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青春校园 > 弯腰 > 100-107
    101☆、


    第101章


    ◎戛纳华灯初上,暗耀冉冉而起◎


    警方在秘密侦查前期怀疑过奉颐,后来却未发现她与常师新存在共同参与的实质性证据,这就说明她本人对这些勾当根本不知情,也说明她与常师新并非共同体。


    如今常师新潜逃在外,他父母双亡,妻女在多年前也已移居海外,那么身边亲密关系的人除了女友金宥利,就只剩了奉颐。


    警方联系奉颐时,大意是如果常师新联系她,请一定第一时间通知警方,不可知情不报,且长期潜逃难以为继,应尽快主动投案争取从宽处理。


    从听见警察将声音的那一刻起,奉颐整个人如同木偶一般僵在了原地。


    她举着手机,目光怔然地坐在办公室里,脑间来来回回都是警察的话。


    电影节在五月份开幕,从四月名单公布开始,她有许多的事情需要准备、完善。但面对如此天大的好消息,她却暂时放下这边所有的事情,专程请来了身边一位合作多年的律师咨询请教。


    律师听完后直接说道,常师新这样的,没个十年出不来。


    那天宁蒗也在身旁,听见完后登时红了眼眶。


    而奉颐在听见那个沉重数字后,愣了两三秒,又追问对方:能争取宽容处理的最大限度是多少?


    律师犹豫了一下,很委婉地表示:这种事情通常因为资金流向不明,很难有清晰完整的证据,但警方这次却证据确凿,所以宽容处理的可能性很低。


    法律这方已没有退让空间,瑞泰更不会贸然出手帮他。


    赵怀钧这人行事完全应证“慈不掌兵”的原则,他对弃子是什么态度,从前就不止一次见过,如今只会更加分明。


    有些事,已成定局。


    常师新一定比她更加清楚。


    送走律师后,她呆坐在那里很久。


    后来又摸出打火机,为自己点了一根又一根的烟。


    许多事情在这一刻的重新整理间千丝万缕地关联贯穿。


    那些被忽略在繁忙与周转里的风雨,它们以沉默而不可抵挡的力量横亘过两人许多个相处间隙。那些比秘密侦查更早开始的事情,犹如深潜入水的物什,经历冗长的升腾,最终一点点浮现在了脑中。


    她曾经困惑过的、矛盾过的,在今天总算是被摊开、抚平。


    难怪当年不让她参与瑞也嘉上股权事宜;


    难怪一定要提前淡化她、瑞也嘉上、瑞泰三者的关联;


    难怪最后将她送去荣丰。


    借力操纵永远都有风险,所以这诸多的“撇清干系”,也许,都起源于她当年那句——


    “我不管你怎么操纵怎么借力,你记住,我不干违法乱纪的事,你也最好别把那些事儿捅到我眼前,安在我头上。”


    他记住了。


    也在很早之前就想过这一天了。


    唯一感到愧疚的,是她低估了常师新对她的看重程度。


    下午的时候北京日头正好,灰蓝的天,不冷不热,偶尔有鸽子掠过天空。


    等到晚上,华灯四起,办公室临门地面的光晕静止半晌,色彩终于才略略一晃——是宁蒗推门进来。


    宁蒗见她仍旧坐在下午那个位置,转身去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热水放在跟前,奉颐纹丝未动。


    宁蒗叹气,拿下她手上的烟蒂,声音荡在二人之间:“以前我姥姥车祸去世的时候,我就在重症病房外祷告过,那时候觉得只要人活着,怎么样都行,只要人活着。”


    “你看,新哥最坏的结果就是判刑入狱。没关系的,十年后我们还是一条好汉。”


    奉颐闻言眼眸动了动,转向宁蒗。


    十年牢狱生活,足以打断他傲气的脊梁。


    那时候该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了,他还会愿意再来一次吗?


    奉颐一颗心高高悬起,始终不安,像是一语成谶的害怕,也像是恨铁不成钢的悲愤。


    她隔着昏暗与宁蒗轻道:“但我就怕,他不愿意这样活。”


    她和常师新携手共进这么多年,他心底里想什么,她怎会猜不出?


    要是他心里当真能像宁蒗说的这样想,那他今日绝不可能选择潜逃。


    他定然是没什么指望了。


    得到警察通知后,常师新的电话便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奉颐一条又一条地给他发消息,只盼他能躲去哪个角落时,打开手机,第一时间看见她给他话。


    她说的最多的就是自己有能力给他兜底,千万不要犯糊涂。


    可那些消息发出后全都石沉大海。


    她找不到他。


    没人能找到。


    就这样过了一周,警察也找了他一周。


    某天夜里,奉颐忽然被一场噩梦惊醒,醒来时心脏与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梦见了常师新。梦里场景是程云筝离开那天,常师新站在马路边对自己说的话。


    ——奉颐,咱俩不一样。


    ——我要是这时候再倒下去,就真的起不来了。


    ——人这一生活得这样辛苦,没有意义。


    ——我经不起失败,我也不喜欢失败。


    常师新的声音很近,人却离她很远。


    远得她想拉回他,一伸手,却捞了个空。


    她醒后心神不宁,坐起身来,刚准备喝点水,手机就在这时突然响起。


    冥冥中有了某种预感,她拿过一看,屏幕上赫然显示着——


    常sir!


    这个备注名称刺得她心头一紧,狂跳不止。


    消失了整整一周的人终于有了消息,慌忙点开的手居然也会颤得厉害。


    她看清了他发给她的消息,仅仅只一句:


    【如果有一天得获戛纳,记得带着奖杯,回来看看我】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奉颐盯着看了半晌也没理解过来意义何在。


    最后她联系了警方。


    那边迅速出动,匆匆断了线。


    当今社会刑侦通讯工具发达,找到人是迟早的事情。


    奉颐在额外忙碌的工作里,每天都等着最终的消息。


    那天是她动身前往Avielle设计工作室,准备试穿戛纳红毯的礼服。


    Judy说整个亚太区的大设计师最近都赶着为她量身定制,公司最近忙疯了,设计师们更是拖出压箱底的设计稿,连夜加班赶制。


    奉颐不是没入围过戛纳,但只有这次即将奔赴法国。


    若能一举斩获,Avielle就有机会在国际上位列高奢之首,而作为其礼服设计师,将会是莫大的名利与荣耀。


    这个圈子就是这样,满目浮华,一夜天堂,一夜地狱。人人都争之不及,唯恐落后。


    车开进大楼后,单晴晴忽然接到一通电话。


    奉颐瞧见单晴晴神色一肃,抬头同她对视了一眼,讳莫如深地走到车外某处空旷无人的地方接听去了。


    这一通电话并未接听太久。


    奉颐刚在T台下坐好,Judy会议还没结束,模特也还没就位,就见单晴晴先从外面走进来。


    “有消息了。”单晴晴说。


    奉颐望住她。


    但单晴晴话还没出口,眼圈却先红了。


    奉颐心里咯噔一下。


    Avielle员工保密意识高,见状都主动避嫌,离开时替他们关上了门。


    单晴晴等到他们走后,微微斟酌一番,才小心翼翼缓声道:“人在凌晨的时候走了,吞的安眠药,怕自己死不透,还割了腕。”


    即使猜到,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奉颐还是恍惚了一下。


    她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单晴晴却还在继续。


    常师新给她发出最后一条消息时,躲在了当年住过的那间出租屋里。


    警察撬开门的时候人就半躺在浴池边,脸色早已经惨白,身子也僵了,唯有一池水飘着触目惊心的红,连身边那封遗书也被浸染成艳。


    “瑞也嘉上那边现在压着消息,估计等到一切结束,就会放消息给媒体。”


    “找了这么久,总算有了个信儿。”


    单晴晴目光复杂一瞬,说道:“常是个偏执的天才,真是的很可惜。奉颐,你不要难过……”


    说到这里,单晴晴转过头,却看见奉颐脸色苍白,微启地嘴唇竟然在轻轻发抖。


    下一秒,像是终于决堤,强忍的情绪毫无任何征兆地爆发。


    她无力地抬起一只手,捂住湿润的眼睛,指缝间有眼泪迫不及待地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隐忍着抽噎,似乎说了什么,却话不成句地破碎在唇齿间。


    心像有人在生生剜着,疼得她受不了,只得弯下腰去,换成双手捂住脸,彻底失声痛哭。


    单晴晴心疼地抱住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听见奉颐断断续续地抽着声说:“他……他为什么……老这么固执……”


    固执得不知回头,固执得让人生气,又让人钻了心地疼。曾经也吵过、骂过,闹得最严重的时候她忍无可忍地动了手,谁也不让谁。


    可就这样,他也还是坚持固执了一辈子。


    她哭得没办法继续试衣,单晴晴把她送回去后,停了两三天的工作。


    常师新的葬礼从简。


    他猝然长逝的消息震惊业内各方,但因传达不及时,前来吊唁送行的人却并不多。


    不过他的前妻与女儿接到消息后连夜从国外赶回来,一同出席葬礼的,还有金宥利。


    奉颐抱着略有烫手的骨灰盒,将他交给金宥利的时候,温度已经冷却恢复。


    金宥利怅然地盯了他半晌,仿佛还是不能接受地笑了笑,故作释然道:“他生前最后一条消息,是给你的。”


    “他当年主动联系我,一门心思地想捧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已经变了。”


    金宥利浓重的鼻音含着淡淡的颤:“你知道,他真的很重视你……”


    说完金宥利抬起头来看着她,目光像在透过她,看向她背后那位的痕迹与手笔。


    她在看他生前最骄傲的“作品”。


    从当年那个二十三岁青涩冷冽的小姑娘,到如今眼前这位圈中人人都得高抬一眼的女人。她是一路见证过来的。


    而今有的人风华正茂,有的人魂归故土。


    世间万事终究是死后不可再得。


    海面的残风席卷过咸湿的面颊,一捧骨灰扬洒,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她滞然地瞧着那片灰消融在海水,结在胸口的许多爱恨嗔痴仿佛倏然松解。


    是了。


    人生苟且,光阴短暂,应且行且珍惜。


    宁蒗在她身后哭得不成样子。


    而奉颐在那天祭奠完毕,起身离去时,忽然瞥见了Leo匆匆奔赴的身影。


    这种场合他会来也是情理之中。


    她顿了顿,而后加快步伐,转身离去。


    很久之前,她以为自己的心再不会有西烛去世那天那样疼了。


    但后来她却经历过两次。


    一次是同赵怀钧决裂那天,一次就是常师新自缢。


    心脏细细密密如同针扎一般的疼,持久而猛烈,长远地影响着她。


    五月初,戛纳事宜准备就绪,剧组团队准备动身前往法国。


    繁忙的事宜应接不暇,三天两头的麻烦缠身,令奉颐不得不从老友去世的悲痛里打起精神去应付。


    这些事情仿佛在推着她往前走,而她被迫昂首,携带着世上最沉重的期望负隅顽抗。


    偶尔意识抽离,也会哭泣不止,哭得整个人精气神差点就没了,若不是戛纳事关重大,恐怕这些时日,她早一蹶不振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挑选珠宝环节时,她想了很久,还是推掉了Judy精心预留出的全套定制珠宝。


