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谋算


    听到玉兰的话,崔令徽眼底露出几分诧异来,随即嗤笑一声,带着几分不屑道:“亏她崔令音能想得出来嫁给戚绍章,也不怕被人耻笑。祖母也是,应承了这桩婚事,这若是传出去外头的人不知如何议论咱们宁寿侯府呢,真不知道祖母是如何想的,是因着崔令音自小在她跟前讨好卖乖,所以心里头当真疼起崔令音这个庶女,舍不得将她随便嫁出去吗?”


    崔令徽看向了玉兰:“你可打听到什么?我寻思着祖母若真疼崔令音,也不至于那日那般绝情,怎短短一段时日祖母就变了主意?”


    玉兰回了府里一日,听到这桩事情同样很是诧异,也私下里托人去查了,竟叫她查出些细节来。


    玉兰迟疑一下,回禀道:“姑娘您肯定想不到,这其实是二夫人从中出力,劝动老夫人的。不然依着老夫人素日里的脾性,肯定将二姑娘和文姨娘送去家庙了,等过些时日,将二姑娘远远嫁出去再也不回京城便是了,也省得老夫人见着二姑娘心里头便恼火。”


    崔令徽挑了挑眉:“二婶婶?她怎会如此做?不是说因着崔令音她去樨兰院请罪,被祖母罚跪了一个时辰丢尽了脸面。她又不是崔令音的生母,丢了这么大的脸该恨不得将崔令音这个庶女还有文姨娘打杀了才是,如何竟会护着崔令音呢?”


    玉兰想了想道:“兴许二姑娘自小养在二夫人名下,平日里又和文姨娘来往不勤,十几年相处下来,多少都有些母女情分了。二夫人气消了,想起这些年的相处,心中怕是生出几分不忍来。凑巧舅太太詹氏和表少爷他们都住在府里,二夫人也省得找旁人了。而且,也能彻底和戚家缓和关系,对咱们夫人这嫂嫂也有个交代,省得日后咱们夫人这个大嫂提起此事,二房在咱们长房面前便矮了一截底气不足。”


    “二夫人一向是要面子的,如此一来,既叫人觉着她善待下头的庶女,博了个贤名,还能彻底解决这桩事情,对二夫人来说岂不是一件好事。姑娘瞧不上戚家,可二姑娘又不是二夫人肚子里出来的,家世不家世的二夫人也不在乎,至于二姑娘,如此处境下难道还能有选择的余地吗?”


    “再怎么说,嫁给戚绍章,文姨娘去家庙里住段时日,戚家为着给二姑娘脸面,也会和老夫人讨个情分,将文姨娘接回府里来的。”


    崔令徽眉眼一挑,带着几分不快道:“怎么,听你这意思,舅太太他们是要留在京城了?”


    玉兰点了点头:“听说是这样,说是这两日就在京城里置办宅院了。其实这也不奇怪,戚家在当地算是有些名望的,可来了京城戚家又是哪个排面儿上的,詹氏也不是个傻的,见惯了咱们侯府的花团锦簇锦衣玉食,如何愿意离开京城,再也占不到咱们侯府的便宜呢?”


    崔令徽眼底满是鄙夷和不屑,放下手中的茶盏冷着脸开口道:“小门小户的,也就想着占这点儿便宜了。二婶如今觉着这桩婚事好,往后待戚家人留在京城,指不定她心里头有多后悔呢。二婶糊涂,祖母竟也纵着她,同意了这桩婚事。”


    “日后我有戚绍章这么个妹婿,不知要多丢脸呢。”


    崔令徽想起上辈子她算计了崔令胭和戚绍章,众人循声见着这桩丑事时,戚绍章脸色涨红,又羞又窘,气怒之下当晚就搬离了宁寿侯府。


    小门小户出身的少爷,还不是她手里随意摆弄的棋子。


    这样一个人,往后留在京城,就要成为她崔令徽的妹婿了,实在是叫人觉着面上无光。


    与其如此,她倒宁愿祖母将崔令音远嫁南边儿,一辈子也不要再回京城来。


    只是,此事已成定局,她如今在祖母跟前儿也不如往常,便是不满意这桩婚事多半也劝不住祖母。


    如此想着,崔令徽心里头闷闷的,着实不是滋味儿。


    正想着这些,不远处柳姨娘带着丫鬟海棠朝这边过来。


    崔令徽蹙了蹙眉,见着柳姨娘和自己母亲穆氏相似了七八分的相貌,更是膈应得很,眉眼间也露出几分嫌恶来。


    “婢妾见过大姑娘,大姑娘安。”柳姨娘瞧见崔令徽在亭子里喝茶,并没有避开,而是缓步上前,福了福身子请安,一脸的恭敬。


    崔令徽听她自称婢妾,又顶着这张和母亲相似的脸,心中有火却是发不出来,只淡淡道:“姨娘这是往哪里去?”


    柳姨娘眉眼间露出几分笑意,看了眼手中提着的食盒,含笑道:“昨个儿听到侯爷有些咳嗽,婢妾便亲手熬了这化橘红银耳雪梨羹,想着拿到侯爷书房去给侯爷润润嗓子。”


    “婢妾身份卑微,幸得侯爷看重,只能做这些小事来回报侯爷的收留之恩了。”


    崔令徽眼底的鄙夷和嘲讽几乎掩饰不住了,她强忍着心中的不快含笑对着柳姨娘道:“姨娘有心了。”


    看到柳姨娘面色恭敬站在那里,崔令徽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心里头闪过些什么。


    她思忖了一下到底是开口道:“姨娘有这份儿心自然是好的,可对父亲来说,若能再多个儿子承欢膝下,才是最为欢喜的。姨娘聪慧,该明白若要想在这侯府彻底立足,叫人高看姨娘,照顾父亲在其次,最要紧还是给崔家生个儿子,姨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柳姨娘听她这么说,眼底露出几分诧异来。


    往日里见


    着崔令徽,崔令徽看她的目光满是不屑,还有几分怨恨,柳姨娘也知道自己借着和先夫人穆氏相似的相貌得了侯爷的恩宠,崔令徽是穆氏之女,如何能看得惯她这个身份卑贱的姨娘呢?


    她心中有数,也从不敢表露出痴心妄想,想着诞下崔家的子嗣。她怕自己一朝有孕,不仅是大夫人戚氏,还有崔令徽这位大姑娘,也会对她出手,容不得她平安活下去。


    因着这份儿担心,其实这几年她都在偷偷服用避孕的汤药,旁人只说她没福气有孕,诞下侯爷的子嗣,可只有她知道她不敢,起码现在还不敢。


    长房只崔慎泊一个病恹恹的少爷,主母戚氏容不得她生个儿子抢了崔慎泊的风光,而二夫人卞氏,也未必没有替大少爷崔慎思惦记着宁寿侯这个爵位。


    因着有这样的心思,柳姨娘愈发诧异大姑娘崔令徽会对她这个妾室说这些话。


    崔令徽这是想要她生个儿子,和崔慎泊一争高下吗?


    若是如此,大姑娘还真是高看她了。


    她若要怀孕,还要好好谋划才是,有孕了在哪里安胎,也是个叫人发愁的。


    这些话她只能在心里想想,不敢和侯爷提,更不敢表露出半分来,她瞧着得侯爷恩宠风风光光,可心里头早就不安了。


    如今她得侯爷喜欢还好,若是侯爷腻味了她,又看上哪个和穆氏生得相似的年轻女子,她没有子嗣,失了恩宠她又如何在这宁寿侯府立足?


    崔令徽这话实在是说到了她的心坎儿里,也戳到了她的痛处。


    柳姨娘强忍着心中的苦涩,对着崔令徽福了福身子,道:“大姑娘说笑了,婢妾福薄,虽得侯爷恩宠,怎奈肚子不争气,至今都未能有孕,实在是愧对侯爷对我的恩德。”


    崔令徽却是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姨娘是个聪明人,姨娘到底是福薄,还是心中有顾忌,不敢有孕,姨娘自己心中清楚。”


    见着柳姨娘眼底露出的诧异,崔令徽又道:“有一回姨娘病了,父亲很是担心,我派人去探望姨娘,回来后丫鬟却是和我说,她从药渣里看到了川芎和炙甘草,姨娘不知,我那丫鬟自小懂得一些医理,我那时便有些明白了姨娘的心思。”


    “姨娘既然明白自己身份卑贱,有自己的分寸,我便由着姨娘了,也没将这事儿告诉父亲,因为父亲身边没有姨娘也会有旁人,与其是个不知分寸的人伺候父亲,倒不如是姨娘你,起码能叫我放心些,不叫我感觉到威胁。”


    “可如今我却觉着,咱们长房还是再添一个少爷比较好,姨娘和母亲相貌相似,外祖母一向记挂已故的母亲,若是认姨娘为义女,姨娘多往镇国公府走动,对外祖母来说也算能有些宽慰了吧。”


    柳姨娘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大姑娘这话的意思是


    柳姨娘的眼睛亮了亮,脸色有些白,又有些激动,嘴唇动了动却是半天都没有开口。


    崔令徽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来,从台阶上下来,走到柳姨娘身边,在她耳边低语道:“姨娘不必担忧,想来姨娘也知我如今的处境,我需要姨娘给我生个弟弟,叫他日后承袭这宁寿侯的爵位,算是给我这个当姐姐的一个依靠了。”


    柳姨娘迟疑一下,福了福身子,认真道:“婢妾若能得偿所愿平安诞下子嗣,愿意听凭大姑娘差遣。”


    崔令徽点了点头,看了看她手中提着的食盒,出声道:“你去父亲书房吧,莫要叫父亲等着急了。”


    柳姨娘点了点头,眼底带了几分感激,起身带着丫鬟往书房那边去了。


    玉兰见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开口道:“姑娘为何帮着柳姨娘?”


    往日里姑娘最是不待见这个和先夫人相貌相似的柳姨娘,觉着柳姨娘的存在就是在恶心她,在羞辱生母穆氏。


    可今日,姑娘却是对柳姨娘改变了态度,甚至打算帮着柳姨娘,叫她平安诞下子嗣。


    崔令徽淡淡道:“有什么奇怪的,自打崔令胭回府,和陆秉之的婚事又落在她头上,我这个宁寿侯府的大姑娘在这侯府里还有什么份量?祖母如今待我也不如之前了,你难道还指望戚氏这个继母真心将我当女儿疼?她可是连自己亲生的女儿崔令胭都不疼呢,哪里敢指望她?”


    “而且,二弟这些日子待我也不如之前亲近了,我如何不知是因着崔令胭回京的缘故。如今崔令胭成了卫国公世子夫人,哪怕陆秉之身子有疾,她这世子夫人暂且还是尊贵,无人敢欺的。世人最喜拜高踩低,我在这侯府总要有个助力才是。”


    “这些日子我算是明白了,这世上什么都靠不住,只有利益才能靠得住。只怪母亲福薄早早就去了,不然我若有个嫡亲的弟弟,如何会轮到她柳姨娘来生,如今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玉兰皱着眉道:“可您答应了叫老夫人认她为义女,老夫人心中膈应如何会应承呢?”


    崔令徽想了想开口道:“如今外祖母还是疼我的,借着如今怜爱还在,我多半能劝动外祖母,你放心便是。”


    她又带着几分怅然道:“说不准外祖母听到我的恳求和提议,心中更是心疼我这个外孙女儿,想着我在宁寿侯府有多不容易呢。”


    玉兰看着自家姑娘,欲言又止。


    崔令徽回头看她:“你莫要觉着我薄情心冷,连外祖母待我的情分都要利用了。我如今的处境,不该为自己好好谋划吗?除了谋个好婚事,就是往柳姨娘这里下功夫了,戚氏和崔慎泊,难道能真心待我不成?崔慎泊可是有自己的亲姐姐!”


