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青春校园 > 弯腰 > 80-90
    81☆、


    第81章


    ◎她将来是要超越金宥利的◎


    她终于骂了出来。


    可这声骂却换来男人愈发的肆无忌惮。


    他一面轻促笑着,一面禽兽不如地狠狠弄她。


    手脚利落,压根不给她拒绝时间。


    敲门声在奉颐被逼出第一声婉吟时戛然而止。


    她急急收回声,咬着牙,厮杀一般与他抵死纠缠。


    越压抑,就越疯狂。


    他就越喜欢她身上那股不服输的劲儿。


    男人覆压的阴影投下来,突起的喉结微微滚动,在她一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结实的手臂半环绕着她,挲着她头顶的手背,鼓起的青筋恍若即将喷薄的临界点。世界一派动乱中,他俯下身,重喘着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穿梭感由点及面最后充斥全身,重量顷刻间全部压了下来。


    整整一夜,他没去party,她也没能出那个门。


    两人在黑夜中疯狂而歇斯底里,将自己身体的能量与子弹悉数交付耗尽,最后互相闷哼沉喘、温存依偎,然后精疲力尽地睡去。


    奉颐认床,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梦间,还以为自己在木息阙。


    这艘游艇从澳洲出发,原计划会在海上呆够两天一夜,可赵怀钧却临时出了些状况,整艘船不得不在第二天上午返航。


    高从南头天晚上同姑娘们在泳池俱乐部玩了通宵,酒足饭饱第二日自然醒不来,只吩咐船员返航后,便再不见人影。


    奉颐也是第二天早上无意从船员口中得知,昨天高从南将一姑娘连夜送下了船,原因未明,只知道行动匆忙,像甩出一个烫手山芋。


    姑娘走的时候也懵,红着眼眶楚楚可怜,不死心抓着高从南问原因,高从南就说了一句:“三哥不喜欢不懂规矩的人。”


    话点到为止,那姑娘听完后,眼睛湿润,在夜色中更加盈盈动人。


    走的时候悄无声息。


    听到这里,奉颐放下了那杯没喝几口的温水。她注意到船员们欣喜探过来的视线,默然片刻后,起身离开。


    若不是这次的状况,她也不会猛然意识到,自己还有那间接掌控他人的本事。


    稍有不悦,或者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能推翻一个局。


    赵怀钧这些年在外手腕强硬出了名,不论何事,都讲求效率二字。想上位的人野心勃勃虎视眈眈,做事高效也在常理,可若高效过了头,就是党同伐异了。


    心绪难以诉状。


    游艇抵达口岸,奉颐没多停留,当天就飞回了北京。


    赵怀钧下了机场与她分别,交代Leo将她送回木息阙后,自己开着车回了公司。


    三月是奉颐的休闲季。


    因为赵怀钧的缘故,她呆在北京的时间更多一些。没工作的时候,要么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看电影拉片,要么带着宁蒗出国旅游,要么混在顾清然的工作室里玩音乐。


    无趣,但因全是奉颐心头所爱,所以乐在其中。


    《寒蝉一梦》这部佳作有十分可观的长尾效应。


    好消息是从四月份开始接踵而至的。


    那天奉颐呆在屋子里逗着林林玩,手上那根逗猫棒被林林咬得叮当作响,她看得直笑,心叹赵怀钧这只猫真是个聪明尤物。


    乖得不行。


    旁边的手机在这时候响起。


    她拿起,看见来电显示为“宁蒗”。


    “奉颐,咱们二度入围金骥奖了!”


    宁蒗的声音就这么隔着话筒,毫无任何前奏地传来。


    奉颐霍然醒神。


    一场惊喜像突如其来的海啸,瞬间将整个人都淹没。


    但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其实只是一个开始的讯号——


    《寒蝉一梦》作为近几年难得的上品,不论从演员演技、光影叙事、剧本内涵、社会深度等方面,都有可圈可点的地方。


    郑宝修这独创流派的技术,名副其实。


    四月份开始,奉颐的工作量开始爆炸。


    同时,在北京这个宫墙缀满花苞的暮春季节,迎来了她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


    《寒蝉一梦》陆续收到国内各大电影节的入围通知,其中有三大主流金骥奖、金鹿奖、金爵奖,包括地方权威奖项金像奖。


    而奉颐和吴辛夷两个人,一个最佳女主,一个最佳男主,携手强势横扫大中华区所有影后影帝奖项。连同雷芷嫣也在那一年被评委会打破规则,与她同时不同奖,拿了一次最佳女配。


    此外,虽失落于欧洲三大,电影却在其余国际A类电影节也有十分亮眼的成绩。


    其中圣塞巴斯蒂安电影节、洛迦诺电影节奉颐都有入围,且全部成功斩获最佳女主。


    在这期间,奉颐拍的四部电影,包括《寒蝉一梦》在内有三部顺利上映,在票房上取得不错的成绩。尤其是《寒蝉一梦》,上映后口碑再度发酵,成为奉颐当之无愧的代表作。


    团队将奉颐这几年的成绩拼图,最直观的便是她一年里直线飙升50亿的票房累计数,也即是说,她本人如今已总共累积有70亿票房。


    有时候努力的成果就是会以突然爆发的方式来到人的跟前,哪管你在此之前不过一介籍籍无名之辈?外头的人看的不过是一个在国际上冉冉升起的新星,和「Elise」这个名字背后庞大可观的商业价值。


    而这部电影的斩获,让奉颐的商务、演艺再次起飞。


    等到这一年的年底,一部《寒蝉一梦》硕果累累,竟让奉颐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成功做到了电影届口碑几连跳,脱离“小金宥利”的头衔,有了渐渐成为华语电影新风向标的趋势。


    这时候,谁都能看出,她这架势其实不像要成为金宥利。这个正值盛年的姑娘,也许从没将金宥利作为目标前进。


    她在朝着同辈大花看齐。


    她将来是要超越金宥利的。


    随着奉颐的热度再次飙升,瑞也嘉上的商业版图也在无声无息之间迅速发生变化。


    常师新融合多方资源,联合好几家顶部电影制作大厂,纷纷将注压在奉颐身上。与此同时,营销一方压下她与瑞泰相关,转而捧出其他相关传闻。


    他此举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趁机淡化瑞泰与她的联系,重新搭上其他资本市场。


    外人只以为奉颐这是多家大佬鼎力支持,但这其中利益联合,股资分账,说白了就是资本的纵横与博弈。


    所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奉颐慢慢开始拥有了话语权。


    完全褪去青涩后的女人,连眉梢都开始带着锋利。一场饭局坐的位置离主座越来越近,有时候席间同某些小制片讲话时,不经意一个转眼,便能看见对方低眉谄笑的模样。


    那时候她总会轻微出神,险些想不起昔年跑龙套时那位因撞破“奸/情”而将她踢出剧组的副导的嘴脸。


    记忆虽已经在模糊,可她仍然清楚,自己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好像已经完全超出当年入圈时的初心。


    又是一年十二月,北京雪絮纷飞,皇城霓虹通宵达旦,纸醉金迷。


    周围的一切都在快速发生变化。


    奉颐闯出国际,国内地位肉眼可见地高升,如今炙手可热,走到哪里皆人山人海风采耀眼。甚至某次出席国际品牌活动,品牌方为给她排场,直接大清场压轴,将她安排落座在了总裁近侧。


    也许是因为今非昔比的地位,她再难看见许多真实的东西。


    那天宁蒗在一贯的恭维后,回到车上飘飘然地笑道:“我们奉颐就是有演戏的天赋,你看哪家能像我们这样,一出手就能斩获奖项。”


    就是那时,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所恍惚的那些事。


    叫「失真」。


    譬如此刻,宁蒗被周围人哄得当真以为奉颐的演技居于行业内的top,也当真以为一部影片能叫座,所有功劳都在她。


    “不,蒗蒗。”


    她紧声道:“举国上下,有那么多前辈都没走出过这张舞台,难道是他们演技不如我吗?不是的。我能获奖,只是因为我恰好得到了这样的机会,在这个机会上,又恰好有了那么一些成就。但我不能将这个机会、这个成就,视为我处处高人一等的理由。”


    宁蒗听完后恍然哎呀一声,悄悄红了脸。


    那天之后,再没信过外面那些人嘴里的赞誉之词。


    近日行程紧凑,但终究不如上升拼搏期时玩命,同几年前相比,奉颐的状态,更像是瓶颈期的端倪。


    可仔细想想。


    一部代表作入围柏林,几乎横扫国内外一片奖项;


    票房成绩也出色,能号召大量观众主动走进电影院买单;


    时尚资源、商业代言更是头部待遇,市场影响力非同凡响;


    但如果常师新想把她推上“电影圈大花”的位置,怎么看都生硬,差了点儿感觉。


    究其原因,一是口碑、资历、经历不够丰富,二是代表作不够,这些年来来回回就这么三两部,相比起如今圈中的大花们,实在有些捉襟见肘。


    常师新的想法是,她只要再进一次欧洲三大,就能心安理得地将她摁在那把“大花”的椅子上。


    她知道常师新每日都在愁这事儿,好几次连夜赶赴国外只为替她争一个机会。奉颐能陪尽量陪,可偶尔也会瞧出些许端倪,譬如他对这种事,有些过于着急。


    她宽慰过他,资历这种东西本就是要慢慢熬的,好剧本好机会也都得用时间等,好事不怕晚么,常sir你已经很伟大了,勿焦虑。


    不知常师新有没有听进去,总之是抽空点了点头,算给了她回应。


    此后奉颐没再管,以为常师新这番忙碌,没那功夫搭理自己。


    直到那天。


    群里莫名发来一则行程通告,奉颐点开一看,却发现是最核心的拍摄安排变动。


    ——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常师新替她接下了一部戏,没经过她的同意,直接安排上了行程。


    开机时间甚至就在下个月。


    而她连剧本都没看过。


    奉颐蹙起眉,问旁边的宁蒗:“蒗蒗,这部……《钉子户》是个什么情况?”


    宁蒗过来看了一眼,也狐疑:“不知道啊,没听说啊。”


    奉颐直觉不妙,赶紧下场打听。


    不打听还好,一打听,才发现这部电影的制作班底不简单。


    剧本是国际赫赫有名的大师闭关五年精心打磨撰写,导演李进锝是她再柏林晚宴时被带着敬过酒打过招呼的唯一一个中国导演,他的作品曾在前几年入围过戛纳。


    奉颐今年初亮相柏林,李进锝一见,击节称叹这个全方位大放光彩的演员,并在柏林之后,与团队商议许久,最终决定向奉颐抛出橄榄枝。


    这是常师新助理给予的官方说辞。


    常师新到底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可等到奉颐将那剧本拿过来一看,还没看两页,眉头便已经皱出大峡谷。


    她啪地一下收起剧本,二话没说紧急请假停止工作,直奔瑞也嘉上。


    一路上宁蒗都在试图劝降她的怒火,可奉颐却冷静不了。


    在接本方面,常师新确实有最大裁决权,但这规矩不是这么用的。


    到了车库,她掀门下车,捏着剧本飞身走入电梯。速度太快,宁蒗没能及时跟上来,她一个人单枪匹马地闯进瑞也嘉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踹开了常师新的办公室大门。


    从没见过奉颐动这么大的怒火,门外员工们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她进了办公室,嘭地将门甩上,手上的剧本直接朝桌后那人砸过去,斥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故事吗你就接?你疯了?!”


    常师新正结束一场会议,对她的到来略有意外,瞧着自己面前的剧本,他捡起来看了一眼,顿时了然几分。


    他很简洁地给出了答案:“这种题材容易拿奖。这可是利大于弊的事。”


    “你放屁!国内审核不可能给你过!”


    “所以我说的是,国外。”


    奉颐从没这样生气过。


    以前知道常师新这人重名重利,但好歹也是有原则有方圆。可如今却敢只手为她接下这部在上个世纪时极其矛盾尖锐的社会矛盾电影,难说不是被名利冲昏了头。


    这部电影的艺术价值也许很高,但说实话,奉颐冒不起那个险。


    她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压下胸口的恼怒,斩钉截铁道:“这个题材太敏感了,我不能接。”


    这甭管是去国外还是国内,都得在国内把审查这关过了。这电影题材太尖锐太特殊了,她赌不起。


    谁知对方却道:“这事儿轮不到你做主。”


    奉颐的火气又蹭一下冒上来,提高了声,警醒他:“常师新你清醒一点,这种导演,这种题材迟早爆雷,到时候咱俩都得玩完!”


    可常师新依然不为所动,像是早就思忖好了似的,蔑然出口:“这样干的人少了吗?你别拿那万分之一的概率往自己身上贴。艺术这玩意儿,有时候就得大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明白吗?”


    那冥顽不灵的样子,怕是下了决心了。


    奉颐呼吸一窒,这无所畏惧决意铤而走险的模样叫她生出几分绝望。


    她厉声道:“那就得拿着我们的名声去赌吗?!”


    “对,就是赌。”


    常师新从桌后面抬起眼,盯着她:“你告诉我,从咱俩相遇开始,这一路走过来,干什么不是靠的一个「赌」?高风险,高回报,这行业就是这样。靠这条路成功的人不在少数,如今在国际亦是赫赫有名,你又在这里清高什么?”


    “这是清高吗?这是清高吗?!”


    无数次的吵架经验在告诉奉颐,此刻争辩是非已经没用了。她心口疼了又疼,握紧拳头,在做最后的怒火压制:“我不接,接了也不会去演。”


    “不接也得接,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要是不接,照你如今的市场价,违*约金得五千万。”


    “常师新!”她终于怒了,骂道:“你他妈有良心没良心?!钻钱眼子里出不来了是吗?!”


    这句话不知戳中了常师新那根神经,一听这话,他骤然拍案而起,拔高声音吼了回去:“我没良心?!你他妈知道现在外边给你开多高的价么?没有我、没有赵怀钧这个名头给你挡着,你特么早被人做局了,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同我唱反调?!”


    奉颐狠狠怔在了那里。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常师新这个人的好,会掺杂许多利益。像漂亮的夹竹桃,看似好看,其实剧毒。


    就好比当年他把她送给赵怀钧,一是想着赵怀钧在圈中人品尚且不错,有本事护着她,她也不太会受委屈,二是他想得到瑞也嘉上,想从这个地方重振旗鼓……这件事,这里面太多纠葛,早已经扯不清。


    诚然,这些年他确实护了她许多,也确实为她挡下许多阻碍,让她走得顺风顺水。但这绝不是她必须顺从,冒着自毁前程的风险去听他话的理由。


    而她此刻忽然不愿再追寻孰是孰非,只是那一瞬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常师新不该是这个样子。


    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出现了问题。


    可认识快十年的人,携手共进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苦全都一起熬过来了,又到底是在哪里出了问题?


    她死死瞪着他,与他博弈到最后,再开嗓时竟有微不可查的颤抖,她讥讽着问他:“常师新,没有名利地位你就会死,对吗?”


    哪知他却笃定果断,带着某种决心道:“对!如果再让我回到以前那种日子,我宁可去死!”


    “可我不是你的工具!”


