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听到顾衍说起寒症,那股……


    听到顾衍说起寒症,那股血腥儿味儿再次涌上心头,颜雪蕊脸色发白,连忙摆手:“不用,我现在好——”


    前后言语矛盾,她消了声音。


    她宁可忍受寒症的折磨,也不愿用平阳公主的血治病。


    顾衍见她脸色实在不好,以为她怕喝药,温声哄道:“好好好,今日不喝,夫君给你买蜜饯。”


    “高先生随你去宫里,不怕,那老叟有几分本事,不叫你痛。”


    如愿请到高神医,颜雪蕊却心有余悸。平阳的事让她害怕,而且顾衍这回太好说话,倘若日后被他发觉,颜雪蕊怕他更疯。


    其实这件事从根儿上论起来,罪魁祸首就是顾衍,现在反而是颜雪蕊战战兢兢,仿佛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忐忑难安。


    顾衍笑了笑,大掌放肆地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抚摸,颜雪蕊没有躲避,低垂着浓密的眼睫,任由带着薄茧的指尖带来阵阵颤栗。这更证识了顾衍心中的设想,她素来识时务,她该看明白,在皇帝身边,远远没有他身*边舒坦。


    皇帝有很多子女,他只把她一个人放在心尖儿上。


    两人气息交缠,空气逐渐变得旖旎。


    她这样乖巧的模样,顾衍忍不住欺身上前,含住她的小巧饱满的耳垂,在齿间放肆蹂.躏。他身形高大,完全把颜雪蕊纤细的身躯笼罩起来,她像被摁在兽爪下的猎物,瑟瑟发抖。


    “别——”


    她忍不住往后仰,双手柔柔地抵在他遒劲的肩膀上。


    “一身汗,脏。”


    她紧紧咬着下唇,乌黑的鬓发凌乱,表情克制又隐忍。


    到她这个年纪,她早已不在乎什么“贞洁”,她只是不想,单纯不想。


    曾经自己力量薄弱,以为恢复身份,便有主宰自己的权力,所以她回来见到顾衍的第一件事是,叫他对她行礼。


    她不是在乎这个礼节,她只是想告诉他,她如今是当朝公主,不再任他摆布。事情超出了她的预料,尤其是顾衍,他根本就是一条疯狗,不能激怒,只能顺从。


    就连拒绝,也得找个理由,不敢光明正大说出来。


    “矫情。”


    顾衍嗤笑,他晨起刚沐浴过,哪里脏了。


    哪一回事后没给她清洗?


    顾衍这个年岁,早已过了不知节制的毛头小子阶段,□□的欢.愉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他误以为她今日来服软示好,心中难免激荡。


    早年,她对他冷若冰霜,又哭又闹又跑,闹得鸡犬不宁。后来懂事些,不再明目张胆闹腾,但对于他,她心底的畏惧、害怕远远多于恩爱。


    顾衍原以为他不在乎,可当她乖巧的在他跟前,一双水盈盈的乌黑看着他,把顾衍的心看得又软又烫。


    动作难免急切。


    ……


    纱帐低垂,雪白的手臂横亘在鸳鸯撒红缎面的锦被上,绸缎般的乌发铺满床,颜雪蕊靠在顾衍肩头,眼尾泛着一抹红晕。


    “顾衍。”


    颜雪蕊没有忘记今日来的初衷,她颤动着睫毛,沙哑道:“高先生……”


    “都依你。”


    顾衍低沉的声音带着餍足的慵懒,他把颜雪蕊脸颊上沾湿的黑发别在耳后,道:“早说了应你,你还在担忧什么?”


    以往,尤其是顾衍潜入宫中那夜,他的动作总是带着强烈的掠夺的占有,仿佛要证明什么。今日,顾衍心情大好,眉眼间带着几分罕见的柔情。


    趁着这个机会,颜雪蕊细声细气,试探地问道,“好几日不见稚奴,我心中想念的紧。”


    她还是没有放弃。


    这么好的机会,她了解他,她不信顾衍没有想法。


    她提醒道:“父皇他老人家年纪大了。”


    “宫中多寂寞,多个孩子,热闹些。”


    两人再一次把这事放在明面上说,床榻间旖旎的气味尚未消散,没有上次的剑拔弩张,顾衍沉声道:“你想儿子,多来侯府看看他,我又不拦你。”


    “蕊儿,你知道的,我不可能叫你抱着他离开我身边。”


    颜雪蕊想的没错,在宫变之前,皇帝一次次施压,顾衍当时已经位极人臣,却还是被皇权死死压着,不能违逆那薄薄的一层圣旨。


    他不喜欢。


    他等不及了,借太子之手除掉贤王,太子不能生育,倒时候扶持一个傀儡小儿当皇帝,天下究竟姓周姓顾,有区别么?


    没想到阴差阳错,颜雪蕊恢复公主身份,顾衍纵然沉溺在“被和离”的怒火中,但也没有失去理智。


    目前对他来说,与其扶持一个傀儡,不如自己的亲生血脉。还未入族谱的稚奴是最合适的人选。


    于情,他是稚奴的生父,不用顾忌将来被清算,侯府后代受余荫,依旧富贵锦绣。


    于理,稚奴身上流着皇室的血脉,史书上有长公主之子继位的先例,谁也不能质疑稚奴的正统。他摇身一变,从乱臣贼子成了皇帝生父,朝廷肱骨。


    有捷径,他又不傻,当然知道走哪条路最好。但若代价是和离,就算是权宜之计,他也难以忍受。


    更何况不一定是假的,颜雪蕊有浑水摸鱼之嫌,他看破不说破罢了。


    他宁愿多走些弯路,江山和美人,他都要。


    颜雪蕊敛下眉目,她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松动,但今日时机不对,她没有往下接这个话茬儿。转而道:“我听说,当日中门外,贤王被太子射杀,其中有二爷的手笔。”


    太子软弱,顾渊当时没忍住,众目睽睽之下,致命的一箭到底是出于他的手,还是太子,那便见仁见智了。


    在和皇帝相处之中,她察觉出皇帝极其厌恶顾家,只是为稳固朝纲,暂时不能动他。


    颜雪蕊想,她除了个公主的虚名,什么都没有。皇帝会给她公主府,给她府兵,但顾衍势大,她依然会被顾衍压制,不得翻身。


    她依靠不了皇帝,只能依靠顾衍,等顾衍把她们母子捧上位,她得到他的权柄,或许那才是真正的自由。


    颜雪蕊的言语有提点之意,要他小心皇帝,顾衍笑了笑,道:“无妨,我心中有数。”


    两人各怀心思,过了一会儿,颜雪蕊艰难地从他胸前起来,抬起小指,穿上小衣,里衣,外衫……外衫被他撕碎了,无妨,府中她的衣裳多,吩咐侍女送来一件。


    如瀑的青丝垂在耳侧,遮住她精致的侧脸。顾衍靠在软枕上,支着腿,肆无忌惮欣赏眼前的美人图。


    等颜雪蕊颤抖着指尖扣上襟扣,顾衍状若无意地说道:“今日还回宫么?”


    “你还没有拜见母亲。”


    自从她那日进宫,迅速恢复公主身份,她再也没有见过老夫人。


    颜雪蕊手下一顿,她想起她当时进宫时,老夫人还在病中,婆母待她不薄,老人家年纪大了,她总要给她一个交代。


    但知许表哥……


    颜雪蕊道:“父皇有吩咐,晚上务必回宫。”


    “婆母那里,我改日去请罪,还请侯爷多为我转圜。”


    顾衍微微蹙眉,道:“这个时辰,那小子醒着,我叫奶娘抱来,给你瞧瞧。”


    稚奴性子霸道,唯独在娘亲馨香的怀抱里咯咯笑,他就不信,她那么狠心,连儿子都不要了。


    今日她明明来和他示好,方才还在他身下婉转承欢,一眨眼功夫,穿上衣裳不认人了!顾衍的好心情骤然破灭,沉沉盯着她。


    颜雪蕊侧过脸,轻声叹道:“侯爷,我累了,今日没有精力哄他,改日罢。”


    ——累了就留下来。


    一句话卡在顾衍喉咙里,他紧抿薄唇,倏然冷哼一声,起身披上外袍。


    “公主自便。”


    顾衍天资聪颖,好谋擅断,除了自幼丧父,一切顺风顺水,他不允许那么软弱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


    第62章 第62章父亲和母亲是相爱的……


    旖旎的氛围骤然消散,颜雪蕊心忧方知许,颤抖着穿好衣裳,脚下急得像有狼在追,走得没有半分留恋。


    顾衍沉沉盯着她的背影,这会儿,从温柔乡缓过来神的顾太傅终于察觉出不对。


    她今日来,究竟是不是对他示好?


    顾衍沉思片刻,抚掌三声,一道黑影在暗中隐现。


    “但凡夫人出宫,跟上她,保护她。”


    “将她的行踪报备于我。”


    宫中戒备森严,那晚趁乱,加上明澜行方便,顾衍才能潜入皇宫,寻常的暗卫并不能出入皇宫自如。


    禁军中有顾衍埋的暗桩,还有明澜在,他倒不担心颜雪蕊在宫里的安危,出宫……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她在京城举目无亲,只能回侯府。


    但愿是他多心了。


    暗卫应声下去,来无影去无踪。顾衍揉了揉眉心,往书房走去。


    贤王虽死,留下了一堆烂摊子给他。


    首先是春闱这个无头案,贤王这个罪魁祸首已经伏诛,但还有那么多举子关押在大牢,那些举子的处置,还有今年春闱的名次,顾衍答应过苏怀墨,不会叫无辜学子的十年寒窗付诸东流。


    他心狠手辣,不是个坦荡的君子,却极其重诺,一言九鼎。


    还有贤王的判决,太子想把“谋逆罪”钉死,皇帝却不愿意,这对天家父子的拉扯,顾衍不在乎,他心中暗忖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把贤王的子嗣除掉。


    贤王是死于他们兄弟之手,他办事一直斩草除根。他可不想若干年后,忽然冒出来个贤王遗孤报仇雪恨。


    贤王的党羽也要一一剪除。


    蕊儿闹那一出,现在太子既要拉拢他,又提防他,背后小动作不断。


    还有西北的异动……


    顾衍的额角隐隐作痛,本朝的政务案牍劳形,他本不愿意插手外政,出力不讨好,一不留神,说不定被扣上个通敌的罪名。


    他没想到,昆莫老谋深算,生出的女儿竟这般天真无畏,敢单枪匹马来京都。地牢那些人遭不住重刑,他今早刚知道阿依娜的身份。


    长子把西戎的郡主给睡了……这让运筹帷幄的顾太傅一时颇为棘手。


    色字头上一把刀。


    顾衍心里暗恨明澜定力不够,沉声吩咐道:“叫大公子下值后来我书房。”


    殊不知,明澜今日根本没有上值。宫门落钥之前,颜雪蕊紧赶慢赶赶回宫殿,她累极了,晚膳都来不及用,沾上床榻昏昏欲睡。


    “夫人……不,长乐殿下。”


    伤势痊愈的碧荷诚惶诚恐改口,夫人忽然成了公主,还把她从侯府接到富丽堂皇的皇宫,碧荷简直像做梦一样。


    来不及叙旧,她伺候颜雪蕊久了,知道她雪白肌肤上的痕迹代表什么,正要伺候她入睡,外头的宫女禀报,有人拜访长乐公主。


    这么晚了,碧荷本想推拒,结果出去一看,哎呦,这不是大公子么。她不敢怠慢,赶紧来禀报。


    “殿下,大公子求见,您见,还是不见?”


    纱帐飘动,颜雪蕊撑起酸软的身子起身,随手绸缎般乌黑的长发松松绾起。她见明澜,总是把自己收拾的衣冠整齐。


    金碧辉煌的殿宇内,顾明澜缓步踏进。母亲雪肤玉颜,顾明澜作为一个成年男子,又摊上占有欲那么强的爹,他平日不大敢直视颜雪蕊,今日在烛火的映照下,颜雪蕊髻间斜簪着一枝鸾鸟点翠衔翠珠步摇,鎏金的流苏在颊边轻颤,耀眼闪烁。


    提醒着顾明澜,他的母亲如今是当朝公主。


    按礼节,他应该对颜雪蕊行君臣礼,明澜最重礼节,但他犹豫片刻,和从前在顾府时一样,朝颜雪蕊躬身请安。


    “母亲。”


    在他心里,母亲只是他的母亲。


    颜雪蕊当然不在乎这些虚礼,她忙把明澜叫起,关切道:“这么晚了,你今日还没有下值么?”