    第52章 淳安公主


    从祠堂出来后,陆秉之陪着崔令胭回了梧桐院,略坐了会儿便开口道:“你自己歇着,我去父亲那里一趟。”


    崔令胭知道陆秉之真正的身份,猜到他是有话要和卫国公私下里商量,便含笑点头,送陆秉之到了门口才又道:“世子中午可回来用膳?”


    陆秉之见着她眉眼含笑看向他,一双好看的眸子里带了几分紧张和期盼,顿了顿,点头道:“自是要回来的,府里有膳房,你想吃些什么吩咐底下的人去传个话。”


    崔令胭含笑应下:“知道了,世子快去吧,莫要叫父亲等着了。”


    陆秉之点了点头,便径直往外头走去。


    崔令胭目送他出了梧桐院,这才回了屋里。


    屋子里依旧透着新婚的喜气,空气中有着淡淡的迦南香的味道。崔令胭走到软塌前坐下,拿起手中的茶盏抿了一口,看向了下头站着的碧柔,出声道:“我才嫁进国公府,好些事情不好直接打听,你是侯府的家生子,对于这高门大族的情况最是熟悉,就多上个心,看看能不能尽早熟悉府里的情况。”


    碧柔是她的陪嫁丫鬟,原本又是从老夫人屋里出来的,听崔令胭这么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福了福身子应道:“少夫人放心,奴婢明白。其实,今日少夫人和世子去清德院给老夫人请安,奴婢们等在外头,倒有人和奴婢们主动搭话。”


    崔令胭想着今日在老夫人那里的情形,猜测道:“可是二夫人身边的人?”


    碧柔点了点头:“是二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翡翠。”


    “翡翠说话很是客气,倒有几分想和咱们梧桐院多走动的心思。还说她们夫人最是好客,对晚辈们也亲厚,说是少夫人若是得空可多往二夫人那里坐坐。还说府上大姑娘喜好读书,书房里收藏了好些书,还有许多是孤本,有的是老夫人赏赐,有的是世子派人送过去的,少夫人若也有兴致,可以借过来看看。”


    崔令胭听着这话便笑了,忍不住道:“方才在祖母那里就瞧着祖母对二夫人更亲近几分,倒


    是对大夫人这个长媳客气居多,少了几分亲厚。”


    “如今看来,不仅是对二婶,祖母对大姑娘也颇为喜欢,就连世子也和大姑娘更亲近一些,要不然依着世子的性子,如何会派人特意送书过去?”


    “且方才在祖母那里用膳,世子待庶出的三少爷也亲近几分,并没露出什么轻视来,如今瞧着,倒是单单对大夫人和二姑娘疏远些。”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高门大族总归不比寻常小户人家简单,人多了心就杂了,更何况如今的大夫人岑氏还是继室,世子的生母又是已故淑宁长公主。


    碧柔脸上也露出几分担心来:“虽早知道如今这位是继室,却也没想到世子和如今这位情分如此冷淡,连带着对二姑娘这个继妹也生疏得很,彼此间的情分竟还不如隔房的大姑娘呢。如此一来,少夫人往后对大夫人是近也不是,远也不是。”


    走近了怕世子心里头不舒坦,走远了没得惹得大夫人岑氏不快,给自家姑娘安上个不孝的名声。


    这婆媳关系,实在是有些难以相处。


    崔令胭知道陆秉之的身份,深知岑氏算不得陆秉之的继母,自然也算不上她的婆母了。


    如今陆秉之还是卫国公世子,她依着规矩尽了她儿媳的本分就是了。


    该去请安便去,可也不必太过亲近讨好了。在她看来,与其讨好岑氏,不如去讨好窦老夫人。


    刚进门的孙媳妇多往祖母房里走动,在前尽孝,便是岑氏心中有什么不满,也不好说她一声不孝吧。


    再说,今个儿她和陆秉之去了祠堂给已故淑宁长公主磕头,岑氏如何能不觉着脸面无光,怕是心中早就对她存了不满了。


    既如此,面儿上的孝道和敬重做到了便好。别的,不必强求。


    她若是费心讨好,反倒叫人看低了,又何必呢?传到陆秉之耳中,陆秉之这般性子,说不定以为她害他丢了颜面,这才得不偿失。


    想明白了这些,崔令胭对着碧柔道:“不必想这么多,慢慢相处吧,咱们面儿上的功夫做到,不叫人挑出错来就好。”


    “是。”碧柔应了声,然后又问道:“少夫人这样说,是今日就不必再去牡丹院拜见了?”


    崔令胭点了点头:“祖母不是说叫我从祠堂回来就好好歇歇,我一个新妇自然是长辈们如何吩咐我便如何行事,不敢刚进府便行差踏错,叫人挑出错处来。”


    碧柔笑了笑,知道崔令胭扯了窦老夫人这张大旗,即便大夫人心中不满也不好表露出来,便含笑道:“少夫人心中有数就是了,趁着这会儿得空奴婢扶您去里头歇歇吧,免得过会儿没精神。”


    崔令胭从昨日便紧绷着神经,直到这会儿才得空闲下来,听碧柔这么说真觉着有些乏了,便点头应了下来,从软塌上下来进了内室。


    躺在床榻上,崔令胭闻着熟悉的迦南香,眼皮渐渐发沉,不多时便睡着了


    陆秉之从梧桐院出来,去了卫国公的书房。


    卫国公四十余岁,气度很是儒雅。


    见着陆秉之进来,他放下了手中的折子,抬了抬手,示意陆秉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陆秉之也没客气,上前坐下,见着卫国公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实际上的姑父带着几分意味深长打量他,眉眼间还带了几分戏谑之意,面上没表露出丝毫局促,依旧清冷淡然,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盏茶,自顾自开始品起茶来。


    最后还是卫国公没好气指了指他,无奈道:“你这性子,也不知是像了谁,你母后可不是这样的,你父”


    卫国公吐出一个字来,脸色微微一变,迟疑一下到底是将话题转移开来,问道:“瞧今日你待崔氏的情形,你对崔氏可是满意?”


    陆秉之听他这么问,明白他话中的深意,抬了抬眼看向了卫国公:“崔氏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若她无错,自然一直是我的妻子。”


    卫国公愣了一下,随即眉眼温和了几分,长叹了口气,道:“你呀面儿上看着清冷,骨子里却是像极了你母后。”


    “你母后当年也待那位一片痴心,只可惜痴心错付,到底比不得如今昭阳宫那位贵妃,落得那样一个下场,还叫你自小就养在你姑母名下,未曾有个嫡子的名分。”


    “如今细细想来,也不知当年你母后那样安排,对你是好还是不好。你如今担着卫国公世子的身份,那位虽因着你姑母的缘故多恩宠你几分,可到底也只是将你当外甥看,在他心里,你这个外甥如何比得上皇子们?”


    “就拿这回你中毒一事来说,他也不过是杖毙了几个御膳房的太监,根本就没往下细查,也没想给你个交代,倒枉费你行此险事,拿自己的身子做文章了。”


    陆秉之眼底露出几分嘲讽来:“姑父说错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自打母后去后,他便很少往昭阳宫去了,我那位姨母看着虽风光,可实际上有多少恩宠呢?若真将她捧在心尖儿上,如今住在坤宁宫的就该是我那好姨母了!”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凝重,卫国公抿了口茶,道:“不提这个了,你性子稳重,心中有数就是。”


    “对了,淳安昨日从皇恩寺礼佛回来了,如今住在宫中。你明日带着崔氏进宫请安,也叫你姐姐见见崔氏。”


    陆秉之眉头微微挑了挑:“定国公陪着皇姐回来的吗?”


    卫国公点了点头:“一向都如此,定国公比淳安大十余岁,平日里很是护着淳安。只是他们夫妻膝下一直没个孩子,定国公老夫人虽不敢在你皇姐面前念叨,可背地里没少搞鬼,这回往定国公跟前儿塞人,你皇姐还没发话,定国公直接便寻了个错处将人拉到国公府当着老夫人的面杖毙了,后来还怕你皇姐多想,陪着你皇姐去了皇恩寺,期间老夫人多次称病,定国公这个当儿子的倒是个心硬的,进宫求了恩旨请了太医院的院正过府诊脉,老夫人深知淳安得皇上恩宠,也不敢闹得太过传到皇上耳朵里,这才罢休了。”


    陆秉之脸色有些凝重:“当年就不该由着皇姐嫁去定国公府,皇姐说不是为着我,是她自己爱慕定国公,可我哪里不知皇姐的心思,她分明是为了我这个弟弟。”


    卫国公看穿了他的心思:“你不必如此想,淳安一向主意大得很,在宫里头这些年也最得皇上喜欢,她想争,也想叫你最后争赢了,替你母后讨个公道。她这样的心思,你如何能拦得住她?”


    “你还是想想明日进宫如何和淳安解释这桩婚事吧。淳安在皇恩寺礼佛,回了京城多半也要听到那些流言蜚语,你既觉着崔氏不错,就多护着崔氏一些,淳安那性子,她瞧上眼的哪里都觉着好,若她觉着不投缘,任谁也入不了她的眼。”


    第53章 紫玉兰


    陆秉之和卫国公说了会儿话,就从书房里出来。


    观言瞧了瞧自家世子,带着几分试探问道:“世子是回梧桐院还是去松雪堂?”


    陆秉之看了他一眼,观言缩了缩脖子,带着几分讨好道:“奴才不是瞧着世子很是喜欢少夫人,还应下了午膳陪着少夫人一块儿用,兴许往后回松雪堂的机会就少了。”


    听出他话中的意思,陆秉之抬了抬眼,淡淡道:“少夫人才进门,我这当夫君的自然要给她体面,不然她在府中如何立足,这道理难道不明白?”


    “也是,谢嬷嬷之前说要给你安排婚事,听说你拒绝了,说是往后有个人管着嫌麻烦,你这样的心思,如何能明白什么叫夫妻一体?”


    他说完这话,便径直往梧桐院去了。


    观言愣了好一会儿才追了上去,心中实在是有些诧异,世子方才那话是在笑话他吧?


    他总觉着世子娶了少夫人后,变得和之前有些不大一样了。


    难不成,男人娶了妻子后就会如此,事事顾及妻子的体面?


    观言打了个寒颤,觉着他的婚事还是再迟一些再说吧。


    他是谢嬷嬷的养子,是谢嬷嬷从路边


    捡回来的,若没有谢嬷嬷和世子,他早就饿死了。


    他这辈子只等着世子达成所愿,然后再提其它。


    观言看着陆秉之的背影,心中也有些欣喜,世子性子一向冷淡,如今娶了少夫人真是一件好事。他也不想叫世子因着先皇后的事情苦着自个儿,没人能走进世子心里去。


    兴许,少夫人能走进世子心里呢?


    秋澜院


    贺氏听着丫鬟的回禀,眉眼间露出几分笑意来,含笑看向坐在身边的女儿陆丹嬿,开口道:“崔氏从祠堂出来后还真就回了梧桐院歇着了,这会儿你大伯母还不知如何恼怒呢?看来,这继室真是不好当,尤其前头那位还是身份高贵的淑宁长公主,老夫人不给她体面,当着一屋子的人叫世子带着崔氏去祠堂给长公主磕头,如今崔氏也扯着老夫人这张大旗,在梧桐院躲轻闲呢。这下子,你大伯母这婆母当的实在是叫人笑话,新妇刚进门便拿捏不住她,日后还不知会如何呢?”


    陆丹嬿抿了口茶:“我这嫂嫂胆子还真是大,也不知是性子单纯,还是因着自小养在戚家,不懂这些个高门大族的规矩。她难道不知礼多人不怪,虽祖母那样吩咐了,她多往牡丹院一趟去给大伯母这个婆母请个安,难道不是更妥帖吗?她竟真听了祖母的话,以为祖母叫她好生歇着体恤她便真那样做了,当真没想过会得罪了大伯母吗?”


