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闹得满城风雨的“和离”……
闹得满城风雨的“和离”尘埃落定,当初掷地有声说着“恕难从命”的顾太傅终归大不过皇权,顾衍垂下眼眸,暗淡的阴影斜斜切入他的侧脸,众人看不见他眼底翻涌的波澜。
只是一个名分而已。
顾衍在心底反复呢喃,他为她刻上了他的名字,他为她写了那么多封奏疏,传遍市井……他昔日见少年晚辈沉溺情海的小儿女痴态,看那些酸儒写的情诗,常常嗤之以鼻。
如今人到中年,他偏偏糊涂了一把,老房子着火,比不经人事的少年都要热炙。
今日夺妻之辱,来日必将一一奉还。
皇帝心情大好,他看着顾衍,道:“顾卿,你可有不满?”
顾衍面色如常,实则官袍下的手臂上青筋暴起,道:“臣不敢。”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他想,都是皇帝逼他的。他也想当一个好臣子,护佑大周千秋基业。贤王害他,他除掉贤王,可太子背叛他,连皇帝都容不下他,主非明主,臣又何必空守忠名。
皇帝不知顾衍心中大逆不道的想法,他看着顾衍被他压制地不敢忤逆,语气颇为愉悦。
皇帝道:“儿女情长不足挂齿。前阵日子翰林编重修《周典考异》,发现史官模糊,春秋笔法,同一史实竟有截然不同的记载,后世鉴之,难免不解其意。”
“顾卿博文强识,学识渊博。朕纵观朝野,也只有顾卿能胜任此差事。”
这是要把顾衍打发到翰林院修书。朝中衙门各有优劣,翰林便是个“只清不贵”的地方,既不像户部有大把油水,也不像吏部掌实权。
短短一个月,顾衍大刀阔斧,逐渐剪除贤王旧党,现在朝上除了像李尚书这般老臣,其余人或多或少和太子沾边,顾衍身为太子太傅,怎能被发配到翰林修书?
太子党众人心神大震,正踟蹰犹豫给顾太傅说情,谁知素来沉默的太子上前一步,道:“父皇英明,太傅才学出众,定不负父皇重托,成千秋之典。”
顾衍乌沉的眸光斜睨一眼太子,未发一言。下朝后,太子追上顾衍,气喘吁吁道:“太傅——太傅息怒。”
顾衍身高腿长,又是习武之人,体格雄健,太子疾行才能追上他。
“并非孤王不为太傅说话,父皇此时忌惮太傅,正是韬光养晦的好时机,万不可冲动。”
“太傅,太傅——”
顾衍今日刚失了妻子,被太子吵得烦乱,他停下脚步,眸光阴鸷。
“微臣韬光养晦,太子殿下在做什么?沉溺温柔乡么。”
太子神色一慌,他知道顾衍提的是太子妃有孕之事。他的身体天知地知,连徐后都不曾知晓,他不能生育,太子妃有孕为假。
总之,瓜熟蒂落后太子妃一定会诞下一个男胎,他需要一个嫡长子巩固东宫地位。
他低头道:“孤……多亏了太傅为孤寻的良医,孤王的病,治好了。”
真治好还是假治好,顾衍懒得深究,他沉声提醒,“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他指的是贤王府的妻妾子女。谁知太子那么没用,贤王不以谋逆罪论处,他的子嗣还活的好好的,享皇家供奉。
太子俊雅的脸上闪过不忍,左右瞧瞧,低声道:“太傅,贤王兄终归是孤的亲兄长,血脉相连。”
顾衍讽刺一笑,“你杀他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他是你亲兄长?”
太子急忙辩解,“不是孤——”
是顾渊,是顾渊动的手,不是他亲手杀的贤王兄。
顾衍没有理会太子的挣扎,他抬掌拍了拍太子的肩膀,道:“贤王的长子十八,最小的儿子不满三岁。”
“圣上对贤王心怀愧疚,加恩贤王府。你那些侄子可随意出入皇宫,杀父之仇,你叫他们怎么办?”
“将来你入口的每一口膳食,宫中的任何一个宫人,甚至夜间安寝……你敢放心么,你睡得着么,你要过一辈子这样惴惴不安的日子么?”
“当年有齐王之乱,太子读史书,读到狗肚子里了!”
顾衍心情不佳,说话字字含威,极重。他从前不管背地里手段如何狠绝,面上一直修身养性,冷肃儒雅,太子一时被顾衍震慑住,讷讷不语。
顾衍没耐心教导他,给太子留下一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拂袖而去。和离,要在族谱上划掉她的名字,顾衍心中压着一口气,脸色阴森地可怖。
***
没有什么财帛纠葛,两人的和离很顺利,颜雪蕊这头皇帝已经下旨,顾家那边原本要宗族长辈齐聚,签字画押,因顾衍便是一家之主,他不发话,没有人敢来看他的笑话。
那日的天空低沉,颜雪蕊再次踏入靖渊侯府。靖渊侯府依然层层高墙,庭院深深,颜雪蕊抬起头,发现困宥她许久的墙,好似也没有那么高。
时隔多日,她去看望了老夫人。说来惭愧,在为顾家妇的这么多年,她未尽到一个宗妇的职责,老夫人待她如亲女,她对不住她。
老夫人比她想象中的豁达,经过宫变政斗,外面的流言蜚语,老夫人满头银发,依然精神矍铄。
“好孩子。”
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看着刚交出去的对牌和库房钥匙,笑骂道:“这小子,临老,不叫我颐养天年。”
颜雪蕊心中一梗,不自觉看向一旁的顾衍,顾衍面色平淡,对老夫人道:“儿子无能。”
把您的儿媳妇弄没了。
老夫人哼笑一声,“该你的。”
人在做,天在看。老夫人通情达理,当初人家姑娘就不乐意,自己儿子强求,才有了这段情分。
日久见人心,儿媳妇是个好姑娘,她不能责怪颜雪蕊,但人有远近亲疏,到底是她的亲子。
她叹了一口气,握住颜雪蕊的手,道:“不论你和侯爷,我一个老婆子在府中寂寞,殿下若闲暇,多来陪陪我老婆子,可好?”
颜雪蕊又抬头看顾衍,顾衍眸光和她对视,不言语。
她大概猜到顾衍一反常态松口的用意,如若日日来侯府,藕断丝连,辜负他的苦心。
面对慈祥的老夫人,颜雪蕊低垂眼眸,正欲说些好话宽慰老夫人的心。顾衍打断她。
“时辰不早了,母亲,我送蕊儿出门。”
说罢,他走到颜雪蕊身侧,玄黑绣金的衣袖微抬,颜雪蕊咬着唇,轻轻挽上去。
从前夫妻俩一同去春晖堂请安,素来郎情妾意,你挽着我,我勾着你,十分恩爱的模样。
这回两人谁也没有说话,颜雪蕊走不快,顾衍跟她放慢步调。两人气氛诡异,明明和离了还亲密地挽在一起,却又感觉那么陌生。
顾明薇慢吞吞跟在身后,神情沮丧又茫然。
父亲吩咐过,要她在母亲跟前尽孝。她不明白,明明说好是假的,她素来恩爱的爹娘,怎么忽然和离了?
她讨厌皇祖父!一时甚至想,要是母亲不是公主便好了。现在兄长远赴西北,父亲和母亲骤然分开,父亲不许她乱问,她心里乱糟糟。
改日去问问苏淮墨?
顾明薇想,他才学斐然,即使经过又一轮选拔,依然稳居榜首,只是如今多事之秋,朝廷没有大办鹿鸣宴,他如今已经授了官印,出入往来被人尊称一句“大人”。
正巧碰上太子党绞杀贤王余党,朝中空出来许多肥差,苏怀墨直接官居四品,一跃成为吏部侍郎,少了好几年熬头。
原本苏怀墨的打算,金榜题名后便向侯府提亲,现在乱七八糟发生这么多事,明薇暂时没有嫁人的心情。
“等你未来的岳父岳母和好了再说。”
被他痴缠得紧了,明薇一把推开他,回去侯府抱她的弟弟。
长兄不在,如今只剩她和小稚奴爹不疼,娘不爱,恍若地里的小白菜。
“顾明薇。”
低沉威严的声音让明薇骤然回神,她匆忙上前,顾衍上下打量她一眼,叮嘱几句,
大意为孝敬母亲之类的话。明薇知道父亲疼爱母亲,马车都在跟前了,还心存侥幸,希望父亲大掌一挥,把母亲留下。
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母亲和父亲没有说话,只是两人频繁对视,顾明薇看看父亲,又瞅瞅母亲,她好像无形中被排斥了,融不进去。
在顾明薇看来,父亲和母亲有千言万语要说。其实颜雪蕊并未磨蹭许久,顾衍也没有开口挽留。在乌云沉沉的天色下,马车缓缓而行,明薇放下车帘,犹豫片刻,道:“母亲,父亲在看我们。”
颜雪蕊阖上眼眸,指尖把衣袖的暗纹勾起细丝。
“明薇。”
“别说话。”
她的心里很闷,明明是她自己求来的,他放手放的那么突然,让她忽然无所适从。
第72章 第72章不恨顾衍
颜雪蕊的心头百般滋味,脸色冷如霜。公主府服侍的下人们小心翼翼,明薇欲言又止,阖府上下唯一开心的只有小稚奴。
似乎是血脉天性,他喜欢母亲柔软馨香的怀抱。平时六个奶娘哄不住他一个,半分不如意就开始扯着嗓子嚎,在颜雪蕊怀里才像个乖宝宝,蹬着脚丫子,往她怀里钻。
颜雪蕊遭不住小儿子的热情,但她已经产后许久,奶水稀薄,从前还能偷着瞒着喂他,现在一滴也没有了。小儿趴着吮吸半天,茫然地抬起头,黑葡似的双眸睁得浑圆,小嘴一瘪,十分委屈。
颜雪蕊心疼地摸了摸他的额头,从前顾衍不许她喂,现在没人管束,当即叫下人熬了鲫鱼汤等补品,一日两顿补汤,把自己养得乌发黑亮,面若桃李,饱满的胸口鼓囊囊。
儿女在侧,公主府的生活比宫中多了丝安逸。顾衍没有再来寻过她,倒是旁的贴子如雪花般飞来——不管是长乐公主这个身份,还是顾太傅曾经的妻子,两人和离闹得沸沸扬扬,许多人想一睹芳容。
颜雪蕊从前嫌顾衍拘着她,不自由,现在面对一沓儿的拜帖请柬,沉思后,她反而全部推拒,抱着稚奴进了宫。
她曾经在皇帝面前说过,就算住在公主府也日日进宫陪皇帝尽孝,皇帝那么多子女,就连太子也未曾做到这些,老皇帝心中宽慰。而且吃饱喝足、不哭不闹的稚奴像个糯米团子一样白嫩可爱,十分讨人欢心。
“这孩子……还没取名字?”
颜雪蕊照例带稚奴进宫陪皇帝,老皇帝精力不逮,逗了一会儿便兴致缺缺,疲惫地揉了揉额头。
颜雪蕊小心翼翼把稚奴抱过来,抽出巾帕给他擦唇角的口水。
“是。”
颜雪蕊低声回道:“民间有言,小儿命格弱,早取名容易遭阴司惦记,故而一直未取大名。”
皇帝哼笑一声,“这小子力气足,胳膊腿儿跟牛一样有劲儿,长乐多虑了。”
颜雪蕊手下一顿,顺势道:“父皇说的是,择日不如撞日,不如请父皇给稚奴赐名?”
稚奴仿佛能听懂母亲的话,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嘴里“呜呜哇哇”,也不管有没有人能听懂他的话,手舞足蹈,颜雪蕊险些抱不住他。
皇帝哈哈大笑,“不如就叫小牛,这般有力气,将来必成造化。”
说罢,他又想起稚奴的亲爹,脸上的笑意顿收。
皇帝沉思片刻,正色道:“‘逸’字如何?”
“逸者,自在洒脱,无拘无束。愿他此生如闲云野鹤,随心而行。”
“长乐,你觉得可好?”
皇帝金口玉言,颜雪蕊哪儿能说不好,言笑晏晏地谢恩,心底已有计较。
皇家取名也是一大学问。
正如贤王,名唤“周承嗣”,承续嗣脉,这么大的名字,难怪贤王生出野心。
太子和贤王是“承”字辈,到了底下是“玄”字辈,稚奴今日便有了大名,“周玄逸”,也不是说这个名字不好,太子妃的肚子刚鼓起来,皇帝已经想好了名字,叫“玄御”。
一个闲云野鹤,一个御极天下,皇帝的想法已经昭然若揭。
颜雪蕊哄着怀里的稚奴,眼底一片冷淡。她现在才知自己当初想法的天真,皇帝给不了她缺失的亲情,也给不了她想要的权力。
皇帝对她好吗?毋庸置疑,皇帝宠爱她。给她公主府,破例给她封号食邑。但多年以来,颜雪蕊的胃口已经被顾衍养刁了,她曾满怀希望地进宫认亲,到头来发现,竟都不如顾衍。
她在养父母的偏心下长大,她要独一无二的偏爱,只有顾衍能给她。
但在他身边,又像个傀儡一样身不由己。人生在世,总难两全。
自从签了和离书,顾衍没有再来找她。颜雪蕊被他束缚这么多年,骤然放手,如同院子里那只被放生的金丝雀,跌跌撞撞,早忘了怎么飞。
“心不在焉,长乐在想什么?”
