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小人已将证据查明真相,……
第四十一章
寿安堂。
潘远山已经在堂屋内转悠一刻钟了,陈氏看得眼花,放下茶盅忍无可忍:
“别转了。”
被亲娘的吼声吓了一跳,潘远山终于停了下来,愁眉苦脸的坐到一边,陈氏瞧他这般心神不定,不禁斥道:
“总是这般,小事躲避,大事慌乱,没点城府。”
潘远山被母亲说了也不回嘴,只端起茶杯,想喝又不喝,端起又放下,可见真的是心神不宁。
“既然做了,那便拿出底气做下去。”陈氏劝说:“要怪就怪崔氏愚蠢。”
潘远山又端起茶杯,这回喝了一口,闷声说:
“母亲何苦动家法。”
三十下藤鞭,虽不致命,却总有伤痕,瞒不过崔家。
“动家法怎么了?她做出这种丑事,我若无声无息,崔家能信?”陈氏说:
“放心,出了这种事,崔家比咱们家更想打死她,我不过做做样子,小惩大诫,崔家不会介意的。”
潘远山垂眸看着杯中茶水,沉默不语。
“你那边都处理干净没有?”陈氏问。
“平氏做事向来稳妥。”潘远山说。
“千万别让崔家查到什么把柄,不然可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陈氏什么都不怕,就担心他们做事拖泥带水,留个尾巴给人揪住。
潘远山说:
“崔家是清流,在仕林颇有名望,但在京中世家立并无根基,他们查不出什么的。”
“那和尚呢?不会临阵反水吧?”陈氏又问。
潘远山说:“不会,他有把柄在咱们手上,绝不敢造次。”
“话是这么说,事后还是……”陈氏对潘远山比了个‘了断’的动作,潘远山看了一眼,随意的点了点头。
“算算时间,崔家今日该到了。”潘远山叮嘱:“母亲要注意分寸,我只想要崔家退让,不想跟他们闹掰。”
“我明白的。但今后你可不许再拦着我管崔氏了。”
娶了这个儿媳,看着像是陈氏占上风,但只有陈氏自己知道,崔氏心里从来就没瞧得上她这个婆母,那高傲的清冷模样,总让陈氏不由自主的想起她那高高在上的前主母,想起自己是妾室扶正的身份。
偏偏儿子怕崔家,护她护的紧,成亲这么多年,陈氏连一点婆母的权利都没行使到,早就心生不满了。
潘远山看了一眼得理不饶人的母亲,明白她的苦处,至于崔氏,既然背上了恶名,那活在恶名的阴影中也是她该承受的。
“对了,此事务必捂严实,一丝风声都不可传入宫中。”
潘远山忽然想起宫里的潘妤,怕她知晓此事后为崔氏出头,那就麻烦了。
“自然!”陈氏说:“她前阵子打发了那么多人出宫,如今在宫里只怕已无人可用了。”
“这样也好,等她尝到苦头,自会服软,届时再拿捏她不迟。”
陈氏不喜欢崔氏,连带崔氏的孩子也不喜欢,若非潘妤别有造化,陈氏连看都懒得多看她一眼。
潘远山对潘妤的感觉,倒没有陈氏这么乐观。
这段时间一来,他越来越觉得,送潘妤入宫做皇后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毕竟他当着她的面动过杀心,尽管潘妤后来没说什么,但这根刺肯定埋下了。
有刺在心上,今后只怕不易让她全心全意为潘家出力,尤其是她圣眷正浓时。
不过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如今她与陛下新婚情热,陛下自然什么都依着她,待日后陛下厌了、倦了,甚至有了新宠,她就能认清家族的重要,届时再与她修复关系定然事半功倍。
就在这时,门房管事来传话,说崔家人已至。
“来了几个,都是什么人?”潘远山迫切的问,生怕崔家对此事不够重视,派几个喽啰过来敷衍了事。
门房管事回:“一行七八人,为首的怀箴先生。”
“怀……”潘远山面色一变,慌忙走出寿安堂,亲自迎了出去。
陈氏见儿子听说他岳母亲自来了,竟连招呼都不打就兔子般窜了出去,暗骂了句没出息,心中*颇不是滋味。
出身低微,妾室扶正,是两座压在陈氏头顶的山,让她在那些真正的名门贵女、世家望族面前永远低人一等。
这回好了,她倒要看看,面对亲生女儿的德行败坏,那个天下闻名的怀箴先生,还能不能昂起她那高贵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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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涉及后宅女子清誉,潘远山把崔家一行直接带到了陈氏所在的寿安堂。
他走在一名年长妇人身侧,落后半步为其引路。
老妇人瘦长高挑,银丝堆雪的云鬓间仅插着一支青玉簪,簪身如凝秋水,暗藏云纹。
她素娟宽袍,从容高雅,如一株遗世而立的崖岸苍兰,无惧世间风雪,独自绽放清华。
任谁瞧见这位老太太,脑中冲出的第一形容词就是‘清贵’。
这便是闻名遐迩的【惠班学舍】女山长,为天下女子所敬佩的怀箴先生。
陈氏原坐在椅子上等待,怎料看见那老妇人进门的一瞬间,身体竟下意识站了起来。
既然站了,再坐下反倒引人注目,陈氏只能站在原地,暗暗鼓励自己,待会儿要尽可能的冷面以对,拿出事主的魄力。
然而等怀箴先生近前,陈氏又一次不由自主的牵动嘴角,打起了招呼:
“先生来了。”
怀箴先生崔昭冷眸看向陈氏,微微颔首:“老夫人别来无恙。”
“是,无恙,无恙。”
陈氏对这位许是有肌肉记忆,对方一开口,自己就莫名气短心虚,下意识避过目光。
潘远山在背后擦了擦手心的冷汗,上前安排崔家众人落座。
寿安堂中,两个主座在上,下首两侧各八个座位。
潘远山先请崔昭落座左上首,崔家众人自然也随她落座在左侧坐席。
而潘家这边,唯有潘远山及陈氏母子二人。
“信是直接送到学舍的,离京城不远,我便亲自来了,不知贤婿信中所言,事关云清闺誉之事为何?”
待众人落座,未及寒暄,崔昭便开口问到主题。
潘远山一愣,到现在他都没从岳母亲自前来的震惊中回神。
他知晓岳母常年住在学舍,因此信是寄往清河的,只想让清河那边来几个崔家族中长辈,过来做个见证。
在他所提供的证据面前,只要崔家那些长辈们都认同了崔氏行为不端,潘远山再痛心疾首的说几句好话,表示虽然崔氏犯了天大的错,但他为了两家体面,愿意将此事揭过。
届时崔家定对他的大度感恩戴德,潘远山后续再提出要求,他们便不能推辞了。
然而让潘远山没想到的是,岳母居然亲自来了,这位精明了一辈子的女先生,素来以严厉著称,也不知潘家的这些伎俩,能不能全然瞒过她。
但潘家如今骑虎难下,容不得潘远山退缩了。
他命人将堂屋的门关上,亲自将崔氏如何在寺中与僧人私通之事说了出来。
语毕,崔家众人面面相觑,皆震惊不已。
倒是崔昭听完无甚反应,精湛眸光锁定潘远山,看得潘远山后背被冷汗浸湿,强自镇定才没有泄露马脚。
“不知云清如今何在?”
就在潘远山被盯得快心理崩溃时,崔昭终于开口了,一开口就是问崔氏何在。
崔氏闺名云清,乃崔昭膝下独女。
“出事后,小婿实在气愤难忍,便将她关在后院,原是不想惊动岳母的,只是……”潘远山小心翼翼的解释被崔昭打断:
“云清何在?”
潘远山见崔昭面色渐冷,不敢再多言,走到门边唤来亲信,让他去把崔氏和那僧人一并带来寿安堂。
等待期间,潘远山屡次开口诉苦,崔昭皆一言不发,崔家长老们见家主不说话,他们自然也不好附和潘远山,一时间,堂屋中安静得只有呼吸声。
一刻钟后,外面传来脚步声,堂屋的门被敲开,形容枯槁的崔氏被押送入内,看到崔昭的那一刻,崔氏惊恐万分,用尽全力支撑才没让自己跪下。
“母亲,您来了。”
崔氏走到崔昭面前,沙哑着说了句。
崔昭将她上下打量,目光落在她带血的衣衫上,始终平静的眉峰终于蹙起,只听她沉声问:
“谁打你了?”
崔氏低头不语。
崔昭看向潘远山,潘远山又看向陈氏,陈氏避无可避,接受众人目光洗礼,她尴尬的干咳一声,努力对上崔昭:
“是我。她身为潘家媳妇儿,做出那等不知廉耻之事,我自然打得她!”
这话说完,陈氏深觉有理,后背挺直了几分。
崔氏双目噙泪,想解释,又无从开口。
不过短短几日,原本雍容华贵的美妇就变得憔悴不堪,她不怕被众人指摘谩骂,却怕母亲误会看轻自己。
潘远山像是为了验证陈氏之言,叫亲信把那僧人押入堂屋,让他交代罪行。
贼僧也满身的伤,看来潘家也对他进行过一番教训,此时不敢有任何隐瞒,将他如何与崔氏偷情私会之事说出,单只看他的神情姿态,竟像是真的一般。
“岳母明鉴,便是此贼僧,他们苟且之时,被人当场抓获,若非我潘家反应及时,此刻只怕早已满城风雨。”
潘远山悲愤填膺,说完那些又跑来当面质问崔氏:
“云清,我潘远山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你竟做出此等难堪至极的事。”
崔氏连连摇头,泪眼婆娑:
“我已说过,我与他并不相识,是你不信我。”
她只知那日上香时,突然腹痛难忍,便去了禅房,谁料她从恭房出来后,一阵头晕目眩,再醒来时,便是她与一僧人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还被人强行闯入,捉奸在床。
僧人言之凿凿,贴身侍婢也无人为她证明,她们全都一口咬定是崔氏让她们远离禅房……
崔氏百口莫辩,横遭了这一场污蔑。
“我也想信你,可,可……”潘远山痛心疾首的抱头蹲下,仿佛真的对崔氏失望至极。
崔氏泪如雨下:
“远山,你我夫妻数年,我之人品你当知晓,为何你不信我呢?我是冤枉的,我根本不认识他,但凡你多审一审,就知他乃胡言乱语,蓄意污蔑。”
那贼僧愤然指责崔氏:
“清儿,你我情投意合,早就在佛祖面前私定终生,我知你难处,哪怕他们对我拳打脚踢,我亦始终不曾多言,你何苦害我?事到如今,我又何须为你遮掩,你颈后三寸有一红色胎记,是也不是?”
崔氏情绪崩溃,羞愤难当:“你……我……”
“你我耳鬓厮磨口齿交缠恩爱缠绵时,约定来生要做正经夫妻,难道那些誓言你都忘了吗?”
贼僧声情并茂的指责崔氏,污言秽语脱口而出,崔氏明知他满口胡言,却难以自辨。
“你,你们……”
都不信我。
没人信我。
崔氏自知若她今日不能自证清白,今后‘私通’的罪名便再难洗清,她的名节失了便失了,就怕连累崔家,连累母亲被世人嘲笑。
母亲独自撑着崔家门庭至今,艰辛不易难以为外人道,她不能连累母亲的名声,不能让母亲陪她一起名声扫地。
崔氏五内俱焚,痛不欲生,竟二话不说,径直往茶桌桌角撞去。
既然说不清,那便以死证明!只要她死了,那些污名自然而然就会消散,只要她死了,就不会连累母亲!
“云清!”
所幸崔昭猜到崔氏的举动,在崔氏撞过来时,立刻起身去拦,崔氏死意已决,是卯足了劲儿冲过去的,不料桌角没撞到,撞在崔昭的手上。
崔氏没死成,整个人也软了下去,俯趴在地上掩面痛哭起来。
崔昭忍着手背伤痛,蹲下身将女儿拥入怀中。
她自是相信女儿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但她没有证据,潘家又得理不饶人,若任由那贼僧攀诬,只怕更难听不堪的话都能说出,对崔氏的名声有害无利。
可若就此打住不再深究,又像是替崔氏认了错,正两难之际,外面传来一阵骚乱,堂屋的门被人从外面踢开。
天光乍入,一个拄着拐杖的中年文士从外面走入,他身后跟着好些崔家铺子里的人,他就是靠这些人,一直从潘家前院闯到了后院。
“曲管家?”
崔昭认出来人,她怀中的崔氏也停下了哭泣,呆愣愣的回头望去。
只见曲东来抱着拐杖对崔昭行了一礼,而后朗声说道:
“家主,崔夫人是被冤枉的,小人已将证据查明真相,将证人证词带来交于家主。”
曲东来此言先不论真假,不论有用无用,对于绝境的崔氏而言,却如天籁一般悦耳。
这世上除了母亲,还有一人信她。
第42章 第42章陛下与皇后娘娘驾到。
第四十二章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相府,来人!”
潘远山直觉要生变,慌忙呵斥,并对外喊人。
怎奈这闯入之人所带的家丁个个武艺高强,相府护卫和家丁根本打不过,潘远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曲东来走入。
堂屋内大多都是崔家的人,认识曲东来,并不觉得害怕,崔昭抱着重新燃起希望的崔氏,对曲东来说:
“你有何证据,速速道来。”
曲东来拱手作礼:
“夫人那日去上香,拜佛时突感不适,她的贴身侍婢让小沙弥带她去了禅房,小沙弥带她们去的时候,连夫人在内一共五人,但四名侍婢送夫人进了禅房后就自行离开了。”
陈氏试图狡辩:
“那四人已经审过,她们一口咬定是崔氏让她们离开的。”
曲东来冷哼:
“她们一口咬定?她们是谁审的?可敢把她们交给我崔家再审一遍?”
