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第91章
◎世界终于安静了◎
寥寥几盏暖黄的窗灯划过薄雾还未散尽的凌晨,城市还未苏醒,走到哪里都是人烟罕至的感觉。
房间里很静。
床上的人吃过药,在药效作用下睡得很沉。
他睡着时面容看着十分柔和,阖上那双平日瞧人时如同深潭的眼睛,褪了几分锐利。只是紧蹙的眉头表示他此刻状态并不舒服,身体的高温透出被子,手覆上表层能感受到淡淡的温。
他无意识掀开被来。
一只手却从半空堪堪截住了他。
奉颐沉默着将它盖住,一抬眼,看见他安静的睡颜,又忽然撒气作恶一般掖紧了被子,把他裹得如粽子般严严实实。
如斯滑稽,她却不觉得好笑,因为它衬得生病那人更可怜破碎了些许。
沉闷的挥散不去的阴翳在见到他后,更往心底钻去。漂洋过海跑回来这一趟,说得狠了,其实就是不争气。
她坐在边沿,将温度计放置在一旁。
被窝中的男人不适应地翻了个身。
她扭头,看见他睫毛微颤几下,而后竟缓缓半睁开来。
她僵了一瞬,没想好如何开口,就听见他蓦地沉笑一声。
那笑声透着病态,像反应慢了半拍,逶迤着一点懒。
“是熙熙吗……”
他低声唤道,照例伸出手,在半空中胡乱挥舞几下,侥幸抓住了她,然后往自己身前带。
可他的手上哪有什么力气,是奉颐为不吵醒他,倾了身去迁就他。
她低下身子,调整姿势,侧躺在床边迎接他。
男人灼烫的肌肤贴在她小腹上,亲昵地来回蹭了蹭,然后双手紧紧环住了她腰身,与她一起陷在柔软的大床里。
奉颐任其抱住自己,两具身躯紧紧相贴,她的双手却突兀地顿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去。
仿佛在跟谁较着劲儿。
直到听见他兀自喃喃着:“这个梦做得好,竟把我熙熙盼回来了……”
烧糊涂了,都说胡话了。
可他偏偏下意识用了“盼”这个字。
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逐渐被瓦解崩盘。
她鼻子倏地一酸,眼眶逐渐湿润起来。抬起下颚望向黑夜,眼眸与夜色一般默然而凝重。
手终究还是轻轻落在他发丝之上。
然而在这个意志力最薄弱的夜晚,清醒着的她不敢有半分沦陷。她开始怀疑他的真心,怀疑他每个动作背后的目的。
她希望它们是假的,也害怕它们是假的。
这段时间她想了很多。她知道他一定会只手遮天到哪怕他结了婚她也不会知晓,就像他也清楚,这事儿若有朝一日被人捅破,二人只会一刀两断。
糊涂账,扯不清。
奉颐半躺在床上,用曾经他拥护着自己的姿势,同样围抱着他。
他的呼吸再次归于匀畅,她却许久都没有动过一下。
啪嗒。
一滴眼泪顺着下颚落在手背上。
迟来了三个月的情绪,在今夜,此时此刻,终于开始反噬起她的身心。
心口被折磨得阵阵发疼,如同一把刀子在来回切割。这股钝痛感一直源源不断地持续着进行,疼得她手指不自觉地蜷缩,只想弓起身子,缓解这样深刻而难解的痛感。
明明他们姿态亲密,相互依偎着形同互拥取暖。
可只有她知道,自己喉咙发紧,仿佛有什么东西哽着她。
连呼吸到最后都成了勒紧她的丝网。
她就这样抱着他,悄悄落了很久的泪。
泪水打湿身下的枕巾,洇染开一片无声的撕心裂肺。
许久许久以后。
透过未蔽的窗帘一角,隐现北京平地高楼四起,天际线泛起一层淡淡的靛蓝。
她动了动僵直的手臂,身下的人依然未醒,身体的温度却已经稍有褪却。
脸颊的泪迹未干,心还是疼得难受。
“三哥……”
她弯腰,俯身贴在他头顶,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颤道:“三哥,你真厉害。”
逢场作戏,他终究胜她一筹——
奉颐落地洛杉矶后,第一件事就是脱下厚重的羽绒服。
她脸上带着墨镜,墨镜大到遮住她半张小脸,因为是私人行程,她埋头走得飞快。
宁蒗来接机,愣是没瞧出她半分端倪,只是絮叨着她回北京的这两天,自己快无聊透了。
“洛杉矶玩也玩够了,我们下一个行程在国内……太棒了!是成都!我要去吃好多好吃的……”
宁蒗的叽叽喳喳反衬得旁边的奉颐过于安静。
从北京飞往洛杉矶,十二个小时的航程足以让浮肿的眼睛消退大半,若不细看,与常人无异。就是脸色不好,因为一夜未睡,天刚亮没多久便匆匆赶去了首都机场。
她在洛杉矶待了有些日子,该玩的都玩了个遍,但现今想想,好似都没什么记忆。
只记得有个好莱坞。
但她人虽在洛杉矶,对好莱坞却没什么太大想法。
临时住的那片别墅属于洛杉矶有名的富人区。
国外住宅区通常有很大的阶层感,富人区道路干净,人口密度小,警长巡逻比其他区域勤快,连路边的植物都仿佛按着雇主的心意生长。
托赵怀钧的福,她现在还能在国外享受资本主义带来的利好。
她回了住所倒头就睡。
但这一觉补得并不痛快。事多愁杂,她睡得断断续续,中途醒来好几次。
最后一次醒过来后,外面的天幕已经渐渐黑下来。奉颐见状,干脆放弃睡眠,起身走到楼下的餐厅找东西吃。
冰箱里除了面包,就只有几片蔬菜。
听宁蒗说这附近有家超市,奉颐上网查了查,发现距离自己就几百米的距离。
于是穿好外套,决定步行去超市买吃的。
出门时她瞧见天气阴沉,为防止下雨,她随身带了把伞。果不其然,刚从超市买完吃的,一出门,天空就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雨势不大,但奉颐讨厌这样撑伞多余不撑难受的雨。
她提着一袋沙拉和零食,慢慢地往回走。
快到住所时,宁蒗这个傻货才后知后觉她已经不在家中,给她打了几通电话。电话铃声在口袋里叫嚣着,但奉颐空不出手,干脆通通忽略。
心头空落落的,神思也无法集中。
铃声响在周围,愈发刺耳。
她忽然顿住脚,仰起头,瞧了一眼洛杉矶天空上方。
棕榈树在地上落下一道黑影,被雨水打得晃晃悠悠地摆动,比人自在。
赵怀钧。
她轻轻念出这个名字,像放在唇齿边,无奈而凝重地缓叹出来。
有一个念头,她迟迟不敢承认。
一阵风吹进来,斜雨纷纷,淋到她垂落的手上。
奉颐回过神,继续往前走。
马路另一侧某处停了一辆车,车门旁影影绰绰,她下意识一瞥。
忽然就走不动了。
洛杉矶今夜有雨。
奉颐撑着一把伞,穿着宽松的居家服,一个人站在那棵树下。
树影被雨穿打,生动地摇曳跳跃。
凉风掠过男人眉骨,衬衫下摆微微起伏,
见到他身影的那一刻,奉颐头回尝到了无可奈何的滋味。
赵怀钧的车停在路边,他人就懒懒散散地斜靠在车门上,见到她后收起手机,抱着手臂,勾唇静看她慢慢走过来。
这场景莫名重合那年上海的雨夜。
那时她别有用心,他守株待兔。
这个时间出现在她面前,几乎是她前脚刚走,他后脚一醒,就登上了直飞洛杉矶的航班。
奉颐愣神的间隙手脚却没停,缓缓地走了过去,将伞撑在他头顶。
等到靠近,她才看清这人脸色不太好,尽是大病初愈的憔悴。树底为他挡了不少的雨,可头顶几缕发丝还是湿了。
他对她浅浅笑了笑,捏住她下颚,玩笑似地说:“不认识我了?傻姑娘。”
她随他摆弄着,只问他,怎么突然来了这里?
“做了个梦,梦见你陪我睡了一宿。醒过来后突然就很想见你。”
他的声音听上去还是不大精神:“熙熙,我已经很久没见你了。”
攥着零食袋的手不由攥紧。
奉颐假意轻松地耸耸肩,说:“这儿是好莱坞,哪个电影人不向往?”
“我知道。”他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袋子:“可某人不是最近闹得凶,不搭理人么?”
说到这里,他语气略有停顿,转而软了声,低道:“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奉颐好半晌都说不出缘由。
难过的情绪隐藏在看不见的视线角落里,在夜色里慢慢发酵壮大。
片刻后,她才抬起头来,答非所问,却很认真地对他说了一句:“赵怀钧,我这个人,就是很重情重义。”
从小到大,我认定的人,认定的事儿,哪怕让我拿命去拼我也敢也愿意。
我是真的,把你放在心里感激过、喜欢过。
所以,你怎么敢辜负我的真心?
雨水打在伞顶,噼啪作响。
两人站在伞下,挨得很近。
她一如既往闻到他衣衫上熟悉的橡木味道。这股味道像原始催/情的迷香,勾得人心上发痒。
她心念一动。
他眼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惑然,不等他追问,她的手便轻轻撩拨过他胸口。
然后,她踮脚吻了上去。
如蜻蜓点水的力度,浅藏辄止。
她缓缓退离,他却在那一瞬果断回追了过来。
男人按住她后背,把她向前推。
奉颐贴住了他,双手抵在他肩上,樱唇微启,堪堪往上一抬,便接住了那个落下来的热烈的深吻。
零食袋混乱间掉在地上,头顶上的伞也跟着倾斜。
雨淋进伞里,彼此却已经顾不上他们之间还有个刚痊愈的病人。
舌尖被他吮弄到发麻,身子被男人臂膀裹挟着依附在他胸膛。
他们紧贴得任何一点扭动拂蹭,都会引起一把*大火,轰地一下烧掉两片干涸的原野。
他的力度实实在在地证明着他有多想她,牙齿磕碰而过。女人月要间故意动了动,蹭得他恼火,于是将她抵向旁边的车门,扶住她的月要,舔舐过她嘴唇、耳后,咬着她脖颈上任何一处他吻过的地方。
心中的憋闷仿佛找到一出发泄口,她回应得也足够热情。
干脆一起死在这里好了。一了百了,什么都不愁了。
再然后他们在电梯里吻得难舍难分,拥抱着卷进三楼漆黑的房间里。
在门边的墙上迫不及待地凌乱成一片。男人衬衫半解,女人肩带下落,松松散散露出大半浑圆。
宁蒗在地下室玩游戏,房间隔音,他们可以尽情放肆。是以不堪入耳的声音某一刻勾人心弦般地乍起。
他抬高她的月退,重重呼出的气息喷在她后颈,喑哑道:“熙熙,你得陪我一辈子。”
她喘着气,搂紧了他:“要是陪不了呢?”
下一瞬指甲骤然深深嵌进男人后背。
她痛苦却爽快地仰头,喉间生生逼出一声口今。
他的那句话也碎在高涨的情欲中:“陪不了,也得陪。”
……
隐匿在暗处的,尽是不堪入目。
初愈的人精力莫名旺盛,浑身的肌肉紧绷结实,危险三角区甚至有隐隐约约的青筋凸起。
她乘在他身上,身体尖端在他唇间,紧紧相拥着彼此,然后推波助澜地起伏。
最疯的时候她也会丁页他,同他酣畅得不知死活。
雨夜霖霖,室内靡靡。
睡眠欠佳的她最后终于筋疲力尽地倒在他怀中,不出片刻便轻松睡去。
次日苏醒时一切依然。
沉睡的男人,□□的身体,落在地上一眼可见的贴身衣物。
以及用过的T。
奉颐从床上轻手轻脚爬起来,走出房间,去到楼下觅食。
此时洛杉矶雨过天晴,阳光明媚。
飘浮在脑海中的所有喧嚣,从前一夜开始慢慢沉淀、归寂。
世界终于安静了。
精神压力过大时,一场极致体验的性/爱的确能缓解许多负面情绪,从而达到解决问题的效果。
譬如,她总算愿意面对,比起呆在他身边的她,她更爱那个闪闪发光的自己。
人这一生,会有很多身份,但首先得是自己。
我爱你。
但我不能只爱你。
92☆、
第92章
◎就是这一刻,她醍醐灌顶◎
三家联合那事儿闹得轰轰烈烈,你猜我猜,你吵我吵,没想到最后却因为团队内斗栽得悄无声息。
纵观这群艺人里,新生代暂且还是奉颐略胜一筹,可当初拟定的标准过高,如今骑虎难下,说到底也难选。
所以到最后,谁都没提这件事。
但奉颐和常师新聪明,一开始就想着拿不到名额也得不能白来,所以在观察期不明不白地结束之后,他们反而同三家巨头搭上了关系。
也算是为今后铺路,受了益。
《坍塌纪元》开机时间定在六月,开年后,制作方联系奉颐签约合同,那一阵奉颐远在海外,收到消息后,果断往后推了推。
但其实说这话的时候,奉颐正从新加坡归国。
奉颐对这部戏悬而未决,迟迟做不了定论。
近日也陆陆续续收到剧本,但质量都掉了好几个档次,所以转来转去,到最后,竟还是只有最初那两个作品能打。
她不由得感慨世态炎凉,先前见过的那些好人好事,在现实状况面前,终究不堪一击。而她感慨过后,又开始思考到底是要放手博一把,还是继续接受这样糟糕但够稳定的状态?
她已经不年轻了。
之前在飞机上对着镜子化妆整理时,视线从镜中掠过一瞬,她突然就发现自己眼角不知何时有了细细的皱纹。
当时她凑近了看,盯着镜中那个明明风华正茂的女人,却从“她”的眼里看见了早不同于年少时的成熟神态。
难怪前两年回扬州,秦净秋抚过她的眉眼,说她变了。她听见这话时还笑,说一定是变老了。
秦净秋摇摇头不说话,透过视频看向她的眼睛渐渐变得疼惜。
所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年那个骄纵仗义的姑娘,眉宇添上了层层稳重与萧杀。
奉颐反扣上镜子。
自那次后,她又回了北京一趟。
其目的只有一个,常师新说有一场和荣丰集团的应酬,要她去婵丹官府一起陪同。
常师新没告知她这趟的目的,但奉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进那扇大门前,就已经大概调查清楚里面的人物,还有他们汇聚于此的目的。
荣丰集团与瑞泰不相上下,只是两家公司所侧重的业务不同。瑞泰实业大户,娱乐版块是近几年在常师新手底下才风生水起名气高涨,荣丰影业却已经相对成熟,拥有庞大的资源关系网,在圈内位属大资本行列。
今天来的桌上有好几位。以荣丰集团的荣总为首,其余座上客分别为集团重要股东、总经理、人事部总监、以及旗下同名影视公司的总负责人唐总,手底下的精兵强将单晴晴经纪人。
这阵营组合有那么些怪,但奉颐说不上来。
她打听到的消息是正常交涉,却愣是没打听清楚到底想交涉什么内容。
她将这份疑惑带上了饭局。
与荣总先前有过一面之缘,她会面后照常一一招呼寒暄。
很快,十分钟后她就知道了这趟饭局的目的。
对面的荣总开始举杯,笑言:“那就欢迎奉颐老师来我司,交接愉快,今后合作愉快。”
桌上七八个人包括常师新在内纷纷附和。
奉颐脑袋咣当一下,懵了神。
什么叫“交接”?
什么叫“欢迎奉颐老师来我司”?
她什么时候要去荣丰影业了?
奉颐偏头去询问常师新,却见他低下眉眼去与旁边人说话,没给她任何示意。
这是从没有过的事。
以前哪怕需要她单枪匹马上阵,常师新也定会为她拉出一条隔离带,一个眼神,或者仅仅一道呼吸。
但绝不是此刻这样,令奉颐一个人孤立无援地坐在这张桌子上,享受这场鸿门宴的惊心胆战。
常师新这两年行事诡异,奉颐思来想去后,还是开了口,试探道:“这些交接条件都已经拟好合同了么?”
她明确发了问,对方一行人都怔了怔。
常师新不动声色地抿了口酒。
最后是人事总监回的她:“对的奉老师,我们已经按照常总的要求拟好合同,您与瑞也嘉上签订的25部影视作品,如今还剩五部,常总也都翻了三倍的片酬和抽成转让给我司。”
自己的猜测果然被印证,奉颐心凉了半截。
现在不仅是常师新把她送给了对方公司,而且……他按照当年合同的片酬翻了三倍?
她如今身价早已不止这个数,常师新竟然把她卖得这样廉价,又是玩的哪一出阳奉阴违?