    禁军夜晚分拨巡更,夜间比白日更为严苛,也更为辛苦。按照明澜的家世,本不必和寻常军士一般巡夜,但他不愿恃身份倨傲,颜雪蕊一直知道,明澜并不轻松。


    她吩咐道,“碧荷,去御膳房传膳,要好克化的膳食。”


    不管她和顾衍如何,她放不下她的儿女。即使明澜已经比母亲还要高大,她永远记得他小小软软,在她怀中模样。


    明澜紧抿薄唇,“不必。”


    倏而,他自觉语气强硬,解释道:“宫规森严,儿子不能久留,说几句话就走。”


    “好,不急,慢慢说。”


    “碧荷,上茶。”


    母亲和声音和从前一样温柔包容,她和父亲不同,但凡父亲开口,别人只有听从,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母亲……她会耐心的听他诉说,她的怀抱柔软馨香,他的母亲啊。


    顾明澜的心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攥住,闷得他喘不过气。


    今日母亲眼眶发红,从一个男人的院子里出来,给顾明澜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他无人诉说,即使是把他带大的顾渊,他也不能。


    把自己关在房间一整天,直到深夜,顾明澜冒着违逆宫规的罪名,来长乐宫见母亲。


    他抬起眸,明亮的烛火下,那双和顾衍极其相似的寒眸紧紧盯着颜雪蕊。


    “母亲,您昨日说过,和父亲和离只是权宜之计,对么?”


    作为人子,即使他亲眼所见,他不能当面质问,甚至提起这件让母亲难堪的事。


    他只能反复确定,都是假的,母亲不会抛下侯府。


    颜雪蕊唇角的笑意凝滞,她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解释。


    顾明澜急切道:“父亲足智多谋,贤王已死,如今无人再能到与我顾家争锋,何必只求这一个办法?”


    “儿子将来继承侯府,辅佐幼弟,绝无怨言。”


    明澜素来沉稳,把他逼到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颜雪蕊一惊,匆忙看向四周,幸好无人。


    “慎言。”


    颜雪蕊皱起黛眉,“你今日怎么了,你父亲罚你了?”


    在明澜启蒙的小时候,顾衍是一个非常严苛的老师,对亲生儿子尤甚,明澜打小就机灵,被顾衍罚了,闷声不吭来母亲这里,母亲总忍不住为他求情。


    整个侯府,只有母亲能劝住父亲。后来明澜渐渐发现,父亲当时听母亲的话,下次罚得更狠,久而久之,他也就不敢找母亲说情了。


    明澜咬紧牙根,幽深眸光直逼颜雪蕊,道:“儿子不想母亲和父亲和离。”


    在朦胧的记忆中,他坚信,父亲和母亲是相爱的。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母亲只是一时糊涂。


    他道:“即使只是权宜之计,父亲和母亲分开,儿子心里难受。”


    他的双眸和顾衍简直从一个模子刻出来,面对顾衍,颜雪蕊游刃有余,即使困难重重,她从未放弃过和离,或者说离开顾衍的念头。


    现在在明澜的注视下,颜雪蕊从心底开始动摇,她……是不是做错了?


    她已经不再年轻,儿女都到了成婚的年岁,她到底还在抗拒什么,像从前一样,安安稳稳的,不好么。


    颜雪蕊心中钝痛,静谧的宫殿内,面对不解的儿子,过了许久,颜雪蕊艰涩道:“我——”


    “我——”


    她几乎要应下明澜,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遍布荆棘,说不定折腾到最后,也到不了她想要的自由;一条坦荡无阻,只需往顾衍身后一躲,她的夫君,她的儿子……外面的雨打风霜,始终吹不到她身上。


    可是……可是她也有想保护的人,碧荷,知许表哥,她痛恨自己的无力。


    她不想被迫喝同胞姐妹的血,即使是为了她好。


    她不想连出门都要被限制。


    他一句话,她便得斩断所有交际,乖乖在府中服侍他。


    她只是不想被当成一个任人摆弄的玩物。


    两种思绪在颜雪蕊心中撕扯,明澜眸光如炬,她快受不住了,忽然,在闪烁的烛光中,颜雪蕊眨了眨眼,她看见明澜脖颈上有抹红痕。


    和上次锋利的刀刃不同,这片暧昧的绯色印记,满不过久经人事的颜雪蕊的眼。


    颜雪蕊心中大震,明澜明明还未成婚啊。


    她瞪大美眸,颤动着唇,道:“明澜,你——你有心上人了?”


    顾明澜察觉到母亲的目光,他略微不自在地整理衣襟,道:“收用了一个丫头,改日叫她来给母亲磕头请安。”


    现在规矩忒差,顾明澜不放心把人放出来。


    颜雪蕊不疑有他,恍惚道:“那姑娘一定姿容绝世,貌美贤良吧”


    她之前找了那么多名门闺秀,明澜一个都没有看上眼,长子心中的傲气,颜雪蕊明白。


    貌美是没错,至于贤良……


    顾明澜轻扯唇角,朝颜雪蕊颔首,“没错。”


    他会叫人把她教的贤良,如同母亲一样。


    颜雪蕊神情怔愣,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显然太过震惊,明澜好事将近,说不定等到来年,她的长子都要做父亲了。


    颜雪蕊闭了闭眼,道:“你回罢,放心,我和你父亲……好好的。”


    “挑个日子,带那姑娘来见我。”


    顾明澜得到母亲的准信儿,高悬的心终于安稳,他看着颜雪蕊,试探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母亲玉体金贵,除了宫中和侯府,哪里都不要去。”


    “至于母亲担忧之事,来日方长,侯府男丁尚在,父亲和二叔春秋鼎盛,儿子亦不敢懈怠,母亲安心。”


    他的意思是,就算不走“和离”这条捷径,稚奴暂时不能入皇室族谱,来日方长。


    顾明澜深觉,相比唾手可得的权势,还是母亲更重要些。


    家宅安稳,方是取盛之道。


    第63章 第63章告别


    颜雪蕊心中一窒,她盈盈的眸光望向长子,明澜是个好孩子,他懂事体贴,恭顺纯孝,他少时跟着顾渊在边疆戍边,每年每月书信不断,报喜不报忧。


    他亲手猎得的狼牙,冬日里寄的狐裘披风,西北特有的酥油茶,马奶皮……每样都想着母亲,礼轻情意重。她那些年期盼着明澜的回信,膝下养着活泼闹人的明薇,两个孩子给了她极大的慰藉,不觉岁月难熬。


    可在此时,她看着她怀胎十月生下的明澜,他长大了,冷峻的面容坚毅,说出口的话也越来越像顾衍,那般冷酷强势。


    “明澜。”


    颜雪蕊垂下眼睫,轻声问,“你在命令我吗?”


    “儿子万万不敢。”


    这话对于明澜来说,太重了。他迅速撩起衣袍,单膝跪下,膝盖磕在冷硬的石板上,那声响格外实在。


    “儿子只是担忧母亲,断不敢僭越。”


    儿子不比顾衍,颜雪蕊这个当娘的到底心疼,疾步上前虚虚托住明澜的手臂。明澜不敢让她受力,自觉站起来。


    “你这孩子,经不起玩笑。”


    颜雪蕊低声道:“我叫碧荷给你带些活血膏药,回去记得涂抹。”


    “我累了。”


    颜雪蕊堵住明澜未出口的话,道:“你先回罢。”


    “放心,你皇祖父给了我侍卫,能护住我安危。”


    颜雪蕊在扬州长大,说话间藏着江南的春水柔情,明澜却从柔柔的语气中,察觉出母亲心绪不佳。


    他方才说错话了?明澜心中泛起一丝迷茫,为人子,他明明都是为了母亲好。


    “嗯。母亲早日安歇。”


    明澜比顾衍有个优点,听话。母亲吩咐,纵然心有疑虑,他应声告退。临走时,他看着母亲雪□□致的侧脸,发髻如云,纤细的睫毛像扇子一样落在眼睑下,黛眉不自觉蹙起,潋滟的眸光中含着愁绪。


    蓦然让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母亲也总是这样一副模样,比西子般柔弱忧愁。


    顾明澜转身离开,明亮的月光洒在他宽阔的肩头,明澜想道:母亲如今贵为公主,身后有父亲和侯府,他也已经能保护母亲,母亲……缘何不开心呢?


    他不懂。


    同一片月光下,颜雪蕊拢了拢身上的彩霞披帛,脸上神色落寞而复杂。


    她不再年轻,早过了横冲直撞,想尽法子逃跑的年华,其实自从生下明澜后,亲手抚养一个新生儿的喜悦,冲散了她抗拒逃跑的心。


    他小胳膊小腿,那么软,那儿小,为了儿女,她愿意留在顾衍身边。一晃多年过去,在漫长的岁月中,明澜已经和他父亲一般高大,雄武。


    他不再需要母亲保护了,相反,他也开始学着顾衍那般,管束她。


    这让颜雪蕊有些难过。


    “夫人、不,殿下,御膳房送来一盅糯米乌鸡汤,您要不用了再安歇?”


    专程给明澜公子传的膳,明澜公子还没用便走了。碧荷心中可惜,她这条命是明澜公子救的,她心念旧恩。


    颜雪蕊这时候没心思用什么乌鸡汤,在寂寞深宫中,碧荷成了她倾诉的对象。


    她忍不住问:“碧荷,你说……明澜,是不是变了?”


    从前的慰藉,成了她紧紧束缚她的枷锁。


    碧荷惊得瞪大眼睛,高声道:“怎么会,明澜公子对您恭敬孝顺,阖府皆知!”


    “明澜公子日日来主院请安,您不知道,有些日子您夸过的簪花新鲜,是明澜公子亲自给您摘的,不叫奴婢们说。”


    “明澜公子沉稳持重,说句托大的话,放眼京城,哪家有这么好的儿郎?”


    “……”


    碧荷在颜雪蕊身边伺候久了,看颜雪蕊面色不佳,以为母子俩生了嫌隙。顾明澜救过她一命,碧荷铆足了劲儿夸赞。


    “行了,明澜这好那好。你把这碗乌鸡汤喝了罢,润润唇。”


    颜雪蕊无奈地摆摆手,纵然是最得她的心的碧荷,也不能理解她心底的苦闷。


    她兀自掀开纱帐,裹在柔软的锦被里,强迫自己抛却心底杂念,缓缓阖上双眸。


    ***


    连续几天,颜雪蕊并没有出宫。


    高先生暂时止住了方知许的病痛,说能治,颜雪蕊松了口气,也许是她自觉无颜面对方知许,也许是那日明澜的话,她虽驳斥,到底在她心里留下痕迹。


    她没有再见方知许,她召见了还在京中宅院,没有来得及回扬州的颜家人。


    颜家抚养公主有功,皇帝赏赐黄金千两,良田百顷。前几日诸事缠身,也怕吓着两位老人家,专门等了几日,再见,颜父和颜母已经平复了最初的惊厥激动。


    “蕊儿,不,如今该称呼殿下。”


    颜母双手颤抖,她抬手抚摸颜雪蕊脸颊,如烟的黛眉,挺翘的鼻尖,雪白的肌肤……她就说,这么漂亮的孩子,怎么会是寻常人家的闺女。


    原来是九天鸾凤落入寻常门户,叫她捡了大漏。


    “殿下,这些年,真真委屈你了。”


    颜雪蕊反握住颜母的手,恳切道:“母亲,快别这么说,您待我不薄。”


    她至今对颜母以“母亲”相称,颜家是扬州的小富之家,双亲宽厚慈爱,颜雪蕊细想起来,其实在扬州城的那十多年,是她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候。


    商户人家,没有那么多规矩。她曾赤着脚踩在雨后的青石板上,也曾卸下钗环,泛舟驶入层层叠叠的莲叶间,指尖剥开鲜嫩清甜的莲蓬。夏日的扬州闷热,她恣意地枕在凉荫下的竹席上,听蝉鸣声声,一不小心就睡到了黄昏。


    起来伸个懒腰,溜达着去帮母亲打算盘,盘账,晚风吹拂在脸颊上,很温柔。


    当时只觉是寻常,后来在沉闷的靖渊侯府,府内规矩大,她走到哪儿都跟着一群侍女,顾衍更不容许她做踩水泛舟之类的事,说她身子弱,受不得寒气。他把她护的密不透风,莲子被剥的干干净净呈上,久而久之,她的手逐渐生疏,竟也真的觉得自己身子弱,一切听从顾衍的安排。


    现在想来,少女的闺中时光美好却短暂,回忆中,连一直对她使绊子的雪芳都变得眉清目秀起来。


    “对了,母亲,雪芳怎么没和你们一同过来?”


    颜雪蕊面露疑惑,按原有的计划,两老准备在云姝进东宫后便启程离京,中间遭遇许多事,贤王兵变被诛,宫门搜查严格,又耽误许多天。


    这回进宫,颜父颜母既来见颜雪蕊一面,也是辞行。


    提起雪芳,颜母神色讪讪,含糊道:“她病了,你别管她。”


    颜雪芳确实“病”了,却是心病。当初她的女儿进了东宫,顾衍却惨遭下狱,她以为扬眉吐气,争了这么多年,她终于赢了一局。


    没想到一夜之间,颜雪蕊成了公主,顾衍官复原职,两人和离闹得沸沸扬扬,见无人管束,坊间甚至下注两人到底离不离,赌资已经累计颇高。


    颜雪芳一时气急攻心,等醒来,她神色恍惚,说了第一句话,“我不走。”


    颜雪芳已经到了快做祖母的年纪,守寡多年,年轻时没办到的事,她自然也不敢妄想。


    但她心里恨啊,明明当初,是她先向京城来的权贵写香笺,阴差阳错,成全了姐姐。


    她没有得到的男人,叫姐姐得到了。


    姐姐是身份高贵的鸾凤,她是低贱的商户女。


    颜雪芳多年来一直在心中和姐姐暗自比较,心中的信念彻底崩塌,她不甘心,她要在京城等,她一定要等到两人和离!