    “别天真了,打从你入这圈开始,你就不能把自己当个人。你醒醒吧,你就是个物件,是个商品,被明码标价,价高者得。”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点醒她——


    “如果当初不是赵怀钧一手护着你。”


    【作者有话说】


    爱情会模糊地位与身份,所以就从这里开始,让我们一起从这个童话里清醒过来吧


    82☆、


    第82章


    ◎她心底里一直是感激他的◎


    这是她与常师新有史以来爆发过的最大一次争吵。


    她知道她与常师新在很多地方观念不和,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冲突没有上千也有上百,可他们总是会在下一次因公相逢时再次和声和气坐下来,共同商议进程。


    君子和而不同。


    这是她一直以来,对于二人之间关系的评价。


    却一点也不像此刻,争锋相对,硝烟弥漫。


    宛如血海深仇,水火不容。


    奉颐下意识后退一步,那些想要疯狂喷出的发泄词汇,在她对上常师新阴沉凌厉的眼神时,生生梗在了心头。


    因为她发现,比起愤怒他胁迫自己接戏这件事,她好像更难过自己此刻正面对着一个令人感到陌生的十年老友。


    岁月虽在他脸上渐渐有了痕迹。


    不再年轻的男人,这些年操持公司,以一己之力将瑞也嘉上抬为行业首席,这份非比寻常的磨练自然不可能叫他有多仁慈。


    所以奉颐在他眼中看见了城府,也看见了冷漠与麻木。


    成人的世界诸多无奈与复杂,她懂得十年变迁物是人非的道理,所以她也不再问他: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她只是在悲悯过后逐渐冷静,凛着声,肃然问道:“你这样铤而走险,有想过后果吗?”


    常师新坐回椅子里,望着她的神色决然又固执:“我走过的每一步,都想过后果。”


    奉颐低眸,轻轻合上眼。


    思索片刻后,再抬眼时,眸色已然清明。


    “常师新,我背上有什么肮脏的勾当吗?”


    她问得隐晦极了,可常师新会明白她在说什么。


    常师新静静凝视着她几秒后,缓缓道:“没有。”


    奉颐颔首,正欲开口,忽然——


    “常总!”


    有人突兀地破门而来,打破办公室内胶着的剑拔弩张。


    是常师新的助理阿飞。


    阿飞抱着一沓文件站在门边,眼神飞快地瞧了一眼她,对常师新嗫嗫道:“孙经理那边找您,说是为艺人资源分配开个会……”


    阿飞脸上有明显的局促,像是生怕两人在办公室里大打出手,引得全公司上下瞩目八卦。


    奉颐私底下敦厚有礼是出了名的,哪次来公司不是笑眯眯地给同事们带下午茶?谁又见过奉颐这样怒火滔天,一副要与常总决一死战的架势。


    恐怕现下全公司都的人都知道奉颐今日狠踹常总办公室大门,两人大吵一架的事儿了。


    瞧着阿飞这模样,明显是被大家合力推进来劝架的。


    奉颐冷着脸,什么都不再说,墨镜往脸上一戴,越过阿飞夺门而出。


    宁蒗焦急地守在门外,看见她出来,赶紧跟上她,却不敢多说一句话。


    整层楼鸦雀无声,气氛压抑不已。


    同事们的注意力全都在她身上,等到她出来时,没一个人敢抬头偷瞄这个方向。


    而奉颐无视这诸多闲言,踩着高跟头也没回地下了楼。


    走出瑞也嘉上,外面世界仍然平和,恍若方才一场爆发是自己梦里的预设演出。


    心绪难定,她站在这座CBD大楼之下,有一瞬间的茫然。


    她很想一个人静静,于是同宁蒗交代过后,便自己开着车离开了办公楼。


    走之前宁蒗忧心忡忡,还想要修复二人矛盾,不断替常师新说着好话:“他们内部预测,这部电影获奖的可能特别高,新哥这么厉害的人,肯定事先做过风险评估,到时候要是真出了事儿,一定有办法保你……”


    “我在意的不是这个事儿。”奉颐探出窗口,还是习惯摸了摸宁蒗脑袋:“别管我了,你们回吧。”


    话音落,升上车窗开出了这里。


    此刻华灯初上,霓虹多彩,映透皇城半边天。


    黑色的商务车穿梭过夜色,在柏油马路上飞速形势。她漫无目的,只任由潜意识肆意操控着方向。


    窗外浓重夜色,车厢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奉颐直视前方景物,脑海却来来回回都只有当年她尚且懵懂时,西烛在她跟前晃悠过留下的那句话——


    熙熙,你记住,世间万物,这但凡是和钱沾上了边,那再好的人,再好的事儿,都会被这漂亮的怪物吃干抹净,到最后连骨头都不剩。


    这就是人性。


    她忽然就很想西烛。


    很想很想。


    许多个人生决策的路口,她其实都很想要西烛在自己身边。


    譬如这一次。


    譬如曾经的无数次。


    她停下了车。


    抬眸看清眼前状况,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竟开回了木息阙。


    她没急着上楼,只熄了火后,安静地坐在车里,手抓着方向盘,盯着前方那片白玉地板出神良久。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除了姿势从最初抓着方向盘,到心事重重地靠近座椅里,其余再无任何变化。


    仿佛能就这么地久天长地呆下去。


    直到后来,保安察觉异样,主动走近敲了她的车窗,低声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忙,奉颐才堪堪回过神,对窗外的保安摇摇头,说没事儿。


    保安的询问倒让不好再继续窝在车里,只能下了车,一个人清清冷冷地回到家中。


    懒得开灯。


    在黑暗中摸了一把蹭过来的林林,顺手把它抱起来,一人一猫躺在了沙发上。


    旁边巨大的落地窗正能看清四九城的风光。


    不知是看得太多,还是时过境迁,总觉得这四九城放在如今的眼里,已变了一番滋味。


    她思索片刻,翻出手机,给程云筝去了一通电话。


    不知道他近况如何,只知道这些年他资源不太好,拍一部扑一部,稍微有点儿起色的,也因为妆造等各种问题被全网吐槽谩骂。奉颐替他介绍过几次工作,后续也大都没什么水花,被压得厉害。


    唯一可圈可点的,就是他稳定的业务能力,烂片不烂演技。可好鞍总得配好马,在这个势利十足的圈里,“有演技没运气”又算得了什么。


    他好像总是在这方面缺点运气。


    奉颐微叹。


    漫长的等待后,程云筝终于接通。


    对面第一句就是:“干什么?想哥哥我了?”


    还是吊儿郎当,凡事无关紧要。


    可奉颐却在听见他的声音后,低落的心绪有了明显的短暂恢复。她从沙发上坐起来,这一动作使林林被叨扰,喵呜一声,跑下沙发觅食去了。


    “你最近干嘛呢?在北京吗?”


    “没,”程云筝那边嘈杂得很,像是在化妆间,“我跑通告呢,在延边录综艺。”


    什么综艺怎么都没听说过?而且,怎么跑那边去了?


    这些问题奉颐统统没问,她只问道:“现在过得怎么样?还行吗?”


    “勉勉强强吧,就是得不断刷脸,不然连接戏的机会都没有……哎先不说了,咱俩改天再聊,现在忙呢,马上交手机了。”


    奉颐怔了怔,说好。可临挂断前,却多了一句:“注意身体……你要好好的。”


    程云筝那边应接不暇,没听出她话中的不对,只懒懒宽慰道:“放心。”


    挂断电话后,奉颐一个人坐在黑暗片刻后,起身去浴室,将自己从头到尾洗了干净。


    大抵是被水冲刷过,大脑清醒许多。再出来时,许多利害关系都已经理得清清楚楚。


    清冷的会客厅摆放了一台黑胶唱片机。


    那是当年刚搬进这里时,赵怀钧照顾她这个音乐发烧友,特意多方问询,最后挑的一款德国Clearaudio旗舰机。


    这台唱片机光从从海外运回国内就费了大价钱,更不用说它堪比精密仪器的组装调试环节。


    奉颐住进来后用过一次,后来终日繁忙于各项通告行程,也再没有功夫多多青睐这台昂贵且程序复杂的“怪物”。可她始终记得他的良苦用心。


    放上唱片,轻缓的交响乐如丝绸顺滑地流出来。


    复古音质清澈而不刺耳,颗粒质感磨着耳朵,弦乐泛泛,在空气中渲染起朦胧的故事感。


    滴答。


    头发上的水珠掉在地上。


    门口忽而响起一阵动静。


    她站在唱片机旁,举目而去,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晃进来。


    他今日竟这么早就回来了。


    赵怀钧也没想到此时屋中有人,还难得闲情逸致地放了一段勃拉姆斯交响乐。


    他看见她踩在地上的光脚,放下手中的东西,向她走过去。


    奉颐也默契地,朝他张开了手。


    快接近她时,他微微躬下身子,伸手将她抱起。女人轻盈的身子在臂弯间被抱得脱离地面一厘米,而后踩在他的脚背上。


    她主动勾住他脖子,用一句话堵住他即将出口的责备:“三哥,带我跳个舞吧。”


    他们身子几乎紧贴,距离近到只要他一低头,就能将她吻住。可这样的姿势,又拖着她,怎好大幅度摆动?于是两个人只能互相拥抱依偎着,摇摇晃晃,频率很小地动着。


    挽在女人腰间的手在轻轻摩挲,她脑袋偏靠在他肩头的位置,致使他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能颔首,缓声问道:“怎么突然回来了?”


    “跑一趟通告,明天就得赶回剧组。”


    他低低笑起来:“那我回来得巧。”


    她也跟着笑了笑,认可了他这句话。


    今日与常师新的争吵有诸多伤人的话语,可有一句,奉颐没办法反驳——如果不是赵怀钧护着她,她极有可能会被潜规则、明码标价。如若不愿,今日程云筝的困境,也是会她的境地。


    她心底里一直是感激他的。


    思及至此,她忽然问道:“咱俩什么时候相遇的?”


    “二十二入圈,好像二十四岁就遇见你了。”奉颐记忆短暂空白,使劲儿想了想:“那又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哎,这些年忙里忙外的,都记不清了……”


    他却很准确地脱口而出:“二十七。”


    “记得真清楚。”


    “自然是要记清楚一些的。”


    他低头吻了吻她,柔和目光落入夜色里,轻声道:“因为二十七岁的奉小姐风华正茂。”


    其实遇见她的那一年,赵怀钧被赵赫轩制衡得焦头烂额,连玩乐的心思都不甚从前。


    他需要破局,需要有人为他冲锋。


    然后她出现了。


    浑然不觉的他阴差阳错地,接住了这个从天而降的礼物。


    83☆、


    第83章 (小修)


    ◎勇敢走下去的决心◎


    她挂在他身上,身子温热正好,摇晃的频率也正好,舒适得后来竟渐渐有些困乏。


    意识涣散间,她依在他肩上,想起了宁蒗方才打听来的那些幕后事宜。


    常师新是从经纪人转变为资本的。


    想走这条路的人很多,但能走出来,做到像常师新这样程度的人,不多。


    这两年,纵横集团、泰银集团、荣丰集团三家影视巨头意图联手打造出一位具备国际影响力的影视歌三栖巨星,对其的票房、成就标准皆在合同中一一注明,三年考察期。


    利润、资源、人脉之庞大,无人不眼红。


    而瑞也嘉上正是最终被选定的五家竞争公司之一。


    奉颐是常师新手中的王牌,她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当初走到哪儿被嫌弃到哪儿的音乐生身份,而今却成了优势。她的天赋与努力,几乎让常师新唾手可得。


    权利使人膨胀,也使人胆大。


    要知,这一把如若能赌成功,那么从今往后,“常师新”这个名字就会震响整个圈子。曾经看不起他的、背地里鄙弃过他的、跟随刘斯年欺辱过他的,乃至老东家那位,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叫一声“常总”。


    今年是第二年,一定老天有意助人,竟然在失落柏林之后,像卡好了时间一般,再次为他们送来新的机会。


    所以他就是逼,也要逼着奉颐去演。


    柔软贴附的身子在某一刻挺直。


    奉颐想好好看看眼前这个男人。这个经年不断、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的言行、处事,在成长路径上有过无数次赏识提携的男人。


    其实地面很暖和,她就算偶尔任性光脚踩一踩也没关系。可他就是不允,次次见到都得将她抱起,责惜她不爱身体。


    他如此心爱她,而在她心中,他也有着绝对重要的地位。


    她收紧胳膊,微抬下颚,吻在他颚边。


    那个吻轻轻又淡淡,跟只猫咪似的,像试探,又像示好。


    赵怀钧早习惯她这动作。


    以往两人睡一块,若各自不忙于行程公事,通常能好好睡个觉。这种时候,每回他都能被这样吻醒,轻轻点点,小鸡啄米似的。一睁开眼,便看见怀中人靠着他,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正等待他苏醒。


    然后对他一笑。


    那时候他就会觉得,这种时候的她比林林更乖,更招人喜欢。


    思及,他晕开了唇角,弧度微翘,在夜里催着人情。


    他低下头,轻易衔住了她唇瓣。


    那是个没有任何情/欲、温柔辗转的吻。


    优柔音乐在周围缓动,唱针抚过的每一秒都带着颗粒质感,伴随着人身微微的起伏动荡——


    她喜欢这样的节奏。


    恍惚一叶扁舟,被他带着悠悠沉沉地飘荡。


    那夜睡着时不知不觉,心里揣着太多想法,连同次日清早醒过来时,也比生物钟早了一个时辰。


    但并不是因为事多压愁,忧心得翻覆难眠。


    奉颐动了动,望向那个影响她睡眠的罪魁祸首。


    赵怀钧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大概震动了好几分钟,没人搭理,便叫嚣个不停。


    奉颐实在受不了,只能支起酸软身子,想越过他,伸手去够那手机。


    却在下一刻,看见底下的男人倏然转醒,闭着困乏的眼,精准地摸到手机,先她一步摁下关机。


    奉颐顿在半空,又缩了回去,随口问道:“谁啊?”


    “大哥。”


    那位不得了的人物赵政和?


    奉颐又问:“怎么不接?”


    拨来好几次电话,大概是有重要事的。


    赵怀钧却抬手胡乱将她摁进怀里,如同管教自家不听话多闲事的孩子,慵懒的喃喃里有些敷衍:“别闹,再陪我睡会儿……”


    奉颐砸了砸嘴。


    人兄弟二人之间的事情,她何必多问?


    就是这么一折腾,她没了睡意,又被他死死困在被窝里,有些进退两难。


    奉颐眼睁睁瞧着他再次睡熟,然后悄悄挣脱开了他。


    如过去的许多次一样,下床、洗漱,整理完毕后安静离开。


    这趟回京,是强制中断工作临时跑回来的。


    奉颐同宁蒗一并登了机。


    登机前,宁蒗陪她坐在VIP候机厅,问起昨日有没有睡得好一点?


    知道这丫头是担心她和常师新吵这么大一架,会伤着心绪。事实上奉颐在睡前,就已经把很多事情思考得清清楚楚。


    违约金五千万不是一笔小数目,哪怕对于赵怀钧而言,也是一笔异常瞩目的流水。


    常师新想开拓,手底下的艺人就必然会成为他手中的棋子,奉颐倒霉,恰好是那个最有用的。


    好中掺坏,坏中带好。


    他这个人真的一直就是这样。如果不是因为“玫瑰”一词有稍显刻板的印象,她真想用“荆棘玫瑰”一词形容常师新,这个词应该会十分贴切。


    奉颐抿了一口咖啡,加了糖口感依然苦涩。


    “没办法违约,那就做好份内的事吧。”


    “有些事情既然选择开始了,就要有接纳一切偏离轨道的准备,和勇敢走下去的决心。”


    更何况,这些年大大小小的风雨都挺过来了,若在这关退缩了,今后还有那么长的日子,总不能次次遇见坎儿都后退,做一辈子的缩头乌龟吗?