奉颐握紧了拳头。
不可否认,他这一步走得妙,特意请来荣丰老总坐镇,她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发作,也只能硬忍下这口气。
在场人哪个不是人精,瞧着她这脸色分外难看,当即就摸出她大概是不知道合同具体内容,又或者,是不知道这桩“买卖”的。
她如今的境遇在荣丰眼里压根算不上事儿,她的电影有多赚钱,荣丰能用这样高的差价从她的影片里赚取利润,傻子才会轻易放弃这财神奶奶。
人事总监最是个狐狸,脑中飞速旋转,陪笑道:“不过您放心,来了咱们荣丰,奉老师可以拥有自己的工作室,公司提供初期支持,由单晴晴经纪人单独指导决策,绝不干涉您的职业规划。”
“这也是常总顾念旧情,特意向我们申请的,说怎么也是自己亲手带出来的艺人,如今合约快到期,希望能好聚好散。这份诚心在圈里可不常见呐……”
好聚好散。
好一个好聚好散。
一群人把她捧得高高的,却是真真实实地将她便宜卖了。
对,他又卖了她。
就像当初把她卖给赵怀钧,是一样的。
奉颐的心口有一瞬即逝的失望与难过,但更多的却是恼火。她尽力施展开一抹笑,把这场饭局的表面功夫做得周全。
心事重重,此后都有些心不在焉。
她合同的确快到期,也听说过圈里那些艺人合约即将到期时,与公司扯出的那些赖皮账,被公司各种穿小脚是非常常见的是事情,不是接烂剧,就是刻意败坏艺人名声。
这样看来,好像常师新对她当真是处处留情,体体面面地好聚好散。
奉颐觉得自己错了。
当年他尚且还有良心的时候,就能把她送给赵怀钧,那么她就应该想过,未来的某一天,他也会以同样的手段把她拱手送给其他人。
那天结束送走众人,奉颐终于忍到极点,转过身就狠狠扇了常师新一耳光。
极其响亮清脆的一声,打得常师新偏过头,吓得旁边的宁蒗狠狠呆住,无措地看着他们俩,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突然闹成这样。
奉颐再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与体面,这样大的事情,他却把她当成物件一样,随随便便就背着她敲定。事到如今无力回天,他们还能有什么情面可言?
她气得浑身颤抖,指着他怒吼道:“常师新,你他妈什么意思?!我拿你当自己人,你却一次两次地算计我,这么大的事儿你不跟我商量,你到底拿我当什么,一个摆件吗?!”
那一巴掌她用了浑身力气,常师新脸颊迅速浮起一道清晰的巴掌印。
可他面上没任何波澜,仿佛事不关己,冷静衬得她此刻像个无理取闹的疯子。
他缓缓正过头,心意已定的人眼底尽是决然,不愿再与她继续争辩。
给的理由更是冠冕堂皇:“你需要更高的平台,瑞也嘉上庙小,已经做不到继续托举你。我这是为你好。”
“那两部片子看中的是你,最后如何抉择也取决于你,瑞也嘉上不会有任何干涉参与。你也说了,咱俩共事十年,我不插手,你也别计较,就当作大家最后的体面。”
常师新抬腕碰了碰那块被她扇过的地方,有点热,有点疼。
他静了一瞬,说:“我好心给你提个醒,《长宴》是你最好的选择,这个机会一旦错过,你将来有一日必定后悔。”
“言尽于此,后会无期。”
说完,他转身上车,没再回过一次头。
奉颐原本平静的世界却从常师新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开始轰隆隆地坍塌。
很可笑。
他要她接《长宴》是冲着奖项、冲着青云直上,如今却又将这成绩白白拱手相让,岂不是矛盾?
常师新的车消失在夜色里。
就像带走一个高开低走的故事,中途戛然而止,烂尾在这个即将开春的季节。
后来的一个月奉颐过得忙碌而混乱。
这事就哽在她心头不上不下,始终无法消解。
新的一切都来得非常快,快到奉颐还没反应过来,许多事情便已经成了定局。
手机通讯录里昔日热闹非凡的工作群一个接一个地解散,新的工作群、新的同事也一个又一个地挤进来。他们在某个下午,彻底从奉颐的生活中消失,只有宁蒗哭着说不想离开她,毅然从瑞也嘉上辞了职,转头跟着她入了荣丰。
除此之外,还有新的公司对接,签订新的经纪合同,成立新的工作室,以及在瑞也嘉上时合作的商务代言,通通需要新的对接。该放下的放下,该续签的续签。
Avielle的Judy从来看的都是奉颐这个人,所以在入荣丰后,Avielle是为数不多的跟着奉颐经济合同走的品牌方。
签订新的代言合同会牵涉到新旧两家公司,过程十分纷杂,Judy烦不胜烦,那天约她一起出来见了个面。
两个人坐在上海某家咖啡厅里,Judy翘着二郎腿,瞥了一眼旁边带着墨镜的美艳女人,忽然问起她是不是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北京了?
奉颐想了一下,没说话。
“最近北京城可热闹着,好多好戏。”Judy指甲轻扣在桌面,哒哒地响着:“雷芷嫣趁这段时间抢了白水苓好几个广告代言,白水苓没法,听说气哭好几次;瑞也嘉上竟然一次捧起来两个新人,你那……前经纪人,还真有点儿本事。”
说到这里,Judy也不免感慨城市的节奏飞快,一个月前这位还是瑞也嘉上主捧的招牌,一个月后,却成了荣丰的“新人”。
Judy说:“还有瑞泰那位三公子,瑞泰对他已是犹如囊中之物,却非要逼他老爹下位,你说他到底着什么急?”
知道Judy此刻故意提起他是为什么,奉颐不吭声,咖啡杯捧在手里却再没喝过一次。
赵怀钧自洛杉矶之后,似乎无暇再顾及她。
诚如Judy所说,他的重心全在瑞泰,她想联系估计都够呛。
而她和新经纪人单晴晴,以及其余的新同事、新商务都相处一般,有待磨合。
这一个月来,如同梦幻一般的日子,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她:
她真的和瑞也嘉上彻底脱离干系了。
断舍离,断舍离。
原来断的是不舍,离的是心——
五月时,《坍塌纪元》的合同到了不得不签的地步。
奉颐把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塌糊涂,杨晟联系她的时候,她正躺在上海的酒店里,想动用自己卡里的余额购置一套合适的房子。
杨晟的话中意是,如果她再犹豫,可能这个角色就会面临换人,多的是女演员盯着这个位置,他现在已经是最后的争取。
不知道到底是出于本能,还是受到常师新那句话的影响,她竟然还是犹豫了。
她是一个尊重自己直觉的人,所以在接完这个电话后,沉思良久,还是决定给秦净秋拨去一通电话。
秦净秋每年都会在暑期带领学生们下西南地区偏远乡镇支医。
妈妈参与研究,几十年都扎根基层,一定知道更多她不知道的事情。而她也确实很想知道,自己是否真如常师新所说,脱离了大众。
“你说的这种情况也有。那边的小孩子大都读书很少,几乎九年义务教育一过,要么进厂,要么务工,不争气点的,就成为村里游手好闲的赖皮。但大多孩子,为了贴补家用,都会提前进入社会打工。”
“但青少年未形成稳定价值观之前过早接触社会并不是很好的事情,这你知道的呀。”
奉颐听着电话里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不痛快:“嗯,我知道……”
秦净秋还不了解自己的女儿,见状,又靠在椅背上想了想,说:“那就拿大山里的女孩子来说吧,很多女孩子会选择更早结婚,其中不乏未成年生子。说起这个……这其实是一种教育匮乏的体现,即使是在九年义务教育遍行的今天。时代在进步,但其实个别地区仍还有很多这样的情况。”
奉颐点点头,又问了一个剧本中的细节:“所以如今还是会有女孩子连吃个苹果都要看人脸色?”
关于这个问题,秦净秋没直接告诉她答案,而是道:“以前病房有个病人因为工作累坏了身体,住院的时候妻子一边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一边又得回家照顾家中的孩子老人。咱们医护几人都夸他有个好媳妇儿,可你知道人家说什么?「她每天清闲在家就做做家务,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么?」”
“所以社会结构会在一定程度影响家庭结构,很多并不懂得认可全职太太或者全职丈夫价值的人,就会在家庭中产生压榨。但这些问题在我看来,是可以通过前期教育时提前干预、引导、渲染并解决的,只是很多家庭会忽略并默认这些隐形的问题和困境,更糟糕的是,他们也不懂得要如何正确教导。”
“就像你说的,很多地方、家庭里,父亲占有很高地位,如果小姑娘在重男轻女的环境里,就很可能处于底层的底层,看人脸色的可能性十分高。”
说到这里,秦净秋笑了两声:“你从一生下来就没见你瞧过什么人脸色,物质丰富,精神富足,已经比很多人都幸福了。”
所以理解不了,似乎也成立。
奉颐思维已经渐渐清明。
她开始痛骂自己是井底之蛙,何不食肉糜。这世上有无数种人,无数种生活方式,她没见过却不代表不存在,所以又怎么能自大妄为地一昧否决它们呢?
她诚恳道:“您才是人民的好老师。”
得了女儿的夸奖,秦净秋哼笑:“你妈我年轻的时候去境外战场支援,看过多少人间冷暖?我告诉你,这个世上,许多看不见的角落里,还有很多负重前行的人。对他们来说,活着,就已经很幸运的事情了。”
活着,就已经很幸运的事。
奉颐仰首,细细品着这句话:“您去那边支医的时候有留痕……拍照,或者录视频吗?”
“当然有,你需要的话,我让我学生发给你。”
“我需要,”奉颐说,“那我先挂了,您尽快发给我。注意身体,我有时间了回去看您。”
奉颐断线后,等了好半天才收到秦净秋的邮件。
她打开电脑,点开邮件,一张一张地翻看过去。
拍的照片都是团队支医时顺利结束的照片,照片里还有村长、支书等领导干部。照片虽都是合照,却能轻易地看出他们站在一片贫瘠的土地之上,连背景里的都是刚冒出一茬的隐约露着黄土的荒凉大山。
奉颐坐在电脑前,看完最后一则视频后,忽然就想起了当初拍《钉子户》时,樊牧在剧组时别有用心地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艺术工作者,如果脱离实际,就永远演不出有深度的层次复杂的好戏。我愿意为此一往无前。”
那时候她对这部作品缺少发自内心的尊重,以至于都对樊牧的许多话都有意识地屏蔽忽略,甚至无视。
她阖着眼,迫使自己所有思绪都回到正轨,让自己回到正轨。
可到底什么是正轨呢?她真的偏离了么?
这时,西烛的眉眼冲浮在了她脑海。
以及她甜笑的声音:“熙熙,带我去见见李蒙禧吧。”
音容笑貌,无比清晰,无比惊心。
她赫然睁眼。
瞳孔微微扩张,定睛不动,身子开始僵硬。
就是这一刻,她醍醐灌顶。
一直以来,她自诩清醒,没想到还是被周围无形的追捧潜移默化影响了判断。
因为外界压倒性地一致承认她的选本眼光,所以她自高自大地以为自己永不会出错;
因为仗着自己演过几部底层形象的剧,吃了些苦,便真以为自己对他们了如指掌。
她太自信了。
自信到反驳常师新时毫不犹豫,甚至都没有好好斟酌过,其实他说得没错——她好像真的,脱离大众太久了。
也好像快忘了自己原本来时的方向,忘了她到底要干什么。
她不禁开始反问起自己:奉颐,如今你变得这样渴望名利与奖项,还记得当年是为了什么才入的这个圈子吗?
现在呢?你做到了吗?
——没有。
所以严格来说,她一事无成。
奉颐呆怔在原地,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打得措手不及。
焦虑的情绪催动她立马起身,拿起一旁的手机,重新翻开徐善文的邮件逐一阅览。
换过一道思维后再去审视剧本时,一切都变得不同。
它不再是常有的经典形象,不再是那些被时代浪潮冲散的工人,而是情况更糟糕的、在更深的地方挣扎着的那些人。
是三代人里连一份接触体面工作的机会都没有的群体,他们干着薪资微薄的不起眼的工作,他们仰望着那些在那个年代可以进入工厂的工人,他们是挣扎在生活基本水平线以下的、更大、更广的人群。
金字塔将人分为三六九等。越往下,人越多。
她想,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普通人,普通到身边随时就能见到、随口一提就能在脑海中应对上的典型。
而自然地演绎好这样的普通人的一生,才是最挑战演员的悟性、洞察力的技术活。
因为它是所有荧幕形象里,最难最难塑造,但艺术成就最容易拔高的。
是徐善文宝刀未老。
是她无知而浅薄。
她差点错过一部顶级剧本。
心中的激动难以平静,奉颐顾不上此刻已经凌晨,当即就给徐善文打了电话。
那边正在休息,被她这个不速之客打扰,慢吞吞接起来的时候,语气特别恼火。
可奉颐第一句话就是:“徐老师,我想问,潘立琼这个角色定人了吗?”
“我的意思是说,我还有机会吗?”
徐善文睡得迷迷糊糊的,冷不丁听见这话,懵了一瞬,吓得奉颐以为自己当真错过了这个机会。
然后徐善文欣喜若狂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我的!”
“这个角色就是为你留的!它永远都在!”
就是这样,奉颐彻底婉拒了杨晟的《坍塌纪元》,很快就同《长宴》的导演兼制片从利女士,也就是徐善文的老婆,正式签订了合同。
知道他们这部作品投资困难,奉颐早做思想准备,直接大手一挥,痛快地往里再砸了上千万的投资。
参与电影制作分成——这是她一直以来都很想做的事情。曾经在瑞也嘉上做不到的,来了荣丰,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反而可以彻底放开手脚。
这一点变化让前段时间还颓靡的奉颐,又无端生出一丝庆幸,看见一点曙光。
奉颐的倾力相助,加上徐善文他们自己的资金,项目尽可启动。
几天后,电影男主也定下了。
男主人选出人意料——是李蒙禧!
徐善文将这个消息带来时顺便告诉她,李蒙禧是为她接的这部戏。
正处于震惊中的奉颐自然不信。
可对方却煞有其事的样子,仿佛真得不能再真。
李蒙禧这些年功成名就,早已经是半退隐的状态。徐善文一开始找的人就是他,但他对参演《长宴》一事的态度很保留,期间还为热心地徐善文推荐过好几个男演员。徐善文却都不满意,认为这个角色只能是李蒙禧来演才对味。
李蒙禧觉得两难,一边是今时今日的地位确实已不再需要更多的名利加成,一边又是自己二十年的老友陷入困境向他盛情邀请。
正在为难时,听说这部戏的女主定了,不仅如此,还怒砸千万,压上全身家支持徐善文。
这部戏前期选角有多难,李蒙禧不是不知道。他好奇,想知道到底是那个姑娘有这样的魄力。
他们说,是奉颐作女主。
一听这个名字,上一秒还直说自己接不了的李蒙禧当即又把徐善文的剧本要了过去。
听人说,李蒙禧当时眼睛都亮了,一面要回剧本,一面唠叨:
“你没骗我?真是奉颐接了这部戏吗?……那行,我再考虑考虑。”
【作者有话说】
对于“普通人”那一段如果觉得很抽象的,可以想想《hello树先生》里王宝强的角色。
另,演员的现金流很牛逼[比心]
93☆、
第93章 (小修)
◎是他在欺负她◎
《长宴》定在七月中旬开机。
在正式开机前,制作班底与参演人员的名单就已经提前公布在微博。
奉颐近日避风头,明面儿上万事哑声不响,背地里人事变动却翻天覆地。本意是想多事之秋,能低调尽量低调,奈何她人气高,参演名单一一公布后,这部电影便受到多方瞩目。
有口皆碑的女演员舆论风波后再次回归电影项目,在外人看来,她不仅没受影响,甚至风头过后,直接合作上圈内头部编剧徐善文,和眼光挑剔多年难出一部作品的电影大佬李蒙禧。
不可谓简单。
舆论哗然,明事儿的人嗅出了其他风向,去搜查她的商业信息,发现她果真有了变动,早已跳出瑞也嘉上,加入荣丰这样的大资本娱乐公司。
比起当年在瑞也嘉上时处处受到掣肘,拍戏十年仍只是个演员身份,现今的处境好了太多太多。好到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后,第一部投资的手笔就是《长宴》,从此在圈内话语权必然更重三分。
野心昭昭,显而易见。
而不关注商业变更的,则能明显感觉到她资源的飞升,以及外界营销盛传的:这是她首次以投资出品人的身份参演电影。仅此而已。
是以,该电影阵容之强大,从发布的第一天,娱乐媒记就开始关注着奉颐。
但她行事素来坦荡,除了赵怀钧,几乎没什么可遮掩的事,也从不因为媒体指指点点便与其他演员有所回避遮掩。
李蒙禧正式见她的第一天就说她这性格忒好,将来拍戏合作,说不定也有意思。
彼时全剧组主要人员聚在一起吃了顿饭,因为徐善文的剧本题材大胆没多少人敢铤而走险,所以邀请来的演员里,除了她与李蒙禧两位大咖,以及其余几个今日没来的老戏骨前辈,其他都是海选上来的新人。
这几个新人都特别养眼出挑。女孩子清纯秀丽过,男孩子英朗周正,形象过目难忘挑不出错,处事更是灵活。
譬如席间她被新人挨着敬酒,一口一个“颐姐多多关照”。
老演员们都没来今日饭局,奉颐和李蒙禧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前辈”。她应对这样的场面多少熟练,李蒙禧却看出她隐藏在肢体语言里的无奈。
想必是不爱这样被捧着夸着逢场作戏的场合。
同他一个样。
闲下来时,李蒙禧哂笑,为她缓解心情:“怎么还同以前一样,丫头片子似的。”
他说的是她二十三岁时,在郭玉成剧组路演时两人的第一次见面。那时候就是个丫头片子第一次见着他,眼睛都挪不开,而今时间一晃,慢慢都混成圈中前辈了。
李蒙禧的玩笑似乎有不一样的感觉。
他大方也温和,没半点高人一等的姿态,不像长辈,也不像同龄人。
奉颐心神一晃,随即笑开:“要是真能和以前一样,当个丫头片子也挺好。”
李蒙禧听出她语气里的惆怅,识趣地没再继续话题。挑了个话头,又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转移。
这个年纪的男人,千帆过尽,温和而没有棱角,像广阔的草原,可以安然包容下任何人与事。
包括奉颐的锐利清冷、倔强狠劲儿。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不同人之间是有不同的微妙磁场的。奉颐奉颐同李蒙禧相处,有种交流顺畅的舒服。她身上那些在他人眼里的难以理解容忍的性格,在李蒙禧面前,通通被柔化得分外和谐。
这是奉颐从前所有合作过的男演员都没有过的情况。
难怪徐善文非要李蒙禧和奉颐搭戏。
两人之间的气质迥异却莫名相合,化合反应够强,这两张顶级电影脸往荧幕前一放,一帧一画也全是质感。若是能拍好了,角色出彩、戏份出彩是必然的事情。
唯一一点,就是瞧着奉颐对李蒙禧处处尊重,压根与剧中那个无所顾忌的匪气女孩搭不上边。徐善文和从利考量周全,猜奉颐这是对大前辈有思想包袱,于是专程同李蒙禧商议了这事儿,最后三个人一致决定把奉颐和李蒙禧两人单独放在一起相处一周。
于是,接下来这一周的时间里,奉颐每天早上醒过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李蒙禧。
李蒙禧这人性子慢,干什么都乐呵呵的,同奉颐一起跑步、吃饭、聊天,多有降低姿态照顾这位拘谨女孩儿的意思。
而她同李蒙禧有相处的基础,加上李蒙禧有意拉近关系,两人聊来聊去,就这么几天,竟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意。
大概同频共振的人就是容易契合。
她崇拜李蒙禧的演戏天赋,忘却自身也有同样的天赋。但李蒙禧却旁观者清。
所以两人在许多方面一拍即合一见如故。
投契得不行。
她说李老师其实我上学那会儿就特别崇拜您。
李蒙禧就哼笑:行啊,又变着法儿地损我老是吧?