皇帝打断了颜雪蕊的思绪,她浅浅一笑,捏了下稚奴的脸蛋,道:“还不是这小冤家,整晚闹我,晚上睡不好,白日没精力。”
皇帝从前也睡不好,深知其苦,十分体谅她。
“从前宫中有个许道长,他画的符篆能驱邪安眠,有几分本事。”
皇帝目露可惜,许道长助他寻回亲女,他和从前那些沽名钓誉的神棍不一样,可惜宫变后便人去楼空,皇帝更觉许道长乃神人也。
想必他算到了有祸患,才不告而别。因此皇帝并未大张旗鼓寻人,在他眼里方知许已经算个“半仙”,仙人要走,他岂能强留?
他道:“朕这里还剩几张符篆,回头叫宫人送去公主府。”
这是他给予长乐的荣宠,颜雪蕊忙行礼谢恩,经皇帝这一提醒,她才想起方知许。
他把高先生送去知许表哥的住处,接二连三发生太多事,也存有一丝逃避心理,她还没有去见过知许表哥。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高先生说能治好,这么久,该痊愈了吧?
颜雪蕊心中藏着事,很快起身告辞。从宫中出来时,正巧碰到了被众人簇拥,去给徐皇后请安的太子妃。
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搀扶着她,身后跟着若干宫人,像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为防止惹祸上身,颜雪蕊遥遥朝她见礼,太子妃却叫住了她。
“长乐皇姐。”
她扶着腰身慢吞吞走过来,上下逡巡颜雪蕊一眼,笑道:“还以为看错了,长乐皇姐风采依旧。”
在为明澜选妻举办的赏花宴上,她们曾见过。当时颜雪蕊还是太子的“师母”,现在成了“皇姐”,人世无常。
太子妃的肚子是皇帝和徐皇后的宝贝,颜雪蕊不想和她牵扯,随口回了些场面话。太子妃却仿佛一见如故,说东宫的云姝思念亲人,颜雪蕊没事可以去东宫坐坐,两人说会儿话。
她越热情,颜雪蕊越谨慎,模棱两可回了她。等回到公主府,她立刻着人去查太子妃,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顾衍留给她的女护卫很好用,个个身手了得,从前那些束缚看守她的“狱卒”,如今成了她的护盾,她自己想起来也唏嘘。
颜雪蕊忽然问:“顾……他有没有话带给我?”
女护卫一怔,道:“属下听从殿下吩咐。”
她们从前的主子是顾衍,现在是颜雪蕊,一奴不侍二主,她们不会再和旧主纠缠。
颜雪蕊烦躁地闭上眼,顾衍那个狗男人,什么都不跟她说,他现在被打发去修书,
也在他的计划之内么?
明澜在路上,是吉是凶,尚且没有消息。
今日这一遭,颜雪蕊深知,她和稚奴,能依靠的只有顾衍。
她道:“那你给他传个话,就说……父皇今日给稚奴赐了字。”
***
因为稚奴精力旺盛,颜雪蕊被绊住手脚,没去看成知许表哥。
是夜,万赖寂静,氤氲水汽从白玉池中袅袅升起,颜雪蕊赤足站在青石地板上,裹了张猩红的绸缎小毯,乌黑发亮的长发如瀑般泻在肩头,原本雪白的肌肤被水汽蒸腾,透出淡淡的粉色。
烛火微闪,颜雪蕊眨了眨眼,她慢吞吞坐在妆奁前,拿起牛角梳,一下一下梳着乌黑发亮的长发。
窗户似乎动了一下,外面风声响起,除此之外,没有丝毫动静。
她坐了半天,直到裸露在外的肩膀和玉臂泛起冷意。颜雪蕊起身,路过桌案,纤细的腰身似乎被桌角撞了一下,眼看要跌在地上。
腰身被一双遒劲有力的手臂揽起,天旋地转,颜雪蕊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她伸出双臂,自然地搂住男人的脖颈,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
她身披红缎,乌黑的发丝如瀑散落,朱红色的“衍”盛开在雪白的肌肤上,双颊微红,唇珠丰润,如同聊斋里吸人精魄的狐狸精。
顾衍沉沉的目光盯着她,喉结上下滚动,却没有像从前一样上手,把玩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他像君子一样,扶颜雪蕊站定,然后放开了她。
“当心。”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在夜色中分外撩人。
颜雪蕊裹紧毯子,美丽的眼眸里似乎含着钩子,“你来做什么?”
顾衍气笑了:“那我走?”
不知死活,这么明晃晃勾引他,要不是时机不对,他真想把她狠狠摁在地上,弄死她。
顾渊走时,那三千玄甲军没有悉数带走,他给顾衍留了一半,顾渊在西北驻扎多年,把人培养的忠心耿耿。
上千人瞒天过海,还要吃喝拉撒,顾衍把人安置在一处山谷中,费了他许多精力,这是他出其不意的杀招。
皇帝卸磨杀驴,把他打发去翰林修书,正合他的意。他这段日子殚精竭虑,不是如颜雪蕊猜想,他在欲擒故纵。
他是真没空。
今晚原本要去山里巡视,颜雪蕊给他传消息,他便来了。
他道:“放心,有我。”
顾衍说的是稚奴名字一事,他面露讥讽,什么“玄御”,太子妃那一胎有鬼,他可不信太子的说辞。
知她担忧明澜,顾衍一并道:“明澜和阿渊在路途中,经过几次刺杀,有惊无险,不必担忧。”
“你看中那个苏怀墨……如今任吏部侍郎,仕途光明。”
小儿子就在她身边,她在乎的只有这几个孩子!顾衍眸光直冒火,他看着眼前衣衫不整的颜雪蕊,咬牙道:*“成何体统。”
颜雪蕊面上一红,多年夫妻,他不知道撕了她多少衣裳,现在装什么正人君子?
她是一个年过三十的正常女人。
从前顾衍重欲,她只觉得疲累。现在骤然空寂,加上补汤喝的勤,胸口饱涨,鼓囊囊没有出口。
她递消息,一来担心明澜,还有……她确实存了春宵一度的心思。
颜雪蕊看着顾衍刀削般的侧脸,凤眸薄唇,身姿颀长,单论相貌,即使三十有五,天下间少有男人能和顾太傅相比。
从前她恨他把她当做禁脔,自从恢复身份,搬进公主府,和离……一桩桩一件件事,颜雪蕊现在和他分开,手里有听命于她的人,即使只在小小的公主府,即使只是一支女护卫。
在公主府没有人敢违逆她,她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如今能平等地看待顾衍,和离后,反而想起他的好。
她想,她恨顾衍的强迫,不恨顾衍。
要是他没那么霸道便好了。
颜雪蕊低叹一声,她轻咬着唇珠,伸出纤纤玉指,轻柔地抚上他的胸膛。
第73章 第73章蕊儿,诚实些
“什么体统,我听不懂。”
她的指尖刚触他微微起伏的肌理,倏然,顾衍扣住她的手腕。
“少招我。”
顾衍黑沉的眸子冒火,手臂上肌肉紧绷,上面的青筋隐隐跳动,显然忍到了极致。
她最开始不肯,后来似乎认了命,任由他摆弄。殊不知她越隐忍,顾衍偏爱看她羞红着脸颊,睫毛轻颤的样子,每每把她弄得哭泣求饶才罢休。
如若求到他头上,她便稍稍主动。用小指勾一勾,蹭一蹭,柔软的腰身极力配合取悦,当然,她气力不足,到最后还是软成一滩春水。
这还是第一次,颜雪蕊明目张胆勾引他。她肤白乌发红唇,身上那片猩红的锦缎细毯光滑轻薄,什么都遮不住,顾衍屈指捏住它的边角,只要轻轻一掀,就能把它撕扯开。
顾衍的胸膛起伏着,良久,他闭了闭眼,解开襟扣,把外袍披到颜雪蕊雪白光洁的肩头。
“你不必如此。”
他声音沙哑,“银子不够用,还是谁欺负你了?”
“与我说。”
他以为又像从前一样,她有事求到他头上,才这般献祭自己。送上门的美人,他平日必要好好享受一番,今天却不是个好时机。
他要美人,却不能因此荒废大事。赢得江山才能拥有美人,他素来很清楚。
颜雪蕊被他气得心梗,她总不能说她这几日补汤喝多了,身子空旷,那她从前那些挣扎算什么,得意死他了。
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颜雪蕊雪白的脸上泛着红晕,在烛光下更显美丽。
她拢了拢他的外袍,转身坐到床榻上。修长玉润的双腿从衣袍的敞开处露出来,足尖小巧,脚趾圆润,肌肤如一捧白雪耀眼。
“我确实有事告知侯爷。”
顾衍漆黑的眸光中翻涌着深不见底的欲,他盯着她,道:“说。”
“今日……我遇到了太子妃。”
顾衍总感觉,今晚颜雪蕊的声音特别软,又魅,像带着钩子。
“太子妃盛情想邀,我感觉有诈。还有……今日我和她离得近,闻到她身上的香味。”
颜雪蕊自己是个调香高手,她嗅觉灵敏,一下就从太子妃十几种香料混成的香气中,闻到了麝香的气息。
“麝香活血化瘀,孕妇最为忌讳。太子妃这一胎那么多人看着,难道有人暗害皇嗣?”
顾衍没有透露过,因此颜雪蕊不知道太子的身体,她单凭一味香便猜测得八九不离十。
“不对,太子妃心思缜密,不会犯这么蠢的错误。”
她生孩子的时候,入口的膳食,身上穿的衣料,头上戴的首饰皆检查过好几遍。女子生育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为了她和孩子,再谨慎也不为过。将心比心,那可是太子的子嗣啊。
颜雪蕊眸光发亮,抬头看向顾衍,“太子妃这一胎有问题——呜——”
她不知道,她此时的样子比方才露香肩玉腿的模样迷人百倍。颜雪蕊眼前一黑,天旋地转间已经到了床榻上,顾衍粗暴地按住她后颈,覆上她的唇瓣。
……
顾衍整个人和“温柔”沾不上边,带着把人拆吃入腹的急切。即使颜雪蕊是他多年的枕边人,一时也难以招架。
颜雪蕊被他吻得近乎窒息,在顾衍低头扯她遮身的毯子时,她微微喘息,双手抵挡在顾衍胸前。
“不要。”
顾衍怒极反笑,方才娇娇娆娆勾引他的是她,这会儿有什么资格说不要!
他轻抚她的脸庞,嗤笑一声,“蕊儿,诚实些。”
都老夫老妻了,装什么贞洁烈女,莫非她喜欢玩儿这个?
颜雪蕊气得眼尾泛红,确实她有意引诱,但她今日叫顾衍来满足自己,不是为取悦他的。
食色性也,从前只觉得压迫,即使舒服,在他强制的索取下,身体仿佛只记住了痛,心里更是拧巴,上不去下不来。现在以平常心看待,当初真是自苦。
颜雪蕊吃力地翻了个身,修长如玉的双腿跨坐在顾衍精壮的腰上,第一次俯身看他。
“今日,我来。”
顾衍心中涌过一股奇特的感觉,说不上来,只是让他恍然想起那个曾经和他对弈的小姑娘,她的眼眸也是这样,狡黠不屈。
他扬唇轻笑,大掌抚上她饱满的臀肉,隔着绸缎细毯用力揉了两把,让颜雪蕊后脊一阵酥麻。
“好,你来。”
……
一夜荒唐。床榻吱呀摇晃,半夜碧荷要以为怎么了,刚要掀开帘子进来,里头传出那男人沙哑的声音。
“滚出去!”
熟悉冷冽的音调,把碧荷吓得几乎跳起来,她不敢逗留,只是余光透过纱帐的一角,她看见主子修长雪白的双腿勾起来,她的腿很美,脚背紧紧绷直,十个圆润的脚趾蜷缩着,像珍珠一样漂亮。
绕是伺候许久的碧荷也脸上一红,捂着眼跑出去,遣散一众下人。
***
颜雪蕊满足了,一觉呼呼睡到大天亮。顾衍便没那么清闲,到将近四更天,他起身穿好衣袍,去完成他的大业。
出门两步,又折返回来,屈指把里面的泥泞弄出来。他抬掌抚上她平坦的腰腹,心道,如若不是顾忌她的身体,他真想她再为他生几个崽,儿孙满堂。
他有一件事没告诉她,阿依娜有孕,在路途中刚刚发现。
她要做祖母了。
倘若婆母和儿媳一同有孕,她定然害羞地不敢出来见人。不过她喜欢孩子,从不刻意避孕,这么多年只有那三个,是他克制的结果。
也罢,现在稚奴已经够她操心的,再多出一个,再分走她一份注意,得不偿失。
他也不舍得她再受生育之苦。
顾衍可惜地打消这个念头,俯身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起身离开。
温柔乡虽好,不可沉溺啊,他还有很多事要办。
……
那旖旎荒唐的一夜后,颜雪蕊已经做了二十年的女人,如今才仿佛拨开云雾,见识另一番洞天。虽说她最后力气不逮,还是交给顾衍,但各中滋味,和从前一味承受不可同日而语。
饱满的胸口通畅了,已不再憋胀。
她颇有些食髓知味,悄悄把府兵撤去一些,从前她用尽手段防顾衍,现在她想开了,顾衍反而不来了。颜雪蕊伸手抚摸后肩的印记,那日她在装睡,她其实听见了他那声“保重”。
颜雪蕊说不清什么滋味,顾衍不告诉她他的打算,只叫她在公主府安心带孩子,缺钱缺人告诉他。可身在局中,谁能真正安心呢?