    如此,方能慰藉她嫉恨难安的心。姐姐不是一直想知道她当初为何附上模棱两可的“雪花”吗。她兴许大发慈悲告诉她。


    知女莫若母,颜母了解颜雪芳,知道这个不省心的女儿留在京城必然惹祸,颜雪芳脾性倔强,不听颜母的劝,两人在府中争吵拉扯……这般,颜母当然不能叫她来。


    颜母含糊其辞,颜雪蕊大概猜到一些,她看着两鬓霜白的颜母,道:“母亲,我还能和雪芳计较不成。”


    两老上了年纪,嗣子到底隔着一层,她还指望颜雪芳孝敬两老,雪芳不愿回扬州,她拿绳子绑,也要把她绑回去。


    一大把年纪,还和小时候那般任性。


    颜母闻言更加羞愧,颜雪蕊不知道,她那妹妹的任性不止于此。


    自从顾衍官复原职后,周云姝在东宫颇为受宠,太子只宠幸太子妃和周云姝,一时周孺人风头无量,颜雪芳自诩有仪仗,根本不服她的管束。


    若不是她拦的及时,她兴许已经收拾包袱,去投靠云姝了。


    ……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颜母不愿和颜雪蕊说,不过她同样担心颜雪蕊和顾衍和离之事。


    “母亲是个市井小妇,外头那些风言风语,我不懂,也不想听。”


    “蕊儿,母亲只问你。你真要与姑爷分开?”


    明澜动摇了颜雪蕊的心,面对慈祥的颜母,颜雪蕊动了动唇,原本心里的答案,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我不知道。”


    在颜母面前,颜雪蕊显出一丝无措,像少女时伏在母亲怀里撒娇一样,她喃喃道:“母亲,我不知道啊。”


    “好好好,不知道便不知道罢,母亲开铺子前,也不知道究竟是亏是赚。路嘛,都是人走出来的,莫慌。”


    颜母慈声道,她老了,身子骨儿经不住折腾,这一别,兴许以后再也见不到。


    长女不是亲生,她也曾真心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疼。


    “当年……唉,都是孽缘,我知道你怨我,可是咱们商户,哪儿敢跟权贵叫板,你走后,我一个人在房里想了又想——”


    想起当年,颜母也是一度哽咽,“我想了又想,你跟了姑爷,也不全然是坏事。你长成这副天仙模样,除非永远不露面,寻常人家护不住你。”


    “这么多年,外头都传,姑爷待你极好,但你和家中来信,很少提起姑爷。母亲是过来人,夫妻之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颜母用衣襟沾了沾微红的眼角,道:“你瞧你爹,外人都说他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我却觉得他好。他长得俊,家中凡事都听我的,我脾气急,吵他他也不生气,这辈子有这个伴儿,我知足。”


    被莫名提到的颜父摸了摸鼻子,眼神四处乱飘。


    颜母笑了下,继续道:“你过得怎么样,外人他不清楚。如今我儿是金枝玉叶,你若觉得不舒坦,想和姑爷分开,母亲肯定赞成你。”


    “但是——蕊儿啊,你别嫌母亲啰嗦,你自幼聪颖,小时候帮母亲算账,每一笔算的清清楚楚,不出一丝纰漏。”


    “世间人情账最难算,你和姑爷近乎二十年的夫妻,这其中牵扯良多,果真……到了这种地步么?”


    第64章 第64章不长记性,还是不够痛……


    母亲的谆谆教诲入耳,更压紧了颜雪蕊心中那根摇摇欲坠的弦儿,她低垂眼睫,应了一声“嗯。”


    “我知晓。”


    她自小主意正,颜母点到即止,拍拍她的手,叹道:“你心里有数便好。”


    颜雪蕊留颜父颜母用了膳,离别在即,显得格外温情,等颜父颜母走后,颜雪蕊看着诺大的殿宇,心里骤然空落落的。


    养父母即将启程回扬州。


    这个时辰,皇帝在午歇,即使睡醒了,皇帝政务繁忙,她知进退懂分寸,不会贸然打扰皇帝。


    明澜此时在宫门外当值。


    明薇和稚奴在侯府,明薇苦夏,稚奴爱闹,也不知道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颜雪蕊虽说命途坎坷,但即使是在相较而言最“拮据”的江南颜家,她也从没有为吃穿用度发过愁。皇宫的锦衣玉食,对她而言并不算什么。


    她想念她的孩子们。


    明澜的话,母亲的教诲,懵懵懂懂的明薇,嗷嗷待哺的小稚奴,颜雪蕊闭了闭眼,心中两股拉扯的力量悄然向一方倾斜。


    这时候,碧荷指挥着几个太监,抬着一架雕花冰鉴跨过门槛,丝丝缕缕的寒气从冰鉴里逸出,扑灭炎夏的燥热。


    “你们几个,拿软缎把冰鉴裹起来。”


    碧荷单手叉腰,气势十足。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碧荷前段日子受她连累,颜雪蕊心中有补偿她的意思,碧荷进宫不是一个普通的宫女,而是宫中有品阶的女官。


    “殿下,您身子寒,不宜多用冰。”


    碧荷提着嫩粉色的裙裾跑上台阶,少女活泼的语调,暂时驱散了她心中的空寂。


    颜雪蕊给她递了块绢布擦汗,莞尔道:“我又不是纸糊的,哪有那么娇贵。”


    其实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过冰鉴。


    靖渊侯府不是用不起冰鉴,顾衍嫌这东西太寒,即使是炎热的夏天,多用竹席、玉枕,或者打扇,没人敢往主院送冰。


    颜雪蕊为此和顾衍吵过许久,顾衍独断专行,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如今好不容易脱离他的掌控,内务府遣人来问长乐宫要不要冰,颜雪蕊立刻点头同意。


    丝丝凉意浸入心脾,颜雪蕊舒服地眯起眼眸,这一刻,不只是炎夏的凉爽,更多是一种多年不曾体会过的,无拘无束的*自由。


    碧荷却蹙着眉,在冒着寒气的冰鉴四周转悠。冰块上面包了一层软缎,已经大大敛去了其中的寒锋。


    她劝道:“殿下,要不放在殿外吧,奴婢给您打扇。”


    在侯府多年,颜夫人体弱多病深入人心,她不敢大意。


    颜雪蕊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不必。一盆而已,我受的住。”


    权贵们贯会享受,夏日房间里四个角落各自摆上冰鉴纳凉,和外头的骄阳冰火两重天。连年迈的老皇帝都摆上两盆,颜雪蕊自觉不碍事。


    碧荷劝不住她,只能悄悄把冰鉴挪的离床榻远些。颜雪蕊散了乌发,斜躺在软塌上,半眯着眼眸沉思。碧荷见她穿的单薄,特意取了件蜀锦薄毯,妥帖地裹在她的腰腹。


    ……


    万万没想到,万籁俱静的深夜,长乐宫灯火通明,宫女们端着铜盆进进出出,颜雪蕊蜷在金线绣团花软缎被褥间,鸦青的髻发如瀑铺散,几缕被冷汗浸湿,黏在泛着病态薄红脸颊上,美丽又脆弱。


    “太医,殿下这是怎么了?”


    碧荷忧心肿肿侍立在侧,胡子花白的老太医搭了颜雪蕊的脉,道:“殿下脉息悬浮,尺肤凉而滞涩,这是寒气入体之兆。”


    “殿下近日可用了寒凉之物?”


    颜雪蕊自知体寒,连入口的水都是温热的,唯一的寒凉……只有下午那一盆冰鉴。


    她不禁苦笑,如实一一道来。


    区区一盆冰而已,她少女时也用过,并未有什么不妥。她不知道,在漫长的岁月中,她已经被顾衍养的娇贵,再也经受不住这般寒凉。


    骤然放纵,她心里又藏着事,内热外寒,加之体内的余毒作祟,变成如今的模样。


    好在如今在长乐宫,颜雪蕊身份最高,没有人能责怪她。太医开了方子,叮嘱两句后退下,碧荷神色懊恼,俯身给颜雪蕊擦拭额头的冷汗。


    “殿下,身子骨儿为重,日后奴婢给您打扇,万万用不得那冰了。”


    她此刻无比后悔,当时怎么没有拦着殿下。


    这事儿不怪碧荷,怪她自己。颜雪蕊勉强笑了笑,道:“好姑娘,不是你的错。”


    “你去……看着药,别人盯着,我不放心。”


    碧荷忙不迭点点头,给颜雪蕊掖了掖被子,脚下疾步赶往御药房。宫中主子们的汤药一般在御药房熬制,如果品阶高的贵人,诸如徐皇后,凤仪宫的偏殿里能自己熬制,类似“小厨房”,更稳妥。


    /:.


    按理说,颜雪蕊这个“受宠”的长乐公主也该有这个规制,只是她初来乍到,偏殿还未收拾妥当,她又不想太过打眼,一直没有置办。她在宫里这些天,后宫看似平静,里头的弯弯绕绕比侯府复杂多了。


    首先是宫女太监,宫中是最会看人下菜碟,捧高踩低的地方,长乐公主受宠,许多人来长乐殿献殷勤,其中不乏浑水摸鱼的探子,满宫殿加上洒扫太监近乎百人,颜雪蕊拔除了几个,剩下的她也不能完全信任。


    探子还好说,宫中忽然冒出个“长乐公主”,各宫的娘娘难免好奇,颜雪蕊理解,这些人不一定害她,她唯一的担忧是徐皇后。和顾衍同床共枕多年,她了解许皇后的性情,皇帝不喜欢她,她还能稳坐后位多年,是个狠角。


    她每次去陪皇帝一同用早膳时,除了和皇帝聊扬州,聊她小时候,偶尔也会带些朝堂政务。顾衍如今和太子关系微妙,不似从前亲近,皇帝对此乐见其成。


    而她作为宸妃之女,和徐家算是有宿仇,加上顾衍这层关系,她的身份更加尴尬,总之,颜雪蕊能感觉到,徐皇后这个中宫之主并不喜欢她。


    她也小心,不去招惹徐皇后。徐皇后召见,她也能推则推,实在推不了把皇帝搬出来,在皇宫这几日勾心斗角,她没吃亏,但也疲累。


    尤其在病痛缠身时,她身边唯一得用的人竟只有一个碧荷。恍恍惚惚中,颜雪蕊竟开始想念侯府,省心的仆人,宽厚的婆母,孝顺的儿女,还有那双带着薄茧的大掌,曾带给她恐惧。


    也曾带给她安心。


    “母亲,您缘何要与父亲和离?”


    “蕊儿,你和姑爷近乎二十年的夫妻,果真到了这种地步么?”


    “想和离?做梦!”


    “……”


    一句句话像咒语一样响在耳畔,颜雪蕊紧蹙黛眉,浓密的鸦睫如同折翼的蝶翅颤动,微风吹起纱帐,带来一阵凉意。


    方才碧荷没有关窗户么……等等?不对!


    颜雪蕊眸中骤然清明,她方才明明记得,窗子是关着的。


    鎏金烛台上的火苗猛然一颤,颜雪蕊挣扎着坐起来,果然,在门槛处,一道颀长高大的阴影斜斜漫入,笼罩了大半个宫殿,在夜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顾衍?”


    颜雪蕊攥着锦被蜷缩起来,葱尖儿似的指尖掐的泛白。


    一片沉默。


    颜雪蕊倒不害怕,这个时辰,有胆子闯宫的,除了顾衍不做他想。她低声道:“你快进来,当心被人瞧见。”


    和前几日相比,她的语气已经略有松动,只是在盛怒之中的顾衍没有仔细听。


    他从黑暗中缓缓踱步而来,男人一身玄衣,冷锐幽深的凤眸中仿佛淬着一潭寒冰,眉眼间尽显阴鸷.


    他的脚步声很轻,不急不缓,却如擂鼓般撞在颜雪蕊心上,她喉头发紧,忍不住舔了下唇瓣。


    “顾衍?”


    空旷的殿宇内,她的声音格外空灵。


    “你……你今日怎么了?”


    顾衍没有应声,和她纤细的身躯相比,顾衍实在过于高大,他一步一步朝她逼近,给了颜雪蕊莫大的压迫感。


    不自觉地,颜雪蕊蜷缩着双腿,往床榻里面挪,顾衍冷眼瞧着,他沉默着在榻边撩起衣袍坐下,长臂一伸,抓住她纤细的手腕,轻而易举把人里面拖出来。


    “躲什么?”


    他冷声道:“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见夫君。”


    他的胸膛像铁一样坚硬,颜雪蕊难受的蹙起眉,道:“顾衍,你弄痛我了。”


    以往,她说了痛,顾衍总会放轻力道,这回却失灵了,顾衍冷笑一声,大掌扣住她的细腰,她的身躯紧紧贴在他身上。


    他咬牙切齿道:“不长记性,还是不够痛。”


    否则怎会一而再,再而三挑衅他的底线。当顾衍得知她那日来根本不是来向他示好,而是为了方知许的时候,他拍碎了喜爱的紫檀木书案,怒火滔天。


    他要给她一个教训,叫她铭记终生。


    痛了,才知道怕。他万事都能由她,唯独不能忍受她红杏出墙!