但这次还真不是。
奉颐讪笑着闭了嘴。
就这样磨了一周,再到正式剧本围读时,奉颐果然在李蒙禧面前松弛许多。
两人偶尔话里话间还能斗嘴玩笑。徐善文看着这姑娘在李蒙禧面前笑的样子,与潘立琼这个角色几乎吻合,甚是满意。
围读期间李蒙禧对奉颐的对手戏很重视,两人为某段戏交流挺久。
那段戏挺有意思,两人都在角色状态里,奉颐拿着剧本,望着旁边的李蒙禧笑,星星一样的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儿。李蒙禧撑着脑袋,聊到某个片段时也跟着她一起笑,瞧着她的眼神柔和包容,像在看一只上蹿下跳的毛茸茸的小狐狸。
这一幕被旁边记录的摄影师拍下来。
那定格的照片里,栩栩如生的情绪正儿八经得快溢出屏幕来。
宣传那边的同事觉得这一帧特有感觉,想在前期造个势,于是混着另外一张两人站在屋檐下等车时的背影发了出去。
背影只是两道轮廓。
女人丰盈婀娜,男人优雅俊拔,站在一起说笑等车,自然得像十年老友。
宣传组开始想的是展现专业演员的角色氛围塑造,以及展示项目的筹备进展,就连配的文都是:两位老师强得根本不像第一次搭戏。
结果管天管地都没能管住网友的眼睛和嘴。
娱乐本质是八卦。
网友火眼晶晶,愣是从一堆宣传图里盯住了奉颐和李蒙禧的互动照,惊叹于成熟男人的魅力风采,与成熟女人的鲜活生命力。
自然而然地,方向就偏离了。
【……我们家奉老师平时吧,挺高冷的】
【老奴还是第一次看见小姐笑得这么开心】
【两个人看上去竟然莫名登对】
【我们家奉老师以前真的不这样呜呜呜呜】
……
【你们都在说奉颐,但其实我们家老李演了这么多年戏,也很少能有女演员镇得住他气场的……】
【感觉老*李挺欣赏这位女演员的】
【老李可以啊老李,本来还担心女演员太年轻,接不住老李戏,现在看看,俩人还挺顺眼】
两家粉丝素质高,交流起来时各有各的风格梗。但两人确实般配,还有了出圈神图,粉丝们调侃起来更是荤素不忌,暧昧字眼瞧得人直心慌。
有人笑,没想到李蒙禧这把年纪了,还会与一小姑娘沾染上绯色相关的传闻。
奉颐更是没想到自己清清白白行走娱乐圈十载,除了当初的程云筝,还会同李蒙禧这种量级的“老前辈”传绯闻。
但似乎大家都清一水地承认:这俩站一起的经世沉淀感,当真是圈中少有的登对。
他们用了一个很精准的形容——两人站在一起,像一对踏踏实实过日子的有涵养的老夫老妻,才子佳人,珠联璧合。
两位好演员同台合作,花絮剧照的张力如此,影片只怕更有质感。
宣传成功激起大家期待起这部片子,但这一阵风实在刮得莫名其妙。
那段时间她特别愧疚,唯恐因为自己的热度给李蒙禧带去麻烦。结果最后却发现,李蒙禧连手机都不大碰。
戏痴,全心都放在琢磨戏上了。
开拍半个月,李蒙禧几乎全是这个状态。
奉颐观察了好些时日,确定就是如此。
说起专业度,奉颐老觉着自己在他面前还是像个新兵蛋子。尤其是对手戏时,她的生涩与单薄在李蒙禧的衬托下暴露无遗。
闲时不由得感慨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条路果然是前路漫漫再漫漫。
确定李蒙禧不知道后,奉颐也就放下心,一头扎进戏里。
谁知道,那天她和李蒙禧探讨戏时,奉颐随口说最近网上谣言又挺多的,李蒙禧看着剧本,头也没抬地笑道:“你说那个绯闻啊?”
说的时候他翻了一页剧本,随意得仿佛只是在与她日常对话聊天。
而奉颐却心脏一坠,接而蹦起,迅速发麻蔓延。
她难得迟钝,也难得震惊不言,挠了挠头,思忖自己到底该说点什么才能缓解尴尬。
李蒙禧那模样大概是真没放心上,这些事儿他年轻时都经历过,处变不惊也是常理。
可奉颐不一样。
又或者说,李蒙禧对于奉颐的意义,不一样。
她只能勉强自然地莞尔:“我还以为李老师不知道呢,冲浪速度真快啊您。”
李蒙禧嗤笑,拿着剧本的手往身后一背,故意逗着她,反问道:“李老师会读书认字,也会上网刷微博,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低下眉来,含着淡淡的笑,直勾勾地盯着她。
奉颐在对方意味深长的目光下,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乌木沉香,只觉得周遭一股骤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让人心都慌了一慌。
脸面差点挂不住。
幸而是从利在远处叫她,奉颐方能逃脱生天,腾出一个喘息的空间。
绯闻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比起担心李蒙禧受到困扰,奉颐更担心的另有其人。
许多次一个人静静呆着的时候她都在想,这部戏里她与李蒙禧又场大尺度床戏吻戏,他一定会知道的,即使他忙得无法关注,他身边人也一定有大把人把这个消息带给他。
所以她无动于衷。
顺水推舟,理直气壮。
这招也是他教给她的。
就这样,不知不觉到了七月底。
青岛酷暑难耐,全剧组人员整天在太阳底下跑来跑去地干活,热得大家伙儿不安生,即使从利安排了解暑药、解暑汤,却还是没法将这暑气解透。
但她倒是在一根又一根的冰棍里,同李蒙禧关系更近了些许。他们常会在下戏后一起吃饭,她喜欢同李蒙禧取经问道,就像李蒙禧也挺喜欢跟她这姑娘聊天。
合拍。
她进组后,单晴晴来探班过两次,两次都给她带来了新商务消息。
奉颐商业价值与影响力摆在那儿,商务代言与在瑞也嘉上时的待遇水平没差,但公关团队换了一批,今后规划的方向也不再相同。
单晴晴的建议是,利用现有的作品成绩,摆脱流量“裹挟”。
常师新原来为她规划的路线虽好,但过于看重奖项,未免冒险激进。到了她这个程度的艺人,最需要的是作品、实力,以及资本转化和国际影响力。公关舆情部分也需要改正策略,不再走黑红路线,而要低调沉淀,不能激进急躁。
奉颐也这么想。
这两次相处,她倒是看清单晴晴这个传闻中的“荣丰精兵”是位相当利落的女人,人狠话不多,有事说事,说完就走,每个问题都在核心点上,奉颐同她商讨任何事时都不用多费力气。
大致方向就这么定下。
八月初,奉颐同从利、李蒙禧几个人聚餐时,终于收到了赵怀钧消息。
在此之前,李蒙禧的戏太高超,无形间给她施了压力,她不得不成天琢磨演戏,唯恐掉链子接不上对方的戏。注意力转移后,还真淡了不少愁怨。
可再如何转移注意力,她到底还是把他揣在心里念着的。
此番看见他消息,就像看见一位失踪许久的故人突然回了头,奉颐恍惚一瞬,聚餐的雀跃都散了大半。
【忙着吗?】
【还在北京吗?】
屏幕上区区两句话,愣是把她拉回了原点。
桌上徐善文和李蒙禧互相开玩笑耍赖,包间气氛如面前火锅一般热气腾腾。
奉颐坐在其间,灵魂出了窍。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委屈。
她不是个感情新人,但却很少在一段感情里感到委屈。这绝对是不曾有的事情。
说到底,是他欺负她。
她扣上手机,依旧没有回他消息。
她已经冷了他很长时间。
那天奉颐喝得有点多。
在这方面最克制的人竟然也喝了半醉,散场后走出房门时,步履微乱,眼睛散焦迷惘得很。
宁蒗搀扶着她,趁没人注意这边时,在她耳畔轻语了两句话。
奉颐醉酒后耳聋,皱着眉偏头去问宁蒗刚叽里咕噜地说了什么?
宁蒗的视线却忽然顿在某处,不敢再说话了。
偏巧这时候奉颐抬脚没站稳,往后趔趄了一下,李蒙禧正好从后面跟上来,与宁蒗一起顺手拦腰扶了一把。
腰间覆来第三方的温度,结实的手臂,是炽热的、陌生的、令她不习惯的。
奉颐轻怔,抬头去看身旁的李蒙禧。
李蒙禧的声音仿佛是从他的胸膛出传来的,沉着道:“站稳了?”
奉颐点头,说谢谢李老师。
李蒙禧笑了笑,放开她:“司机来了吗?”
“来了。”
是宁蒗抢先奉颐一步回答的。
李蒙禧颔首,瞧了一眼奉颐:“行,回去注意安全。”
不等奉颐出声,宁蒗赶紧接话:“好,谢谢李老师,您也注意安全。”
奉颐被宁蒗死死揽着腰身,生怕她再平地摔一次。
她正怪异宁蒗这姑娘怎么神神叨叨的,然后一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对面马路边停了一辆黑色宾利。
宾利车门旁,站了个人。
热风轻轻带过他微敞的衬衫衣领,落在指尖白烟缭绕的烟头上。
烟灰簌簌地掉。
赵怀钧靠在车上,视线落在她与李蒙禧交叠的手臂,神色晦暗难辨地看着她。
不知道他怎么找到的这里,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她多久。
但就是那一刻。
她想,是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
绯闻这种东西,没人炒的话一般起不来
那一段大家别较真嗷~
&
如果熙熙提分手,赵老板是分or不分?[狗头叼玫瑰]
有奖竞猜,所有猜对了的,这一章额外多发个红包[狗头叼玫瑰]
快来
94☆、
第94章 (小修)
◎你觉得咱俩还能收场吗◎
奉颐举目望去。
男人正好目光再次回落在她身上。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相碰。
轻淡而默契,因为情绪的异样,他们都从对方眼底嗅出一丝不同以往。
赵怀钧是前两天终于抽出空来。
他年轻,恃才傲物却急功近利,忙中出错反被赵国栋掣肘,将了他一军,把他扔去了国外项目。所以近两月待在国内的时间少之又少,只想着快些忙完手里的工作赶回来。
分离两地是彼此的常态,这么多年,他们也早已经习惯这种在工作与生活中来回穿梭奔忙的日子。
她本就是个疏懒于发消息联络的人,一连着好几周没动静都是常事。往日多是赵怀钧耐不住,从无数个闲暇咖啡时光里主动找的她。她虽不搭理人,但回的消息却快,只是很多时候拍戏顾不上回应,他一等就是大半晌,等到她有了回应,他这边估计又没了空闲。
他以为这次也是这样。
可没想到等他回国时,却得知一则消息:
「她如今已离职瑞也嘉上」
奉颐是瑞也嘉上的头部艺人,背后牵涉利润众多,解约绝不是件小事。
业内闹得沸沸扬扬,她也一定过得轰轰烈烈,可这其中的许多事情,她竟都选择了对他只字不提。
刚听说这个消息时,赵怀钧不知怎的,忽而想起她这些天空穴来风的冷淡。
重重阴云覆压心口,卷着雾霾,也卷着他的疑惑。
彼此都有心事。
奉颐挥别宁蒗后,慢慢踱步到他跟前。她见他时的模样与往日没什么分别,只是眉眼疏淡了些许,瞧着不热切了。
她例行公事一般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奉颐又点头,哦了一声。
赵怀钧靠在车上看了她一会儿,开口问道:“解约了怎么也不告诉我?”
奉颐就猜到他会问,笑了笑,拿出自己准备已久的答案:“想换个更大更专业的平台,你不是忙么,就没说。”
清晰明了,也含糊其辞。
但用来敷衍答案正好。
她这招放在平时一定是管用的,可赵怀钧什么人?刀山火海里淬出来的佼佼者,旁的人一言一行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所以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她对这个话题的回避之意?
赵怀钧敛眉,没再继续追问。
抬手去拉开身后的车门:“回去再说,上车吧。”
聚餐地方距离酒店十分钟车程。
奉颐脑袋靠在车窗上,目光散漫掠过窗外绿景。
身侧的人开车认真,她蜷起手臂,趴去窗边,状似无意地问他:“在国外过得好吗?”
“成天瞎忙,哪管得了好不好?”
“还是去的伦敦?”
“嗯。”
奉颐百无聊赖地看着路过的景色,慢慢想起,瑞泰海外公司分部在伦敦,难怪几年前她听说他忙着公司的事儿,又听说他人待在伦敦。
她在心里算了算时间。
大概也就是那个时候。
一贯地顺水推舟,一切巧合得刚刚好。
包括她的一无所知。
这些事想起来就累得慌。
她阖上眼,小憩片刻。没多久便到了酒店,她先下车,走到电梯等他。
从进电梯到出电梯,两人都没太多话。
似乎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一个等着另一个说话。
等到进屋后,趁她换鞋的空档,赵怀钧忽然从后面一把抱起了她。
他往里走去,把她搁置在沙发椅背。她坐稳后,又双手撑在她腿两侧的位置,借着她后背空悬,又用身体与手臂环绕她,赌住她,不叫她跑。
他神色不明,低下身来与她平视,瞧着是想与她好好说话:“你最近到底在生什么气?你到底怎么了?”
单刀直入的问题,问得奉颐恍惚了一下,某一刻还真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平白无故地将人家冷落了这么长时间。
可令她感到讽刺的是,她不能说自己被高从南差遣,那天送了一封文件给赵政和。赵怀钧这骄烈难驯的性子,届时锱铢必较起来谁都不好过。而这其中的两个人,任何一个她都惹不起。
离开了他,她还得继续混在这圈里,还得正常过。
是以高从南打着赵政和的借口催动她,最终目的也正是如此。
奉颐抬起头,对上男人的眼睛。
她的姿势被禁锢,逃避空间被男人悉数压榨,这样明显坦诚的态度,好像不坦白,就过不去。
她又垂下眸,看见自己悬在半空的光洁小腿也被限在男人的西裤与沙发之间。她想了想,道:“你有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是没有告诉我的?”
“我能有什么重要的事?”赵怀钧捏这她下巴玩,好整以暇道:“劳驾您跟我说说,免得我自己记不住。”
他就是这样,有把握的事从不担忧失控,好像什么状况都能不着痕迹地敷衍过去。但其实他们之间早已经裂开了一道口子,只等着有发现之人主动上前扯开、撕破,将那层血淋淋的肉翻出来。
于是奉颐不再顾忌,干脆直接挑破:“你前两年有一阵突然消失,去英国待了近三个月,这三个月,有人一直陪着你吗?”
空气死寂一般的安静住了。
落在她下颚肌肤上的手也僵在那里。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见他面上笑意逐渐凝固,她偏头,挣脱开他的手,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深夜打过来的那些电话,真的是甘晓苒吗?还有那天在高速路上,追你车的人到底是谁?赵怀钧,你瞒了我这么多事,怎么还能演得这样逼真?”