颜雪蕊心中烦闷,终于有空闲去见了知许表哥,她到的时候小院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知许表哥的两个弟子,说师父已经大好,和高先生一同南下回扬州养伤。
说罢,弟子拿出来一封信笺,说是方知许留给她的。大意为经过种种事端,他忽然灵台清明,前尘已了,从此山高水远,最好不见。
颜雪蕊垂眸沉思许久,低声道:“是我对不起知许表哥。”
“欠他的,我下辈子还他。”
两个弟子闻言对视一眼,身子骤然一抖,根本不敢开腔。
方知许的离开并未给颜雪蕊的生活带来很大的波澜。她照旧日日抱着稚奴去向皇帝请安,除了博取圣眷,她耳聪目明,摸清了三件事。
其一,太子妃根本没有怀孕,没什么所谓“龙胎”,都是假的。
其二,皇帝老了,精力愈发不济,生一场风寒,竟要靠虎狼之药吊着。
其三嘛……她的人查出来了太子妃为何那样热情,什么“云姝思念姨母”,统统瞎扯,云姝只有刚进府时得宠过一段时日,自从太子妃有孕,或者说自从顾衍被打发去修书,她已经彻底失宠。
太子妃要给她这个和离之妇做媒。
颜雪蕊一阵无奈,她有三个孩子,就算真和顾衍恩断义绝,她一辈子也不会再嫁。当日宫变见到她的人太多,也许真如人所言,她这个半老徐娘有几分姿色;也许单纯为了羞辱顾衍,总之,确实有位丧妻的大人托太子妃说媒。
这位大人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十分得太子宠信。
更荒唐的是,太子妃居然应下了。颜雪蕊匪夷所思,根据她的了解,太子妃唯太子马首是瞻,她这么做,背后肯定有太子授意。
她是太子的长姐,更是他的“前师母”,颜雪蕊想破天也想不明白,太子那么恨顾衍?
这事着实让颜雪蕊苦恼了许久,关键是太子妃身怀有孕,不知怎么劝说,竟说通了皇帝。
她日日前去请安,那几天皇帝风寒,他在病榻上握着她的手,语气含着怜悯:“待朕龙御九天,朕的长乐孤苦伶仃,该怎么办啊?”
颜雪蕊心里一咯噔,忙道:“父皇威武雄健,只是风寒罢了,父皇切勿多想。”
皇帝叹了一口气,把太子妃所言之事道来,缓缓道:“皇后擅妒,因你母妃之故,朕怕日后她拿你出气。”
“吕爱卿家族兴盛,又与太子亲厚,算是一桩好婚事。你好好想想。”
“你过得好,朕九泉之下,才能给你母妃交代。”
颜雪蕊不认识什么驴啊马的爱卿,她根本没想过皇帝来这一出,皇帝现在是商量的语气,可他是九五之尊,他兴头上来了,一封诏书,她就得老老实实再嫁。
这是自顾衍强迫她为妾后,颜雪蕊又一次体会到身不由己的滋味。愤怒、憋屈……众多滋味涌上心头,才过了不到半天。
在颜雪蕊回公主府的路上,那位求娶她的吕大人骑马经过山涧,被乱石砸死,尸骨无存。
第74章 第74章诉衷肠
京城繁华,即使在山涧也一日过许多车马,好巧不巧,单单砸死了个吕大人?
颜雪蕊不信这种巧合,来报信的下人道:“身子被砸成了肉泥,拼不出一副完整的尸身,只能立衣冠冢。”
“这些日子不太平,殿下千金之躯,当早日归府,莫要在外惊着了。”
吕家也算簪缨世家,尤其吕大人年过四十,正值壮年,稀里糊涂被砸死。当今讲究事死如事生,御史敢当庭上谏,就是图个身后名。吕大人连个尸骨都没有,算是极大的羞辱。
这事吕家定然不会善罢甘休,颜雪蕊心中生疑,她明白此事不是她该插手的,为了避嫌,也为打消皇帝嫁女的打算,她称病在家,终日和明薇对弈弹琴,喂养小稚奴,日子过的优哉游哉。
岂料,她想避世,往往事与愿违。
吕家封锁道路,来来回回勘察了半个月,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就是山顶一块巨石松动,碰巧砸死了吕大人。
此祸算是“天灾”,但吕家人心中愤懑难平,总不能把那块石头砸碎了泄愤,于是颜雪蕊便成了吕家发泄的出口。
吕大人一直好好的,前脚求娶长乐公主,后脚就死于非命,莫非是叫长乐公主克死的?
自古美人多是非,越美的人越容易遭受恶意的揣测。从前顾衍不叫她见人,虽是为了满足他某种欲.望,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保护。
颜雪蕊当日在大殿上一露面,艳惊四座,但皇帝爱重她,赐封号食邑,因为这么高的身份,没有人敢觊觎不敬。
今时不同往日,皇帝渐渐老迈,一场风寒皇帝得卧休养半个月。贤王一死,太子行事越发稳妥,储君风范十足。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公主的份位听着尊贵,那是在自己亲爹掌权的情况下,倘若日后太子登基,对这个半路出道的“皇姐”,能有多少情分?
吕家大力扶持太子,俨然已经把太子当成了“未来皇帝”,早晚而已。竟大胆提出,要长乐公主为吕大人悼念服丧,以恕罪过。
吕家这一番折腾,把病榻上的皇帝活生生气“好”了。皇帝命太医加大剂量,翌日便威风凛凛坐在龙椅上,重重斥责吕家不敬皇家,太子御下不严,难为储君。
叫堂堂公主给要下臣服丧?皇帝觉得吕家不是叫颜雪蕊赔罪,这简直是把皇室威严踩在脚下!
还有太子,他还没死呢,便这样糟践他的兄弟姐妹,等日后把万里江山交给他,
他其他的儿女们,焉有立足之地?
皇帝把太子骂得狗血淋头,当即命太子闭门思过。皇帝逡巡一周,忽然冷笑一声,道:“昔日尧舜禹相传,皆循贤德为道,朕虽没有上古圣贤那样的心胸,也非只看嫡庶的顽固之辈。”
他还有其他的儿子,孙子,甚至宗族血亲。他春秋鼎盛,即使是太子,也不容许染指他的权力。
皇帝手扶龙椅,枯瘦的手臂上已然青筋凸起,太医说过,他当少动怒,多修养。
皇帝这会儿哪儿还能记得太医的叮嘱,他的目光落在身姿颀长,负手而立的顾衍身上,顾衍这段日子安静修书,有一瞬间,皇帝竟动了再次启用他的念头。
顾衍实在太好用,明面上周旋朝堂,滴水不漏,暗地里处理阴私,干净利落。文能做锦绣文章,武能击退十万敌军。
可惜了。
这个念头很快被皇帝打消,他掠过顾衍,把后背往龙椅上一靠,说出另一个消息。
“朕的顾大将军返回西北途中,西出玉门关后,在白龙堆沙丘遇伏。”
“此处沙丘连绵,风沙蔽日,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顾将军戍边十载,功在社稷,朕甚心痛之。诸卿谁愿披甲执锐,为朕寻回顾将军的下落?”
***
颜雪蕊这边还在为吕大人一事烦忧,骤然听到这个消息,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过去。
顾渊一行人生死未明,她的明澜!
她这时顾不得其他,立刻带着人,气势汹汹杀到靖渊侯府。这时顾衍正在书房里,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封信笺,放在火舌下,转眼间变成一堆灰烬。
这是顾渊最后的来信,在十日前,说前方将经过白龙堆沙丘,那里风沙蔽日,是一个设伏的好地方。
在返回西北的途中,他们一出城门,遇到过不下五次刺杀,幸好早有准备,一路谨慎,受了些伤,无甚大碍。
顾家训练的有专门传信的信鸽,他和顾渊一路保持联络,在经过白龙堆沙丘后,忽然失联。虽然他觉得以顾渊和明澜的身手,不至于身葬沙漠,现在那边久久不传消息,顾衍不能无动于衷。
他拧眉沉思,这时外头通禀,长乐公主拜访。顾衍微怔,不管凌乱的桌案,亲自把人请进来。
“你怎么来了?”
时隔多日,颜雪蕊再次进入熟悉的书房,她看着顾衍,眼眶一红,咬着唇不语。
顾衍哪儿受得住这个,他把人圈在怀中,让她坐在他的大腿上。
“莫慌。到底怎么了。”
“有人冒犯了你?那姓吕的已经死了,还有谁?”
顾衍语气温和,漆黑的眸中闪过一片狠戾。他当初把对长乐公主的示爱传得沸沸扬扬,连民间百姓都知晓,他和他的蕊儿夫妻情深。
敢名目张胆肖想他的女人,千刀万剐也不解其恨,便宜他了!
颜雪蕊这时才知吕大人之死是顾衍在幕后主使,现在不是掰扯这事的时候,她仰起头,道:
“你说过的,明澜无恙。”
她相信他,听他的话,两耳不闻窗外事,日日在公主府带孩子。
颜雪蕊不是没有问过他的计划,软的硬的都来了,这男人的嘴严实,跟死士有一拼,只是在意乱情迷中,在她耳边低喃。
“安心,有我。”
他语气笃定,无端给她一种安心的底气,她好像被他蛊惑了。现在忽然听此噩耗,颜雪蕊眼前一黑,来不及细想,先来找顾衍。
他一定办法。
在长久的相处中,顾衍在她心里无所不能。
“明澜当然没事,傻蕊儿,瞎操心。”
顾衍淡淡一笑,他让颜雪蕊看那一堆未散尽的灰烬,道:“明澜刚给我回信,障眼法罢了,骗骗皇帝,怎么连你也骗了?”
“咱们的儿子活得好好的。”
信已经成了一堆灰烬,颜雪蕊不知道里面写的什么,顾衍的回答让她心下稍定。
她红着眼眶,再次确认:“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顾衍挑眉,纵然信口胡诌,语气笃定地像真的一样。
“早知道皇帝要下手,难道乖乖等人杀么。阿渊勇冠三军,明澜年少有为,蕊儿,你太小瞧他们了。”
颜雪蕊相信了。
她卸力般地,长长呼出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她眨了眨眼,再次问道:“顾衍,你……到底想做什么?”
顾衍像往常一样,笑而不语。
颜雪蕊受够了提心吊胆的滋味,书房是顾府最隐蔽的地方,四周重重把守,她看着他,道:“你想做皇帝,造反?”
顾衍一怔,伸出修长的手指按上她的唇珠。
“勿要妄言。”
他确实有逼宫的打算,但他没想做皇帝。除却京城,万里江山,上百个州郡,对周王室俯首称臣,有百年矣。
不是不能做,但违逆天下大势,要花费更多的心力,不划算。
颜雪蕊揪着他的衣袖不依不饶,这些日子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此时无师自通般地知道怎么拿捏男人。
她扬起头,睁大朦胧的美眸,乌黑水润,盈盈的泪光几乎掉落下来。
“你不信我?”
她道,“为了你,我连父皇都背叛了,你还瞒着我?”
她语气控诉,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顾衍头痛般地揉了揉额头,他清楚地知道,她所谓的“背叛皇帝”,为的是儿女。
她最在乎三个孩子,她只是识时务,不是因为他。
顾衍顺势捏住她的下巴,眯起眼眸,“为了我,嗯?”
他是习武之人,手上用了些力气,颜雪蕊不用照镜子,她知道定然捏青了。
“嗯。”
她含着一包眼泪,这会儿的眼泪倒是真情实意,痛的。
她轻轻抚上他的心口,道:“你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共同抚育三个子女,情分非比寻常。”
“情分?”
顾衍嗤笑,逼问道:“你是我抢来的,我们有什么情分,你倒是说说。”
对于自己曾经干过什么混账事,顾衍没有要遮掩的意思,颜雪蕊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过了半天,她轻咬嘴唇,道:“虽然刚开始……你特别畜生。”
顾衍眉心一跳,听她继续道:“你强纳我为妾,锁我,关我,还曾鞭打过我。你脾气臭,难伺候,控制欲强,一身蛮力,把我弄得很疼。我那时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颜雪蕊借着这个机会终于一诉衷肠,眼看顾衍的脸色越来越黑,她舔了舔唇,手指抚上他冷峻的眉眼,忽然一笑。
“但你有一个好处,对我真心。”
对孩子们也好。
最近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事,让她明白,这世上,恐怕没有第二个人,比顾衍对她更真心。
顾衍哼笑一声,握住她的手腕在掌中把玩,问:“那你呢?”
他真心待她,她又是如何回报他的?
颜雪蕊一怔,她垂下乌黑的眼睫,声音小的如同蚊蝇:“君心……似我心。”
这已经是颜雪蕊能说的,最出格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顾衍还不信任她?