    她翻出自己压箱底的那颗艳彩蓝裸钻。


    在一起这十年,他送她的礼物加起来少说也上了亿,但那些物件翻来覆去也没什么稀奇,唯独这颗钻石。


    这是赵怀钧当年同她闹了别扭,为哄她,下了血本想讨她欢心的玩意儿。后来她将它送去定制打造,又觉得太过贵重,许多场面虽需高调但也得有分寸,是以一向鲜少将它拿出。


    五月中旬,戛纳电影节开幕仪式正式启动,《太阳里的女儿》在戛纳首映。


    全球最受瞩目的电影节,评审团成员皆为电影届成就斐然的人物,其中有一位,叫Camille。


    那位曾经在柏林电影节有过一面之缘的导演。


    流程与当年的柏林大致不差,她与李蒙禧相携着共同露面红毯,李蒙禧为她提着裙摆,言笑晏晏时,轻轻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一定打起精神来。


    今日揭晓奖项,可不论得奖与否,再回国内,按奉颐的今时今日,身价与地位必然翻上一番。这是常师新此生最乐意看见的事情。


    李蒙禧沉稳的手始终带着她一并前进,奉颐调整状态,轻声说了句谢谢。


    摄影师们对奉颐这位东方面孔的国际新贵诸多好奇,在红毯上大声呼叫她的名字——


    “Elise!”


    “Elise!Elise!”


    她回过头,给了镜头一道飞扬的笑容。


    此刻国内同步直播,许多人惊叹于奉颐这次褪去青涩后的艳丽动人,以及那身沉淀后出入各大场合的得体与优雅。


    但更有眼尖的,从她全身的Avielle中,认出她手指上那颗璀璨夺目的蓝色钻石,隶属于私人定制。


    钻石成色极好,他们猜测是出自哪家的手工。可扒来扒去,最后也只敢确定,这极可能国外某拍卖行某富豪拍下的私藏品,距离全球首次露面在十几年前,世界仅此一颗,单就目前价格便已千万。


    入了会场,奉颐安然落座。


    不知是有了教训,还是有了经验,比起上次柏林电影节深重的得失心,这次的心态反而轻松开敞。


    按照主竞赛单元的颁奖顺序,最佳女演员奖位列第四。


    等到终于开始公布时,奉颐看见那位Camille缓然从容地走上了台。


    奉颐感慨这层微妙的缘分,接着就听见Camille简短地对最佳女演员奖发表赞美辞。


    然后Camille举起手中的信封,用最轻松的语气调侃着今日有位最美女士即将诞生在自己手上。


    现场紧张的角逐氛围经这么一调侃,倒是稍有缓和。


    接着,Camille在众目睽睽之下撕开信封。


    纸张脆响震动奉颐耳朵,Camille看见信封上的名字后,笑了起来,靠近话筒,缓缓道:


    “第xx届戛纳电影节最佳女主角授予——”


    故意停顿,悬念拉满。


    所有人屏气凝神,期待着那个预想中的名字被念出。


    等待的间隙,奉颐忽然慢慢抬起那只带着蓝色钻石的手,轻而虔诚地按在了心脏的位置。


    脑海中那一瞬间只有一道声音——


    西烛,保佑我吧。


    台上的Camille这时候提声,开口,公布揭晓:


    “奉颐!来自影片《太阳里的女儿》!”


    答案一出,胜利音乐骤响。


    身边所有人全都高声欢呼尖叫起来。


    这样热烈的氛围里,奉颐那一刻却喉中仿佛哽了万千巨石。


    她长长舒出一口气,将这些年所有的苦难与心酸、阴翳与背叛吐出。


    不够明艳的笑容在脸上越扩越大,她噙着热泪,仰头,起身——戛纳华灯初上,暗耀冉冉而起。


    世界渐渐成了模糊而扭曲的多边形格子。


    她踩着高跟鞋,迈向那个梦寐以求的领奖台。


    这条路明明短得只有一分钟,却长得好像历经了十几年的沧海桑田。


    接过奖杯,缓缓站上台致辞的那一刻,她不禁问自己:奉颐,这一路走来苦吗?


    比起很多人来说,她其实已经算是很顺,可又为什么会忍不住眼中的热泪?


    她看向底下满场著名的国际导演、演员、制片人,他们每个人都仰起脸看着舞台中央的,今晚最大的女主角。


    那天台下闪烁的相机灯光明灭闪烁,如漫天繁星。


    卢米埃尔大厅亮如白昼,红色座椅层层叠叠,最后消失在金色帷幕。


    而帷幕的尽头,她看见了常师新。


    他西装革履,容光焕发,就站在那个角落,轻轻笑着为她鼓掌。


    她怔忪。


    下一瞬,人影消失在茫茫无际的视野。


    强忍泪意,施然笑开。


    最应该在场的那个人,今日缺席,永远缺席。


    那一年的故事最后,好像圆满,又好像不够圆满。


    而在那天那个精彩故事的结尾里,是她抱着奖杯,跨过无数个无人知晓的黑暗,隆重地向世界介绍宣告——


    “感谢评委会的认可。”


    “我叫奉颐,是一名来自中国演员。”


    【作者有话说】


    我是个取名废,但常师新这个名字当初定下的时候却非常迅速简单。


    师新,失心。


    失去本心。


    下一章文案[抱抱]


    102☆、


    第102章


    ◎三哥,是姓宋,唐宋的宋。◎


    就是那一夜,奉颐荣获本届戛纳电影节最佳女演员的消息同步传回了国内。


    彼时尚未天亮,舆论却已经酝酿着隐隐爆势。


    几个时辰后,大批网络活跃粉丝与用户苏醒,看见新闻后激动不已,这股劲儿才如同燎原之火,被彻底点燃。


    看见这条新闻的上班族与学生们开始口口相传,它回荡在在各式各样的办公大楼、学校之间,不断发酵壮大。


    “奉颐戛纳影后”这个词条从早晨开始就被冲上热搜,此后,便挂在了头条整整一天。


    “奉颐”再度成为热词,而如今传进各家各户,许多老人妇女只会自然得吃着瓜子八卦——哦,是那个大明星奉颐,她演电影又得奖啦?什么?还是国际大奖?!好好好,这姑娘可真厉害啊……


    就这样,消息纷纷扬扬地传遍大街小巷,口碑裂变如同风暴侵袭,到最后影响力越来越大,捧高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这个非科班出身,一切从零开始的白纸一样的女孩,历经十几年的沉淀与努力,而今终于迈着大步,站在这座殿堂的最高峰。


    是天赋,但更是心血。


    它们在无数砂纸上反复磨砺后,从太阳底下的裂隙中逐渐透出一丝光来。


    媒体对这一事争相报道,关于她的新闻随处可见,夸赞、捧高、表扬,那两天打开任一软件,她的名字便无孔不入地冒出来。


    这边人气再次高度回归,把互联网闹得沸沸扬扬。


    那边皇城根下的人却照常过着平淡日子。


    那日天气好,高从南突然在群里说有个朋友在雍和宫那边新开了一家茶馆,请兄弟几个过去捧个场,就当聚一聚玩一玩。


    赵怀钧正好有空,便如旧赴了约。


    可这新茶馆不知是刚开还是怎的,忒没谱儿,他开着车在胡同巷口找了一个多小时的停车位,到最后差点儿没尥蹶子直接走人。


    好容易泊好车,刚进门,就看见院子里的夹竹桃旁蹲了一条迎宾大金毛。


    大金毛半蹲在地上,吐着舌头哈气,一脸谄媚地看着进来的人。


    这茶馆头脑不清醒,狗却有点意思。


    他冲它吹了个口哨,果然金毛立马屁颠儿屁颠儿地凑了上来。


    他蹲下去,摸了一把金毛的头,对它道:“你家主人是不是缺心眼儿?我这么大人物来光临他茶馆,也不知道提前给我弄个车位来。”


    金毛“汪”了一声。


    竟然没护主,水灵灵地同意了他。


    赵怀钧乐了。


    可如果不是后来进了茶馆,亲眼看见这狗左右逢源地对着每个人撒娇,他还真以为这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


    真是它主人的会做生意的好狗。


    高从南身侧美女如云,衬得他过于清心寡欲。他抓着那只狗在旁边茶室里玩,外面嘻嘻哈哈闹成了一片,他却恍若未闻地不断抛玩着玩具球。


    今日气氛正常得近乎和谐,但其实说实话,有那么些微妙。


    平日一个两个最爱说“哪个小明星又跟上了哪个公子哥”、“哪个的老婆大闹了一场剧组扬言要封杀小三”、“哪个演员挺着肚子想逼宫上位”尔尔。你一句,我一句,说来说去最后*还是回归到自己约了谁,睡了谁。


    放在以前赵怀钧也不大爱参与,如今公司事多,更是减少露面这样的场合。


    但即便如此,回回来了都能听见些七七八八的事。


    今日稀奇,他们说的竟是那些个远在海外的留学圈的事。


    这群人什么尿性,他还不清楚么?


    他与奉颐当年的事儿人尽皆知,两人相好了十年,最后却闹得十分难看。


    如今她盛名在外,是当下最热门的话题,保不准说着说着,就绕到了她这里。


    谁又敢当着他的面揭他伤疤?


    赵怀钧默不作声,跟那狗玩得不亦乐乎。


    里面一圈人都转来转去地观察着他脸色,只见他神情平和,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吊儿郎当地坐在沙发里,同一只狗玩得上好。


    没半点多余情绪,松散得像个没事儿人一样。


    也是,赵三公子出了名的绝情,当年为了能上位,连自己亲生父亲都能给气得半身不遂,又真的把谁放在心上过?


    那天晚上大伙儿又转场去了会所。


    高从南嫌几个大男人唱歌干巴巴的不痛快,一通电话就叫来了一屋子姑娘。


    姑娘们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喝过一轮,赵怀钧被灌得有点多,干脆往角落里一躺,再懒得搭理其他人。


    有人拿后背挤兑蹭他,说待会儿多的是漂亮姑娘要来,你这会儿趴下了算怎么回事儿?然后一抬头,就看见一群年轻水嫩的小豆腐们陆续涌进来。


    这里面好几个都是从电影学院那边来的。其中有一个,特别正,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人的时候魂都能被勾走,据说是个小演员,今天是跟着学妹们一起来凑热闹玩的。


    姑娘来齐了,这包间里就热闹了。


    另一端的高从南带着几个姑娘同人吆喝着如何耍赖。大家不乐意,全都哄笑闹着。


    那个最漂亮的姑娘落座后,旁边就有人大咧咧地挤了过去,仔细敲了她一眼,愣了楞,接着问她:“妹妹瞧着眼熟啊,姓什么?”