    贺氏听着女儿这话,迟疑一下开口道:“兴许还真是这个缘故才没想这么多,多半她以为今个儿在清德院一块儿见了,就无需特意去牡丹院拜见了。”


    “她想来不知道若是没有祠堂那件事,岑氏也不介意她去是不去牡丹院,可她给淑宁长公主的牌位磕了头,却是没正经单独拜见岑氏这个婆母,岑氏又不是个大度的,如何不会多想呢?”


    贺氏想起她听说过的关于崔令胭的一些消息,又开口道:“她不得她母亲戚氏喜欢,又是刚回宁寿侯府,戚家那个舅母多半也怪因她的关系叫儿子戚绍章名声受损,兴许还真就没人提点她这些个规矩呢?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如今当了世子夫人瞧着风光,还不知日后如何,能不能在这国公府立足呢?”


    陆丹嬿下意识道:“我瞧着世子倒是挺喜欢崔氏的,待崔氏也亲近,今个儿进门时还扶了崔氏一把,分明是在意崔氏这个妻子的。兴许世子觉着崔氏自小不在京城长大,不仅不嫌弃她,反倒觉着她和京城里的贵女比起来有些与众不同呢?”


    “不然,怎待她这般上心?”


    贺氏不在意道:“如今才成婚,哪怕二人没有圆房,世子对崔氏上心些也是有的,毕竟崔氏生得那般貌美。可日子是一日日过的,世子身子又中过毒,外头传言对子嗣还有影响,他们这对夫妻还不知如何呢?”


    “不过瞧着崔氏也不是个心思深沉的,这样也好,要不然若是那崔令徽嫁过来,对咱们二房也不是件好事。总归瞧着世子如今待她还算不错,肯给她几分体面,你也和崔氏这个嫂嫂多来往,哪怕不讨好也别将人给得罪了。可别像丹若那丫头学,一味骄纵任性,觉着自己是国公府嫡出的姑娘便想和世子这个兄长争宠了,觉着国公爷疼世子多过她便是偏心,她也不想想,世子的生母可是淑宁长公主,而岑氏虽是出身侯府,可这样的身份比起长公主来又算得了什么?”


    “母女两个没一个能拎得清的,就这还一天天对这个不满意那个不满意,以为府里人人都不拿她这个继室当回事。她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好生讨好国公爷,哄着国公爷多去她房里几次,叫她生个儿子傍身呢。”


    陆丹嬿听着这话忍不住拿帕子掩了掩嘴,低声道:“母亲这话可别叫大伯母听到,不然大伯母要恨上母亲了。”


    陆秉之陪着崔令胭用了午膳,喝茶时开口道:“明日咱们进宫拜见外祖母和舅舅,正好淳安公主,就是如今的定国公夫人从皇恩寺礼佛回来,也住在宫中,不好不去拜见。”


    崔令胭听着这话,看向了陆秉之。


    陆秉之知道她自小在戚家长大,并非养在京城,京城里的这些高门大族兴许成婚前还有人告诉她一些,可对于宫中的情况,定是知晓甚少。


    于是便开口道:“淳安公主是先皇后所出,昔日母亲这个长公主和先皇后交情甚密,淳安公主是我的表姐,虽成婚后不便多走动,可如今既住在宫中,依着礼数该去拜见的。”


    听陆秉之这么说,崔令胭知道这位淳安公主,如今的定国公夫人便是陆秉之嫡亲的姐姐。


    她心中有数,嘴角含了几分温婉道点了点头:“妾身知道了。”


    她想了想,带着几分忐忑问道:“妾身准备了些绣品或是鞋袜拿来送给长辈们,听说京城里的规矩也是如此的。淳安公主那里,妾身手里有一架苏绣双面绣折叠小桌屏,是妾身在戚家闲来无事花了一年多时间才绣成的,上面绣着几株开得正盛的紫玉兰,不知拿来给淳安公主当作见面礼妥不妥当?”


    陆秉之听着她的话,拿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眸色晦暗,像是不经意间问道:“紫玉兰?”


    崔令胭莞尔笑道:“是啊,妾身刚去戚家时外祖母给我安排了院子,还问我想要在院子里种些什么,叫了侍奉花圃的嬷嬷过来拿了画册给我挑,我一眼就瞧中了紫玉兰,外祖母便叫人在院子里种了两株紫玉兰,每到春天花开之时院子里都是玉兰的清香,闻到阵阵香气,再多的烦恼都消散了。”


    崔令胭说完最后一句才觉着有什么不妥,偷偷看了陆秉之一眼,将话题转移开来,问道:“世子觉着送这紫玉兰苏绣小桌屏如何?淳安公主会喜欢吗?公主身份尊贵,如今又是定国公夫人,也不知会不会嫌我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见面礼?”


    陆秉之的心思却是还停留在她无意间那句闻着玉兰花香再多的烦恼都消散了上,想到她自小被送去戚家,即便有外祖母疼她,刚来时给她安排院子,还费心叫她挑选院子种什么树木花朵,可崔令胭到底只是老夫人的外孙女儿,刚去戚家时顾忌着她是宁寿侯府嫡出姑娘的身份,对她多有照顾怜惜,可日子长了,侯府对她不闻不问,兴许老夫人这个外祖母的疼爱也会减少几分,如詹氏这位舅母,怕是更对崔令胭这个外甥女多了几分不喜吧,哪怕表现得亲如女儿,心中必然也存了算计。


    不然,她哪里会有那么多的烦恼。


    想到紫玉兰,陆秉之又想起了自己从未见过面的母后。


    母后生前也最喜紫玉兰,听姐姐说母后未出阁时院子里也种了一株一株的紫玉兰,后来进了王府成了王妃,从一开始的不被待见到最后夫妻二人互相扶持,母后入主坤宁宫后,那人甚至在坤宁宫种了好些紫玉兰,甚至在宫中开辟出大片地方,种满了紫玉兰。


    只是后来,那人旧时放在心尖尖儿上的人回了京城,被接进了宫中,这夫妻情分太过脆弱,那人有了新欢,便再也不记得母后陪他那些年的夫妻情分了。


    如今坤宁宫有了新主人,宫中的紫玉兰虽未被移除,可继后多半也不会喜欢那两株碍眼的紫玉兰吧?


    陆秉之心中涌起一股不明的情绪来,直到一声温婉的声音将他唤了回来。


    “世子?”


    不知何时,崔令胭已经将她口中要送的礼物找了出来,拿到了陆秉之面前。


    陆秉之一眼看去,朵朵紫玉兰在枝头绽放,栩栩如生,似乎阵阵幽香从上面传过来。


    崔令胭含笑道:“妾身做了些紫玉兰香包,和这苏绣小桌屏放在一处,便沾染了这股子香气。女儿家


    的小心思,世子莫要笑话妾身才是。”


    “世子觉着妾身送这个如何,公主会喜欢吗?”


    陆秉之点了点头:“东西如此精致,表姐定然会喜欢。”


    第54章 进宫


    翌日一早,崔令胭和陆秉之去给窦老夫人请了安,并在清德院用了早膳后,才出了卫国公府乘了马车一路往皇宫去了。


    马车里,崔令胭穿了件妃红色缂丝褙子,袖口上缠绕着朵朵牡丹纹,梳着流云髻,发上簪了一支羊脂玉镂空嵌红宝石发簪,整个人比起未成婚时多了几分贵气。


    马车里安静得很,这还是他们夫妻成婚后头一回进宫,陆秉之见着她坐得端正,脊背挺直,轻声安抚道:“外祖母你之前也拜见过,淳安公主也不是那等欺负人的,再说还有我在,你不必紧张。”


    崔令胭点了点头,莞尔对着陆秉之道:“妾身知道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在宫门口停了下来。


    陆秉之先下了马车,才朝崔令胭伸出了手。


    崔令胭抿嘴笑了笑将手放在他手中,就着他的力道踩在脚凳上,从马车上下来。


    宫门口早有慈宁宫的总管太监安公公在此处等着,见着陆秉之和崔令胭下了马车,连忙陪着笑脸迎了过来,朝二人见礼后,开口道:“太后娘娘一早就等着了,奴才陪世子和少夫人进去吧。”


    安公公在前头领路,崔令胭跟在陆秉之身侧进了宫门,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这是崔令胭第二次进宫,之前她是陪着崔令徽进宫给太后请安的,虽听着体面可实际上只是崔令徽这个继姐的陪衬而已。


    短短一段时日,她却代替崔令徽嫁给了陆秉之,第二回进宫便是以卫国公少夫人,太后娘娘外孙媳妇的身份进宫给太后磕头。若不是事情真得发生了,她都不敢相信。


    心中想着这些,崔令胭的目光不着痕迹落在身边的陆秉之身上。


    都说卫国公世子性子清冷,甚至为人凉薄,可崔令胭嫁给他之后,却觉着眼前这个男人其实外冷内热,对于划进他保护圈子的人,他都给予尊重和保护。


    譬如她这个妻子,嫁给他其实算是高攀了,更何况还有之前那些流言蜚语。可陆秉之却是给了她体面和尊重,叫她觉着在卫国公府不是无依无靠,叫人觉着有些安心。


    只可惜,陆秉之真正的身份是先皇后嫡子,她如今是他的正妻,日后他入主东宫,她会成为他的太子妃吗?


    崔令胭不敢揣测人性,更不敢揣测身处高位甚至即将登顶那把龙椅的人会是个什么心思。


    如今陆秉之待她好,给她妻子该有的尊重,不知以后会是如何?


    若真到了那一日,她又该何去何从?


    崔令胭微微摇了摇头,心中暗暗责怪自己不该想这些,用这些还未发生的事情束缚自己,才是最得不偿失的。


    她只是个弱女子,又没有强有力的娘家,有些事情还真不是她能左右的。


    “怎么了?可是觉着有些冷?”陆秉之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回头拉着她的手,轻声道:“快到慈宁宫了,待会儿去了外祖母那里喝盏茶暖暖身子。”


    崔令胭抿嘴一笑,听他这样说知道他和太后娘娘祖孙关系当真如外人所说甚为深厚。


    她任由陆秉之挽着手,继续朝前走。


    又过了一会儿,便到了慈宁宫的门口。


    二人跟在安公公的身后进了慈宁宫,殿内听到动静的宫女忙迎了出来,打起帘子领着陆秉之和崔令胭走了进去。


    殿内熏着淡淡的沉香,太后坐在软塌上,穿着一身紫红色团寿纹宫装,裙摆拿金线绣着祥云和牡丹的吉祥图案,头发梳得齐整,头戴翡翠发簪和点翠朱钗,显得格外雍容华贵。


    二人上前磕头请安,又送上了孝敬的礼物,比起上回崔令胭进宫,今日的太后除了威严外更多的显露出长辈的和蔼。


    “快起来吧,今个儿天有些冷,小厨房有煮好的杏仁茶,拿来给你们尝尝。”


    太后娘娘说着,早有宫女端了托盘上前,奉了两盏杏仁茶,还有一些点心和切好的瓜果。


    太后很是慈爱,招手叫崔令胭去软塌前坐了。


    陆秉之则是在下头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太后含笑看着崔令胭,道:“你这丫头头一回进宫哀家便觉着有些投缘,不曾想你这般快就成了哀家的外孙媳妇。”


    “在府里可还习惯?秉之没有欺负你叫你受了委屈吧?”