许久不见动静,颜雪蕊缓缓抬起头,对上顾衍漆黑如墨的眼神。
他的掌心紧紧扣住她的后颈,十指插入她乌黑的发间,迫她仰起头,落下激烈湿热的吻。
第75章 第75章爱是占有
唇齿交缠,极尽缠绵。颜雪蕊被他吻得发疼,喘不过气想躲,被顾衍死死摁住,承受着他给予的一切。
“顾呜——顾衍!”
颜雪蕊吃痛,双臂环住他的脖颈,用力一咬,铁锈味儿弥漫在唇齿间,顾衍呼吸骤然粗重,伸手抚上她的大腿,不退反进。两人如同交颈的两只鸳鸯,等结束,颜雪蕊已经软成了一滩水,伏在他身上喘息。
她舔了舔唇边殷红的血迹,哑声道:“你弄痛我了。”
她像骄矜的小猫儿一样,顾衍有一下没一下轻抚她的脊背,提醒她:“那是我的血。”
细算起来,除去一开始两人不太熟练,他把她弄出过血,后来的十几年间,她咬他、挠他,抓他,丝毫没有手软过。
颜雪蕊睁大美眸,媚眼如丝地瞪他,“那是你把我弄痛了,你不服?”
顾衍轻笑一声,拇指擦过唇角的伤口,慵懒道:“服。蕊儿给我的,我都喜欢。”
他自幼习武,身上大伤小伤不断,这点伤口根本不算什么。他爱她张牙舞爪时的模样,她的眼睛乌黑明亮,长长的睫毛颤动,叫他的心尖儿泛起酥痒。
两人没有做别的,顾衍虚虚揽着她,偷得浮生半日闲,无比惬意。
过了一会儿,颜雪蕊平复下心头的躁意,指尖划过他的胸膛,开始说正事。
“你做什么都不告诉我。”
她委屈道:“我日日提心吊胆,你知道这种滋味么?上回春闱便是如此,你个死人,这回你要我为你担心多久。”
顾衍无奈,“蕊儿,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就不该瞒着我。”
颜雪蕊言之凿凿,“现在我两眼一抹黑,只能在府中等消息,这好到哪儿了?”
不够,远远不够。
在公主府,长乐公主是公主府的天,她治下有道,学着顾衍的样子,恩威并施,把府中治理的密不透风,井井有条。
但一出府门,在皇帝、甚至太子面前,这个公主的份量轻如鸿毛,吕大人这事便给颜雪蕊敲响警钟,当年她身不由己。
如今成了公主,同样身不由己。
就连明澜出事,她想到最好最快的办法,是来找顾衍。
她把脸贴在顾衍胸膛,轻声道:“侯爷,我只有你了。”
她语气间带着浓烈的依赖和不安,明知她在卖娇,顾衍偏偏就吃这一套。
“不怕。”
他轻抚她的脊背,语气温和,出口的话却狂妄无比,“再等一段日子,过完年,嗯?”
“你别慌,再忍忍,你想要的,我什么没给你。”
颜雪蕊心中猛然一跳,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虽然顾衍没有明说,凭她的敏锐,明白顾衍的意思是在年后动手。
年后有什么讲究吗?
至于她想要的……
颜雪蕊想起,她提和离后的第二日回侯府,她要顾衍扶持她们母子上位,当时顾衍质问她,凭什么。
他说,叫我替你卖命,几句话远远不够。
她还想着怎么笼络他,原来这男人早就计划好了,还诓她。
颜雪蕊撑起双臂看他,头上的钗环在方才的挣扎中散落,乌黑和长发蜿蜒盘踞在他胸前,带来一阵馨香。
“顾衍,你说真的?”
顾衍撩起眼皮,隔着轻薄的衣料,大掌在她腰臀间游移摩挲。
“你说呢?”
顾衍手下用力,虽然当初颜雪蕊提和离,他怒火滔天,但不可否认,颜雪蕊冰雪聪明,这么一来,他们的稚奴名正言顺入皇室宗族,给他带来了诸多便利。
颜雪蕊任由他亵弄,双膝夹紧他的腰身,道:“如此一来,你我夫妻一体,你更不能瞒我了。”
“别小瞧女流之辈,说不准,我还能帮你呢。”
顾衍嗤笑一声,此时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你把小儿照顾好,足矣。”
想府中吃了睡、睡了吃的稚奴,颜雪蕊心中涌过一丝暖流,不自觉放轻语气。
“他可好了,睡着了很乖,小肚皮一鼓一鼓,跟个小狗崽似的。”
倏而,她又想起生死未卜的长子,低声轻叹一口气。
尽管顾衍跟她保证过,明澜没事,儿行千里母担忧,她心里始终慌乱。
她总得问出点什么。
……
颜雪蕊纤细如同水蛇一样的腰身缠上顾衍,两人近乎二十年夫妻,即使是山珍海味,日日吃也难免乏味。
如今小别胜新婚,她像换了一个人,从前他碰她时,她身子都在抖,明明是明正眼顺的夫妻,搞得他像逼良为娼。现在她风情万种在他身上,仿佛要吸干他的精血。
顾衍当然选择慷慨奉上。
颜雪蕊软着双腿回去,她身子疲累,碧荷正要扶着她进去休息,下人来报,苏大人求见。
苏怀墨
颜雪蕊揉了揉额头,她去侯府一趟,多少从顾衍口中套出一些消息。
譬如她没有来得及见的儿媳妇,竟是西戎国的郡主。明澜此去西北,有暗中相助岳父之意。
待日后阿依娜的父王成为西戎国君,反哺顾家,两朝结秦晋之好。从此边境再无战乱,百姓安康。
明澜看中的,定是个极好的姑娘。
颜雪蕊心心念念的儿媳终于有了着落,马上又想到了明薇。苏怀墨的人品才能,丈母娘看女婿,再满意不过。
她去宴客的前厅见了苏怀墨。现下盛夏转秋,颜雪蕊穿着一身迤逦华贵的霞色衣裙,衣襟、袖口和裙摆边,皆用金线绣着绽放的花瓣暗纹,宽大的裙摆随着她走动摇曳,宝光流转,华彩熠熠。
苏怀墨眼皮一跳,连忙低下头,姿态恭敬有礼。
“微臣见过长乐殿下,殿下万安。”
苏怀墨的眸光盯着地面,似要把地面盯出花来,不敢看颜雪蕊的脸。
经过颜雪蕊大殿上闹那一出,还有顾衍传的沸沸扬扬的“奏疏”,不管见过她的,没见过她的,皆知长乐公主花容月貌,姿容绝世。
苏怀墨曾在白鹭山书院见过她,她确实很美,如玉的脸庞没有一丝皱纹,和薇薇站在一起,像姐姐,不像母女。
但那时她和现在不同。苏怀墨记得,他所见的靖渊侯夫人身形纤细单薄,脸色苍白,被众人簇拥着,仿佛风一吹便要倒下。
现在……她的身形依然婀娜,但脸色好了许久,白里透红,尤其是眼角,泛着潮红的春意,苏怀墨心里暗自怀疑,他未来的岳母是不是偷偷养了面首,这般滋润。
当然,他不敢说出口。
苏怀墨给长乐公主行完礼,言简意赅,道:“大公子之事,微臣已知晓。圣上派去西北的人中有微臣的亲戚,定全力以赴,平安寻回大公子。”
父亲和母亲和离,长兄生死未卜,急坏了顾明薇。她一急就找苏怀墨,苏怀墨和明薇正是蜜里调油的好时候,他舍不得心上人难过。
这个亲戚和顾衍还有些渊源,正是当初击鼓状告顾太傅的郭从嘉。后来查明,他是受小人蛊惑,顾衍看在苏怀墨的面上饶了他一命,后经再次选拔,如今在兵部任职。
经历过大起大落,曾经义愤填膺的学子沉下心,对顾太傅深感愧疚,这一行他主动请缨,以求赎罪。
颜雪蕊已经从顾衍处知道明澜无恙,她不好明说,只能含糊应下。她揉了揉酸软的腰肢,见苏怀墨杵在那儿不动,她笑道:“苏大人有话直说,不必拘谨。”
苏怀墨迟疑片刻,道:“微臣……还有一事,关于薇薇。”
呦,都叫上“薇薇”了。
颜雪蕊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既觉得苏怀墨是个良人,配得上明薇,又舍不得女儿。
她叹了一口气,道:“明薇还小,筹备嫁妆,再挑个良辰吉日,最快也得到明年……”
“微臣不是为此。”
苏怀墨打断她,明薇和他说过,父亲和母亲和离,她无心备嫁。她曾经等他了那么久,这回换他等她。
他沉声道:“如今朝堂不太平,薇薇已经数月没有回书院,微臣请求殿下,让薇薇返回书院念书。”
颜雪蕊一怔,倒是没想到苏怀墨忽然提这个。
她曾经怕明薇那么活泼的性子,像她一样困宥内宅,郁郁寡欢。现在苏怀墨这般做派,开明得有些过分了。
她看着苏怀墨,狐疑道:“你……不在乎明薇抛头露面?”
爱是占有。
就像顾衍,把她藏在府中,不叫旁人窥伺她半分。
苏怀墨却给了她不一样的答案。
他淡淡一笑,道:“薇薇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微臣早就知道。”
他喜欢顾明薇身上的活泼明艳,不同于一般闺秀的大胆勇敢。他心仪*她,舍不得磨灭她的本性。
他道:“她喜欢白鹭山。”
她喜欢念书,喜欢下水摸鱼,上树捉鸟。即使两人成了婚,他也不会束缚她,强迫她做循规蹈矩的宗妇。
颜雪蕊瞪大眼眸,第一次见苏怀墨这样的男人。过了半晌,她挥挥手,道:“本宫知道了。”
皇帝风寒,想把她嫁人,顾衍又被打发去修书,太子被训斥,太子妃假孕,明澜出事……近来确实是多事之秋。明薇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日日陪着她,逗她开心。她自己心里的苦闷却从不诉说。
去书院也好,远在京郊,远离京城的纷纷扰扰。
颜雪蕊亲自把明薇送走,平时不觉得,现在明薇一走,只剩一个不会说话的小稚奴陪着她,少了明薇的叽叽喳喳,府中没了烟火气,显得十分寂寥。
她撤了病假,又开始日日进宫点卯。皇帝的身子不大好,自吕大人事后,没再提把她嫁人的茬儿。颜雪蕊松了一口气,中间和顾衍偷情几次,转眼间到了万物寂寥的深秋。
在一日的早朝,皇帝猝不及防,骤然对靖渊侯府发难。
第76章 第76章杀顾衍
“顾卿。”
皇帝半眯着眼眸,浑浊的眸光晦暗不明,把一本奏疏重重撂在御案上。
“你自己看。”
顾衍闻声出列,他从太监手中接过奏折,上面痛斥顾家兄弟种种罪过,顾衍卖官鬻爵,勾结党羽,残害忠良,顾渊手握重兵,通敌卖国,狼子野心!
不提前面的种种罪状,单看最后一条,通敌叛国,足矣抄家灭族。
顾衍心中低叹,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帝想找个由头把靖渊侯府彻底铲除,殊不知歪打正着,这遭还真不算冤枉他。
他已经和阿渊取得联络,当日风沙漫天蔽日,阿渊为掩护明澜受了重伤,索性借着风沙玩了出金蝉脱壳,这会儿已经兵分两路,阿渊返回西北,明澜带着兵符和阿依娜去西戎。
他们在沙滩中留下尸骸,皇帝派出去的人寻踪,对比衣裳饰品,以为顾渊已死,皇帝当即下令副将接手西北玄甲军,稳住边疆,这边迫不及待铲除顾家。
他等不起了。
顾衍目光掠过几眼,淡道:“无稽之谈,如今臣弟生死未卜,望圣上明察。”
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凛然,仿佛还是曾经大权在握的顾太傅,皇帝被他激怒,陡然拔高声调。
“无稽之谈?顾衍,证据确凿,你把朕当三岁小儿糊弄!”
“你眼里还有没有社稷,还有没有君王!”
皇帝一发怒,御下臣子皆下跪俯首,心中惴惴难安。毕竟顾太傅纵横朝堂数十载,经过那么多大风大浪,前面动摇国本的春闱都没能扳倒他,
即使后来被打发去修书,顾衍虽不在位,在背后操纵近臣一一剪除贤王党羽,手段狠绝,没有人敢小瞧顾太傅。
怎么忽然一夜之间,变天了呢?
“圣上,顾太傅为朝政夙兴夜寐,衷心耿耿,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刑部尚书举起板笏颤巍巍道,有人开口,底下人对视一眼,稀稀疏疏为顾衍求情。毕竟经过上一次春闱的教训,谁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是顾衍的计谋。
顾太傅从容不迫的模样,实在叫人摸不出深浅。
太子经过皇帝的训斥后,沉淀了一番时日,他显然也没料到皇帝突如其来这一出,惊讶后,正欲随大流为太傅求情,抬头看见皇帝黑沉的脸色。
父皇怒火滔天。
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太子心中有个奇怪的预感,父皇这次动真格了。
他想要顾衍死。
太子的胸口汹涌翻滚起来,太傅于他有恩不假,可同样,顾衍独断专行,控制欲极强,他堂堂太子,在他手里宛若提线木偶,没有丝毫尊严。
他杀了他心爱的鸢儿!