    奉颐凛冽抬眸:“不管什么结果,我都受得住。”——


    一个月后,奉颐进了《钉子户》剧组。


    在这期间,她与宁蒗共同的感受是:执行经纪人对她的看管变得严格了。


    奉颐其实是个很省心很自律的艺人,采访、维系身材等七零八碎的事情她独自一人就能处理好。执行经纪人以前除了替她安排好一切活动流程,几乎不需要太过操心其他的事情。


    但就在这一个月,她的执行经纪人几乎日夜严加看管她的行程与动向,要求宁蒗必须报备。


    她和宁蒗都知道这是为什么。


    宁蒗不敢反抗,奉颐早做好决定,懒得计较。


    《钉子户》拍摄地主要在辽宁一带,为期四个月。


    这两个月奉颐过得很煎熬。不止是因为李进锝不同于其他导演的拍摄手法,导致对演员几近苛刻的高要求高标准,更是因为搭戏男演员樊牧难以相处的古怪脾气。


    樊牧话少,常端着艺术家的架子,一出镜头便一个人蹲在角落冥想人生,一副高深莫测世人皆猛兽的样。宁蒗见他第一天就吐槽过,说这人也太装了,都快成叮当猫口袋了。


    剧组里的好些人都不喜欢樊牧,又听说奉颐是出了名的不好惹,所以好多人在私下里打赌,赌奉颐到底什么时候才受不了去撕破樊牧的虚伪嘴脸。


    但可惜,奉颐一直没有。


    若是换成二十来岁时,指不定有些兴趣同对方周旋周旋。但现如今她唯一的愿望就:万事太平,尽快杀青。


    李进锝经常需要打磨镜头,要求演员全心全意待在剧组。执行经纪人暂停了她所有商业活动,要她全力配合好导演,拍好这部戏。


    李进锝不知道奉颐这边的暗流涌动,时不时就爱下戏后扯着奉颐探讨演员的演技艺术,唠叨如今这国际电影形势。性情中来时,也会发泄痛批某些国际奖项政/治因素过于明显,致使许多导演无法极致发挥艺术。


    “好好的一艺术殿堂,弄点儿浑的,搞得非叫人站队似的。”


    奉颐向来将这种发泄的话默认为说说就好,无关有没有理,谁都没往心里去。


    只是这么唠叨着两个月下来,奉颐也跟着李进锝学了好些本事。单单就说某些艺术性镜头,若不是合作过好导演,一般演员还真领悟不了。


    她能清晰感受到,李进锝是个为艺术痴狂的人。


    他无比狂热地爱着自己拍下的每一帧镜头。


    在这一点上,与那个樊牧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说起樊牧,这人虽是个装的,但业务能力与奉颐不相上下,两人在戏里某些感情戏说来就来,镜头一关,又各自冷脸回归。也不是互瞧不顺眼,只能说有些人天生磁场就不对。


    男女主演关系一般,以至于剧组氛围也没那么活跃。


    而由于李进锝的完美主义,实际杀青时间比预计的推迟了半个月。


    这四个月的时间奉颐消失在大众视野,但在外热度依然不减。


    她在进组前的一个月,凭借入围柏林斩获大片奖项的战绩,成功拿下名车代言,以及另一顶奢MA的全球代言人,在一众同期小花中,一举成为当之无愧的C位大咖。


    风光无限。


    堆积的宣传物料全渠道发行,可不论再如何捧场,她这大噪的声名好像已不再需要过多渲染——除开资历不够深厚,她的作品传播广泛,且名字、形象广为大众熟知,不仅如此,话题关注度更是达到一言一行皆为公众媒体的焦点。


    有剑走偏锋的网友,特别好奇这么厉害一姑娘如今感情状况到底如何?想着这么多年了,明确在一起的人,难不成只有一个赵三公子吗?


    于是一群人在网上扒来扒去,盘点来盘点去,最后发现:这些年,她真正被爆出来过的,当真只有赵三公子一个人。


    可公子哥与女明星这般的搭配,不论何时都只堪想起“风花雪月”这一词,又有谁会相信他们俩会在一起四五年呢?说不定早就分了,又跟了一个无人敢曝的大佬。


    这是众说纷纭。


    奉颐统统没在意。


    唯一有点儿印象的,就是竟然有人开始借着她的名气出道了。


    奉颐小小关注了一下这事,感慨这世事如绕圈子一般诡异地循环往复。


    据说那是个刚成年的嫩得出水的小姑娘,刚考上北影就签了经纪公司。公司那边的人挺聪明,见小姑娘长得有几分像她,于是便有意无意地打着“奉颐”的名号。说来也巧,不仅与她撞了外形,连名字都有几分相似。


    宁蒗说,小姑娘姓宋,唐宋的宋。


    全名叫宋银。


    说起这个时,宁蒗特别不爽利。


    而奉颐当时正琢磨着下午的戏,听完也就忘在了脑后。


    八月,电影杀青。


    杀青后,她携带新代言去了一趟巴黎。她的工作重心开始有意偏向国外,MA的新代言无异于是锦上添花。新代言人青涩而亮眼的形象开始刷屏外网,场外人声鼎沸,“奉颐”、“Elise”这两个名字在她出现的那一瞬被各地赶来的粉丝高呼喧嚣,撑起了国外场地。


    九月,奉颐没什么太多工作,也没有进组。


    十月,奉颐想去挪威玩,可那天看见赵怀钧惫累的模样后,还是决定留在北京多陪陪他。


    十一月,奉颐几乎还是在北京。常陪赵怀钧出席大大小小私人聚会、活动成了她生活唯一的调味剂。


    但她这方面不太上心,总是应付到一半便溜去无人角落歇息,赵怀钧回回都来找她,找到后便会陪她呆在那处,手里点上一根烟佯装来瘾儿拒绝涌过来的宾客,然后抽出空来坏着心笑话她低精力,一点也不像同他做时没完没了。


    奉颐通常听完这话就会笑,抬眼去瞅他唇角那点温润笑意。若发觉有宾客朝这边打望,便骗来他手上的烟,故意使坏掐灭,不着痕迹地招引宾客上前。


    这样干了好几次。


    后来赵怀钧也学聪明了,她要烟,他就亲手喂给她,她想来抢,他就抬高手臂,把人圈在自己臂弯间不让动弹。要是奉颐闹得很,他要么啐两句没良心的东西,专程来陪你,你倒好,偏把人往外推;要么就趁她动不了,流氓似的俯身去亲她。


    那亲热劲儿,二人不觉察,可放在外人眼里却腻歪得不行。


    偶然一次两人在小阳台亲昵打闹,被路过的某位友人看见,啧啧称奇,不怀好意地拍了两张照片发到群里,从此以后,赵三身边供养了个小姑奶奶的事儿就传开了。


    后续整整三个月,从炎热的夏入寒冷的冬,她不断辗转在不同的品牌方活动里,偶尔会接触各位制片导演,定期维系关系,亦或者打探新剧计划。生活总体舒适,逛街、打磨新专辑、系统学习、四处旅行……


    在充盈的生活里,她却一直在等一个消息。


    这个消息就像悬梁上吊着的一把刀,要落不落,甫一想起它的存在便备感膈应。


    但就是那一天,这个消息比她预想中的,更快地到来了。


    那是次年四月,熬过漫长冬季的北京气温终于回归。


    奉颐也终于经过多方介绍,见到了大名鼎鼎的徐善文编剧。


    两人一见如故,在北京一处小茶楼聊了一个下午。


    到最后,徐善文笑着说:“你这个姑娘,与李蒙禧像得很,若是有朝一日,你们能搭一次戏,我倒是愿意出山,再为李蒙禧写一次剧本。”


    奉颐机灵,赶紧掐住他的话,说这可是您说的,我记小本本上了。要是到时候真有这机会您不答应,我就上您家蹭饭去!


    徐善文被逗得哈哈大笑:“尽管来,你嫂子做饭好吃得很……”


    消息就是这个时候传来的。


    宁蒗转发过来一条官方红头文件和一则邀请通知。


    奉颐点开文件,在看见那几个鲜明刺目的字眼后,心倏然漏了一拍。


    这竟是来自官方的处罚消息:


    受内部人员举报,李进锝未经审核,擅自做主将影片拿去国际电影节竞赛,已被电影局约谈,且强制禁导五年,《钉子户》禁止国内公映。


    但同时,另一则邀请通知却是全然相反的好消息——


    《钉子户》成功入围戛纳了。


    【作者有话说】


    提一句。


    根据我搜索的资料来看哈,禁导这件事对于导演个人的打击更大一点,斗胆示例贾樟柯、姜文两位导演(导演你们真的很优秀,除了违规作品之外还有很多作品我真的都很喜欢但对不起先鞠个躬……)。对于演员的话,相对来说还好,尤其是获得国际认可以后。所以文中造成的影响我会根据剧情需要而制定。


    为不影响大家看文体验,后续尽量减少作话(如果不特意提及,一般默认每章24小时红包),所以在这里先给大家打一针定心剂,这本he,不可能是oe,更不可能是be。是明明白白的he,就是过程会曲折。但没有哪个人成长和成功的路是顺利的,所以安心看待,跟着作者走,本作者正在“干中学”。(嘿咻!)


    84☆、


    第84章


    ◎人会变的◎


    这些年同赵怀钧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许多行径也渐渐有了他的影子。


    譬如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缓缓扣住手机,面不改色地继续与徐善文聊天说笑。


    结束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


    送走徐善文,奉颐才得以腾出空来看手机消息。


    宁蒗已经摸明白来龙去脉,在微信上同她说得清清楚楚。


    李进锝爱电影如命,审查期间被通知过好几次某些尖锐片段需要删减,但李进锝认为这些片段是全片冲突高/潮,是二位主演夜以继日打磨出来的演技高光时刻,更是所有主配角演员心怀鬼胎的精彩纷呈的群像嘴脸。若这样重要的片段被删减,那么全片效果直接减半。


    是以李进锝就这样僵持了很久,最后竟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越过国内审查,将影片送去了国外电影节参赛。


    听说这次多亏有樊牧从中帮忙周旋许多,才使得约谈没到闹僵的地步,否则以李进锝那个为艺术痴狂的偏激性子,保不准中途会出什么事。


    被人举报、还到了被约谈的地步,电影的结局显而易见。


    强制退赛是没跑了,可能还会因为存在规避审查的主观故意性,而导致禁导处罚依然存在。


    奉颐看完宁蒗的陈述后,沉默良久。


    说不上心里到底什么感觉。


    不轻松,但也不难过,且对于即将到来的任何坏情况都可以坦然接受。


    包括接下来网络对她的这场围剿。


    戛纳入围名单一出,所有在列的作品皆会受到最大的关注,《钉子户》自然也是。


    这部电影不管从名字,还是内容,都十分直白明了。未公映的电影大家没看过,也不知道它到底为什么被禁,只不过有位自称是内部人员的爆料者,在最初占得先机,提了一嘴,是因为电影里某些争议性内容被导演过度异化,大概是拍了民众在房子问题上与官方闹矛盾,还闹出了人命,这个过程官方扮演了不好的形象。


    但事实上,影片中展现官方的无奈与人情,以及后续许多复杂因素导致之下,方才闹出了人命。


    可就这么一句颠倒是非,以假乱真的话,仗着网友不知情,仅凭关键字眼抓住眼球,就已经足够煽动网络的情绪。


    有三观的,骂他干嘛这样丑化内部矛盾,打着艺术的幌子以偏概全,多行不义必自毙,活该;


    没三观的,就骂他倒霉蛋,古往今来多少导演未经审查参加比赛,就他提前被人举报,还被截了胡,丢人。


    那些话说得难听,“活该”“支持处罚”“丢人现眼”“跑国外丢人去了”……这些骂声涌上来,将整个团队的人淹没。


    后来发展到骂无可骂的地步后,不知怎么,舆论风向又开始被有心人引导向了本片女主:奉颐。


    一切起源于一个博主那句:“大家都在骂这部片子的题材和导演,但其实接下这部戏的女主奉颐才是真正的茶艺高手……”


    随着视频爆火,争先模仿蹭热度的大有人在。


    奉颐名气大影响力深,所以发酵速度非常快。


    一夜之间,仿佛所有人都讨厌了她,那些隐藏在最底下的厌恶,也蓄谋已久一般,突然翻涌上来。


    【敢拍这种片子,别不是什么坏人吧?建议查查*(狗头.JPG)】


    【这电影就是为了抹黑国内的吧?她难道看不出来吗?真是膨胀了,这么失真的片子也敢拍,想拿奖想疯了吧?】


    【还好我从来没喜欢过她,当初一副恨不得全天下人知道她多有本事的样子看得人真的很烦。这种人急功近利,迟早会出事的】


    ……


    群众恶意大得溢出屏幕。


    幸运的是,如今奉颐可以强大到再看见这漫天黑评后心如止水,然后很冷静地分析出一个可能性结果:


    以后,这也许是她的污点了。


    她得感谢粟粟这么护着她。


    因为舆论四起后的一天内,这位公关界的“泰斗”女人,趁乱打出了王牌——


    【骂得我都有点怜爱她了怎么办?】


    【可是她入围戛纳了】


    【不管你们怎么说,我只觉得能走到这地步,她真的有点实力】


    【热知识:不是每个人都能入围戛纳的】


    【有些人没必要对一个女生这么大恶意吧?有野心怎么了?一不偷二不抢,还努力上进成为好榜样,有的人一辈子也学不会】


    【请某些人在贬损女艺人时,不要忽略她的成就,她也在国际上小有声名,也宣传过我们国家,更为我们华语争过一口气】


    一黑一白,纷争不休,谁也不让谁。


    整整四月,奉颐的世界烽火连天。


    网上骂战不断,骂得奉颐狗血淋头,那架势仿佛不骂得奉颐明天立马宣布退出娱乐圈便誓不罢休。他们倒是成功“骂掉了”奉颐手上的两个代言:一个是顶不住压力的小众品牌,一个是合同到期自然结束。但他们热烈欢呼,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她钉在“劣迹艺人”的耻辱柱上。


    此次的负面舆论即使再如何对外展示无碍,说到底还是对奉颐有影响。常师新混迹在各个酒局上,光维系品牌方关系都够他忙的,更不用说正在进行的某些重要剧本合作洽谈。


    人算不如天算,常师新一定想不到,在他陪笑周旋这期间,有人在暗中蓄力,破土而发。


    这一年,白水苓崛起了。


    在奉颐如何光彩荣耀时,白水苓安安稳稳地扎在一个剧组整整两年,一部作品横空出世,苦尽甘来。本就扎实的功底,遇上了好的剧本、制作、导演,直接坐地起飞,一口气斩获国外众多奖项,国内电影节也均有入围。


    即使没有三大,但这成就也快与奉颐不相上下。


    白水苓突然异动,就连宁蒗也开始有了危机感。


    奉颐夹在中间,反而成了那个最淡定的人。她不似其他爆红小花趾高气昂,长期以来始终秉持“百花齐放”的态度。


    但不得不说凡事都有两面性,更不利她的形势在五月初骤然变动:


    三家影视方投票后一致认为白水苓团队这股猛冲劲儿逼人,白水苓将来是个可造之才,尽管她唱歌不大行,但包装包装,总是可以的。


    说得简单点:常师新梦寐以求的那个机会,岌岌可危了。


    奉颐看到这个消息时,正坐在甘晓苒庄园的高尔夫球场上,她懒得动,呆在球车上玩着自己代言的某款游戏。


    那之后她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抱着很恶劣的心态给常师新发了一条消息。


    这次不再安慰他,连平日里最爱调侃的称呼“常sir”也不再加。


    【现在满意了吗?】


    听上去讥讽又顽劣。


    常师新没回。


    奉颐也并不痛快。


    她对常师新的感情,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复杂。


    她讨厌他,因为这个人为了名利不止一次出卖他;


    但她也认可他,因为他的每次出卖,都会携带对她的推助,即使过程令人难以接受。


    这些年,要两人说合得来,几乎每回见面都会争执两句,谁也不让谁;要说两人合不来,偏又在许多时候团结一心一致对外。


    当真是应了那句:冤家路窄。


    她一副带着墨镜,仰靠在车座,百无聊赖地盯着车篷出神。


    五月的天已经暖和,她穿着单薄衬衫,在庇荫处觉得凉,便拖了赵怀钧的外套来披上。


    他的外套有淡淡橡木香,闻着心安。


    她琢磨着闹了这段时间,赵怀钧这厢怎么一点响动和反应都没有?