    那姑娘一双眼睛却不住地看向最角落的赵怀钧,细弱的声音掺着淡淡的怯,咬字却异常清晰:


    “姓宋。”


    话落,满屋子无一人异样,唯有最角落的那个男人在听见某个字音后,忽然睁开了熏醉的双眼。


    旁边的原羽最懂他,于是在他耳畔轻声道:“三哥,是姓宋,唐宋的宋。”


    不是奉。


    奉。宋。


    容易叫人听岔。


    赵怀钧有片刻的失神。


    他抬手捏捏眉心,试图让自己醒一醒。


    那个姑娘却不知何时坐了过来。


    她目光好奇,怯生生地问着他:“先生,需要帮忙吗?”


    他视线扫过去,看清这姑娘的长相后,思绪倏然一晃,就这么触不及防地想起了她。


    她大概是他见过醋劲儿最重的姑娘。


    那年大哥想拉拢他,将身边亲朋好友的姑娘都介绍了过来。可那时候他被她蛊惑得五迷三道,满心满眼地围着她打转,哪有功夫搭理其他人?


    于是硬生生得罪了那位白小姐。


    她却不依不饶,故意吃醋使坏,不论是在众人前,亦或是那天后来的床上,愣是憋着一口气没让他好过。


    当时情浓意稠,后来又哪里再有这样的时候,能让他耐着心,把姑娘捧在手心里地哄?


    不会再有了。


    赵怀钧踉踉跄跄地撑起身子,手掌下的皮质沙发沾了水,他一个趔趄,差点又躺回去。


    是身侧伸来一只温软暖乎的手,紧紧抓住了他。


    那只手贴近他胸膛的一瞬,身前仿佛也跟着覆压来一阵温热。


    女儿馨香扑鼻而来。


    他眼前掠过一道黑影,焦距再次对上时,是那人近在咫尺的姣好脸蛋。


    “先生,你没事儿吧。”


    说这话时,唇鼻已能感受到她的气息。


    他抬眼,倏然截住了那只欲图往衬衫里探进的手。


    对方动作一顿,赵怀钧却趁此起身,将对方不着痕迹地推开。


    因酒热解开的扣子,他此刻抬手缓缓系好,其间不咸不淡地点了一句:“东施效颦。”


    学不得她半分风情。


    姑娘心思被区区几个字无情点破,脸色唰一下就白了,难堪得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赵怀钧同高从南打了个招呼就走人了。


    司机车开出会所后,习惯性往着瑞泰的方向而去。


    深夜北京城去了热,凉意阵阵。


    他在后座开了车窗,沉闷的车厢便霎时透出一丝清凉来。


    老槐树下一盏昏黄路灯伫立在惬意的风中,等红灯时,他们路过一栋大楼,赵怀钧不经意间向外一瞥,却见那高高悬挂在醒目位置的LED广告屏正在播放一支广告。


    美妆品牌的海报衬人。


    视频里的美人腰肢摇曳,红唇微启,乌黑柔软的发在流畅运镜下飞扬。蓦然抬头一瞬,锋利深邃的眼眸直视镜头,而后眼波微荡,摄人心魄地迷人。


    因为这支广告创意片所创下的销量在营销内部被作为典范分析模仿。代言人的表现力绝佳,甚至被好些内部人员笑称“不愧是影后”。


    赵怀钧盯看了好一会儿。


    前方绿灯亮起,车缓缓启动。可开出几米后,忽然又调转了方向。


    他这两年不止一次开车路过木息阙。


    每回都会多瞧一眼,然后径直开车离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Leo说她没有变更这里产权,只是在去年动了上海那两处房产,直到今年也还没收回。


    开进木息阙的地下车库时,保安竟还认得他的车,唤了一声「赵总」,然后赶紧为他放行。


    司机随意停在某个地方后,渐渐就熄了火。


    赵怀钧茫然一瞬,又觉得自己这样做徒劳而没有意义。


    可他就这么坐在那里,看着周遭熟悉的设施,在空旷明亮的车库里,静静抽了一根烟。


    手臂半搭在外,烟灰徐徐落下。


    透过前座,他瞧着那处电梯口出神,脑海中甚至已经构想他要如何下车、走进电梯间,然后按下熟悉的数字,走出电梯,指纹开锁。


    这步骤是曾经随意到不值一提的日常,如今却生生拦断了他,叫他进退不得,如同痴心妄想。


    熙熙——


    赵怀钧深叹出声,合上眼,后脑勺昏沉沉靠进座椅里。


    经历过这一遭,他才知道原来人的记忆是会斑驳的。


    譬如他已经渐渐模糊淡忘了彼此分离那年锥心刺骨的疼痛。


    而唯有痛楚止息,思念才开始真正彰显。


    103☆、


    第103章


    ◎【好像是赵总来了】◎


    《太阳里的女儿》计划于七月正式国内首映。


    这部在戛纳电影节大放光彩的影片在国内引起不小的讨论,但其实影片内容过于沉重压抑,并不讨大众市场的喜欢。所以奉颐与李蒙禧这两位电影大咖的组合,就能成为本次宣传的重大亮点。


    一位是近年来崛起最快,突破限度最高的女演员;


    一位是沉寂多年,非好作品不出山的重量级电影大佬;


    两位的形象配对在许久前就已经经受过一波热度不低的讨论,而今电影即将上线,观众期待值愈发高涨,可见着这两人毫无动静,官博底下便时不时有粉丝前来询问有没有本事叫这二位共同营业。


    语气挑衅至极。激得官方直接下场,某天黄金高峰期时,发布了一则幕后小花絮。


    那是俩人在片场时候。奉颐做好妆造,路过花絮镜头时正好瞧了一眼,然后止住脚步,慢慢凑了过去。


    强烈的五官冲击袭来。


    她像只好奇的猫咪,问镜头后的摄影师:“水哥,这录的是什么?”


    “花絮。”


    奉颐了然地哦了一声。


    然后屈着身子,缓缓俯下身,直视着镜头,笑盈盈地指了指身后:“看什么看?李老师在后面呢。”


    镜头很配合地对焦给奉颐身后的从利与李蒙禧,两人神色认真地探讨着影片里某段情节情绪。


    李蒙禧蹙眉,目光从手中剧本移开,无意扫过奉颐的方向。


    这条花絮短短十秒,发布后浏览量一分钟就破了十万。


    影迷们取笑官方沉不住气,而另有一批人,调侃起二人的“暗戳戳”的所谓友谊。


    【奉奉大美女好像有点变了】


    【奉奉以前像颗华丽的钻石,特别亮眼,可近两年,好像慢慢长大了,站在李蒙禧老师身边,像一块朴素自生华的贵玉】


    【我们奉颐身上有种踏实感了,一定在好好生活吧(姨母脸)】


    众口纷纷,氛围极好。


    距离上线一个月左右时,剧组开启路演活动。


    路演规模不大,初步定下十个城市,首场就在北京。


    李蒙禧这么些年鲜少出席电影相关活动,常常首场路演后便消失不见人影,可这次他竟出人意料地跟了五场路演。


    仅仅五场,物料横飞,奉颐同李蒙禧关系密切明眼人看得清清楚楚。


    可身边近一点的人都知道奉颐拿李蒙禧当“前辈”、“知心好友”看待,也知道她的脾气,向来是不爱对外界解释这些的。


    当年和程云筝这也这样过。好友互动自然亲密,对彼此习□□好熟悉是很正常的事,可这种平常的事被镜头放大后,很容易就被外界解读成“暧昧”。


    当初奉颐闭着眼睛不搭理,如今混成圈内的“老油条”,更是不可能亲自下场解释。


    但宣发团队就掐着奉颐和李蒙禧这一点肆意妄为。


    索性他们方向特别正确,拿着李蒙禧和奉颐的口碑与物料引着路人看过来,随后打出片中核心的悲剧——揭发三代人之间的苦难与矛盾。


    这种类型的家庭问题几千年来都争议不断。


    所以从七月起,直到电影以8亿的成绩收尾下线时,有关剧情的争议就一直未停过。


    但这个成绩所有人都特别满意。


    毕竟拍得再好也是叫好不叫座的类型,哪怕拿着她与李蒙禧做噱头。当初《太阳里的女儿》最初在预测票房时,从利、徐善文、李蒙禧和她都一致认为它撑死10亿,再多就不能够了。


    事实也果然如此。没人后悔,也没人抵赖。


    不过投资方分成比例非常可观,这部影片让她赚的钱,几乎在当年押注的成本上翻了一倍。


    连同她先前投资制作的几部作品累积起来的财富,让她各方各面水涨船高,最夸张的一段时间里,上饭局的排场那叫一个风光无限。


    那之后,奉颐就给自己放了个小长假。


    如今名利双收时,已不需她再如二十来岁那样劳累奔波,尤其最近一两年经历许多重大打击后,她的事业心反而不再似从前那样重得人尽皆知。


    懂得循序渐进的姑娘在很多事情上都开始有意采取柔性策略。少了几分攻击性,多了些温和可亲,路人缘倒慢慢回升起来。


    她开始同话剧圈子有了某种更频繁的交汇。


    李蒙禧有意带着她玩,许多有意思的话剧都会提议她大胆试一试。


    说这话的时候他总是笑眯眯地看着她。


    而奉颐对话剧感兴趣,在这方面心志也不坚定,头一晃就跟着他上场了。


    这一年的日子就这么过了,因为她主动替自己卸下好几个重担,日子未免显得稀疏平常。


    其中最有意义的,还是属她的音乐。


    瑞也嘉上更换了新的执行人后,顾小笙喘了口气,开始正式将她的新专辑策划提上日程。是以下半年的大部分时间里,她的心思都扑在了这张专辑的制作。


    单晴晴特别支持她出专辑,荣丰把她当财神奶奶供着,又在这方面多的是资源人脉,于是这件事执行起来就特别快。


    张乘舟听说了她有意重拾音乐后,激动得一晚上没睡觉,第二天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联系自己在这圈子里的好友与人脉,协助奉颐这个事情。


    张乘舟能联络上的都是艺术家级别,自然是不差。只是恩师在大后方出钱又出力,奉颐忙活着那些事时老觉得心里愧疚,所以特意抽了个闲,在十二月底的时候回了一趟扬州。


    彼时大雪纷飞的江南,鹅毛盖着黛瓦,将枯树柳枝裹在漫天的棉絮里。


    奉颐落脚家中,秦净秋高兴得不行,可刚没待上一天,张乘舟就马不停蹄地催着她去苏地亲自见一见那位他多年的编曲挚友。


    这位编曲老师纵横乐坛数十年,出自他手的作品就是放在今天也是受人膜拜的经典。旁的人想请他出山都不成,今日张乘舟一句话她就能同对方搭上关系。


    机不可失,奉颐怠慢不得,不顾秦净秋的不满,赶紧召唤来宁蒗陪她跑去了苏地。


    餐厅在半山腰的隆梨山记。


    冬季昼短夜长,奉颐冒着雪开车同宁蒗绕上了山腰,快到门口时,却忽然拥堵起来。


    宁蒗瞧着那前后拥护的队伍,嘟囔了句,什么人啊,排场这么大?