    崔令胭脸微微一红,露出几分羞赧的模样,看了陆秉之一眼,摇了摇头,温声道:“世子待我极好,哪里会欺负我。”


    太后瞧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头就放心了,虽然派去卫国公府的嬷嬷回宫后回禀说秉之没有不喜这桩婚事,洞房花烛夜也宿在了梧桐院,可她这个当外祖母的心里头还是有些不踏实。秉之的性子她如何不知,哪怕肯给崔氏体面也未必能和崔氏相处好,未必真将崔氏当作自己的妻子。


    如今见着崔氏这般模样,秉之眉眼间也多了几分温和,不像是过去那般冷淡,她心里头如何还不明白,这对新婚的夫妻相处极好没闹什么别扭。


    她心里头松了一口气,却也发现崔氏还似未出阁那般,两人多半没有圆房,看了陆秉之一眼,想到他之前中毒的事情,到底是没有提起这事儿。


    只要夫妻好好相处就行,至于子嗣的事情日后再说吧。秉之说他身子没问题,她这个外祖母虽心中觉着有些不妥,却也不好真从太医院拿了脉案过来,伤了秉之的颜面。


    太后微笑着道:“你们夫妻好好相处,哀家就放心了。”


    说完这话,太后又问了一些国公府的事情,问窦老夫人如今身子可好,这些崔令胭这个新进府的少夫人并不全都知道,崔令胭答不上来的陆秉之都一一替她答了。


    崔令胭坐在那里,一边喝着杏仁茶一边陪着太后说话。


    她也发现太后只提了一句宁寿侯府的老夫人就再没提起崔家,知道太后是怕戳到她的痛处叫她难堪,哪怕明白太后如此待她不过是因着疼爱陆秉之这个外孙,所以才爱屋及乌,心中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暖意来。


    二人在慈宁宫坐了一会儿,太后才含笑道:“别在哀家这里耽搁时间了,带着崔氏去给你舅舅请安吧。”


    太后说这话时,视线落在陆秉之的脸上,细细观察着陆秉之的神情。


    见他脸上没有什么别的情绪,太后心里头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皇帝这个当舅舅的待秉之极为看重,可再看重又如何能比得过宫中的皇子。这回秉之中毒一事,皇帝虽龙颜大怒杖毙了御膳房的几个掌事太监,可并没有继续给秉之一个交代。


    她久居宫中,知道二皇子宫中一个太监也被杖毙了,如何不知这事情八成是二皇子做下的,这些年因着先皇后的事情皇帝虽甚少往贵妃那里,待贵妃所出的二皇子也和旁的皇子,皇女一般,可儿子和外甥孰轻孰重,皇帝心中有数,所以就只能叫秉之咽下这份儿委屈了。


    秉之打小就是个聪慧心思深的,兴许也猜测到了一些真相,她就怕因着这个秉之对皇上这个舅舅生出了怨气和不满来。


    好在,她提起皇帝时秉之的神色还和往常一样,她心里头才稍微踏实下来。


    淑宁膝下只秉之这么个儿子,女儿故去多年,她如何能不护着女儿留下的唯一血脉呢?


    太后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到底是咽了下去,怕说多了反倒显得刻意,叫秉之在皇帝面前不大自在,只含笑道:“去吧。”


    陆秉之点了点头,带着崔令胭退出了慈宁宫。


    华阳宫


    淳安公主跪坐在书案前抄写着经书,宫女佩儿从外头进来,走到书案前,等到自家主子放下笔,这才开口回禀道:“主子,世子和少夫人从慈宁宫出来,去勤政殿拜见皇上了。”


    淳安公主面色平静,没有说话,只站起身来在一旁架子上放着的水盆里净了手,缓步走到软塌前坐下来,接过佩儿递过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这才出声道:“父皇因着秉之中毒的事情心中怕是有愧,这回秉之和崔氏倒是能得好些赏赐了。”


    佩儿伺候了公主多年,对于陆秉之真正的身份也是知晓的,听主子这般说心中着实不好受,忙出声宽慰道:“公主不必难受,皇上如今是不知道世子的身份,这才将中毒一事轻轻揭过,只杖毙了几个太监。倘若皇上知晓,定会龙颜大怒责罚二皇子的。”


    “毕竟,如今贵妃也只是贵妃而已,恩宠不在,宫中谁人不知呢?二皇子对世子下毒,不过是瞧着皇上对世子这个外甥颇为看重,时常传召进宫陪着下棋说话,得到传召的次数比二皇子这个亲儿子还要多,心中嫉妒不得劲儿想教训世子罢了。世子顺势而为,皇上虽偏袒了二皇子,可也并非不恼怒二皇子,要不然,也不会将二皇子身边最得力的太监给杖毙了,吓得二皇子脸色苍白,贵妃去求情,皇上却是连见都没见。”


    “待日后世子身份归位,皇上心中有愧,自会补偿世子的。”


    淳安公主听着她这话,眼底闪过一抹嘲讽:“他愧疚又如何,他再愧疚也换不回母后的性命。”


    她抿了口茶,又苦笑一声,道:“罢了,他愧疚总比不愧疚要好,不然,当初如何会准许本宫嫁到定国公府,当了这定国公夫人。”


    “有这份儿愧疚,日后秉之身份归位,在他心里总是和旁的皇子不同的。”


    第55章 喜欢


    从慈宁宫出来,崔令胭跟着陆秉之去了勤政殿。


    刚进了院子,廊下站着的总管太监徐公公便含笑走上前来,对着二人见礼,且很是客气对陆秉之道:“世子容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陆秉之点了点头,徐公公便转身进了殿内,只一会儿功夫便出来,领着二人进去。


    殿内很是宽敞,连空气中都有一股皇家的威严和贵气。


    崔令胭跟在陆秉之身后给龙案后坐着的人磕头行礼,不敢直视圣颜。


    皇帝的视线却是落在崔令胭身上,很快就移开了,这才带着几分温和对着陆秉之道:“起来吧,秉之你既娶了妻,日后便好好待崔氏,这样淑宁在地下也能瞑目了。”


    皇帝说完后,又问了陆秉之几句府里的事情,许是因着崔令胭在的缘故,皇帝说了几句后便叫二人退下了,并吩咐身边的太监从私库里寻些好东西送去卫国公府。


    不等陆秉之谢恩,皇上便挥了挥手,道:“退下吧,淳安从皇恩寺回来,如今在宫中小住,你带着崔氏去见见她吧。你母亲当年和先皇后交好,淳安这些年性子虽有几分孤傲,连朕都拿她没办法,可她私心里对秉之你这个表弟还是很看重的。”


    陆秉之应了声是,就带着崔令胭退了出去。


    待二人离开后,皇上的目光才移向了侍立在一旁的总管太监徐公公,开口道:“你瞧着秉之心中对朕可有怨愤?”


    徐公公脸色一变,连忙道:“奴才怎敢妄言”


    皇上一向待陆秉之这个外甥极好,这里头有因着已故淑宁长公主的缘故,也有先皇后的缘故。先皇后在时,和淑宁长公主这个小姑相处极好,姑嫂处得像姐妹一般,在京城里都是少见的,更何况是在皇家了。


    先皇后去了,皇上心中愧疚,对待和先皇后亲近过的人更是好了几分,甚至存了几分补偿之心。要不然,淑宁长公主也不会风光了那么多年,只可惜长公主早早病逝,只留下世子一个儿子,皇上这个当舅舅的自然对世子多了几分看顾之心,甚至在外人看来比对几位皇子还要恩宠看重。要不然,也不会引得二皇子心中嫉妒,做出下毒之事来。


    只可惜,外甥到底是外甥,并非是皇上亲子,皇上心中哪怕存了愧疚,哪怕当日龙颜大怒,处置了二皇子身边的一个得力的太监,终究也没将这下毒之罪安在二皇子身上,只将这事情轻轻揭过去了。


    这会儿皇上这么一问,徐公公实在不敢妄言。


    帝心难测,不知道皇上心中对世子是不是还和之前一样?


    皇上如何看不出他的心思,带着几分不快道:“行了,朕叫你说你就说说,别吞吞吐吐的。”


    徐公公迟疑一下,才开口道:“奴才瞧着世子面色平静,倒是看不出什么心思来。”


    “您也知道,世子打小就是个不爱说话,且少年老成的,他的心思,说句实在话,老奴不好猜。不过世子一向是个聪慧通透的,即便猜出些什么,也不至于因此怨怼皇上。世子这个人,怎么说呢?瞧着没什么得失心,明明中毒之事还有后来那般多的流言蜚语放在旁人身上,必会影响了心性,可世子却将这些看得很淡,奴才说句不该说的话,世子这性子,倒有几分佛家之人的样子。”


    皇上看了徐公公一眼:“混账话!秉之可是淑宁唯一的骨肉,是朕的外甥,往后还要承袭卫国公的爵位,怎会入了佛门?”


    “再说,如今他娶了崔氏,崔氏又是个相貌极好的,夫妻一体,再如何清冷的性子也会软和下来。”


    “朕问你这么一句,可朕心中如何不知他是懒得怨恨朕,这态度,像极了”


    皇上说到此处,突然止住了话语,眉眼间露出几分晦暗来,挥了挥手对着徐公公道:“退下吧,不必在这里伺候了。”


    徐公公知道他要提起的是已故先皇后,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也不敢留在这里叫皇上烦心,便躬身退了出去。


    刚一出去,廊下一个小太监便上前在他耳边低语道:“方才贵妃派人送了点心过来,说是贵妃娘娘亲手做的茯苓糕,想拿给皇上尝尝。奴才推脱不过,将茯苓糕放在了偏殿,公公,这茯苓糕可要送到皇上跟前儿?”


    徐公公没好气道:“这会儿送进去你是找死呢,你当如今还是贵妃刚进宫时吗?”


    他压低了声音吩咐道:“就在偏殿放着吧,往后但凡贵妃派人送过来的东西,都这样处置,听到了没?”


    小太监跟在徐公公跟前儿多年,也知道宫中的情况,想着这些年贵妃空有名分,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恩宠,倘若膝下没有二皇子,只怕还维持不住如今的地位,心中便也不觉着如此处置有什么不妥了。


    徐公公转过头去,眼底闪过一抹嘲讽。贵妃也不知是傻还是自欺欺人,难道不知自打先皇后去后自己便是皇上心头的一根刺。皇上当初叫先皇后受了委屈,导致先皇后难产产下一个死胎,一尸两命,皇上心中自然是有愧的。可皇上这般身份,怎么会承认是自己的错,所以便将这错安在了贵妃的身上。


    旁人不知,他却是知道的,自打先皇后去后,皇上哪怕去了贵妃那里,也从来没宠幸过贵妃。


    有一回他在殿外听到贵妃的哭泣声,皇上很快就从殿内出来,离开了贵妃宫中。


    如今贵妃没有被废黜,一是因着顾及二皇子的体面,而是皇上心中觉着废黜了贵妃,就是对当年那件事有了定论,世人都要嘲笑他这个皇帝。


    皇上如何会自打脸面,叫天下人看了笑话呢?


    贵妃若是个聪明的,就该叫皇上忘了宫里头有她这么个人,可贵妃偏偏是妄想得到皇上的怜惜,甚至这回


    皇上杖毙二皇子身边的太监,贵妃还过来求情,要皇上顾忌二皇子的名声和体面,可最后贵妃连皇上的面儿都没见到,根本就是自取其辱。


    想到二皇子,徐公公又想起了陆秉之还有方才皇上问他的那句话,心中苦笑一声,真是帝心难测!


    崔令胭跟在陆秉之身边,默不作声。


    过了好一会儿,陆秉之回头看向她:“怎么,可是方才见着皇上有些害怕了?”


    崔令胭含笑摇头。


    陆秉之却是微微挑眉,觉着这并非是崔令胭真实的想法,视线便定定落在她的脸上。


    崔令胭被陆秉之看得有些不大自在,迟疑了一下,才着几分关切道:“妾身没有害怕,只是从勤政殿出来后世子一直不说话,世子是不是心情有些不好?还是说,世子有些累了?”