太子握紧双拳,甚爱必大费,顾衍教给他的。他想过血债血偿,但长乐是他的皇姐,太子做不出杀害手足的勾当。
把长乐公主另嫁,是他授意太子妃所为。吕大人尸骨无存,血浆溅了一地,河水都染成了殷红,太子连续做了半个月的噩梦。
一定是太傅的手笔,太傅多智近妖,他会不会对他下手?
他再也不用害怕了。
随着皇帝一声暴喝,殿内涌入两队身穿铠甲的禁军,皇帝当朝下令,顾家通敌卖国,罪不容诛,压入昭狱审问。
皇帝这一手出其不意,下朝后众臣神色茫然,这一天像做梦一样。等颜雪蕊得到消息,皇帝已经派兵围了顾府,搜查顾衍书房。
颜雪蕊手一抖,温热的茶水顺着裙裾滴落,她顾不上换衣裳,“腾”地站起来。
“侯府诸人可好?老夫人年事已高,有没有惊着她老人家?”
身形高挑的女侍卫回道,“回殿下,起初老夫人在佛堂念经,后来听见动静,老夫人面色虽白,强撑着主持大局,叫人搜府,嘴里念道:天理昭昭,圣上贤明。”
多亏了老夫人坐镇,府中才没有大乱。
颜雪蕊一阵酸涩,婆母好强了一辈子,这么大岁数遭此横祸。哪儿有什么天理昭昭,皇帝想铲除顾家的借口而已。
这一刻,即使明白顾衍也非善茬儿,甚至是顾衍先挑衅皇权才落得此下场,颜雪蕊的心依旧不可避免地偏了。
稳住,不能慌。
颜雪蕊深吸一口气,这回和春闱那次不同,这段日子和顾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她缠着他,也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
只是顾衍的口风严紧,即使耳鬓厮磨,意乱情迷的时候,他也只肯透漏一星半点儿,气地颜雪蕊直咬他。顾衍又压上来,几番拉扯,尝试了从前没试过的姿势,顾衍说到年底,颜雪蕊信了。
这个骗子!
“来人。”
过了一会儿,颜雪蕊冷静下来,吩咐道:“此事不许惊动大小姐。派人去苏大人府上一趟,明薇暂时托他照看。”
“换衣裳,我要进宫。”
***
皇帝盛怒的当口,颜雪蕊自然不会明着为顾衍求情,她跪在冰冷的石板上,缓缓道:“顾侯若真藏祸心,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可女眷何辜?顾家世代忠烈,若在没有查明真相之前便苛待家眷,未免寒了老臣的心。”
“将来百年之后,史书工笔,又如何书写父皇?”
“父皇慎思啊。”
隔着明黄色的帷帐,皇帝低咳了一声,满殿飘着药香味儿。
过了许久,皇帝道:“长乐,你过来。”
颜雪蕊掀起帘子躬身进去,皇帝虚虚躺在榻上,一双龙目亮得惊人。
他抬起掌,抚上颜雪蕊娇嫩的脸颊,眸中似有怀念之意。
他道:“朕曾经问过你,是否对那顾衍已没有了夫妻情分,你当初怎么回答朕的?”
颜雪蕊看着皇帝,声音坚定:“儿臣绝没有欺骗父皇。”
“儿臣虽对顾衍无情意,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儿臣在靖渊侯府过了十几年,婆母慈爱,妯娌友善,儿臣若不为她们说句公道话,良心难安。”
“父皇恕罪。”
颜雪蕊从前怕见人,总低着头,垂着眼睫说话。这会儿眸光黑亮,神色倔强,皇帝从她身上,隐约看见了宸妃的影子。
她的女儿,和她一样柔软,又执拗。
皇帝低叹一口气,没有责怪颜雪蕊,只道:“顾衍,必须死。”
顾家盘根错节太深,除了顾衍顾渊两兄弟,顾家其他旁支庶出,都在顾衍的照拂下扎根,不是很大的官职,甚至不起眼,可一旦联合起来,互通有无……蚂蚁虽小,咬死大象啊。
皇帝也是在决心铲除顾家时,才恍然惊觉此事,皇帝满头冷汗,更加坚定了杀顾衍的决心。
像顾衍这样的能臣,太子一定镇不住他,当初把他留给新君立威的想法多么可笑。
皇帝需要一个诛九族的“罪名”,所以顾家女眷,注定逃脱不了。
颜雪蕊读懂了皇帝的言外之意,她道:“未查明之前,折辱侯府的老弱妇孺,恐遭人闲话。”
这是她能做的,至于后面怎么收场,她相信他。
颜雪蕊在皇帝面前一贯孝顺、柔弱,皇帝只当她柔善,况且她的话有几分道理,他知道,自己或许大限将至。
没有不在乎身后名的皇帝。
等“查明真相”,自当名正言顺。
皇帝允了她。
……
顾渊已死,皇帝以为给顾衍网罗罪名,很快能把顾衍送上断头台。岂料事情没有他设想的那么顺利,顾衍的拥趸甚多。
上一回春闱虚晃一枪,没多少人为顾衍说话,皇帝觉不出什么,现在他动了真格,明里暗里给顾太傅求情的一个接一个,顾衍的学生,心腹……甚至因为此次春闱受益的学子,都记着顾太傅的恩情。
把皇帝气的吹胡子瞪眼,他偏要摆“明君”的谱儿,顾衍办事滴水不漏,他的书房什么也没有搜出来,这案子一查查了两个月,人们悄然换上了厚厚的冬衣,细雪簌簌落下,把皇城铺上一层白纱,一眼望不到边。
大周迎来了今年冬天的初雪,瑞雪兆丰年,百姓欢呼雀跃,高门大户却个个门户紧闭,面色凝重。
皇帝的病,越发重了。
太子经过皇帝的斥责后,日日在父皇跟前尽孝,行事越发低调。太子妃诞下一个男胎,皇帝亲自赐名,为“御”。
就在皇帝等不及,准备凭几封伪造的“书信”,定下顾家的谋逆罪时,西戎忽然传来国书,震惊朝野。
西戎两个王爷的夺位之战尘埃落定,昆莫王爷继位。这本也没什么,他国政事,送出贺表即可。关键昆莫王爷有个爱女,阿依娜公主。
据说阿依娜公主在沙漠捡了个男人,甚爱之,立为皇夫,后来才知道,皇夫竟是大周顾太傅的嫡长子。
特送国书,缔结两朝友好之盟。
这哪里是通敌叛国,这分明是联姻止戈啊!
西戎的这封国书把皇帝架在火上炙烤,西戎要缔结盟约,大周却要把顾衍按通敌罪论处,于情于理不合。
就在此时,消失已久的顾渊出现在西北大营,顾渊在西北掌兵十几年,和将士们同吃同住,积威深重,即使皇帝已经把兵权交给副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顾家,彻底不能动了。
皇帝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色抽搐,好半天不说话,骤然捂着胸口吐了口血。宫人一阵忙碌,皇帝醒来,说出第一句话:
“唤长乐来。”
……
颜雪蕊这些日子精神紧绷,即使深夜也二话不说,立刻坐上进宫的辇舆。皇帝屏退众人,宫殿空寂,只剩微弱的烛火明明灭灭,阴森可怖。
颜雪蕊定定神,行了一个标准的跪礼,“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挣扎着坐起身,单单一个动作,让他累得直喘气。
“长乐,你过来。”
颜雪蕊依言走过去,皇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干枯的五指仿佛要掐到她的肉里,很疼。
“长乐,朕,待你如何?”
颜雪蕊吃痛地皱着黛眉,道:“父皇待儿臣荣宠无双,儿臣无以为报。”
“好。”
皇帝连说了三个好,道:“既如此,朕要你为朕做一件事,你听不听话?”
颜雪蕊毫不犹豫,道:“全凭父皇吩咐。”
皇帝笑了,他抬起下颌,示意颜雪蕊看桌案上的美酒佳肴。六菜一汤,有荤有素,旁边一壶美酒,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你去,把这顿饭菜送给顾衍。”
颜雪蕊眨了眨眼,道:“父皇还是要杀他。”
她的语气并非疑问,是陈述,她猜到了。
皇帝冷笑,骤然拔高音调,“朕不该杀他么!”
他现在只后悔没有早日下手!自从顾渊重回西北的消息传来,皇帝日日夜夜都在想,这一步步,是不是顾衍早就料到了。
这个男人,把满朝文武玩弄于鼓掌,如今他还要为了“大局”,放他出来,继续祸害他们大周的江山。
做梦!
第77章 第77章大郎,该喝药了
“顾衍此人阴险歹毒,诡计多端,朕决不能放任他。”
皇帝眸光炯然,紧紧盯着颜雪蕊,道:“他心思缜密,若是旁人,他必然生疑,但你不同。”
“长乐,他对你有情。”
颜雪蕊的心骤然被蛰了一下,她垂下浓密的眼睫,如同两把小扇子,扑闪扑闪。
“朕活了这么多年,不会看错。”
皇帝嘴里发出“嗬嗬”的笑声,“找不出证据,以为朕就不知道了么,吕卿是被他所害!”
在长乐没有恢复身份之前,顾衍把病弱的侯夫人护的密不透风,身为是世家宗妇,鲜少有人见过颜夫人的容貌。
顾衍没有旁的妾室通房。
顾衍当初不同意和离,罕见地在大殿上失态。
……
皇帝老了,但他也曾经年富力强过,顾衍看长乐的眸光深邃,那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神,也是猛兽看摁在掌中,如同禁脔的猎物。
他们成婚了近二十载,寻常大人家的内宅,这个年纪也就初一十五去正妻房中坐坐,维持体面;顾衍此时竟还欲求不满。
皇帝看着眼前的颜雪蕊,雪腮玉肌,朱唇点绛,乌发堆云,当年宸妃便是绝顶的容颜,女儿有过之而无不及。
宸妃给他生了一个好女儿。
“好孩子,顾渊对你没有戒心,你一定要——”
颜雪蕊的手臂此时已经被皇帝掐地发麻,听皇帝道:“——一定要,哄他吃下这席酒菜。”
“美人乡,英雄冢。顾衍聪明一世,竟也有今天!”
皇帝语气狠戾,尽管掌兵的是顾渊,相比顾家两兄弟,他更忌惮在牢里的顾衍,他闭眼前不把顾衍带下去,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颜雪蕊垂首,低声道:“父皇——”
“您弄痛儿臣了。”
趁皇帝愣神的关口,颜雪蕊把手臂抽出来,轻轻揉着,一边道:“父皇也说了,顾衍阴险狡诈,倘若他不吃,儿臣也没有办法硬塞给他。”
“不,你有办法。”
必死的局都困不住顾衍,皇帝紧紧盯着颜雪蕊,目光如炙,仿佛看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嗫嚅着唇,道:“长乐,附耳过来。”
***
深夜,厚重的铁门被打开,地牢里烛火昏暗如豆,浓郁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颜雪蕊皱了皱鼻,抽出锦帕掩鼻。
“殿下,牢中脏乱,您担待。”
身后的太监躬身赔笑,言语谄媚,颜雪蕊却知道,这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大太监,明为保护,实为监视。
她拢了下洁白狐皮大氅,道:“本宫自己进去,总管在外稍等片刻。”
太监语气犹豫:“这……”
颜雪蕊轻声道:“顾衍狡诈多疑,倘若有外人在场,恐生变故。”
太监思虑片刻,笑道:“奴才谨遵殿下吩咐,夜寒露重,殿下了却这桩事务,早日回府歇息。”
颜雪蕊当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从宫人手中接过托盘,走到甬道尽头。
他瘦了。
时隔两个月,怕节外生枝,颜雪蕊第一次来见顾衍。他端坐在石床上,身穿单薄的月白色单衣,勾勒出线条凌厉的前胸,几缕乌发垂下,衬的那双棱角分明的面容越发冷峻。
颜雪蕊叹了一口气,轻声唤他:“侯爷。”
顾衍缓缓睁开双目,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夫妻多年,她一踏进来,他便知道是她。
思念她,却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她。即使狂妄到谋朝篡位的顾衍,在夫人面前,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他不想在她面前露出狼狈的一面。
“侯爷,起来吃口热乎饭罢。”
颜雪蕊打开锁链,堂而皇之走进牢房。其实顾衍想多了,他出身贵族,素来讲究,即使入狱数月,他身上衣襟干净,面容整洁。只是瘦了些,皮肉紧贴着骨头,眉骨锋利,显得狠戾森然。
颜雪蕊把袖中的鎏金手炉递给他,道:“过来,帮我拿着。”
他被拿下狱的时候是深秋,现在已是初冬,顾衍是重犯,不允许任何人探望,颜雪蕊是近两个月来第一个看他的人。
顾衍接过暖炉,两人指尖触碰,他的手很凉,寒意顺着肌肤攀援而上,颜雪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顾衍微微皱眉,说出见面的第一句话,“你不该来。”
高先生妙手回春,颜雪蕊喝了几剂药后,身上的寒症好了一大半,但在顾衍心里,她身子弱不胜衣,不该来寒气刺骨的地牢。
颜雪蕊把饭菜摆好,瞥了他一眼,道:“先用膳。”
“我来不来,由不了我。”
和聪明人说话无须多言,顾衍一听,眉宇舒展开,“阿渊有消息了。”
他被囚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一日在墙壁上划一道,算算时间,西戎的国书该到了,皇帝不得不放他出去。
顾衍低头看着色香味俱全的美酒好菜,嗤笑道:“皇帝派你给我下毒?”