    她往那个方向随意瞥去一眼。


    雪色之中的隆梨山记灯火通明,仿古的朱红大门迎客开敞,门前白地映新红,明明灭灭,如星夜一顶皎月。


    车灯如一炬白雾,照亮前方路景。


    前面中央正对门的位置停了一辆低调的黑色商务车,迈巴赫车标,反了光来,衬得标神气又锃亮。


    一直候在门口的服务生撑着伞,殷勤地上前为其开门。


    奉颐凝住了眸子。


    下一秒,车主人自后车门迈腿而下,挺阔的黑色西装大衣衣摆擦过车门角,大概是不习惯雪天撑伞,半截身子在外,宽阔肩头很快覆上雪意。


    “赵先生。”


    服务生毕恭毕敬地叫道。


    男人顶着风雪快步而过,身后的秘书紧跟着,顺手将手上的车钥匙扔给了服务生。


    颀长的身影融入门内皑皑山景与朦胧白雾,步下微旋,很快消失在雪地里。


    雪越下越大了。


    狂风呼啸天地,扬起经世浮白。


    隔着一道车玻璃,却仿佛隔过薄薄一层荏苒光阴,将人与人硬生生划出一道界限来。


    那晚的隆梨山记气氛格外诡异。


    墨影缀灯,秀竹肆立,通往最深处的厅舍静谧得不同寻常。


    宁蒗说方才经过拐角走廊时,瞧见那边气氛特别严肃,三两个服务生端端正正候在门外,还有个领导秘书模样的,夹着一公文包在跟什么人打电话。


    据说是来了一位北京的大人物,是当地铆足了劲儿抢来的大型国际消费中心投资商。这个项目一旦落地,百家重奢入驻,将会是当地未来十年经济发展的重头大戏。


    此人京港两道通吃,背景颇深,省里领导一片丹心,特别看中这个项目,念想今日这局再多牵线搭桥一两个港地投资,这对本地发展自然是百利无一害。


    【好像是赵总来了】


    宁蒗的消息就这样简单直观地传来。


    这丫头这么多年了,还是习惯这么叫他。


    奉颐在桌上看见这句话后,对着屏幕瞧了半晌后,又默不作声地反扣上手机。


    这位编曲老师姓李,与李蒙禧同姓,是个特别豁达的小老头,眼里冒着博览群书后特有的光亮,与她说起这些年张乘舟如何惋惜自己某位得意门生转行的事情。


    话间,奉颐为李老师斟上了一杯茶。


    两人同频,这顿饭局上聊得很愉快。


    李老师愿意倾力相助,走的时候被助理扶住,还不忘拍拍她的肩膀笑道:“老张没看错人,你这孩子,不管干什么事儿都能成。”


    这句话算是一个长辈对晚辈最高规格的夸奖了。


    奉颐来不及高兴,一转头,李老师便又开始耍赖说要与她今朝有酒今朝醉,两人换个场子继续喝去。


    学艺术多有狂浪不羁之底色,奉颐笑得不行,连声直哄着将人骗上了车。


    人走后奉颐还笑叹这位李老师的顽童心态,难怪能与张乘舟交好。


    宁蒗在旁边直点头附和她,末了,又好奇问道她明明如此擅长且热爱音乐,为什么突然就要转行?


    奉颐思索半晌,竟不知要如何开口,奈何宁蒗追问得紧,她退无可退,只能在大冷天里吸吸鼻子,转手为自己点起一根烟,以此拖延时间。


    猩红的一点在夜色明明灭灭。


    身后山水泠泠作响,室外寒夜冰天雪地地冻人手脚。


    刚理出头绪,准备开口敷衍,忽然听见身后一阵急促脚步声,有人高喊道:“赵董!留步!”


    奉颐意识松散,下意识跟随声音而去。


    与此同时,站在朱红回廊上的那人的目光也正好往这边投来。


    两人视线时隔多年,在百米之外精准相碰。


    轻轻一下,便击碎防线。


    那一瞬,奉颐失去所有感官。


    指间捻着的那根烟也顿在半空。


    多年前,宁蒗失恋时,哭着对她说过一句话,这句话奉颐至今都记忆犹新——


    如果,如果两人心里还装着彼此,那么阔别多年后,猝然重逢时,你就能透过他的眼睛,看见半分意外的、冰冷的缠绵。


    就跟她一样。


    104☆、


    第104章


    ◎他们在无尽沉默中休战◎


    夹着雪碎的风抚过眼睫,如同恋人私语的轻吻。


    隆梨山记地处半山腰,到了夜里寒气凛人。奉颐私下穿衣随便,今夜套了件素色大衣,带着杏色贝雷帽,一条棕色围巾裹住小半张脸,比这冷天里的净雪更清贵。


    他的视线在她这里定了定,却没半分要走上来的意思。身后追上来的人缠着他说话,他便偏过头去同那人闲谈。


    她也极快收回眸色,在原地怔了三秒,又心不在焉地将那根烟渡在唇边,不轻不重地咬住。


    忘了到底是抽了还是没抽。


    宁蒗也注意到了那边,脸色亦是一变,忧心忡忡地看了看奉颐,然后凑上前,轻声问道:“奉颐,赵总他……”


    话还没说完,奉颐仿佛未卜先知一般,心烦意乱地掐灭了那根烟。


    宁蒗不敢再继续了。


    正巧服务生将车开过来,奉颐丝毫不耽搁,直接拎着宁蒗上了车。


    车内暖和,两人冰凉手脚彻底得到解脱。


    奉颐开车前往附近提前定好的酒店,一路上宁蒗都在小心翼翼看她脸色,见她没什么太大情绪,也就慢慢放了心。


    晚上睡觉前,宁蒗翻来翻去还是忘不掉今日这场偶遇,躺在床上,喃喃道:同在北京这么长时间没一次遇上的,怎么偏偏来了外地,就遇上了。


    这话不假,


    这三年她的消息倒是铺天盖地,可他却音讯全无,她不知他任何消息,就更不用提偶遇这种事情。


    奉颐往脸上拍着护肤品,没有应这话。


    第二天她就马不停蹄回了扬州。


    扬州呆了三两天,去墓前瞧了瞧西烛,循例同她说了话后,又立马登上了回北京的航班。


    这个过程没有半分犹豫。


    从某种程度来说,她确实如赵怀钧当年所说,性子里有那么些绝情。


    可当断就断,许多事情都是优柔寡断藕断丝连扯出的祸。从前她一直这么坚定认为,直到后来有个人捧着她的脸,心碎地声声责怪她的过度绝情。


    林林走过来蹭她的小腿,粘人的猫咪目光总是停留她身上。


    她心软,把它抱在腿上,揉了两把。


    林林是他的猫,当年搬走的时候却有意留下。


    活生生的一只生命体成天在她眼前晃悠,每每离开北京去到其他地方工作,就总会心系这只“老猫”,请的阿姨隔山差五都得来一次,为它换食清理。


    也就是说,不管走去哪里,她都会分一颗心给北京的木息阙。


    很难说这到底算不算他的私心。


    奉颐抱紧了林林,轻叹出一声。


    第二天,顾小笙联系她,说想为她引荐认识一位马来西亚的音乐制作人。


    这人做音乐很有一套,国内很多顶级歌星开演唱会时都请过他,可这人富二代,衣食不缺脾气也怪,接活儿全靠当下心意,随性得很。


    不过若想要认识认识,做个好友,倒也大有益处。


    北京冬日阳光最好的那天她去了顾小笙的公司。


    练习室里,顾小笙正为自己手底下某位小歌星忙活,见她来了,抬头招呼了一声,让她先坐。


    奉颐自己找了个地方躺下,举着手机看最新行业资讯。


    最近万事太平,没什么八卦可看,更没什么新的赚钱机会能投。工作室那边倒是看中了几个新项目,可这些项目质量难说,全都被她一一否决。


    单晴晴说,就这还算是市场上不错的剧本了。


    奉颐没回单晴晴。


    心底里却终于体验到当年李蒙禧选择半息影的感觉。


    又过了一会儿,顾小笙终于找了过来,在这处角落里看见她后,有些好笑:“你怎么上这儿了?让你去办公室,你跑这吸烟区来干什么?”


    奉颐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烟灰,只耸了耸肩,笑着说最近烟瘾有些重,没办法。


    顾小笙摇摇头,把手中文件交给助理,领着她往楼下咖啡厅走。


    两人今日要见的人已经到了。


    刚进电梯,门还没合上,顾小笙像是想起了什么,无意道——


    “哦对了,你听说了吗?你那位前金主好像要结婚了。”


    “大家都传着呢,对方好像是位姓甘的小姐……”——


    赵怀钧最近朋友圈里大事多,其中最大的,估计就是武邈和舒魏离婚了。


    两人当年结婚的时候,武邈单相思,舒魏不情不愿,谁都没看好这两个人。可这么多年过去,两人好过也吵过,如胶似漆的时刻也不是没有过,没想到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两人去民政局办完离婚手续的当天晚上,喝醉的武邈抱着高从南嚎啕大哭,说舒魏不爱他。


    ——这么多年了,她怎么还是不爱他?


    赵怀钧被高从南叫到庄园,一进门,就听见武邈的那句话。


    舒魏如今人在海外度假散心,走之前,似乎流了产。


    好歹是从小看到大的妹妹,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这番见了血,还闹出了人命,不光赵怀钧,就连平日吊儿郎当的高从南都上了两分心。


    可武邈却死活不说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一大老爷们,哭得跟孙子似的。


    密云区实在是太远,赵怀钧今天是抽了空过来的。


    他进屋后,脱了手套,将外衣随便搭在某处,举目望了望,无视那发着酒疯的孙子,径直问道:甘晓苒呢?去哪儿了?