她风平浪静地讲出这些笃定的话时,就已证明他再无任何诡辩的意义。
他后退半步,给彼此退让出了空间,笑容重新挂上,却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你不信我?质问我?”
“对。”
奉颐的声音如同一把匕首,直直剖开隐藏最深的那部分来。她见他不语,又说:“不然让我猜猜吧,都是那位姓申的小姐,对吗?”
精准的一个“申”字出来后,赵怀钧呼吸略顿一瞬,又很快恢复寻常。
奉颐见他这模样,就知道自己一定是猜对了。
他蹙眉,抿紧了唇。逐渐冷厉的神色说不定是在思考,到底是哪个不怕死的,竟敢将消息泄露给她。
奉颐嗤笑起来,说的却是相反的狠话:“赵怀钧,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被你玩得团团转。我原以为你是不同的,可现在我才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跟你身边那些人都一个样,蛇鼠一窝,蝇营狗苟之辈!”
说到最后,她笑容一寸一寸地减退,直至全然消失。
咬着牙吐出最后一字后,赵怀钧果然眼底窜起怒火。可这么傲气的一个人,在听见她说了这样的狠话,竟也没有当场发作,而是将怒火强行镇压,深呼吸调整后,生生熄灭了下去。
她不知道他在忍什么。
此刻室内空气稀疏窒碍,他压抑着怒火,却升起一股烦躁,抬手松了松领带:“我跟她很早断了联系,你别多想。”
“那就是在一起过?”她面容沉淡,故意颠倒的嘴说出的话毫不客气:“发展到哪种地步了?做过吗?”
“……奉颐,你别太过分。”
她却像是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推开他,跳下椅背,仰首直视时,嘴里蹦出的每一个字都携着愤怒向他掷过去:
“我过分吗?你让我别多想,可你有三个月的时间都跟那个女人在一起,我凭什么不能多想?赵怀钧,我们在一起十年,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问问,我奉颐哪里对不起你?可你又拿我当什么?圈养的情妇,还是顺手养的宠物?!”
她今夜屡屡刺耳的指控早已经逾越他们之间的分寸。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赵怀钧就心知她已经将自己定死在了罪板。
躁意顿时更甚了几分。
尤其当他察觉出她想走,想离开自己时,他心骤然一紧,猛地跨步上前拦截,终于是在这一刻忍无可忍,爆发了。
他将她拽回来,死死箍住她双肩,怒道:
“我从了吗?我答应了吗?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跟她在一起?这些年我心里眼里就你奉颐一个人,你就算是作闹也要注意分寸,别到时候弄得两个人拉不下脸不好收场。”
就算是到了这种时刻,气成这样,她话中也尽是留有情面。
他气息不稳,胸口在起伏着。
可奉颐却在这话后静了静,很冷静地反问道:“你觉得咱俩还能收场吗?”
她眼中凛寒不像是开玩笑。
这些年她也从未出现过这样的神色,这样明显的去意已决。
奉颐看着他欲言又止,似乎在做某种准备。
眼看着那两个字就要说出口——
像是已经预见到什么,赵怀钧骤然转身离开,强行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行了,咱俩都好好冷静冷静。”
转身时背影已有几分仓皇,离去的步子很大很快,生怕等到她的下一句。
然而刚走出几步,那句话便如期从身后轻飘传来:“赵怀钧,分了吧。”
他步子猛地顿住。
奉颐轻声说着,若仔细听,声音里还含着微微的颤:“我眼里揉不得沙子,这事儿我膈应一辈子。咱俩这么多年的感情,就当我从没来过。”
轰隆——
天边滚过一道沉沉闷雷。
赵怀钧缓缓回过身,幽暗阴翳里,眸色同样压着一道暴风雨前的滚雷。
有些事情逃避不了,却在直面的时候,疼痛心扉,不解、不甘,甚至恼火。
他折返回来,迈步逼近她,低沉的嗓音蕴着几分危险:“再说一遍。”
“我说分手……”
话音刚落,她整个人便被他拦腰捞起。
天旋地转,一顿折腾。身子仿佛在半空转了一圈,失重眩晕……再有落地感时,就是她被他死死抵在卧室床上。
男人身体倾轧下来,胸膛死死压着她,连亲带咬着弄她,曾经次次取悦她、爱抚过她的手,此刻也反扣着她的手,攥得她腕骨生疼。
“赵怀钧!你……”
他却恍若未闻她的喝止,像是被气疯了一般,捏掐着她的腰,噬过她的脖颈,然后一口咬在她肩头,疼得她眼泪直冒。
双手被挟制,人体的惯性迫使她不得不蜷起身子迎合他。她不喜欢这样,剧烈挣扎着,双月腿在半空挣扎,蹬在床笫上,想往后退离开他。
却被他一把拖回来,再次抵在身下。
两人撕扯间,凉意袭来,衣服下摆被人推至腰间,衣领大敞着,暴露出半只肩头。可他也没好到哪里,衬衫凌乱了,唇上被她咬破了皮,渗出一点血丝来。
他们都动了气。
谁也不服谁,谁也不愿哄着谁。
明明那样亲密的姿势,心却远了十万八千里。
男人的动作在她失望地停止挣扎后戛然而止,他伏在她肩上,呼吸急促而炽烈。
他沉沉道:“我说过,我不放手,就谁也分不开咱俩。奉颐,说难听点儿,哪怕今后我赵怀钧有妻有子,真想要你,你照样跑不掉。”
此话含着浓重的胁迫感。
奉颐骇然抬眸,直直闯进那双此刻并不亚于她的决绝程度的眼睛。
他曾一度坚定要做个君子,可现在想想,感情这玩意儿,逻辑说不通,情理斩不断。既如此,他又需要做什么狗屁君子?
他爱她,可以不惜动用手段留住她。
只要他不放手——
她就永远跑不掉。
【作者有话说】
想达到文案那种程度肯定还需要再刺激一把。
所以西烛的那首歌要来了。
95☆、
第95章
◎她能,是因为他允许◎
赵怀钧与她,一个狠,一个倔。
要是闹了别扭,若没人主动出面言和,是绝对你死我活的程度。
他这个人,常常春风拂面地与人枪林弹雨地厮杀,结束离场时还能做到浑身不沾半点腥。能明目张胆地布下陷阱弄死对方,也敢阴谋算计守株待兔地等着他人送上门。
时间长了,周围人多的是怕他的,就连高从南这样的恶煞也不敢轻易招惹他。
但就是这样的人,曾经在她与常师新闹得不可开交时,笑眯眯地迈过一地狼藉,捡起她使气砸在地上的包,调笑柔情地问她:脾气怎么这么烈?有没有伤着自己?
所以总体来讲,这些年,是他一直容忍她,宠着她,更多时候都是他主动降下身段来哄她开心。
如果抛开那些背地里的腌臜,他赵怀钧绝对是个顶好的恋人。
外人亲眼看着他只要碰上“奉颐”这两个字,就如同碰上了通行证一般,话好说了,连带着态度都软了三分。
但她知道,她一直在他的可控范围里。
她能,是因为他允许。
若他不允许,她怎么样都翻不了天。
这种脾气,放在工作上那绝对是千里挑一的人物。但放在恋爱关系里,就彻底变了个味道。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奉颐忘了自己到底有没有哭。
应该是没有的。
因为她眼前晃过他恼怒丝毫不减的凶狠眉眼,就像盯住了本就专属于自己的猎物。
若细看,里面密密麻麻的,尽是不舍与依恋。
深刻到那夜入了她的梦。
一并入梦的,还有那天他的那句:“这是自然。”
偏偏是亲耳听见。
偏偏是在那一堆对她隐隐轻视的话后,冒出这样一句中肯的应答。
疼痛与无力感一起钻进了她的骨头里——这样的感觉她不止一次有过,程云筝离开的时候、常师新背离她的时候,还有曾经打拼路上很多次无可奈何时,她都有过。
怎么到了最后,最信任的,反而是刺她最深的。
“奉颐?奉颐!你在听吗?”
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黑影,有人挥了挥手,提高了声量唤着她。
她猛然醒神,对上李蒙禧疑惑打量而来的眼神。
她手上拿着剧本,与从利、徐善文、李蒙禧四个人围在一块探讨几天后的某场大戏。
她正色,回归状态。
李蒙禧对奉颐剧本里某条台词的信息透露的顺序有疑。
她的原台词是:你根本没看见我的努力!
而李蒙禧需要立马回怼:你什么努力?区区一个小挫折,就开始无病呻.吟了吗?
原台词的关键重点信息在于“我的努力”,若将关键信息放在末尾,会影响他对奉颐这句话的即时反应。
如果能改成:我的努力你根本没有看见!将关键信息提前,那么李蒙禧则可以对此给出即时反应,无缝衔接上她的台词,营造更加真实的吵架效果。
徐善文深以为然,奉颐心不在焉却勉强回神,在剧本上做下标注。
《长宴》从历经波折的三代人生活里,侧重刻画并抨击典型扭曲式家庭与教育。
李蒙禧饰演的唐老板与潘立琼这个角色有情感纠葛,也是对于潘立琼成长路上影响最大最深的一个人。
刚二十出头的懵懂缺爱的女孩子,遇见一位成熟睿智的先生,就会飞蛾扑火一般轰轰烈烈。
可奉颐的理解是,唐老板这种历经世事的老男人对潘立琼手拿把掐,这种所谓轰轰烈烈不过是潘立琼在唐老板刻意营造的被爱的氛围里,一个人的独角戏。
李蒙禧也这么认为,他甚至皱眉摇了摇头,说小女孩儿就得富养,心里缺爱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听见这话时,奉颐悄悄抬眼看了看他。
今日的戏很简单,不似前一个月的戏份那样冗杂,需得耗大量时间打磨镜头。有时候人性的展现、细节的隐喻,与镜头语言的创意效果,是能为整个故事加大分的。
譬如——
“潘立琼,这个家不是你的家,你给我滚出去!”
父亲一声怒吼,潘立琼身定,挺直的肩膀背对镜头,久立不动,似乎在做抉择。
定住的中景镜头中干干净净,只虚化的背景里有一排排如同木偶一样的麻木不仁的乡民,他们面无表情盯着潘立琼,压迫与窒息感无处躲藏。
良久,她终于身形一晃,头比身先回,倔强的眼眸缓缓迎上为首的人。经典伦勃朗光凸显出人物的立体轮廓,体现人物孤独却坚毅的内心。
父亲口中的“家”字,是他无能的一生里,唯一具有权威的掌控。
但对于潘立琼,从来都是一场随时会出现的驱逐。
“不回就不回吧,回来了也是要叫我「滚」的。那就再也不要回来的好!”
说完,潘立琼逃离了这个枷锁一样的地方。
“咔——”
从利在监视器后说道:“这条过了。”
有人在片场外喊道:“导演,放饭了不?”
从利点头,顺便啐了句:贼头们就念着那点儿饭了是吧?
大家哄笑着散了开。
奉颐没有吃晚餐的习惯,她陪着宁蒗在车上吃剧组的盒饭,无意间嚷了句:“没有赵总投资的剧组,连伙食都寡淡了……”
话音刚落,车内就诡异地静了静。
奉颐没吭声,脸色却变了变。
宁蒗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奉颐同赵总那夜吵架吵得那样激烈,宁蒗第二日见到她时,肩膀上甚至有块被咬红的痕迹。这事儿刚没过去两天,连手腕上的指印淤青都还没散,她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宁蒗脑袋疯狂转动起来,想了无数方法转移话题,最后聪明选择了她最关心的话题之一:
“哦对了,我前两天还听粟粟说呢,新哥最近参加了好几个大型公益慈善活动,还同西安那边一位画廊主理人走得特别近……”
奉颐淡淡哦了声:“那他人挺好,品味也挺高雅,上流人士了。”
“……也不是这个意思,新哥这人吧,有时候做事确实极端了点……哎呀我不能说话了……”
宁蒗自闭了,干脆埋着头干饭闭麦。
奉颐哼笑。
逗宁蒗这事儿十年如一日地好玩。
这时车下面来了个人,叫了一声奉颐的名字。
是李蒙禧。
李蒙禧乐呵呵地提着一个小蛋糕来“串门”,解释说徐善文吃不惯甜食,从利非得要徐善文吃,徐善文吃不了只能将这小蛋糕甩给了他。
“可我也不爱吃呐,然后就想起咱剧组不还有个姑娘么。”李蒙禧说。
难为的是奉颐减肥也吃不了,好在她有个吃过宁蒗,宁蒗拿过李蒙禧手里的蛋糕:“没事没事,我最爱吃甜食了,谢谢李老师啦!”
李蒙禧就来送个小蛋糕,送完也不继续打扰她,拍拍手,如释重负地就走了。
宁蒗趴在车窗上,望着李蒙禧离开的背影,羡慕地小声道:“李老师可真是简单朴素,明明是个艺术大家,来去却都自己一个人,也就参加活动的时候身边有个助理……当他的助理应该又赚钱又轻松好玩吧?”
奉颐:“……”
那天结束得早,晚上回到酒店休息时,奉颐第一时间看了手机。
他没发消息来。
这两天一点动静都没有。
或道歉,或气话,什么都没有。
在此之前,任何一次吵架都从未这样过。
他应该也是气得狠了。
她凝着聊天界面那个时间,许久后,又放下手机,转手去抱旁边的吉他。
轻拨了两下琴弦,音节缓缓流泄而出。
忽然,她手顿了顿。
脑海中迅速形成一个念头。
刚才还茫然的意识,转瞬间就清晰起来。
她抬眸,望向虚无的房间。
赵怀钧这个人在她这里的分量太重,扰得她心神不宁,理智都掉了几分。以至于她都快忘了,她一路磕磕绊绊走到今天,原来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原来它离自己如此之近。
那个目标,就快要实现了。
96☆、
第96章
◎赵先生◎
青岛白天紫外线强,有时候晚上下一场雨,夜里暑气稍减,可到了次日,一切却又如旧。
奉颐顶着最烈的日头,从最热的七月拍到降温的十月。整整四个月,人瘦了一大圈。好在十月份青岛秋高气爽,拍戏工作临近尾声,许多高难镜头和表演都已提前完成。
心理轻松,每日的愁思都散了不少。
她和李蒙禧聊得来,许多专业维度的交流能滔滔不绝聊上半天。
李蒙禧的思维非常超前睿智,对于很多戏剧理解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奉颐总是扮演倾听的那个人,听完后又会在闲暇时候找个小本本记下来。
但有时候,奉颐会同李蒙禧套近乎。
这些年她学的嘴甜心巧,从许多年长的人相处起来时,算是得心应手。
所以她想试一把。
此外,为不掉链子,她开始再次推动先前因人事变更而不得不暂停的专辑计划。
但单晴晴听说后,却告诉她顾小笙和顾清然两姐妹是常师新的人,她只能努力继续沟通,若是不成,恐怕就得重新规划这条路了。
说起这件事时,单晴晴难得神情微变,闪过一丝不解。
是啊,没人能想通。
她和常师新是突然断掉的,在此之前,奉颐从没想过自己要解约。而常师新这一出,不仅废了他此前对奉颐满满的规划,更是废了他自身的抱负,好似突然就不想要了,莫名其妙无理取闹。
这一拳捶得奉颐直到现在提起这事儿都怄气。
后来是粟粟分析,说估摸着就是她和常师新吵架那次,常师新对她起了疑心,觉得她恐怕是留不住了。
但即使这样,突然将她甩给荣丰这个行为也仍显得十分突兀。
奉颐想不明白。
索性如今也联系不上常师新了——从正式离开瑞也嘉上的那天开始,她就屏蔽了他的所有消息。
眼不见心为净。
挚友一场,她祝他步步高升,也祝他好自为之。
李蒙禧杀青比她早,最后一段戏是与潘立琼的情感递进戏。
是唐老板故意引/诱年轻的潘立琼,老谋深算的男人一颦一笑都是蛊惑,潘立琼哪有什么恋爱经验,就连家中父母从小都是互殴打架,不见半点恩爱,那她就更不知道“爱人”是何物了。
开拍前走了一遍戏,从利说认识李蒙禧十几年了,演起这种感情戏还是这么有韵味。
听说他年轻时候拍戏,有一场得脱衣服露出上半身,全剧组的女同志们那天都往片场里凑,笑嘻嘻地推搡来推搡去,就想亲眼目睹一眼他的风采。
奉颐愣了一下,心想这不就是宁蒗么?
场场亲热戏都守在片场外,生怕错过她和李蒙禧一丁点互动。乃至平日里也爱偷窥李蒙禧,说李蒙禧这个年龄阶段的男人,正是最有格调韵味的阶段,成熟多金有魅力,小姑娘们都是生扑上去的!
想到这里,她笑了两声,一转头,就对*上李蒙禧探看来的眼睛。
好像在询问:奉老师,傻笑什么呢?
奉颐收敛了笑意。
她其实有点紧张。
这场戏里有吻戏,从利的要求是最好真吻,借位会影响全片真实的质感,别在这个细节上毁了。
结果李蒙禧瞧了一眼旁边安静站立的姑娘,清清白白如一朵粉荷花,霎时两手一背,摇头,特别直接:“这哪儿下得了口?”