陈氏目光闪烁,潘远山却立刻站出来,义正言辞的说:
“有何不敢?今日既请诸位前来,自是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的。来人,将那四名侍婢带来,交予崔家重审。”
潘远山有恃无恐,伺候崔氏的四人皆为潘家的家生子,娘老子和兄弟姐妹的性命全都在握在潘家手中,便是被打死了,她们也不敢反口,更何况,崔家也不敢在潘家真的打死潘家的人。
四名侍婢很快被带来,惶惶不安的被曲东来指定的几人带下去审问,潘远山倒是从容淡定。
“人你们带走了,不会所谓的证据和证人就是她们吧?若是……”
潘远山的话没说完,曲东来就拿出一只香炉,便是霁尘自大安国寺禅房中拿回的那只。
“此香炉乃是夫人所入禅房中发现的,里面是已燃尽的迷香。”
曲东来将香炉递到了尘面前,厉声责问:
“你可知晓,此迷香从何而来?”
了尘瞥了一眼香炉,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而后回道:
“此香炉倒与寺中常用的款式相当,但贫僧不知施主从何得来,所说的迷香又为何物。”
他这狡辩的口吻与曲东来他们调查时猜想的一样,并不纠缠,便把香炉放到一旁,开始如数家珍:
“你法名了尘,三年前至大安国寺出家,俗家名叫孙鹏,闽南举子,离乡为赴京赶考,却屡试不第,心灰意冷下才出家为僧,是也不是?”
被叫破俗家名后,了尘才微微变了脸色,而曲东来的话还在继续:
“可大安国寺乃皇家寺院,佛昙地位崇高,你一个人生地不熟又屡试不第的穷举子是如何进寺的?”
曲东来的问题像一根根针扎在了尘心上,他眼神开始飘忽辨道:
“我,贫,贫僧自幼与佛有缘,寺中破格录取有何不可?”
“这天下与佛有缘之人多如牛毛,大安国寺若每个都破格录取,只怕寺中早就人满为患了吧。”曲东来讽刺:
“我前日去大安国寺问询过,得知一件怪事,了尘师父当年竟是被承恩伯亲自举荐入寺的,而此番抓获你与夫人同在一室的,便是承恩伯夫人。”
曲东来的话,在堂屋中引起讨论。
潘远山和陈氏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陈氏不住看向潘远山,几乎要把心虚写在脸上。
此时,崔氏已经被崔昭扶着坐了下来,崔昭安抚好女儿后,上前问曲东来:
“你的意思是,这贼僧与承恩伯夫人串通一气,污蔑云清?”
曲东来正要开口,一旁潘远山却率先跳了出来:
“他说的可是真的?你当真污蔑我妻?”
众人讶然,了尘也懵了,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
“事到如今,你们说污蔑便污蔑吧,贫僧也不想所爱之人背此骂名,她既不认,贫僧一人承担便是。”
了尘说一人承担,却字字句句要把崔氏拖下水,看向崔氏的目光,俨然是情深义重来世再聚的深情。
“你不必说此诛心之言,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曲东来拄着拐,为崔氏挡住了了尘的目光,了尘冷然以对,干脆双手合十,闭上双眼,一副‘无论你说什么都没用,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就是与她有一腿’的无赖样子。
“三年前的春日,承恩伯府大小姐黄月华嫁入平阳侯府,同年五月查出有孕,年底便早产生下麟儿。”
众人面面相觑,怎么又扯上了黄大小姐和平阳侯府?
了尘双目紧闭,毫无波澜,曲东来继续说:
“承恩伯夫人是不是与你说那孩子是你的,侯府在怀疑孩子身份,要借此把黄大小姐休弃?她是不是说,只要你死了,侯府就什么都查不到?还说反正你要死,不如死前帮他们做件事?”
“你为了心中所爱和亲生骨肉,便答应了他们的要求,豁出性命攀诬崔夫人。”
了尘仍是一动不动,但从他沁出冷汗的鼻尖可以看出他此刻心绪并不平静,于是曲东来一鼓作气:
“事实上,黄大小姐那孩子确实属于早产,只因母体受孕时过于虚弱导致,太医院的脉案中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孩子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了尘听到最后一句时,再也忍不住怒瞪:
“胡言乱语。”
就不知这个词说的是黄大小姐早产的事,还是孩子与他无关的事。
“你当年屡试不第,却意外在京城找到真爱,奈何真爱是伯府千金,与你云泥之别,你俩心心相印,私定终生,本想着先斩后奏借子攀附,怎料伯府要去父留子,反过来拿孩子威胁你出家。”
“你为了孩子和心爱之人,听从了他们的吩咐,出家为僧,但他们是如何对你的?你刚出家,黄大小姐的孩子就被一碗汤药送走了,随即嫁入侯府,再怀孩子时,黄大小姐落胎的病疾未愈,身体虚弱,导致孩子早产。”
曲东来的话如阎王催命般在了尘耳旁环绕,他突然捂着心口,吐出一口鲜血,但还竭力撑在地上,对曲东来大喊:
“你住嘴!她不会如此对我!她不会骗我!”
曲东来目的达成,向堂屋中众人展示效果。
崔氏私通这件事最重要的就是了尘,只要他豁出命,一口咬定与崔夫人有私情,崔夫人就百口莫辩。
唯有让了尘亲口否认,崔夫人才有可能洗清嫌疑。
“她是爱我的,爱我……他们说会留下孩子,他们说只要我死,孩子就平安,他们说……噗——”
了尘口中鲜血越吐越多,形容恐怖,曲东来蹲下为他把脉,惊诧不已:
“他们让你服毒了?”
了尘张着血口,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想说话却说不出,便用力点了好几下头,然后便掐着自己脖子,痛苦痉挛的死去,死不瞑目。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死在眼前,任谁都会触动,崔家众人起身退后,惊恐的望着了尘的尸体,不知如何是好。
曲东来一声叹息,上前将了尘的双目合上,继而转身看向同样惊愕的潘远山:
“了尘临死之前说的,大家都听到了。他污蔑崔夫人不过是受了承恩伯夫人的指使,如今只需将承恩伯夫人请来一问便知。”
潘远山从恍惚中回神:
“可,可如今了尘已死,如何证明承恩伯夫人指使?没有证据,又怎好贸然请人。”
曲东来见潘远山有意推脱,正欲怒辨,潘远山又说:
“承恩伯夫人虽不能随便请来,但夫人的嫌疑这便洗脱了。”
说完,不等曲东来反应,潘远山便来到崔氏面前,躬身作揖:
“夫人蒙受不白之冤,为夫在此向你致歉,还望夫人看在往昔情面上,原谅为夫则个。”
潘远山是个见风使舵能屈能伸的,他见事情败露,这崔家在京城的势力,远比他想象中更为深厚,居然短短两三天,就把了尘和承恩伯府的旧事查了个底儿掉,连后宅私隐都没放过。
此事继续纠缠下去对潘家不利,不如早早求得崔氏原谅,只要崔氏开口,这些崔家人便没有理由再继续查下去。
至于崔氏,不过是个软弱可欺的蠢妇,她若还想继续在潘家过日子,这点委屈就该她受的。
然而,事情再一次脱离了潘远山的预料。
崔氏没有回应。
“潘相急什么?”曲东来愤然出声:“了尘死了,但冤枉夫人之事,可非他一人能做到的。”
潘远山早就对这个贸然闯入的崔家大管事有所不满,见他不依不饶,顿时暴怒:
“你这泼才,我与我夫人说话,哪轮到你插嘴?”
曲东来面色冷峻,隐忍不发。
崔昭却对潘远山忍无可忍:“曲管事是我崔家的管事,他的话便是我的话,能插嘴了吗?”
潘远山敢跟曲东来叫板,却不敢顶撞崔昭,只得低头称是。
崔昭问曲东来:“曲管事,你接着说。”
曲东来拱手谢过,昂首说道:
“承恩伯夫人虽请不来,但当日定有潘府之人配合了尘污蔑夫人,那贴身伺候的四名侍婢最为可疑,不如将她们提上来问过。”
说完,曲东来便对外一声令下,四个侍婢鼻青脸肿的被拖了进来,奉命审问她们的几名崔家下人上前回禀:
“四人已招了,那日夫人并未遣她们离开,而是她们自行离去的。”
曲东来眉头一皱:“就这些?可有说幕后指使?”
那几人无奈摇了摇头,正如潘远山所料,他们不敢在潘府杀人,动手刑讯时便有所收敛,这几个侍婢应该早就做好了背锅准备,还是其中一人受不住透出一句‘夫人没让她们走’。
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哪怕再动刑她也咬紧牙关,不再说任何话。
潘远山为之一振,故意上前质问:
“竟敢擅离职守!说,你们为何要害夫人?”
四名侍婢伤痕累累,听到潘远山的指责后,便一个跟一个的磕头认罪:
“奴婢不该因夫人平日苛待而起了歹心,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潘远山心下稍定,又故意高声质问:
“可有人指使?若不说实话,便就地打死!”
侍婢们连连摇头:“没有人指使,都是奴婢们想报复夫人。”
潘远山无奈回头:“她们都承认了,岳母您看……”
崔昭恨得咬牙切齿,可这里是潘家,曲东来虽然神通广大,短短两日便查出真相,却不能让潘家的奴婢反咬主家。
“胡说八道!全是胡说八道!”崔氏骤然开口,指着那些侍婢质问:“我何时苛待过你们?你们,你们……”
连着两日水米未进,崔氏一激动便头晕目眩,跌坐在椅子上。
而此时潘远山竟做足了好丈夫姿态,扑到崔氏身前关切:
“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那些贱婢之言,为夫自是一个字都不信,你且先养好身子,待为夫处置了她们,定还夫人一个清白。”
说完,他便要出手搀扶崔氏,却被崔氏挣扎开:
“惺惺作态,令人恶心。”
事已至此,若崔氏还看不清,那就太蠢了。
她素来与人为善,从不会把人往坏处去想,事发之时,她还曾真心愧疚过,觉得她虽然无辜,但潘家门风或许会被她影响。
若非曲东来查明真相,她到死都不知道,那承恩伯夫人会陷害她,也不知道了尘豁出性命污蔑她的原由。
可她与承恩伯夫人素未谋面,她为何要害自己?她能得到什么好处?
只要往深处想一想便知,承恩伯夫人害自己没好处,但潘家却有。
潘远山想要给他的两个庶子庶女嫡出身份,想得都快疯魔了,若崔氏出事,崔家为了平息潘家的怒火,定会让潘远山予取予求。
这件事背后能得到好处的,只有潘家。
“夫人,你……”
潘远山声音渐冷,正要出言威吓崔氏,门外却传来一声禀报:
“启禀相爷,陛下与皇后娘娘驾到。”
第43章 第43章我要和离。
第四十三章
堂屋中人短暂惊诧过后,慌忙起身相迎。
等他们走出寿安堂,便看见一对穿着常服、宛如琼枝玉树般登对的壁人相携走来。
他们闲庭信步,走在潘家的花园中,女子指着一处似在为男子解说着什么。
潘远山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衷心祈祷今日帝后来访只是巧合,如若不然,今日之事,怕难善了。
但无论怎么忧心,礼不可废,他加快脚步,远远便开始行礼:
“陛下、娘娘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魏铎虚扶了一手,言笑晏晏:
“潘相莫怪朕叨扰才是。”
“不敢不敢。”
“今日凉风习习,辰光正好,潘相却因病罢朝,朕回后宫与皇后说起此事,皇后担心不已。”
“朕想着民间新婚夫妻成亲后尚有回门之说,便临时起意带皇后回门,顺便看望老父,以平皇后忧思。”
魏铎把他们的来意说明,真真假假,无人敢质疑。
潘妤适时关切:
“父亲可是病了,传太医看了吗?”
潘远山暗自抹了把冷汗,只能顺着他们的话说下去:
“多谢陛下、娘娘惦念,老臣身体无碍。”
此时崔家众人也赶到,给魏铎和潘妤行礼,潘妤一眼看到形容憔悴的崔氏,赶忙走过去问:
“阿娘,你怎么了?”
惊讶的口吻,好像真的不知道潘家发生了什么似的。
崔氏只当她不知,低头整了整衣衫,想陪一个笑脸,却笑得苦涩:
“我……”
崔氏才刚开口,陈氏便走上前与潘妤说话:
“娘娘难得归家,不如先带陛下去主院坐坐,待家中准备好宴席招待方不失礼。”
从前陈氏的话,在潘妤母女面前就是圣旨,两人只有听从的份,如今她还想如此,潘妤却不会再给她面子。
“本宫与母亲说话,太夫人请让让。”
说完,对身侧笙歌破月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过来将陈氏挤到一边,潘妤这才拉上崔氏的手。
盛夏时分,崔氏的手竟十分冰凉,人不仅憔悴,细细看去还带着伤。
见潘妤眉头蹙起,崔氏不想女儿担心,便指着一旁的崔昭说:
“娘娘快看这是谁。”
潘妤暗自捏了捏崔氏的手,传递了个小小暗号后,才向一旁望去,崔昭主动对潘妤躬身致礼,潘妤赶忙避开:
“外祖母不必多礼,折煞我了。”
崔昭浅笑:“君臣有别,应当的。”
她比崔氏敏感的多,在听见陛下、皇后驾到时,就意识到绝非偶然,毕竟崔家在京城有多少人脉,旁人不知,崔昭还不知吗?