    甘晓苒在鸵鸟园。


    赵怀钧到的时候,看见她一个人独自坐在湖畔抽闷烟。


    冰湖枯树,漆黑一片夜色,定格的风景里,只有她不断递烟拿烟的手上下晃动。


    自从那个人走后,她的背影就惯常寂寥。有时候什么话都不说,一个人静静坐着,目光呆滞放空,如同没有灵魂的玩偶。


    这几年甘晓苒年纪上来,甘家人都开始替她着急。甘老爷子看了这圈中一行人,也就赵怀钧秉性稍好,能叫老人家看得上眼。于是暗中递过好几次橄榄枝,最后一次是在一周前,去往苏地时,甘老爷子同岳慧茹相谈甚欢,彼此心照不宣之间,这事儿莫名就已板上钉钉。


    消息传得很快。


    即使虚无缥缈,也抵不过众口砾金三人成虎。


    赵怀钧这厢顾虑着女方的脸面,没着急吭声,反倒是性格乖戾的甘晓苒听说后当场破口大骂,骂这群老东西乱点鸳鸯谱,也骂他们成天闲得没事儿干,一脑门心思地要把她卖给其他人。


    甘家人因为这事大吵一架,老爷子气得就差没把这不肖子孙逐出家门。


    那之后甘晓苒就住在了庄园里。


    这地方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谁来赶都不行。


    听见身后有动静,甘晓苒身影一晃,回过头。


    “三哥来了。”


    “嗯。”


    赵怀钧靠近她身侧,瞥了眼她手中抽了三寸的烟:“老爷子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说丢了老脸也得来跟我道个歉……”


    这事儿微妙得很,赵怀钧当即摸了摸眉头,不吱声。


    他同甘晓苒一事闹得不明不白,没明面上的协定,更别提口头承诺,按说插科打诨一阵这事儿也就过去,可老爷子偏自降身份,求到赵怀钧跟前。


    到底还是看轻了自家孙女。


    甘晓苒处境难,在甘家这么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更难。


    他们这行人都是一起长大的,谁家里那点腌臜事儿不知道?赵怀钧自然不能跟着甘老爷子下甘晓苒的面子,所以最后也只淡淡说了句:“您言重了,赵家同甘家就算没结亲,这几十年的交情也断不了。”


    这么一说,甘老爷子才真正放了心。


    甘晓苒听到这里,倒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两人又静了一瞬。


    甘晓苒今夜难受,见到武邈那样更难受,她抬眼,放远了眸子,落在湖对面的山峦上。瞧着那一片山水,极力保持着最后一丝平稳道:“三哥……我这段时间,老做梦梦见他。”


    “梦见他当年分手时候哭着对我说,晓苒,咱们好不长,就这么算了吧。他说得挺体面,但我知道,他是无奈,也怕咱们这样的复杂人家牵连他……我能理解,可谁又来理解我呢?”


    甘晓苒的声色已慢慢洇湿,她扬起胳膊为自己拭去眼角的晶莹:“舒魏啊,至少能遇见武邈这样一心一意的,三哥你哪怕再身不由己,至少也能为自己做做主。但我不一样。我受制于人,不得权,不得已。所以有时候寡淡点,日子反而还能过活。”


    她颊边又连续划过一串冰冷的泪,索性也不拭了,转过头,轻颤着声道:“三哥,你别怪我下你面子。我不要结婚,这辈子都不要……”


    她不想似工具一样活着。


    不结婚是她唯一能为自己做的选择。


    赵怀钧知道她这场哭诉目的是要他出面阻拦甘家莫再逼她。可怜掺和着真心的演戏最能打动人,他看着这么要强的姑娘哭成这样,骤然想起那年最后的场景,她在他身下哭得那般可怜,瞳孔微不可查地晃了晃。


    隆梨山记一别,当年一幕幕总时不时浮现在他眼前。


    他爱她的身体,也爱她的灵魂。这段时间她与李蒙禧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他也想过,且不论这事真假,她同李蒙禧思维合拍,生活稳定,若能共度一生,何尝不算畅快。


    而赵怀钧又有什么好?


    他想来想去,也找不出到底哪里好。


    “不想结,就不结。”他看不过眼,拿出手指替甘晓苒擦了擦眼泪,宽慰道:“三哥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甘晓苒一个劲儿点头,哭得却更厉害了。


    赵怀钧无奈,只得上前拍拍她肩膀。


    脚底下有颗石头被他踢下冰湖的围栏。


    啪——!


    奉颐的手机骤然掉在了地上。


    她弯身捡起,检查手机是否有恙。


    顾小笙脱离舞池,兴致昂扬地走过来,却见她一脸魂不守舍,好奇问道:“手机怎么摔了?”


    “没拿稳。”


    奉颐擦去上面的灰尘,回头望了望身后舞得正嗨的国际友人马西,说道:“我撤了,你们玩开心。”


    “哎哎哎!”顾小笙拦住她:“再玩会儿吧,马西正在劲儿头上呢,待会儿顾清然也来,完了咱们再去吃个夜宵,今天就算圆满结束!”


    奉颐却坚持摇头:“不了,明天早上有个会要开,得回去准备。”


    “……好家伙你丫工作狂啊?”


    “走了。”


    “那你注意安全啊,到了给个信儿。”


    “好。”


    奉颐步出酒吧后,外面正好飘起了小雪。


    耳膜终于停止震动,安静片刻后,竟然开始嗡嗡耳鸣。她揉了揉耳朵,冒着雪继续往前走。


    凌晨两点的街道没什么人,就头上一顶顶昏黄路灯陪着她的归途。灯光下的影子孤孤单单地慢慢挪动,奉颐走得慢,眼睛失着神,明显不在状态。


    走出一段距离后,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一通陌生来电。


    可那串号码却在曾经的十年里看过千千万万遍,早已烂熟于心。


    奉颐瞧着那串号码良久,最后缓缓移动手指,按下了接听键。


    对面没有开腔。


    奉颐就这么等了十来秒。


    他今夜突然来电,她在冰天雪地里走着走着,就停下了步子。


    至今都还记得那年洛杉矶马路旁那道风雨肆虐中的黑色身影,在冷色调的天地之中,生生晕出一丝暖色光华。


    她想,即使她这些年再如何回避这段掺了无数杂质的关系,都不得不承认——他们其实是有过相爱时刻的。


    关于爱情,十八岁的西烛一定会义无反顾地鼓励她为爱痴狂,可她却猜不着三十来岁的西烛,世事浮沉后,又会说出怎样的观点。


    这一刻她真的很需要西烛,可她再也不会知道答案了。


    烈风兮兮,眼眶涌上一阵温热,她忽然有些睁不开眼,只能轻轻阖上,盖住那些泛红的微小血丝。


    低了声,准确叫出那个名字——


    “赵怀钧。”


    那头没有回应。


    空气在彼此之间流动,他们在无尽沉默中休战。


    她说:“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非要离开你吗?”


    “这就是答案。”


    “恭喜你。”——


    那晚寒风刺骨,吹得她头疼。


    回了木息阙,兑了两支感冒药,喝下后便睡下。


    睡得其实并不安稳。


    浅薄一层睡意朦胧得随时会惊醒,诸多思绪缠绕,前尘勾着今事,扰得人心不宁,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没工作,但早上她还是被杂乱的敲门声吵醒。她难得休息几个小时,烦躁地翻了个身,哪知门铃却仿佛永无休止地可劲儿摁。


    她睁开眼,酝酿许久,才慢吞吞起身走到门边,开门。


    然后愣住。


    印入眼帘的是一张五花八门的脸。


    尤其是脖子,那上面有道特别明显的红印——是被赵怀钧拿领带勒的。


    大清早一睁眼就看见高从南这不吉祥的邪物,奉颐一下没反应过来,抓了两把头发,拧紧眉头问他有什么事?


    高从南这狂浪之徒那天却难得诚恳,认命一般挠了挠头:“那什么,有空吗?请你吃个饭。”


    他们俩什么交情,谁要同他吃饭?


    简直莫名其妙。


    奉颐按住躁意:“有何贵干?”


    高从南冲她笑了一下。


    作为专业演员,奉颐一眼瞧出那公式化的笑容里带着无法言喻的妥协与屈辱。


    然后听见他说:“给姑奶奶您,赔个罪。”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最后一个文案[抱抱*]


    105☆、


    第105章


    ◎挺想你的,就来了◎


    楼下早点铺已经开张,上班族还未苏醒,店铺里没多少人,只零星两位大爷大妈安安静静地看报纸看手机。


    奉颐素面朝天地裹着件低调的黑色夹克,黑色帽子,同高从南坐在最角落里。


    两人隔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盘油条和豆腐脑,豆腐脑浇上卤汁,香气扑鼻。


    高从南从没请姑娘吃过这埋汰的东西,顶着肿了半边的脸,问她要不要换换,譬如来点儿海鲜粥,开胃养胃,总比这豆腐脑好。


    奉颐却冷硬地说自己只想吃这个。


    那副谁也奈何不了她的样子,难怪赵怀钧当年常常气得胃疼。


    高从南很坦诚地给她道了个歉,说当年自己一场恶作剧,没成想闹得他们二人不痛快,就这么分了三年。


    赵怀钧这人,寡淡,没那同他人结连理的念头,以前没有过,今后恐怕也不会有。这两天同甘晓苒的事情闹得稀里糊涂,他们内部知晓细节的人都知道,这俩都无心婚姻,怎么就莫名被按头凑在一堆了?


    高从南笑眯眯地递上一只勺子:“甭管怎么说,三年前是我的错,您老人家别计较。为以示诚意,在这儿我立个话,今后若有什么困难,您尽管跟我说,我能帮就帮,这是我欠你的人情。”


    奉颐不语,搅拌着手里的汤匙,沉思着把高从南今日这没头没尾的事盘算了一番。


    昨夜那通不明不白的电话同肆掠的风雪一并让人难忘。后来他在无声中断了线,什么话都没给她留一句。


    到底是突然深夜情动想起了故人?还是知晓自己即将结婚,专程前来同她这旧人把过往诉说个干净,然后再也不见?


    奉颐昨夜想了很久,以为这世上总是有缘无分的多。早就想开了不是么?


    那时辗转着宽慰自己,却哪想过现在这场景?


    这么高效率地拎着高从南杀过来,怕是头天夜里反应过来当年的不对劲,当即就抓来了高从南。


    可奉颐听着高从南这通说辞解释,隐觉得这似乎不仅是在为她讨公道——


    更像是,向她投诚。


    早起没什么胃口,她放下汤匙,面无表情道:“今后我参与联合发行的电影,你方分成只得50%。此外黄金场次、首日高排片雷打不动,谁也不许和我争。”


    这条件听得高从南想骂她土匪。


    可转念想起最初分成时自己给了她一颗糖又给了一巴掌,现在这一巴掌被她回扇过来,自己反倒不如她忍得了?