从利:“……”
从利性子说到底也强,在这种小事情上懒得同李蒙禧废话,一锤子下来就这么定了。
然后转身就拿着喇叭喊道:清场!演员就位!
正式开拍的前一秒奉颐还在深呼吸,场记喊下“action”后,瞬间入了状态。
昏黄夕阳透过玻璃窗散漫进来,落在少女光着的脚丫上。
此刻脚丫紧缩,仿佛羞涩到不敢见人。
属于男性的步履缓慢入镜,却步步紧逼。
唐老板轻声含笑:“立琼,你喜欢我吗?”
“我……”
示爱胆怯的潘立琼呼吸急促,低着头,面红耳赤。
光脚丫一路后退,最后抵在书桌脚下,退无可退。
男人却还在逼近,占领潘立琼最后一片空地,肆无忌惮侵略她的领地。
最后唐老板环住了潘立琼的腰身,柔声命令道:“看着我。”
潘立琼应声抬起头来。
这个角度的李蒙禧背对镜头逆着光,但能看清嘴角淡淡的笑容痕迹,像一棵古老青松,泛着陈年老调。
他们的距离从未如此之近过。
近到她能闻到他领口的乌木沉香。
那一瞬,十六岁的西烛好像又站在了她的身边,手舞足蹈地拿着一张李蒙禧的海报,雀跃地对她介绍:熙熙,就是他!他是李蒙禧!
奉颐看着眼前的人,对方深邃眉眼同样认真凝视着她。
他的呼吸在慢慢凑近。
却试探一般,迟迟没落下来。
呼吸已经交织,奉颐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听见他说:“立琼,你以后跟了我吧?”
——奉颐,你以后跟了我吧。
一道声音回响在她脑海,隔着时空狭缝,幽幽远远地抵达十年后的她。
两道声色在某条轨道有诡异的重合。
奉颐一恍,骤然入了戏。
唐老板指腹压在她脸颊,鼻尖轻蹭而过,抱着她的手略微使力,缓缓旋转,恰好挡住了镜头。
然后,他的呼吸错开,小心翼翼落在了她唇边。
镜头抓住了她那一瞬错愕的眼神。
“咔!”
从利无奈的声音传来。
她识破了对方的把戏。却无可奈何于自己的确非常满意这个效果。
“过了啊。李蒙禧算你厉害。”
李蒙禧迅速从她身前撤退,退开后不忘抓了抓她脑袋,问道:“有没有吓着你?”
奉颐摇头。
这才哪儿到哪儿?
只是没想到李蒙禧竟擅作主张,给了镜头一个暧昧的贴合,然后回避镜头,意犹未尽。
这就是她曾经苦苦寻求不得的顶级演员会自己找机位的技巧境界。
李蒙禧杀青了,从利和徐善文送上一束花。
李蒙禧特别不领情,笑话他们夫妻俩:“这是什么意思?当初骗我来的剧组,现在来跟我说「劳驾」了?”
徐善文也闹,一把夺过花:“你爱要不要!”
奉颐就站在旁边同徐善文一起欢送李蒙禧。
她掐准了时机,在他们话中缝隙时,插话进去:“李老师,下个月我正好杀青,在北京有个音乐直播综艺,您要不要来玩?”
邀请对方的时候,奉颐是做好了被他拒绝的准备的。
这几个月她没从李蒙禧这里探出半点他对音乐有兴趣,反倒是探出他喜欢喝茶、品茶,偶尔作画书法的爱好。
他答应的可能性,真的不大。
果然奉颐刚一提出邀请,李蒙禧的脸上便浮现了一丝犹豫。
是徐善文在旁边说了句:“我记得奉颐唱歌很厉害啊,老李,你别成天待家里,也跟着年轻人去玩玩。”
话点到这里,李蒙禧却还是踌躇了一下,想起当初自己答应过这小姑娘要去听她演唱会,思索一番,觉得音乐综艺也不是不可,若将来电影需要,顺便还能与她一起宣传。
一举两得。
于是就这么答应。
奉颐心中狂喜,从那天开始,拍戏之余都惦念着这件事,每晚回到酒店都会提前演练,力图准备万全。
《长宴》的剧本打磨用了两年,拍摄五个月就完成了。
杀青那天全剧组欢呼,这部从夏天开机,初冬才完毕的项目总算是结束了。
奉颐杀青第二天就直奔北京,同主办方提前交涉,郑重地将那个装有词曲的U盘交给了他们。
宁蒗看出她这事的态度格外严肃认真,觉得稀奇少见,问了她好几次原因。
她就说过一次,当时她正在低首调试,拨弄琴弦,宁蒗问得多了,也就透露了一星半点:
“蒗蒗,我是为李蒙禧入的这个圈。”
若不是如此,她只会在音乐这个领域里发光发热。
他们知晓「奉颐」这个名字,只会在乐坛、研究院,而不是影视圈。
她把这事准备得热火朝天。因为足够忙碌,反而短暂忘记了那场并不愉快的争吵。
但人在北京,赵怀钧的消息难免还是会从各个渠道钻进她的耳朵。
她记得那天自己刚从一场业内饭局脱身,局上的人态度异于平时,对她格外谄媚,一口一个“家人”,仿佛与她真是亲得不得了。
出了那道门后,有人跟上来又说了一堆天花乱坠的话,包括其间那句:“那就劳驾您替我问赵先生好。”
赵先生?
奉颐微怔。
他们这些人,曾经称呼为“小赵先生”皆已是过分谄媚,而今却名正言顺地叫起了“赵先生”?
她直觉有事,又是一番打听。
果然,结局如她所料。
瑞泰集团总部实权控股人,已于一周前更换。
为赵家三公子,赵怀钧。
赵怀钧接替赵国栋,正式出任为瑞泰集团董事会主席兼任首席执行官。上任第一天,瑞泰港股暴涨,预示这位新的掌舵人如何得尽人心,也预示这场变革在行业外看来悄无声息,行业内却震动不已。
而当这个消息传到奉颐耳朵里时,她正在做音乐节上台的最后准备。
Leo亲自来到她面前,传达赵怀钧对她的道歉于示好,说话时诚意满满:“赵先生回了木息阙,待会结束了,想见见你。”
Leo话说得体面,但她怎会听不出,这是他担忧上回两人闹得太僵,专程派了个信使来试探她的态度。
她只淡淡拨了拨琴弦:“我没有空,你回去吧。”
Leo滞了一下,瞧着她是意不在此,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工作人员便走了过来,准备引导奉颐上台。
她站起身,很快消失在房间里。
检测耳返,检测吉他,检测所有幕后工作人员是否到位。
最重要的是,李蒙禧有没有来?
她一遍遍地反复询问确认,宁蒗不厌其烦地回答他:“他已经到了。”
那就好。
奉颐深呼一口气,等待着升降。
这是奉颐出道十余年,第二次参加这样的直播综艺。
上次是许多年前,她刚火。这一晃,身侧的人与事翻天覆地地变了个样,竟成了沧海桑田。
她抱着吉他,一步步地迈向舞台中心,这条路很短,短得只有十几步,但好像又很长,长得她中途险些一度遗忘偏航。
但还好,总归是十多年的心血,在今日得以水到聚成。
全场倏然黑暗,聚光灯打在她身上。
奉颐抬眸,精准的望向台下某个地方,渐渐笑起来。可笑着笑着,眼前忽而晃过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一定在某个地方关注她的动向,他一定能看到自己,看见即将会发生的事情。
心口霎时间泛起隐隐的疼。
她清楚现如今外界流传着什么样的绯闻,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做了,大概会换来什么后果。
但她还是淡淡笑着,举起了话筒道——
“今天,是一个很特殊,很特殊的日子。”
“我想把这首歌,送给一位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她望向台下的目光如此赤/裸裸。
她想,自己终于带着西烛,走到了这个叫做李蒙禧的人面前。
年少时那场以为不可能实现的梦,她竟然真的做到了。
直播间里的人数开始飙升,弹幕疯狂刷过一片尖叫,以及那句“他们是真的!”
她闭上了眼。
今日什么都不想管了。
琴弦声如同指令一般,发出第一声后,所有音响旋律一同跟进。
这首创作于十几年前的歌,即将在今日面见世人。
西烛。
就是今天,跟我一起冲吧。
97☆、
第97章
◎赵先生在里面等您◎
耳返中响起熟悉的旋律,记忆倏然被拉回许多年前,那个炎热的午后。
“熙熙,好熙熙,你就帮我谱个曲嘛。”
“大才女,想不想吃咱大扬州的冰酸奶?老奴给您买去!……嗨就是想请您帮我谱个曲儿,谱嘛谱嘛谱谱谱谱谱嘛~”
“不是我夸张,李蒙禧这款就是我的理想型,高、帅、有韵味,笑起来的时候,连眼尾的皱纹都特别有味道。”
“唉熙熙,我想吃菠萝包,想去香港……李蒙禧有部电影就是香港拍的,他在里面巨帅!!”
时空交替上演。
树荫底下抱着吉他的姑娘周围鸟兽人声叽叽喳喳地不停歇。视线倏然一晃,偌大的舞台上,只剩下一道清寂的身影站在那里。
她还是抱着吉他,只是不再年轻。拨动琴弦的模样,也与银幕形象全然不同。
粉丝们这么多年只知她喜好音乐,会大提琴、会弹钢琴,却都没正式见过她玩乐器的样子。
像变了一个人。
前奏已尽,台上的人阖上眼,举起话筒,唱着那段亲手写下的泛着黄的歌词——
“窗边的枝桠一夜风吹雨打
南飞的候鸟终于带走回忆
八千里路
惊扰我尘封旧梦
梦破碎时
我看见太阳照常升起
下一秒又愈合如常
缝缝又补补”
混合略带民族风格的曲调,节奏舒缓,没有任何复杂的编曲和强烈的节奏变化。正好符合西烛写下的质朴纯粹的歌词。
她当年谱曲时,觉得太过淳朴,加入自己独特的咬字唱腔。结果效果锦上添花,独特嗓音如同在泉石上泠泠作响。
一晃这么多年,她已迈入三十行列,而西烛也已逝去十多年。
十多年,多少个孤独思念的光阴里都含着泪花?
今后的人生还有那样长,却再也见不到这个。
奉颐眼角泛起了浅浅湿润,在镜头下,莹润如珍珠。
当主办方与奉颐沟通词曲人信息时,对方问到作词人时,笑捧她的场,说:我知道!这首歌的作词肯定也是奉老师吧?
她却摇了摇头,郑重道:“作词人叫,何西烛。”
何当共剪西窗烛。
何、西、烛。
那人有些意外,从她凝重的神色中瞧出些讳莫如深,微微愣怔后,说了声好。
于是,这首歌在奉颐的主导下,展现在世人眼前的,便成了——
作曲:奉颐
作词:何西烛
演唱:奉颐
一排排署名为“奉颐”的信息里,如此突兀地多出一个叫做“何西烛”的人。
直播弹幕已经有人在问,这个「何西烛」是谁?
千万弹幕,无人知晓。
轻缓旋律快将乐调逐渐推向到高潮。
奉颐抬高音调,跟着节拍入阵——
“或许某天
远方的银河为我倾斜
那么请你一定抬头看看
这是我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燕子啊燕子
你要记得我
记得我漫过黑暗翻过重重山峦
捧起那年枕着月光写下的情书
哪怕字迹也被洇染模糊
燕子啊燕子
我会记得你
记得窗前的枝桠一夜风雨吹打
风雨吹过我咸湿的面颊
我在等她接我回家
我在等她接我回家”
……
灯光晃过台下一瞬,她的目光追寻而去,看清了坐在第一排的人。
他笑容平和地看着她,同周围的人一起为她鼓掌。
曲调尾韵慢慢淡出,全场灯光回归。
她张开手,淡淡笑着迎接台下所有的欢呼。
直播镜头这时候切向李蒙禧,微妙的意味直指近日两人这段时间的绯闻。
摄影师不敢过多造次,停留三秒后便移向奉颐的主场。
可仅仅三秒就已经足够。
弹幕疯狂刷过一片——
“我同意这门亲事!!”
“我同意这门亲事!!”
“我同意这门亲事!!”
直播间的粉丝们叫嚣得热火朝天,而奉颐在这片热闹中施施然退场。
宁蒗和单晴晴在后台休息室等她。
宁蒗特别捧场地夸张尖叫:“奉颐棒棒!直播反响超级好!我看见李老师在台下看你的眼神都特!别!崇!拜!”
奉颐过去捂住宁蒗的嘴:“别胡说,人李老师这把年纪了还得被你造谣,缺不缺德?”
宁蒗笑嘻嘻地回抱住她,偏要一个劲儿地说。
这时休息室的门被人敲响。
三人一同望去,看见李蒙禧捧着一束绿色郁金香站在门口,笑看着室内正在打闹三人,礼貌道:“来得还凑巧?”
宁蒗霎时从奉颐身上弹开,连忙说巧巧巧,巧得很。
下一秒单晴晴就拉着宁蒗出了门。
李蒙禧迈进休息室来,很自然地将那小小一捧花束递给奉颐。清幽花香灌满鼻翼,她抬眸,听见李蒙禧玩笑道:“感谢奉老师邀请,之前一直有所耳闻奉老师的音乐专业霸道……真不错,和你的戏一样好。”
奉颐接过这束花,告诉他:“谢谢。其实这首歌就是唱给您的。”
“是你的那位朋友吗?”李蒙禧忽然问道。
奉颐没想到李蒙禧竟然记得,他甚至很顺畅地接道:“我的粉丝?”
“……对,她很喜欢您。”
李蒙禧态度有十分的诚意:“那有空一起吃个饭吧,她的歌我很喜欢。我也很好奇这位朋友,能写出这么好的歌词。”
听闻这话,奉颐凝着他良久。
最后不知想了什么,眼眶竟有些微微泛红。
她没想过在梦里苦苦追寻的场面,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如同寒暄一般地上演过去。
她不想叫李蒙禧心中有恙,只笑了笑,轻嗯一声后便没再说话。
李蒙禧又问她接下来行程在哪里?
她说得先回柏莱酒店。
“那走吧,送你回去。”
“有车接送,今天就不麻烦您了。”
实则是今日举动不低调,她故意踩着他的红线游走,不知他会如何发难。
她心事沉沉,只勉强应声笑道:“不过这几天我在北京,有空一起出来喝个茶吧?”
李蒙禧随性,笑道:“成啊,你随时叫我。”——
当天晚上结束工作后,奉颐被送回了柏莱。
今日完成一桩大事,她心头爽快轻松,哪怕这桩大事发生在一个不太凑巧的时间。
宁蒗怕再有私生,亲自送奉颐上楼。
在电梯时,宁蒗斟酌再三,最后还是偏了脑袋来问了她:“奉颐,你真的不打算回木息阙了?”
她微怔,缓缓摇了摇头。
宁蒗叹道:“我还有点不习惯。这么多年,每次回北京都是落脚在木息阙,要不是经此一遭,我差点就以为那儿是你的家。”
她的家?
奉颐惘然一瞬。
这些年她忙忙碌碌,一直漂泊在外,哪会真的有她的家呢?
她没再多言。
柏莱酒店顶层登记的是宁蒗的身份信息。
下了电梯,明黄亮堂的走廊万籁俱寂。地面铺着厚厚的吸音地毯,奉颐一行人摩挲在上的窸窣脚步声却异常清晰。
而她的步子却在拐了一道弯后,猝然僵住。
宁蒗不明所以地跟上来,也倏然愣住。
Leo。
他端端正正地站在她的房间门口,似乎在等人。像是有感应预知一般,他偏头看过来。
同Leo对上视线,那些险些被今夜的喜悦冲散,遗忘在脑后的纷杂事,猛地窜出脑海。
她心跳加速跳动起来。
就这样伫立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Leo跟在赵怀钧身边多年的老人,按理应该是素养极高,喜怒不形于表。可今夜他的眉宇间却是难得的愁眉不展,与盖不住满腹心事。
见到她,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快步走了过来,礼貌唤了声“奉小姐”。
然后如奉颐预期一般,对她说了句——
“赵先生在里面等您。”
【作者有话说】
如果明天早上六点没有更新,就说明场面大,是个肥章,会晚一点更新发出来。
这次是真的文案内容来了。
福气多加油(很小声……)
98☆、
第98章 (小修)
◎从今天开始,就到这里◎
自从瑞泰正式变更控股人后,赵怀钧的日子没一天是清净的。
他倒是承认自己的迫不及待,也承认自己对赵国栋步步紧逼。自从回了总部,就暗中与自己父亲作对。
他对自己这位父亲没太多感情,比起所谓的父子情,二人之间更多是欺瞒与演戏,真心交谈的时刻可能还不如赵赫轩这个前妻之子的多。
他明白,赵赫轩是赵国栋亲手拉扯大的孩子,付出过更多感情,在许多事情上就会有更多偏向;他也明白,在堆积如山的钱、权面前,家中父子亲缘总会显得淡薄几分。
所以他不曾留情过分毫,也没有后悔过半分。
若他不争,赵赫轩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
那天他被老爷子叫回了一趟住宅。
老爷子没说原因,就发了号令,让他必须回去。
赵怀钧对老爷子多有尊重,收到消息便放下手头的工作赶回去。一进门,没看见老爷子的身影,倒是看见一个女人坐在檀木茶桌前,面无表情地斟茶一杯,浅酌上一口。
轻轻淡淡瞥来一眼,兴师问罪的意味却浓重得不行。
竟是许久不见的岳慧茹。
赵怀钧向来最不明白的就是自己这位母亲。
一个女人,本就已弱势,却还满脑子陷在“如何讨丈夫欢心”的事里。不论何事全凭心意感情判断,在这个六亲缘淡的圈子里,永远拎不清,永远不懂得维护自己在婚姻里的利益。
想想,赵赫轩那个蠢的,他何时放在过眼里?可偏偏他身后有个明事理的能撑腰的母亲。
而若不是岳慧茹拎不清,多次坏事阻拦,他这些年也不至于步履维艰,处处受限。
只怕更早几年就能把赵赫轩一脚踹出瑞泰。
许是因为他这些年手腕强硬到有些不近人情,岳慧茹与他争执的频率比曾经多了更多。
踢走赵赫轩时闹过一次,回绝申家女儿时又闹过一次,为奉颐更是闹过多次。母子俩本就单薄的情意,就在这样一次次不同观念的磨合争执里,变得愈发透明不见。
这次也不例外。
赵怀钧气定神闲,进屋后眼神慢慢悠悠地扫了一圈,除了岳慧茹,没看见老爷子。
是非依然分明。
好一个杠杆借势,岳慧茹就是吃准了他拒绝不了老爷子。
他还来不及开口寒暄。
岳慧茹见到他,仿佛连这份体面寒暄的耐心也失去。她将茶杯轻搁在托,语气却并不客气:“你都已经把你弟弟赶走,瑞泰也迟早是你的,你有那么着急上位,竟然还把你爸气进医院?给你爸道歉去!”