曲东来能在两日之内,将承恩伯府的后宅私隐之事查得如此彻底,背后无人相助是不可能的。
但什么人会相助曲东来为崔氏平反?
想来除了宫中这位皇后娘娘,不做第二人想。
今日之前,崔昭对皇后的印象仍停留在【一个胆怯懦弱的小姑娘】的形象上,没想到小姑娘为了母亲竟能做到这地步,看来从前对她还是知之甚少。
既然已经看透潘妤今日带皇帝上门给崔氏撑腰的目的,崔昭自然要配合一把,当即躬身作礼说道:
“娘娘今日回门实乃天意,你的母亲近日在家中遭受不白之冤,以泪洗面,正是需要娘娘安慰之时。”
崔昭并未直接控诉潘家的恶行,只说要潘妤安慰。
但她话语中的一句‘不白之冤’,四个字却比长篇大论的控诉还要令人遐想连篇。
潘远山脸色青白,却不能阻止潘妤发问:
“不白之冤?怎么回事?”
问完,潘妤的目光又扫过陈氏,最终落在潘远山身上,潘远山避无可避,只得上前解释:
“是为父不察,让小人暗害了你母亲,现已查明真相,都是误会。来人,先送夫人回……”
潘远山觉得崔氏那憔悴狼狈的样子十分碍眼,事既未成,便要赶紧揭过去,让崔氏恢复往昔形象是第一步,只要崔氏恢复了,那一切也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当做没发生。
因为过去十多年里,他就是这么要求崔氏的,让她顾全大局,顾及两家体面,崔氏一般都会隐忍。
可惜,这回他的如意算盘崩了,因为有崔昭和潘妤在。
“慢着。”
“且慢。”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互相对望一眼后,潘妤对崔昭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崔昭先说:
“请陛下、娘娘明鉴,今日之事可不是误会,所为真相也是我崔家一力查证出来的,但他潘家还未给出任何解释。”
崔昭冷面以对,让潘远山暗恨在心,却又不得不堆起笑脸应对:
“潘家却有不察之实,但我已向夫人认错道歉,今后定会加倍补偿夫人,岳母请放心。”
然而崔昭并不买张:
“你潘家仅仅是不察吗?纵奴污蔑、动用私刑、栽赃陷害,这些事你是一句不提啊。”
崔氏咬牙暗恨,潘妤过来拉住她的手给她支持,不知为何,原本想要坚强面对的崔氏,在见到女儿时,忽然鼻头一酸,眼泪不争气的落下。
潘妤为母亲拭泪后,不经意向魏铎看了一眼,魏铎便明白潘妤‘想要管事’的意思。
按照他们的计划,让曲东来带着所有证据出面解决,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由他们出面收尾,但如今看来,他们低估了潘家的脸皮,曲东来的反击只成功一半,后续若无人干涉,只怕会又一次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今日也是赶巧了,便由朕亲自来为两家断一断这公案,不知可好?”
魏铎开口,一句顶百句。
潘远山想拒绝来着,但崔昭没给他这个机会,魏铎语毕时立刻谢恩,直接断了潘远山的念想。
*
一刻钟后,仍旧是寿安堂堂屋内。
魏铎和潘妤坐于上首,听那四名侍婢说崔氏如何苛待她们,她们如何挟私报复,将锅主动背到身上的鬼话。
她们说话时,魏铎凑到潘妤耳旁,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问:
“你母亲身边伺候的,为何不是崔家的人?”
一般世家妇嫁人后,身边用的都是从娘家带来的陪房,除非是娘家不济无人帮衬,才会用夫家的仆从。
潘妤也凑到魏铎耳旁回了句:
“太夫人故意为之。”
崔氏刚嫁过来时,身边和院子里用的都是崔家的人。
陈氏发现有崔家忠仆在,她在崔氏面前显不出威风,便以崔家仆人妨她为由,要崔氏把崔家的人打发去别处做事,否则就是存心害她,是不孝。
崔氏当然知道陈氏在胡搅蛮缠,但她既嫁过来,便想着好好过日子,夫家总因为崔家仆从的事与她争吵也不是个事儿,便退了这步,把崔家的人安排去外院,身边伺候的都是由陈氏另外安排过来的人。
“陛下,事情就是如此,都是这些贱婢存心不良,害了夫人,臣这便命人将她们打死,绝不姑息。”潘远山说完便要唤人进来,被魏铎拦住:
“慢着。”
潘远山蹙眉应声,不住看向潘妤,希望潘妤能接收到他的信号,把想要管闲事的陛下给劝住,最好直接劝回宫。
只要他们不插手,潘远山自问能从这件事中全身而退。
但潘妤此时的心神仿佛都扑在崔氏身上,一眼都没往潘远山这便瞥。
“这些婢女如此作恶,她们家人还在府中吗?”魏铎问。
潘远山冷汗涔涔:
“陛下放心,处决她们后,她们的家人臣也会尽数赶走,绝不让夫人身边留有后患。”
四名婢女暗中交流了下眼神,似乎对潘远山所言并不惧怕,只因她们这两日已经被千叮万嘱,不管主家对她们做什么处罚,都只是做个样子,反正真正行刑之人都出自潘家,悄悄放她们活命不成问题。
只要她们帮主子背下了口锅,事后不仅她们,连家人也能得到丰厚的赏赐。
“不用赶,把与她们相关的家人一个不落全都带上来。”魏铎大手一挥,直接下令。
潘远山当场愣住:“啊?”
魏铎面色一沉,语气渐冷:“怎么?潘相没听清?”
潘远山硬着头皮发问:“听清了,但不知陛下是何用意?”
“潘相知道的,朕出身行伍,是个粗人,不会断什么家务事,但我军中有一条律法,叫做‘连坐’。”
魏铎笑容不达眼底,令人望而生畏:
“她们身为家中一员,胆敢暗害主母,便是置家人生死于不顾,既如此,杀她们一个哪够,自然要将她们全家老小都叫过来,当着朕的面*一并处决。”
语毕,四个侍婢脸色大变,还没等潘远山回答,就连连磕头求饶:
“陛下饶命,娘娘饶命。”
潘远山也赶忙劝说:“陛下此举怕是不妥吧,这,这,说到底都是臣的家事……”
魏铎冷下面孔,周身萦绕的帝王之气炽盛灼人:
“你的家事,朕管不得?”
潘远山被压得大气不敢喘:“管,管得。”
他刚才差点忘了,魏家不是楚家,魏家的皇帝杀伐果决,他有兵力在手,天下何事他管不得。
跪得太快,魏铎觉得无趣,对随行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便抽刀向四个侍婢走去,眼看要动真格的,侍婢们顿时就慌了,哪怕她们被崔家的人审问时都没怕过,因为知道主家保得住她们,所以有恃无恐。
可现在皇帝亲自出面,主家连自己都快保不住了,更别说她们。
为主家办事背锅得赏银自然能行,可真要她们搭上全家的命却不行。
于是,侍卫还没走近,四个侍婢就抢先招供:
“陛下饶命,不是我们陷害夫人,是受人指使,就是……”
“是平氏!”
不等侍婢们说完,进门后始终沉默的陈氏骤然开口。
“启禀陛下,今日之事皆为平氏指使,她暗中挑唆,欺瞒于我,我也是受人蒙蔽才犯下大错。”
陈氏一边陈述一边跪地认罪,说完又向崔氏磕了个头:
“云清,是我对不起你,我错了,不该轻信平氏的花言巧语,你看在往昔情分上,原谅老太婆我糊涂,今后咱们一家好好过日子,就别再计较了。”
陈氏着重强调‘一家人’,提醒崔氏见好就收,莫把事做绝,毕竟今后还是要一起过日子的。
崔氏唇角翕动,怒目以对:
“太夫人以为将一切都推到平姨娘身上就能解决了?”
陈氏故作憔悴忧虑:
“那娘娘还想如何,但说无妨,老身拼死也会叫娘娘满意的。”
潘远山也在此时附和:“我竟不知那平氏包藏祸心,陛下娘娘且放心,臣定对她严惩不贷!”
陈氏和潘远山的无赖和无耻刷新了潘妤的认知,刚想继续与他们掰扯,却见崔氏忽的站起身。
她先对魏铎和潘妤行了一礼,而后挺直背脊,端庄如兰道:
“孰是孰非,我已不愿分辨。唯有一愿,请陛下与娘娘见证。”
魏铎不解,看向潘妤,潘妤也是一头雾水。
就听崔氏朗声说道:“我要和离。”
第44章 第44章(加个更)和离了。……
第四十四章
‘我要和离’四个字,简单却震撼。
不仅让陈氏和潘远山没想到,就连潘妤和魏铎也愣住了。
不过潘妤和魏铎的愣住不太一样,潘妤是突然被欣慰的感觉冲到了,魏铎是惊讶,他是来替潘妤母亲撑腰的,并非逼她和离来着。
要是一出场就把她父母给劝离了,潘妤今后不会怨他吧?
魏铎悄悄用眼角余光瞥了瞥身旁之人,正好看到她快要压不住的嘴角……
行叭,应该不会怨了。
“云清,你可想清楚了?”
崔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这么多年了,终于想通了。
崔氏此刻心中前所未有的坚定:“想清楚了。”
她少时丧父,看着母亲独自支撑门庭,就总想为她做点什么,她以为自己嫁到潘家,能让母亲肩上的担子轻一些。
所以这些年她一直隐忍退让,可以说是言听计从,长子在外被人诓骗由高处坠落,他们说是意外;次女在淮南难产而亡,他们也说是意外;次女尸骨未寒,潘家就把她的三女再嫁淮南王府……
桩桩件件,崔氏都不曾与潘家讨过说法,在母亲面前也故作糊涂,怕母亲强为她出头,最终被潘家算计拖累。
崔氏知道自己能力不足,贸然翻脸只会令牵挂她的人担心受伤,她必须等到没了牵挂,等到无需忍耐之时。
四个儿女,死的死,嫁的嫁,再无需崔氏牵挂。
小女儿甚至成了皇后,新皇帝看起来很不错,与女儿颇为登对,眼神总落在她身上,今日甚至肯为了女儿来掺和潘家后宅的事。
崔氏知道,她已经等的时机已经到了。
她必须离开,不能继续留下,成为潘家要挟孩子们的武器。
只有她成功从这片泥潭中脱身,才能堂堂正正与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生撕咬。
若没有此番污蔑的事,崔氏要和离还要另寻借口,如今却是没必要了。
“你,你疯了吗?”
潘远山愣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太急,以至于声音都有点劈叉。
“夫人,别开玩笑了。为夫跟你保证,定会严惩平氏,我、我让她到你面前磕头谢罪,如何?”
潘远山自问拿出了诚意,他觉得崔氏这些年都被平氏压着,只要他处置了平氏,崔氏自然就满意了。
“潘远山,你自己蠢,还当别人跟你一样蠢吗?今日之事,是平氏区区一个妾室能做到的吗?”
崔氏镇定自若:“她受谁指使?你敢说吗?”
潘远山支吾不言,崔氏继续说:
“我崔云清十六岁嫁至潘家,为你生了四个儿女,两死两嫁,我对你潘家仁至义尽,问心无愧,但你潘家却视我如敝履,处处算计,处处打压,甚至不惜用肮脏手段,欲毁我清誉。”
“今日请陛下与娘娘做个见证,我与你情断义绝,分钗断带,永诀此生。”
潘远山从未见过这样咄咄逼人的崔氏,印象中,从她嫁过来就唯唯诺诺,俯首帖耳,哪怕受了天大的委屈,只要潘远山抬出两家体面,她都咬牙忍下,从未有过半句怨言。
潘远山对比他厉害之人,会自惭形秽;对不如自己的,又会轻视怠慢。
崔氏在他眼里,向来都是后者,是不需要尊重那一方。
她怎么敢!
“我再给你个机会,收回妄言。”潘远山无能咆哮,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开始发虚了。
原以为只是一场胜券在握的戏,为了让崔氏更听话而已,怎会演变成这样?
崔氏不再理会他的无理,转而对魏铎与潘妤行礼:
“请陛下、娘娘成全。”
潘妤看着崔氏,强压下心中快慰,见魏铎转首望她,潘妤不言不语微挑眉峰,魏铎便知晓她的意思了。
“崔夫人请起,你之冤屈朕看在眼中,确乃潘相一方过错,夫妻情断至此,委实令人唏嘘,但人生路长,情断夫妻若勉强在一处反而不美,故崔夫人之请求,朕应了便是,判夫妻义绝,不得反悔,立字为据,来人!”
魏铎干脆利落的判决让潘远山彻底傻眼,这陛下怎么不按套路出牌,竟管起了岳父岳母的家事,就不怕被世人指戳谩骂吗?