    说实话,这事说大也不大,粟粟将影响尽量压到最低,平日不关注圈中消息的人,说不定真不知道奉颐的黑料新闻。


    又或者说,他其实根本并不关注娱乐圈的动向。


    好事。


    省得她多费心思调和关系。


    想着想着,一张熟悉的脸便缓缓出现在她视野中。


    赵怀钧似笑非笑,曲着手指弹了弹她额头:“找了半天也不见人,原来是躲这儿快活了。”


    奉颐被弹得疼,在外也不同他打闹,忍道:“赵总一句话,有的是人鞍前马后,我陪着你做什么?”


    赵怀钧倚在她扶手边,意味不明地笑着看她。


    男人手上勾着一副墨镜,头顶戴着一鸭舌帽,略显老气的POLO衫穿在高挺俊拔的年轻男人身上却正好,闲闲松散的模样,与当年那纨绔公子哥没什么两样。


    站在那堆人里,身影颀长,精气神足,是一眼就能捕捉到的出众。


    见他领子有些褶皱,奉颐伸手替他摆弄。


    可手指刚沾到衣领,手腕就被人一把握住。


    她抬头,对上他直勾勾的眼神。


    他的审视向来锐利,仿佛能直抵人的心底,将她看得明明白白。


    奉颐不大能扛得住他这眼神,直骂这人不识好。想收手挣脱,他却一用力,将两人距离拉得更近。


    她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刚准备埋怨。


    男人却倏然开口:“事儿闹大了也不打算告诉我?”


    他就这么直愣愣地问了,没任何前兆,反倒叫奉颐无所遁形,不得不迎面直上。


    她愣神片刻迅速整理思绪,干脆如实告知:“以前也闹过,我也不能让你为我兜一辈子底。”


    “可我能。”


    轻如鸿毛的话,重于泰山的蕴意。


    奉颐一怔,一时无言。


    赵怀钧缓缓牵住她的手,将她手掌包裹在自己掌心,又问:“受委屈了?”


    “还好。”


    说到底是她占了便宜,她真没觉得自己有多委屈,不过是想着常师新这个人这些事,心寒。


    “人会变的。”她总结道,像是自我安慰:“大家都在变,凭什么他不能变呢?”


    人总是利己的。


    她要学会理解部分丑恶。


    他颔首,低笑了一声,眼底却有执权者专属的绝情冷漠。


    “卸了他,还是继续用他。”


    他轻缓的语气是在征求她意见,丝毫不拖泥带水。


    “只你一句话。”


    85☆、


    第85章


    ◎每回你最后吸着我◎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身边大概是不缺人手的。


    但常师新对瑞也嘉上功不可没,赵怀钧不一定会完全放弃他,到头来最可能的是打压惩处。


    从某个角度来说,这确实大快人心。


    但奉颐瞅了他半晌,斟酌很久后,张了张嘴,慢慢说道:“常师新是我的恩人,他和别的人不一样。”


    两人不是毫无友情基础一步登天到的这里,那些夜以继日的奔波努力、相继扶持做不得假。没常师新在后方保驾护航,她走不到今天。


    所以即使他犯了错,她也愿意在给彼此一个机会。


    奉颐未出口前,赵怀钧就猜着了这个答案。


    他哂笑,双手托起那张闷闷的小脸,凑近了问道:“那怎么瞧着不高兴呢?”


    不高兴,是因为李进锝冒进,全剧组错过了一次好机会。


    这部电影开始得并不愉快,奉颐原以为自己对它后续任何成就都心不在焉,于是杀青后这么长的日子,没抱着多大的企图,但没人能面对唾手可得的好东西却淡然处之,加之后来周围获奖氛围渐浓,她心里竟然也生出一丝渴望。


    但奉颐却歪头,主动去贴他掌心。温度覆盖在脸颊,她挑着眼角望他:“我不高兴,是因为赵老板不陪我。”


    语调黏黏糊糊的。


    像演的。


    可赵怀钧就是被哄得舒坦,笑意深了两分,手指微曲,在底下勾玩着她嫩滑的脸蛋。


    他问:“这段时间有工作?”


    奉颐摇头。


    如今外面风雨飘摇,负面新闻多如牛毛,哪还有什么工作?全让常师新暂停,等待这阵舆论风波过后再定。毕竟这次舆论是钻着缝隙来的,确有其事,她百口莫辩。


    “那你说要去哪儿玩?”赵怀钧开始搓揉她脑袋,语气有点儿腻:“我能陪一定陪。”


    奉颐却很认真:“我想去肯尼亚,看动物迁徙。”


    赵怀钧表情一滞,动作戛然而止。


    奉颐扫了一眼,心知是不成了,于是又道:“那挪威,追极光?”


    这姑娘倒是潇洒爱自由,就是玩心忒重,怎么选的全是费时耗力没大半个月回不来的旅行?


    赵怀钧放开了她。


    奉颐有点气,做不到又答应她做什么?


    “你这人有意思,面上答应得跟菩萨似的,干的事儿却全都是王八蛋,到头来还没本事怪你。”


    她没好气地一把推开,跳下车往回走。


    可没走几步手腕便被人从后面拉住,接着一股劲儿将她后拽着。她踉跄几下,撞进男人怀中。


    赵怀钧锁住她,噙着点笑,轻声哄道:“我哪里是不想陪你?动物迁徙得八九月去才有,极光更是不在这个季节。干脆改明儿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就明天,行不行?”


    奉颐也没真闹,好哄得很:“去哪儿?”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登时又弯着眼睛笑,问那我要准备什么吗?


    话刚问完。


    高从南和原羽正好从旁边开了辆球车经过,两个人撞见小情侣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高从南翻了个白眼,原羽探出头瞧着他们吱哇乱叫。


    球车很快滑过,留下一阵风,也留下一串无情的嘲笑——


    “三哥,你丫也忒丢爷们儿的脸了,在人面前支楞不起来吧你?!”


    敢这么挑衅赵怀钧的,也就原羽了。


    等人溜了后,奉颐两手放在唇边,故意模仿原羽的调调:“支楞不起来吧你……”


    言辞尽是揶揄,好像跟着别人一起笑话他多好玩似的。


    赵怀钧轻嗤,没等她说完就一把将人拦腰抱起来。


    奉颐没防备,惊呼一声。


    他却笑,一副混不吝的样子:“我能不能支楞,不得看你咬不咬得住我?”


    奉颐:“……”


    对面的人不知廉耻,光天化日之下说这样浪荡的话,听得人头皮发麻。


    这“咬”字起源于上回两人歇战后,尚且还意乱情迷时,他埋在她肩窝紧拥着她,突然说了句:“每回你最后吸着我,我就特想什么都交代给你。”


    彼时情浓意稠,也不觉得这种话有什么要紧。


    后来慢慢就说顺了嘴。


    起初是“吸”,后来就成了“咬”。


    但奉颐第一次听见这个形容时,脸色确实难能可见地涩了很久。


    她不像赵怀钧,多少有些要脸的。此刻轻咬了咬牙,还挺想让他闭嘴。


    赵怀钧把人放回球车上去,冲前座等待开车的球童招招手,示意他下车,自己亲自来开。


    回程的路上他给高从南去了电,问晚上什么安排,高从南说的是晚上露营烧烤去。


    原羽爱凑热闹,在那边叫嚣着:“晓苒姐和许教授,武邈哥和舒魏,三哥和奉颐,他们都有伴,那可就剩我俩了……从南哥,你不许带姑娘,我要睡你帐篷!”


    高从南烦得不行,一脚踹开了原羽。


    赵怀钧偏头来询问她的意见,奉颐无所谓。


    “晚上我不凑热闹了,我带她去南京。”


    高从南顿了顿,说行,注意安全。


    车开得慢,微风轻拂过面上,鬓边碎发时不时撩动。


    等到他挂掉电话,奉颐才问道:“去南京?”


    “嗯。”


    “南京见谁?”


    真聪明,一猜即中。


    赵怀钧倏然笑开——


    密云开车到机场得一个小时。


    奉颐也是这时才知道,赵怀钧的姥姥如今长居在南京。


    这位姥姥年轻时候在尖端科研领域是出了名的“铁娘子军”,当年几度出生入死,立过功,更被作为典型表率过。


    奉颐听后觉得有意思,他这位姥姥与自己的外祖母很相似,皆是在学术、应用等多个专业维度立过汗马功劳的人。这类女性大概都有一种共性:那就是更比常人的专注度,不论是事儿,还是人。


    赵怀钧说,他姥姥当年退休后死活不呆在北京,不顾后人劝阻回了南京养老,说南京是她同姥爷相遇相爱的地方,将来离世,也要葬在这里的。


    老一辈人的爱情总是坚贞。


    赵怀钧在赶往机场的路上同他细细说起这些事。


    说小时候他被放养在南京住了两年,那时候正是五六岁新想法层出不穷的年纪,他性子活,外祖母没少教训他,骂他是只皮猴子,却又趁机教他许多做人的道理。


    现如今想起,才觉得自己许多秉性其实都在那时被定型,无意间沿袭了许多外祖母的品质。


    奉颐静静地听他说话,心底思绪却早已经飘到很多年前。


    难怪当年,他问起她在南京的日子,总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竟是早就去南京住过。


    这个人当真是城府深似海,直到今天才将这事儿同她讲明。


    老狐狸。


    她睨去好几眼。


    男人却盯着前方认真专注地开车,一边同她聊天,一边时不时瞥向后视镜——那个不知何时紧紧跟在他们车后的白色保时捷。


    赵怀钧走的慢车道,白色保时捷在中间的正常车速道。那辆车突然一瞬冲上来,贴近赵怀钧的车,故意别他们的速度。赵怀钧默不作声,点刹好几次,车身有明显的停顿,终于还是惊动了奉颐。


    白色保时捷很明显的违规操作。


    奉颐简短问道:“认识?”


    “嗯。”


    说话间,他持续关注路况。


    轻轻淡淡的,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


    一个不留神便是车毁人亡,也不知什么仇什么怨,竟在高速上别人家车。


    奉颐没多问,只见赵怀钧这边想加速超过,占据优势的白车却恶作剧一般,故技重施好几次,次次将他们逼回原来的车道上。


    其中有一次,两车险些相撞,还是赵怀钧豁不出去,踩了刹车。


    但对面却像不要命一样,非得与他们作对。


    奉颐蹙眉,在那辆车再次超上来时,想起身去瞧那车里到底什么情况。


    透过两扇车窗,白车里面的状况已被模糊得看不太清,奉颐只隐约看清一道轮廓,还不待他没细看,身侧的男人瞧了一眼后视镜,淡声道:“坐稳了。”


    奉颐神色微凛,收回目光。


    下一瞬,赵怀钧再次点刹,朝对方的方向斜了斜,虚晃对方一枪。


    说时迟那时快!


    对方被纵了好几次,沾沾自喜洋洋得意,准备老调重弹,却没想到赵怀钧这一次竟然来硬的。高速路上,人的下意识反应也比车速更快,于是白车猛地一转,车身剧烈左右摇晃,在高速路上打了滑。


    吱——


    刺耳的急刹声传来。


    白车受到强烈对冲,方向盘失灵报废在路中。而赵怀钧加速冲上前,迅速变道,将对方远远甩在身后。


    奉颐看着后视镜里逐渐远去的白车,还亮着双闪。


    回过眼,旁边的赵怀钧却神色无常,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角逐从没存在过一般。


    她问道:“仇家?”


    “算是。”


    “什么仇非得要你命?”


    赵怀钧哼笑:“这几年我结的仇多了去,何必桩桩件件都记得?”


    “可对方要你命,这种仇怨你也不记得?”


    “Leo会查。”赵怀钧腾出一只手抓了一把她脑袋,轻笑道:“担心我?”


    奉颐特讨厌他这副万事皆不着调的样子,拍开他,佯怒道:“好好开车。”


    到了机场,候机片刻便登了机。


    航班从北京直达南京。


    着陆后,有位助理模样的儒雅老先生来接机,笑眯眯现在机场外,对赵怀钧礼貌问好,只是在见到赵怀钧身边的她时,神情有些微的怔忪,似是没料到赵怀钧会带个姑娘,也摸不清这姑娘的身份。


    奉颐礼貌问好,老先生见赵怀钧没亲口介绍,也没多问。


    赵怀钧不让老辈为自己开车,便拿了钥匙上了主驾。车开了半个钟头,停在了山腰一处小庭院里。


    典型中式庭院,简简单单一处屋舍,入院便是小桥流水,在蓝色天幕下泠泠作响。


    老先生一进门便喊道:“杨老师,您看谁来了?”


    一道低沉稳健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是赵三那混小子来了吗?”


    说话间,有位老太太迈步出来,中式蓝色绸衫,头发梳得精神利落。


    与奉颐外祖母竟有几分相似神韵。


    这是头一回见赵怀钧家中的长辈,她提着一颗心,缓缓弯腰,礼貌问好。


    杨舒华看见奉颐后也愣怔了一下:“这位是?”


    奉颐正想说是他朋友。


    赵怀钧这时候在旁边笑了两声,痞道:“您是夜盲了还是老眼昏花了?”


    然后拉过她,卷到自己臂弯里——


    “这您外孙媳妇儿,看不出来么?”


    【作者有话说】


    昨晚大概是空调吹多了,突然发热感冒了,来晚了抱歉


    86☆、


    第86章


    ◎还是觉得这人好得过分◎


    脱口而出那个称呼时,他面色是颇有几分吊儿郎当的。


    那口吻说郑重也郑重,说玩笑也玩笑,模糊得奉颐这一刻也有些把握不好其中情绪,以至于不得不反思自己,在看透赵怀钧这方面,她始终差点儿火候。


    她抬眸去观察杨舒华的反应。


    杨舒华听后果然眸色微变,老太太素养极好,什么都没说,只上前抽了赵怀钧后背一巴掌:“人姑娘嫁给你了吗就乱喊?我以前怎么教你的?”


    赵怀钧假意“哎哟”一声:“姥姥您装病的吧?前儿还跟我念叨自己身体不痛快,可我瞧您这抽人的力道,拔河教练都得尊称您一声「大力水手」才是。”


    杨舒华被逗笑了,咯咯的笑声伴随一阵啐骂:“你这小王八蛋,打小就爱跟我皮,你姥姥我欠你的呀?”