    高从南轻啧,露出为难之色:“50%太低了,现在电影城成本高效益低,手底下那些人都是要过活的。”


    她淡淡挑眉:“那就免谈。”


    说完起身就走,丝毫情面不留。


    高从南急了,越过桌子一把抓住她:“51%!你电影周边售卖总利润抽成降低20%。姑奶奶,不能再让了,让多了底下人赚不了钱,人不买账,你的电影也不好过。”


    奉颐袖子被扯住,停下脚步,回过身。


    沉静的眸子凝住高从南,最后歪头,笑了笑:“成交。”


    高从南心底里骂了句“祖宗”,想着这么难伺候的性格,赵怀钧做什么非得千般求万般求?


    好在索性是把这任务完成,高从南再懒得管他二人的事情。


    奉颐自然是不想同他共进早餐的。


    他目送着奉颐离开,结账时,给那人发了条消息:“哥们儿我道歉了啊,诚诚恳恳哄得姑娘心满意足才走的。我告诉你,你别动我国外的生意,赵怀钧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换个招儿,老子真服你了……”


    一长串埋怨的语音发在了赵怀钧手机上。


    他动了动,点开。


    高从南怨气冲天的声音响在安静的空间。


    最后一句时,他恶狠狠补了一刀:“我瞧啊,人家早过了这坎了,死心吧混蛋!”


    听到这里,坐在沙发里的男人缓缓抬起那只夹着燃烟的手,没送烟到唇边,只指尖轻触摩挲着额头,似在略作思索。


    前两天致电给姥姥杨舒华,她说在新闻上看见那个姑娘了,小姑娘是厉害的,两个人若心里还有彼此,有朝一日再续前缘,也是锦上添花的事情。


    他听后,缓慢开口,口吻淡淡,第一句便是——她性子倔,大概是要同我生分的。


    杨舒华知道来龙去脉,在电话里微微叹了叹,只说:“缘分还差了点。”


    晚上回程时,又路过木息阙。


    赵怀钧习惯瞥一眼,心里揣着事儿,便停在了马路旁侧。


    他心里没把握,迟迟未动。只待在车里,望着进门那颗老榆钱树。


    思忖之间,不知觉抽了好几根烟。


    以前她还待在他身边时,每回见他抽烟,都会抢过来继续抽两口,但更多时候,是替他灭了,顺口埋怨他事务再如何繁重也不能抽烟伤身。久而久之,他就习惯了。


    但好像自她走后,他的烟瘾便又重了。刚开始还能控制,后来干脆放弃。


    一是实在太想她,二是骨子里那点瘾又被勾出来,总时不时想抽。


    呆了片刻,夜意更深了几分。


    这时候空旷的马路上驶过来一辆黑色埃尔法,停在了他前方的位置。


    车门缓缓开启,一位眉目冷冽的姑娘戴着口罩,从车上走了下来。


    三月回暖,夜风拂过。


    那只搭在窗沿的手慢慢僵住。


    这条街再出几百米就是西长安街,来往人流量大,她为避人耳目,一向是车开进库,鲜少在这个地方下车。


    但此刻,他看见她蹙着眉,手里还有一根燃了过半的烟,另一手打着电话,在车前心烦意乱地踱来踱去。


    她舒出一口气,抬起眼,目光在空中漫无目的地穿寻。


    然后就那么轻轻一瞥,隔着半条马路,猝然与他撞上视线。


    他咬着那根烟,开了窗,没有回避。


    奉颐前一秒还在紧皱的眉头霎时舒展,取而代之的,是疏淡的诧异与意外。


    她有过一瞬间的错愕,迟疑半晌,最后还是与手机那边的人匆匆断线,朝他走了过去。


    那几步走得犹豫又艰难。


    其实在彼此毫无联系的那几年里,她想过两人若在哪次公开场合无意撞见,自己要如何淡然地同他打招呼,就如彼此从没来过。


    但唯独没想过,今日的自己会慢慢越过那条马路,靠近他车前,站在距离他半米的位置外,如同阔别已久的老友,状似寻常地轻声问道——


    “你怎么来了?”


    手中烟灰在风里簌簌下落。


    赵怀钧看清她的模样,熟悉的观感一点点冲开他的理智——他终于承认,自己在感情这件事儿上,挺没出息。


    他谑笑了一声,还是以前那副不着调的样子,道:“挺想你的,就来了。”


    奉颐瞅着他,没有动,也没有回应他。


    身后一辆车行驶而过,阵阵微风带起她耳鬓的发。


    离开他后,她的人生经历过许多重大转折,那些喜怒与哀乐被她藏在心底里,从来没对任何人表露过。


    生活是残忍的,但也是平淡的。所以许多残忍的事情都会在一个平淡的日子里猝不及防地发生,同理,许多重逢也会在多年后,某个稀松平常的夜晚,没有任何预料地发生,然后交汇。


    它甚至平常到她想再多说点什么,想了半天,却吐不出半个字。


    她只能轻轻颔首:“知道了。回去吧。”


    仿佛言尽于此。


    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小区里。


    回家后,奉颐与往常一样陪林林玩上了一会儿,然后进浴室,从头到脚冲洗个干净。


    可不同寻常的是,那天水淋过脸上时,奉颐鼻子没由来一阵酸楚。


    她不是个矫情的人,但不知怎的,兴许是因为今夜旧人突然造访,令她想起了曾经许多情浓意稠细水长流。


    想起他浑然不觉她已经误会了他时,仍然一遍遍地问她“到底怎么了”,试图哄着她,修复二人的矛盾;


    想起后来她任性地闹分手,他还是给过彼此机会,哪怕真的分了,也没舍得无情待她。


    如果他们是因为感情不和分开,那她今天绝不至于这样念念不忘。而正因为他们是最相爱时突然分手,所以才会在这一瞬,理解他对她的良苦用心。


    爱是双方在一起时的足够坦诚,同时也是分离时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在与她的这段关系里,他好像尽了全力了。


    常师新说得对,她能走到今天,离不开“赵怀钧”三个字。所以哪怕有一天情放下了,心也放不下。


    这是她欠他的。


    水哗啦啦地砸落在地。


    她忽然抬手,关停了水龙头。


    出浴室后,胡乱地擦干头发与身子,从衣柜随意翻出套上件家居服,也不顾脚上的拖鞋,就这么直直冲出了门。


    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她并不确定他有没有离开,只是完全秉着昔年二人相处时的了解,赌上一把他的心软与妥协。


    站在电梯里,她安静盯着屏幕上快速倒退的数字。


    手指却焦躁而高频的磕在胳膊间。


    叮——


    清清脆脆一声,一楼到了。


    门开的第一时间她便迈出了电梯,却在半只脚刚刚踏出电梯门外的那一瞬,猛地顿住,然后被逼着收回,一寸寸地往后退去。


    一双男士皮鞋迈了进来。


    赵怀钧挡住电梯门,略带侵略的目色看着她未干的发,与布满急切的小脸。


    他挑着声,问道:“在找我?”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一章,但我不确定什么时候来,最快就是明天凌晨。如果凌晨没来,就和今天的时间差不多,反正别等嗷[抱抱]


    106☆、


    第106章


    ◎一直疯狂到下半夜◎


    男人卡着电梯门,高而阔的身体完全挡住了她去路。


    她被困在狭小的空间里,无形的压迫感向她袭来。


    奉颐愣怔地瞧住他,轻启开唇。


    她试图对他说点什么。


    例如:“你怎么在这里?”


    例如:“我想来找你。”


    再例如:“三哥,我放不下你。”


    可尝试了好几次都失败。


    那些话放在此刻似乎有些徒劳无趣,她直觉若是说出,他们会就此沉默不语。


    可是她心疼他这些年受的这莫须有的委屈,想着想着,眼眶便迅速湿润,最后无奈又委屈地轻唤了一声:


    “三哥……”


    久违的“三哥”,每个字都仿佛是从她心尖上溢出来的,唇齿间辗转着,饱含了太多她这些年的欲言又止。


    她唤得真切,也唤得赵怀钧顷刻间缴械投降。


    他喉间发紧得厉害,那感觉就像紧绷的弦猝然断裂,超载的弹簧瞬间崩坍——他的忍耐在她这主动的示好里,碎成混沌虚无的飘渺。


    他直接大步迈过去,长臂一揽,将她抱进了怀中。


    她的腰身被紧紧箍住,贴在他心口的位置动弹不得,感受到他狂烈的心跳,还来不及抬头,后颈便覆上一只炽热的手掌,用力往下摁,迫使她仰起头,迎向他。


    下一秒,男人的呼吸就落了下来。


    唇齿堪堪一碰撞,便撞近乎暴烈的渴望。


    他的舌尖强势地撬开她的唇,抵进她最深的地方撵磨、吮吸、搅弄。她抓着他衣领的指尖发白,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转瞬间却又不甘示弱地搭上他的肩膀,攀住他、搂紧他。


    他们纠缠在一起,他的逼近令她后退,两人相拥谁也不肯离开谁,于是一起撞在电梯内壁上。


    电梯门在身后缓缓合上。


    它始终悬停在一楼。


    她身体自然散发的沐浴露香甜气息直钻人心脾,令他失了控地吻她,咬她,吸得她舌尖开始发麻,浑身瘫软在他怀中。


    耳畔是两人如鱼戏水般的旖/旎重喘。


    呼吸被熟悉的气息掠夺,氧气在昏天黑地中耗尽。


    她却被拥得越来越紧。


    身子开始发烫,脸颊烘上一股热意,烧得彼此血液沸腾,连呼吸都开始深沉加重。


    许久,他终于松开她。


    额头相抵,他的眼神如同未餍足的猛兽,两人气息迫切到仿佛下一秒就会再次交缠撕咬在一起。


    他捧住她的脸,喘着气,哑了声问道:“怎么又回来了?”


    她水盈盈的动情双眼落在他的唇上,又缓缓上移,望进他的眼眸里。


    她反抓着他的手背,轻洇:“我放不下你……三哥,我一直想你。”


    赵怀钧拭去她眼角冒出的泪花,然后再次倏然俯身,与她深深拥吻在一块。


    电梯的白灯晃得她眼睛疼,她闭上眼,默认一切的发生,随他越来越急、越来越深的节奏一起沉沦。


    电梯被他按下楼层,快速上升;门锁还留着他的指纹,滴的一声,轻易打开。


    心脏在狂跳,可已没人在乎。


    两人倒进主卧的床里,撕扯着最后一层遮蔽。


    柔软床单与女人白皙的后背相贴,狠狠挲摩得窸窣作响。


    他们心里都有根羽毛轻挠,想要彻底发泄这些年对彼此的想念,却一直找不到出口。


    于是只能无比渴望着离彼此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们最熟悉彼此的人,对方爱好与下一步骤都能完美预测把控。


    所以一切都发生得自然而快速。


    她仰面而卧,开敞自己接纳他。手指深深插/进他的发,等待时,偏过头去,舐吻他的耳朵与脖颈。


    手指倏然紧紧蜷缩。


    到底了。


    那一刻,许久未尝的甜头与温暖让两人的灵魂深深为之一颤。他们拥抱得比任何时候都紧,都亲密。


    她仰头,同时紧紧抱住了他,软了声嘤咛:“三哥……”


    他却仿佛要确认她的真实存在,动作如狂风骤雨一般猛烈迅速,她被逼红了眼眶,意乱情迷间与他接吻、爱/抚。


    他想完全占有她,就像她想完全容下他。


    月退紧紧勾着他、贴着他的月要。


    他抵着她额头,问她有没有想过他。


    她说想,你正玩的地方更想。


    他孟浪地贴在她耳边,说最内最禁最舒服。


    她就迎上去,勾住他,说这样呢?