颜雪蕊面不改色,纤纤玉手舀起一碗羹汤,递到他胸前。
“父皇说你爱我至深,定然不会防我,父皇猜错了。”
久别胜新婚,顾衍觉得今日的颜雪蕊特别美,乌发云堆,雪腮透着淡淡的红晕,如新绽的海棠覆雪,潋滟眸光流转生辉。
她唇角噙笑,嗔声道:“大郎,该喝药了。”
顾衍:“……”
他气急反笑,倏然握住她的手腕,把人拉到自己怀中。汤羹洒了一地,无人在意。
“小.淫.妇,毒死我,想跟外头哪个野汉子双宿双栖,嗯?”
他的手劲儿大,勒得颜雪蕊喘不上气。她顺势搂住他脖颈,气喘吁吁道:“你管那么多作甚,反正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毒死你,换个听话的郎君。”
即使知道她在玩闹,顾衍听到这句话,冷笑一声,眸光阴鸷。
“你尽可试试。”
这只手腕今日刚被皇帝掐过,现在又被顾衍握住,颜雪蕊忍无可忍,踹了一下他的小腿,“顾衍,松手。”
纷嫩的唇瓣一张一合,明明是寒冬腊月,顾衍喉头滚动,觉得有些燥热。
他从不委屈自己。
皇帝费尽心机把他的女人送进来,他不该辜负这份美意。顾衍屈指解开她的斗篷,铺在冷硬的地板上。一个翻身,颜雪蕊的头枕在他的手臂上,顾衍跨坐在她腰上,俯身吻她。
颜雪蕊忽然伸手,捂住他的唇。
“好了,别闹了。”
颜雪蕊声音温柔,在这个姿势下,乌黑的眼里只倒映着顾衍的身影。
她道:“说正事。”
顾衍想,她今日来前定沐浴过,还敷了香膏,施了粉黛。
他喘着气息,遒劲的大腿紧贴她的腰身,眸光放肆,道:“皇帝派你来行美人计。勾引我,就是你的正事。”
“不肯扔鱼饵,怎能钓我这条大鱼?”
颜雪蕊风情万种地扫了他一眼,她的眼尾上了嫣红的胭脂,在昏暗的光影下,格外妖娆迷人。
“这叫愿者上钩。”
她道,勾住他脖颈的双手缓缓游移,抚摸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颜雪蕊忽然叹了一口气,没忍住又踹了他一脚,道:“亏外头盛传顾太傅多智近妖,你这条笨鱼,你中招了!”
皇帝下定决心铲除顾衍,不仅饭菜和酒水不干净,为万无一失,最毒的一味药在颜雪蕊的唇瓣和身体上。
倘若他像从前那样啃咬,便中了皇帝计谋,一命呜呼。
颜雪蕊看着顾衍忽青忽白的脸色,心中暗叹姜还是老的辣,顾衍对狱卒送来的吃食谨慎,几次都叫他躲去,皇帝叫她如此,恐怕也有病急乱投医的意思。
如若她狠心一点,说不定——
“呜——”
猝不及防,坚硬指节插入她的发间,未等她惊呼出口,冰冷的唇已经狠狠压下,舌尖撬开她的牙关,顾衍拥着她,把所有的呜咽尽吞入腹。
颜雪蕊手脚并用地挣扎,被顾衍按住压在身下,金簪在挣扎中掉了下去,衣襟也扯地松散凌乱,如瀑的乌发散在洁白的大氅上,雪肤红唇,在阴森的大牢里仿佛一只艳鬼。
许久,颜雪蕊瞪大美眸,气息未喘匀,惊道:“顾衍!你不要命了?”
顾衍微微一笑,伏在她颈侧,两人身体紧贴,在寒冷的牢房中汲取彼此的体温。
他抚摸她的发髻,道:“我赌你舍不得。”
颜雪蕊还没有缓过劲儿来,心口惴惴直跳,她不可置信道:“就……因为这个?”
她哪儿知道,她的枕边人坏事做尽,世人敬他,怕他,惧他,更多的人恨他入骨。顾衍能平安活到现在,什么暗器毒药没经过,从一个人神态、脸色,他能看出许多东西。
颜雪蕊神色自然,牢房太冷,她用舌尖添过唇。即使吃过解药,这不是□□之人的反应。
顾衍不打算告诉颜雪蕊这些,他哑声道:“不然呢?”
“蕊儿,如果你真想要我的命,我给你。”
“因为是你,我心甘情愿。”
顾衍盯着颜雪蕊,他的眼眸狭长,剑眉斜飞入鬓,挺鼻,薄唇。这样面相薄情。颜雪蕊确实耍了小心思,那毒那么烈,她怕自己误食,偷偷换成了普通的胭脂水粉。
她死也想不到顾衍竟来这一出,这一刻,要说没有丝毫触动,她于心有愧。
她竟不知该怎么面对顾衍,她垂下小扇子一般的眼睫,生硬地扯开话题:“我这回彻底背叛父皇了,快想办法,我该怎么脱身。”
“别笑,快说。”
顾衍哼笑一声,很给面子地没有继续。他怜爱地轻拍她的脊背,道:“莫慌。”
“你回府称病,紧闭府门,谁来都不要理。”
“等春暖花开,明澜带着你的儿媳妇和孙儿进京看祖母,高不高兴?”
第78章 第78章凤簪
半个时辰后,颜雪蕊曲腿坐起来,把乌黑的长发拢在颈侧,点翠衔珠金簪滚落在冰冷的地板上,顾衍俯身捡起,知她爱洁,端起瓷碗清洗后,递给她。
颜雪蕊眼角绯红,瞥了他一眼,道:“脏了,我不要。”
簇新的钗环,哪里脏了呢?她娇奢的日子过久了,眼界不自觉拔高。顾衍低笑一声,把金簪放入自己怀中,道:“嗯。”
“日后给你更好的。”
顾衍的牢房还算干净,但洁白的狐裘铺在地上,边角沾染了些微灰尘。颜雪蕊把发髻拢好,嫌弃地看着地上的狐裘,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
“听话。”
顾衍不由分说把她裹起来,从头到脚,只露出莹白如玉的面颊。
“顾衍!”
“微臣知罪。”
顾衍从善如流,修长的手指把她胸前的锦带系好,唇角噙笑:“微臣以下犯上,冒犯了殿下,日后好好对殿下赔罪。”
“外头冷,回去再干净,嗯?”
颜雪蕊刚恢复身份那会儿,句句对顾衍以本宫相称,仿佛这样能压他一头,要他对自己俯首称臣。现在顾衍带着笑意说出来,怎么听怎么怪异。
她语气生硬,道:“你好好说话。”
顾衍挑眉,故作疑惑道:“微臣愚钝,请公主示下。”
气得颜雪蕊又踹了他一脚,顾衍淡笑着握住她的膝盖,低头给她拍打狐裘上的灰尘。
“好了,不闹了,快些回去。”
方才两人只抱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做,这会儿的时机、地方都不对,顾衍不至于急色到这种地步,两人脉脉温情,在简陋的牢房中,别样的滋味在心头,竟有种患难夫妻的错觉。
颜雪蕊来时风姿绰约,仪态万千,这会儿被他裹成个圆滚滚的雪球,她犹豫了片刻,“顾——”
“我有分寸。”
顾衍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淡淡回道。他眉骨锋利,即使淡笑着,看着分外阴狠可怖。
颜雪蕊不放心,低声道:“父皇年事已高。”
皇帝千般不好,那是她的生父,皇帝没有什么对不起她。她知道顾衍睚眦必报的性子,她也知道顾衍是为了她们母子,可如若他动手弑君,她日后,该怎么面对他?
父皇病重,不剩几天日子了,何必再造杀孽。
顾衍“嗯”了一声,让她别多想,照顾好自己和稚奴。颜雪蕊慢吞吞走出牢房,守在外面的太监眼前一亮,急忙上前。
“殿下,可还顺利?”
颜雪蕊垂眸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拖着迤逦的裙摆坐上回府的马车。
尽管没有得到颜雪蕊的回复,太监看见她出来时的模样,乌发散开,樱唇绯红,双眸含春,她在牢中待了足足半个时辰!
牡丹花下死,顾太傅一代枭雄,也不算辱没他。
太监心里一番计较,没心思管什么长乐公主,立刻回宫复命。
***
颜雪蕊回府沐浴了香汤,她劳累一天,很快进入黑甜的梦乡。翌日清晨,宫里早早派来人传召,顾衍没死,皇帝定要拿她问话。
素来乖巧柔弱的长乐公主第一次忤逆圣命,她称病闭门不出。宫中一连来了三次,颜雪蕊坐在暖烘烘的房间里,衣衫半解抱着稚奴喂奶。
父皇这时候肯定雷霆大怒。
她心中些许怅然,在发现自己身世,去认皇帝为父的时候,她不是完全为了公主的身份。颜家在吃穿用度上没有亏待她,但她心思细腻,爹娘对雪芳的偏心,两姐妹的落差曾让她不服,伤心。
她也想有亲生父亲的疼爱。
突然胸前一阵酥麻刺痛,颜雪蕊吃痛地低下头,稚奴吸不出口粮,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泪眼汪汪,白嫩似藕节的小臂扒着母亲,十分委屈。
眼见母亲注意自己,稚奴小嘴一瘪,扯开嗓子,"哇"地一声哭出来,一时鸡飞狗跳,瞬间冲散了颜雪蕊矫情的多愁善感。
“娘的乖乖,不是不给你,母亲真没有了。”
“不哭哦。”
明澜和明薇小时候乖巧省心,她生他们兄妹的时候年纪小,两个孩子也小胳膊小腿,很好带。稚奴生下来就八斤六两,白白胖胖。身子壮,脾性也极为霸道,一有不顺心就哭,干打雷不下雨,折腾地六个奶娘精疲力尽。
在母亲怀里还算收敛,也叫颜雪蕊手忙脚乱哄了一会儿。颜雪蕊溺爱他,他这段日子喝惯了母亲的奶水,不愿意再喝奶娘的奶。平日颜雪蕊补汤喝的勤,往往喂他还有剩余。昨日和顾衍胡闹,全进了他的肚子,只好委屈稚奴。
“都是你爹的错,你回头闹你爹爹,不许哭了。”
颜雪蕊抱着沉甸甸的稚奴,捏了捏他白嫩的脸颊,心中原本的空缺被填得满当当。
也罢,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她虽父母亲缘单薄,但她有这么可爱的孩子,想起顾衍说的“孙儿”,颜雪蕊当时既惊又怒,恍然在做梦。
无媒无聘,怎么孩子都有了?
顾衍当然不能对她说实话,况且在他眼里,阿依娜和明澜足够“两情相悦”,只道西戎女子不在意这些虚礼。等阿依娜生下孩子,便和明澜一同返京。
顾衍挑这个时机很好,身边养着一个爱嚎的胖小子,心里记挂着明澜夫妇,再惦记一下白鹭上书院的明薇,原本应该忐忑不安的颜雪蕊,在公主府过得有条不紊。
顾衍给她留了人,那支女护卫个个身后敏捷,她吩咐她们盯着外头的消息。过了两日,皇帝迫于群臣和西戎的压力,把顾衍放了出来。
顾衍出昭狱后,宫里再也没有人来请过长乐公主。
颜雪蕊原以为他会来公主府,等了两日,他毫无动静,只是门房处收到几车炭火,和一个精美的乌木匣子。她轻轻打开,盒内铺着一层洁白的素缎,把上面那支累丝嵌宝凤簪衬的光彩夺目。
凤身是用极细的金丝累叠编制而成,凤凰的羽翅栩栩如生,凤首高昂,眼眶处镶嵌两颗鸽血红宝石,红得泣血;凤喙处一颗硕大莹润的东珠熠熠生辉,整根簪子看起来华贵无比,闪烁着细碎的流光。
碧荷看呆了,颜雪蕊“砰”地一下合上,胸口惴惴,止不住乱跳。
“殿下,这支凤簪好美啊。”
碧荷满脸赞叹,她在宫中呆过一段时日,骤然反应过来,“不对。”
她小心翼翼道:“殿下,这……是不是逾制了?”
皇室中女眷皆可用凤纹,其中等级森严,太后用展翅翔凤,赤金为骨,东珠宝石随意铺陈,凤首高昂。皇后则是丹凤朝阳配牡丹,明黄的流苏垂于凤喙。贵妃、或者贵妃以下的嫔位则以凤穿牡丹,或者双凤戏莲,公主们更是有别。
未出阁的公主用蓬松羽翼的幼凤,天真娇俏,出阁的公主只能用半翔凤纹,点翠和宝石的色泽、大小不能超过长辈。皇室是最讲规矩的地方,尊卑不可逾越。
碧荷心道,这根凤簪,比徐皇后娘娘发髻上的都要华贵,公主殿下佩戴……不合适吧?