    听崔令胭这么说,陆秉之心底闪过一抹诧异,他喜怒一向不摆在脸上,尤其是心中不快的时候,崔氏才嫁进门,竟能这般敏锐察觉到他的情绪吗?


    他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


    想到她在戚家寄人篱下必是谨小慎微,陆秉之又不觉着奇怪了,他笑了笑,温声道:“无妨,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怪我,这样的日子不该叫你担心。”


    崔令胭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其实方才若是陆秉之不问,她根本就什么都不会说。她自然知道陆秉之是皇上的亲子,先皇后嫡出,娶妻之后进宫给皇上请安,心里想必分外复杂。


    这样的时候,她只能默不作声,跟在他身边,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没发现他不对的情绪。


    可偏偏,陆秉之心思也是个敏锐的,许是发现两人的气氛不对吧,便问了出来,崔令胭这才回了那些话。


    这会儿听陆秉之这么说,又见着他脸色缓和下来,崔令胭心里头也松了一口气。


    好在陆秉之如今的身份只是皇帝的外甥,她这外甥媳妇除了今日请安,还有以后的宫宴上,其余时候应该不会再进宫了,哪怕进宫,也不会和陆秉之一块儿去勤政殿拜见。


    两人没过一会儿便到了淳安公主所住的华阳宫。


    淳安公主相貌极好,满身贵气,只是性子有些冷,见着陆秉之和崔令胭进来的时候,哪怕脸上带着笑,给人的感觉却也是带着几分疏离。


    “表弟成婚,我才从皇恩寺回来没有赶上,就从私库里拿些东西送给表弟当作成婚的礼物吧。”


    陆秉之点了点头:“表姐既说是成婚的礼物,秉之和崔氏就收下了。”


    淳安公主看了眼手中的苏绣紫玉兰双面绣小桌屏,对着崔令胭笑了笑,道:“你有心了,这东西我很是喜欢。”


    说话间,宫女奉上了茶水和点心。


    淳安公主和崔令胭一边喝茶一边闲谈起来,只是淳安公主许是不大爱说话,一旁坐着的陆秉之也是个清冷的性子,崔令胭和淳安公主也是头一回见面,也没什么闲聊的,所以总透着几分尴尬。


    崔令胭面上含笑,没话时便自己喝着茶,也没有特意寻什么话题。


    外人瞧着似乎是有几分胆小和木讷,想到她自小养在戚家,见着淳安公主心中紧张。可淳安公主却是因此多看了她一眼,眉眼间也露出几分兴致来。


    淳安公主又朝坐在那里的陆秉之看了看,掩饰了心中的想法。


    二人在华阳宫坐了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从华阳宫出来,陆秉之开口道:“表姐性子就是这样,并非是故意冷落你。”


    崔令胭笑了笑,没有放在心上:“妾身也没觉着被冷落,妾身和公主是头一回见面,若是热络熟稔才觉着别扭呢。”


    “公主这般,其实刚刚好,不过,公主说喜欢妾身送的那座紫玉兰小桌屏,妾身很是高兴。”


    崔令胭脸上露出几分羞赧的笑意来:“不瞒世子,那小桌屏妾身绣了好些时候,指头上都扎了好些孔,妾身很是喜欢。如今送出去能得了公主夸赞一句,妾身就不会觉着惋惜了。”


    “公主身份尊贵,能对妾身说这么一句,其实就能看出公主是外冷内热,身上并没有身处高位之人的那种高高在上,妾身如何会觉着公主冷落了妾身呢?”


    第56章 慎言


    陆秉之眉间动了动,眼底流露出几分暖意来,对着崔令胭道:“早些回府吧,明日还要回宁寿侯府,回府要送的东西我吩咐观言去准备,你就不必操心了。”


    崔令胭笑了笑,点头应下,心中偷偷松了一口气,她方才那些话多少有几分刻意说淳安公主好话的意思,想着在陆秉之心中留个好印象,果然,这话入了陆秉之的耳中,是分外中听的。


    此刻,崔令胭有些感激自己做过的那个梦了,若没有那个梦,她如何会知道陆秉之真正的身份,说不得一时言语不当说错了话叫他心中不满了。


    心中想着这些,崔令胭跟着陆秉之径直往宫门口走去


    昭阳宫


    淑贵妃听着宫女玉蕊的回禀,脸色当即有些阴沉下来。


    “陆秉之只是皇上的外甥,皇上给他这般多的赏赐,哪怕借着成婚之礼的名头,也实在是太过了,他这世子的风光,难道要掩盖住宫中的几位皇子吗?”


    “皇上如此行事,真是半点儿都不顾皇儿的脸面了。”


    淑贵妃说着,见着玉蕊欲言又止,还有什么要回禀的样子,眸色一厉,呵斥道:“还有什么话一并回禀了,你敢欺瞒本宫不成?”


    玉蕊伺候了自家娘娘多年,深知娘娘如今在外头瞧着脾性还好,可私底下对下头的人却是动辄呵斥责罚,见着贵妃这般斥责,玉蕊脸色一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请罪道:“奴婢不敢欺瞒娘娘,奴婢还打听到世子和崔氏从勤政殿出来就去了华阳宫,听说是皇上吩咐的,说定国公夫人如今在宫中小住,叫世子这个表弟带着崔氏去见一见。”


    “听说,定国公夫人出手大方,也送了不少贺礼。”


    玉蕊说起定国公夫人这几个字时,心里头也有些别扭,明明淳安公主在宫中小住,以公主的封号称呼便可,可偏偏自家娘娘私下里更喜欢听他们这些下头的人称呼淳安公主为定国公夫人。


    兴许,在贵妃娘娘心里,淳安公主嫁给了大她十余岁的定国公,这几年膝下也没有子嗣,是宫中的一桩丑事。


    玉蕊不止一次觉着,这些年娘娘性子愈发偏激了几分,对于和先皇后有关的人怀恨在心,真真是有几分魔障了。


    这话玉蕊放在心里没敢说,却也懊恼自己当初在内务府没使些银两,给她安排到别处伺候其他妃嫔。她还以为昭阳宫是个好去处,伺候贵妃娘娘也是个体面活,哪里知道,这些年下来,跟了这么个主子是半点儿好都没讨到,反倒是天天受气,前程也没个保证。


    眼看着贵妃脸色铁青,愈发难看起来,玉蕊低着头屏气凝神,等待着贵妃将桌上的茶盏砸在她头上。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端嬷嬷拿着一碗安神的汤药进门,见着殿内的情形,对着玉蕊道:“出去吧,这里有我伺候娘娘就是了。”


    玉蕊心中松了一口气,对着贵妃磕了个头,便起身告退出去。


    端嬷嬷将安神的汤药递到贵妃手中,温声道:“太医不是说了叫娘娘少发怒吗?娘娘记不住,不是作践自己的身子吗?二皇子还要指望娘娘这个母妃呢。”


    端嬷嬷是自小便伺候在贵妃身边的,在贵妃跟前儿也颇有几分脸面,听她这么说,淑贵妃眼圈一红,突然就落下泪来。


    “我哪里是不记得太医的话,不将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儿,可是我心中实在是委屈。皇上待陆秉之这个外甥都比待本宫生的儿子宽厚亲近,今个儿陆秉之带着崔氏进宫去了勤政殿请安,听说皇上赏赐了好些东西,叫人送去卫国公府。”


    “嬷嬷,皇上前脚才杖毙了则哥儿身边的太监,宫中早有有人猜测到那日下毒的事情是则哥儿这个二皇子指使的,外人说皇上偏心则哥儿,不将这事情继续查下去,可皇上如今这般赏赐陆秉之,明眼人哪


    里看不出来,这是在补偿陆秉之这个亲外甥呢?”


    “皇上对于自己的儿子难道就不能偏心一回吗?他陆秉之算是个什么东西,说好听些是臣子,说不好听些也就是皇家的奴才,难道还能越过则哥儿这个皇子去?皇上分明是拿刀剜本宫的心,他是故意作践本宫,想叫本宫苦不堪言,借着则哥儿来报复本宫害死了那个贱人。”


    淑贵妃口不择言,贱人二字更是说的清清楚楚,端嬷嬷脸色大变,厉声道:“娘娘慎言!”


    她往四处看了看,又开门朝廊下看了看,见着这会儿无人,宫女们都躲得远远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回了屋里,她语重心长对着淑贵妃道:“我的好娘娘啊,奴婢知道娘娘心中委屈,也恨先皇后,可这些话您在心中想想便罢了,如何敢宣之于口。您又不是不知道,那位如今已经成了皇上心中的逆鳞,倘若这些话传到皇上耳中,娘娘能落得个好下场吗?就连二皇子都要被娘娘牵累了,您这当娘的如何忍心呢?”


    淑贵妃听着端嬷嬷这话,也知自己口不择言心中有些懊悔,却是不想承认,只恨恨道:“这里只嬷嬷和本宫,嬷嬷不说,外人如何知晓去?如今本宫一发火,那些宫女们早就躲得远远的,本宫就是再大声些,也入不得旁人耳。嬷嬷以为,本宫如今还和刚进宫的时候一样吗?这昭阳宫虽依旧叫昭阳宫,本宫依旧是淑贵妃,可皇上待本宫的心还如当日册封本宫时一样吗?他口口声声说不会叫本宫受了委屈,说那个贱人大度贤良,哪怕是本宫入宫了,那贱人都不会说一个不字的,甚至说了娥皇女英共事一夫之话,本宫以为那贱人在皇上心中也不过如此,哪里想到,人活着的时候皇上舍得伤了她的心,打了她这个正宫皇后的脸面,叫本宫入宫还给了贵妃的位分,可人一死,皇上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发现自己是在乎他的发妻的!”


    “那本宫算什么,本宫算是个笑话吗?这些年皇上心中后悔,恼怒,将火气都撒在本宫身上,本宫徒有个贵妃的名分,却是恩宠全无,后宫妃嫔哪个不在背地里笑话本宫,因着这,则哥儿被其他皇子们笑话,私下里更有人议论当年本宫进宫的事情,还有人说是本宫将她给逼死的,如今不过是报应罢了。”


    “皇上何其狠心,任由这些个流言蜚语中伤本宫,又冷落本宫,不给则哥儿脸面,若早知今日,当初何必接本宫进宫,还宠幸了本宫!”


    听着自家娘娘越说越不像话,端嬷嬷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严肃道:“娘娘,您想想二皇子,给二皇子留个活路吧!”


    “您以为,皇上就杀不得您吗?”


    淑贵妃顿时止住了话语,脸色变得煞白。


    殿内一时寂静下来,落针可闻。


    好一会儿,淑贵妃才带着几分哽咽,看向了端嬷嬷:“那嬷嬷你说,本宫该如何做,如今本宫做什么都是错的,因着下毒之事皇上也恼怒上了则哥儿,本宫不求别的,只求皇上莫要厌了则哥儿这个儿子,可皇上因着本宫本就不喜则哥儿这个儿子,如今出了下毒之事,皇上就更”


    她的眼泪落下来,心中满是恐惧和茫然,她空有贵妃的身份,却是毫无恩宠,不仅帮不了儿子,还会牵连了儿子。


    有时候她甚至在想,若是当初早死的那个是她,如今皇上念着她的好,是不是待她和那女人一样,对她留下的儿子是不是捧在手心,想要将一切都给了则哥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们母子都成了皇上眼中的刺,任由旁人作践欺辱?