    是他的错,不是早就想清楚了么,他只要人,不要心,人到中年,他竟也开始贪心了。


    瞧,结果便是,他稍有放松,不仅心没有得到,人也差点跟野男人跑了。顾衍眸中一片阴沉,就该把人牢牢关在房里,她琉璃般的眼珠只能看他一个人,关到死!


    什么爱不爱的,他顾衍需要那种东西吗?笑话。


    顾衍心中震怒,那一刻,他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统统烟消云散,他甚至想过不在乎什么朝廷、儿女,母亲,直接叫长乐公主“暴毙”,她便彻底属于他了。


    他真的认真考虑过此事,直到宫中探子传来消息,她病了。


    浓烈的怒火仿佛忽然被浇了一口水,远远不至于浇灭,至少拉回了顾衍的理智。


    纵然她再不懂事,顾衍想,她得长命百岁,长长久久陪着他。


    颜雪蕊不知其中内情,但她敏锐地察觉出顾衍不对劲儿,她不再挣扎,轻声问道:“侯爷……受伤了么,身上一股血腥味儿。”


    “长乐殿下不知吗?”


    顾衍皮笑肉不笑,反问道:“今日来,长乐殿外忽然多了许多侍卫,我还以为,是长乐殿下特意来防我。”


    颜雪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咬了咬唇,轻声道:“侯爷怎会这么想,误会、误会了。”


    显然没有防住,顾衍嗤笑一声,懒得听她的解释。他解下腰间的水囊,打开塞子,递到颜雪蕊唇边。


    “喝。”


    颜雪蕊秀鼻轻皱两下,浓郁的血腥儿从囊间飘逸出来,颜雪蕊终于知道方才那股味道从哪儿来的了。


    顾衍没有受伤,是那药,平阳公主!


    颜雪蕊瞬时脸色苍白,脱离而出,“我不要。”


    第65章 第65章顾衍俯身,吻了下去……


    顾衍要气笑了,他屈指挑起颜雪蕊苍白小巧的下颌,“由得了你?”


    他给她的,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那股血腥气味直冲鼻尖,颜雪蕊捂着心口,眼尾泛着一片红晕。


    她接受不了自己生饮人血,当初顾衍以他的血入药,她只觉得疯狂,如今换成别人的血,除了心里抗拒,腹中更如惊涛骇浪般翻滚,叫她几欲作呕。


    她不要,不要!


    她自出生起就带着这寒症,三十多年了,不治也罢。


    颜雪蕊深深呼出一口气,腰身被他勒的生疼,她忍着痛,悄悄伸出小指,蹭了蹭男人的手背。


    “侯爷。”


    她颤动着眼睫,琉璃似的乌眸在烛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是他多年来最钟爱的模样。


    颜雪蕊放柔了语气,道:“我知侯爷情深义重,妾身不是不识好歹。我身上的寒症自生来便有,妾身早习惯了。”


    “如若治这点小毛病,害一条无辜的性命,造下恶业,不值当的。”


    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的细节,她的自称从“本宫”变成了“妾身”,顾衍眸光微闪,声音依旧冷冽。


    “就算下十八层地狱,我认,与你无关。”


    他手上沾了多少人命,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他不怕来世业障,只要今生痛快。


    明灭的烛光照在他冷玉般的侧脸上,刀削似的眉骨越发锋锐。没来由地,颜雪蕊心中一震,喃喃道:“你这是何苦。”


    就算不为虚无缥缈的业障,她明明提醒过他,皇帝对顾家十分不满。


    平阳不是一般人,她是在“长乐公主”回宫之前,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她一个弱女子,经得住几次取血?


    一个贤王,一个平阳,他还嫌和皇帝结仇不够深吗!


    顾衍不怕,他不觉得苦,他生来尊贵,平生唯一在颜雪蕊身上栽过跟头。


    他甘之如饴。


    顾衍不再和她啰嗦,他面无表情地掐开她的下颌,水囊的软皮抵在她柔软的唇舌间,强硬往里灌。


    指腹的薄茧擦过细嫩的肌肤,颜雪蕊被迫仰起头,乌发凌乱,轻薄的绸缎寝衣襟扣被扯开,露出大片精致的锁骨和纤细白皙的脖颈。


    素白的脖颈崩成一道脆弱的弧线,如同一只引颈就戮的鹤。


    “呜——呜哇——”


    浓郁的苦味夹杂着血腥气,颜雪蕊琉璃般的眸子蒙上了层层水雾,她徒劳地挣扎着,呛得眼眶通红,突然,纤细的手腕被顾衍另一只手按在床头,顾衍俯身,吻了下去。


    ……


    一炷香后,颜雪蕊如风中的残蝶,纤细的身躯颤颤巍巍瘫软在顾衍怀中。顾衍一下一下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心中的怒火并未消减。


    拨开轻薄的寝衣,在颜雪蕊肩头下方约三寸地方,有一片月牙形的痕迹,极小,极淡,但在她光洁如美玉的肌肤上,也格外显眼。


    顾衍垂下眼皮,反复摩挲着这片痕迹。她皮肤娇嫩,尽管已经过去十几年,他寻了不下百种药方,也未曾将这片疤痕完全散去。


    要说心疼,她受苦时他恨不得以身代之,没人比他更心疼她。


    但要说后悔,顾衍想,他不后悔。


    她胆大包天,不仅暗害他,还敢引诱阿渊,这一鞭子,该她受着。


    正如他教训太子一样,痛了,就知道乖了。


    颜雪蕊的胸口微微起伏,正小口小口平复着气息,听顾衍沉声道:“蕊儿,这里,给你遮一遮罢。”


    和颜雪蕊做了多年相敬如宾的夫妻,顾衍的脾气也不再像年轻时那般暴烈,他不舍得伤害她。


    但她一二再,再而三,违逆他说的话,挑衅他的底线。顾衍从不是个好脾气的男人。


    颜雪蕊恍恍惚惚,此时还没有听出他的意思,顾衍继续道:“刺上我的字好不好?别怕,我给你找最好的纹师,不痛。”


    颜雪蕊身躯一颤,哑声道:“顾衍,你不能——”


    “我能。”


    顾衍温热的掌心贴在她塌陷的腰窝上,语气云淡风轻,“你是我的女人,我有什么不能?”


    他终归心软,看她此时可怜兮兮的模样,解释道:“放心,这不是黥面。刺青在我大周凋落,在西戎十分盛行。许多爱美的女子以身为宣纸,用彩色染料在肌肤上绘制图案,男人在身上绘制图腾,时人将之露出,并不为辱。”


    “我西征时见过,很漂亮。”


    倏而,他轻笑一声,改口道:“她们都没你漂亮。”


    大周以“礼”治国,无论男女,尤其是女人,即使在炎夏也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只有刺面能被看到。刺面是一种刑罚,耻辱的象征。一时说用彩纹纹身,许多人接受不了。


    顾衍见多识广,怕她多想,特意解释一番。正好,此处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他在她身上烙上他的名字,她是不是就会乖乖呆在他身边?


    也不知道平阳的心头血有没有用。在颜雪蕊看不见的地方,顾衍幽深的瞳仁越发稠黑。


    生我者、我生者,兄弟手足……即使除却老皇帝、贤王、和太子,取心头血的人选,他当时有很多。


    她那么多兄弟姐妹,为何单单选平阳?那姓高的老叟说过,心头血,乃人身精血汇聚心尖儿所凝的至纯之血,承载着此人的精魄,取之须慎重再慎重,稍有不慎,则心神溃散而亡。


    当时高先生是为提醒顾衍取血的风险,顾衍本对那些神神叨叨的精魄不敢兴趣,但在那一刻,他又忍不住想,倘若真有所谓的“精魄”呢?


    他鄙夷平阳放浪形骸,即使已为人妇还多次引诱他,她如若用了平阳的心头血,生出平阳待他之心……


    平阳是受宠的公主,且她行事张扬,不好下手。顾衍还是冒险行事。


    如今想来,那姓高的可信,不可全信,诓他罢了。


    再次喝下心头血入药的颜雪蕊不知其中的内情,温热的大掌贴着薄薄寝衣在她身上游移,她的牙齿打着颤,浑身僵硬。


    她害怕。


    “怎么,冷?”


    顾衍察觉出她颤抖的身体,他怜爱地抚过她雪白脸颊上湿润的发丝,屈膝上榻,抱紧她的身体。


    他常年习武,身上硬邦邦,但暖。颜雪蕊被他圈在怀里,明明心里害怕顾衍,此时只能从他身上汲取一丝温暖。


    许是刚喝了药的缘故,她的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她看着顾衍,道:“侯爷,我不想。”


    她不想在身上刺上顾衍的名字,不是她怕疼,而是这种感觉,叫她想起了案板上上任人宰割的牛羊,也是盖了一个戳,显示主人的名字。


    可她是人,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他已经霸占了她所有,她的身体,她的年华,连她最爱的孩子们,身上也流着一半顾衍的血脉。


    他不能这么过分。


    顾衍抬手放下纱帐,沉声道,“又说胡话了。”


    他早就告诉过她,她是他的,他对她做什么都不过分。


    外头取药的碧荷迟迟未归,颜雪蕊阖上眼眸,紧紧抿唇不语。顾衍心中仍有余怒,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贴,却都未发一言。


    ***


    翌日早。纱帐中漏进几缕晨光,将床榻边的鹤嘴香炉染成淡金色,颜雪蕊缓缓睁开眼眸。她坐起身,刹那间,昨日的记忆迅速涌上心头。


    “碧荷、碧荷——”


    她近乎惊慌地大喊,碧荷急忙推开殿门进来,道:“殿下,奴婢在。”


    “怎么了这是?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颜雪蕊叫住她,“别走——”


    “你看、你快看我的后背。”


    颜雪蕊拉下寝衣,如绸缎般发亮的乌发垂在雪白的肩头,晨光照射进来,为凝脂似的肌肤镀上一层柔光。


    纵然碧荷伺候她这么多年,此情此景,也略微羞涩的垂下头,道:“殿下,您叫奴婢看什么呀?”


    “上面有东西。”


    颜雪蕊语气急促,“你把铜镜取来,快。”


    碧荷瞪大眼睛瞧了又瞧,疑惑道:“殿下,奴婢什么都没有看到。”


    颜雪蕊忽然一怔,她头痛似地揉了揉眉心,她想起来了,她做了噩梦。


    顾衍当真来过。


    他说要在自己后背刺字。


    她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梦见自己被按住手脚,粗长的针一下下刺在身上,好疼。


    ……


    颜雪蕊怔愣片刻,喃喃道:“没事,我做噩梦了。”


    还好是梦。


    可……真的只是梦吗?


    颜雪蕊想起顾衍的手段,不由打了个冷颤。碧荷关切地看着她,道:“殿下,您还难受吗?昨夜的药还没喝,奴婢给您送来。”


    昨晚邪风阵阵,炉子刚点起来,倏地就灭了,一盅药熬了两个时辰,等熬好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她蹑手蹑脚走进来,见颜雪蕊睡得香甜,就没有打扰主子安睡。


    颜雪蕊伸手抚向小腹,昨日的疼痛全然不见,今日神清气爽,身上恢复了些气力。


    这是昨夜那药的功效。


    颜雪蕊一时心里五味杂陈,她低声道:“不用,以后……都不用熬了,我已经大好。”


    她掀起软被,起身下榻。


    碧荷亦步亦趋跟着她,见她脚步沉稳,面色如常,甚至泛着红润,便没有再劝。她侍奉颜雪蕊洗漱更衣,原以为今天颜雪蕊身子虚弱,不会再去勤政殿见皇帝。


    颜雪蕊把一支鎏金点翠凤羽衔珠钗插在鬓角,垂下眼眸,“长乐宫昨夜闹得太大,叫父皇他老人家担心了,是我的不是。”


    “该去走一遭。”


    碧荷懵懵懂懂,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正要出门时,颜雪蕊随手招来一个宫女,吩咐道:“去花鸟房,给我寻一只金丝雀来。”


    碧荷更疑惑了,“殿下怎么忽然要养鸟?”


    颜雪蕊眠浅,平时在侯府时侍弄花花草草,却从不养猫儿啊狗的,平白惹人头疼。


    “鸟雀更吵,唧唧喳喳的,越是漂亮的鸟儿越吵的凶,殿下慎重啊。”


    颜雪蕊轻扯唇角,面上却无一丝笑意,“那是我养的鸟儿,我不想叫它叫,自有办法。”


    物伤其类,权当给她做个警示罢。


    颜雪蕊路上慢悠悠,上回跪的膝盖发青,她后来每次掐着时间,到勤政殿的时候,皇帝下了早朝,正在批奏折。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颜雪蕊双手平放在额前,低头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她敏而好学,短短几天,即使是宫中最严苛的嬷嬷,也挑不出错来。


    “行了,快起来,一家人,哪儿来那么多规矩。”


    皇帝照常叫起,他把手中的奏折一撂,后背靠在龙椅上,说话声音带着一丝怒意。


    谁敢惹皇帝生气?