“不不不,陛下您不能这样!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我与夫人之事,会自行解决,不劳陛下操心。”
潘远山急切的阻拦,但根本拦不住仿佛洪水决堤一般的走向,因为就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大内总管张顺已经拿着笔墨纸砚过来了。
“去寻一善书文的先生,来为崔夫人与潘相写义绝书。”魏铎吩咐。
崔氏有些惊讶,因为陛下说的不是‘和离书’,而是‘义绝书’,二者区别甚大。
和离书,指的是夫妻双方协商后自愿分开,从此男婚女嫁,两不相干。
义绝书,指的是夫妻一方犯了重大过错,由官府出面强制执行,此生不得反悔。
和离与义绝的夫妻财产分割也大为不同,前者只能带走自己的嫁妆,后者根据判决,可以带走过错方的部分家产作为赔偿。
“陛下,无需另寻他人,小人就会写。”
曲东来及时出列,拦住了要去找人的张顺。
潘妤嘴角微抽,曲师爷还真是……全能啊,说话的声音都愉快得要起飞了。
魏铎干咳一声,正经点了点头:
“咳,如此甚好,那便写吧。”
曲东来应声领命,从张顺手中接过文房四宝,正要去一旁圆桌上书写,却见一人冲出来制止:
“不能写!不可写呀!”
陈氏从听见‘我要和离’四个字时就傻眼了,一直在劝自己别当真,崔氏又不是疯了,为了这么点事居然闹和离。
可听着听着就不对了,竟是要动真格的!崔氏她来真的!
这怎么可以?
虽然她不喜欢崔氏,却从不否认崔氏的出身很好,有这样的一个儿媳在,哪怕场面上都很好看,而且崔氏又好拿捏,随便怎么对她都没怨言,真把人折腾走了,对陈氏、对潘家根本没半点好处哇。
“云清,别闹孩子脾气了,都是老太婆我不好,你要打要骂尽管冲我来,和离之事万不可轻易开口。”
陈氏试图去拉崔氏,被崔氏冷漠避开,崔氏对曲东来颔首一礼,曲东来便知她心意,不管陈氏阻拦,兀自去一旁写义绝书去了。
陈氏势单力薄,儿子又吓傻了,半点不顶用,她环顾一圈,将目光落在潘妤身上,急急上前唤道:
“妤儿,你好歹劝劝呀,那可是你亲父母,你怎能冷眼旁观,岂不是太没心肝……”
陈氏的话被甩拂尘的张顺给打断了,鹿麈尾的拂尘,蓬松柔软,打在脸上却一样生疼,再配合张顺那假到不能再假的笑脸,堪称绝杀。
“太夫人怎可轻呼娘娘名讳,慎言。”
陈氏被一拂尘给抽傻了,脸上火辣辣的,一边是因为疼,一边是因为丢人。
她堂堂诰命夫人,居然在自己家中被一个太监用拂尘给打了脸,而她连个屁都不敢放。
陈氏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潘妤,想知道是不是这个臭丫头指使的,然而当她再一次看向潘妤时,潘妤却做出惊恐状,对陈氏悄悄的摆了摆手:
“太夫人快别说话,陛下……会杀人的。”
魏铎:……
陈氏得了潘妤的‘暗示’回应,下意识向旁边的魏铎瞥去一眼,只见魏铎面容冷肃,眉宇间杀气四溢,让陈氏不禁想起关于新帝的传言,从尸山血海的战场拼杀出来的皇位,又岂是心慈手软之辈。
曲东来人逢喜事精神爽,下笔如有神,很快便把一封夫妻义绝书写成了,拿来给魏铎过目。
魏铎看过之后没说什么,直接递给潘妤,潘妤在潘家母子的怒瞪中接过了义绝书。
不得不说,曲师爷文采斐然,寥寥数言,便将潘家背信弃义、两面三刀、冤枉陷害的形象立住了。
一句‘魑魅魍魉之心’,就差把【潘远山是小人】这几个字写在脸上,最后更是直言是潘家薄情寡义、背盟败约,潘远山恶意污蔑、毁妻清誉,当赔崔氏三成家产以做补偿,自文书签订之日起,夫妻义绝,永生不见。
潘妤几乎是咬着唇下的肉看完通篇的,只有一个字的感慨:绝。
看完后,将义绝书交还给魏铎,完全一副‘我人微言轻,一切由你做主’的顺从模样。
她装柔弱的样子,魏铎看得牙疼,所幸他定力十足,才没当场失态,但这个账还是有必要记一记的。
“写的不错,字字珠玑,也很合理。”
魏铎起身,将义绝书摊在茶桌上,向后一伸手,张顺便立刻将舔好墨的笔奉上,魏铎大笔一挥,在义绝书的见证人那一栏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并取出私章盖上。
签字盖章后,魏铎才转身问潘远山:
“潘相觉得如何?你做出此等宠妾灭妻、构陷良人之事,只罚你三成家产,你可服气?”
潘远山顿时像被喂了几十只苍蝇般恶心,义绝书是皇帝让人写的,字是皇帝签的,签完了字才来问他服不服气,他便是不服又能怎的?
说白了,皇帝就是明抢他一时间又能如何?
“臣,服。”
潘远山自牙缝里吐出两个字,心头愤怒不已,但……也只是愤怒。
毕竟府外禁军林立,他若不服,是怕自家死得不够快吗?
“那来签字吧。”魏铎对潘远山招了招手,潘远山面如死灰,同手同脚的挪到茶桌前,提笔酝酿了良久,最终在魏铎端杯饮茶发出动静时,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上指印。
潘远山签完,魏铎又看向崔氏,崔氏意外极了,原本以为这件事没几个月掰扯不下来,没想到皇帝出手,一瞬间就解决了。
她两眼通红,这么多年的等待终于实现,走上前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重重按下指印。
“成了。”魏铎将三方签字画押的义绝书递给张顺,吩咐道:
“拿去顺天府登记,从此潘、崔两家义绝,崔氏嫁妆如数奉还,另潘家三成家产,勒令一个月内交付,如有一方违约,朕定、斩、不、饶。”
第45章 第45章被一个素到不行的脸颊吻……
第四十五章
一场搬起石头打自己脚的闹剧以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方式终结了。
崔家女与潘家郎,夫妻二十载,终成陌路,女方义绝出户,带走嫁妆与男方家三成资产。
潘妤对这个结果相当满意,尤其看到陈氏和潘远山鼻孔都被气歪,却又无可奈何的吃瘪模样,心里比吃了一顿满汉全席还要舒坦。
魏铎亲自做见证人的义绝书,已经被曲师爷马不停蹄的送去顺天府,他又在崔云清留下四名御前护卫,让他们护卫周全的同时,监督潘家及时交付三成资产给崔云清带走。
潘妤不舍的看向崔云清,担忧之情溢于言表:“阿娘……”
母女俩的腹中都有千言万语,但现在并不是说话的时候,崔云清拍了拍潘妤的手背:
“去吧。阿娘无事。”
崔昭也说:“这阵子崔家也会留足够的人手在潘家盘账,定会万分小心,请娘娘放心。”
满头银丝的女先生对潘妤着重强调了‘足够人手’和‘万分小心’,想来也明白潘妤的担忧。
“那便拜托您了。”
潘妤向崔昭福了福身,崔昭连忙避开,潘妤与满脸欣慰的崔云清依依惜别后,转身无视了想上前拦她说话的陈氏,在张顺等一众护卫的簇拥下,追随魏铎的步伐而去。
魏铎看似先走了,实则慢悠悠的等待着,听到她的脚步后,魏铎回首望她,见她提着裙摆欢快小跑而来的模样,便知她此刻心情有多愉悦。
原地等了她片刻,潘妤终于赶上,突然羞怯的对魏铎福身:
“臣妾来晚了,陛下恕罪。还有……多谢。”
魏铎坦然受了她的礼,脱口问出:“你想怎么谢?”
潘妤怕他光天化日之下不正经,干脆噙着微笑闭口不言,魏铎将她小跑时歪了的簪子扶了扶,然后才牵起她的手一同离去。
远处的花圃回廊上站着两名妙龄少女,潘娆和潘锦,她们都看到了被护卫簇拥着,相携离开的二人。
“那便是皇帝,看着像个读书人,跟传言中不太一样。”
率先开口的是潘锦,她们先前听说帝后驾临潘府,便十分好奇新帝是何模样,怎奈新帝入府后直奔寿安堂,寿安堂内外护卫禁军站了一片,她们根本溜不进去。
潘娆就想到在回廊等,这里可以看到离府的必经之路,既不惊动皇帝,又能清楚的看到他。
“是不太一样。”潘娆也发表感慨:“三姐姐看起来……好气派啊。”
两人的关注点好像一样,但实际又有点不同。
潘锦是纯好奇皇帝的长相,潘娆看的则更多更细一点,从潘妤的衣饰到出行的排场,只恨出府的路太短,她不能全部看清。
“还行吧。”潘锦附和了一句,这时帝后转过照壁:“走吧,看不到了。”
潘娆却坚持在原地,一直等到最后一个护卫消失才悠悠的长叹一口气,心中充满了惆怅。
如果当初是她嫁进宫,现在那些华服美饰、身份地位、威风气派就都是她的了。
“新帝长得真不赖,像是你喜欢的那一款,你后不后悔?”
潘娆不想离开,便靠着回廊的栏杆与潘锦聊起了天。
“后悔什么啊?”潘锦不解。
潘娆调侃:“后悔没嫁给他呀。”
潘锦作势要打潘娆:“胡说八道!他再好看也都是姐夫了,我后悔什么呀?”
“真不后悔?”潘娆避开潘锦的手,继续打趣她。
“还敢说,我要撕了你的嘴!我又不是长得好看的男人都喜欢,之前是没办法,他都那么老了,我才不稀罕嫁给他呢。”
潘锦说的是真心话,她和潘娆都才十五岁,新帝听说都二十五六了,她们身边的男子,这个年纪儿子都生好几个了,是老男人了,跟她们这些花朵样的姑娘如何匹配?
“那你想嫁给谁?张郎君?李郎君?还是那个会捡手帕巴巴给你送来的刘郎君?”
潘娆如数家珍般逗弄潘锦,成功惹得潘锦跺脚抗议,两人在回廊追打不停,让经过的婢女们皆为之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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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妤随魏铎离开潘府,虽临近午时,但是阴天没太阳,还有习习凉风扑面吹来,潘妤看着闷热的马车,羡慕的看向魏铎的马。
“不上车?”在马车旁等着扶她的魏铎问。
潘妤用手作扇,扇了两下,娇娇弱弱的冒出两个字:“热呢。”
魏铎双眼一眯,当即明白她的意思,爽朗一笑后,便翻身上了马,然后在马上对潘妤伸手:
“上来?”
潘妤眼前一亮,噔噔噔跑过去,但马太高,即便魏铎伸了手她也上不去,正尴尬时,魏铎自马上俯身,单手在潘妤腰上一提,便将她整个人都提上了马背,不知怎么就安安稳稳的落在魏铎身前。
两人共乘一骑,魏铎对张顺和护卫说了句:
“你们先回去,朕带皇后去转一圈。”
说完,魏铎双腿一夹,身下马儿便四蹄踏动,潘妤吓得抓紧马鞍,以为接下来要体验一把武侠小说里的恣意狂奔。
然而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京城道路,禁止疾驰。
皇帝也不行。
不过,就这样坐在马背上慢悠悠的走,也别有一番滋味。
潘妤饶有兴致的四处张望,卖梨的小贩、运柴的老汉、胭脂铺的旗招、茶摊的伙计、卖了两个烧饼,扔进粗陶碗的铜钱声……
好像任何寻常的东西都能让她产生兴趣。
这不怪潘妤,实在是没见过。
原主的记忆中也只有寥寥几回逛街经历,一般还都在汝阳,盛京的街景她确实没见过。
“你喜欢集市?”魏铎在她身后问。
潘妤随意点了点头:“嗯,从前只是听说,今日总算见到真的了。”
寻常一句话,却令魏铎心疼,竟真有人长这么大连街市都没逛过。
大多数名门世家的女眷,从出生开始,就过着一眼望到头的人生,等及笄、等嫁人、等生子、等孩子长大、等死……
一辈子如笼中雀般,无法看见真正的天。
潘妤也是这般。
“喜欢的话,今后就多出来逛逛。”魏铎说。
潘妤先应了一声,而后才反应过来,惊讶回首:“你说什么?”
她没听错吧,魏铎让她今后多出来逛逛?
“我能出宫?”潘妤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魏铎却说:“为何不能?你只是嫁给我,又不是卖给我,注意安全就是了。”
见潘妤仍盯着自己,魏铎竟有些难为情,干咳一声,故作严肃:
“当然了,如果你不喜欢就算了。”
“我喜欢!”
潘妤赶忙应声,回过身想了想,又转身挺起纤腰向上一跃,‘吧唧’一口,亲在魏铎的脸颊上。
温润的唇瓣轻软无比,像一根羽毛拂过魏铎的心尖。
少时在军营,就听着大老粗们说荤话,那时的魏铎无动于衷全然没有感觉,自问对男女之事早就看透,不成想今日却被一个素到不行的脸颊吻挑动了心房。
是该说自己不中用呢?
还是该说潘妤的段位高呢?
可她这段位……也不高啊。
“咳,那个,崔夫人今后不知道有什么打算,她会随怀箴先生回清河吗?”魏铎不明白自己心头悸动的意义,干脆换了个话题。
潘妤对身后男人的心理变化毫无所觉,闻言道:
“以我对阿娘的了解,她应该不会回清河。”
阿娘曾带原主回过几次清河,都是清河那边家中有事,邀请她们去赴宴,每次阿娘都会叮嘱吩咐,让原主只说好、不说坏,外祖母无论问什么,都不许委屈哭诉。
可见阿娘是个哪怕自己再苦,也不愿让崔家操心的性子,她与丈夫义绝之事,在世俗眼中并不光彩,她应该不会带着这份不光彩回去的。
“那她会留在盛京吗?”魏铎问。
潘妤想了想:“或许吧。不过……”
“什么?”