    端嬷嬷见着她这个样子,心中也是不忍,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些日子奴婢也琢磨着如何能叫娘娘和二皇子的处境好一些,想来想去,奴婢寻思着,不如娘娘给二皇子寻个有力的岳家,二皇子如今势单力薄,您这里又给不上什么助力,倒不如借着成婚来将二皇子的地位抬高一些。”


    “皇上膝下如今统共三位皇子,哪怕因着娘娘的缘故皇上待二皇子没有多少亲近,可这些年,皇上待其他皇子也是平平,说不出更喜欢哪个,皇上的心思不在这儿上面,若说真正恩宠的,一个是淳安公主,如今的定国公夫人,一个就是陆秉之这个外甥了。”


    “既如此,那在朝臣眼中就没什么区别,奴婢想,多得是人想要自家府里的姑娘当这个二皇子妃呢。”


    “这事情娘娘不要和皇上提,与其到皇上面前看眼色,倒不如直接求到太后娘娘那里,太后娘娘可是二皇子的亲祖母,如何能不为着二皇子着想呢?您求上门去,太后娘娘不会不上心的,到时候,您这位贵妃在宫里头办个赏花宴,将京城里的贵女们叫进宫来见一见,自然能挑到中意的。”


    听端嬷嬷这么说,淑贵妃脸上的愁绪少了几分,一双眸子里也多了几分期盼。


    是啊,她这里帮衬不上儿子,不如给儿子挑个身份高些的妻子。


    想到这里,淑贵妃不免想起娘家承恩公府,当年府里明明是默许她进宫的,可自打那贱人死了,皇上对她再无恩宠后,府里就觉着当年她进宫是桩丑事,甚至老夫人和父亲他们都在怪她,说若不是因着她,事情也不会成了这个样子。


    甚至这些年,府里和她并不亲近,除了每年叫人送些银钱进宫,根本就不关心她和则哥儿的死活。


    淑贵妃想着这些,心中愈发不平。


    压下这些心思,她点了点头,道:“嬷嬷你说得对,皇上如今也没看出偏心哪个皇子,咱们则哥儿未必就没有机会。本宫哪怕为着则哥儿也得立起来,不能再这般自怨自艾叫人看了笑话了。”


    正说着话,有宫女急急忙忙从外头进来,回禀道:“娘娘,二皇子喝醉了在明德殿闹腾呢,说是二皇子醉酒之下踢伤了伺候的宫女,正好踢在心口人便吐血晕死过去了!”


    第57章 主意


    淑贵妃听着宫女的回禀,脸色当即大变,连忙从软塌上站起身来,一路往明德殿去了。


    虽是白日,明德殿里却是充斥着一股浓浓的酒味,一名穿着粉红色褙子的女子跪在地上,脸色苍白,身子都在哆嗦着。


    方才二皇子醉酒之下发酒疯,正好踢在了宫女琴儿的心口,琴儿吐血昏死过去,她是二皇子身边的侍妾,琴儿正是伺候她的宫女,她如何能不畏惧,害怕二皇子将火气发在她这个侍妾的身上。


    这个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殿门被推开,淑贵妃一脸严肃从外头进来。


    见着殿内的情形,淑贵妃脸色难看,上前一把将二皇子萧则手中的酒夺走,然后厉声呵斥道:“你这白日里饮什么酒,还踢伤了伺候的宫女,若是闹出人命来传到你父皇耳朵里,你父皇还不知如何做想,又要责罚你了!”


    淑贵妃的话才说完,萧则便猛地站起身来,带着几分阴郁笑了几声:“父皇心里哪里有我这个儿子,他待陆秉之这个外甥都比待我这个亲儿子要好,若陆秉之不是淑宁长公主所出,我还以为陆秉之不是父皇的外甥,而是父皇亲子呢?”


    淑贵妃听他说得这般不像话,气恼之下扬手一记耳光便打了下来。


    清脆的巴掌声分外响亮,跪在地上的侍妾秋宁脸色煞白,恨不得自己没长眼睛,没有看到贵妃掌掴皇子的这一幕。


    二皇子一向最要脸面,她见着这一幕,日后二皇子还不知如何想呢。


    秋宁身子哆嗦着,将身子伏在地上。


    淑贵妃看了她一眼,厉声道:“还不滚出去!”


    淑贵妃话音刚落,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全都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了淑贵妃,二皇子萧则还有端嬷嬷三个人。


    淑贵妃深深看了二皇子一眼,上前在软塌上坐了下来,语重心


    长道:“母妃知道你心里头难受,可你喝醉又有什么用处,你父皇见着只有恼怒的份儿,如何会为着你醉酒便心生不忍?”


    “这回你父皇虽杖毙了你身边的太监,下了你的脸面,可说到底,你父皇还是将这件事情给压了下来,没有牵连到你的身上。要不然,单单是慈宁宫那里你就不好交代,卫国公府也不是那般好交代的,陆秉之的生母可是淑宁长公主,他和寻常的世子可不同,你心中哪怕嫉妒,也不该如此仓促行事,差点儿酿下大祸!”


    “若是你父皇真不将你当儿子,不在乎你,这会儿你就会在宗人府,说不定已被定罪圈禁起来了,哪里还有闲功夫在这明德殿醉酒?你父皇再糊涂也明白外甥和儿子哪个亲哪个远,不过是为着安抚太后和卫国公府罢了,难不成,你身边一个太监就那般重要,不过一个卑贱的奴才而已,拿他一条性命平息了此事已是万幸了!”


    萧则听着淑贵妃这话,酒劲儿下去了一些,站在那里冷着脸没有说话。


    淑贵妃见着儿子这般模样,长叹了一口气对着端嬷嬷道:“你去服侍则哥儿洗漱一番,这个样子像什么话,叫人看见了哪里当他是个身份贵重的皇子!”


    “还有,吩咐下去,看看那宫女伤的如何,若是能救过来,赏些银子送出宫去就是了,若是没了性命,就说那宫女得了急症没了,本宫看明德殿这边哪个敢随意编排则哥儿!”


    端嬷嬷欲言又止,淑贵妃道:“一个宫女而已,再不行给她安个勾/引皇子的罪名,难道中宫那位还能叫本宫这个贵妃给个交代不成?”


    端嬷嬷听她这么说,便没再言语,扶着醉酒的萧则去洗漱了。


    淑贵妃坐在软塌上,闻着屋子里浓浓的酒气,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里头着实不是滋味儿。


    她方才那些话是宽慰儿子,要不然儿子心中郁结,难受到作践自己可如何是好。


    可她虽那样说,心中却也没什么底气,她如今不得皇上喜欢,甚至成了皇上心里的一根刺,却又碍着皇上的尊严和傲气不肯拔出,偏要她在贵妃这个位置上。


    后宫妃嫔,独独她身处高位却是如站在悬崖边,哪怕膝下有个皇子心里头也是空落落的,半点儿都不踏实。


    端嬷嬷说得没错,该给则哥儿选个皇子妃才是,到时候成婚了和大皇子一样在宫外开府,就不必住在这宫中了,则哥儿也能轻松一些。


    淑贵妃心思繁杂想了许多,过了好一会儿萧则才梳洗好换了身衣裳出来,身上才有了皇子的矜贵,只是气色瞧着有些不好。


    淑贵妃见着,不免有些心疼,上前将儿子拉到自己身边坐了,叮嘱道:“本宫知道你心里头难受,可日后可不许这般饮酒了,饮酒伤身,你若是有个什么差池叫本宫这个当娘的如何是好?娘在宫中的倚靠只你一人了,你若还想着孝顺娘,往后就别和陆秉之较劲,说句不好听的,你父皇再看重他,他也姓陆而不是姓萧,这天下还能交到他手里不成?”


    “你父皇总共三个儿子,你看他有倚重哪个吗?过往咱们都不提,你好好表现,学着收收自己的性子,叫你父皇看到了,你父皇难道会故意难为作践你不成?”


    “我空有贵妃的位分却不得你父皇恩宠,承恩公府这个娘家也不帮衬着咱们母子,我指望不上旁的,想来想去寻思着给你选个强势的岳家,娶了皇子妃进门,到时候又岳家帮衬多个助力,你在宫中的处境也能好一些。”


    “你成婚后去外头开府,不用日日看你父皇的脸色行事,心里头再多的不如意都能疏解几分的。多个皇子妃照顾你,母妃也能放心,不然你身边的那个侍妾秋娘,只知一味献媚争宠,如何知道如何照顾你,就如今日,她若为着你身子着想也不会看着你这般醉酒了。”


    “她这个侍妾,当个玩意儿而已,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萧则没有想到淑贵妃会说起这个,想到陆秉之才刚成婚,自己也该选个正妃了,到时候有岳家相助,他这个二皇子也有几分助力。


    只是想到陆秉之这个表弟时,萧则的心中依旧有些不忿。


    一个国公府世子而已,在他这个皇子面前没有一点儿尊卑,他就看不惯陆秉之那样清冷的样子,当他不知这个表弟心里头在嘲讽他,嘲讽他生母当年是如何进宫的,如何害死了先皇后,嘲笑他们母子在宫中这般尴尬的处境,要不然,怎会那般没有尊卑?


    “陆秉之今日带着崔氏进宫拜见父皇了没?”


    淑贵妃不好瞒着儿子,便将她打听到的消息说给了儿子听。


    萧则听了,脸色当即又有些不好,带着几分嘲讽道:“父皇真是疼陆秉之这个外甥,也不知日后我这亲儿子成婚,父皇会赏赐多少东西?”


    “还有淳安,一个出嫁女如今竟能随随便便住在宫中了?父皇的心真是偏的没边儿了,父皇就是心中歉疚才处处纵着淳安,要不然如何会叫淳安嫁给定国公,当了定国公夫人?”


    淑贵妃脸色难看,见着儿子还要继续说话,沉声道:“行了!这皇宫都是你父皇的,淳安爱住就住吧,她一个外嫁女,难道能左右你父皇的心思不成?她性子也不好,多次和你父皇起了争执,甚至提起先皇后来,怨你父皇害死了先皇后这个发妻。你父皇心中有愧处处纵着她,宠着她,可内疚总有一日会消耗没了的,指不定哪一日淳安出言不敬真惹得你父皇动怒了,到时候龙颜大怒再多的体面都没了!”


    “你不必多想,哪怕觉着她碍眼也只当她不存在就是了。日后新帝登基,不管是哪个,难道能由着她这样没有规矩不成?”


    淑贵妃压低了声音,又道:“若则哥儿你登上那个位子,淳安公主连性命都要捏在你手中了,哪怕你顾忌名声不好处置,稍微表明些意思,她这定国公夫人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她如今膝下没有孩子,到时候定国公府难道还向着她不成?说不定停妻再娶,叫她在佛堂念经也是有的。则哥儿,只要你能坐上那个位置,如今所有看低你的人,你都能叫他们生不如死仰你鼻息!”


    萧则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他点了点头道,郑重道:“儿子记着了,那便劳烦母妃替儿子选个皇子妃了。”


    淑贵妃欣慰笑了笑,没在明德殿逗留太久,就带着端嬷嬷起身离开了。


    等她离开后,秋宁进来伺候。


    萧则见着脸色依旧有些发白,眉眼间透着恭顺和讨好的侍妾秋宁,带着几分不屑道:“怎么吓成这个样子,一个伺候人的宫女而已,我这当皇子的醉酒之下将人踢死了也就死了,难道还要我陪命不成?父皇能随口就杖毙了太监,我难道就不能责罚宫女了?”


    他这番话说下来,秋宁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这可是怨怼皇上,这话若是传到皇上耳中,皇上定会震怒不已。


    秋宁白着脸不敢说话,萧则招了招手叫她到自己跟前儿来。


    “过来些,本皇子能吃了你不成?你是伺候过本皇子的人,本皇子也是个怜香惜玉的,如何会对你动粗呢?”