    颜雪蕊心中思忖,却听皇帝道:“听说你昨晚病了,现在如何?太医怎么说。”


    第66章 第66章“风寒而已,劳烦父皇挂……


    “风寒而已,劳烦父皇挂心。”


    颜雪蕊低声应道,天家亲情,总是隔着一层。她不能、也不敢把皇帝当成一个寻常的父亲,但相比其他人,皇帝待“长乐公主”着实宠爱。


    或许皇帝对她的生母宸妃,真的有过一丝真情。


    皇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道:“你年纪轻轻,多出去走走,别总闷在宫里。”


    皇帝日理万机,对昨夜长乐宫传太医的事,能提上一句便已是荣宠,颜雪蕊却动了心思,她斟酌片刻,低声叹了口气。


    “不瞒父皇,儿臣这是自小带来的寒症,太医也说多出门走走,纾肝解郁。”


    “宫中虽好,儿臣在乡野惯了,看这宫墙巍峨高大,心里难免战战兢兢,不自在。”


    点到即止,皇帝已然明了颜雪蕊的意思。


    “时日太短,公主府的修缮尚不完全,现下住进去,委屈你。”


    皇帝没有一口答应颜雪蕊,反而问:“宫中不自在,谁欺侮你了?皇后?”


    宫中这些弯弯绕绕,逃不过九五至尊的法眼,端看他想不想管。宸妃生前在后宫便饱受大徐后的欺压,皇帝当时和宸妃生隙,想压压宸妃的脾气,装聋作哑,纵容了徐后。


    没想到宸妃如此烈性,如今斯人已逝,那些爱恨终归尘土,颜雪蕊长着和宸妃相似的眉眼,皇帝还是疼她,不忍她受委屈。


    皇帝道:“你是朕的亲女,谁敢叫你不自在?给朕说说,朕给你做主。”


    皇帝的语气威严依旧,颜雪蕊急忙解释道:“父皇说哪里的话,父皇英明神武,徐娘娘宽厚仁爱,宫里谁敢给女儿气受?”


    她拎起裙摆起身,纤细的双手搭在皇帝肩上,轻揉按压。


    “女儿也不舍得离开父皇,就算入住公主府,也当日日进宫,在父皇跟前尽孝。”


    小徐后压根儿和“宽厚仁爱”四个字毫不沾边,皇帝熨帖她的懂事,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坐下。


    一双玉手柔弱无骨,手法生疏,想必没做过这活计。皇帝心里稀奇,寻常嫁了人的女人,在府里伺候夫君,总会些舒缓按压的手法,颜雪蕊真是一窍不通,这点连平阳都比她做的好。


    想起在府中奄奄一息的平阳,皇帝脸上收敛了笑意。


    他思忖片刻,道:“朕叫他们加紧工期。”


    她这么懂事体贴,便遂了她的愿又如何。


    “朕总会叫你如愿。”


    皇帝又说起这句话,颜雪蕊眉心一跳,总感觉皇帝话里有话。


    她谢了恩,小心翼翼道:“我观父皇眼底乌青,可是又睡不好了?儿臣再给您做个香囊。”


    “太医说过,心忧如潮则夜不能寐,父皇,可有什么烦心事?”


    到了这个话头,皇帝冷笑一声,狠声道:“顾家,狂妄尤甚!”


    果然。


    颜雪蕊闭了闭眼,一般遇到顾家的事,她通常回避居多,一边是父皇,一边是儿女,她夹在中间,不好做。


    她在皇帝面前体贴懂事又柔弱,皇帝没有避讳她,咬牙切齿道:“朕还没死呢,竖子尔敢。”


    从皇帝怒火滔天的语气中,颜雪蕊看得分明,皇帝已然动了杀心。哪怕引起朝堂动荡,他要除掉顾衍。


    怎么会,他不是这么急躁的人,何必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惹怒皇帝?


    颜雪蕊心乱如麻,皇帝忽然抬头,看着颜雪蕊,道:“放心,他是他,你是你,和离之后,你和顾家再无瓜葛。”


    他错了,原本为了大局稳定,他还能容忍顾衍嚣张,把顾家留给新君立威。可这几日,首先是春闱,皇帝死了个儿子,哪儿有空再管春闱,涉事之人全部斩首,本次取得名次者,悉数作废,永不录用。


    岂料这时顾衍站出来当君子了,言辞冠冕堂皇。处置罪魁祸首无可厚非,可那些取得次第的学子何其无辜,其中有才学者甚多,不妨再次设题,重考来过。


    这样一来,顾太傅在民间,尤其是学子中的名声逆转,纷纷感叹顾太□□,把皇帝衬的像个昏君。


    顾衍有理有据,此事在民间闹得沸沸扬扬,皇帝不仅不能斥责,还得捏着鼻子认下,老皇帝践祚多年,第一次这么憋屈。


    其次是关于贤王一案,贤王尸骨未寒,太子及其党羽要把“谋逆”之罪钉死在贤王身上,曾经效忠过贤王的臣子被贬的贬,罚的罚,顾太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短短时日,朝堂已经成了顾衍的一言堂。


    还有平阳,他可怜的女儿,原来当初平阳遇险,竟也是顾衍的手笔。


    如此狼子野心之人,不诛顾家九族,难消他心头之恨!


    皇帝眉目阴沉,他紧紧盯着颜雪蕊,问道:“当初朕问你要什么,你毫不犹豫,便说和离。”


    “想必你与那顾衍,已经没有了夫妻情分,对么?”


    颜雪蕊垂下眼睫,避开皇帝的眼睛。


    “嗯。”


    皇帝神色微缓,道:“好孩子。”


    他从前只想叫两人和离,让顾衍明白,天下间能做主的,只有他这个皇帝。


    现在,他只想要顾衍死。


    ***


    颜雪蕊心事重重回到长乐殿,碧荷端着盘蜜饯进来,放在颜雪蕊面前的桌案上。


    “殿下,御膳房送来的蜜饯,您尝尝。”


    黄橙橙的果肉饱满圆润,上面裹着一层发亮的糖霜,散发着诱人的清甜。颜雪蕊尝了一口,吃了这么多年,她怎会尝不出来呢?


    这根本不是御膳房的蜜饯,是芙蓉阁的。


    每次喝药,顾衍亲自去芙蓉阁买,风霜雨雪,从未间断。


    “啾啾,啾啾——”


    宫女手脚麻利,她前脚吩咐,这会儿金丝雀已经装在笼子里送了过来,它的叫声清脆又婉转,如碎玉落盘般清亮。


    颜雪蕊吃着熟悉的蜜饯,眼前是那只漂亮的金丝雀,它在笼里叽叽喳喳,扑棱着羽翅,怎么也飞不出去。


    “蕊儿,这里刺上我的名字,好不好?”


    “你是我的女人,我有什么不能?”


    “……”


    颜雪蕊恨死他了,当年甚至想杀了他,如今恢复了公主身份,他几次三番闯宫,她现在对他既恨又怕。


    可正如颜母所说,近乎二十年的夫妻情分,人非草木,她……不是没有一丝感情。


    “碧荷。”


    过了很久,颜雪蕊走到书案前,几番斟酌,写下一封书信。


    “明澜在南门当值,你给他送碗绿豆汤,这个交给他。”


    ***


    等这封信到顾衍手上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她写的隐晦,先问候了老夫人,又提起嗷嗷待哺的小稚奴,言语恳切,劝侯爷行事稳妥,乍一看,是一封很普通的家书。


    顾衍明白她的意思。


    他轻笑着把这封信放在书案上,看向左右两侧的顾渊和顾明澜,叹道:“她胆子小,得早做布置,把人接回府中。”


    这封隐晦的“家书”叫顾衍阴郁的心情放晴,他却没有丝毫心软。纹身的师傅他已经寻好了,是个年过六旬的老婆子,他这样霸道,断不会容许男人碰她的身子。


    再等等,要不了多久,他便把她好好藏起来,从此以后,天下间再没有人能拆散他们。


    下首的顾明澜眸光殷切,“父亲,母亲说了什么?”


    他是个听话的孩子,信是母亲写给父亲的,上面没有火漆之类的密封,君子慎独,他当真没有拆开看过。


    顾衍斜睨他一眼,“你母亲和为父说些闺房私语,你很感兴趣?”


    顾明澜紧抿薄唇,当即站起来请罪,一旁的顾渊眸光黯然,阻止道:“兄长莫要戏弄明澜。”


    “长嫂……来信提醒,皇帝要对我顾家下手了?”


    正如颜雪蕊所想,顾衍素来稳重,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惹怒皇帝。


    除非他是有意的。


    按原本的设想,贤王刚死,顾衍准备韬光养晦,沉寂一段时日。反正太子不能生育,慢慢来,就算是熬,也能把他的稚奴推上去。


    到时候他为子摄政,真正的万人之上。自此后皇室的身上流有顾家的血脉,侯府世代昌盛。


    西戎的战事在意料之外,更意想不到的是,明澜和西戎的郡主阴差阳错,已经行了周公之礼。


    要是阿依娜争气,说不定顾衍明年要做祖父了。


    顾衍暗恨二弟的胡闹,也恨明澜把持不住,一人给了二十军棍,小惩大诫。不过事已至此,逃避不是办法。


    这段日子颜雪蕊在皇宫,纵然有明澜从中行方便,他想见她,总没有从前顺利。


    闺女和姓苏那小子藕断丝连,明澜和西戎郡主缠缠绵绵,独独他却要独守空房,这是什么道理!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顾衍心中酝酿。


    第67章 第67章蕊儿,你担心我


    在皇帝容不下他之前,不如先发制人。


    他们的长子都快当爹了,人世百年,经不住蹉跎,他不容许任何人拆散他们恩爱夫妻。


    ……


    这事,顾衍下令封口,不许叫颜雪蕊知道,架不住顾渊心疼长嫂。


    “长嫂胆子小,身体柔弱,不如……和长嫂通个气?”


    听说她又病了,思虑过重,加深病情怎么办。


    顾渊道:“长嫂心系母亲,和这几个孩子,不会将顾府置于险地。”


    这封隐晦的家书便是证明,在侯府和皇帝之间,她选侯府。


    顾衍瞥了一眼顾渊,似笑非笑,“阿渊,我说话不顶用了?”


    顾渊神色一凝,颔首道:“兄长恕罪。”


    长兄如父,他永远无法违逆敬重的兄长。


    顾衍撩起眼皮,“行了,我再说一次,此事机密,不许叫她知道分毫,懂了么。”


    帝忌惮他狂妄自大,但若他真是个狂妄之人,那么多人恨他,恨不得活啖他的肉,他早该死了。


    他办事很谨慎,走一步算三步。就算是当初诱骗贤王的局,他推演过很多遍,顾渊身负一身雄武,成竹在胸,但直到最后一刻,他才彻底放心。


    因为顾衍始终明白,他是人,不是仙。人,一定会犯错,即使是他。


    这一回,他同样不敢保证一定会成。他不是担心颜*雪蕊出卖他,而是在想,倘若最差的结果发生呢?


    他顾衍可以受千刀万剐,成王败寇,他认。她什么都不知道,虎毒不食子,她还能好好当她的长乐公主。


    顾衍摩挲着手中的信笺,心中不由苦笑,还算有良心,不枉他为她筹谋良多。


    他道:“把舆图拿来,我再看看。”


    ***


    颜雪蕊左等右等,始终没有等到顾衍的回信,心中越发焦灼。尤其是颜父颜母启程回扬州后,她心里更加空落。


    金丝雀的叫声在耳边叽叽喳喳,扰得她心烦意乱,她几乎控制不住去找顾衍,这时,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皇帝丢失已久的江山社稷图,找到了!


    当初皇帝为打压日益嚣张的戚家,借一副江山社稷图,把顾渊召回京,岂料驱虎吞狼,养大了顾家的野心,如今皇帝夜半想来,仍有悔意。


    当日早朝,皇帝高坐龙椅,往下逡巡一周,目光落在高大寡言的顾渊身上。


    “朕收到密报,西戎国君薨逝,昆莫与昆邪两个王爷争夺王位,烽火正浓。”


    “西北乃国之藩篱,无将不稳,顾卿当早日启程,速归西北戍边,勿使他国战火殃及我朝百姓。”


    大周和西戎总体友好,并未发生大规模的征伐,但因冬季寒冷,西戎为粮食和布匹侵袭我朝边境,每年小打小闹不断。因此西戎的内乱,大周作壁上观,不准备偏帮任何一方。


    甚至想趁西戎虚弱,狠狠咬下来一块肉。


    倘若没有发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皇帝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是如今大周也不平静,皇帝把顾渊调回西北,意在拔除顾家。


    顾渊率领三千玄甲军驻守京郊,即使已经把禁军牢牢把控在自己手里,老皇帝依旧夜不能寐。


    顾渊上前一步,沉声道:“臣,谨遵圣命。”


    他面沉如水,叫人看不出深浅。朝中群臣这时还没有意识到不对——顾渊是武将,每年照例进京受封,早该回去了。如今贤王已死,顾太傅俨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顾家更加煊赫,没有人会想顾家倒台。唯一值得人津津乐道的,便是顾太傅和长乐公主的和离之事。


    不止民间设立赌坊,他们也好奇,究竟是顾太傅心有大志,还是另有隐情。


    长乐公主这样一个世间绝色,被顾衍藏在内帷霸占这么多年,众人回想起那日的惊鸿一瞥,无不愤懑难平。


    这天下间的好事儿,怎叫他顾衍一个人占全了呢,哎,苍天不公!