最后一句才是她今日来的目的。
赵怀钧恍若未闻,踱步至老爷子养在窗台上的那株君子兰。
君子兰不好养,没个三年开不了花。但老爷子这株君子兰养了十几年,年年都开花,叶子葱郁湿润,神气十足地立在屋子里。
这花养得漂亮,赵怀钧以前回回来都爱瞧上两眼,但相比起他,今日的岳慧茹显然少了这份闲心。
身后絮絮叨叨的声音还在继续,说的大都是这些年自己经历的种种不易。只可惜她嘴里这份“两头不充好”在赵怀钧看来,倒像是咎由自取。
手指轻轻拨弄着叶片,瞧它在自己手下摇曳,凝了片刻后,他忽然开口打断道:“他在外面养了情人,还有一个私生女,你知道吗?”
身后的声音戛然而止。
意料之中。
赵怀钧笑了一下,无关紧要得恍若只是在说一桩别家的风月八卦:“那小姑娘今年十岁,乖得不行,母女俩被养在温哥华……赵国栋每年都要在温哥华待两个月,你知道吗?”
他转过身,直视着桌后面的岳慧茹。
其实仅仅一个私生女算不得什么,赵怀钧想提醒她的是,赵国栋因为这母女俩而有所变动转移的资产等重大问题。但如果是他掌控瑞泰,他们母子二人的一切境遇都会不一样。
他点到为止,可岳慧茹被娇养了一辈子,压根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她涨红的神色如同被戳穿了心底最隐晦的羞耻,紧绷着脸,冲他训斥道:“你什么意思?拿这件事儿来打你妈妈的脸是吗?赵怀钧,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如此看来她是知道的。
但好像比起护着他这个“大逆不道”的亲生儿子,她更愿意护着那个所谓爱了一辈子的男人。
赵怀钧站在那盆君子兰前,看着自己的母亲,许久没再作声。
良久,他身影微微一晃,往门口走去。
不再与她有过多的无意义的纠缠争执,这本身就是没必要的事情。
他离开的时候太干脆,气得岳慧茹拍案而起。
啪!
清晰的支离破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而赵怀钧步履未停,头也没回一个。
岳慧茹的斥骂却字字诛心地响起:“你伯伯婶婶们现在都说你是个逆子,你害我在他们面前抬都不起头来!我脸都被你丢尽了!”
“赵怀钧!我就不该生你!”
汽车启动,油门一踩,扬长而去。
这样的吵闹过去许多年都上演过,说实话,已经没什么新鲜的。
可那天赵怀钧将车开出大院后,莫名停在路边许久。
他望着前方平地而起的夕阳,斜斜照映在灰色胡同墙上。
十一月北京天凉,胡同口前的马路两畔有金黄银杏叶飞落下坠,在干冷的空气中掠过一道残影。
他想起她喜欢在这样的季节里睡觉,以前每年两人都会开车去甘晓苒的庄园,那里有一大片的红色枫叶林,就在他常居住的那个房间外面。那地方安静好休息,她会睡得比往日更沉。
可瞧样子,今年恐怕是不行了。
Leo的消息在这个时候进来,破了车内安静得有些孤冷的气氛。
【赵先生,奉小姐有些忙,今夜大概不回】
他看了这消息,平平的眸色在夕阳中慢慢淡下去。
想知道她的动向很简单。
他点开那个直播频道,正好播放在她站在台上致辞:
“今天,是一个很特殊,很特殊的日子。”
“我想把这首歌,送给一位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人。
直播的镜头没有给任何人,但疯狂的弹幕说明了一切。
他很少提,但却一直都知道。
她瞧李蒙禧的眼神,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他很难理解为什么她对他有这样浓的崇拜与亲近感,浓到他觉得自己都没办法取代这份感觉。
明明他们没有太多交集,但李蒙禧就是独一无二的。
是天生的默契与合拍?
还是生来就有的吸引力?
她在李蒙禧面前,竟比他赵怀钧更轻松自在。
为什么?
心跟着夕阳一寸寸沉落。
他将这个疑问留给了高从南。
开车到高从南常去的会所,他正在台球厅里同一群美女勾勾搭搭。衣领半开放浪形骸好不快活,见到他来了,扬了扬下颚,算是打过了招呼。
赵怀钧坐在一旁,从进门开始都没说一句话。
高从南看出他今日的不对劲,一桌球结束后,便挥散了身边人。
他给赵怀钧倒了一杯酒,可赵怀钧不知在想什么,走神得厉害。
高从南将酒搁置在他面前,刚离手,就听见他低声问道:“从南,人会变心吗?”
高从南惊讶于他竟问出这样的问题,可念头一转,又想起这段时间那位在外闹得沸沸扬扬的女明星,笑了:“那可太会了。”
“赵怀钧,”高从南似笑非笑地一字一句的点他道:“你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你还清楚吗?”
身边有太多在物质与名利盛宴中餍足的人,对待那点微不足道的悸动缺乏捕捉珍惜的能力。
有人觉得真心无谓,但有人却觉得真心可贵。
高从南是铁了心要浪荡一辈子,这样的人,反而更快活。
赵怀钧不耐地揉了揉眉心,仰靠进了沙发里。
顶上天花有过一瞬间的模糊,周遭声音某一刻悄然退却,然后他睁眼,视线逐渐清晰。
台球厅的蓝白色消退成酒店的白色雕花,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望着黑漆漆的房间,平静的视野里充斥着猩红的碎碴。
滴——
酒店房间的门被打开。
她回来了。
赵怀钧纹丝未动,领带被胡乱扯了开,闭眼仰在沙发里。听见动静,他偏头,眼底含着笑,看她慢慢越过一道屏风,出现在他眼前。
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今日心头那些多余的雾霾便散了许多。
可她神色反而凝重得很,望向他的目光亦诸多复杂,开口时却正常得很:“怎么来了这里?”
他冲她淡淡一笑,侃道:“奉大小姐日理万机,不理我,我就自己来了。”
奉颐哦了一声,没再继续话题。
她走过去,刚靠近他,男人的手臂忽然倾过来。
奉颐眼光微闪,正欲避开,谁知对方大力一揽,强横霸道地将她禁锢在了自己怀中。
她不要同他亲近,扭了扭身子,却被他收紧手臂,愈发紧贴向他,最后被抵在沙发椅背,双手撑在他胸前,勉强为自己撑出一点距离空间。
这事儿若放在从前,她才不会这样对他。
她只会在他这样强势的动作后,骂他一句“王八蛋”,然后笑眯眯地抱他更紧,与他嬉闹,与他亲热。
可瞧瞧如今——
赵怀钧垂眸,看清她眼里犯着倔的抗拒。
他没由来地就想起那日在俱乐部,对赵政和说过的最后一通话。
赵政和要他断了同她的联系。
他顾虑如今位置未稳,沉默许久,迫于压力与往常一样敷衍着应了他。
可半晌后,他又发觉这一切的可笑。
先不论他是否是个愿意屈居人下的人,只说自己哥哥这样防着自己,而一座大山压下来,要他抉择的另一侧,是他的爱人。
所以一口茶后,他忽而开口唤道:“哥。”
这次叫的不是疏离淡远的“大哥”,而是同小时候一样,叫了“哥”。
果然这一声“哥”惊了赵政和的心,放在膝盖上的手都颤了两下。
赵怀钧尽收眼底。
于是再扬起的笑,略有了几分缓和:“即使我未来不在瑞泰,哥哥也永远是我的哥哥,不是吗?”
所以又何须将他身边的人脉介绍到他,妄图再度巩固二人之间的关系?
说到底,在赵政和心里,他们同父异母,还是差了点的。
赵怀钧摩挲着杯沿,说:“我和她,十年了。我了解她性子,她不会愿意委曲求全呆在我身边的,我也不能这样不讲究,让人到头来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我。”
赵政和何尝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
两人一时无话,默然许久。
有些事情确实徒劳,他行走官场这么多年,只知道自己这个三弟弟狼子野心,需得多加制衡,却忘了这也是个小时候爱跟在他屁股后面仰着头夸“哥哥好厉害”的皮小子。
赵政和确实低估了奉颐在赵怀钧这里的位置,也低估了赵怀钧对他这个哥哥的崇拜。
赵政和淡淡笑了笑:“锦上添花的事情谁都会做,我也是为你好,你若是不愿意,就算了。别因为这个影响了你我兄弟二人的情分。”
到底是真话,还是权衡后不愿得罪,赵怀钧那一刻也算不清了。
但从那之后,赵怀钧背着“逆子”的名声火速入主瑞泰,他日益壮大,赵政和也再难以干涉,便当真不再强行插手,还了他清净。
有时候,权利是个好东西。
能叫人拥有绝对话语权,以及自主的选择。
他是为自己,也是为奉颐。
可如今再看看她冷漠防备的眼神,它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两人有隔阂了。
当年胜券在握地以为自己能掌控所有,硬要与她开始。后来也知道她是个多决绝的人,那时也觉得自己十拿九稳。可谁知道,就这么一丁点的裂缝,两人竟然就离了心。
他不该大费周章地瞒她。
这个小东西,怎么这样绝情?疼得他五腹六脏快要撕裂开来。
夜色盖住他渐渐泛红眼眶,他强行得来片刻温存,抬手,依依不舍地划过她脸颊:“奉颐,我要是说我对得起你,你还信吗?”
奉颐却微微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触碰。
她这是在用行动告诉他:她不信。
她这样回避,倒让赵怀钧心一凉。
他性情强势,从来都不喜欢她抗拒自己,而今更甚。
不甘心一般,手腕一转,扳过她的脸,寒声道:“我要是不分呢?”
奉颐揪住他胸前的衬衫衣料,眼眸里没半点退让的意思。她紧盯着他的眉骨,高耸起来的阴翳盖住他眼眸的底色。
她凛然出声:“那从此以后,咱俩就各玩各的。你赵怀钧的事情,与我无关。”
那模样仿佛豁了出去,只要他敢,她就能做。
赵怀钧眸色一紧,手上力道都重了不少。
两人就这么对峙在沙发上。
他久久不肯放手,她也同样不愿服软。
都在暗自较劲儿。
到底是赵怀钧更不舍,须臾后,手一松,放开了她。
一幕幕的恩爱过往在眼前抽离,最后定格在她疏离得叫人心口发疼的画面。
他想不通,怎么会有人突然就不爱了?
他在屋内缓缓踱步了半圈,眸底的情绪难以捉摸。
过度的不甘在今夜彻底难以自解,肩头缓慢而大幅度地呼吸了一口,他在尽力平息稳住自己。
然后,缓慢步履顺畅一旋,朝她缓缓逼近。
男人高大的身形在黑暗中朝她一点一点压过来,阴影覆盖过来,极强的压迫感令奉颐直想后退。
他不让她跑,弯下腰,捧起她整颗脑袋,因为克制着那股狠戾的力道,双手甚至在轻轻发抖。
她被迫仰起头,看男人一寸寸压近,颤着声咬牙切齿地落下一句:“奉颐*,你绝情得让我觉得你从没爱过我。”
奉颐唇瓣倏然微微翕动。
这好像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这样明确地说:爱。
可她也没好到哪里去,那一日他的话依然如犹在耳,理智在告诉自己,这样做才是对的。
她抓住他手腕,想挣脱开他,奈何男人力气太大,她不论如何都只是枉然。
就在她即将爆发时,他却莫名落下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李蒙禧散场后,在后台遇见了Leo。”
挣扎的动作突然终止。
她的身体慢慢僵住,抬眸望向他的眼里,随着一点点意会过来他话中的暗示,而弥漫上重重惊恐。
她心中泛起惊涛骇浪,不可置信道:“你什么意思?”
“请他来一趟应该不是很难的事情。”
赵怀钧轻笑,笑得一如既往,可眸中却无尽肃杀,看得叫人害怕。他放了她自由,偏了偏头,说道:“他就在隔壁,去看看?”
他退离开她跟前。
奉颐却猛然上前,反手攥住了他。
那一刻她脑海里只有一个意识:李蒙禧不能有事。
不能因为她有事。
赵怀钧这一寸掐得极好,掐得她终于忍不住了,心底无限的悲意与无奈顿涌出来。她眼眶开始泛红,声音也软了许多:“赵怀钧,我们自己的事情,你不要连累别人……”
可嫉妒就像一条要人命的毒蛇,它把两人死死缠紧,逼得人一点空气都没有。
他的模样平静,平静到这件事仿佛没有道理,没有逻辑,更没有退让的空间。
有的只是他歇斯底里的妒忌,以及即将失去的滔天绝望。
情绪上头时哪里还有理智可言?
他只想要回她,旁人在所不惜。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门铃响起。
见房间内没动静,外面那人便开始猛烈地敲起门,着急地大声喊道:“请问赵先生在里面吗?”
奉颐听出这道声音,是李蒙禧的助理。
她如同看见救兵,赶紧起身去开门,却忽然被人反手一把拉回去。
她狼狈跌进男人的臂弯间,两人坐回沙发里。
他若是想控制她,她没有一点办法,于是就这么坐在他身上,看他目光轻佻扫视而过:“他们今日就是进来了,也动不了我。”
他手掌往上,扶住她纤细腰身,和平日哄她时的语气一模一样:“不如你再陪陪我,就今晚。”
虽是商量的语气,力道却压根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想好好把这段时日历经的风浪与她和盘托出。他想告诉她,自己今儿受了委屈,还想紧紧抱着她,感受她怀抱的温度,就和以前一样。
可她却双手抵挡在他肩上,闹着要同他分手。
她记不清两人是怎么厮混进的沙发里。
好像是从深吻开始,到后来完全控制不住地想要亲近对方。
她被压进沙发里,身体在他指下开始生出涟漪。
他的唇与呼吸紧紧贴合着她下颚,令她不得不仰起头,抱住他。
但她还有理智。
她知道他在勾着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想再这样不明不白地跟他混下去,然后不明不白地就此揭过。
“三哥,不是所有事情,都一定要圆满的。”
她直直看着顶上的天花板,轻声说道:“我不愿苟且,你放过我吧。”
嘭!
耳畔发出一声巨大闷响。
她瞳孔微微放大震动,是他一拳砸在了她耳朵附近的沙发上。
“奉颐,你没完没了了是不是?我太纵着你了,是不是?!”
他怒不可遏的声音响彻在耳边,奉颐却再没了波澜。
她躺在他身下,衣领被吻开,如果不是今夜气氛紧张,这场面一定是最好的催/情剂。
她茫然的眼睛落在他肩后某个位置,干着嗓子道:“赵怀钧,十年前我被常师新送给你,在那个房间里看见你的时候,我其实是高兴的。因为我知道,你是个特别好的人。”
“但我们纠缠了这么些年,该结束了呀。我要嫁人的,可你敢娶我吗?”
这话说完后,赵怀钧缓缓支起身子,真的停了手。
起初她以为是他听了自己的话,放过了她。
后来她才知道,是因为她一直在无声地流泪,是因为他抬头的那一瞬,忽然看清了她湿润泛滥的空洞眼睛。
就是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再没办法拥有她了。
她去意已决了。
他就是不舍得。
这样率真利落的姑娘,这样纯粹热烈的感情,他害怕自己一旦错过,就再也碰不着了。
不会有人一直幸运,正因如此,他才这样百般渴求。
他轻哑的声音里尽是孤寂:“哭什么?让你受委屈了?”