    杨舒华有淡淡的嗔乐之意,眉目间笑容舒展,倒显得豁达。


    祖孙二人应该就这打打闹闹的相处模式,赵怀钧虽不着调,但他底色里多的是对这位外祖母的尊重。


    这番闹也闹够,他恰当停顿,这才搂过杨舒华的肩膀,低下头去同她认真介绍:“姥姥,她叫奉颐,颐和园的颐。”


    没有挑明她的身份,但从先前那句玩笑似的“媳妇儿”,以及现下这般郑重的意味,杨舒华顿时明白过来:这姑娘约莫是他的心头肉。


    杨舒华有了某种感应,目光下意识去寻赵怀钧,两人视线无声交汇一瞬,杨舒华瞬间意会,然后佯装无事地笑点头,转身对那位老先生示意。


    老先生呆在杨舒华身边多年,默契十足,受到指示后便出了大门。


    晚餐在一个小时后。


    能留在老太太手底下的住家阿姨是任用了多年的老人,手脚利索,饭菜合口。赵怀钧说,当年他母亲用不惯赵家的保姆阿姨,还动过调换的念头,老太太一万个不愿意,说宁可没这女儿都不能没有自己的阿姨。


    一个好阿姨的重要性由此可见。


    饭菜都是淮扬口味。


    不算丰盛,但足够诚意。


    杨舒华牵着奉颐的手,轻轻拍了拍,笑道:“赵怀钧这混小子来之前也不打声招呼,这些菜都是临时准备的,咱今晚先就这么凑合,明天我让阿姨去超市,再正式吃个饭。”


    奉颐很识趣道:“您不用这样麻烦,我从小养得粗糙,一碗菜沾点儿盐都成。”


    秦净秋虽强势,但对奉颐在教养方面的工作一向不错,尤其是在长辈跟前,从小耳濡目染,怎么回、怎么做都落落大方事事周全,完全不同于平日那副冷淡不羁样。


    乖顺、讨巧、谦逊。


    所以才会入圈后这么招一众前辈喜欢。


    杨舒华毕竟是纵横几十年的老人,辨人识物常常一眼清晰明了。


    她高抬一眼,心知这个姑娘行事做派虽无多矜贵,但也绝非是普通家庭能栽培出的。是以在几盏茶水过后,杨舒华闲聊一般地问起了她的家境。


    奉颐这方面很坦诚,自认为没什么好隐瞒,于是道:“妈妈是医生,这几年被调去南京,现在南医大任教。”


    她很克制地挑挑拣拣地说了部分情况,可杨舒华还是从这里听出了话锋。


    “妈妈贵姓?”


    “姓秦。”


    杨舒华微顿,竟然准确说出:“南医大的秦净秋教授?”


    赵怀钧闻言诧异,接而笑了声。


    奉颐也愣:“……您怎么知道?”


    杨舒华没想竟这么巧,两手一拍,轻轻然笑道:“前几年生病做了一场手术,秦教授就是我的主治医生,真是因缘巧合来相会……秦教授近况如何?还在为学生论文烦恼吗?”


    杨舒华玩笑的话语让奉颐生出几分感慨。


    秦净秋职称高,能碰上老太太这样的人物是常有的事,她此前身在其中没在意过这些,如今才惊觉,原来妈妈是自己最大的底气。


    她很快跟上杨舒华的话,笑道:“她前两天还生气了,说根本不敢放自己学生上手操作,就是哪天能上手了,也不许张扬自己师承何处,如果可以,她其实更想劝劝这群孩子转行,不要再被耽误在这处……”


    杨舒华听乐了,说秦教授果然还是老样子,但其实她最嘴硬心软,为这些学生操碎了心。


    说到这里,杨舒华又问:“孩子,你的妈妈既然是专业领域的权威,你当初又怎么会想从事演艺行业?”


    这话问得隐晦,旁边一直无声进餐的赵怀钧闻言眸色略滞,不着痕迹地抬眸,多看了一眼杨舒华。


    然而奉颐那一刻第一反应却是那些缘由里的陈年往事,她怔了怔,说:“妈妈如今的爱人,也就是我的继父兼师父,当年是扬州的音乐老师,我是在他手底下培养的。”


    杨舒华了然,大概明白了几分。


    能入秦净秋眼的,必然不止是单薄一句“音乐老师”这样简单的身份。而能让秦净秋为孩子选择的路,也肯定不会只是如此。


    清醒了一辈子的老人知道到这种时候是不能再问下去了,于是调开了话题,转向了别处。


    那顿饭总体吃得很和谐,杨舒华肉眼可见地喜欢奉颐,往日最讲究礼仪的人那天却为她多夹好几次菜。


    只是欣赏的目光里总是带了些惋惜——奉颐看不出,赵怀钧却能。


    他站在厅外的庭院里连着抽了很久的烟。


    天幕已暗,院中那株米兰花清幽更甚。厅内淡黄暖光映照出外,洒在墙角下,照得那株花异常妖冶。


    好看、能入药,也能制花茶。


    他这姥姥务实,还真是从不养“美丽废物”。


    可他却瞧着花苞出了片刻神。


    奉颐很懂得那些在长辈面前的门道,陪着杨舒华吃完饭,又服下了药。再走出来时,赵怀钧那根烟正好抽完。


    两人可以自然到互不搭理也不觉突兀,奉颐一眼就对他身前的米兰花起了兴趣,越过了他,蹲在花前细细观察。


    是赵怀钧自己开的口。


    “姥姥挺好玩的,有时候我遇见难决策的事儿,就会来问问她。”


    姥姥年轻时候便是翘楚,哪怕放在如今,也是众人望尘莫及的睿智与气量。所以她有时候一两句话就能点醒他——同他家那位铁血老爷子不同,杨舒华叫他觉得安心,那些在老爷子面前不屑一顾的幼稚问题,他也敢告诉她。


    譬如今日。


    可这个答案不尽人意。


    奉颐蹲在原地,想了好半天也没想明白他说这话的含义,没忍住好奇转头,探看向他。


    还是像只猫儿,躲在暗处观察奇怪的人类。


    赵怀钧失笑,伸手抓揉了一把她的脑袋,顿了顿,才说:“你带我去你学校附近转转吧?”——


    南艺建在山上,但周围交通很发达。


    五月的南艺还有很多学生,正是周边商家生意最兴隆的月份。


    奉颐当年刚入学那会儿,总听他们说外面人对南艺有谣言,说南艺帅哥美女多,所以校门外豪车也多。


    后来在学校呆久了,奉颐更觉得,那些豪车是学生自己的也说不定。毕竟学艺术的家里都不缺钱,个个气质出众,大概偶尔有几个真和富豪谈恋爱的,可奉颐没见过,也不好多嘴。


    不过遇见流氓的概率是真高,除了那次偷窥的,其实还有女厕偷拍。奉颐上学那会儿最烦的就是这事儿。


    两人酒足饭饱,自然对后街美食没什么兴趣。


    但路过某家米粉店时,奉颐指着它随口提了一嘴:“那时候我和我初恋常来这儿吃饭,他也是本校,但据说现在继承家业去了。”


    她说得顺畅极了,想着大家也是三十来岁的人了,谁会对过去那些事儿斤斤计较?


    结果下一秒赵怀钧就掐着她后颈警告她:“这玩意儿就没必要告诉我。”


    男人是真醋了,奉颐被掐得直吸冷气,说赵怀钧王八蛋。


    王八蛋当街就咬了她耳朵一口。


    此刻正是学生们活动高峰期,来来往往都看着,路过后嬉笑着他们俩,眼里全是八卦和促狭。


    幸而是奉颐遮得严实没人认出来,某人当真是恬不知耻。


    她身份特殊,定然斗不过他,闹过后也只能求饶:“其实那时候我一点也不喜欢吃那劳什子米粉,我喜欢喝美龄粥……还喜欢三哥陪我,明天早上咱俩去新街口喝粥吧?”


    赵怀钧捏着她那张讨巧的小嘴,气笑半晌,最后也没舍得同她真计较。


    奉颐得到自由后揉了揉脖子,没告诉赵怀钧,其实那些人陪她吃过的美食,最终的目的压根不是享受恋爱。


    她把它们都用一个笔记本记了下来。


    那笔记本里的内容杂得很,哪家汤包最好吃,哪家粉丝汤最好嗦,还有皮肚面,一定要加一份油渣最香最好吃。


    她还把很多走过的地方,觉得好玩的、有意思的都记了下来。如果不出意外,她写过的那些吃喝玩乐,未来一定会带着西烛再来一次,然后就这么安安稳稳度过大学四年,最后定居南京。


    可是后来西烛走了,所以笔记本里的游记,都成了写给西烛的日记。


    对于西烛的伤痛,好像随着这些年的生活与忙碌逐渐淡了很多。


    但她却从没忘过西烛。


    她爱西烛,就如同将西烛作为自己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她与赵怀钧并肩走在后街上,因为身份不便,两人没敢走太久。


    赵怀钧觉得这地儿人太多,干脆转移阵地,开着车,带她去了新商业区的一处空地。


    她记得这个地方在她上学时荒芜得不行,而今周围却设施渐起大变了一个样,连带着人烟也稠密许多。


    “这块儿是政府新规划出来的重要经济商圈,前些年招商引资,瑞泰就是其中之一。”


    赵怀钧坐在车里,顺着她的方向一起望出窗外,指尖点了点某处,侃笑着说:那个商铺位置最好,今后会以她的名义,开起一家音乐餐厅,里面全是她原创的音乐。


    奉颐第一时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默然良久,还是觉得这人好得过分。


    于是偏头,问他:“为什么?”


    他笑着凝了她片刻后,捏了捏她下巴,缓道:“我就想让你高兴,不行?”


    奉颐略微失神,差点陷在这个答案里出不来,都忘记了自己有没有好好道谢。


    她会哪里知道?


    赵怀钧年少得志,权杖浮沉。


    那时候目空一切,哪想过自己会有“取次花丛懒回顾”的一日?


    曾经没有,自她之后,也不会再有。


    87☆、


    第87章


    ◎捏得人家喵喵叫◎


    他们在南京呆了一夜。


    次日离开南京时,杨舒华特意给奉颐包了个大红包。


    厚厚的一沓拿在手里,叫人承接不住。


    奉颐觉得这事儿不妥,想推辞。是赵怀钧在旁边笑按住她的手,将红包接了下来。


    赵怀钧似乎没将这红包放在心上,但奉颐十分这些。所以后来这个红包被她好好地放在木息阙的抽屉,没动过一分一毫。


    有那么点儿把它当做纪念的意思,但更多是将它视作一份特殊的礼物。


    她也说不上这算什么类型的礼物,只是单单直觉,它含着杨舒华临行前对她无尽的深意。


    六月,舆论稍退,奉颐工作与行程多了些许,但在宣传方面较往日低调了许多。


    她现身过一次深圳MA新品线下推广活动。


    那是她风波过后首次露面,与往日没什么太大分别,香槟美酒一样的美人出现在人堆里,万众瞩目鹤立鸡群。


    小小一场活动,人却爆满。


    那天有路人好奇,随大流举着手机混在粉丝最后方,看不清状况,便问了句来的是到底是哪个大明星?


    粉丝们都热情大声地回答“奉颐”。


    路人恍然:啊!是不是演过那个《寒蝉一梦》的女演员?我知道我知道,演得真好啊,我还进电影院看了,她的每一部电影我都看……


    一提起奉颐,更多的是她的作品与名气,好似之前的负面新闻无人关心。


    奉颐站在中央舞台上,抬头一望,连楼上三四楼都站满了人,整条天街扫过去黑压压一片,个个都削尖了脑袋往下望。


    人气与排场同以前没什么差别。


    他们试水的目的达到了。


    这是向所有合作方示意,她没大问题。只不过想恢复到以前的状态,还需要时间缓冲。


    但奉颐没把这次的休整当回事儿。


    说起来也幸运,起初因丧气而不得不坦然的心态反而助她心平气和地度过了这次风暴,这同“懒人有懒福”是一个道理。


    结束工作后若不需要连轴转,她通常会回北京。


    回北京仿佛成为了一种自觉。它类似于奉颐一落地北京,便会自觉同赵怀钧发一条消息报备,示意自己最近回来了。


    若没有应酬,他当天会开着车来接她,要么钻进哪家小酒馆试菜,要么带着她上俱乐部在各路人面前混个脸熟。人脉有时候就是这么来的。


    回了木息阙,一阵亲热在所难免。在这方面,他喜欢控制她。


    把*人翻摁在床上狠狠炒弄,又或者抵在窗边,氤氲得玻璃面都留了一道人形。好似怎么做都做不够,非得将人折腾得死去活来过一次才心满意足。


    奉颐受不了了时反抗过也骂过,可没用。


    他这人就是无耻加恶趣味,喜欢看她迷离状态下毫无攻击力的叫嚣。就像故意捏自己怀中的猫咪,非捏得人家喵喵叫了,心头才能舒坦。


    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八月如火。


    这么闷热的天气,奉颐愣是带着宁蒗全国乱飞,跑了好几次饭局。


    饭局上都是年度大制作的资方与制片,据说那些剧受邀参演的演员们成就与背景高出奉颐的比比皆是,这都是大好的机会。所以当他们来到奉颐面前时,她必不能眼睁睁错过。


    然而令她疑惑的是,曾经纷纷和敬恭维的众人,现在面对她的示好时,言辞却诸多谨慎。


    奉颐猜度,怕还是顾忌舆论压力,在选择是否要用她这件事上,有犹豫。


    奉颐站在酒店外,瞅着广州多雨的天空,轻轻叹息。


    三家战略联合那事儿奉颐虽是半途知晓,但事关前途,到底还是上了心。


    考察已经到了最终结尾阶段,如此严苛的入选条件,奉颐和白水苓两个人竟然双双闯了出来。两人最终角逐,资方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汇聚在她们身上。


    考察进入尾声,但她与白水苓两人的战争却是白热化阶段。


    这个期间,双方眼睛都死死盯着对方,对方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会立马乘风而上。


    奉颐很早就看清楚了,自己身处在一个我不踩人自有一大堆人踩我的环境里,她想争,就不会排斥这样的竞争。


    但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是那个最先被拉下水的人。


    起因是某家官号以流量艺人不配合采访耍大牌的现象为例写了一篇警示短文。


    文中对此仅仅一笔带过,旨在“艺德”二字,教诲艺人们该以身作则,维持好的公众形象,不应仗着有流量有成绩,就眼高于顶,目中无人。


    但这事儿的关键就在于,官家批评,与娱乐媒介发布的性质完全不同,而大众的视线与想法不在掌控范围内,于是这则新闻一经发布,文中那位女艺人到底是谁,立马引起大范围的关注和猜测。


    在列举的好些个被传有“耍大牌”风评的艺人里,奉颐最为显然。


    于是就这么被提了出来。


    流量艺人、有点成绩、耍大牌。


    十有八九就是奉颐!