颜雪蕊闭了闭眼,连带着乌木匣子锁在床榻的暗格里,吩咐碧荷忘记方才的一切。
“别想,别问,别说。碧荷,你该去喂鸟了。”
颜雪蕊垂下眼眸,掩下复杂的神色。那只金丝雀一直放在院子里散养,碧荷按时喂水和小米,过了一段日子,也许是鸟类的天性,它竟拖着迤逦的长尾低空翱翔。
碧荷连忙禀报颜雪蕊,颜雪蕊道不用管,它想飞就飞走,想呆在院子里也不用驱赶,按时喂食。因颜雪蕊浅眠,碧荷烦死这只叽叽喳喳吵的金丝雀了,眼看好几次它飞过高墙,冬天到了。
外面冰天雪地,雨雪风霜。公主府修缮的匆忙,*没有来得及暖上地龙,只能在房间、大殿里烧上红罗炭,屋里暖烘烘,它自此后在屋檐下筑巢,院子里都不去了,冬日里养得羽毛油光水滑,彻底在公主府安家。
稚奴一嚎,它跟着叫,嘹亮的声音混着小儿响彻云霄的哭闹,这个冬天公主府不显得清冷。
***
对于京中的其他人来说,今天的冬季漫长而难熬。
先是皇帝骤然对顾太傅发难,太子态度暧昧,摇摆不定。接着西戎国书奉上,顾将军“起死回生”,重掌西北玄甲军,顾太傅再次有惊无险,官复原职。
不过此次,谁都看出来顾衍和皇帝的势如水火,这……臣子权柄再大,还能硬得过皇帝吗?顾衍想造反?
即使顾渊掌兵,西北和京城相距千里,远水解不了近火啊。
朝中胆战心惊,一片静默之时,皇帝中风病倒,太子监国。顾衍照旧去东宫为太子讲学。为替储君分忧,朝中诸事先报顾太傅批红,再报给太子审视。
事实上,凡事到顾衍这里已经做出决断,朝中那些太子党原本就是顾衍的拥趸,早习惯了顾衍干脆利落的风格,朱批寥寥数语,直切要害。他们配合得当,政要往往在通报太子之前便下达六部执行。皇帝命太子监国,太子无能,眼看要被顾衍架空了。
朝中不乏忠君爱国的臣子,顾衍这副做派,和窃国的佞臣何异?
有御史当庭弹劾,顾衍越俎代庖,藐视圣威,请顾太傅还政于太子。文人口诛笔伐,连皇帝都曾迫于压力把顾衍放出来,顾衍不同。
他这个人,只看当前,不在乎后世名。
顾太傅面对这些质问,面不改色,淡道:“大闹金銮殿,以下犯上,扰乱超纲。”
"斩。"
一连斩了数十人,连下几场大雪掩不住菜市口的血腥味,直到朝中再也没有反对的声音,京城风声鹤唳,但在顾衍的铁血手腕下,京城无人敢出头,地方州郡和百姓的日子和从前一样,该上贡上贡,该纳粮纳粮,消息灵通的,知道如今京城是顾太傅掌权,恐怕要变天。
地方偏远闭塞的,只知道皇帝病重,太子监国,以为太子登基在望,不远千里送上贺表,为太子殿下的儿子庆贺。
太子妃所出的太子嫡子,皇帝亲自赐名“周玄御”,要过百岁宴了。
……
这份贺表到太子手里之前,先由顾衍过目。他把贺表撂在桌案上,狭长的凤眸微眯,语气不辨喜怒。
“东宫,有喜啊。”
这里是顾衍的书房,往年,因颜夫人怕冷,阖府初冬便烧上了温暖的地龙,连屋外的走廊都暖融融一片。今年颜雪蕊不在,只有后院的女眷们烧着地龙,顾衍是习武之人,不惧严寒。
室冷如冰,在这间说句话能呼出寒气的房内,底下人闻言对视一眼,额头上竟不约而同沁出一层冷汗。
第79章 第79章莫非她喜欢偷情?
“回太傅,太子殿下定下的日子是腊月二十一,离年节不到十日。”
下面人战战兢兢回道,生怕顾衍一个不顺心,对稚子下手。经过这些日子,他们深知顾太傅的心狠手辣。
顾衍轻笑了一下,骨节分明手指摩挲着贺表边缘,淡淡道:“本官教导太子多年,太子大喜,怎么不邀请本官?”
如今太子和顾衍的争斗几乎摆在明面上,众臣心里嘀咕:为何不邀请你,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没人敢说出来,个个缩着脑袋装鹌鹑。顾衍低声叹道:“竟也不见长乐公主。”
“公主是他的长姐,本官教他敬贤爱长,如今看来,是本官失职,愧对圣上的厚爱。”
颜雪蕊称病闭府不出,公主府平静安稳,和外面不断的抄家、砍头比起来,恍若世外桃源。
坐在顾衍下首的两列臣子中,最年轻的苏怀墨思虑片刻,起身拱手,“侯爷。”
“长乐殿下贞柔恬静,不爱抛头露面出。宴会人多口杂,恐怕冲撞殿下。”
如若不是为了明薇,苏怀墨也不愿意出头。顾衍掌权后把贤王党羽一一铲除,就连他的老师也被迫“称病”暂避锋芒,独独留下了他。
顾衍议事时把他带在身侧,清流们以为他攀附权贵,而顾太傅的拥趸们又鄙薄他的出身,他在其中身份尴尬,顾衍每每叫他,他还不能推辞。
不是因为他是权倾朝野的顾太傅,只因为他是明薇的父亲。
他猜不透顾太傅的心思,顾衍把他叫来议事,却不会过问他,权把他当摆设。他耐得住性子,只听不说,独来独往。如今牵扯到长乐公主,而明薇心系母亲,他心中细忖,还是开口劝顾衍打消这个想法。
譬如长乐公主疼爱女儿,这几个月把明微藏在白鹭山书院,远离纷争。将心比心,他以为顾衍爱重殿下,也是如此。
顾衍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小苏大人有这份闲心,不如多操心国事。年关已至,各州郡送上来的考绩册都批好了?”
他的妻子,用的着别人操心?
明薇倾心苏怀墨,颜雪蕊却一直对苏怀墨赞不绝口,即使他已经把苏怀墨作为儿婿的人选考量,顾衍这人度量小,容不得颜雪蕊眼中有别的男人。
苏怀墨忽然被上官考校,正色道:“回太傅,今年漕运延误,部分州县的卷册送得迟,来京再做分类整理,估计批完得到年后。”
顾衍微微颔首,淡道:“今年的事何必拖到明年,传我的话,吏部明日起暂停歇假,所有批文在腊月二十九前呈上来。”
他顿了一下,又放缓了语气,“人手不够从翰林院调,炭火茶水叫内务府勤送着。年节要过,差事更不能拉下,你们差事办得好,本官为你们请赏。”
如此一番恩威并施,苏怀墨和其余的吏部官员赶紧起身谢恩,顾衍摆摆手,道:“天色已晚,诸位回罢。”
他没有再提长乐公主,苏怀墨迟疑片刻,长乐公主年轻貌美,尽管差着辈分,他情不自禁把颜雪蕊当成像明薇一样的少女,男女有别,他不好细问。
“怎么,小苏大人有话要说?”
顾衍眼光毒,苏怀墨初出茅庐怎么瞒得过浸淫官场多年的顾衍。等人稀稀拉拉走完,苏怀墨道:“下官斗胆,想问问侯爷和长乐殿下,何时……呃……何时……”
文采斐然的状元郎第一次语塞,想了半天说出一句:“何时……重归于好?”
明薇说过,父亲和母亲和离,她无心嫁人。现在顾府水涨船高,单他知道的就有不下三户人家觊觎太傅女儿的婚事。他想娶明薇,还得操心未来岳父和岳母的感情,这么荒唐的事,普天之下不多见。
“苏怀墨,你逾越了。”
顾衍唇角的笑意顿敛,他不爱听这个!什么重归于好,在他心里,他和颜雪蕊是恩爱夫妻,压根没分开过。
但名份上,皇帝亲自下旨,自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因为某些原因,此时上至达官显贵,下到天桥底下说书的,都知道顾太傅和长乐公主已经和离。
这是顾衍心中的耻辱,以至于他至今想起来意难平。他沉着脸斥不明所以的苏怀墨退下,一个人在冰冷的书房坐了许久,起身出门。
***
深更半夜,这个时辰,颜雪蕊本来该睡了。今日稚奴闹得厉害,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颜雪蕊抱着他哄了好半天,稚奴身板儿壮,把她累得腰酸背痛。
沐浴后,她趴在软塌上,叫几个小丫鬟给她捏肩捶腿。
房间四个角落烧着暖暖的炭盆,和外头的冰天雪地相比,房间温暖如春。霞红色绣缠枝莲纹的软罗纱衣松松跨跨罩在她身上,领口滑到肩头,乌发如瀑披散在身后,露出小截儿雪白纤细的腰肢。
她喜静,几个丫鬟跪在榻边,指尖轻柔按压,只敢用五分力气,生怕碰坏了主子这一身嫩的能掐出水的皮肉。
"嗯,就是那里,重些。"
颜雪蕊阖着眼眸低叹,过了一会儿没动静,她疑惑地睁开眼,后腰忽然覆上一双大掌。
和丫鬟细嫩手指不同,他的掌心有一层薄茧,带着冬日的凉意,颜雪蕊一个激灵,不用往后看便知是谁。
她惊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
顾衍反问,掌心在她的腰身上反复摩挲。她的腰身十分纤细,他一只手掌便能覆盖,动起来更是柔韧,如杨柳一般婀娜。
他抿紧薄唇,问:“是这里,还是这里?够不够重?”
两人有月余没有见面,颜雪蕊动了动腰身,低声道:“把衣裳递给我。”
让丫鬟按是享受,让顾衍按便是受罪了。他手劲儿大,从前抱她的时候,总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痛意。
以至于她后来习惯了,独自搬出来,一时还有些茫然。
顾衍没有起身,撩起她的乌发,眸光上下逡巡,更加肆无忌惮。
“夜深了,要衣裳做什么。”
修长如玉的手拢起乌黑的长发,露出后肩上绽放如荼的艳丽花纹。顾衍笑了笑,去妆奁前取了一支玉簪给她绾发。
他没学过这些,手艺算不上好,但熟能生巧,他摆弄着把乌黑稠密的秀发松松绾起,倒也像模像样。
颜雪蕊顺势撑起身,顾衍按住她的肩膀,她当然抵不过他的力气。她翻了个身,变成顾衍坐在榻边,颜雪蕊屈着小腿,依偎在他胸前。
知道顾衍的脾气,颜雪蕊不再挣扎,她轻瞥了他一眼,嗔道:“你怎么每次都做梁上君子,公主府又不是没有正门。”
顾衍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按腰,故意道:“公主府那么多府兵,我还以为是公主用来防我的,自然不敢从正门进。”
颜雪蕊闭口沉默,就是用来防他的,防不住罢了。死男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难道不是?微臣莫非误会了公主殿下?殿下大人有大量,莫要和我一个小小的臣子计较。”
顾衍嘴下不留情,气得颜雪蕊眸光簇火,在他腰间狠狠拧了一把,“你还说!”
“好好,你不高兴,我不说了。”
顾衍从善如流地改口,他低头问,“给你的簪子怎么不戴,不喜欢?”
他方才没有见到他送的凤簪。女人的头面钗环这些,顾衍不懂,只叫库房把最好的拿去给夫人挑,京中珍宝阁每年时兴的款式都送到府中,尤觉不够,在他眼里,这些俗物都配不上他的蕊儿。
他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命工匠给你烧。”
颜雪蕊连忙按住他的手臂,“别,那东西逾制,我不能戴。”
“我在,有什么不能的。”
顾衍漫不经心道,他鼻尖蹭过她的颈侧,道:“今日用的什么香,清雅别致,自有一番韵味。”
“很衬你。”
颜雪蕊:“……”
顾衍人到中年,倒比年轻时那会儿会撩拨。早些年冷着一张脸,别提什么甜言蜜语,温柔小意,他连话都不会多说两句。
一晃竟过去这么多年,她有时会恍惚地想,如果在她还是豆蔻少女的时候,碰上这个年岁的顾衍,说不定另有一番际遇。
她微微躲过头,回道:“我不用香,沐浴用的皂角罢了。”
顾衍笑了笑,他本也不是要问她身上用的什么香。他手指微屈,解开她腰间的绸带,松松垮垮的衣衫彻底从肩头滑落,露出洁白如玉的身躯。
“原来是这里香。”
他的手往上移,两人同床共枕多年,他知道她哪里敏感,三两下就把颜雪蕊揉得软绵绵,她也想了。
她伸手勾出顾衍的脖颈:“去榻上。”
软榻太窄小,她得紧紧攀附着他,生怕从他身上摔下来,她受不住这个。
顾衍微微挑眉,他确定不是他的错觉,自从她独自搬进公主府,性子变得大胆泼辣,眉宇间也少了许多忧愁。
莫非公主府的风水好,还是别的缘由?
顾衍暗暗记在心里,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手臂穿过她腿弯儿,步伐沉稳,抱着她往里走。
“公主吩咐,微臣莫敢不从。”
……
要了两回水,颜雪蕊气喘吁吁伏在顾衍胸前,乌黑的鸦睫浓密卷翘,上面挂着几滴泪珠,轻轻颤动着。
“不、不要了,疼。”
她颤着声音道。对顾衍来说只是开胃小菜,对她来说刚刚好。再多,欢愉便堆积成了痛苦,而且稚奴真的很能闹人,她腰酸。
她就没有一次不喊疼的,顾衍平时好说话,这时候可不好糊弄,他翻了个身,手下并不规矩。
“哪里疼,这儿?”