“阿娘若留在盛京的话,她住哪儿呢?让她入宫,她肯定不愿的。”潘妤有些苦恼。
阿娘若留在京城独居的话,住的地方大有讲究,不能偏僻、不能杂乱、‘安全’方面就要考量万千。
若时间允许的话,还能慢慢挑选,可估计连阿娘都没想到,义绝之事会如此顺利,等到曲师爷从顺天府回来,阿娘就要从潘家搬离了,这么短的时间,想找到一处合心意的宅院并不容易。
正苦恼之际,魏铎忽的让马儿加快了些速度:
“坐好了,带你去个地方。”
大约一刻钟后,魏铎把潘妤带到了翊善坊附近,此处位于丹凤长街的东侧,北边就是通往皇城中轴线的丹凤门,文武百官上朝就要走这条街,附近还有青阳观和大安国寺。
翊善坊有官宅,也有民宅。
魏铎带着潘妤转了两个胡同,来到一户两进小院门前,这一排的屋舍皆为民宅,年初时新粉刷的白墙黑瓦,尽管面积不大,但看着很是清雅,周围也很安静。
“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潘妤问。
魏铎没有回答,而是先翻身下马,箍着潘妤的腰,把她从马上抱下来,将马在小院门前的拴马柱上栓好后,便兀自去敲门了。
过了几息,院内传来一道询问之声:“哪位?”
“我。”
魏铎只说了一个字,院内人便知晓他的身份,连声回应:
“哦哦,郎君稍候,来了来了。”
没一会儿,小院门边从里面被打开,走出一位年迈的老仆,连扫帚都没来得及放下就过来了。
“福伯,我大嫂在家吗?”魏铎对老仆问。
听完他的称呼,潘妤才恍然大悟,能被魏铎叫大嫂的人,自然只有凉国夫人宋氏了。
可凉国夫人宋氏,自己有封号不说,还是已故追封的燕王的王妃,必定是有相应封号府邸的,怎会住在这小小的两进宅院中?
第46章 第46章吃饭的功夫,两三回?你……
第四十六章
“二位快请进。”
老仆福伯将院门大开,请魏铎和潘妤入内,近看才知,他的一只眼睛仿佛看不太见。
魏铎牵着潘妤的手跨过门槛,尽管没有介绍她的身份,但福伯还是称呼她做‘郎君夫人’。
福伯想请他们去客厅坐,魏铎却指着天井里的露天石桌,说他们坐那儿就成,坐下后环顾一圈,没见宋氏出来,又问:
“大嫂不在?”
“夫人去私塾了,马上就回。”
福伯将笤帚放到角落,又去厨房外的水缸舀水净手,所幸院子不大,声音稍微高一些说话都能听见。
“去私塾作甚?”魏铎也丝毫没有架子,随意自在的样子就跟回自己家一样。
不对,他家现在皇宫,哪怕在他姨母太后面前,也没有这般轻松不拘的。
此时厨房走出来个婆子,裹着围裙,膀大腰圆,十分健硕,看样子应该是福伯的老婆。
她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托着茶碗向二人走来,边走边说:
“今日小郎君不知在私塾做了什么,先生让夫人去呢。”
婆子来到二人面前,当面倒茶。
真倒茶,碗里撒几粒茶叶,冒着热气儿的茶壶直接往碗里倒水。
魏铎毫不介意,等她倒完就自行拿过茶碗,先递给潘妤,然后才去拿他另一碗。
婆子放下茶壶,目光落在潘妤身上,从桌下掏出一张小板凳,在潘妤身边坐下,细细打量起她来:
“这便是郎君夫人,真是生得好模样啊。”
潘妤羞涩一笑:“多谢阿婆。”
魏铎放下茶碗跟她介绍:“这是绥婆,福伯的妹子。”
“妹子?”
潘妤正要喝茶,闻言有些诧异。
魏铎笑她:“是不是以为他俩是夫妻?好些人都这么想。”
潘妤在桌下暗踩了魏铎一下,气他口无遮拦,就算心里这么想也别说出来,说了反倒尴尬。
只能放下茶碗,对绥婆道歉:“抱歉,婆婆,我……”
绥婆毫不在意的摆摆手:
“没事儿!又不是夫人一个误会过,就这位。”绥婆指向魏铎,魏铎脸色一变,正要制止,绥婆就直言不讳了:
“他误会了我们十几年,直到几年前才弄清的。”
潘妤失笑,然后轮到魏铎尴尬:“谁分得清啊,他们也不解释。”
“解释什么?”绥婆不以为意:“我年少丧夫,他中年丧妻,还瞎了眼,兄妹俩一起搭伙过日子好奇怪的嗦。”
“是是是,不怪的嗦!”又对潘妤说:“他们是我大嫂的人,跟着大嫂嫁到魏家,大哥去世后,大嫂把身边所有人都遣散了,他们兄妹说什么都不肯离开,这才留了下来。”
潘妤了然点了点头。
魏铎父亲和兄长是同年去世的,他大嫂为何要遣散身边人,难道和他兄长去世有关?
不过这些事过于隐秘,魏铎不主动告诉潘妤的话,潘妤也不会越界多问。
“你不是问我为何带你来大嫂这里吗?”
魏铎起身:“来盛京后,我给大嫂备了一座燕王府和夫人府,任她挑选,她却哪个都不要,我便只好另寻他处。”说完,他指了指四周:
“此处民宅位于翊善坊,周围有顺天府和六部衙门,官差巡街更频繁,还有青阳观和大安国寺,很安静,离丹阳长街又不远,想去集市转个弯就到。”
魏铎将这座宅子的地理位置说与潘妤听,潘妤觉得确实很好:
“很不错啊。所以呢?”
特地把她带过来,就为了告诉她,他为他大嫂找的宅院有多好?
魏铎又指向隔壁的方向:
“那时我冲着此处的地理位置,其实是买了两座宅院,想打通了给大嫂和麒儿住的,但你也看到了,大嫂不喜欢大宅院,她们母子俩带福伯和绥婆,总共四个人,一座宅院足够住了,所以隔壁那座就一直空着。”
潘妤眼前一亮:
“你的意思是……”
魏铎点头问她:“如何?”
“当然好啊!你有钥匙吗?现在就带我去看看吧。”潘妤欣喜跃起,抱住魏铎的胳膊,急切的将他往外拖去:“走呀走呀。”
魏铎被她拖着走了两步,有些无奈:
“慢点,我没钥匙。”
潘妤只能停下脚步,一旁福伯赶忙开口:
“我这就去拿,郎君夫人稍等。”
潘妤突然有些难为情,觉得自己太心急了,连装都没装一下,魏铎还故意凑到她面前看她,潘妤干脆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
两人在这边闹了会儿,福伯就拿着隔壁院子的钥匙过来了,问需不需要他陪同。
魏铎拿过钥匙,表示不用,然后便拉着欢欣雀跃的潘妤去隔壁看宅子了。
他们离开院子后,绥婆忍不住点评一番:
“郎君夫人是个爽利的,长得还漂亮,郎君眼光真不错。”
福伯呵呵笑着,便想回房歇歇,被眼明手快的绥婆拦住,阴恻恻的提醒:
“站住,地扫完了吗?”
捻须开溜的福伯:……
**
推开隔壁院门,发现格局与魏铎大嫂家差不多,就是院子里多了一株桂花树,没人打理也枝繁叶茂,估计下下个月就能金桂飘香了。
也是两进格局,分前院、后院和后罩房,加起来十二间房。
这样规模的院子,自然不能跟名门世家的宅邸相提并论,但也跟阿娘在潘家住的小院差不多大小了。
虽然还没带阿娘来看过,但潘妤却觉得阿娘一定会喜欢这里。
而阿娘如果住在此处,与魏铎的大嫂毗邻,撇开那优越的安全性和生活便利性不谈,两家也好有个照应,潘妤是再放心不过的了。
“怎么样?”
魏铎从身后靠近,将脑袋搁置在潘妤的肩膀上问。
潘妤连连点头:“嗯,很好,不错,非常棒。”
“那我算不算为你解决了一个难题?”魏铎在潘妤耳边邀功。
潘妤十分爽快的承认:
“你何止为我解决了一个难题。说吧,想我怎么报答,冲你这回的表现,小女子豁出这条命,也会把郎君伺候得舒舒坦坦。”
魏铎:……
虽然目的好像达成了,但怎么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我有这么厉害吗?你还得豁出命?”魏铎问。
潘妤继续游览宅院,随口与魏铎闲聊:
“那我该怎么说?随便抽个吃饭的功夫*,陪你个两三回?”
“倒也不至于……”
魏铎笑了会儿,忽的反应过来:“等等,吃饭的功夫,两三回?你怕不是在骂我。”
潘妤暗自吐了吐舌,加快脚步往后院去,魏铎立马追上讨说法,两人调笑声不断,最终魏铎把潘妤横抱而起,用实力结束了这场追逐。
要不是福伯的声音传来,潘妤现在还被魏铎举高高吓唬呢。
“郎君,夫人和小郎君回来了。”
潘妤这才越过魏铎肩膀,拍打两下他的后背,让他把自己放下来,手脚麻利的整理一番后,穿过连接前后院的拱门,向门边等候的福伯一礼。
那端庄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跟魏铎调笑时的娇态。
**
两人随福伯回到宋氏的宅院,见到等候在门外的宋氏,一个清冷高瘦,古典味十足的女子。
潘妤快步上前与宋氏见礼,宋氏连忙扶住她,跟魏铎打了个招呼,便拉着潘妤的手回院子。
仍旧坐在天井石桌旁,三大一小,围坐四边。
魏麒今年八岁,肉嘟嘟的小脸玉雪可爱,明明像个团子,但他却挺直背脊端坐,面无表情,一副老学究的姿态。
如此反差的萌宝,这让潘妤直呼想rua。
绥婆从厨房端出来两盘小点心,是做成兔子形状的萝卜糕,一碟放在魏麒面前,一碟放在潘妤面前。
“我也有?”潘妤惊喜。
绥婆笑言:“夫人也还小呢。先垫一垫肚子,马上就能开饭了。”
潘妤掩唇偷笑,拿起一块萝卜糕送到魏铎面前,在他张口的瞬间收回,送进自己口中,还给出中肯的评价:
“嗯,好吃。”
魏铎双手抱胸,用脸骂人。
宋氏见两人幼稚的互动,无奈摇了摇头,魏铎这才想起来问她:
“大嫂今日去私塾做什么?麒儿怎么也跟回来了?”
私塾的学生,一般中午都不回家吃饭的。
宋氏不喜大宅院,也不愿魏麒去读国子监,便在附近寻了一处私塾,是几个大户人家共同出资建造的。
这私塾面向大众收学生,只要住在这附近的孩童,都能去那里上学,宋氏亲自去考察一番后,觉得还不错,就掩藏了身份,把魏麒也送了过去。
宋氏向小口小口吃着萝卜糕的魏麒看了看:
“先生让我带他回来反省几日。”
说完,似乎并不想多提,便起身去厨房帮绥婆切菜去了。
宋氏离开后,魏铎并不打算放过魏麒,从他盘子里抢了一块萝卜糕,边吃边问:
“你小子犯什么错了?不会是京城私塾的功课跟不上吗?”
他胃口大,萝卜糕一口一个,吃完还想再拿,被魏麒一把按住,板着一张肉嘟嘟的小脸,冷冷的吐出一句‘切’,似乎对魏铎猜测的理由很是不屑。
“我回回得甲。”
魏麒软糯的声音配合严肃的表情,可爱到爆炸,潘妤边吃边欣赏这小小酷哥的颜值。
“那是为何?”魏铎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个一点都不可爱的侄子。
魏麒凉凉瞥了他一眼,淡定自若的回了句:
“没什么,我就给同窗讲了个故事……”
魏铎双眼一眯,生出不好的预感,并不打算追问下去,倒是一旁潘妤十分好奇:
“什么故事?居然严重到叫家长带你回家反省?”
魏麒黑白分明的眸子对上潘妤,用与他形象不符的低沉声音说:
“《皮影勾魂》,二婶你要听吗?”
潘妤讶然,皮影勾魂?
这是你一个天真烂漫、粉雕玉琢、奶里奶气的小朋友该讲的故事吗?
第47章 第47章那孔武有力的姿态,确实……
第四十七章
“可以啊。”
“她不想。”
潘妤和魏铎几乎同时开口,意思却截然相反,魏麒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左看右看,似乎不知该听谁的。
“别理他,我想听,你讲吧。”
潘妤觉得不该打击小朋友的积极性,于是果断否定了魏铎的否定。
魏麒黑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故意看向魏铎讲了起来:
“深夜时分,你手持烛火,去到一座废弃老宅,烛火忽明忽暗……墙上皮影无风自动……你忽然听见细碎的脚步声,却不见人影,只有地上的影子越拉越长……可那轮廓却不是你的……”
“那皮影忽的裂开嘴,发出尖细嘶哑的笑声……脖颈诡异地扭转过来,直勾勾的盯着你,就像这样!!”
“啊——”
魏麒讲故事讲得好好的,忽然起身凑到魏铎面前,把魏铎吓得叫了出来。
潘妤没被小朋友的故事吓到,差点被魏铎的叫声吓到,嫌弃的啧了一声:
“别一惊一乍的。”
然后又对魏麒说:“你继续……”
魏麒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问潘妤:“你不怕吗?”
