夫人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正好多找些事做。不过家里没纸了,下午我得去一趟澄心斋。”


    “买纸还得阿娘亲自去啊?是不是人手不够用?要不要我……”


    潘妤生怕阿娘受委屈,谁知崔夫人却笑着拒绝了:


    “人手够用的!只是我用的纸他们不懂,这才要亲自跑一趟。”


    潘妤了然。


    第60章 第60章一晚温存,明日照样如胶……


    第六十章


    崔夫人送女儿回宫后,便顺道去了趟长乐坊。


    生活起居方面,她没有什么特别要求,只要干净整洁即可,唯有对写字用的纸,无法做到将就,写不同的字要用不同的纸。


    但即便是澄心斋这样卖文房四宝的顶级店铺生产出来的纸,每种类型每一批次,都会有些许不同,崔夫人购入时习惯亲自检验挑选。


    崔夫人虽不是澄心斋的常客,却是实实在在的大客户,因为每回都要带走很多高价纸,因此崔夫人上门,斋主都是亲自招待的。


    好的纸需要好的保存环境,澄心斋共四层,高价纸一般都存放在二、三层。


    崔夫人一行随斋主上楼挑选,约莫半个时辰后,崔夫人挑了不少合心意的纸,斋主亲自送她出门,等她上了马车离开后才转身回店。


    店铺迎来送往,是朱雀街上常见的画面,并没什么特别,但在崔夫人的马车离开澄心斋时,澄心斋斜对面的茶肆中却走出五六个流里流气的地痞。


    他们拿人钱财,已经守在这附近快一个月了,终于等到了那妇人出现,立刻抄小路跟上前去。


    从朱雀街回翊善坊必须经过小石桥,他们打算在那里动手,直接拦路骚扰,最好是能把那妇人从马车里拖出来吓唬一番,取她贴身之物一二件回去交差,就能领到大笔金银,就算被官差发现被抓了,也自有人去保他们出来。


    混混们走小路,比马车快些到了小石桥,刚埋伏好,就看见那妇人的马车缓缓驶来,几人弓着腰正要上前,却一人挨了一记闷棍被拖到旁边的巷子里去了。


    半个时辰后,有人找到在崔氏粮铺柜台后盘账的曲东来,向他禀告:


    “曲管事神机妙算,崔夫人出门去澄心斋买纸,果然有人尾随其后,我们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他们拦住,打了一顿。”


    曲东来神色凝重:


    “可问出是谁指使?指使之人想让他们做什么?”


    “问出来了,是个叫潘贵的人,他让那些混蛋在澄心斋堵崔夫人,把她从马车里拖出来调戏一二,让她当众出丑,若能取走崔夫人的贴身之物回去交差,就能得到更多赏银。”


    听了这些,曲东来整个人皆被怒火包围。


    潘贵其人他知道,是潘远山的狗腿子,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都是潘贵帮潘远山安排的,最近还听说他帮潘远山寻了一房外室,深得潘远山喜爱,一个月倒有十天要住外室那里。


    潘远山如今已经与崔夫人义绝,他找几个外室都跟曲东来无关,但他不该对崔夫人下手,曲东来说什么也不能坐视不理。


    当即安排一番,当晚就在范楼楼上雅间堵住潘远山的去路。


    曲东来将潘远山外室的一切消息摊开来说,表示若潘远山继续骚扰崔夫人,那他也不介意将潘远山外室出手,让潘远山痛失所爱的同时,还要让他在宠妾灭妻的现有名声上再添一桩恶名。


    原以为用他心头好的命和他的名声威胁,潘远山便会有所收敛,但曲东来低估了潘远山的无耻:


    “区区贱婢,你想用她威胁我?简直笑话!”


    潘远山无所谓的讽刺一笑:


    “倒是你,为了崔云清那贱人还真豁得出去,竟敢找到我头上来。我即便今日当面承认了,就是我让潘贵去找崔云清的麻烦又如何?你一介贱民,能耐我何?”


    曲东来见他嚣张,捏着拐杖的手被气得微微颤抖。


    “今日我之所以见你,就是要让你告诉崔云清那贱人,你让她有本事一辈子都躲在她那破宅子里别出来,否则她走到哪儿,我的人便跟到哪儿,总有她落单的时候,你们还能护她一辈子?”


    曲东来厉声斥责:


    “潘远山,她怎么说也与你结发二十年,为你生儿育女,你怎可如此无耻?”


    潘远山冷哼:


    “结发二十年,我都没看穿她的真面目,平日装得跟圣女似的不染凡尘,背后却水性杨花,与你勾勾搭搭,我瞎了眼才容她至今,她以为我潘家的钱那么好拿吗?”


    曲东来怒急起身:


    “你放屁!你以为用脏水泼夫人就能掩盖你的下流龌龊吗?你潘家的钱是陛下让你赔的,你若不服,自可去找陛下理论。”


    “可你不敢,寡廉鲜耻的卑鄙小人,潘家也算书香门第,竟生出你这般畜生,你潘家先祖若泉下有知,怕是要从棺材里爬出来打死你个不肖子孙。”


    潘远山已经很久没被人指着鼻子骂过了,当即气得咬牙切齿:


    “我确实不敢找陛下,但你这贱民也敢在我面前放肆!来人——”


    **


    奉天殿,魏铎站在水战沙盘前沉思,几位武将随侍左右。


    镇国将军孟尉进言:


    “江淮水匪横行,已经严重影响了南北航运,不彻底剿灭怕是整个江淮地区都要乱了。”


    另一武将说:


    “可魏家军不善水战,淮南王府倒是出兵多次,仍无法彻底剿灭,反将十年前还是一盘散沙的水匪越打越团结,如今十寨合一,成立了越发难对付的水云寨。”


    魏铎沉声不语,因为那武将说得没错,魏家军在山地、平地、沙地都能所向披靡,唯独不善水战,若盲目出兵,胜算不大,但若不出兵,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江淮被水匪搅乱,更何况江淮的水路管着南北货运,民生经济……


    “此事容朕再考虑一二,诸卿先回去吧。”


    魏铎把武将们打发走,留下孟尉私谈,两人一筹莫展之际,暗卫有事来报:


    “陛下,您所料不错,潘家依旧暗中骚扰崔夫人,而曲东来也在暗中保护崔夫人,昨夜曲东来在范楼见了潘远山,两人发生激烈争吵,潘远山命人教训曲东来,幸好曲东来早就准备,被他安排的人手及时救走了。”


    暗卫禀报过后,魏铎又问了详细情况,这才让暗卫退下,继续暗中保护崔夫人和曲东来。


    孟尉听了全程,惊诧又愤慨:


    “那潘远山果真是个卑鄙小人,陛下一直暗中派人保护也不是个办法,费人费力的,不如让臣去警告一下潘远山吧。”


    魏铎想了会儿,对孟尉说:


    “你别去警告了,赶紧回府吧,这几日能不出门就别出门。”


    孟尉不解:


    “为何?水匪之事还未解决,臣怎好安在家中?”


    魏铎摆手:


    “不不不,朕忽然想起一件事,魏家军中并非无将领善水战,我记得二十多年前,我父带兵远赴澧水支援海战,赢得极其漂亮,孟叔可还记得那一战的军师是何人?”


    孟尉回忆一番后说:


    “好像是……曲兄吧。老主公早期战役,军师大多都是曲兄。”


    “没错。所以你赶紧回去吧。”魏铎催促不已,亲自推着孟尉向殿外走,边走边叮嘱:


    “若我猜得没错,曲叔这几日或许会去找你,你可得把握住机会,此番江淮水匪能不能彻底剿灭,或许转机就在此了。”


    送走孟尉,魏铎又在水战沙盘前站了会儿,暗自松了口气。


    潘远山这回还真帮了他的忙,原本魏铎让人跟着崔夫人和曲东来,就是想找机会假意让崔夫人遇险,叫曲东来误会,恨上潘远山,继而认识到他与潘远山身份上的差距。


    曲东来为了保护崔夫人,或许就会重拾信心,干回他的老本行,届时魏铎出面成全他,曲东来必定心甘情愿为他效忠。


    谁知他还没让人动手,潘远山就按捺不住了。


    由潘远山对崔夫人动手,自然比魏铎找人做戏来得真实,省了将来被曲东来发现真相的隐患。


    也让魏铎少了被潘妤责怪的风险。


    毕竟就算是做戏,但也难免会吓到崔夫人。


    如今好了,魏铎完全放下心里负担,想去找潘妤分享一下此事,但脚刚跨出殿门就停住了。


    差点忘了潘妤还在跟他冷战,魏铎都睡奉天殿两晚了,也没见潘妤来找他,看来此事要想善了,他不主动点是不行了。


    不过此时天色尚早,不如夜里方便行事。


    干脆再等半日,今晚把自己收拾干净了送过去,一晚温存,明日照样如胶似漆。


    魏铎打好如意算盘,心情不错的回殿继续办公。


    而此时的潘妤没工夫去想魏铎,正担忧的看着昏睡过去的兰乔嬷嬷。


    “昨日还好好的,怎的今日成这样了?太医怎么说?”


    潘妤问伺候兰乔嬷嬷的小宫婢,她今早出宫看望崔夫人,原是想让兰乔嬷嬷陪同的,但嬷嬷却推说疲累不已,潘妤才带崔琳崔琅出宫去。


    回来后问起才知,兰乔嬷嬷高烧不退,昏睡不醒,潘妤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过来探望。


    “回娘娘,嬷嬷昨晚被吓到了,一夜都没怎么睡,今早才发的高热。”


    “请太医诊治过,太医说嬷嬷是惊惧过度导致的心神失调。”


    两个小宫婢将兰乔嬷嬷的情况说与潘妤听,潘妤不解问:


    “被吓到?被什么吓到?”


    两个小宫婢惊惶对望,欲言又止,潘妤啧了一声:


    “有话就说,别遮遮掩掩的。”


    得了潘妤的命令,两个小宫婢才支支吾吾的开口:


    “回娘娘,嬷嬷,昨夜……见,见鬼了。”


    哈?


    潘妤满脸写着不信,崔琳怕吓到自家娘娘,对两个小宫婢斥道:


    “休要胡言。”


    “奴婢们没胡说,嬷嬷昨夜奉命去看过兰陵公主后,回宫的路上真的见鬼了。”两个小宫婢像是为了证明,一股脑儿将这两日夜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潘妤知晓:


    “不仅是嬷嬷,这几日宫里好些人都见着了,御膳房连着两夜都有活鸡被咬死,怀疑是黄鼠狼精;还有人听见深夜有琴声传出,怀疑是前朝冤死的妃嫔半夜出来弹琴;东苑洒扫的姐姐看到的井里的冤魂一闪而过……”


    小宫婢们说得言之凿凿,潘妤却听得一头雾水。


    这世间哪儿来的鬼,要是有,那也是有人装神弄鬼!


    可谁会在宫里面装神弄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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