    秋宁心中有些畏惧,却不敢不听他的话,缓步走上前去。


    萧则开口道:“母妃说要给我选个皇子妃,到时候去宫外开府,你跟着我去,给你个侍妾的身份,若你诞下子嗣,侧妃的位置也不是不能想。”


    秋宁不知如何接这个话。


    萧则揉了揉额角,又道:“只是我心中实在不平,觉着父皇因着陆秉之下了我的脸面,坏了我的名声,你们女子向来心思细腻,可能出个主意叫我出了这口恶气?”


    秋宁低着头,脸色煞白。


    萧则沉下脸来,恼怒道:“如何不说话了,哑巴了不成,平日里献媚邀宠,也没见你成哑巴了?”


    “还是说,你只知献媚邀宠,不能替本皇子分忧?那本皇子留你这个蠢笨之人


    又有何用?”


    秋宁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良久才颤抖着声音开口道:“奴婢,奴婢想着,您可以从宁寿侯府大姑娘身上下手。”


    “京城里人人都知道这桩婚事为何从崔大姑娘身上落到崔三姑娘身上,说到底,崔大姑娘是因着陆世子中毒伤了身子,不利子嗣,这才心中生了不安,甚至嫌弃起陆世子这个未婚夫了。”


    “若是,若是崔大姑娘成了您的人,甚至只是个妾室,那陆世子的脸面就是叫人往地下踩了。”


    萧则沉默良久,突然大笑起来,指着秋宁道:“好!好!真是个好主意!我倒是没想到,你竟然心思如此玲珑,能帮着出了这样一个好主意!”


    “崔令徽瞧不上陆秉之,却是成了本皇子的妾室,妙!真是妙!本皇子倒要看看到时候陆秉之那张清冷的脸会不会因此羞愤恼怒!”


    秋宁低着头,白着脸没有说话。


    她也是为着自己活命,才出了这样一个狠毒的主意。


    她心想,崔大姑娘要怪也莫要怪她,兴许这对崔大姑娘来说也是个好出路呢?倘若二皇子有一日真能坐上那个位置,崔大姑娘也会有个好前程吧?


    崔令胭和陆秉之出宫后乘了马车回了卫国公府,并不知宫里发生的这些事情。


    翌日一早用过早膳,二人便带着礼物乘了马车一路往宁寿侯府去了。


    宁寿侯府


    翟老夫人一早就等着了,时不时问一句:“人还没到吗?也不知胭丫头有没有得了世子的喜欢?”


    戚氏含笑没有说话,一旁卞氏哄着翟老夫人道:“胭丫头性子好,容貌也好,如何能入不了世子的眼呢?未成婚前世子便护着她,如今成了夫妻自然更要护着了。”


    下头坐着的崔令徽手里端着茶盏,心中却也有几分紧张。


    她有些害怕一会儿见着陆秉之时,陆秉之和崔令胭举止亲密一对璧人的模样。


    上辈子陆秉之叫她难堪,任凭哪个都瞧出来陆秉之不喜她这个新婚的妻子。


    她不想自己没得了陆秉之的喜欢,却是见着崔令胭入了陆秉之的眼,叫她风风光光当了这个世子夫人。


    第58章 回门


    正说着话,外头有嬷嬷满脸笑意进来回禀道:“老夫人,卫国公府的马车到了侯府门前,世子陪着咱们三姑娘回府了,奴婢亲眼瞧着世子亲自扶了咱们三姑娘下马车,便急急忙忙过来回禀老夫人了。”


    翟老夫人听着这话,心里头松了一口气,这桩婚事原本该是徽丫头嫁过去的,可徽丫头因着陆秉之中毒,百般不愿嫁去卫国公府,这婚事才落在刚回府的胭丫头身上。后来,音丫头因着嫉妒又叫文姨娘散播出关于胭丫头和戚绍章的流言蜚语来,又是一番议论,哪怕陆秉之瞧着很是护着胭丫头这个未婚的妻子,她心里头也着实有几分不安,怕陆秉之是将火气藏在心里,待胭丫头嫁过去,就给胭丫头气受,哪怕不当面表现出来,他这个世子不给胭丫头体面,胭丫头在卫国公府的处境也会艰难。


    昨晚她一整晚都睡得不踏实,心里头就惦记着今日回门的事情,实在是怕胭丫头只一人回门,或是他们夫妻一眼瞧着便疏远冷淡,这会儿听嬷嬷这般回禀,翟老夫人高高提起的心终于是落了下来。


    “好,好,我就说咱们胭丫头是个有福气的。”翟老夫人连连道。


    卞氏也跟着奉承,哄得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愈发多了起来。


    戚氏这个宁寿侯夫人,崔令胭的生母反倒是不好插话,手里拿着茶盏不知在想着什么。


    一旁坐着的大姑娘崔令徽眼底露出几分不甘来,捏着茶盏的手很是用力,几乎要将茶盏给捏碎了。


    凭什么?上辈子她明明只是因着心中不安在成婚之夜露出几分恐惧的神色来,陆秉之便因此厌恶了她,洞房花烛夜甩袖离开,半点儿都不顾她这个新妇的体面。


    事情传开来,她这个新进门的少夫人被人议论嘲笑,和长辈们见礼时窦老夫人这个祖母更是待她淡淡的,看她的眸子里带了几分失望。


    后来,无论她如何后悔如何努力都没有叫陆秉之有一星半点儿的心软,给她在国公府留条出路,若不是怨恨在心,恨极了陆秉之对她的薄情,她怎么会和二皇子萧则有了首尾,坏了名声以至于在宫中宴席上被人当场抓住这桩丑事,白白送了性命。


    她落得那样一个下场,都是因为陆秉之对她没有半点儿怜惜之情。


    凭什么崔令胭这个同样名声受累,又自小养在戚家,处处都不如她的人能够得了陆秉之的怜惜,未成婚前护着她,如今成婚了,真将她当作妻子那般对待,给了她妻子该有的体面和尊重。


    陆秉之那样性子的人,今日若不是故意为之,做给宁寿侯府的人看,为着给崔令胭体面,如何会当众扶着崔令胭下了马车?


    嫉妒和恨意在崔令徽心中很快滋长起来,直到外头传来脚步声,还有丫鬟请安的声音传了进来,她才回过神来,下意识朝门口看去。


    “奴婢见过姑爷,见过三姑娘。”


    帘子被打起,陆秉之和崔令胭并肩从门外进来,两人本就长得极为出众,原本崔令胭自小在戚家长大,没有受过京城里贵女们这般的熏陶教养,外人想来她在陆秉之跟前总会叫人觉着不协调,多少也有几分小家子气。


    可偏偏,崔令胭身上没有那种局促和小心,她容色极好,和陆秉之这个卫国公世子站在一起,当真是郎才女貌,但凡见着的人心里头都要道一声天作之合。


    崔令徽见着崔令胭眉眼含笑,面色红润,举止投足间透着几分从容和贵气,心就紧紧揪在了一起,手里的茶盏握的太过用力,竟是不小心打落在裙摆上,茶盏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众人的视线全都落在崔令徽身上,见着崔令徽苍白的脸色,翟老夫人心中恼怒,却不好当场发作,忍下怒意对着屋里的丫鬟吩咐道:“徽丫头失手打碎了茶盏,还不扶着徽丫头去收拾收拾。”


    饶是翟老夫人这般解围,此时的气氛也实在有些尴尬。


    毕竟,崔令徽之前是陆秉之未婚的妻子,是崔令徽不愿意嫁给陆秉之,这才叫继妹崔令胭嫁了过去,如今二人三朝回门,她打碎了茶盏,也不知她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儿,是后悔了还是见不得陆秉之这个本该是她夫君的人对自己的继妹好?


    只可惜,人家如今才是新婚的夫妻,崔令徽心中后不后悔,出现在这里只会叫人白白看了笑话。


    卞氏见着气氛不对,连忙出声缓和气氛,上前拉着崔令胭,莞尔笑道:“知道胭丫头和世子今个儿要回府,老夫人一早就等着了,还吩咐府里的膳房准备了好些菜式,想着一家子热闹热闹呢。”


    崔令胭笑了笑,对着翟老夫人福了福身子:“胭儿见过祖母。”


    说着,又对着戚氏和卞氏她们见礼。


    陆秉之也很给脸面依着规矩叫了,然后落座下来。


    气氛这才缓和了几分,崔令徽被丫鬟扶着出了屋子,翟老夫人只当没她这个人,含笑和崔令胭还有陆秉之寒暄起来。


    崔令胭一一答过,既不显太过亲近也不显生分。陆秉之是淑宁长公主之子,身份贵重,又自小得皇上和太后娘娘疼爱看重,本人性子又一向清冷,翟老夫人哪怕听他叫了一声祖母也没真将他当寻常的孙婿看待,问了一些话后怕他不自在,对着二少爷崔慎泊道:“你陪着你姐夫去你父亲书房里坐坐吧。”


    崔慎泊应了声是,陆秉之也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来,对着崔令胭微微颔首,这才跟着崔慎泊走了出去。


    他这个小小的动作被翟老夫人看在眼中,翟老夫人心中不免惊讶几分,等到陆秉之出去后,才招手叫崔令胭到自己跟前儿坐了,满是慈爱问道:“我瞧着世子待你倒有几分亲近,你们可是圆房了?”


    翟老夫人说着,朝崔令胭眉眼间细细看去。她活了这么大的岁数,女子到底有没有圆房她多少还是能看出几


    分的。


    只是,她瞧着胭丫头还是完璧,可偏偏世子对胭丫头那般亲近,若是没有肌肤之亲,难道仅仅是顾忌着胭丫头这个妻子的体面,觉着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想叫胭丫头被人小瞧议论吗?


    此时屋子里只留了女眷,随着翟老夫人话音落下,戚氏,卞氏和高氏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崔令胭身上。


    崔令胭露出几分羞涩来,却是摇了摇头,回道:“还未圆房,世子中毒不久,体内余毒未清。”


    只这么一句,翟老夫人便明白了。


    翟老夫人心中暗暗叹息了一下,不免有些失望,看了崔令胭一眼,宽慰道:“好孩子,如今还未圆房世子便待你如此好,若是日后圆房了,肯定待你更好了。你莫要将这事情放在心上,好好照顾世子,孝顺公婆长辈才是正经。”


    崔令胭多少猜出些翟老夫人的想法,听着她这般叮嘱,点了点头乖巧道:“胭儿知道了,胭儿未出嫁时便知世子中毒一事,既有准备,如何会心中难受介意?”


    她这么一说,实在是将崔令徽这个不惜失足落水想要借着寒症悔婚的人衬托的毫无品性和担当。


    翟老夫人以为她是气恼方才崔令徽失手打碎了茶盏,叫气氛尴尬起来。轻轻叹了口气,温声道:“祖母知道这些事情都是你大姐姐不对,她呀之前祖母瞧着礼仪规矩都不差,如今却不知怎么了,屡屡出岔子叫人看了笑话,哪里有半点儿过去的规矩懂事,有侯府嫡出姑娘的体面?”


    “如今你才是卫国公世子夫人,其他的你别管,你只要和世子好好相处,在国公府稳固了地位就好。”


    "至于徽丫头,有祖母和你父亲管教。”


    翟老夫人言语间虽有几分失望,可到底还是存了些维护之意,不想她们姐妹俩闹得太僵叫外人看了笑话。


    崔令胭点了点头:“我自然是知道分寸的,只盼着大姐姐莫要钻了牛角尖,如今私下里还好,若是在人前再像今日这般打碎了茶盏,也不知要招惹来多少流言蜚语。”


    她这话落下,空气有些安静。


    谁也想不到一向温顺听话的崔令胭会说出这番话来。


    戚氏脸色微微一变,才想开口训斥一句,话才到嘴边,翟老夫人便开口道:“胭丫头放心,祖母会提醒你大姐姐的,宁寿侯府和卫国公府的脸面,也经不起她一而再再而三如此作践了。”


    说完这话,翟老夫人又问起了卫国公府的事情。


    崔令胭含笑回着老夫人的话,一副祖孙亲近的样子,似乎方才一瞬间的凝滞和尴尬都从未出现过。


    戚氏坐在那里,浑身不自在,觉着崔令胭这个女儿愈发变得她不认识了。


    卞氏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道:“恭喜嫂嫂,胭丫头这性子,想来也能在国公府立足,说句实在话,比我年轻时候强出不少呢。我刚嫁进府里时,如何能这般镇定自若?”