    他们像两个发病的人,在床上疯了一样的次次榫卯,嘴里念着那些dirtytalk,恨不能将对方揉进自己身体里。


    一直疯狂到下半夜,床单透了,却仍然不知满足地钻进浴室,将浴室洒满痕迹与气息。


    快要精疲力尽的时候两人厮混在浴池里,池水飞溅,人也跟着浮力飘飘浮浮。


    她面颊绯红隐忍,听见他在最后一刻前,咬着她耳后软肉,鼻息颤抖,声色喑哑:


    “熙熙,放你走后的每一晚,我都在后悔。”


    接着,她身区一战,压抑着,小声哭了出来。


    浑身紧绷的力量在那一刻犹如鱼儿摆尾,欢快地释放。


    她目光涣散,歇息在他肩头。浴池温水刚刚没过胸口,紧贴的身子随着池水微晃。浑身湿漉漉地被捞起来,干毛巾一寸一寸地擦干身体。


    床单被糟蹋得不成样,今晚只有睡在其他房间。


    酣畅一场后睡意总是很快袭来,她赖在他身上,困极了也不忘嘟囔着交代:消肿的药在房间左抽屉里,老位置。


    他低声说了句什么,她迷迷糊糊间也记不得了,很快睡了过去。


    今夜是他们隔了三年第一次有所交集,却直接睡上同一张床。


    歇下时是凌晨,等再睁眼,天也才刚蒙蒙亮。


    没睡几个小时,身侧却空空如也。


    赵怀钧惺忪着眼,一转头,就看见坐在另一侧书案前的姑娘,正点了一盏灯,翻看研究着某本名著。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她翻动纸张的声音。


    她看书的样子特别专注,眉眼沉静。大概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浑身都有股独特的气质,不浮躁,更不奢靡,捧着一本书研究时,总有不同常人的渊博。


    时光的磋磨到底是把人变了个样。


    当年未经沉淀的女孩子浑身紧绷着一股劲儿,如今一晃也迈过三十的门槛,周身竟沉淀出细腻的深沉与风华。


    赵怀钧看着她,生出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他翻了个身。


    微小的动静却引来她的侧目。


    见他醒了,她放下书关上灯,重新回到他身边。


    双手双脚爬上床,黏腻地趴在他身上。


    赵怀钧被她这小宠物模样逗乐,把她抱住,往上颠了颠,温声道:“醒这么早。”


    她脑袋歪在他肩膀,轻嗯一声:“又梦见常师新了。”


    她说的是“又”。


    赵怀钧沉默地顺着她的发,怕她伤心,最后轻拍她脸蛋:“先好好休息,不累么?”


    他伸手要将她抱进被窝里。


    她却忽然挣脱开他,从他身上爬起来,屈膝坐在他身边:“可我有话对你说。”


    赵怀钧从她神色里瞧出几分郑重,像是决定好了一定要对他说


    他愣了愣,缓缓坐起身来。


    奉颐说:“本来是打算一辈子不告诉任何人,可是赵怀钧,你不是别人。”


    刚刚他睡时,她独自一人想了很久到底要从何说起,然后将它们一一追溯,却在某一刻突然发现,原来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记忆斑驳,渐渐落了层厚厚的灰。她早就翻过了一重又一重的山峦。


    “我有个……特别特别好的朋友,此生挚友,她叫何西烛。名字取自——「何当共剪西窗烛」。”


    她重复强调道:“何西烛。”


    “这个女孩子,活了十八年,没走出过扬州,也没吃过心心念念的菠萝包。她最爱的人是我,最后一面见到的人,也是我。”


    “西烛走的那个晚上……”


    说到这里,奉颐忽然哽了一下。


    这么多年过去,她以为自己的心不会再疼了,可没想到,这一秒记忆重启,却还是抵不过潜意识里的遗憾与悲恸。


    她深深吸一口气,忍住泪意,轻颤着声继续说:“我的心特别特别疼,好像有一把刀插在心脏上,这么多年,一直没能拔下来,就这么生生梗着疼。”


    从她说到“西烛走后”,赵怀钧就已意识到这件事的沉重。他神情微动,倾身上前将她抱过来,放在自己腿上,抱紧了她。


    体温相融,有短暂的安慰力量。


    她却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一直在说,没有停过。


    她攀住他肩膀:“再后来,常师新也没了。”


    “警察告诉我死讯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人活一辈子,生前再多荣光,到头来其实什么都不会有。走了就是走了,遗憾、爱恨、痛苦、喜悦,什么都不会带走。”


    站在戛纳领奖台上时,她望着满场繁华,遗憾的感觉从未这样地浓烈。


    他这辈子的夙愿就是看着自己亲手打造的、最骄傲的作品站在世界最高的舞台上,可讽刺的是,他的生命却定格在她入围戛纳后的一个最最寻常的夜晚。


    就是那一刻,潮湿的半生,忽然透净。


    人啊,就是应该在最好的年华,大胆地拥抱自己所爱的一切。


    今朝有酒今朝醉。


    “赵怀钧,你三年前说得不对。”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第一次把话说得如此坚定而明显:“这么多年,我只爱过你。”


    有且仅有一个你。


    她声音徐徐温和,用两分钟不到的时间就说完了这个冗长的故事。


    可他知道,这个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轻松。这是她从少时而来的十几年的风和雨,也是一个女孩子最合格完美的蜕变。


    “知道了。”


    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柔了声,道:“都在心上了。”


    印在他心上的手清晰感受到他强劲的心跳。


    从未有过的轻松在这样的时刻覆上心头,她抱着他脑袋,吻了又吻。


    赵怀钧却两手把她抓住,控制在自己身体底下。


    她不情不愿地挣扎了一下。


    情人间的亲昵把戏容易过火,可那晚做太多,她终究是承受不住,若再来,第二天就走不了路。


    她习惯在他怀中找到一个最舒适的位置窝进去,然后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慢慢地入睡。


    就如同他习惯身前有个小东西陪着自己,体热温温的正好,一低头,就能闻到淡淡馨香。


    世间有万般的遗憾,不是生离,就是死别。


    奉颐都经历过了。


    所以。


    短短人生三十余载,生死参透,既往不咎——


    宁蒗是早上十点来敲的木息阙的门。


    奉颐开门时虽头发蓬乱,但红光满面,看得宁蒗眼前一亮,惊异问道:“睡得不错啊大美女?”


    奉颐给她找拖鞋,宁蒗等着,忽然瞥见角落某处一只男士皮鞋。


    宁蒗眉心一跳:“有新情况?!”


    “什么?”


    “你……和李老师谈恋爱了?”


    奉颐把拖鞋扔在宁蒗跟前:“是赵怀钧。”


    “啊?……啊?!”


    “进来吧。”


    宁蒗急吼吼换好拖鞋,抱着一沓文件追上去,刚没走几步,就看见一地狼藉,奉颐正弯身一件件捡起。


    宁蒗呆呆地看着奉颐手上那只白色女士内/裤,脑里就一个念头——昨晚战况激烈。


    都不再是什么怀春的少女,宁蒗眼一歪,脑海莫名开始联想起一幅幅香艳春/宫图。


    不知想到什么,她冷不丁一哆嗦,赶紧转移注意力,说明今日的来意。


    是华章奖那边抛来的橄榄枝。


    《太阳里的女儿》获戛纳之后,男女主又在国外斩获大片奖项,次年上映后在国内三大、地方性权威奖项皆成功提名入围,一举斩获大片奖项,华语影坛直接再添一位大满贯影后。


    而华章奖作为电视剧主流大奖,方向更偏流量。


    主办方看重奉颐的热度与成绩,亲自将邀请贴送到工作室,请她作为此次大奖的评委兼颁奖嘉宾。


    奉颐考虑了一下,自己在电视剧市场确实不如电影,贸然成评委难以服众,更何况这马上临近颁奖典礼,她这评委多半只是挂名。


    所以想来想去,也只接下了颁奖嘉宾的活儿。


    宁蒗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


    离开时卧室里的人还没动静,她在玄关穿鞋,眼睛落在奉颐耳后某处若隐若现的地方,促狭地挤兑道:“赵总下嘴可不轻呐,你这两天就甭见人咯~”


    奉颐揉着自己脖子那块淤青,瞪了一眼宁蒗。


    宁蒗走后,单晴晴很快在群里发来一张入围名单。


    今年的华章奖为了跨文化交流,特意增设了一项“海外电视剧单元”。


    入围的这四部电视剧在海外都是自己国度的收视冠军,它们在自己的国家拿奖无数,能来国内参与奖项,一方面是华章奖想借此提升国际影响力,另一方面是国外制片人向国内影视强调对中国观众市场的重视。


    奉颐浏览着表格上的影视信息。


    赵怀钧这时候似乎醒了,唤了一声「熙熙」,问她哪个是。


    他三年没来,房间里许多摆设也都变了变,不知也正常。


    可奉颐却不知在表格上看见了什么,顿了顿,对他敷衍道:“嗯……你稍等我一下。”


    说完,她又仔细比对着信息。


    她发现某部入围作品里,制片人名字那一栏,对制片人“Alex”标注的国籍是“中国”。


    她有些诧异:“华人制片?”