潘妤眨巴两下眼睛,真诚发问:“我,应该怕吗?”
魏麒双手抱胸审视着潘妤:“正常人都会怕的,你不正常。”
潘妤无语:
“我怎么不正常?是你的故事太没劲了吧。”
魏麒仿佛受到天大的侮辱:“我的故事……没劲?”
潘妤点头:
“真没什么劲,你后面是不是要说:那皮影盯上你……呃,盯上他!然后把他的皮给剥了,成了一个新的皮影,周而复始在老宅中飘荡?”
莫名当了主角的魏铎:……
魏麒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问潘妤:“你听过?”
“没有啊。”潘妤摇头后解释:“很老的那些故事一般都这套路,猜都能猜到。”
魏麒还是第一次被人说他的故事‘老’和‘没劲’,气得整张包子脸都在用力:
“这么说,你肯定听过不少‘新’故事咯?有本事说一个来听听。”
潘妤见这小子明显不服,要不给他‘露一手’,还当她说大话,欺骗小朋友呢。
于是,潘妤就浅浅给他讲了一个《房间里的第四人》。
“更漏三响,苏家小姐的闺阁内烛火昏黄……”
“她独自对镜梳妆,却忽然发现本该只映出她一人身影的铜镜中,此刻分明坐着四个‘人’……”
“她吓得一回身,可昏暗的绣房中除了她再无旁人……”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苏小姐什么都听不见,只能听见自己心跳声,咚咚,咚咚。”
“这时一只青白的手忽然从苏小姐身后肩膀滑出,像蛇一样缠在苏小姐的脖子上,冰凉彻骨……”
“一道苏小姐死去丫鬟青樱的声音自她背后传出……”
故事讲到这里,魏麒已经彻底陷了进去,全神贯注的盯着潘妤,紧张且迫切的想知道后续。
但潘妤却不讲了。
因为魏铎,猛然站起了身,对二人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我去劈柴。”
潘妤:?
“他怎么了?”潘妤不禁问,总觉得魏铎离开时,双腿好像在打颤,是她的错觉吗?
魏麒当然知道自家叔叔是什么德行,都懒得看他,继续追问:
“劈柴阳气重,别管他!二婶,那丫鬟对苏小姐说了什么?”
潘妤的目光一直跟着魏铎,只见他走到天井西边的角落,拿起斧头,对着柴火就‘嘿哈嘿哈’的劈了起来……
那孔武有力的姿态,确实阳气很足呢。
“二婶?”
故事听一半最挠心了,魏麒忍不住又唤了潘妤一声。
潘妤这才收回目光:
“哦,她说呀……”
刚要开口,就见宋氏端着两盘菜,从厨房走出喊了声:
“吃饭了。”
潘妤果断响应,麻利起身去帮忙。
独留魏麒抓心挠肝,想拦住二婶,让她把故事讲完,可刚站起来,阿娘的厉眼就扫了过来,他阿娘可比那些什么鬼鬼怪怪要厉害多了,魏麒不敢耽搁,蹬着小胖腿去拿碗筷。
片刻后,宋氏母子和潘妤围桌而坐,桌子小坐不下太多人,福伯和绥婆就在厨房的小桌子上用。
宋氏摆好碗筷,招呼正砍得不亦乐乎的魏铎:
“长临,来吃饭了,砍什么柴?”
魏铎随口应了一声,但手下动作却没停,宋氏不解,问潘妤和魏麒:
“他怎么了?”
潘妤干笑一声,魏麒正要说话,就被宋氏揪住耳朵:
“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不让人省心,成天吓唬你二叔,拿个馍,反省去!”
魏麒不敢反抗自家老娘,尽管心里委屈(这回不是他吓的),但还是乖乖拿了个馍馍,反省去了。
毕竟这种事他很有经验,一般越解释罚得越重,到最后阿娘甚至已经忘了他真正犯了什么错,只一味的教育他要守正存诚顶天立地。
宋氏忽然训子,动作之粗鲁,有点颠覆其古典仕女的形象,让潘妤颇为震惊。
“哎呀长临,别劈了,快过来吃饭!菜要凉了!”
送走了魏麒,宋氏又招呼魏铎,魏铎‘咔咔’最后两下,看着周身快堆成小山般的柴堆,终于把心里那丝丝的恐惧感给排除出去。
净了手,过来落座,魏铎试图挽尊:
“好久没帮大嫂砍柴了,手痒。”
宋氏看破不说破,递给他筷子,招呼潘妤:
“吃饭。”
饭间,魏铎把潘妤母亲将要住到隔壁的事告诉宋氏,宋氏一口答应,问起原因时,魏铎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把这些私隐告诉宋氏。
倒是潘妤没有顾忌,将潘远山做的事和她阿娘与之义绝的事情,如实告诉宋氏知晓。
宋氏得知真相,对潘妤母亲的遭遇十分同情,直说‘禽兽不如’‘该当如此’!
潘妤在宋氏这里用了一顿穿越以来最舒心的饭,锦衣玉食固然美好,但终究少点烟火气。
宋氏之所以选择带着儿子别居此处,估计也有此考量。
饭后,宋氏送魏铎和潘妤出门,拉着潘妤的手话别:
“院子的事你且放心,我下午就找人去收拾,一应家居用具我便先按我这院子的规格来,待崔夫人入住后,看她喜好再重新布置。”
“多谢大嫂。”潘妤真心感谢。
“一家人,哪儿的话。”
宋氏说完,又看向牵马去的魏铎:
“你们成亲那几天,嫣儿跟我说想出来,你别太拘着她,若不放心,就让她来我这里住几日,左不过就是少几个人伺候罢了。”
魏铎此时已将马牵了过来,应了声:“她原就说要住大嫂这儿的,可她那梦魇症时好时坏,等过阵子稳定些再说吧。”
两人说完话,魏铎将潘妤抱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去,潘妤对宋氏摆了摆手,两人才骑马离去。
说是骑马,其实就是缓蹄溜达。
潘妤靠在魏铎怀中,问他魏嫣梦魇症的事。
“小时候被吓唬过,然后就时常梦魇,睡不踏实,原本都快好了,谁知又跟我来了盛京,换了环境,偶尔发一回,无甚大碍。”
魏铎向潘妤解释了几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有问有答的样子让仍旧站在门边的宋氏欣慰一笑。
刚开始听长临说,要娶一个当过大楚皇后的潘氏女为妻,宋氏还很震惊,甚至不理解,如今看来,这两人之间或许是有外人所不知的缘分牵扯。
世间事,缘分最奇妙。
长临本就是洒脱不羁的性子,从小向往的是江湖高远,自由自在。
若非他父兄相继出事,魏家身后又跟着那么多忠心耿耿的老将和家族,他也不会接替父兄之职,刀光剑影的把自己送到如今这条路上。
这些年他太孤寂了,是该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在身边,哪怕是冬夜一壶茶,夏日一把扇,两人相互扶持着走,总比一人在世间踯躅而行要好。
宋氏站在门外,一直等到他们转弯后才转身回院子,正遇见从书房跑出来的魏麒,他从宋氏身边经过,看准时机一矮身,从宋氏的擒拿手下脱离,成功闯到门外。
然而门外的小巷空无一人,魏麒失望极了:
“怎么就走了呢。还没告诉我,那丫鬟到底跟苏小姐说了什么呀!”
丝滑跑出门,叹着气回来,没听完故事的魏麒,情绪荡到谷底,直到晚饭时都没精打采的……
**
潘远山与发妻在帝后的主持下义绝之事,没两天就在京中传开了。
虽然不知道个中细节与原因,但在夫妻义绝的第三天,崔夫人就从崔家的宅院搬了出去,足见消息来源正确。
潘妤事先便将翊善坊的宅院所在告知了崔云清,搬家当天,崔家来了好些人,将崔云清平日用惯的物件尽数搬走,直接送到了翊善坊新宅。
崔云清果然如潘妤所预想那般,对这宅院十分满意。
这些天她思量许多,清河那边她是不愿回的,母亲虽为家主,但她这个出嫁女并不能给母亲带去荣耀,反而会成为母亲的负累。
更何况,她的女儿还在京城,就此离去的话,崔云清只怕再难安心。
“这宅院的位置很好,就是小了些。”
这几日,曲东来脚不沾地忙前忙后,连夜为崔云清寻了几处崔家在京城置办的府邸,但崔云清不想占崔家的便宜,全都拒绝了,反倒对潘妤找的这处小宅院十分喜欢。
“我一个人带几个老仆,尽够住了。”
崔云清已经逛完了前院,打算去后院看看,曲东来却停了脚步,并不追随她入内,而是在连接前后的垂花门前等待,崔云清从后院出来以后,曲东来才继续跟随:
“夫人何必自苦。便是没有了潘家,崔家难道还养不起您这位姑奶奶吗?”
崔云清摇头:
“我没有自苦,这个院子非常合我心意,我知曲管家好意,但不必再劝了,这里很好。”
曲东来见她没有丝毫委屈的意思,才放下心来,又说起潘家三成家资之事:
“我估摸着潘远山不会那么爽快,定会想尽办法从中阻挠,况且潘家好几房人,也不会让他拿走全家的三成资产给您的,所幸有陛下圣旨在,他们不敢做得太过分,最终或许会演变成……从潘远山私库中取三成……”
崔云清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她仍旧沉浸在挣脱枷锁的喜悦中,别说还有额外的资产可拿,崔云清在刚动这些心思的时候,甚至做了最坏打算,只要能脱离潘家,哪怕她净身出户都成。
如今不仅能带走她自己的嫁妆,还有潘家额外补贴,已经超乎她想象百倍有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见曲东来尽心尽力为自己谋算,崔云清忽的止步,对他郑重福身一礼,把曲东来的拐棍儿都吓得掉在地上。
崔云清见状,为他把拐杖捡起,送到他手中:
“此番多谢曲管家为我奔忙,待日后我安顿好了,定在家中设宴宴请,届时还请曲管家赏脸光临。”
曲东来喉咙干哑,看着眼前美妇人眉眼尽舒展的模样,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两人初见时的场景……
枯萎了多年的心,仿佛被注入了一道冷泉,从枝叶到根茎,都被浇灌一新,然而却在他低头看见手中的拐杖时,再次凉透。
第48章 第48章早知如此,妾昨夜便该更……
第四十八章
经过近一个月的掰扯,最终结果如曲东来料想的那般,从潘远山的私人财库中提出三成资产给予前妻崔云清。
交付之时,潘远山还想了个花招,因为分给崔云清的资产大多为字画、古董。
潘远山先隐藏部分财产,然后买通了估价的商行,将原本只值一千两的东西,估值到五千两,将一万两的东西估值到三万两,东西的价值‘上’去了,给崔云清的件数自然也就少了,潘远山想以此鸡贼之法减少损失。
赔偿之事由曲东来全权代理,他在发觉东西价格虚高后,并未当场揭穿,而是听之任之,无论他们把东西标价多少,他都照单全收。
潘远山和商行只当他不懂这些,暗自得意,标价越发猖狂。
待所有物件皆出,等签字画押时,曲东来却不要东西,而是按照他们所标注的价格,改要现钱。
没想到曲东来居然杀了个回马枪,潘远山自知上当,岂能顺他的意?