    ……


    皇帝寻回江山社稷图,加之西戎内乱,顾渊返回西北合情合理,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在群臣围剿贤王党羽如火如荼、太子党弹冠相庆的时候,颜雪蕊嗅到了不一样的意味。


    皇帝要对顾家的下手了,顾渊此去凶多吉少。


    那她的明澜呢?


    颜雪蕊再也坐不住,当即轻装简从,出宫回侯府。说来也巧,她乘驾刚出午门,正好碰上宫外的顾渊。


    “长嫂。”


    顾渊勒紧缰绳下马,她不知道,顾渊在午门外踟蹰许久,才有了她以为的“巧合”。


    她不在意他,总放不下明澜。


    果然,颜雪蕊听见声音,急忙掀开车帘,问道:


    “二爷,听说你要返回西北,可有此事?什么时候动身?明澜可要随你一同回程?”


    她一连问好几个问题,顾渊对她知无不言,“是。”


    “约莫十日后动身。”


    “明澜随我一同返程。”


    颜雪蕊心中一沉,她的明澜才十七岁,刚有了心上人,她不能叫明澜去送死。


    “二爷,你可知——”


    “长嫂,要回侯府?”


    顾渊打断她的话,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神色冷峻,压抑着,不去看她。


    他道:“我为长嫂护驾。”


    说罢,他纵身上马,高大的身影和马车并行,从颜雪蕊的角度,只能看见他伟岸直挺的脊背。这一幕太熟悉,叫她恍然想起了多年前的黑夜,她快逃出城门时,被顾渊亲手抓了回去。


    原来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啊。


    颜雪蕊一阵恍惚,当初那么浓烈的恨意,切肤之痛,如今回想,像梦一样。


    “顾渊。”


    她轻声呼唤,顾渊身体一僵,他没有回应,手下却勒紧缰绳,放慢了步伐。


    颜雪蕊不由苦笑,他和他的兄长如出一辙的内敛,顾衍的沉默带着琢磨不透的深意,顾渊是真寡言。力雄而谋浅,好拿捏,这是颜雪蕊见到侯府二公子时的第一印象。


    她美而自知,最初,确实是她刻意引诱,看着他逐渐注视她,心疼她。她心怀对顾衍的畏惧和怨恨,兄弟俩年轻时气质长相八分相似,勾引顾渊迷恋自己,她心里有一丝隐秘的快意。


    顾衍把她当榻上玩物,她偏要把兄弟俩玩弄于鼓掌,要他们为她反目成仇,方消她心头之恨。


    如果当初只求逃跑,她或许已经成功了,偏她那么贪心,非要报复顾衍,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她垂下眼眸,道:“当年之事,是我年轻,还望二爷……别往心里去。”


    到这个年纪,年轻时的爱恨情仇,都淡了。她始终记得顾渊对明澜的教导之情,救命之恩。


    她提醒道:“此行凶险,二爷保重。”


    顾渊身体一僵,他常年在西北戍边,即使回京,两人恪守男女大防,从未多说一句话,他一直以为,她恨他。


    原来不是吗?


    胸腔里的血液仿佛被烈火点燃,他当然知道此行凶险。此时,前路的险峻,临别的不舍……最终千言万语,顾渊平息胸中汹涌的情绪,沉声道:


    “你别担心,有我在,明澜不会有事。”


    顾衍告诫过他,不许在颜雪蕊跟前透露半句。顾渊心中谨记兄长教诲,但人就在跟前,如烟的黛眉微蹙,那双叫他迷恋的眼眸蒙上一层水雾,她大病初愈,巴掌大的脸颊苍白如雪,顾渊心中怜惜她。


    他安慰道:“侯府百年底蕴,树大根深,没那么容易倒。外头风言风语……不用放在心上。”


    颜雪蕊这个时候关心则乱,暂时没有领会到顾渊的意思。她心事重重回到侯府,直奔主院。


    顾衍似乎不稀奇她过来,他正端坐在紫檀木圈椅上,双腿交叠,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兵书。


    “长乐公主驾临,臣有失远迎。”


    他微微挑眉,把手边的书往桌案上一扣。嘴上恭敬,放肆的眸光从头到脚,逡巡颜雪蕊的身躯。


    颜雪蕊停下脚步,她忍受着充满侵略欲的眸光,道:“我的信,你收到了。”


    “为何不回?”


    顾衍失笑,“回了又怎样,皇帝就不忌惮我顾家了?”


    “你——”


    颜雪蕊气急,他明明知道!在最开始,皇帝虽忌惮顾家,远远没到除掉他的地步,还不是顾衍火上浇油,行事嚣张。


    等等?


    这回儿冷静下来,颜雪蕊忽然福至心灵,方才顾渊的话响在耳畔。


    现在外面对顾太傅推崇至极,哪儿来的风言风语?总不会说的两人和离之事。


    颜雪蕊狐疑地看着他,“你故意的?”


    顾衍一肚子坏水,她明明已经提醒过了,他不该毫无准备。


    顾衍眸光一黯,正了神色。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我怎能不管,明澜是我儿子!”


    颜雪蕊扬起声音,一双美眸怒瞪着他,“这么凶险,你叫他跟着顾渊回西北,你知不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


    ——皇帝极有可能在途中设伏,不叫一行人活着回西北。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皇帝没有动顾家,是因为顾渊掌管玄甲军,关乎西北的安定。如果顾渊出事,下一步就是清算京城侯府。


    她提前给顾衍报信,就是想拖延一些日子,至少等顾渊平安回西北,皇帝有所顾忌,不敢轻易动手,哪儿知道顾衍依旧嚣张,逼的皇帝忍无可忍。


    “顾衍,你到底在想什么。”


    颜雪蕊一声接一声的质问,顾衍面色如常,倏然,他轻笑一声,抬眸道:


    “蕊儿。”


    “你在担心我。”


    颜雪蕊胸口微微起伏,她撇过脸,“我担心明澜。”


    还有她的明薇,慈爱的老夫人,柔弱的妯娌……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顾衍闻言站起身,缓缓靠近她,颜雪蕊后退一步,眸色忌惮。


    她忘不了那晚顾衍疯狂的模样,连续好几日,她总感觉后背隐隐作痛。


    “你站那儿说话,我带了侍卫。”


    顾衍不理会颜雪蕊的虚张声势,上前抓住她纤细的手腕,颜雪蕊脚下一趔趄,跌在熟悉坚硬的怀抱中。


    “你叫侍卫来捉拿我罢。”


    顾衍无所畏惧,哼笑道:“正好皇帝抓不到我的把柄,我送给他。”


    把颜雪蕊气的双眸发红,她一口对着顾衍的肩头咬下去,泄愤似的推搡拍打。顾衍闷哼一声,一巴掌拍到她的臀肉上,饱满的弧度一颤一颤。


    “老实点儿。”


    阿依娜的出现改变了他的计划,当初他信誓旦旦说过“不离”,如今给她留一条退路,他兴许要食言。


    自从她进宫以来,他已经素了很久。


    将来的一段时间,他还要素更久。


    顾衍心中发狠,这细胳膊细腿儿,这么能闹,身子应该好全了。先是来信提醒,又眼巴巴送上门来,他怎能辜负她的美意?


    他一把把人按在榻上,膝盖抵住她的双腿,举高临下,开始解衣上的衣襟扣。


    第68章 第68章顾衍,我恨你


    颜雪蕊无处可逃。


    彩霞似的衣衫散落在榻边,颜雪蕊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叫也不敢叫,只是呜咽着,手脚并用地拍打、挣扎,顾衍的肩膀被她抓了几道红痕,他不以为忤,反而更有兴致,喘着粗气,在她雪白饱满的胸脯落下片片梅花。


    ……


    同床共枕多年,不管颜雪蕊表现的如何抗拒,两人的身体已经十分契合,顾衍只揉了她几把,她已经软成了一滩水,任由疾风骤雨落在自己身上。


    “别那么用力——”


    她泪眼朦胧,死死握住他强健的臂膀,樱粉色指尖太过用力,掐的泛白。


    真的疼,年轻那会儿顾衍不知节制,心狠手黑,她看见他就哆嗦,生过明澜后才逐渐好起来。今天顾衍不知道发什么邪风,叫她梦回曾经。


    这老畜生。


    颜雪蕊红着眼眶,心里把顾衍骂了几百遍,但她实在没力气了,只能软着声音,可怜兮兮地哀求。


    顾衍被她求得心火更盛——这点儿倒是比当年会哄人,一边毫不留情,一边用沙哑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喃。


    “好,好。依你。”


    “不用力,恩——”


    ……


    显而易见,男人某些时候的话信不得。顾衍知道自家夫人拈轻怕重,娇气的很,稍微碰一下就喊疼,不成样子。今日便按他的规矩来,大肆享用了一番,暂时餍足。


    颜雪蕊伏趴在他的胸前,乌发的发髻凌乱,雪白的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阖着眼眸,此时已经半睡半昏迷。


    顾衍拨开她脸颊上沾湿的碎发,怜爱地抚摸她的鸦鬓。


    温存片刻,他没有如往常一样为她清理身子。顾衍掀起帷帐,趿着木屐起身,吩咐下人送来一碗水。


    他含了一口,俯身以唇渡之,给颜雪蕊喝了小半碗,颜雪蕊迷迷糊糊地摇头,似要挣扎。


    “乖。”


    他安抚似地轻拍她的脊背,和方才发狠似的,仿佛要弄死颜雪蕊的男人判若两人。


    过了一会儿,颜雪蕊额头上浮上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顾衍给她擦了擦,扯过一条柔软的绸缎小毯,把雪白纤细的身躯裹起来,拥在怀中。


    “来人。”


    他沉声吩咐。片刻后,一个身着布衣的低矮老婆子颤颤巍巍迈进门槛,身后一个约莫七八岁的丫头手捧托盘,上面一碗朱砂膏,一碗清水,一方素白绢帕,一根绸缎,以及一支泛着冷锐光泽的银针。


    顾衍抬起下颌,“过来,开始罢。”


    他说过要在她身上刺上他的字,顾太傅做事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上回她在病中,他放过她,这回便没那么多顾忌了。


    就算她今日不来,他也要寻个时机弄上去。他这回谋的是诛九族的大计,成了,他叫她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败了……纵然为她留好了退路,顾衍不甘心。


    她得记他一辈子。


    他死了,也休想摆脱他!


    顾衍低下头,拨开她肩头细毯的一角,露出一小片白皙细腻的玉肌。


    老婆子沉默着撩起衣袖净手,小丫头熟练地摆放好器具,她拿起托盘上的绸缎,伸手去抓颜雪蕊垂下的手臂。


    “放肆!”


    还未触碰到她的肌肤,顾衍厉声呵斥,幽沉的眸光透着狠戾。


    顾衍纵横朝堂二十年,连文武百官都承受不住他的威压,更何况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小丫头膝下一软,颤抖着跪在地上。


    “回……回大人。”


    她不知顾衍的身份,只知道是达官显贵。她和婆婆相依为命,婆婆这一手出神入化的手艺,加上聋哑,不识几个大字,深受某些有特殊癖好的权贵喜爱。


    这些权贵动辄要人命,小姑娘抖着声音道:“刺红时会疼,一挣扎更难受,束住贵人的手脚,是为贵人好啊。”


    “大人明鉴。”


    她们行走江湖多年,一直都是这么办事,第一次碰上顾衍这么不讲理的人。


    顾衍一听眸光更冷,声音淬着寒冰,“做好你们该做的事。谁准你们动她!”


    他的蕊儿金尊玉贵,谁敢在他面前绑她?顾衍心中压着怒火,仿佛一头被触碰逆鳞的猛兽。


    他也不想想,当初绑颜雪蕊绑的最狠的,不正是他自己么。他做是理所当然,同样的事,换成别人做,便是大逆不道。


    只是顾衍独断专行,皇帝都不一定能和他讲道理,更何况眼前的一老一小。小姑娘很有眼色地认错,着手准备。


    老婆子不识字,顾衍给她写了一个字,正是顾衍的“衍”,字比花纹难刻,更何况顾衍小气,只肯露小小的一块儿雪肌,老婆子端详许久,干枯的手拿起银针,落下第一针。


    针尖刺入后肩,颜雪蕊呜咽一声,抖着鸦睫睁开眼。


    她都听见了,身子却动不了,嘴里发不出一丝声音,用尽全身力气,连摇头都做不到,只睁着一双琉璃似的美眸,眸中燃烧着一簇怒火。


    “蕊儿乖,不疼。”


    顾衍这会儿像个好男人,温声在她耳边轻哄。这一遭本是“惩罚”,奸夫他已经派人绞杀,至于夫人……顾衍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对她心软。


    刺红的过程并不叫人舒服,本来想叫她清醒着受着,感受一针一针,身上刺上他的名字,可临了,她带给他那封信,叫他软了心肠。


    她方才那么乖。


    顾衍给她喂的水里混着麻沸散和蒙汗药,舍不得叫她难受。


    颜雪蕊确实不痛,但毕竟是针扎在身上,总有点感觉。


    她身上要被烙上顾衍的名字。


    这个认知让她恐慌,相比而言疼痛反而是其次。她呜咽着,双手用尽全力,攥紧顾衍的袍袖。


    不要。


    我不要。


    没有人能听到她无声的呐喊,顾衍拽出衣袖,反握住她的手。


    “蕊儿,我在。”


    “别怕。”


    他深情款款,差点把颜雪蕊气背过气去。老太太下手稳妥目不斜视,一旁打下手的小姑娘忍不住偷瞄颜雪蕊。


    她可真好看呀。


    一头如瀑长发如绸缎般乌黑发亮,她的肌肤像荔枝一样晶莹剔透,眉眼似远山含黛,眉稍轻颤,如沾了晨露的桃花般娇柔动人。


    她见过很多达官显贵的妻妾,从没有看见像她这样好看的美人。


    她怎么不像其他人那样挣扎呢?她不痛吗?