“还是这儿。”
“微臣愚钝,还请长乐殿下示下。”
他这时候唤“长乐公主”,把颜雪蕊臊得双颊泛红,张口咬他的肩膀。两人胡闹了一会儿,顾衍拍着她单薄的脊背,笑道:“不闹你。”
“松开,我给你倒盏热水。”
他今日来有正事,轿子停在公主府的正门前,下人想进去通禀,他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鬼使神差喝住了下人,翻墙而入。
她把自己保护得很好,墙内还设有陷阱,她没有见到他来时狼狈的模样,顾衍更不会主动跟她说。
他原本只想和她说会儿话,岂料一进来看见她玉体横陈,那一层诱人的纱衣不如不穿。顺理成章滚到了榻上,他克制着,没有多要。
否则她昏睡过去,明日早朝他不能久留,今日白来一趟。
顾衍道:“太子嫡的白日宴,你去一趟。还有——”
经过今天不长眼的苏怀墨的刺激,顾衍想说两人的婚事,他要风风光光再大办一次。但又想起她近日的反常泼辣,心中暗忖:常言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莫非她就喜欢偷情的滋味?
她不压抑本性的时候,嗔笑怒骂,皆是风情。
到嘴边的话风硬生生转了个弯儿,顾衍顿了下,道:“还有,叫丫头们精心梳妆,那支凤簪不喜欢,我再叫人给你打。”
“戴着。”
长乐公主沉寂已久,该露面了。
第80章 第80章长乐公主辅政监国
翌日,等颜雪蕊睡起来,一摸床边早没了余温。也是,顾衍对朝政素来兢兢业业,即使在侯府的时候,适逢休沐,早晨也见不到他的人。
颜雪蕊垂下眼眸,唤碧荷来给她梳妆。两人昨晚的动静不小,在外守夜的碧荷当然听到了动静,她从顾衍手里捡回来一条命,看见顾太傅就心颤,不敢进来讨嫌。
浓密柔顺的秀发在她纤巧的手中翻出了花儿,碧荷把一支宝蓝点翠攒珠钗簪在颜雪蕊鬓边,细声问道:“殿下,这支簪子可还衬心?”
颜雪蕊侧着脖颈,望向铜镜中的自己,半晌儿不说话。碧荷还以为颜雪蕊不喜欢,又急忙拿出几支羊脂玉簪,供颜雪蕊挑选。
“殿下,您再看看这些。”
碧荷忐忑地拿不准主意,颜夫人喜欢淡雅素净的衣裙,她天生丽质,清水出芙蓉,不需要衣裳和头面装饰。自从颜夫人成了长乐公主,她常穿公主的翟服,翟服上的金线流光闪烁,庄重华丽,自然得搭配鎏金点翠宝石的钗环和步摇。
人靠衣装,不知不觉中,颜雪蕊比从前少了柔弱病气,多了些美艳威严。
颜雪蕊忽然道:“我床头的暗阁里有一支簪子,你取过来。”
碧荷有个长处,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把颜雪蕊收藏的华美凤簪簪在她的鬓角,情不自禁感叹道:“殿下,您真美!”
颜雪蕊看了半天,想起昨夜意乱情迷时顾衍的话。
她这段日子虽在府中抚育稚子,但绝非两耳不闻窗外事。她命顾衍留给她的人探听京中的消息。父皇病重,太子监国,能维持如今的风平浪静,顾衍忙得分身乏术。
他特意来此一趟,交代这件事。
颜雪蕊抚上高昂的凤首,问:“当真好看?”
碧荷重重点头,殿下的头发乌黑发亮,云鬓堆积,这样的华美的凤簪点缀,却不会喧宾夺主。
她还以为颜雪蕊担忧这支凤簪逾制,劝道:“殿下带着好看呢,反正咱们不出府门,悄悄的,没人知道。”
颜雪蕊沉默不语,似乎默认了碧荷的话。她站起身,拖着迤逦的裙摆,叫人把府内设的陷阱撤了,又叫人把稚奴抱来,喂了奶水,抱在怀中逗弄。
她在正月里生下小儿子,转眼间,他快一岁了。生他的时候只觉辛苦,哪儿能想到今日。
稚奴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嘴里呜呜哇哇,肉乎乎的小胳膊挥舞着,尝试抓母亲鬓边凤喙垂落的流苏。
“你这小冤家,果真识得什么是好东西。”
颜雪蕊讶然失笑,把刚簪上的凤簪拔下来,也不给他,一下一下逗着他玩儿。稚奴的精力太旺盛了,阖府围着他一个小人转,他累了,睡着才回消停些。
母子和乐,暖融融的屋内,一派安宁与详和。
……
又过了几日,顾衍一直没有再来公主府,只是年关将近,命人送来几车年货。吃的用的,还有一件孔雀毛捻成的线与金线交织而成的孔雀裘,似翡翠,又如宝石,在光线下泛出金翠辉煌的光彩。据说是下面州郡献上的贺礼,顾衍过眼后觉得别致,特送来给公主殿下赏玩。
人不在,东西倒是送的勤,颜雪蕊想忘他也忘不了。就这样到了东宫的百日宴。隆冬腊月,东宫的红墙绿瓦间,屋檐下悬着尖锐的冰棱子,殿内张灯结彩,透出煌煌的冷光。
颜雪蕊端坐于上首稍侧,身穿一身正红色织金凤纹宫装,高高绾起的发髻上,簪着顾衍送来那支华美的金凤衔珠簪。她肌肤胜雪,云鬓堆叠,围绕着长乐公主有太多的传奇故事,她又簪着不符规制的凤簪,不少人悄悄打量颜雪蕊。
从前在侯府的赏花宴上,她被人看着都会害怕,现在已经能做到平静如水,她葱白的指尖捻着一只薄胎白玉杯,任由各种目光揣测,不动如山。
她不在意,有人在意。
两人都是这场宴席的不速之客,碍于颜雪蕊的皇室身份,太子对她还算礼遇,但对压根儿没有请柬,不请自来的顾衍,他的位置虽不算最末尾,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好巧不巧,正好和颜雪蕊隔开。
他的视线被一根巨大的柱子挡住,只能看到众人惊叹的目光,独独见不到他的蕊儿。顾衍冷峻的脸色越来越沉,兀自闷头喝酒。忽地,他把酒杯拍在桌案上,声音不轻不重,足以把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坐在最上首的太子心中一颤,连忙放下酒杯:“太傅有何不快?”
太子头戴紫金冠,一张俊颜儒雅随和,却掩不住眼底深深的疲惫。他名为太子,受皇帝之命监国,实际上奏折到他手里的时候,已经被顾衍下达六部处理,动作快的已经处置妥当,他这个监国太子当得憋屈。
可上有顾渊驻守西北,下有顾明澜和西戎的姻亲关系,连父皇都处置不了顾衍。太子幼时即受顾衍教导,在他心里,顾太傅像一座沉稳的高山,从前有顾衍替他遮风挡雨,如今两人对立,从心里上,他害怕顾太傅,怕极了。
就连对付顾衍,也只敢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恶心他,又怕他发怒,悄悄看他的脸色。
太子定了定神,道:“孤想太傅近日殚精竭虑,故而没有准备太傅的席位。太傅不邀自来,莫非在责怪孤?”
“不敢。”
顾衍皮笑肉不笑,重新斟了一杯酒,遥遥举起酒杯,道:“臣敬殿下一杯,恭贺皇孙百日之喜,愿皇孙负责绵长,永享尊贵。”
太子越发狐疑,他今日一直心神不定,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他还没想好如何回答,顾衍自顾自道:“说起来,皇孙真是个有福气之人。”
太子神色警惕,“何解?”
顾太傅在朝中举重若轻,这会儿没有人有心思看美人,连颜雪蕊的目光也不自觉被顾衍吸引,顾衍笑了一下,云淡风轻,扔出一个惊天消息。
“微臣今日得到一个消息,故而来的稍晚了些。”
他的眸光幽暗锐利,逡巡一周,最后落在太子俊雅的脸上,让太子如坐针毡。
他唇角微勾,道:“圣上,醒了。”
丝竹声浪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皇孙的百日宴,满朝文武差不多来的齐全,这会儿堪比金銮殿。
在一片死寂中,顾衍整理了下衣袍和头冠,站起身,走至大殿中间,从宽大的袖口中拿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听旨。”
冷冽的声音穿透整个宫殿,砸在每个人心上,众人跪了一地。顾衍垂眸,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御极数十载,宵衣旰食……而今精力日衰,命太子监国,以承大统。”
“岂料太子行事乖张,惘顾礼法,私德不修,欺瞒君父,难堪为君。朕心忧肿,再三考量,废除太子之位。”
“朕久病难愈,已废太子之位,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孙玄逸甫及周岁,然钦天监批命,此子身负龙气,天命所钟,朕决意传位于彼,诸卿当辅佐幼主,同保社稷。”
“新君年幼,其母长乐公主性情贤淑,明达事理,有母仪之德,特命长乐公主辅政监国,待其长成亲政。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顾衍阖上圣旨,一个消息接着一个消息,把众人砸的晕头转向,一片哑口无言。
皇帝废了太子,把皇位传给一个襁褓中还不会说话的小儿?
他们没听错吧?一个幼儿长成至少需要十余年的时间,长乐公主一介内宅女流,叫她辅哪门子政?
说实话,今日就算顾衍忽然摔杯为号,命人把东宫围了,黄袍加身,自己称帝,都比现在来的真实些。疑点太多,诸人一时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太子站起身,面色青紫,暴喝一声:“顾衍,你敢假传圣旨!”
他指着顾衍,气得双手颤抖:“来人啊,快把这胡言乱语的乱臣贼子拿下!”
东宫有禁军和独属于太子的府兵,此时仿佛聋了一般,没有一个人进来。顾衍轻笑,顾渊临走前留给他的玄甲军,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久久不见人影,太子暴怒如雷,他头上的紫金冠掉了,发丝披散,恍若一个疯子,指着顾衍怒斥道:
“顾衍,天理昭昭,你把天下人当傻子耍!”
“荒唐……荒唐至极,你以为谁会信。”
“你敢造反,不敢承认么!”
“你就算今日杀了孤王,你也是个乱臣贼子,青史上必钉你永世骂名!”
此时此刻,太子什么体面都不要了,双眸泛红,声音嘶吼着:“满朝忠良,天下百姓,谁会容你这欺世盗名之辈!”
太子气喘吁吁,左右相顾,怒而拔起墙壁上用来装饰的、未开刃的宝刀,指向顾衍,“孤跟你拼了——”
显然,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抵不过日夜不懈的顾太傅,顾衍甚至懒得瞧他,他教出来的学生,几斤几两他再清楚不过。
他步伐轻移,太子没沾着他一片衣角,踉踉跄跄倒了下去,顾衍目不斜视,径直走到颜雪蕊面前,轻轻扶起她。
两人对视一眼,颜雪蕊一双美眸睁圆,好似也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回神。
她明白他的野心,也隐约猜到他的打算,只是万万没想到圣旨的最后一段话。她想过最好的结果,有着皇室血统的稚奴继位,顾衍摄政。
他到底想干什么?
顾衍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对着下面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的众人,声音不疾不徐:“圣上就在乾元殿,本官有没有假传圣旨,尔等一问便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太子,轻声道:“圣上废太子,旁人不清楚,太子殿下自己不知么。”
“私德不修,欺瞒君父……其中缘由,难道要臣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原本气势高昂的太子瞬间白了脸色,父皇知道了?他竟知道了!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在众目睽睽下承认这种耻辱。顾衍微微一笑,接着问:“如此,对于圣上的决断,太子服是不服?”
一片寂静中,太子面色惨白如纸,俊雅的面容扭曲,用极低的声音道:“服。”
“我……我服。”
顾衍微微颔首,淡道:“太子既废,国不可一日无君,圣上转而选皇孙,无可厚非。新君年幼,长公主摄政,此事虽少见,史中也有记载参照,并非开天辟地之举。”
“长乐公主恭顺贤淑,孝敬圣上,此前圣上风寒,长乐公主日日进宫尽孝,皇孙也深得圣上宠爱,圣上钦赐长乐公主凤簪,早已有迹可循。”
“有何荒唐之处?”
颜雪蕊发髻间戴着明目张胆逾制的凤簪,来宾中有御史,已经在心中暗自记下,准备明日弹劾,谁知顾衍在这儿等着。经过顾衍颠倒黑白这么一说,荒唐中竟也有几分道理。
过了半晌儿,有德高望重的老臣颤巍巍起身,道:“顾侯,此事牵扯储君,不可轻忽,我等这便去求见圣上。”
顾衍不置可否,其余人陆续拍拍灰尘起身,谁也没想到临近年节,好好一桩宴席弄成现在这样。这卷圣旨最好是真的,倘若是假的,顾太傅手握权柄,手段狠绝,收不了场啊。
等人稀稀拉拉走完,颜雪蕊缓缓走下玉阶,迷茫又不解地看着顾衍。
“为什么?”
她轻蹙黛眉,他既然敢做,何不做得彻彻底底,她不懂他绕这么一大圈的意义。
顾衍一双黑眸紧紧盯着她,反问:“这不是你问我要的?”
他伸手抚摸她的脸颊,“你想要的,我什么没给你。”【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