但曲东来手握他改价的证据,说不给现钱就去告御状。
潘远山刚被皇帝摆了一道,明知皇帝就是在帮崔氏抢钱,他也无可奈何。
若被曲东来把他耍小心思改价格的事捅上去,改价事小,被皇帝知道他钻了空子,把圣旨中‘潘家的三成资产’暗换成‘潘远山的三成资产’,还不知皇帝要如何惩治。
潘家书香门第、富贵无极,却偏偏都是书生,明面上对上蛮横官兵也只有认栽的份。
让他与崔氏义绝,在潘远山看来不过是皇帝上任三把火,意在杀鸡儆猴、敲打世家,潘家成了出头鸟,撞到新帝枪口上,被拉出来当了典型,除了自认倒霉外,没别的办法。
毕竟当初联合楚家、虞家、熊家,四家联手虽各有心思,但也确实都出过力,还是没能把魏家彻底压下去。
如今魏家当权,自然更肆无忌惮了。
为今之计,只有先忍下这口气,待日后徐徐图之。
所以,一定不能让曲东来去告御状,让皇帝再抓到潘家的把柄。
种种思虑过后,潘远山咬牙认下,要现钱就现钱吧,总比再被皇帝宰一刀强。
于是,潘远山忍着心头滴血,实打实的付了五十万两现银,从曲东来手中赎回了他改价的证据。
**
潘妤在宫中一直关注此事,她知道潘家不可能老老实实的奉上三成家资给阿娘。
潘远山钻圣旨空子,居然还敢动歪脑筋,幸好曲师爷不好糊弄,还叫他哑巴吃黄连,自食恶果。
不管怎么说,阿娘除了拿回嫁妆之外,又多了五十万两的傍身钱,今后只要保重身体,便不愁什么了。
解决完阿娘的事,潘妤神清气爽,也该着手自己的事了。
【云韶院】的良人姐姐们,第一批青训班的优秀学员终于要毕业了。
她们经过崔家的各大掌柜管事的连番培训,还有潘妤所贡献的龙门账的记账法、标准化管理和差异化竞争等等理念,让每个有经商天赋的姐姐们都开拓了思维,再加上她们本身的武力值,总算具备了独当一面的能力。
潘妤的嫁妆,除了那些字画、古董、金银珠宝外,还有很多田产、庄子和商铺,潘妤的主要目标就是这些。
她将出师的良人姐姐们撒了出去,让她们回归民间,奔赴全国各地,去接管潘妤名下的各种产业。
并不是要用她们将那些地方的员工全部换血,只是让她们去掌握一定的话语权,及时将各地情报告知潘妤知晓。
好让潘妤身处皇宫,也能对天下事有所了解,对她名下的两百三十八家商铺进行统筹管理和市场化分析,在经营时统一调度,最大程度控制成本,以求最大值;
对名下的一百二十四处庄子田产,从蓄奴管理制改为分包制,将田地租给佃户,每年上报收成,若遇灾年,主家另有补贴,租户付完地租还能留下口粮,剩余的粮食再卖回主家,得些银钱度日。
至于宫中的库房管理,潘妤倒是没急着换人,依旧是赵嬷嬷和刘嬷嬷两人管着,只不过每个月多了一次盘账的流程。
这样一来,就算二人想监守自盗,也要看看她们的账目和潘妤命人去盘的账目是否一样。
将第一批良人姐姐们撒出去之后,潘妤又马不停蹄的从库房取出十万两银票,去了【云韶院】最西边的院落。
这里住的不是那三千个有从龙之功的良人姐姐,而是曾经跟潘妤做过几个月‘同事’的楚氏后宫美人们。
三百多人的队伍,如今只剩下寥寥几十人愿意留下帮潘妤做事,其余的都领了一笔钱遣散出宫了。
潘妤对这几十位美人的培训有点特殊,留下十万两银票,就把几十位美人,连同两百位不善经营,但武艺超群的良人姐姐们一同放出宫去。
一个月后,盛京两座名为【浮生梦】与【云深阁】的青楼楚馆平地而起。
馆中美人林立,却都卖艺不卖身。
【浮生梦】卖酒和故事,只要君有令人动容的故事,不管身份高低,皆可入楼饮酒,听曲看舞、美人相伴、乐不思蜀;
而【云深阁】卖的则是琴棋书画,君若有才,便可与阁中娘子高山流水、吟诗作对、丹青笔墨、棋逢对手,逍遥自在。
将这些事安排好之后,潘妤心头的石头总算能放下来一些。
正想着接下来能好好休息几日,长乐宫那头却突然召见她。
自从上回,从长乐宫见过太后与韩王妃,寿昌公主魏姌故意引她去奉天殿,看魏铎与孟小姐比武后,潘妤便没再见过太后小云氏。
见了潘妤,小云氏立刻免了她行礼,亲近的将她领到身边坐下。
“近日总不见你,我便唤了姌儿过来问话,这才得知那丫头做的蠢事。”小云氏长长一叹,与潘妤话起了家常:
“我当年一胎双生,听着是喜事,到底伤了些根本,一生也只得这两个猢狲,平日娇惯了些,超儿那孩子还成,就是姌儿有些任性,但她绝无恶意,你切莫放在心上。”
潘妤没想到太后竟主动承认了魏姌做的事,这倒让潘妤动摇了之前的怀疑,她还以为是太后指使魏姌那么做的呢。
“姨母,我未曾在意。”潘妤说。
“那我就放心了。”小云氏又说:“黛丝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对长临绝无男女之意,长临对她亦如对自家妹妹般,不过是长辈间偶然提过一嘴,却被那死心眼儿的丫头听了去,我已说过她了,她也保证今后绝不再犯。”
小云氏的解释虽然有些迟了,但潘妤依旧受用,至少没故意隐瞒与误导。
“多谢姨母。”潘妤道谢。
小云氏拍拍她的手,真诚的说:
“其实长临开始说要娶你,我也不太理解,如今见你们蜜里调油,倒是我们这些老一辈多想了,今后家中事宜,还得多仪仗你操心。”
潘妤愣了愣,不懂小云氏让她操什么心。
小云氏见她费解,不禁笑了:
“我的傻儿媳,就是弟弟妹妹们的事呀。”
弟弟妹妹们……的事?
潘妤福至心灵,突然懂了:“哦,婚事?”
魏家除了魏铎已经有主,剩下的三个都还前路未卜,而潘妤作为他们的嫂子,确实有义务操心他们的事。
“你也知道,我们魏家从前在河东那一带,如今来了盛京,虽说坐在这高位上,但对盛京的人和事却不熟悉,哪家儿郎性情好,哪家女郎有才学,我真是一窍不通。”
小云氏说得诚恳,并不怕潘妤笑话,俨然一副为儿女婚事忧心如焚的长辈模样。
潘妤暗自表示:其实她也不熟啊!
但现在说的话,小云氏只怕当她故意推辞,不愿尽心呢。
罢了,正如小云氏所言,她作为嫂嫂,弟妹的婚事确实不能置身事外。
可找对象这事儿潘妤真不在行,她自己就母单了好多年,怎么帮人找呢?
潘妤想了一会儿,最终决定:
“姨母见谅,我到底年轻,又在汝阳长大,对京中也不算熟悉。但马上要到中秋了,我想着,要不去跟陛下商量一下,在宫中设个中秋宴,宴请京中各家入宫赴宴,届时弟弟妹妹们能自然而然的结交些年纪相仿的朋友,您觉得如何?”
小云氏立刻懂了潘妤的意思,交朋友是假,相看是真。
“中秋宴……倒是好法子。就是,会不会太兴师动众了?”小云氏忧虑说。
“还得问过陛下呢,不过我想着如今天下初定,京中世家也有所变化,不如趁此机会与各家见一见,王爷和公主们也好正式亮个相。”
小云氏觉得也有道理,便拉着潘妤的手称赞:
“那便辛苦你了。”
潘妤俏皮一笑:“应该的,谁让我做了她们嫂嫂呢。”
又留下与小云氏说了会儿话,潘妤才从长乐宫离开,没有回自己的长秋宫,而是去了魏铎的奉天殿。
在他的后殿中吃了些茶点,便去内室寝房小憩片刻后,魏铎才姗姗来迟。
“稀客啊。终于忙完,想起自己还有个夫君了?”魏铎一坐下就开始打趣潘妤。
这个月潘妤忙里忙外,魏铎白日里想见她一面都不得空,夫妻俩只能趁着夜色多多交流。
所幸潘妤如今业务能力提高了不少,哪怕魏铎有时收不住,多折腾些时候,潘妤也能从容应对,甚至还能举一反三,与魏铎展开更深入的交锋。
“夫君这话说的,让妾好生伤心。”潘妤做捧心状,魏铎心道不妙,早早屏退张顺等伺候之人,待殿中清场后,潘妤才起身攀上魏铎的肩,在他耳边呢喃:
“早知如此,妾昨夜便该更勤奋努力些,叫君说不出此等负心之言。”
魏铎被她撩拨得心痒难耐,放下床帐便凶猛的将人扑倒,誓要好生教训一番这故意撩人的小坏蛋。
第49章 第49章中秋宫宴。
第四十九章
这是魏家登基后的举办的第一场宫宴,又借着中秋之名,宴请文武百官及家眷,自然要办得有声有色。
潘妤从魏铎那儿要来了百官的食癖。
至于魏铎身为皇帝,为什么会有这种记录百官食癖的东西,倒也不稀奇。
毕竟他从小就知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道理,既然决定造反,那当然要做好万全准备,只有对盛京众臣足够了解,才能精准的打击到个人,让他甘心臣服。
除了百官食癖之外,据说魏铎还掌握着盛京众臣家的各种八卦,但那些涉及私隐及国事,潘妤没能要过来。
离中秋之日还有一个月,有足够的时间筹备,这也是裁减过的后宫第一次承办这种大型宴会,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幸好潘妤亲自调度,制定了一系列的高效责任制岗位。
宴会流程稍加精简,但每一道关卡的责任却明确到个人,一旦把事情责任化,那些消极怠工或存心不良之人便无所遁形,因为周围每个怕把事情搞砸受牵连的人,都会互相监督。
转眼到了中秋当日。
申时刚过,丹凤长街上的车马便络绎不绝。
百官着礼服携家眷入宫,穿过张灯结彩的宫道时,总角孩童们不时发出惊叹——
汉白玉栏杆上,十分应景的缠着绢纱制成的桂花枝,每隔十步就悬着一盏花灯,有嫦娥奔月、吴刚伐桂、星河月影……应有尽有。
太和殿内,一张张紫檀案几呈月牙形排开,两侧坐席能汇聚成圆月形状,一侧为百官席,一侧为命妇席,子随父,女随母,男女双席同观一景,却互不干涉。
大殿正中央,还搭着一只三丈高的灯山,上千盏琉璃灯组成广寒宫模样,玉兔捣药的机关还会转动,憨态可掬。
这是潘妤画好设计图,自掏腰包让工部的能工巧匠赶制出来的。
所有官员命妇们刚入殿就被这灯山震惊到,孩子们更是忍不住对那会自行捣药的玉兔投以注目,但也只敢好奇打量,不敢上前细看。
大殿内没有宫婢接引,但每个人都能找到相应的坐席。
因为每张坐席上都写着臣子与命妇的名字,按照皇宫送出请柬后,得到的各家回执名单安排的。
坐席以品级区分,高官在前,官位略低些的在后,这一点倒是无人置喙。
按品大妆的命妇们拉着自家姑娘小子的手找到各自坐席,觉得这样的自主寻位方式十分有趣,既省了引路人工,又条理分明,互不打扰。
待各家落座后,殿外传来司礼监的一声长吟: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帝后二人着玄底金纹的龙凤礼袍自御道携手而来,二人像刚从月宫下凡的谪仙,尊贵不凡,身后三十六位宫女皆提着一杆鎏金宫灯,将此行照耀得璀璨明亮。
太后与他们同行在后,身边跟着宁平王魏超和两位盛装出席的公主。
众臣跪拜间,有不少好奇目光落在魏铎与潘妤身上,都想一睹新帝新后之风采。
“众卿平身。”魏铎与潘妤携手登上龙凤宝座后,抬手示意:“今日中秋佳节,朕与皇后设宴,与诸位爱卿共享天伦之乐。”
众臣拜谢后,起身回坐。
潘远山作为宰辅,自然位列第一梯队,身边坐着一位年轻郎君,是潘远山之子潘旸,他弱冠之年,体康身健,容貌也生得英俊,华服之下更是如谦谦君子般惹人注目。
他学着父亲的模样,向前来致礼的下官们回礼,神采飞扬,似乎颇为享受此等受人恭维的场景。
潘家二房、三房皆位列后方,女眷们则由陈氏带领坐在命妇席间,潘娆和潘锦坐在她身侧,再旁边则是二夫人安氏,她不禁环首,将太和殿纵观眼底,由衷感慨:办得还真不错。
要知道,在皇宫传出要办宫宴之前,京中所有接到请柬的人家,都觉得这场宫宴会闹笑话。
毕竟皇后娘娘入主中宫后就*大发雌威,将宫人裁去了八成有余,还不另招新人入宫,这么一场大型宫宴,所耗靡费,没有足够的宫人支撑,估计连上菜引路都要乱作一团了。
然而从大家进宫的那一刻开始,等着看笑话的心就渐渐淡了,看来皇后娘娘并非无的放矢,而是真有两把刷子。
开宴前,礼部按礼请魏铎致辞,被魏铎婉拒,下令直接开宴。
雅乐声自太和殿的四面八方传来,身着宫装的窈窕舞姬们自各个方向鱼贯而入,在中央那座三丈高的花灯前汇集。
地上不知何故冒出白烟,加上身后那巨型花灯的照耀,舞姬们在灯光与白雾中起舞,跳的虽然还是那段霓裳羽衣曲,却缥缈若幻、空灵绝俗、仙气飘飘。
歌舞间,精致御膳也被一一呈送。
餐饮方面潘妤倒是没费什么心思,只是将对应坐席的号码与食癖交给御膳司,让他们根据号码上写得食癖斟酌发挥,菜肴上无需过多创新,只要别太铺张、别太失礼就成。
毕竟文武百官入宫赴宴,更多是为交际、为信息交换、为探测风向、为联络感情、为各家相看……就是没有多少人,是单纯为了吃饭的。
这种场合的吃食,只要保证干净卫生不失礼,让他们说累了想吃点东西的时候有东西下肚就足够了。
“大嫂和麒儿还是没来。”
开宴后,潘妤才有机会跟魏铎说起此事。
作为燕王妃的宋氏及燕王世子魏麒,自然是在宫宴的受邀之列。
“无妨,大嫂不喜此等场合,礼道了就好。”
帝后亲密自然的说话方式,落在众臣命妇眼中,也像是某种风向,让从前那些不看好潘氏二嫁女为后之人,都有了别样的看法。
不管潘氏女曾经如何,但她确实拿住了圣心,大魏立国后的第一次重大宫宴交给她全权督办,足见新帝对其信任。
一时间,潘家众人也备受关注,就连前阵子潘远山与夫人义绝之事都无人再提。
潘锦已经被李家千金请去说话,潘娆也想加入,但李家那边十分看重嫡庶,并不愿带庶出的潘娆一起。
其实若非潘远山和陈氏特许,不管是潘旸还是潘娆,都没机会出息这种场合,放眼望去,谁家带的都是正室夫人所生子女,像潘家这样高调带着庶子庶女出席宫宴的人家,实为少数。
“李家规矩太大,教出来的子孙也目光短浅,不交往也罢。”陈氏怕潘娆失落,特意安慰了一句。
“是。”潘娆应了一声。
目光却总忍不住往那坐在高位上,明艳动人的潘妤看去,她发间垂下的明珠浑圆硕大、光彩夺目,恰如广寒宫里落下的星子般耀眼,令潘娆看得十分眼热。
比起与李家千金她们玩耍,其实潘娆更想去给帝后敬酒。
她心中悔恨不已,早知道最终登上后位的是潘妤,她之前就不为了什么劳什子玉玺,拉上潘锦去找潘妤麻烦了。
不过,潘妤对她素来关爱,在汝阳时两人也时常通信,潘妤给她送过不少好东西,可见是真把她当妹妹的,只要自己诚心与她道歉,她定会原谅自己。
潘娆年纪虽小,但很清醒。
她当然不会放着现成的皇后阿姊不去交往,反而去结交什么李家千金,哼,这帮狗眼看人低的也配她结交!