他指腹擦拭去泪痕:“李蒙禧不过是在隔壁休息,你怎么不问问我,就这样默认了我会对他动手?”
话落,奉颐狠狠怔住,那一瞬间的眼眸划过复杂的情绪,惊讶、后悔、不解、难过……它们冗杂在一起,化作不尽的眼泪簌簌下落。
急促的门铃还在疯狂叫嚣,门外叫喊的声音从李蒙禧助理一人,变成了多人。
有宁蒗、单晴晴,还有她提前叫来的保安。
Leo同酒店前台打过招呼,没人敢给房卡。
门外的人见里面迟迟没动静,已经开始商量着是否要破门而入。
赵怀钧没搭理门外那群人,放开奉颐坐起身,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徐徐缭绕的烟雾里,他衔着那根烟,望着她的视线平淡而复杂,似在做最后的思考。
冷静过后,他掸了掸身上的烟灰,倾身靠近她。
这次不再争锋相对,而是捏住她下颚,轻声问道:“你若还跟我,我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这辈子都放不下这姑娘。
所以今日的不可开交、她与李蒙禧所谓的暗生情愫花边新闻,还有那些理不清的恩怨,他可以通通都当没有来过。
可她却什么都没有说。
她一直睁着眼睛看着他,这个地方不断涌出不舍的泪水。
因为她知道,今夜过后,他们再难相见。
迟迟等不来答案的赵怀钧明白了她的心意。
他慢慢扯出一抹笑,为她拭去眼泪。她哭得真难过,连他也跟着渐渐湿了眼眶。
他抬手,扣好自己半开的衬衫。
也许吧。
就如高从南所说,从他动了想好好在一起的念头的那一刻起,两人就注定会失败。
他不该奢求,也终于失望。
“熙熙,你要知道,咱俩能走到今天,不是谁刻意促成……”
他说:“是偶然。”
他们在自己人生的这条路上,某一天,偶然交汇相逢彼此,然后一路相伴到现在。
是无数的偶然汇聚成如今的必然,他没有刻意追随,他们的感情也任其自由发展,却酿成如今残局。
所以摸着良心说,他是真的爱她。
“但这个偶然,从今天开始,就到这里。”
“好好生活,我祝你,前程似锦。”
【作者有话说】
赵老板很爱熙熙,所以放手是件很难的事。
但赵老板又是个很傲的人,于是熙熙心一狠,两人就断了——
(头顶锅盖,后面没多少内容了,大概会完结在他们复合的时候,两人本来就不是因为不爱才分手,所以未来一相遇,就控制不住[抱抱])
你们再说我慢,信不信我爆更吓死你们[裂开]
99☆、
第99章
◎都可以找他,一定要找他◎
那天的后来,是赵怀钧开了门离开。
门外焦灼等待的人里,单晴晴和宁蒗是最先冲进来的。
宁蒗反应最快,她飞身扑过来,闪速拿过旁边的毛毯裹住她凌乱的身子,单晴晴见状赶紧拦着门外保安与经理连声感谢善后;
李蒙禧助理满头大汗跟在赵怀钧身后,拐弯抹角地探问李蒙禧的情况,可赵怀钧退如兵败,一句话没留,是Leo游刃有余地拦住李蒙禧助理,将人请到另外一间套房。
奉颐从沙发上坐起身,眼前的事物已经模糊到分辨不清,恍惚的意识里,只听见外面有许多脚步走动的声音。
这一晚发生的事情被严严实实地捂在了酒店内部,无一人敢声张外传。而顶层套房虽被事先严控把守,但房间内的人身份非同小可,加之动静实在闹得大,多少还是惊动了酒店许多工作人员。
于是这桩风月就在第二日的人云亦云里,不胫而走。
说是某位顶流女星不知为何得罪了金主,金主大发雷霆,要找这位女星算账,两人在房间内剧烈争执,场面闹得特别难看。听说门开的时候众人冲进去,看见女星不着寸缕地躺在沙发上,金主连衬衣领子都是乱的,里面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那些风言风语在小范围内一传十十传百,传得有鼻子有眼,到最后,都变了个味。
李蒙禧在第二日酒醒后,从助理口中了解了来龙去脉,心下一紧,登时蹙紧了眉头。
想也没想就敲上了奉颐房间的门。
宁蒗前来开门时,他身上还有未散的酒气,可他第一句话便是:“奉颐呢?还好吗?”
说完一抬头,就看见了宁蒗身后、客厅中央正在忙活的化妆师与造型师,中间的女人妆容过半,坐在镜前闭目养神,瞧不出什么异样,倒让李蒙禧觉得自己的担忧多余。
宁蒗邀请他进去,李蒙禧看了两眼内室,七八个人正围着她工作,人多纷杂,耳朵也杂。于是想了一想,还是摇头:“你们先忙吧,我再找时间联系她。”
他以为奉颐没什么大碍。
可敲门前的半个小时她还在无声地掉泪,化妆师因为见她眼底憔悴却上不了眼妆,感到一丝无奈和心疼。
她一夜未眠,宁蒗就陪了她一夜。
女明星与公子哥的秘闻,在外人眼里不过是一桩闲谈的风花雪月,但却是彼此的撕心裂肺。
与学生时代不同的是,步入社会后的成年人没有太多喘息修复的空间,大家都需要解决生存,解决温饱,许多难过的情绪都只能穿插在无尽头的工作里。
奉颐同过去没什么分别,兴许因为他们这些年已经习惯异地,所以一夜的揪心窒碍过后,该有的分离感并没有太过折磨她。
让网络谣言静置的这段时间,她背后的人脉与资源进行了一场大洗牌,而新的工作室、新的规划、新的起点令她必须连轴转在一个城市和另一个城市之间。
她全面复出的状态一如既往,甚至因为换了新的妆造团队后展现得更好。白天商务行程,晚上业内饭局,逐渐拥有话语权的女人在曾经只觉得“乱”的局上竟也开始从善如流地掌控资讯。
多年前跌落时骤然醒悟,而后执行的所有规划在今日终于见到巨大成效——离开了赵怀钧,并没有对她造成太大的风浪。
她是真的在这个圈子里站稳了脚跟,哪怕过程跌跌撞撞,暗含许多潜在缘故。
日子风光依旧,除了许多次梦里,她听见那道难过到心碎的声音:
“奉颐,你绝情得让我觉得你从来没爱过我。”
惊醒过来时枕边总是有湿渍。
然后就睁着眼睛,再也睡不着。
奉颐在这些方面向来有很好的自我疏解的能力,她没太把感情中分分合合一事看得过重,甚而面临离别时都多了些坦率。
但不知为何,这次竟然这样难捱。
或许十年光阴对于彼此而言本就厚重如山,细碎的日常在无声之间浸透彼此的生活。
最明显的是某次夜晚她突然醒过来,她恍惚一瞬,还觉得自己身侧躺着一位睡眠轻浅的人,会在她睡醒后倾身过来,把她搂入怀中,然后轻拍她后背:做噩梦了?别怕,我在……
可这样温存的场景却随着梦境一起破碎,回归现实时,她竟有了一种“但愿长睡不愿醒”的妄念。
Leo是一个月后在上海找到的她。
那时候她正好在上海参加一场秀,为时尚曝光造势做准备。
Leo在酒店套房外等了她两个小时,最后是宁蒗笑眯眯地走出来,说了声抱歉久等,然后请他进去详谈。
酒店里工作人员都有意识地回避,空荡荡的,只有一位全妆精致到攻击性十足的女人,穿着性感的礼服坐在茶桌后等他。
他从公文包中取出那沓资料,直接抒明自己这趟来的使命:
“北京木息阙、还有在上海静安的两处房产、洛杉矶比利弗山庄的那处别墅,还有这张卡里的钱,都是赵总给您的经济补偿。比起你们十年的感情、奉小姐十年的青春,这点物质上的东西不过轻如鸿毛,更何况这么多年,说是赵总早已将您当成自己的妻子也不为过。所以请您一定收下,不要推辞。”
赵怀钧身边的人素养极佳,说起话来不卑不亢,交代得体面又周全。
女人听了这席话,明艳的脸庞尽是沉淡平和。她指间静静燃着一根细烟,望着桌面上的一堆东西,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
她只是突然想起当年两人情最浓时,他总爱同她说起他们这圈子里的那些“奇人异事”。
他说以前高从南年轻的时候谈过一个圈子里的姑娘,两人好了三年,分手的时候却各自带着律师与保镖,雄赳赳气昂昂地对峙在桌子两方,起初本意是想着不能让对方占自己一点便宜,自己更不能吃一点亏,可谁知高从南心软了一下,最后还是多给了对方一大笔补偿,但那次之后,再谈过的姑娘,都没了这位的待遇。
他还说舒魏与那位前任分手时,武邈也是去这么干的,包括甘晓苒同那些演员idol谈恋爱,亦是如此。
到了他们这种量级,对隐私、对财产利益只会看得比普通人更重,有时候一段恋爱谈得久了,这些拿经济补偿封口的事情倒成了心照不宣的规矩。
当年听这些事儿的时候她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二人也会走到这种境地。
不过现在看来,他们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她轻微走了些神,没注意Leo转达给她那些话时,眼眸中转瞬即逝的无奈。
他回忆起赵总将这些东西交给他时,自己按照习惯,顺口问了一句:奉小姐如今处境并不宽裕,投资的项目将来是否盈利更是难说,赵总您需要给底下人再打打招呼么?
Leo的提点不无道理。
赵怀钧坐在桌后半晌,沉默了许久,最后只淡淡说了一句:去吧。
Leo从一毕业就跟着赵怀钧手底下,怎么会不明白Boss当时的心思?
思及,他又缓而郑重道:“赵总还说,您现如今全身家都投在那部电影上,风险难料,有时候手头也难免会紧。今后,若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找他,一定要找他。”
都可以找他,一定要找他。
奉颐独自消化着这话。
那日两人闹得并不愉快,在奉颐这里,说是决裂也不为过。她笑了笑,像是不信:“他会说这样的话?”
Leo点了点头,模样肯定。
她微微挑眉,神色无恙:“我知道了。”
Leo闻言,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人。
可就是这一眼,Leo知道,奉小姐不会再找他了。
Leo离开后,奉颐又在原处坐了许久。
直到宁蒗进门来提醒她快入场,她方才堪堪回过神,起身出门。
坐在时装会场,周遭充斥着节奏强劲的音乐,身材高挑的模特踩着节拍从眼前一个接一个地过。
她视线淡淡,偶尔低头与人浅浅交谈。
心脏却在空荡荡地疼,没有停止过一秒。
那次之后,她再没收到关于赵怀钧的任何消息。
这个人消失得彻底,有关他的一切消息都被有意封锁屏蔽。木息阙里有关他的所有物品也都被Leo抽空时悉数搬走。
但他唯独留下了林林。
《长宴》审核周期长,这个期间奉颐几乎身无分文。赵怀钧分割给她的房产与那一大笔钱,倒是实实在在地解了她燃眉之急。
她是在次年二月回的北京。
二月时,新年至。年岁荏苒,光阴往复。
不知不觉,这已经是她来到北京的第十一个年头。
曾经在瑞也嘉上做艺人时负担不重,常师新过年期间能不给她安排工作就不安排,除却最忙的那几年待在剧组里,其他时候她大都能回一趟扬州。
但今年自己成了老板,就不能偷闲了。
车上了高架,司机开往的目的地是木息阙。
路上奉颐比对着手头上两个剧本项目,又想起初二有场与某位监制的饭局,在手机备忘录里作下记录和标注。
宁蒗坐在后面玩手机,却不知看见什么,忽然笑了两声。
奉颐瞥了一眼,问她看什么这么乐呵?
宁蒗从后面趴上来,拿着手机给她看。
是一则圈内共同好友的朋友圈。
这位经纪人发了一张照片,定位在拉斯维加斯,背景的赌桌旁有个人,眼熟得很。
奉颐接过放大仔细瞧,辨出这竟是好久没联系的常师新。
宁蒗在耳畔笑道:“新哥最近快活着呢,前段时间还去了一趟拉斯维加斯。”
奉颐对这东西不感兴趣,心中骂了句这人愈来愈不思进取,而后将手机还给宁蒗。
可半分钟后,她倏然一顿,反应过来其中的异常——
怎么又是公益慈善,又是赌棍赌场……
刹那间,奉颐想通了什么,脊背顿时升腾起一股寒意。
她细思极恐,越思越恐。
他去拉斯维加斯干什么?
一个从不沾赌的人去国外有名的赌城,还能干什么?
突然这么大动作,只怕事态已经严重到了人顾不得体面周全的时候了。
“常师新现在人在哪里?”
宁蒗愣了愣:“应该回国了吧?前几天还听粟粟说他回来加班了。”
她心神不宁,合上文件:“调头,去瑞也嘉上。”——
她离开瑞也嘉上还不足一年,再次回到这里时,没有半点生疏的感觉。
粟粟提前得知消息,没惊动任何人,一个人在电梯口接他们。
她是想按住奉颐,毕竟这个时期奉颐出现在瑞也嘉上并不是多名正言顺的事情,而且电话里奉颐询问常师新动向的口吻也并不算多友善。她担心,两人又会闹出不好的事情。
可奉颐说,只当她作为十年老友来拜访拜访常师新。
粟粟怎么可能信这样的话,等到奉颐一出电梯就想要上前拦住她。
奉颐也不是个性子软的人,只是今时今日脾气收敛许多,她推开粟粟,只说去年被赶走得不明不白,有些事儿,得问个清楚。
粟粟望向宁蒗,企图从宁蒗的眼中找到她这趟来的根本目的。
谁知宁蒗也茫然地摇了摇头。
奉颐突然出现在公司,员工都注意到,诧异不已。
上次她来,和常师新大吵一架后就被踢出了瑞也嘉上。这阵风波刚没过多久,作为瑞也嘉上的“门外客”却再度杀回来,能有什么好事?
他们站起来想查看情况,却只看见奉颐直奔常师新办公室。
大门死死关上,什么都没摸清。
常师新的办公室与普通员工办公区相隔甚远,两人若无歇斯底里的大吵,关着门谈话倒也没几人知晓。
这会儿的常师新正是浏览行情时间,不速之客突然造访,硬生生打断了他的计划。
他瞥去一眼。
奉颐也正好转身,同他对上视线。
她瞧着眼前这个从底层一路厮杀到如今位置的人,深而沉的眼眸看不见底,浑身不怒自威的气场,早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不可否认,这个人工作能力超群,总能在短时间内捧出新人,迅速完成资本融合。业内好些演员都知道他的本事,争破了头地想进瑞也嘉上。
瑞也嘉上能做到如今的规模,离不开他这只操盘的大手。
但唯一坏在,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厉害。
他们之间从没虚假寒暄的那套,习惯见了面就说事儿,相处时丝毫不含糊。
可这天不知道为什么,奉颐突然就问不出口了。
她对那个答案莫名抵抗,就像一只鸵鸟,危险来临时只会把头埋进沙子里。
于是话到口边,就成了:“……你最近在忙什么?”
常师新等了半晌等来这么句话,被整笑了:“你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奉颐深深呼吸后,朝他靠近去:“我最近有个事儿不太明白。你也别怪我冒失,我以前遇上不明白的,都是来问的你,习惯了。”
常师新颔首:“你说。”
“我前段时间在饭局上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刚从牢里出来的人。那个人原来挺厉害的,金融行业。可惜后来路走歪了,被人拉着去做什么「资金优化」,说是普通理财……后来就被抓了,判了八年。”
她刻意停顿一下,直视常师新:“你说,他当年要是聪明点,去自首,是不是就会从轻处理了?”
“嗯,”常师新面不改色道,“自首确实能从轻处理,不过这种常识也能费你专程来问我一遭?你很闲吗?”
奉颐静静看着他,没逼问到底。
她知道他不会承认的,她也没有证据,仅凭猜测的说辞都是徒劳。
常师新这镇定自若的模样,忽然让她想起,自己当年走红时第一次拍杂志,因为业务不够熟练,被常师新私下训练许久。
那个时候两人不名一文,在时尚圈里没半点熟识的人脉,常师新私底下陪着杂志主编喝了几场酒,到了正式开拍的时候,又弯着腰跑前跑后,在片场兜转了一圈,递烟、塞钱、说好话,就为能让摄影师拍出她最美的角度,让杂志销量能好看点。
她忘不掉那一年的常师新躬身为多少人点过烟,笑脸讨好地叫了多少的“哥”。
他在她身上耗费了所有心血。
而荣丰更像是直接享受了他的胜利果实。
过往种种催得人眼睛渐渐泛起涟漪,她问他:“这就是你让我去荣丰的原因吗?”
“常师新,你他妈犯法了你知道吗?!”
那两个字被她咬得触目惊心。
常师新瞳孔微颤,手中转动的笔就这么掉在了桌案上。
随后他阖上眼,抬手揉了揉眉心,莫名笑了一下。
“我干这事儿的时候就知道了。”
他重新睁开眼,陷进身后那把椅子里,目光虚无张望,像在回忆,深叹道:“可我这辈子啊,已无父无母,妻离子也散,若没有半点荣耀加身,不就白活了?”
“所以我想一步一步爬上去,我就是想要钱,想要更高的地位,有什么错?”