    华人能在好莱坞闯出来的可没几个,这可真真是少见的牛人。


    单晴晴发语音回了她:“对,这也是入围的几部片子里,唯一一个华人制作的。”


    “这个制片人真的挺厉害的,选本眼光也特别毒。华人在美国的影视市场多难混啊?可他当年竟然在好莱坞电视产业空手套白狼一战成名,此后每一年的大学课堂里,都有教授拿他的事迹做例子。走了歪门,还能迅速站稳脚跟,这商业嗅觉简直牛得不行。”


    “他好像还有一个中文名字,唔……我看看……”


    十秒后,单晴晴的消息再次发来——


    “找到了!他叫程云筝!三十八岁,来自中国北京。”


    是华人圈里大名鼎鼎的制片人,也是美国市场迅速崛起,并占有一席之地的中国人——


    程云筝先生!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两章的样子就正文完结了。番外打算多写点三哥和熙熙纯谈恋爱的小甜番,然后配角的话暂定是常师新和金宥利,但这个故事难度蛮大,我怕我吃不消,还在考虑。


    不过番外确定是缘更了,介意的宝儿们可以囤一囤。我也尽量勤奋点,更新频率高一点。


    另。


    我的手关节问题很严重,因为够懒,所以也很少详细对大家说过,它这个毛病大概就是不能长时间使用手,需要用一段时间,歇一歇,才能续航,不然会很疼,疼得钻心,睡不好觉的那种。


    这个问题我看过中医,那位医生也很诧异为什么我年纪轻轻就会有这么严重的关节病,就像一位四十多岁的人。其实就是我前些年高强度高压力的学习和工作落下的病根(举白旗,身体你才是我的主人)。


    现在我是直接摆烂了,这种需要保养的慢性病难治也就懒得治了,影响不是很大,但就是只能写一段然后再歇一歇了。


    反正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慢工出细活,我慢慢写,你们慢慢看~[抱抱]么么哒


    107☆、


    第107章


    ◎要在这儿办了我?◎


    奉颐比谁都清楚程云筝走的那年有多灰心失意。


    他远赴美国后,起初二人还会偶尔联系,可后来时日渐长,程云筝有了新的生活,她也有了新的工作,两人的联系从半年一次降到一年一次,再到最后杳杳无讯。她只听说他找到新的方向,连那年去洛杉矶,两人都没能抽出空来见面。


    不是刻意不联系,但就是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慢慢将重心转移,然后彼此淡化痕迹。


    奉颐偶尔回忆起昔年二人北漂的日子,总会怀念,惋惜当年自己的不够尽力。


    但再多的遗憾都即将得到圆满。


    这一年,程云筝终于荣归故里。


    他带着荣誉从另一个国度杀回曾经这个令他失望透顶的地方,将一腔热血挥洒山河。


    颁奖典礼在半个月后举行,奉颐在一周后的文华酒店见到了程云筝。


    车停在胡同口,她刚冒出一颗头,就听见一道高呼划破长空:“奉颐——”


    她抬首看去,看见朱红大门前,灰砖赤瓦下站着两位青年人,一位是林越航,另一位神气十足,穿着花里胡哨的蓝色衬衫,皮肤黑了点,身体厚实精壮了点,戴着一副墨镜,冲她大张开手,墨镜下的嘴角越扩越大。


    那灿然的笑容仿佛有感染力似的,下一瞬她倏然笑开,尖叫起来。


    她也张开手,朝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


    风声肃肃,从耳畔刮过。


    “程云筝!”


    她扑进他怀里,与此同时,程云筝也收紧胳膊。


    两人站在酒店大门口紧紧拥抱。


    阔别已久的老友,经过时间洗礼,里里外外都蜕变了一层,女人分外婀娜,男人也用上了曾经嗤之以鼻的高级香水。


    这时身后的宁蒗迈着哒哒的步子又扑了上来,抱住他们俩:“程哥,我也要抱!”


    突然增加的冲击迫得程云筝往后小退一步,他哎哟一声,笑起来:“干嘛呀,这架势,干脆下次挖个地洞回来得了。”


    几个人一听这话,全都笑出了声。


    奉颐认真地瞅着他,打量他没怎么变化的面容骨骼,开口时略有洇意:“我都听说了。程云筝,好样的!”


    他是真真切切为自己挣了一口。


    程云筝闻言,笑意不减,眼中却慢慢生出几许感慨。还是抬手,意味深长地揉了两把她脑袋,然后说:“好饿,咱上附近吃涮羊肉吧?在国外这么多年,就想着这口。”


    奉颐说好。


    宁蒗也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餐厅就在附近。


    选的是私密性强的包房,一行人呆在里面爱怎么闹就怎么闹。


    他们许久没见,起初还能像模像样地围坐着桌子,聊聊近况与过往。


    譬如奉颐获得戛纳的事儿在美国也传开了,有段时间电影院里放映着她的电影,他还包了场请人看去;


    譬如程云筝刚开始玩国外的娱乐圈时不太熟练,也闹过笑话,后来情况渐渐好些了,发现这帮人里总有那么些孙子,骨子里还是排华,还是有刻板印象;


    再譬如他去年交往过一任对象,林越航气炸了,从国内大老远飞到纽约,把他从床上拎起来揍了一顿;


    再再譬如奉颐这些日子同李蒙禧的绯闻,程云筝故意损她,说她有出息了,李蒙禧都敢染指了。


    如是尔尔。


    这些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他们的人生起起落落精彩纷呈,分享起来没完没了。


    但唯独都默契地没有提起那个人。


    两个小时后。


    房间内开了道窗,新鲜空气源源不断冒进来。


    程云筝拿出一沓纸牌,拍在桌上,豪言壮志般地发言道:“我告诉你们,在美国他们这桌面游戏都这么玩……”


    奉颐就待在他手边,喝得有些微醺,却还是点头,跟着附和。


    老毛病。


    就是爱玩。


    宁蒗这些年有个上饭局不喝酒的习惯,就是为了能扶住奉颐。她提前联系了赵怀钧,林越航更是上道,起身去外面抽烟,顺便结账。


    奉颐和程云筝这两人臭味相投,只要是凑在一堆了,就是人来疯。


    宁蒗拖拖拉拉了半晌,好容易把奉颐扶出餐厅,刚出门,后面的程云筝“哇”一下就吐了。


    赵怀钧候在餐厅外,等了半个多钟头,总算看见个人踉踉跄跄地走出来。


    正值华夜喧嚣的京城,男人耐着心等待的样子像一位体贴周到的丈夫。男人气质出众,宁蒗一眼就瞧见了他,心里感慨一番后,又赶紧唤了一声“赵总,这边”。


    奉颐一见到他,就要往他怀里扑。


    那黏黏糊糊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平时那个果断的女侠。


    他知道她喝醉后与平时是两副面孔,这番扬起小脸,扯住他衣领笑眯眯地诱惑他,话勉强顺直清晰:“要是再有人拍到,就不压了,公开好不好?”


    赵怀钧还以为她会说什么,没成想是一句不轻不重的调/戏。


    听完后就笑:“成,敢情吃亏的也不是我,就怕你那位单女士饶不了你。”


    奉颐却把头一扭,少有的蛮横。


    她说我能做主!这事儿你甭管。


    别看不起人呢。


    赵怀钧被她这小劲儿弄得直*笑,一双眼睛望向她时,好似在观赏自己掌心里的小猫儿撒泼打滚,准备随时将她捉起来吃掉。


    奉颐喝醉了哪儿能感应到这些,又扭着身子往他怀里挤:“三哥,你抱抱我……”


    “这儿抱着呢。”赵怀钧特受用她这酒后粘人撒娇的小性子,要不是喝酒伤身,恨不得天天给她灌一壶。他使坏笑道:“就是这手臂缺个开关,你亲一口试试?”


    他说的是自己手。


    结果她却踮起脚,非常坦然地在他脸上吧唧了一口。


    宁蒗在旁边看得啧啧称奇。


    老了老了,开始热恋了。


    程云筝被拉进洗手间处理干净,宁蒗交代好奉颐后,又急忙忙折了回去。


    奉颐跟着赵怀钧提前离开,坐在副驾上,不老实地扭动着,说热。


    赵怀钧倾身过来替她系安全带,她看见人凑了过来,以为他想亲热,于是顺势搂住他脖子:“不许动!”


    赵怀钧果真没动。


    奉颐轻呼出的气息拂过他眉骨,指尖掠过他眼睛,然后确认一般:“嗯,喜欢你。”


    赵怀钧手上没闲着,拉过安全带,扣上,嘴里还不忘闲闲地回应着她:“喜欢谁?”


    “你!”


    安全带稳妥后,他单手撑在她身旁的车窗,慢慢凑近,压下去:“我是谁?”


    “三哥、赵怀钧、金主bb!”


    她一个个念出她对他的称呼,尤其念出“bb”两个字母时,不知想起什么,一个劲儿笑。


    他瞧得出,她今晚是真高兴,比任何时候都高兴,连同好些行为都比往日欢脱大胆。


    比如后来他准备开车时,她忽然松了安全带,整个身子都倾了过来。


    接着,仍不满足地继续探进,大有与他共坐一把驾驶座椅的意向。


    车被吓得瞬间熄了火。


    赵怀钧瞧着跨坐在自己上方的姑娘,想过她会闹,没成想会这么闹。


    他仰靠在椅背,两手自然握住她腰囤交界的位置,无奈侃笑道:“干什么,要在这儿办了我?”


    奉颐身子向他压下去,捧着他的脸,吻在他唇上:“你放心,我还是和你在一起更高兴。”


    闻言,赵怀钧愣了愣。


    这急忙解释的样子,都让他想起两人很久以前,她与程云筝工作后,都会这样哄他。


    那时怕他生气,也怕他较真,她聪明得很,知道说一两句情话、甜话,这事儿就能这么过去。所以回回用这招,偏偏他也吃这招。


    他指腹刮了刮她臀上衣料:“你能有自己的好友相聚,我并不介意,更何况这个人还是程云筝。”


    这番话说得委婉。


    奉颐虽是醉醺醺的,但确实听明白了,看着他的眼神奇怪得很:“可我真的同你在一起更高兴呀。”


    那模样不像说假话。


    赵怀钧见状,唇角漾出一抹笑,心安地拍拍她的囤,又说回家了,别闹。


    他哄她:“乖了。”


    低沉嗓音里蕴着淡淡的宠与腻,听得人心肝轻颤,耳朵都有些发痒。


    奉颐这才不情不愿地下去。


    此后一路顺利。


    只是回到木息阙后,酒意更上两分头。


    奉颐出电梯时歪歪斜斜地站不稳,被赵怀钧背着进了屋。


    他倒是体贴,一金尊玉贵的大少爷又是替她脱鞋,又是替她擦手,然后脱下她的衣服,换上睡衣,其间揩油好几次。


    连林林都没能顾及。


    而奉颐就乖乖坐在床上等他细心为自己收拾整理,口中却一直絮叨个没完。


    像个小话痨。


    她说三哥,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你长大了,这才是正宫该有的范儿。


    她说我今天真的很开心,程云筝说他这趟回来就不走了,以后回了北京,有人陪着喝小酒了;


    也说晚上喝酒的时候玩不会他们洋鬼子的把戏,输了好多把,下次捎上你,你替我杀杀程云筝的威风;


    那天的后来,她又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间,似乎叹了了声,说什么——要是常sir回来就好了。


    赵怀钧以为自己听错,侧耳俯身去细听,听见她说:“到时候三只枪炮聚一堆吃个火锅,不知道有多热闹……”


    她意识不清,仿佛执念一般,又重复着喃喃。


    三哥,要是常sir能回来就好了。

【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