潘妤并未察觉潘娆的热切目光,毕竟今晚关注她和魏铎的人太多了。
恰逢大臣们来向魏铎敬酒,潘妤也端起酒杯,来到太后小云氏身旁,接过宫婢手中酒壶,亲自为太后斟酒说:
“今晚青年才俊、名门贵女汇聚一堂,太后可有心仪之人?”
中秋宫宴的目的之一,便是让太后亲眼看一看京中的贵子贵女们,将来为子择媳,为女择婿时能有个大概的印象。
小云氏今日也很雍容华贵,颇有太后风范:
“我瞧着都好,但光是我瞧着好没用。”
潘妤明白太后的意思:
“御花园里还有各种赏月的余兴节目,待会儿让王爷和公主们也去园子里看看,总是要给年轻人机会的。”
太后觉得不错,夸赞不已:
“还是你想的周到。”
正如潘妤所言,当宴席中的年轻人听说了御花园有余兴节目,纷纷向往不已,便是那规矩最重的人家,也不再拘着孩子们,让他们自去御花园里玩耍。
只要在宫宴范围之内,到处都是司礼监的宫婢和太监,不怕年轻人闹出什么乱子。
潘妤分别看向魏超及魏嫣、魏姌,提醒他们也可去御花园转转,魏超和魏姌都跃跃欲试,魏嫣却兴致缺缺。
魏姌好声劝说了几句,魏嫣才无奈随他们一起。
三人一到御花园中,园中游玩的郎君和女郎们纷纷向他们行礼,三人皆毫无架子,还以礼仪。
有那灵活胆大的女郎前来邀请两位公主一同观赏花灯,猜灯谜,魏姌喜欢热闹,欣然加入。
郎君那边也有邀请魏超去投壶射箭的,魏超虽谨记要端严持重,不可失天家威仪,但毕竟年轻,在一声声的赞美中敞开了心扉,与众人打成一片。
唯有年岁最大的魏嫣有些尴尬,虽然身边也围着不少人,但说的大多奉承之词,她听得乏味。
仰头观月,莫名就想到一人,也不知中秋佳节,他是否仍旧一人过,若真如此,那也太心酸孤寂了。
想到此处,魏嫣命宫人去殿内给潘妤传了个话,说自己贪杯饮多了,有些头疼,便先回宫休息。
潘妤应了声后,吩咐兰乔嬷嬷去御膳房给魏嫣煮些解酒安神汤送去。
待到月上中天,所有人齐聚太和殿广场外,看千朵焰火骤然齐发,霹雳破空,化作流星赶月、百花献瑞。
在这仿佛能照亮夜空的焰火中结束了宫宴,离宫的臣子们手中,都提着一只由御膳房早就准备好的月饼食盒,君臣尽欢。
第50章 第50章竞卖之后,我只收回成本……
第五十章
大魏立国后第一场中秋宫宴圆满成功,彰显了大魏朝承天受命的文明盛景,让那些对魏氏朝廷仍抱有疑虑之人彻底释怀。
潘妤趁热打铁,在宫宴结束后的第二天,就把曲东来传唤入宫,请他帮忙在城中开一场拍卖会,将宫宴上的那盏三丈高的琉璃灯脱手出去。
曲东来在崔家当了好几年的大管事,对典当行也颇为熟悉,因此潘妤一说他便明白:
“娘娘说的是……竞卖吧?”
潘妤点头:“没错,就是竞争出价,价高者得。”
“是。”曲东来略感忧虑:“可这毕竟是官家之物,又在中秋宫宴上大放异彩,若是竞卖出去,会不会有损皇家威严?”
潘妤说:“皇家威严靠的从来不是一盏灯!更何况,若竞卖出去,我只收回成本价,剩余价值全充入国库,以养万民,此等利国利民的好事,何来损害一说?”
曲东来觉得有点道理,但还是忍不住提醒:
“此事涉及工部、礼部及内务府,娘娘要不要请示一番陛下?”
潘妤正要开口,就听殿外传来一声:
“何事问朕?”
魏铎听说潘妤召见了曲东来,放下折子就过来了,正好听见他们在商量事情。
殿中二人起身相迎,魏铎扶起二人,坐下后,潘妤便将先前的想法又对魏铎说了一遍。
“……便是如此。那宫灯既已经用完,下回中秋宫宴也不能再摆它,与其放在库房落灰占地方,不如竞卖出去,陛下您觉得呢?”
潘妤说完,眼巴巴的看着魏铎。
魏铎知道此番宫宴,让潘妤最费心的不是其他,就是那盏华丽耀眼的琉璃宫灯,她光是画设计图就画了好几个晚上,之后又是监工又是督造的,连工部的能工巧匠都连连夸赞她的奇思妙想。
“那是你的心血,你舍得卖?”魏铎问她。
“自然!”
潘妤是个彻头彻尾的俗人,为造那盏宫灯,她可是自掏腰包的,花了足足两万两呢。
魏铎从她眼中捕捉到丝丝肉痛,不禁好笑:
“只要你舍得,竞卖了也无妨。只是那宫灯造价昂贵,又过了中秋,还会有人愿意竞买吗?”
把宫灯卖出去没什么,就怕卖不出去,那才会引人笑谈。
潘妤说:“此物可不仅仅是一盏宫灯,它还是一盏刚刚在群臣毕至的中秋宫宴中露过脸的东西。”
“露过脸又如何?”魏铎不解。
潘妤神秘一笑,不再多言,转而对曲东来说:
“曲管事尽管去做,陛下已经同意了。”
曲东来哪还有异议,立刻领命:“是,小人这便去安排,只是宫灯巨大,要运出宫去怕要费些功夫。”
“放心,陛下既同意了,自会派人想办法将宫灯运送出去的。”
潘妤帮魏铎做了个主,见魏铎眉峰挑起,似要说话,潘妤赶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快他一步解释:
“陛下,竞卖之后,我只收回成本,剩余的皆充入国库!您白得一笔钱财,总得帮忙做点什么吧。”
魏铎:……
见两人耍起了花腔,曲东来很识时务:
“小人告退,这便去寻找场地、安排此事。”
等魏铎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出长秋宫,魏铎将潘妤缠绕过来的手拉下,无奈道:
“我还有话与曲叔说呢,他怎么就走了?”
潘妤意外:“那……唤他回来?”
魏铎在殿门口踱了几步,才回身说:
“罢了,估计说了他也不肯,还得从长计议。”
潘妤想了想,立刻明白魏铎的意图:
“陛下想招揽他?”
魏铎并不隐瞒:“嗯。曲叔有大才,不该埋没。”
潘妤边给魏铎倒茶边问:
“曲管事在魏家军的时候,陛下年纪还小吧,怎知他有大才?”
曲东来在崔家都二十年了,就算曾在魏家军中效力过,但应该不曾与魏铎共过事吧。
“是,那时我还小,对他只有个模糊的印象。”
魏铎接过潘妤递来的茶水,用回忆的口吻说道:
“但自我接管魏家,将父兄从前经历过的战事一一复盘,发现只要有曲叔参与过的战役,每每伤亡都是最少的,他计谋深远,才学惊人,善兵法、善阵法、善五行八卦、天象等等。”
“如今魏家军中好些老一辈的将军都受过他的救命之恩,当年他在军中的威望,仅次于我父亲,还在我兄长之上。”
潘妤震惊曲管事的人生经历,然后越发迷惑:
“那他后来又为何离开了魏家军?因为腿受伤了?”
魏铎沉吟半晌,将茶水一饮而尽:
“有人感激他,也有人看不惯他,觉得他草根出身,不该受如此重用,竟在一场战事中,给他放出虚假消息,让他做出错误判断,折损了几百将士。”
“那几人抓住此事不放,要我父亲军法处置他,父亲那时被气昏了头,就下令打了曲叔五十军棍,他的腿……”
后面魏铎没再继续说下去,潘妤却是懂了。
原来曲管事的腿是魏铎的父亲打伤的,怪不得曲管事后来会伤心败走,屈尊做了账房。
“后来我父亲调查到真相,知道曲叔是受人陷害,他将那几个陷害之人军法处置了,但曲叔还是想走,我父亲挽留不下,他去意已决,向我父亲要了八千两‘卖命钱’回乡了。”
“我父亲知他气愤,想等他冷静些再去请,然而去了他家乡几回都一无所获,那八千两银票也一直在钱庄没动过,哦不对,好像动过一回,只是预定了,没去取,不知是不是因为察觉到我父亲派人在钱庄等他……没想到他竟是投身崔家,做了崔家的管事。”
潘妤唏嘘不已:
“他在崔家一开始是做账房伙计,这几年才做的管事。”
一个才学惊世的天才,被人冤枉后打断了腿,宁愿窝在一户人家当账房伙计,也不愿再回那个能供他施展拳脚处,只怕心和自尊都受了极大伤害。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怕就算陛下开口,也不太容易呢。”潘妤感慨。
魏铎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说要从长计议。”
非到确信他会同意之前,都不明着点破,要成此事不容易,要败此事却只要他一句拒绝。
潘妤也替曲师爷感到委屈,明明忠心事主,主却听信谗言,害他伤残,潘妤是他也不愿再回去。
但此番阿娘受难,曲师爷为了阿娘,竟愿破开成见,放下尊严,重新找上旧主之子求救,可见他对阿娘之心,赤诚昭昭,天地可表。
“对了,过几日我阿娘要办个乔迁宴,我想出宫一趟。”
虽然魏铎对潘妤说过出入由她,但潘妤觉得还是说一声比较好。
“乔迁宴?”魏铎问:“你独自出席?”
潘妤愣住:“不然呢?陛下也要去吗?”
“不然呢!”魏铎放下茶杯,郑重其事:“岳母乔迁,我当然要去。”
潘妤心中微暖,浅笑着说:
“哦,那你可别空手,女婿上门是要带厚礼的。”
魏铎用手点了点她,问了具体时间,正要回奉天殿,走了两步才回头问:
“岳母都请了谁?”
潘妤掰着手指算给他听:
“我们,还有嫂子、麒儿,再就是几个崔家的管事吧。”
魏铎眉峰一动:
“那就是说,曲叔也会去?”
潘妤点头:“嗯。他出力最多,当居高坐。”
见魏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潘妤问他:
“陛下不会是想在那日招揽曲管事吧?我的建议是……别太心急,关系既然搭上了,一时半会儿也断不掉,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把年纪,还愿不愿意去战场上厮杀?若他不愿,招揽了也无用。”
魏铎还真有那日开口招揽之意,但觉得潘妤说得也有道理,强扭的瓜不甜,总要人心甘情愿才是。
“我知晓了。”
魏铎说完要走,又被潘妤叫住:
“陛下别忘了,安排人将宫灯运送出宫去,一定要用东西罩起来,保持神秘感。”
魏铎虽然不理解,但还是应承下来。
内心对潘妤提出的竞卖并不看好,毕竟中秋节都过了,宫灯再好看,也不能当饭吃,或许最终会有人买下,但价格定会大打折扣,她的成本能收回一半便是大幸了。
到底是个小姑娘,哪懂经营之道,没看那些月饼过了节后就滞销了吗?
但魏铎并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想着到时候若竟不出价格,他再暗中补给点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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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六,中秋节过去了十天。
崔云清的乔迁宴之日终于到来。
其实原本定的日子是八月二十,但崔云清不知为何临时改了日子,这才拖到今日。
当日傍晚,潘妤和魏铎便换了衣饰,化作一对寻常夫妻,轻车简行,自皇宫而出,到翊善坊崔宅赴宴。
路上魏铎问潘妤为何会改期,潘妤给阿娘想了个理由,说许是家中打造的家具未曾齐备,才不得不改期。
然而,等他们到了翊善坊,见到崔云清才知晓真正的原因。
崔云清原打算八月二十宴客,谁知十九这日忽然有一帮地痞无赖砸门翻墙,有两个确实翻进了院子,打伤了两个老仆,还想抢夺钱财。
“所幸宋夫人及时出手,竟看不出来,宋夫人生得如名画仕女般高雅,动起手来却毫不含糊,一人将十几个地痞打得落花流水,我还从未见过如此武艺高强的女子,真乃女中豪杰。”
崔云清说起此事,依旧难掩振奋,对宋氏的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潘妤却听得心上一紧:
“怎会有地痞无赖?附近不是有官差巡逻吗?官差不管的吗?”
崔云清说:
“官差管的,听见打斗很快就来了,但宋夫人比他们更快,官差来之前就把人给撂了。”
潘妤仍难释疑:“这些人定是受人指使。”
而知道阿娘所在,又会找人上门捣乱的,除了潘家,没别人。
就不知是潘远山,还是陈氏……【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