他渴望已久,也的确成功了。
他常师新如今最大的财富,就是眼前这个叫奉颐的姑娘。
从他当年见她第一眼的时候,他就知道,她能行。
那张脸,天生吃这口饭的。
尤其调查到她是音乐生后,他一个人坐在那个破落的出租屋里,心中迅速生成一个疯狂的计划——他不要一辈子待在这个破房子里发烂发臭,他有本事、有能力,凭什么不能打造出一个影视歌三栖巨星?凭什么不能让世人都记住“常师新”这个名字?
奉颐从不否决他对钱权的渴望,她太清楚他是从什么样的深渊挺身走过来的人,所以曾经他多次铤而走险,她都愿意不计前嫌。
但这次不行了。
法律是底线。
他有多心高气傲,她不是不知道,是以劝他的时候胸口高悬,连自己都没有底气:“常师新,你去自首吧。等你出来了,咱俩再重新大干一场……”
他笑了,眼中丝毫没想东山再起的欲望,只是觉得荒唐:“你刚签进荣丰,合同哪儿能是儿戏?”
“那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早点让她知道,她也能叫他及时收手,两人也不至于成今天这样,一拍两散,闹得体面全无。
奉颐这句话让他沉默了很久。
座椅停止了小幅度晃动,他静凝着某处,许久后才低声吐出一句:“不想拉你下水。”
这是他自己的事情。
不尽的酸楚那瞬间覆上心头,弄得奉颐鼻子有些堵塞。
她低眸,点了点头。
到这里好像也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起身离开,手刚握上门把手,常师新忽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我当年将你送给赵怀钧,你怪过我吗?”
奉颐顿在那里,没有说话。
连她自己都承认那个时候跟着赵怀钧,就是最好的选择。而赵怀钧也确实护住了她,叫她比起许多人来,少受了太多苦。
然而常师新却像是默认了她是怪他的,自嘲道:
“可是奉颐,我却很感谢你……那时候,只有你信任我,找到了我。”
从她推开大门找到他的那一天开始,他就知道这个姑娘是个靠得住的伙伴。
她像低谷时的伯乐,更像并肩作战的知己。
她是他第一个亲手全权捧出来的人,所以哪怕后来有再多的新人,他对她也永远不一样。
这是常师新第一次对她说这样的话。
而过去的十一年里,他们从来都恶言相向,争锋相对。
奉颐很想说点什么,但唇瓣翕动过后,发现这就是个无法开解的死局。
“赵怀钧不会放过你的。”
她背对着他,轻声说:“我帮不了你。但我劝你,莫要自掘坟墓。”
话音落尽,她径直开门离去。
见她终于出来,宁蒗连忙挥别粟粟,跟着她进了电梯。直到上车,驶离瑞也嘉上的大楼,宁蒗也不敢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脸色难看得很,眼圈也红红的,要哭不哭地撑着。
宁蒗从没见过这样的奉颐,惴惴不安地对着前座司机道:“咱先回木息阙吧。”
“我不想回去。”
她害怕触景生情,怕此刻的自己承受不住这样加磅的悲恸。
奉颐强忍着心上的涩,望着外面的柏油马路,说:“郊外清净,去郊外逛逛吧。”
京郊密度小,加上临近年关,似乎比市区更寒冷几分。
这个季节的北京没下雪时,树枝瞧上去干枯又伶仃。好在今日天空挺蓝,灰扑扑的柳条枝在湛蓝天空下也被衬得养眼许多。
她没给固定地址,司机便只能无厘头地全凭心意地绕着开。
奉颐脑袋倚在车窗上,不知想些什么,眼眸凝着窗外景色有些呆滞。
当车开过某片结冰的河面时,她却神色一晃,面上闪过一缕光彩,脱口道:“停车!”
车在马路边急急停下。
奉颐戴着冷帽,裹好围巾走下车。
仔细远眺而去,才发现这片荒野不知何时已杂草丛生到没过人的脖颈。
想想上一次来这里,还是许多年前,大家都无人问津的时候。
她和程云筝、常师新三个人在这里放了一场烟花,庆祝自己未来即将步步高升的人生。
她说希望下一次大家再坐到这里,是所想已事成。
可如今真的成了吗?
要做影帝的,傲骨尽挫灰心失意,被逼躲去海外;
想流芳百世的,误入歧途,刀刃悬在脖颈上,再也回不了头;
只有她,稍有半分人样,却也浑浑噩噩一片茫然。
好好的三个人,仿佛从那一刻开始作鸟兽散。
十年后再看,是故地重游,也是刻舟求剑。
脚下石子路不稳,奉颐走着走着,忽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是旁边的宁蒗轻呼一声,紧紧抓住了她。
两人的掌心交握,一晃神,仿佛看见那年婵丹官府,初见常师新时。
“你好,奉颐。”
“常师新。幸会。”
那时双手友好交握,殊不知命运在刹那间会合,撑起他们今后十几年的拼搏与沉浮。
眼前倏而再次重燃起满天的烟花,绚烂盛大,仿佛比那年在这里放过的那一场,更壮观更漂亮。
凛冽的大风迎面扑来,刮得帽下发丝微扬。
她搂着宁蒗的肩膀,对着那片天空,忽然轻声哽咽道:“蒗蒗,我想程云筝了……”
钱、权,这两个东西,如同双刃剑,把少年心气活生生磋磨。
“早知道成名代价这么大,就不入这行了。”
成长的疼,抽筋剥骨。
她真的很想回到过去,回到那个阳光明媚的课后,回到那个十八岁的扬州城,找到那个在奶茶店兼职的女孩子,告诉她:西烛,其实长大真的没有想象中那样好。
很累、很累、很累……
成年人的世界充斥大量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有的人出现三两年,却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有的人横跨过生命,以痛苦逼会你疯狂成长。
而他们在时间线里走走停停,终究只是陪伴了其中一段路程。
奉颐轻轻抹去眼角的泪。
所以,人生这条路,终究是要靠自己一个人咬牙走下去的,谁来陪都不行。
你说这些年她过得不好吗?
其实挺好的。事业节节攀升,名气打进国际。
但要说过得好吗?
她总觉得这一路来的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
100☆、
第100章
◎赵大情种◎
这一年的三月,奉颐工作室开始招新人,她本人也正式开始参与到电影监制与投资出品等幕后工作里。
在此之前,她将上海那两处房产全部抵押出去用以周转资金。
监制的工作并不好做,几乎参与监督管理整个电影制作环节,前期筹备时的团队组建、预算制定,到后期剪辑发行协调,每个环节都需要她亲自把控。
这是她去年同几位圈内友人在聚餐谈项目时,故意给自己揽来的活儿。
当时只想转型,监制这个位置正好,全面发展把控,顺一次流程就能大概摸清那些细节与门道。
现在倒觉得,人忙一些好,能避免胡思乱想。
她小心翼翼,对自己第一部监制的作品百般把控打磨。这一事几乎占据了她大半生活重心,脑袋时时刻刻处于高压运转状态。以前不觉得这些事多复杂,是自己亲手上阵了,才知道有多琐碎麻烦。
就是偶尔忙里偷闲时,会无意晃个神。
那时候想的都是:瑞泰这么大的企业,决策稍有偏航,便容易因小失大,亏损上亿。
他压力恐怕比她更大。那时候他都靠什么缓压呢?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慢慢的,就会睡过去。
生活被她计划得很规律很紧凑。白天推进行程,晚上回了酒店又开始策划工作室事宜。
一旦忙了起来,日子就过得飞快,一连四个月的时间,直到这部电影开拍,她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其中她唯一的娱乐方式,就是上话剧院排练。
里面许多前辈都是曾经拍戏时候接触的,大家关系好,将她当成临时人员一同排练。有时候李蒙禧也在,两个人排练完就会一同上附近的小酒馆吃饭。
他们都默契地没有再提那一日柏莱酒店的事情。
她能瞧出李蒙禧想给她道歉,但好几次话刚要出口,就被她打断转移。
一来是她打心底里认为这事是自己差点连累了他。二来是她有意回避再提那日的事情,那讳莫如深的样子,好像这辈子都迈不过那道坎儿了似的。
七月份是最忙的时候。
她同自己较劲儿,片场和剧院两头跑,每天休息时间就五六个小时,偶尔更少。那段时间李蒙禧也经常来剧院,即使不排话剧,也会专程来等着她排练直到完毕。
她在剧院混得熟,头一夜没休息好,困时就直接趴在后台桌上小憩。
许多回醒过来,肩上都搭着件男人的外套。
这时候她就会知道,李蒙禧今天也来了。
宁蒗总说他们关系瞧着是越来越好,李老师现如今一口一个“奉颐”,哪还有当初客客气气叫她“奉老师”时的礼貌疏离。
大概因为艺术行业或多或少有共通的地方,她们有很多话题可聊。
李蒙禧会笑着打趣,说她这姑娘,拿着一根笔都能捏出敦煌飞天的味道,天生学艺术的好料。
说这话的时候还有其他人在,众人都跟着笑,有的是真笑,有的笑着笑着,就意味深长地看向了奉颐。
奉颐不是木头,能感觉到剧院里其他人对她的调侃与笑闹。
因为西烛,她潜意识里不讨厌李蒙禧。
所以大部分时候,她会跟着大家一起笑。
但她没功夫琢磨这些事情,工作室那边的日程推进,她得全程参与。
有关电影制作的,难免会与影院有所接触。奉颐这厢好几次都在饭桌子上碰到高从南,频率之高,两人却没与对方说上几句话。
他们之间没什么太多交集,哪怕是她跟着赵怀钧的那十年里,她也不曾与他多说过什么。
唯一的一次,还是她外出抽烟,两个人隔着一米的距离照面上,不得不简单招呼了两声。
高从南那天多瞧了她一眼。
十年荏苒,彼此都多少沾染了些对方的习性与影子。
瞧她如今身段挺直又柔软,周身气质客气到趋近淡漠,抽烟时吞吐的神情举动、待人接事的风格,若不是高从南亲眼看见,还以为是来了个性转版的赵怀钧。
奉颐离开得很快,没同他过多交流。
也没问一句关于赵怀钧的事。
那狠心的样,一如多年前他对赵怀钧说过的:“你就玩吧,玩着玩着把自己玩进去才好。你对人家千般好万般好,可大伙儿都瞧着,那姑娘却没那多的心思,你图什么?”
彼时赵怀钧还能笑玩着手里的橘子,听完直接砸向他,不客气地回骂:关你屁事。
赵大情种。
现在他们都这么调侃他。
《长宴》的龙标下来前,团队组织过一次内部试映。
那天她和李蒙禧一同出席,一同到场的还有发行方、核心团队等人。
单晴晴也受邀作为其中之一。
三个小时的粗剪影片,单晴晴看完后不由感慨:常师新的审片能力,在这个圈里确实属于一流水准,好题材好作品竟一瞧一个准。想当初,这部片子无人看好,无人敢参演,连拉投资都成问题,只他一个人,瞧出它背后的巨大艺术价值,敢孤注一掷,让当时深陷舆论的奉颐参演。
他是个赌徒,但也是个天才。
这是业内再如何对他百般挑剔,都没人否认过的事实。
从利二十年的导演功底,得获过柏林,入围过戛纳,影片中的艺术性自然不必多言。
这部电影关键在于内容新颖,许多方面都展示了现如今真实的困境,平淡却尖锐,艺术价值、观众取向都十分广泛。
尤其是片中的潘立琼在经历了来自家庭、社会的无尽歧视与多方压榨之后,终于破罐子破摔,眼中含泪,如同一只妄图挣脱枷锁的困鸟般振臂高呼的那一段——
“真正的自由,不是站在人群高喊着所谓的自由,而是我站在这片贫瘠的精神土地上可以随心所欲。我可以是行业翘楚,可以是家庭主妇,也可以是普普通通的上班族。不满,那就去争取;安于现状,那就享受。我认为这样是最好的,那它就是最好的。我不需要有人跑来我跟前指手画脚,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全他妈是放狗屁多此一举!
去他妈的「应该」!去他妈的一切束缚我的东西!我就是要砸碎他们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却妄图以另一种方式引导我控制我的思想!我就是要撕烂他们每一张出口不负责的嘴!”
台词铿锵有力,字字清晰,振聋发聩。
说尽潘立琼此生的困苦,也说尽了这三代女人遭受过的所有的苦难。
这一段表演堪称全片高/潮,呼喊过后,整个观影室中的人鸦雀无声,被荧幕上那个铿锵有力的姑娘震得心中无声激荡。
效果出彩,尽在不言中。
据说奉颐这是一条过的,也是从利最满意的一段。
内部放映的评价一致,这部片子的艺术潜力巨大,要做好一切准备。
九月,《长宴》更名为《太阳里的女儿》,龙标正式下发。
那边着手起报名电影节,奉颐这边也开始筹备自己手头上那部电影的后期制作,以及发行方面的问题。
一旦到了发行环节,势必要接触高从南。
她对高从南这个人的印象好坏掺半,团队出发前,她心中一直没底。
可没想到,令她意外的是,他们那边最后给了他们十分满意的首日高排片率与黄金场次的条件。
不过相应的,票房抽成高达57%。
这个分成比例在奉颐眼里,形同土匪。
这电影是奉颐拿来试手探路的,对她今后转型有大作用。
她权衡再三,电影想卡着春节档的时间上映,从长远来看,若能顺利上映,她所获好处比眼前这点利益多得多,于是硬生生忍了这口气,应了他这条件。
十二月份,奉颐手上的事轻松了很多。
她人待在北京,一腾出空,不是往剧院跑,就是往顾清然的工作室跑。
她还是想继续推进自己的专辑计划,之前的策划即使因为经济合约变更而全都作了废,不过若想重新再来,也不是不可以的事情。
整整十二月她都在张罗这件事。
其余时间,也会时不时探听常师新的消息。
无非不是那些商业动向,没什么稀奇,也没奉颐最想听见的那个。
可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奉颐总是想做点什么,但给常师新发出的消息没有一条得到过回应。
他这人,脾气怪,又执拗。思量一件事情,一定是想明白了后果,想明白了代价,然后才会放手去做,哪怕殊死一搏。
所以,他思定的事情从来都是九头牛也拉不回。
他的侥幸心理的确能让他一把赢回来,但不可否认,它们也能猝不及防间给他最薄弱的地方致命一击。
心绪又乱又多,往往深思不得。
一深思,辗转难眠的夜就多了。
她常常会梦见他。
应该说,让大脑一旦歇下来,她就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个人。
其实最开始也并不怎么经常梦见,好像是随着两人分离时日渐长,这样的梦境才多了起来。
梦境单一,他的模样从清晰到模糊,口中那句话反反复复地困了住她。
她最大的失败,就是让他觉得她没爱过他。
想的时候心口钝疼,连同梦境也一并伴随着疼痛。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他。
赵怀钧,这个名字念在嘴里,竟都已经开始慢慢生涩。
护城河畔的柳枝青了黄,黄了枯,从开春到冬尽,就这样,一个年头就这么匆匆忙忙地过去。
那年春节挡电影竞争激烈,但她所监制的那部商业化市场反响和各项数据趋势都非常不错。
“奉颐”两个字的噱头够大,愿意为她买单的观众盘非常大。是以那年影片下线时,它们如愿取得了30亿的好成绩。
投资分成的比例比演员时更大,是以,手头上的资金于三月开始回笼。
这一年的奉颐,因为过往战绩赫赫有目共睹,作品与实力催生出强大底气,饭桌上的人潜移默化地将她推上了一把更具话语权的椅子。
春寒料峭,平静中略显落寞的日子一天一天地度过。
工作室有起色后,许多投资、演艺项目、资源合作都纷至沓来。野心被撑得越来越大,她开始瞄准荣丰股权,思忖着如何打开局面。
也就是在三十六岁这一年,她迎来了属于自己的人生重大转折。
消息是四月中旬传来的——《太阳里的女儿》,入围戛纳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二度入围戛纳,这个头衔的含金量非同小可。这意味着作为一名青年演员,奉颐的艺术成就与造诣已经远超同龄人一大截。
得知消息那天,整个团队都陷入巨大的喜悦里。
她第一时间把它分享给了常师新。
他会高兴的。虽然他与她闹了那么多不快。
但这个消息发出之后,他还是没有回她。即便闹到如今这样,奉颐也还是能确信,他会看到她的好消息的。
在入围通知抵达的一周后,常师新有了消息。
在这个消息抵达之前,奉颐工作室准备好好庆祝一番,单晴晴订好了饭店,宁蒗陪着她,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说奉颐真厉害!奉颐万岁!
自与赵怀钧分开后,她难得笑得这样开心。
所以那通来自警察的电话于她而言,宛如晴天霹雳。
“奉小姐你好,这里是朝阳区公安局……”
警察形式到略显冰冷的自我介绍响起时,她浑身一凉,不好的预感直冲脑顶。
警察告诉她,因为涉案金额太大,其中包含许多复杂的利益置换与账户数目,公安机关早在前年年底就已经正式立案秘密侦查。
如今证据确凿,警方准备收网,连同常师新在内的所有涉案人员一并抓捕。
但坏的是,就在检察院批准逮捕令的那一天。
常师新失踪了。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写的时候,发觉赵老板和熙熙这条线,比起常sir来说,还不算太虐【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