    【肯定是她,人家背景大得很,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得罪人,也就她了】


    【反正不管是不是她,她肯定是耍大牌的】


    【我就不懂了,这种艺人到底还捧着干嘛?到底什么时候消失?】


    【我挺喜欢看她电影的,她实力真的很强,天赋也很高,但就是人品……唉】


    【我觉得她就是太顺了,对很多事认知还不够深刻,所以啊,年纪轻轻就得到了名利,有时候真的不是好事】


    纷纷舆论或好或坏,不过都是捕风捉影,奉颐习以为常。只是隐隐中,她感觉风暴有再次翻覆重来的意思。


    瑞也嘉上发现这件事时,第一时间否认,并且迅速发布名誉维护公告。


    可惜的是舆论已经开始泛滥,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而且这辟谣还无人相信。


    现在情况已经很清楚了,池鱼之殃,飞来横祸。不管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奉颐,这次公众形象一定是受损了。


    奉颐心冷了下去,在屋内踱步片刻后,又陡然升腾起一股烦躁。


    她今年莫不是犯了太岁?怎么屡屡陷入这样的事件里?看样子非得哪天抽个空去寺庙里好好拜拜。


    舆论就这样发酵了三天,三天后,她给常师新去了一通电话。


    这是两人自那次争吵之后的第一通电话,奉颐拨过去时有些烦,其实她这段时间一直挺不爽利,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嘟声,早已经把常师新翻来覆去鞭尸了好几遍。


    常师新也正为这事儿忙着。


    他同粟粟商议了好几则公关方案,粟粟却全都摇头否决。


    他们都知道现在有个最利落的办法,但没有奉颐首肯,他们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正为难,想着干脆来个先斩后奏时,奉颐来电了。


    常师新接起电话,那边的奉颐第一句话就是:“这节骨眼上搞事,那大家都别想清清白白的。先前手头上攥着的那些料都放出去压一压吧。”


    此番话语说得轻轻淡淡,内里却大有一股狠劲儿。


    原来是秉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就算捏到人家把柄,也多是作压箱底保护自己之用。可她没想到白水苓团队竟比雷芷嫣团队更狠,上半年舆论刚过没多久,还没能回口气,居然又借着官方的势,不怀好意地将她往火坑里推。


    奉颐这一刻几乎能确定,他们就是奔着让她身败名裂去的,他们想趁机一脚踹翻白水苓身边所有的竞品。


    即使今天没有,未来也一定会有。


    奉颐不是那等逼急了才肯还手的人,她从来都奉行未雨绸缪,在事态发酵之前便直接掐死苗头,以防节外生枝。


    所以,“白水苓小三”的词条,在两个小时后被推上了爆款头条。


    说的是她插足某位影视制作公司老总的婚姻,还被原配当着全剧组人的面破口大骂“狐狸精”。


    这新闻够劲爆,也够大家伙儿惊掉下巴,亲自上手扒一扒真假了。


    这样一来,倒是替奉颐分担了不少火力。


    她以为这事就这么着了,但常师新却比她想象中更狠。


    她和白水苓斗得两败俱伤,王不见王。他为防止后面有人坐收渔翁之利,竟然放烟雾弹,借着大众正深扒着白水苓一事,来了个浑水摸鱼,将奉颐和白水苓之外另一人选,也拉下了水。


    除他们这三人,后面那些个歪瓜裂枣之辈不成气候。


    这局到最后,最坏也不过是大家都散了,谁也别想占便宜。


    就这么几天,同归于尽,鱼死网破。场面百年难得一见地壮观。


    宁蒗发自内心地感慨:新哥可真狠呐。


    奉颐放下手机,淡淡道:“他这个人就是这样。”


    以前身边还没团队,只有他们俩的时候,她就发现常师新有这方面潜质。


    从前不做,除了拉不下身段,更多是嫌这些手段和心思脏。而今他却信手拈来,难说不是被这个圈子渐渐同化。


    奉颐屈膝,抱住自己。


    在旁的宁蒗兴致勃勃地网上冲浪,刷着那些黑她的词条,偶尔还会义愤填膺两句,说他们根本就只看见表面,奉颐才不是这样的人!


    瞧宁蒗这副无条件维护她的样子,弄得人心情都恢复了几分愉悦。


    奉颐想着常师新虽常不做人事,但在挑选助理时,确实是做了一桩大好事。


    手机这时又响了一声。


    她拿过来看,发现是许久没联系的程云筝。


    往年她有机会都会去探班,去抽空牵线搭桥为他介绍新戏,可今年她过得乱七八糟自身难保,都忘了要去联系回温自己的老友。


    她忙不迭点开对话,看清后却滞了一瞬。


    因为在往上翻便是大半年前的对话框里,程云筝最新发来的就一句孤零而突兀的话:


    【奉颐,你能借我五百万吗?】


    88☆、


    第88章


    ◎人生南北多歧路◎


    消息发出来后,又被瞬间撤回。


    可奉颐早看见了。


    她心下怪异,程云筝突然张口要这么大一笔钱,什么铺垫都没,弄得她看到这条消息的第一反应,还以为是借着程云筝微信行使诈骗的骗子。


    她立马给程云筝拨了电话过去。


    那端响了很久,始终无人接听。


    她又拨了好几个过去,见他不接,便又从微信语音换成通讯电话。


    全都无人接听。


    莫名其妙发这样的话,又莫名其妙地消失。


    程云筝搞什么鬼?


    奉颐握着手机心神不宁,怕他现在忙,又怕他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到了第二天,工作之余仍然断断续续地尝试联系他,可结果无一不是:无人接听。


    奉颐认识程云筝十年,太明白他这状态过于反常。


    晚上睡觉的时候在床上翻来覆去,突然就想起了那年的西烛,也是这样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接着就出了事儿。


    想到这里,她心中恐惧更甚,陡然起身,困意全无。


    她放不下心,问程云筝助理肖冰也只反反复复一句“没事”,见问不出什么,她又委托多方人脉打听程云筝如今的去向。


    一打听才知道,果然是出了事。


    有位娱记不知道从哪儿弄到一堆他透明时期在酒吧与网红亲昵喝酒的视频,更恼火的是,他竟然拍到一组程云筝在风月场所与外围衣衫不整缠在一起的照片。


    这堆东西要是爆了出去,程云筝必然再次翻红,但星途也差不多完蛋了。


    对方明白这一点,所以一口咬死程云筝就是做鸭起家,然后狮子大开口,向程云筝要五百万。


    听见这个天文数字时,奉颐神经都颤了两下。


    这价格在业内算顶尖批次,哪怕影响力如奉颐,遇上了这个数字也得多度量度量,更何况冷门羹如程云筝?


    她神色幽幽,多年浸润在圈中的人,浅浅听一耳朵就立即明白过来是有人故意做局,就是为彻底压垮、控制程云筝。


    那位带来消息的制片友人混圈多年经验丰富,知道这事儿背后不简单,于是又拉着知内情的那人一通委婉打听,果然打听出了那个想搞程云筝的幕后指使者。


    是一个叫安迪的富家千金。


    听见这个名字,奉颐豁然明了。


    安迪。


    林越航的未婚妻。


    这几年林越航摆脱不了安迪,只能寻各种借口拖着迟迟不肯结婚。安迪见等不到结果,自知这事儿没了指望,于是追爱艰难积怨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某天特意用“演员海选”的借口组了个局,将程云筝请来。一杯酒过后,酒量好的程云筝竟然醉得不省人事。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


    奉颐听完来龙去脉后,再次联系上肖冰。


    肖冰见她知道了,仍在那边吞吞吐吐不敢说实话,最后迫于奉颐的逼问,说出了程云筝的近况。


    据说那组照片现在已经被人用八百万连同相机胶片内存卡一并买断,出手十分利落,眼都不眨一下。


    是谁不言而喻。


    但在此之前,程云筝浑然不知,为能解决这事,傻傻跑去连续陪了好几天的酒。


    林越航找到程云筝的时候,程云筝还在想办法周旋,在饭桌上陪着公司老总的笑脸。


    林越航一开门,直直映入眼帘的便是席间有个男人将手搭在程云筝屯上,程云筝敢怒不敢言,满脸忍气吞声——如果林越航不来,今晚结局可想而见。


    众人见到是林越航,虽略有意外,但也都同他客气招呼着。林越航却一直盯着程云筝,看满屋子就他一个人站着,脸上的彷徨与无措还没来得及消散,便与他对上了视线。


    林越航从程云筝的眼里看到了悲怆、屈辱、妥协,还有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疲惫,和强烈的求生的意志。


    他什么都没说,上前拉走了程云筝。


    出了门,程云筝木然地跟着他没走几步,眼泪便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他哽咽地说自己这几年过得太累了,说林越航你踏马离我远点,你就是个灾星。


    林越航一声不吭,任由他如何骂自己。


    他们离开得很快,奉颐赶到地方时扑了空。


    她一路都在给程云筝打电话,打到第十个的时候,程云筝终于接通了。


    “程云筝!”奉颐站在饭店大厅,气喘吁吁地怒道:“你到底去哪儿了?!”


    程云筝沙哑哀沉的声音缓缓传来:“我在林越航这里……我没事。”


    像是刚哭过、大吵过,程云筝呼吸节奏还有未平息的激动。奉颐不好再往下问了,走去另一侧人少的地方,略略沉思后,压低了声道:“需要我过去找你吗?”


    “不用了。”


    “那如果有需要一定随时联系我好吗?”


    “……好。”


    奉颐断线后,回想起程云筝电话里的声音,仿佛自己的世界也被笼罩上几许惘然。


    程云筝这些年被压着风头,怎么努力怎么帮扶都没有用。走到如今这一步,倒像是真的到了绝境。


    奉颐来不及惆怅,顶着压力四处奔走,希望能为程云筝博一个出口。但不知道林越航同程云筝说了什么,几天后,她接到了程云筝的电话。


    恢复冷静后程云筝语调轻松不少,只是演艺之路沦丧他人之手,再轻松也难免充斥落寞。


    “喂?奉颐?你在听吗?


    “……在。”


    “噢,我要走了。”


    程云筝毫无任何征兆地说道,语气就像曾经每次约饭时一样:“什么时候一起出来吃个饭吧,好久没见你了。”——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


    奉颐听见的第一秒,世界竟然轰隆一声,坍塌了一片。


    她想过程云筝将来重新转换赛道,想过他慢慢深耕在行业里走实力派的道路,虽不算大火,但只要她还在,还有人脉,他未来就迟早能出头。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想过程云筝会认输,往后撤退。


    这个近乎于半退圈消息令奉颐久久未眠,眼睛盯着天花板,把这些年一一回想。


    程云筝,这个被命运刺着脊梁骨艰难前进,口中却依然嚷嚷着要成为“能赚三百万的大影帝”的男孩子,单打独拼这么多年,终于是坚持不住了。


    好事。


    至少解脱了。


    就像他们当年坐在某间麻辣烫店里说过的那样:多少有才华的人被埋没了一辈子?又有多少运气好点的能出个头的人,再过三两年却查无此人。


    奉颐赴约是三天后的事。


    那天她结束工作,急忙从浙江飞回北京,一落地便直奔程云筝定的饭店。


    到地方后,她却意外看见一个人。


    常师新。


    这个半年来只限于线上工作交流,线下私情却冷战到底的人。


    难猜程云筝是不是有想说和的意思。她和常师新那一架吵得身边人尽皆知,都知道两人闹得不可开交,更别说在他们俩跟前为对方说好话。


    也就程云筝敢做这件事了。


    程云筝要离开,常师新不管怎样都会来的。


    但奉颐在开门后看见常师新的那一刻,还是很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让她不要多管程云筝闲事的是他,今天来送别程云筝的也是他。


    一个人怎么能这样口是心非?


    奉颐斜觑一眼对面的悠然闲坐的人,噙着笑,笑容有点冷:“我当是谁这么亮眼,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常总。最近又上哪儿折腾新花样了?这次可千万别和上次一样,到头来两头不讨好。”


    常师新接收到她的恶意,眉头一竖:“你是不是闲的?”


    “可不是,不然怎么上你这儿找乐子?”


    两人互呛得厉害,程云筝见状,赶紧抬手叫停:“俊男美女哥哥姐姐们,今儿是我的场子,你俩不管什么怨什么仇,今天暂且不闹,行不行?”


    常师新睥睨过她,奉颐也没什么好脸色。


    但很给面子地掐停了片刻。


    言罢,程云筝笑嘻嘻地上前来抱住她,两人挨近了,她看清他脸上挂的那两条大大的黑眼圈。


    多事之秋,肯定是睡不好的。


    “怎么瘦了这么多?”程云筝揉揉她后脑勺,“想我了没?”


    奉颐故意说没有,因为她最近自身难保快被骂死了,顾不上想这矫情的事儿。


    程云筝短促的笑声自胸腔传来,放在她脑袋上的手猛地一阵用力搓揉。


    奉颐没胃口,吃了几口后,便专注在聊天里。


    有程云筝在的地方怎么都热闹,三个人席间交谈还算融洽。可这份藏着离别的融洽,更像是奉颐和常师新为送行程云筝默认协定的偃旗息鼓。


    这么多年,她和常师新虽吵吵闹闹,在关键时刻却有无声的默契。


    譬如这个,又譬如——


    几杯酒后,常师新开始问起程云筝今后的打算。


    他的模样其实很诚心,像是对待一位真正的老友。


    至少在奉颐眼里是这样的没错。


    程云筝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他想起这两天林越航跟他分析的那些东西,看了看目光殷切不舍的奉颐,又很是艰难地扯起一个笑。


    “林越航说,我不适合演戏。也许转型制片、出品人,今后会走得更容易一点。国内安迪紧盯着不放,他说能保我出国避避风头,顺便去学习练手。”


    “当年和倪知呈一起制作《永恒午夜》的时候我就该明白的,但我那时候就想奔一奔,哪怕头破血流,也要看看我到底是不是那块料。”


    “现在看来,我不是,”程云筝笑笑,几分坦然,“我认命了。”


    程云筝的影帝梦终究是要破碎的。


    人争不过命。


    他命不好。


    奉颐盯着程云筝,安静地听他说着那些话,在听见某个字眼时,表情欲言又止。


    程云筝一眼看穿:“你想问我为什么又从了?”


    奉颐默然。


    “因为我累了,不想坚持了。而且这是他欠我的。”


    他之所以能被这样压着发展不了,全因为他那位未婚妻。否则以寻常对手,哪里会费这样大的力气和时间常年打压?


    程云筝说到这里,常师新悄然抬起了眼。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静默之后,独自点上了一根烟。


    三个人围在一张桌子,一时之间却无话,就这么静谧下来。


    转盘上的琳琅菜色缓缓转动,可没人动筷,大家都没心思。


    程云筝去美国有更好的前途,有更丰富的资源。按理说是好事,奉颐却忽然有些舍不得。


    脑中的情绪系统正在慢慢瓦解。此前持续压抑的低沉心境开始微弱却强烈地弥漫开来。


    奉颐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淡淡的,却打破了房间寂静。


    再开口时,哽咽声已经在齿间打转,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酸楚,轻声问道:“那你还回来吗?”