    小姑娘看见颜雪蕊美丽的眼眸中流下一滴泪珠,以为她是痛哭了。


    她定了定神,把素白的绢帕递到颜雪蕊面前,细声细气道:“贵人,咬着这个,就不痛了。”


    顾衍当然不会叫颜雪蕊咬什么绢帕。


    他警告似地斜睨小姑娘一眼,把手伸到颜雪蕊唇边,“来,咬我。”


    颜雪蕊没有丝毫客气,狠狠一口咬下,只是她如今中了药,力气弱小,用尽全力也只能留下一口糯米齿痕。


    颜雪蕊难以泄愤,乌黑的眸光从最开始的恳求,到最后知道自己反抗不了,眸色已经变成怨怼。


    我恨你,顾衍,我恨你!


    “我知道。”


    顾衍仿佛能读懂她的心声,他愉悦地轻笑一声,屈指拂过她的鬓角,把一缕碎发别在耳后。


    “只要你心里有我。”


    纵然是恨,他也认。


    况且她真能恨他吗?


    这时,仿佛要印证他的猜想,外头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父亲,听说母亲回来了。”


    “女儿前来拜见母亲。”


    明澜前有阿依娜,后跟着父亲和二叔共襄大计,忙得分身乏术。倒是明薇心细,外面母亲和父亲和离的之声沸腾,纵然母亲说过是假的,她还是心中难安。


    听说母亲回府,她立刻来拜见母亲。


    颜雪蕊的眼泪流的更凶了,珍珠一样,一颗颗往下掉。顾衍轻柔的擦拭她的泪珠,这时倒没有作弄她。


    “退下。”


    他扬声道,声音带着父亲的威严,“你母亲身子不适,暂不见人。”


    在顾明薇面前,顾衍素来是个慈父,如果明澜听到这样的吩咐,八成领命退下,明薇不一样。


    她的声音带着惊慌:“啊?母亲又病了?女儿这就去请太医——”


    “顾明薇。”


    顾衍知道她不想要女儿撞见,他轻轻拍打怀中纤细的脊背,带着安抚的意味。


    “回你的房间,今晚禁——”


    他看了一眼颜雪蕊,硬生生把“禁食”改成“禁足”,厉声道:“没我的吩咐,不许踏出房门一步。”


    父亲骤然严厉,顾明薇不得不从,但她很久没见母亲了,她想她,也担心她。


    “女儿遵命。父亲,母亲身子柔弱,病拖不得,要不女儿先把高先生请来?”


    高先生好像出府过几日,又莫名回来了,顾明薇不懂父母辈的爱恨情仇,她只是担心母亲的身体。


    顾衍手下一顿,直接吩咐道:“来人,把小姐请回房。”


    外头彻底安静,顾衍俯身,吻过颜雪蕊泛红的眼角。


    “好了,不怕,她走了。”


    “咱们的女儿,我也心疼。”


    颜雪蕊心绪动荡,她的胸口起起伏伏,她什么都做不了,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疲惫地闭上眼。


    刺红毕竟刺破肌肤,伤身,顾衍只准刺一枚铜币的大小,很快便结束了。老婆子靠这行手艺吃饭,把那字纹得如同盛开的海棠花,嫣红的朱砂纹路用金线勾勒轮廓,绽放在雪白的肌肤上,透出摄人心魄的妖冶美丽。


    那是他的名字。


    顾衍不由看痴了,忍不住伸出手,在即将触碰到她时,他猛然清醒过来。


    剩下的不用老婆子祖孙,顾衍拿起雪白的绢布,细细包扎好,妥帖地叮嘱不要沾水。颜雪蕊不能开口,也懒得理他,紧紧闭着双眼。


    顾衍也不生气,他把人拦腰抱起,亲自送上回宫的马车。临走时,顾衍忽然掀开车帘,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不同于那会儿似乎要将人拆吃入腹的急切,也不是刺红那时的安慰,这一下很轻,如蜻蜓点水,稍纵即逝。


    快得颜雪蕊几乎感受不到,温柔的不像顾衍。


    “保重。”


    他说道,颜雪蕊的睫毛颤了颤,最终没有睁开眼眸。


    ***


    蒙汗药混着麻沸散叫人昏昏沉沉,回到长乐殿,颜雪蕊睡了个天昏地暗,好在长乐公主“体弱多病”,前段日子刚传过太医,宫人们习惯了,最近多事之秋,皇帝只派了人询问,无暇顾忌她。


    公主玉体矜贵,谁也不能把公主的衣裳扒了看看,只有贴身伺候的碧荷知道。她识几个字,公主昏昏沉沉回来,她乍一看是朵花,仔细端详,把她吓出一身冷汗。


    她不敢声张,悄悄照顾颜雪蕊,等颜雪蕊彻底清醒,已经过去五天。


    后肩上的刺红已经结痂,她对镜自照许久,骤然摔了镜子。


    第69章 第69章夫妻情深


    “噼里啪啦”的声音把碧荷惊了一跳,她急忙推门进来,蹲下身捡地下的碎片。


    “殿下息怒。”


    她不敢抬头看,嗫嚅道:“伤口……奴婢贴身照料,没叫其他人看过。”


    作为主院的掌事姑姑,碧荷知道侯爷和夫人恩爱,可顾衍从前再荒唐,也没有过分到这种程度,那妖冶的朱砂映在雪白的肌肤上,叫她看了都心神一荡,脸红心跳。


    夫人脸皮薄,估计更受不住这如同禁脔一般的印迹。


    碧荷绞尽脑汁,嘴笨的她不知道如何劝慰,颜雪蕊双眸冒火,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过了许久,出乎碧荷的意料,颜雪蕊的声音很平静。


    “我睡了多久?”


    碧荷一愣,小心翼翼答道:“五日。”


    加上回侯府那日和今天,距离顾渊一行人出发只剩下三天。


    该死的顾衍!


    颜雪蕊掐紧指尖,他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偏偏让她在这个时候清醒。后肩的刺红已经结痂,而她的长子,即将远赴凶险的西北。


    和儿女们的安危、侯府的存亡比起来,那些风花雪月、爱恨情仇,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又问:“这几日朝堂上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啊?”


    一门心思捡碎片的碧荷满脸疑惑,“奴婢不知。”


    她一天天闷在长乐宫照顾颜雪蕊,叫一个女官熟知朝政,实在难为她。


    颜雪蕊换了个问法:“我昏迷这几日,父皇来瞧过吗?”


    她从前日日在皇帝跟前点卯,突然断了,当然惊动了皇帝,只是皇帝日理万机,只派人询问,并未亲临。


    颜雪蕊又问总来刺探的徐皇后,在她“生病”这么好的机会,凤仪宫静悄悄,没有丝毫动静。


    颜雪蕊的心越发沉重,她掀起锦被下榻,长久的卧床让她身子发虚,脚刚沾地便双腿一软,险些跌下去。


    “殿下当心!”


    好在碧荷眼疾手快,将将扶住颜雪蕊,颜雪蕊第一次痛恨自己这纸糊的身子,吩咐膳房做碗肉糜粥送来。颜雪蕊叫住传膳的宫女,给她一两金子“打点”。


    有钱能使鬼推磨,宫里虽不敢苛待长乐公主,但膳房没她的人,一碗粥,一刻钟做得,一个时辰也做得,颜雪蕊早就领会到了宫中的小鬼难缠。


    一碗汤粥下肚,颜雪蕊雪白的脸上恢复了红润的气色,梳妆打扮后,立即前往乾元殿拜见皇帝。


    巧的是,她到乾元殿的时候,刚好徐后也在,两人相见,都怔愣片刻,脸上挂着得体虚伪的笑容。毕竟在皇帝面前,徐皇后不敢明面上苛待颜雪蕊。


    “听说长乐在病中,瞧这小脸白的,身子可好利索了?”


    徐皇后眉锋微挑,话语看似关怀,实则暗涵她带着病气来拜见皇帝,不安好心。


    颜雪蕊当没听出来她的机锋,轻轻点头,“劳烦徐娘娘挂心。”


    她转头对向皇帝,黛眉微蹙,“女儿体弱,几次三番叫父皇担心,是女儿不孝。”


    “今儿个一醒来,女儿便来拜见父皇,父皇……可别怪女儿。”


    她先说自己“体弱”,又悄然把自称从“儿臣”变成“女儿”,和顾衍做夫妻,这男人吃软不吃硬,想过好日子,她最会的便是示弱。


    她如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层公主的身份和皇帝的宠爱,即使圣心难测,这份宠爱如无根浮萍,她也要牢牢抓住它。


    她有着和宸妃那么相似的眉眼,宸妃桀骜不驯如火,颜雪蕊温柔娴静似水,皇帝对宸妃的感情复杂而深重,不自觉投射到颜雪蕊身上。


    “说过多少次了,不必拘谨,抬起头回话。”


    “是朕近来事忙,疏忽了你。”


    皇帝放轻语气,温声询问颜雪蕊的身体,他这个女儿刚认回宫,便大病两次,想起颜雪蕊难得开口的请求,皇帝沉思片刻,道:


    “工部不分昼夜建造修缮,公主府马上竣工,你回宫着人收拾,挑个良辰吉日搬过去。”


    本来数月的工期,硬生生缩短到二十天,在皇帝看来,他给了长乐无上的荣宠。


    皇帝似乎心情不错,有兴致调笑道:“有了自己的府邸,朕再给你拨些府兵,你定定心心养身子。”


    “不用日日进宫陪朕这个老头子喽。”


    曾经希冀已久的公主府来的这么容易,颜雪蕊却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她弯了弯唇角,不叫皇帝扫兴,“父皇作弄我。”


    “女儿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地方,孤单寂寞,肯定要日日进宫陪父皇,享尽天伦之乐。”


    “从前天意弄人,如今女儿好不容易有了父皇,定要好好孝敬您的。”


    她的声音潺潺柔柔,即使是奉承话在她说来也格外动听。皇帝的笑声如洪钟,龙颜大悦。


    “你啊——”


    皇帝失笑摇头,他眯起眼眸,道:“朕记得你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最小的孩子还在吃奶。”


    “叫你那一儿一女去陪你,安心养病,把身子养好了再来伺候朕。”


    颜雪蕊心中大震,皇帝金口玉言,她不信这是无的放矢。


    一儿一女,指的是明薇和稚奴,那她的明澜呢?


    她情不自禁问出口,“我还有一个长子,父皇有没有见过他?”


    “朕知道,顾明澜,矫健勇武,是个好孩子。”


    可惜,他姓顾。


    皇帝敛下笑意,他下定决心除掉靖渊侯府,这三个孩子身上却流着一半皇族的血。


    那是他的亲外孙。


    顾明薇是个女流之辈,稚奴年岁太小,甚至没有入族谱,养一养,都养得熟。


    唯有这个顾明澜,他已经年满十七,顾衍把他当侯府继承人培养。他见过他,小小年纪沉稳有度,一双剑眉斜飞入鬓,让他恍惚以为见到了年轻时的顾衍。


    他和他那逆贼爹太像了,皇帝容不下他。


    皇帝刚死了一个儿子,他看着颜雪蕊,心中不是没有愧疚。


    他道:“朕已经封了他为骠骑将军,大好男儿,该为朕扩守疆土,建功立业。”


    “父皇。”


    颜雪蕊衣袖下的拳头紧攥,眸含恳求。


    “父皇,明澜他才十七岁,还未……未曾娶妻生子。”


    皇帝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先立业方可成家,长乐妇人之见,短视了。”


    颜雪蕊性情温柔娴静,再加上那副精心雕琢的绝世姿容,在众人眼里,只能看到她的柔弱和美丽,皇帝并不觉得颜雪蕊猜到了他的想法。


    此事就连徐后也没有察觉,她看着这对父女旁若无人,忍不住插嘴道:“圣上英明,臣妾也觉得如此。”


    在颜雪蕊昏睡的这几日,确实发生了几件事。春闱重新选拔,一般一事不劳二主,皇帝却没有把此事交给顾衍,反而交给了太子。


    皇帝始终没有定下贤王谋逆的罪名,但已有重用太子之势。尤其叫太子分了顾衍的权,深得徐皇后的心。


    徐皇后当初敬着顾衍,因为她们母子用得着他,如今贤王已死,顾衍仗着太子太傅的身份,不敬太子,徐皇后一笔一笔都记着。


    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太子,什么时候轮到顾衍一个臣子训斥?