    程云筝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奉颐不说话了。


    程云筝看着她,似乎酝酿许久,还是动身斟上了一杯酒。


    不知想到什么,他渐渐就湿红了眼眶,对她说出了今晚最想说的话:“我知道几年前那个让我起死回生的机会是你替我求来的,可我自私地装作不知道这么长时间……”


    她闻言错愕抬眼,听见程云筝一字一句道:“奉颐,认识过你,我真的很高兴。”


    心仿佛被这句话击中了一瞬,略微疼了一下。


    她缓缓举起了杯,在半空中与他轻轻相碰,凝噎道:


    “我也,永远都为认识过你,而感到高兴。”


    她与程云筝将那杯酒混着酸涩一饮而尽,连毒舌如常师新也沉默良久,烟抽到最后,只有一声叹。


    这些年,他们是彼此最落魄时的戏搭子钱搭子饭搭子,他们一起横漂、一起北漂,站在北京高楼怪物之下互相打气,最后一起一炮而红。


    曾有一度,她以为程云筝是西烛送给她陪伴她的礼物,所以她根本没想过分离。


    但曲调有尽,盛宴终散。


    从此以后——


    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


    那天直到散场离开,程云筝也没告诉她航班信息,说是不让他们送。


    但临走时,程云筝对她说:“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开心。”


    奉颐点头:“去了美国常联系。”


    程云筝答应了。


    程云筝的车很快消失,奉颐与常师新站在饭店门口等司机开车过来。


    八月底北京室外炎热,拂过面颊的风都带着几分闷。私宴环境密雅,罗马风的白色门柱矗立,梧桐树高耸在道路两侧,如同恭迎的侍卫。


    两个人都梗着脖子,谁都没跟对方说一句话,大有将这沉默进行到底的架势。


    还是奉颐最先打破僵局。


    得亏是程云筝今夜把他们凑在了一桌,不然这场冷战恐怕到死也不会消停。


    她不想浪费时间,问得很直接:“三家联合那事儿,其实你告诉我,我未必不会帮你。”


    其实这件事儿奉颐始终没想明白,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有了隔阂?还是说,不知从哪一场吵架开始,在他心里就已经认定他们是两路人了。


    奉颐在这一刻其实有那么点儿后悔。后悔自己这些年总是奔波,竟没关注到身边人这样无声却巨大的变化。


    “常师新,这些年你太激进了。”


    她这样总结道。


    然而正是这句话,让不动如松的常师新面上泛起淡淡的波澜。


    “奉颐,咱俩不一样。”


    常师新眼眸淡讽,落入北京无尽的黑夜:“你三十来岁正值盛年功成名就,人生还很长、精力最好,这个年纪的你也还算朝气蓬勃,若有朝一日跌倒总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我的三十来岁,是一无所有,从零开始。我一步步苟且到今天,已经迈入而立之年,说得现实点,差不多也已经将人生走过大半。我要是这时候再倒下去,就真的起不来了。”


    “我经不起失败,我也不喜欢失败。”


    奉颐惊讶于他将她的话延伸至此,也惊讶于他对名利的渴望与焦灼,竟然到了这么严重的程度。


    “你何苦这样逼自己?咱们在北京这么多年,五十岁依然为理想在奋斗的人,难道见少了吗?”


    “就是因为见过,所以才不愿!「老骥伏枥」的励志故事不过是强大精神填充苦难后的自我安慰,但我不能、也不想忽略身体的极度疲惫,还有屡败屡战的起伏和落差。说到底,人这一生活得这样奔波辛苦,没有意义。”


    奉颐被震得哑然,涌上来的那些莫名感怀瞬间将她淹没。


    其实常师新骨子里比她更要强。


    他从来要的是年少便功成名就,享受因世人仰望带来的骄矜。可当年因为性子过刚而活生生蹉跎,所以留下了遗憾。而濒临绝境时遇见她,是他的机遇,也是他辉煌的开始。


    奉颐忽然觉得,以他这样的心性,如若今后让他在五六十的年纪再度奋斗,即使拥有万分之一的幸运再次成功崛起,那时候,他再快乐,恐怕也不会有多快乐了。


    他为什么这样轴?


    她很久很久都说不出一句话。


    反反复复都在思考一个问题:他有错吗?


    他没错。


    只是他们观念不和,他们的经历也有太多不同。


    沉寂的双眼静静融入眼前的光景。


    这座城市此刻光华璀璨,却乱花渐欲迷人眼。


    直到此刻,她终于肯承认一件事——她要和常师新陌路了。


    车开过来了。


    奉颐低首默然片刻,再抬头时,眸底覆着复杂的决绝。


    “常师新,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转身上了车。


    【作者有话说】


    原来有这么多期待分手的?甜够了?[菜狗](神秘微笑)


    89☆、


    第89章


    ◎死局◎


    京城深秋寒意渐浓,一场雨后,走在路上的人衣服都厚了一层。


    网上白水苓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一个月后大众视线被其他热点转移,热度慢慢减退。但听说那边已经被迫停止所有工作,等待新的时机。


    白水苓的公关团队在业内也算翘楚,等过两年,再次回归也不是没可能,只是这次的机会肯定是没着落了。


    和奉颐一样。


    这就是她不爱撕掐的原因,交战下来,事没办成,谁也都没落到好。但有时候不这么干,到最后就是自己哭敌人笑的下场。


    程云筝落地美国基本安顿好后,给她发了一条“一切平安”的邮件。


    收到邮件消息时,奉颐正一边联系赵怀钧,一边接收常师新发过来的两个剧本。


    她回北京几天赵怀钧没现身没消息,按例询问一番总得有。否则到时就该他反过来责问她的“不上心”了。


    可她去电好几次,那边都给她掐断了。


    要是为公事开会把她掐断倒也能想得过,可怪就怪在中途接通过一次,虽什么声音都没,也极快被掐断,但至少说明他不是没瞧见她的去电,且富余时间接听。


    估计是信号不好。


    奉颐放下手机,没多想,点开了常师新发过来的附件。


    是两部新剧本。


    她如今处境尴尬,前被李进锝那事儿连累,后又来了个“疑似官方点名”,负面舆论满天飞,连新专辑那边的好多事儿都暂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敢递本子来的,怕都是些能耐的熟人。


    点开一看,果然如此。


    一部是合作过的杨晟导演跨领域科幻大片《坍塌纪元》,一部是徐善文的最新作品《长宴》。


    奉颐花一个下午的时间将两个本子大概看了个遍。


    看之前还庆幸不枉自己混圈这么多年,至少落魄时候还是有人搭理的。


    可看完后就不这么想了。


    杨晟的《坍塌纪元》取材自《山海经》,意图打造一个东方科幻故事,大制作大投资,邀请来的国际巨星数不胜数,资源交错,圈内圈外皆备受争议。


    这几年杨晟大展雄才,作品屡受关住,同海外更是关系匪浅,每每产出作品必有权威评委会鼎力支持。唯一的问题是,这类题材里分配给女性的角色不算特别分明,高光时刻也多在主角团,杨晟邀请她客串主要女配,恐怕更多是想宣传期借此造势吸引国内外观众。


    但这也许是对如今的奉颐最好的露脸回归的机会。


    而另外一部《长宴》。


    当初奉颐接触徐善文,多少都抱着些希望能参演的心思。她也能瞧出徐善文觉得与她投契,递本子是迟早的事。


    可真等到这个剧本递过来时,怎么说呢,还挺失望。


    二十年的创作功底,写出来的故事自然不差,甚至这部算得上徐善文“颠覆性”创作了。


    可奉颐在了解过故事内容后,却踌躇了。


    这又是一个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东北下岗潮时期的故事。


    但它与《钉子户》相似,也不太相似。


    电影描述从下岗潮时期延续至今,三代人不同的社会生活。很糟糕,很艰难。电影名取自“长宴”,内容里却无不讽刺“家和万事兴”。


    影片以孙女的视角展开叙述三代经历过不同变迁的人的故事。比如经历过饥荒年代的奶奶,比如经历过下岗潮的妈妈,以及正处于新的时代变迁里的“我”。


    整体故事节奏、构思、艺术性均为佳品,但好些揭露现实的剧情片段都十分大胆赤/裸,甚至有些贸然。至少从奉颐的角度来看,里头好些情节过于描绘苦难,失了真实性。这些片段若届时被拉出来一通批判,她指不定又得被扣什么帽子。


    难免一朝被蛇咬十年井绳。


    奉颐多有谨慎,特意打探调查了一番。


    听说徐善文这次的颠覆创作在各资方可行性分析的投资回报率一栏,有极度分化的数据,说好可能脱颖而出一飞冲天,说不好,可能扑得血本无归。


    简单来说:是个好东西,但不符合主流喜好。


    现在影视行业愈发紧缩,没人敢赌,所以到最后连拉投资都够呛。


    可常师新却将重点标记在了徐善文的《长宴》。


    奉颐坐在地毯上,背靠沙发,苦思冥想许久。


    常师新做人如何姑且不论,他在看剧眼光方面同她向来一致,今天怎么会在这两部之间,选择了有明显瑕疵的作品?


    她给常师新打了个电话。


    接通后,她有事儿说事儿,直接问道:“让我放着大制作不接是什么道理?”


    常师新停了一下,很顺畅地回道:“大制作塞人现象严重,有时候反而更容易扑。”


    “可徐编剧这本子和《钉子户》背景一样,咱不能记吃不记打。”


    “《钉子户》被禁,不是因为时代背景,而是因为李进锝拒不删改,违规冒进。徐善文的这个本子题材很新颖很大胆,以他的功底写出来的作品,是能把你往上送的。”


    又是奔着奖项去的。


    听到这里,奉颐眉头狠狠一皱,奚落道:“行业里有个诅咒,越奔着奖去,越拿不到奖,你不知道吗?”


    原意是获奖作品是具备艺术与深度的好作品,不能带着功利心审视。谁知常师新竟然曲解她的意思,直言道:


    “但你一个演员不想着获奖,难道想做慈善吗?”


    对方话中的语气并不友善,奉颐深吸一口气,想压住胸口那股不悦,试图同他讲道理:“行,那就算是想获奖,题材、故事都得跟上吧?你有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剧本?剧本里这些生活哪里是正常的,如今有几个人会沦落到上不起学,连个水果都吃不起的?”


    争辩到这里,常师新顿了顿,突兀地消了声。


    他在那边静了半晌,再开口时,笃定道:“剧本没问题,是你脱离群众太久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全是指责她的问题。


    奉颐冷嗤,不甘示弱反唇相讥:“总比常总利欲熏心的好。”


    果然常师新被她这句话膈应到了。


    一沓文件“啪”地砸在桌上,足以证明他此刻的烦躁。


    “奉颐你没必要对我有这么大偏见,我哪次不是为你好?《钉子户》是题材尖锐,但它是不是最后入围戛纳了?如果没有李进锝后来那一出,你是不是已经更上一层楼了?”


    “可事实就是你失败了。”


    奉颐凛声道:“铤而走险,就要有铤而走险的精神,被举报、被禁、被封杀……这些都是高风险、且必须承受、必须预估到的一环,但你就是要侥幸,所以我们才会走到今天。”


    说到这里,奉颐心上像有无数细小的刺儿扎着。


    不疼,但忽略不了,所以就这么受了。


    曾经奉颐一度觉得无法与他相处,这个念头就像溃堤的蚁穴,一点点撕开一道口子,随着年月,从微不足道,到如今终于无法忽视。


    奉颐对他的认知太过复杂,以至于总是狠不下心去。所以只能字字清晰地警醒着他:


    “基于你的冒险失误,所以导致我深陷舆论。而如今我顾念旧情仍然选择和你共事,没有将你解雇,是我仁慈。”


    “常师新,不要到时候弄得咱俩最后的情分都没了。”*——


    两个剧本瑕疵都很大,但最后奉颐还是决定接《坍塌纪元》。


    稳中求胜。


    十月底的时候她同杨晟一起吃了顿饭,聊了些关于电影的细节与内容,可听完后,奉颐便直觉这个故事内容很大很空。


    她席间挣扎了一番,想着要如何委婉地提醒编剧最好改一改本子,但在众咖云集的作品里,她说话不太好使。


    就这么定了吧。


    她无奈得很。


    现如今她内忧外患,能有这么大的制作找上门来,给她兜着底,怎么都不会太差的。


    《坍塌纪元》前期准备工作复杂,开机时间暂定在明年。


    而赵怀钧这个大忙人在这个时候,总算抽出点空陪她。


    这一年她没怎么进组,他也不再两个城市奔波来去,反而是奉颐成了那个从北京飞来飞去的人,将就这个日渐权重的大人物。


    所以待在北京这段时间奉颐闲得没事儿,经人介绍,跑去北京某话剧院里转了好几圈。


    李蒙禧也是这个话剧院的。


    但奉颐去好几次都没见着李蒙禧。只听说李蒙禧最近和徐善文混在一起,两人老爱凑一堆喝酒,北京稍有些名气的小酒馆全被这两人去了个遍。


    她同人聊起这些时,赵怀钧正好给她发来条消息:【在北京没?晚上去玩】


    知道她爱玩,他想她,想要她陪着的时候,就会拿这个借口哄骗她。


    有时候真的是去玩,有时候是他自己应酬无聊得很,想骗她一起去陪着解解闷的。


    奉颐被骗过几次后干脆不管了,去不去全凭自己当下心情。


    那天心情不错。


    她应承下来,赵怀钧问了她地址,说半个小时后过来接她。


    等人到了地方,奉颐上了车,赵怀钧朝剧院大门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想起来这儿?”


    “来过好几次了,玩。”


    他笑,缓缓启动了车。


    路线是去往俱乐部的方向。


    赵怀钧偶尔来这儿是找高从南玩,但更多时候,是为了行业资源,还有商务交际。


    奉颐大多时候是去不了他们餐桌的。赵怀钧说里面那些人对女人的看法不正经,他不爱别人把她视作那等轻贱货色。


    这个理由奉颐没办法反驳。


    她以为那天也一样。


    刚进俱乐部,就看见门口有位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年轻男人,规规矩矩的,身形特板正,见到赵怀钧后走过来,低声唤道:“小赵总。”


    赵怀钧见到他,脸色微变,脱口就是:“大哥今儿也来了?”


    对方点点头:“领导今天接待阿根廷使团,现在茶室等您呢。”


    赵怀钧没着急给回应,面无波澜,可奉颐瞧着,他像是不大乐意。


    赵怀钧盯着那人看了会儿,还是说了行。然后偏头来拍拍她后腰,让她去高从南那儿等等他。


    奉颐点头,不好多问,独自去寻了高从南。


    他们常待的棋牌室今儿没多少人,就一个原羽,还有高从南,其他都是平日里不常见的酒肉朋友。


    棋牌室里麻将被搓得热火朝天,原羽见到她,歪了个身子,冲她轻佻地弹舌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又扎进桌牌里同人厮杀去。


    奉颐还是对这场合不怎么感冒,这么多年也没能好好融入,唯一觉得的好处仅仅只是:她在外经历的那些,甭管是好事还是坏事,在这群人眼中都不过如平常一杯白开水,连八卦都懒得八卦。


    所以有时候行动更能自洽。


    可她坐下后没多久,高从南便拿着一封存的牛皮纸袋,笑眯眯地向她走了过来。


    这人邪性得很,她一向能远离就远离,高从南跟她不同频,更是没闲心搭理她。


    今日怎么一反常态?


    “我前段时间跟三哥闹了点儿不快,这东西他大哥又要得急,你替我送上去成吗?”高从南说:“就当我求你,欠你一个人情。”


    原羽那么大一只就在旁边,还有赵政和的助理也在,不去找他们,来求她?


    奉颐直觉他有事,抬眼盯住高从南。


    对方脸上却没一点破绽,一副求人办事的好态度。


    目光又落在那个文件袋上。


    片刻后,奉颐接过了过去。


    茶室是半开放空间,奉颐找到的时候,没看见方才那位助理,于是很轻易地绕到了一扇紫檀屏风前。


    茶香四溢,两个男人背对她而坐,声音徐徐,正在交谈。


    奉颐很是识趣地没上前打扰,却在转身前听见赵怀钧一声笑,接着便道:“大哥又何必接二连三的将那些女孩子介绍给我?”


    就这么一句话,生生叫人顿住了脚。


    赵政和也笑了:“为你终身大事操持,还有错了?”


    赵怀钧品了一口茶,意味不明地轻哂:“那姑娘没什意思,前儿高速公路上别我车,差点儿给我人折腾没了,随便接我电话、砸我手机,我命短,可惹不起这刺儿头。”


    话里话外都是讥讽,赵政和怎么听不出?


    他这位师妹脾气确实泼辣,但说到底,对赵怀钧有利无害。他知道赵怀钧为何一直要推拒这桩好事,只是有些事儿,作为大哥该说就得说。


    赵政和慢慢悠悠道:“那位奉小姐的事,这阵子闹得沸沸扬扬,连我都听说。她的形象有损,集团也经受不起争议这么大的人,你今后怎么安置她我不管,但结婚,不行。而且以后也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把两个人的事情都摆到明面上来,你迟早要结婚的,以后让你的妻子怎么想?而且集团上万生计,百亿项目运作,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事,你不能拿一个明星来开玩笑。”


    赵政和难得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也正是因为直白,所以它就像压了一顶千斤的井盖,压得赵怀钧半天没出声,也压得门口的奉颐心口阵阵发寒。


    有一句话,叫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还有一句话,叫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这个道理任谁都该明白。


    十月的天,奉颐站在廊道,寒意从脚底陡然升起。


    心脏不知何时在狂跳,然后渐渐的,也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了。


    他的沉默令人心慌。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等待什么。视线落在对面墙角之下,手上的牛皮纸袋也已经有了淡淡皱痕。


    良久,她听见他说:“这是自然。”


    ——她今后只会是我的情人。


    那一瞬奉颐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每一个字在他说出后,好像都开始疯狂生出了尖锐锯齿,在她的大脑、心脏来回地拉扯割据。


    她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但从没有想过自己的枕边人也会在某一天,突然脸一翻,说出如此陌生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奉颐忽地回想起同他在一起的这些年,他挂断的那些电话里,有多少个时刻是这位小姐的电话?


    当他们在床上歇斯底里做着爱接着吻为彼此疯狂时,在做完后温存散尽醒过来的清冷夜晚,还有无数个她泡在剧组与他分开的时间缝隙里,也许都有过她的存在。


    心脏的跳动伴随隐隐的抽痛,这份疼像无形的一巴掌,狠狠掴在她脸上,火辣辣地疼。


    奉颐不再抱有期望,慢慢走出了这里。


    他这个人,总是不正经,将许多情话挂在嘴上,逗得她笑不能忍。他掩盖事实的本事从来一流,所以如今再好好反思,这里面又有多少话是真的,多少话是假的?


    如果不是这次偶然发现,他真敢这么瞒她瞒一辈子。


    包括他今后结婚,甚至生子。


    可终究是瞒不了一辈子的,他知道,她这个脾气,不可能继续委身于他。


    所以这是一个不可能解决的死局。


    是鬼迷心窍,还是当局者迷,她当初怎么就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迟早是要结婚的,而他与她层层沟壑,两人这辈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吗?


    她猛然惊醒。


    一股苍凉感在胸腔蔓延开来。


    当初只是一丁点的喜欢,却让她在不知不觉间,酿成了一个大错,如今已经难以收场。


    所以,从答应要与他认真开始,这事儿就错了。


    奉颐望着那个所谓牛皮纸袋。


    喉间泛起淡淡的铁锈味,鼻翼间仿佛也有了异常。


    她低头轻嗅。


    发现竟然是开始腐烂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十年感情,说一刀断也难。


    但会让这一刀尽量痛快点。


    现在的情况应该就是,作者肩周爪子太疼码字太慢与读者日益期待感到煎熬的矛盾……


    (背景音,很大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人<)


    90☆、


    第90章


    ◎假的◎


    那天奉颐很早就离开。


    离开前没忘记给赵怀钧一个合理的理由:顾清然工作室有事儿。


    在逢场作戏的方面,她向他学得炉火纯青。


    出了俱乐部,那个文件夹被她随手扔在路旁垃圾桶里。


    奉颐站在车边,停顿了好一会儿。临近傍晚,风里带着寒意,吹在单薄的身体上,激起片刻轻微战栗。


    胸口的酸闷迟迟难以消解。她轻吐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一盒烟,点上了其中一根。


    骤起的白雾弥漫过视野,将眼前一切都氤氲模糊。


    指尖的灰胎簌簌下落,她抽了几口后咬住烟头,回头,最后仰望了一眼身后金碧辉煌的俱乐部——红旗在夜色寒风里飘扬,建筑高耸如睥睨俯姿。


    眼底微漾,惘然如行经一场淋漓大梦。


    这么多年,高从南总算是办了件好事。


    她瞥开了眼,抬手掐灭烟后,果断上了车。


    为真实可信,她还是将开车去了顾清然的工作室呆了两小时。


    这两个小时她一个人坐在练习室里什么话都没有,没告诉他们自己来过,也没开灯,让别人知道自己来了这里。


    她就这么呆坐在地上,靠在冰凉墙面,刻意忽视手机上发过来的诸多消息。


    啪!


    练习室的灯突然被人打开。


    一瞬间的刺眼令奉颐偏过头,下意识抬手去挡。


    顾清然单挎着背包从门外进来,蹲下身,好奇地看她:“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嘛?”


    她半磕着眼睛,试图让自己尽快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岔开话题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这话不该我问你么?这我的工作室唉?”


    奉颐想想也是,讽笑一声:“真是昏头了。”


    这行为举止不大像她该有的水准,顾清然看她的眼神很奇怪:“丢魂了你……没事儿吧?”


    丢的岂止是魂。


    她抬表看了看时间,缓缓起身:“我该回了。”


    答非所问,顾清然觉得她莫名其妙。


    坐久了腿有些麻,奉颐缓了会儿才往外走,刚没走几步,像突然想起什么,又问道:“你现在还喜欢常师新吗?”


    顾清然在这方面从来坦荡:“喜欢啊。”


    “可他这个人很烂。”


    “所以我犯贱嘛。”


    “……你还挺洒脱。”


    顾清然歪头,挑眉笑道:“当你夸我了。”


    奉颐嗤笑,发现这世上的正常人,还真是少得难能可贵。


    开车回到了木息阙,到家时一派清冷,只有林林扑上来接她回家——他还没回来,大概留在俱乐部应酬。


    手机消息在这期间倒是又来了好几条,她通通视作不见,抱着林林赖在沙发里。


    一闭上眼全是那些话。


    整个世界乱到仿佛一台永不停歇的废机器,在杂乱无章地嗡嗡作响,奉颐无措地站在机器面前,被扰得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整理思绪。


    她唯一能确定的,只是从这以后,她不会再随他去任何场合。


    思绪繁杂,想多了也累。


    后来她慢慢就睡着了。


    再有意识时,是一阵轻微颠簸将她吵醒。


    她半睁开眼,迷迷糊糊间,只瞧见男人熟悉衬衫面料,与紧绷的下颚轮廓。


    还感受到他饮酒后烫热的身体与促急有力的心跳,他们把她紧紧包围起来,以平缓的速度、轻慢的动作把她放在卧室床上。


    她轻喃,似是习惯性叫了他一声。


    却忘了到底叫的是“三哥”,还是“赵怀钧”。


    睡意朦胧里,她好像听见他淡笑回应了她,责备她怎么又在沙发睡着了?


    几乎与过去任何温存时刻都没什么不同。


    可心脏就是在听见他温沉声音的一刹那,轻轻抽疼了一下。


    它在提醒她:奉颐,这是假的。


    她翻过身去背对他,片刻后他又包裹贴合上来,整个身子都在他掌心与胸膛之下。


    他把她嵌进自己怀里——他们每一次拥抱都是如此,紧密而亲昵,嗅着对方衣领里的味道,又或是十指紧扣,体温相融地睡去。


    奉颐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睛,愣怔盯着地面折射的一星半点的冷光,听着身后人沉稳的呼吸,很久很久,才慢慢睡去。


    混乱的思绪在经历一夜的清理,再醒时,已恢复许多理智。


    奉颐没有犹豫,第二天就私下里托宁蒗去打听了那些事情。大概不会很难,她猜高从南会故意给她放消息的。


    果然宁蒗没两天就给她带来了结果。


    赵政和口中那位小姐姓申,叫申茵雪,申家人的独生女,也是赵政和同一学派毕业的师妹。


    这姑娘聪明,但性子却骄横得很,同圈里多数娇小姐全然不同,酷爱赛车、攀登、帆船各类极限运动,浑身那股蛮劲儿与赵怀钧够得一拼。


    她几年前就与赵怀钧认识了。那时大家都觉得两人般配,不论是家世,亦或是爱好习性,都有不同于常人的契合。


    听说刚开始两方人为了撮合他们,还特意收了赵怀钧护照,将他扣留在伦敦近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全是和这位申小姐一起度过的。


    几年前。伦敦。三个月。


    久远的记忆那一刻被骤然唤醒。


    听宁蒗说到这里,她忽然开口打断了她:“你的意思是说,他身边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宁蒗瞅见她已经有些泛红的眼眶,顿时噤了声。


    奉颐当时就坐在沙发底下的地毯上,半撑着额头,抬着眸,目光尽是疑惑与不信。


    那模样,是真的伤了情。


    她早已经习惯别人将“奉颐”和“赵怀钧”这两个名字混为一谈,如今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的名字,与赵怀钧更加名正言顺地关联、纠缠,竟让她有种自己才是局外人的错觉。


    “行,我知道了。”


    她对宁蒗说道。


    宁蒗不放心她,离开之前犹犹豫豫思索再三,最后还是说了出口:“奉颐,有时候突然看清一些事情,千万不要觉得是自己倒霉。其实是命运在怜悯你,因为你是幸运的孩子,所以才能及时止损。”


    她听笑了,愣是逼退眼中泛起泪意,说不会的。


    但其实那神色放在宁蒗眼里,特别不自然。


    奉颐也想不通,明知道他是个深不可测的人,当初怎么还是稀里糊涂地与他缠混至今?


    不知是出于补救,亦或是需要时间来适应这份落差,那天过后,奉颐不再待在北京。


    以前工作一结束便马不停蹄地回到这里,现在却是能待在外面就待在外面,有时候连赵怀钧的电话也不会接,消息更是装作没看见。


    一连三个月,从十月底到次年一月底,北京城被白雪覆盖了厚厚一层,奉颐没再回过北京一次。


    她像个流浪的孩子,常常待在工作过的城市里,然后又等待下一个工作行程,如此辗转循环。


    听说赵国栋的身体状态下滑后,集团的核心工作几乎是赵怀钧一人在操持。所以这个未来即将上任的新董事终日忙碌不堪,就连给她发来的消息,也是一周一条的频次。


    他也许会察觉到她的疏远,但不会有空来找她。


    繁琐的事务会比她更快找上他。


    而奉颐一直都知道他想找她好好说会儿话,奈何总抽不出空来。于是她也顺水推舟,拉远了彼此的距离。


    生气时候不做决策,难过的时候不做决策,因为任何一个情绪大起大落时,都有可能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与破坏。


    她需要好好冷静冷静。


    彼时她正待在洛杉矶拍摄品牌新系列时装,他人正好在北京,准备赶往下一个行程的空隙,专程给她拨来一通电话。


    这次奉颐选择性接了。


    她磨蹭了许久,最后慢吞吞地接起。


    他们已经三个月没见面,这个时间若换在许久以前,这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频率,但若放在去年,他们其实已是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彼此。


    赵怀钧耐住说想她的心,因为对面的人儿似乎兴致不高。


    他问道:“最近不开心?”


    “还好。”


    “工作压力大?”


    “有点吧。”


    他静默了一会儿,又说:“还是怪我没能陪着你?”


    他试图在一个又一个的问题里找到她突然变脸的原因,以为还同以前一样闹了不快,他随便哄哄就能好。


    可奉颐知道,这次哄不好了。


    她想了半晌也没想好要如何回他这话。


    其实她想的更多的是,他在哄她的时候,会想起“她只会是他情人”这件事么?


    奉颐没理出头绪。


    那边却忽然传来几声异常咳嗽。


    她顺口道:“感冒了?”


    “嗯,昨儿淋了点儿雨,无碍。”


    说着又咳嗽几声。


    奉颐听着还挺严重,想了一下,还是开口叮嘱国内这段时间是重感冒高发期,一定让Leo去买点药,最好去医院打点滴,别耽搁。


    赵怀钧当时在电话里答应得挺好,可奉颐知道他什么秉性,第二天打电话过去盘查时,果然已经打不通了。


    她给Leo打了电话,Leo接得快,也很快告诉她:赵总这些时间身体疲累,状况一直不佳,前几天染了风寒感冒,却愣是将病拖重,昨夜发了高烧,在床上没起得来……不过这会儿刚吃完药,已经睡下了。


    奉颐轻嗯,又问:“很严重吗?”


    Leo顿了顿,说:“挺严重的,都烧得意识模糊了。”


    她听出Leo话中夸大其词,淡道:“吃过药没事就行。”


    “你忙吧,我先挂了。”——


    赵怀钧这三个月没闲着的时候。每日行业趋势、商务会谈、行业峰会、公司内部大小会议、推动项目落地实施……行程几乎占满了他的时间。


    奉颐这三个月没在北京,他也没能抽出空来。


    赵怀钧起初并没上心。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时常忙于各自手头的事情,很少有如胶似漆地黏着时。只是偶尔想起对方了就联系联系,听听对方的声音,就当为单调的生活解解闷儿。


    若是有空最好,他能直接飞去她的城市看一看她,看那张小脸为拍戏都奔波成什么样了,适时心疼一番,能换得她逐笑颜开,然后黏糊糊地叫他“三哥”。


    这些年都这么过的,惯性太强,以至于他很晚才反应过来她可能生气了这件事。


    十条消息回一条,电话常常处于不接状态。


    女人会莫名其妙生气不理人,这种事情赵怀钧没经历过上百,也有几十。


    但今非昔比,他没了昔年的闲散,也做不到立马放下手头的事情飞过去找她。


    这事儿就膈在他心头许久。


    临近年关,公司上下高速运转,直到一月底,方才得以稍显松快。


    他念她得紧,动了要去找她的念头。可似乎天公不作美,这个念头刚钻出来,他就淋了一场雨。


    竟还给自己淋出了重感冒。


    手上诸事应接不暇,他想忙过这段时间就去洛杉矶一趟。于是这场感冒一拖再拖,终于在那个清晨,被彻底击垮。


    浑身烧烫不适,意识模糊间,他又听见Leo在叫自己。


    Leo俯身来轻拍他的脸,给他量了体温计,又喂他喝了水。


    赵怀钧睡得沉,梦里梦间都是些纷乱交杂的事情。


    他梦见大哥对他说的话,梦见申茵雪尖锐的叫嚣,还梦见奉颐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跟前,别有目的却特别腻歪地冲他叫“三哥”……


    意识沉沉浮浮,分不清自己的具体方位。


    他又梦见自己睡在木息阙的床上,仿佛看见自己日思夜想的姑娘坐在床沿,拿着体温计,正面无波澜地低头来看他。


    他轻轻赖赖地笑了一声。


    将她拉下来,同时自己也贴上去。


    被子窸窣作响,男人滚烫的脸颊埋进她小腹,为将就他,她也放低身子来,伸出手拥住他。


    两人相依在床侧,他声音嘶哑,还是没什么精气神,闭着眼轻喃道:


    “这个梦做得好,竟把我熙熙盼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能遇见熙熙这样敢爱敢恨的好姑娘,赵老板这辈子就常驻在庙里烧高香吧

【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