    徐皇后笑了笑,顺着“成家立业”的话头,说道:“方才长乐公主忽然觐见,打断了臣妾的话。”


    她看向皇帝,削瘦凌厉的脸上露出一丝喜意。


    “臣妾今日来禀,东宫有喜。”


    “太子妃有孕了,臣妾传了圣手来看,八成是男胎。”


    立业,成家。等太子妃平安诞下子嗣,太子的东宫之位,更加不可撼动。


    到时候什么顾太傅,什么长乐公主,还不是任她搓扁捏圆?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


    太子妃有孕,皇帝龙颜大悦,颜雪蕊没有久留,当即回宫,叫人收拾行李细软准本搬宫。


    碧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主子的脸色阴沉的可怕。为母则刚,即使明澜已经长的比她高大雄健,她是他的母亲。


    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的孩子。


    皇帝已经下手,顾衍呢?后肩上刺红似乎隐隐作痛,这个狗男人,他一门心思全用在玩弄她身上了?


    不对,那天顾渊的话,不对劲……


    她沉思许久,吩咐碧荷,“把明澜叫来,他要走了,我这个做母亲的,为他送行。”


    顾衍摆明了瞒着她,问他,羊入虎口,甚至不如说漏嘴的顾渊。


    没关系,她还有明澜,明澜纯孝,定舍不得她难过。


    ……


    三日后,顾渊带着浩浩荡荡的玄甲军返回西北,皇帝携文武百官在城门外为他践行,其声势浩大,纵观史书,再没有比顾家更显赫的臣子。


    所以当皇帝慢慢分化顾衍的权力,众人虽惊疑,也在意料之中。


    顾家鲜花着锦,这两兄弟一文一武,如若再叫顾太傅把持朝政,这天下该姓顾了。


    更何况太子妃有孕,太子儒雅随和,*近来做事有模有样,已经颇具贤君风范。


    顾衍似乎也怕皇权忌惮,权力放得痛快,只是一直上疏陈情,与长乐公主鹣鲽情深,夫妻二十载,不愿和离。顾太傅的文采风流,一手骈文洋洋洒洒,写尽夫妻情深。众人颂之,无不动容。


    因文采出众,甚至许多学子摘录背诵,为坊间一大盛景。


    皇帝按下不表态,此时颜雪蕊已经搬到了公主府,她已经多日不曾和顾衍见面,也许顾衍知她恼怒,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只是顾太傅不愿和离的奏疏连坊间都在流传,难免传到她耳朵里。


    听得她咬牙切齿,又心烦意乱。


    在她搬进公主府的半个月后,颜雪蕊正在花园里逗她的金丝雀,已经把它从笼子里放了出来,它叽叽喳喳乱跑,长着翅膀,就是不飞走。


    这时,碧荷慌慌张张闯进来,道:“殿下,侯、侯爷求见。”


    第70章 第70章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盛夏的暑气未消,蝉鸣声在草丛里此起彼伏。颜雪蕊闻言站起身,薄如蝉翼的纱裙摆扫过青砖,掠过一阵清香。


    “殿下,您见还是不见?”


    碧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这些日子先是乔迁搬宫,殿下心忧大公子,亲自给大公子收拾行囊,加之坊间沸沸扬扬的传闻扰人,今日才堪堪闲下来。


    侯爷莫不是掐着日子来的?


    颜雪蕊情不自禁抚上后肩,朱砂已嵌入血肉,她寻了许多法子,除非把这块血肉剜掉,别无他法。


    她垂下眼眸,出乎碧荷的意料,“叫他进来。”


    公主府比皇宫自由,上下只听颜雪蕊一个人吩咐。自从搬进来,她一没有管亭台楼阁的建造,二没有理会假山流水的布局,先叫府兵把公主府围的密不透风。


    也不知道是防住了顾衍,还是顾衍算准了她会见他。


    颜雪蕊把地上乱跑的金丝雀放回笼子里。片刻后,顾太傅面色平静,闲庭信步,如入自家宅院。


    颜雪蕊背对着他,从顾衍的角度,入眼是她高高绾起的浓密鸦髻,点翠衔珠步摇轻轻颤动着。清瘦纤细的背影裹在湖蓝色的纱衣下,隐隐露出蝴蝶状的肩胛骨。


    整个人玉骨纤匀,不盈一握。


    “身子如何了?”


    仿佛还在侯府之中时,顾衍轻车熟路,从背后扣住她柔软的腰肢,语气熟稔。


    颜雪蕊身子一僵,抱着笼子的手臂不自觉收紧,刚收入笼中的金丝雀扑棱着翅膀,叽叽喳喳。


    “也不嫌吵。”


    顾衍微微皱眉,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把笼子随意丢在地上,雀儿受了惊,叫得更加嘹亮。


    颜雪蕊忍无可忍,转过身仰头怒视,“顾衍!”


    千言万语,一时竟不知从哪件事开口。


    他对她那样过分,这笔账还没算。


    皇帝要对顾家下手,连她的明澜也不放过。


    外头顾太傅和长乐公主的情深传的沸沸扬扬。


    ……


    一桩桩、一件件,颜雪蕊咬紧牙关,拎起裙摆,缓缓碾在他的皂靴上。坠有东珠的绣鞋微微陷进鞋面,无端有股旖旎之意。


    “好好好,公主恕罪。”


    顾衍这会儿衣冠楚楚,敞开任打任骂,声音带着笑意:


    “都是微臣的错,气大伤身,别气坏身子。”


    顾衍有个好处,能屈能伸。得了好处绝不占口头上的便宜。现在不仅在夫人身上刺上了自己名字,大大满足了他的占有欲。此番皇帝逼他和离,在此之前,满城皆知他们夫妻恩爱。


    金銮殿又不是菜市场,一朝太傅上的奏疏,怎会叫坊间都传遍了?除非有人推波助澜。


    正是顾衍本人。


    他受祖上福荫封侯,不用同寒门子弟一般寒窗苦读。但顾衍自幼熟读经史子集,朝中他的门生不知凡几,没有人质疑顾衍的学问,否则当初皇帝也不会选他做太子太傅。


    他从前只管做策论,第一次写风月的辞藻,如信手折枝,一日上三五封。还贴心地考虑到民智未开,太晦涩百姓看不懂,中间引经据典,什么“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总之,朗朗上口,易传颂。


    达到如今情形,顾衍很满意。清幽的香气从她衣领中飘逸出来,顾衍微眯眼眸,任由颜雪蕊在他身上发泄怒意。


    他皮糙肉厚,倒是不疼,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脾气越发大了。


    从恢复公主的身份开始?


    不对,更早,在姓高的老叟进府时已有端倪。


    她从前怕他惧他,日日低眉顺眼,顾衍爱她顺从的模样,但不可否认,她鲜活嗔怒的时候更能触他心弦。


    让他怀念起了曾经,少女倚栏笑时的娇憨,眉眼弯弯的狡黠。他们的过去太惨烈,经过漫长的岁月,以至于他也忘记了,当年扬州的微风下,他和她的初遇那么缱绻。


    如此,倒也是一桩好事。


    颜雪蕊不知道顾衍这时候还有心思想那些风花雪月,她正气得双颊泛红。明澜危险重重,外面她和顾衍的传闻愈演愈烈。颜雪蕊不像顾衍那样对名声毫不在乎,她都三十多岁了。


    快做祖母的年纪,被顾衍十几封奏疏弄得晚节不保,她恨死他了!


    加上后肩上的印记,新仇旧恨加起来,颜雪蕊未开口前,对着男人的胸膛又拍又捶。顾衍照单全收,她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更气了。


    “放开。”


    颜雪蕊气喘吁吁,一把挣脱顾衍的臂膀,冷下脸色。


    “顾侯来此,有何贵干?”


    顾衍挑眉,反问她:“我来干什么,你不知道?”


    赶在颜雪蕊发怒之前,顾衍收起调笑的语气,正色道:


    “一月之期已过。”


    当初颜雪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提和离,皇帝给了一个月的期限。现在细算下来已经四十多天,这场闹剧该收场了。


    说起正经事,颜雪蕊神色一凝,无心再和顾衍计较这些微不足道的风月。


    她看向顾衍,言简意赅问:“侯爷有几成把握?”


    顾衍心中意外,他微微思索,黑了脸色,“顾明澜!”


    斩钉截铁的语气,他不知道,除了他的长子,忠心耿耿的二弟怜惜嫂子体弱,说漏了嘴。


    颜雪蕊瞪了他一眼,不忘维护自己的儿子,“明澜什么都没说,我自己猜的。”


    她既然已经把话传到,依照顾衍的性子,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她把明澜叫来询问,其实顾明澜深受其父教导,没有透露风声。


    但他遭不住母亲的眼泪,母亲泪眼朦朦地看着他,他低着头,反复劝慰,“儿子有办法应对。”


    “母亲切勿忧心。”


    颜雪蕊便猜到了顾衍大逆不道的打算。


    她语气生硬,道:“你我之间,没什么好隐瞒的,说罢。”


    她最爱的儿女们都姓顾,她还能害他不成。


    顾衍没有接她的话,从袖袋中取出一个紫檀木匣子,递给她。


    颜雪蕊不明所以地打开,里面一沓的银票,各大钱庄的都有,田宅、铺子,最底下还有几张密密麻麻的名单。


    她狐疑地看着他,顾衍轻笑一声,道:“你跟我一场,为我顾家生儿育女,临了,总不能亏待你。”


    颜雪蕊脸色大变,“你什么意思——”


    顾衍打断她的话,平淡道:“都是我的私产,和靖渊侯府无关,放心用。宫中有我的暗桩,忠心耿耿,都留给你。”


    “恭喜公主,得偿所愿。”


    颜雪蕊脸色发白,她张了张嘴,过了许久,喉中才发出声音。


    “我不要。”


    明明是她自己求来的,看着那个匣子,颜雪蕊却如烫手的山芋,慌张地推拒过去。


    顾衍又强塞到她手里,不容拒绝。


    “蕊儿,殿下。”


    他低叹道:“你从前不掌家,不知世间疾苦,黄白之物虽俗,却也是人生在世不可或缺之物。”


    不用他说,颜雪蕊当然知道。宫中喝一碗粥都要打点,在公主府她单盘账就用了几日,她有俸禄和赏赐,但诺大的公主府上下吃喝拉撒,开支大的惊人。


    她还问皇帝多要了一倍的府兵。


    顾衍继续道:“宫中不比侯府,树大招风,皇帝疼爱你,必然有人嫉妒你,除了宫中的暗桩,那些女护卫也给你防身。”


    他说的女护卫是曾经主院外头那些身形高挑的侍女,顾衍不喜欢用女下属,当初是为防止颜雪蕊逃跑,特意训的一支女护卫。


    静默片刻,颜雪蕊问:“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无功不受禄,即使是和离,颜雪蕊自觉没有从侯府带走一分铜钱的资格。


    顾衍轻笑一声,挑起她的下颌,带着薄茧的拇指按压她的唇瓣。


    “顾某所求,殿下允么?”


    “顾衍!”


    颜雪蕊气恼,他心里只有这档子事了?怎么这个时候犯浑。


    “你认真同我说。”


    顾衍沉沉盯着她,“你以为我在说笑?”


    他确实不需要她为他做什么。成了,他风风光光再娶她一次,败了,他留给她安立命的退路。


    他这辈子坏事作尽,不忠、不仁、不义,唯一的一丝真心用在她身上。顾衍狠狠地想,他顾衍从不干赔本买卖。早晚有一天……


    他猛然放开颜雪蕊,没有像往日一样把她推到榻上耳鬓厮磨,利落地转身离开。


    他的背景那样决绝,不见丝毫留恋。颜雪蕊还有很多话想问,譬如他的计划,譬如他为何要写那些奏疏。


    嗓子似乎被堵住了,她没有叫住顾衍。


    碧荷害怕差点要她命的顾衍,等人走了才敢进来。她眼里有活儿,一眼就看见被顾衍扔到地上的鸟笼。


    “哎呀,这笼子摔变形了,奴婢再去买一个。”


    碧荷把尾羽漂亮的雀儿放出来,对颜雪蕊道:“殿下,就把这鸟儿放在外头吧,它在笼子里呆习惯了,飞不走。”


    颜雪蕊猛然回神,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脸色难看,碧荷差点去叫太医。


    “不用。”


    她扶着圈椅坐下,眸光落在顾衍放下的紫檀木匣子上。


    过了许久,碧荷听见颜雪蕊的吩咐:“不用买笼子了,就把它放在院子里。”


    “随它。”


    ***


    又过了两日,经过皇帝和太子党的拉扯,贤王的罪名最终定为笼统的“误信小人、不孝失德”,念在死者为大,既往不咎,贤王府妻妾子嗣照旧享皇室尊荣。


    同日的早朝,皇帝朱笔一批:长乐公主虽与顾侯有结发之盟,然数年以来,志趣相佐,情义渐疏,准许两人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血脉子嗣,不可轻忽。长乐和顾侯共孕有二子一女,唯有小儿嗷嗷待哺,尚未入侯府族谱,判由长乐公主抚育,以承膝下之欢。


    皇家女儿和离,没有提财帛,三个孩子,只要一个还未断奶的小儿子,足够给顾衍留面子。


    顾衍上前一步,他低垂头颅,脊背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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