    戚氏也不知卞氏这个弟妹是打趣还是真心话,她看了崔令胭一眼,带着几分责怪道:“她这般放肆,还不是因着嫁给了陆秉之,成了世子夫人,要不然,老夫人如何会这般迁就她一个晚辈?”


    卞氏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里头却是偷着乐,她也是当娘的,如何不知道戚氏这会儿心中为何别扭呢?崔令胭嫁得好,又得陆秉之这个世子的喜欢,今日本该是戚氏这个岳母体面风光,叫人羡慕的时候。


    可偏偏,戚氏偏心儿子,六岁时将崔令胭送去了戚家,以至于过了这么些年崔令胭才回了京城,母女离心,她这当娘的怕是没有底气沾女儿的光。


    没见着崔令胭自打进了门,对待戚氏这个母亲就淡淡的,只有客气没有亲近。


    也不知戚氏心中会不会后悔,后悔自己偏心,将本该是个小棉袄的女儿推得远远的,母女处得连外人都不如。


    三夫人高氏将这场眉眼官司看在眼中,心中也是心思百转。


    厢房内


    崔令徽换了身裙子,却是没有立即回了正屋。


    她站在窗前,视线朝正屋那边看去,神色晦暗不明。


    丫鬟玉兰小心翼翼站在她身后,迟疑许久才鼓起勇气道:“姑娘,陆世子和二少爷出去了,要不咱们回正屋吧,免得老夫人觉着姑娘躲了出去?”


    崔令徽听着她这话,脸上露出几分掩饰不住的难堪来,低声道:“回去做什么?回去叫人看我的笑话吗?还是我回去看祖母她们是如何奉承崔令胭这个卫国公世子夫人的?”


    “明明,之前她和戚绍章的流言蜚语闹得人尽皆知,陆秉之难道不是个男人吗?就一点儿都不介意,不放在心上,还对崔令胭这般好?”


    “凭什么?之前我是他的未婚妻子,他何曾对我有半点儿亲近和照顾?若他当初也对我好,叫我心里有了他,我何至于”


    崔令徽止住了话语,没有继续说下去,可她的眼圈却是不由得红了起来,眸底满是嫉妒和恨意。


    “我就不信,陆秉之身子中毒对子嗣不利,他们夫妻没个孩子能一直这么和睦下去?当我看不出崔令胭如今还是完璧之身吗?”


    第59章 家宴


    碧岚院


    自打被责罚禁足在院中,短短一段时日崔令音整个人都清减了几分,她虽以当年的事情拿捏了嫡母卞氏,叫卞氏在老夫人那里周旋,促成了她和戚绍章的婚事。可她也得罪了卞氏,卞氏是她的嫡母,即便不亲手做什么,一个示意就能叫崔令音这个庶女日子艰难。


    文姨娘到底还是被送去了家庙里,卞氏说,哪怕为着给卫国公府和陆秉之一个交代,文姨娘这责罚也免不了,倘若日后她和崔令胭堂姐妹的关系能缓和些,再由舅太太詹氏从中讨个人情,文姨娘总有回府的一日。


    崔令音知道卞氏是故意在难为她,可她也知道要有些分寸,不然若真惹恼了嫡母,嫡母真正的手段哪里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庶女愿意领教的。


    崔令音抄完手里的佛经,将手中的笔搁在笔架上,起身时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瞧着身形单薄,甚是叫人可怜。


    丫鬟红笺伺候着她净了手,扶着她在软塌前坐下,才端了盏热茶过去。


    “姑娘还病着,如何要这样难为自己抄这些佛经,不管怎么说,姑娘和表少爷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哪怕为着这个,老夫人和二夫人也要对姑娘宽厚一些的。”


    “今日是三姑娘回门的日子,老夫人却是吩咐叫姑娘您好生养着身子,莫要在人前露面,府里那些碎嘴的丫鬟婆子知道了这事儿私下里还不知如何诋毁议论姑娘呢?”


    “这事传出去,舅太太和表少爷也没有脸面,不知戚家人会如何想姑娘。”


    红笺这话惹得崔令音心绪浮动,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等停下来后崔令音才带着几分苦涩道:“本就没什么体面,这桩婚事都是为着利益,我是,戚绍章也是,难道就会因着我做错了事失了这份儿体面,戚绍章就不愿意娶我这宁寿侯府的姑娘了不成?”


    “事已至此,后悔抱怨都无用,除了听话躲在这碧岚院,我还有什么法子吗?采菱被母亲寻了错处撵了出去,如今我身边得用的就红笺你一人,咱们主仆都要小心谨慎些,莫要再叫人挑出错来。”


    “等嫁给戚绍章,兴许日子就能好过些了。”


    听自家姑娘这般说,红笺眼圈不由得一红。


    明明之前二姑娘虽是庶出,可府里的姑娘统共就大姑娘崔令徽和她们姑娘两个,三姑娘崔令胭一直住在戚家,府里连大夫人戚氏都甚少提起这个女儿,老夫人也全然忘了有这么个嫡亲的孙女儿。所以,她们姑娘虽是庶出,可体面还是有的,尤其夫人膝下没有亲生的女儿,平日里对姑娘也还不错,比起别家的庶女,不知要强出多少去。


    谁能想到,三姑娘一回府,得了大姑娘不要的婚事,就将她们姑娘刺激的没了分寸,做出错事来,以至于落得今日这般处境。


    这会儿樨兰院还


    不知如何热闹呢,她们姑娘却是被禁足在碧岚院,连去都不能去。


    其实,哪怕是去了,姑娘还不知如何尴尬呢。


    红笺心里头清楚,可她依旧替自家姑娘惋惜,觉着不该如此的,倘若三姑娘一直待在戚家不跟着詹氏来京城就好了,那样的话,她们碧岚院也不至于在府里如此尴尬,被人指指点点。


    红笺没有再说什么,只伺候着崔令音喝了半盏茶水,又替她拍了拍后背,这才轻声道:“奴婢扶您进去躺躺吧,今日三姑娘回门,膳房怕是有的忙,午膳送到咱们碧岚院怕是要晚些时候了,姑娘待会儿若是饿了,先用几块儿点心垫垫肚子。”


    崔令音听出红笺话中的意思,心中涌起一阵羞恼和无力来。


    其实,不止是今日,自打她威胁了卞氏,膳房送来碧岚院的饭菜便差了许多,经常耽搁,有时候送过来都是冷的,更不用说其他讲究了。


    崔令音叫红笺去膳房说过一回,可红笺回来却是气得发抖,问了好半天才说膳房的人说得好生难听,说二姑娘犯了过错还好生金贵,若是想吃好的,嫌弃侯府的饭菜不好,等日后嫁去戚家再享福,或是如今便闹到舅太太詹氏那里,叫詹氏这个未来的婆母贴补几分,什么好的吃食都能送到碧岚院来。


    崔令音听了这话后气得差点儿晕过去,自此之后便任由膳房如此了,卞氏想磋磨她,却也不至于将她磋磨死,她难道不怕她鱼死网破吗?


    如今她只是不想闹得太过难堪,这才忍了下来。


    这会儿听红笺这般说,沉默了好一会儿崔令音才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匣子里还有些银钱,拖采买的嬷嬷去外头买些糕点和蜜饯进来,也安抚安抚碧岚院的人,要不然,人心都要散了。”


    红笺点了点头,见着崔令音上了床榻闭着眼睛不说话,心里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往外头走去


    这边,詹氏和女儿戚若柔说着话。


    “今个儿胭丫头和世子回门,听说令音那丫头如今还被禁足在碧岚院,她这会儿还不知是何心情呢,你去碧岚院陪她说说话可好?”


    戚若柔听母亲这般说,眼底露出几分不满来,可她也知道兄长和崔令音定了婚事,为的就是借宁寿侯府的势,且二夫人卞氏托人将兄长安排进了国子监读书,可见卞氏将崔令音自小养到这般大,哪怕崔令音犯了错,卞氏气过之后还是替这个女儿着想的。


    嫡母做到这个份儿上,很是不错了。


    如今戚家得了好处,她总不好翻脸便不认人,看不起崔令音这个未来的嫂子吧?


    戚若柔计较了一会儿便点头道:“好,那女儿便去碧岚院坐坐。”


    她想了想,又道:“母亲今日一人用膳,还是说老夫人那里会请母亲一同赴宴?”


    詹氏摇了摇头:“不知道呢,绍章之前和胭丫头闹出那些流言蜚语来,哪怕陆世子不计较,今日家宴也是自家人,我这个戚家夫人露面,没得叫世子多想,觉着侯府是在故意膈应人。”


    “不过也说不准,老夫人也是个在意礼数的,绍章又要和令音成婚了,两家亲上加亲老夫人也许会派人来请。你不必多想,若是派人来请我便去,我们戚家对胭丫头有照养之恩,我就不信胭丫头会叫我下不来台,下了我的脸面?”


    听母亲这般说,戚若柔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里头也不免在想这会儿崔令胭当了卫国公世子夫人是个什么情形。陆世子性子清冷,中毒之后身子也弱,不知成婚这几日崔令胭有没有后悔过?又或是世子夫人的身份尊贵,崔令胭很是满意这样的身份,别的就什么都不想了。


    想起崔令胭来,戚若柔朝樨兰院的方向看了看,起身出了屋子,一路往碧岚院的方向去了


    到午膳时,宴席设在了拢翠堂。


    老夫人到底是派人请了舅太太詹氏。众人依次落座,气氛热闹中又透着几分尴尬。


    詹氏的视线落在崔令胭身上,心中不免五味杂陈,短短一会儿功夫她就看了出来陆秉之并不反感崔令胭这个妻子,甚至举止投足间透着几分亲近。又见着崔令胭头上的珠翠和身上一看便很是贵重的衣裳,詹氏觉着,自己看顾的那个外甥女越来越不是印象里那个了。


    当日那个被宁寿侯府丢在戚家不管不问,在戚家谨小慎微的表姑娘,如今成了身份尊贵的卫国公世子夫人,陆秉之的妻子。


    詹氏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感受,想到自己当初还想过要崔令胭嫁给绍章,如今短短一段时日,却是和心中的打算背道而驰。崔令胭嫁给了陆秉之成了卫国公府的少夫人,而绍章也要娶宁寿侯府的姑娘,却不是崔令胭这个长房嫡女,而是崔令音这个二房的庶女,哪怕老夫人为着体面最后到底没将崔令音从卞氏名下移出去,可庶出就是庶出,崔令音如何能比得过胭丫头呢?


    詹氏低头吃着饭,心里头却是有些堵得慌,明明儿子已经得了侯府的好处,拿了国子监的名额,日后也是宁寿侯府的女婿,有侯府这个岳家当倚仗,崔令音这个未来的儿媳妇虽然名声受损,可瞧着也并非那种全然蠢笨的,起码自小在京城的贵女圈子里长大,只要她愿意尽心帮衬绍章,当好戚家的儿媳妇,这门婚事说到底还是他们戚家占了好处。


    毕竟,若不是崔令音因着之前的事情名声受损,她这个侯府的姑娘哪怕是庶出,也落不到他们戚家来。


    詹氏觉着自己该满足了,可今日见到崔令胭和陆秉之,见着连翟老夫人都对陆秉之这个孙婿客气有加,她心中就替儿子委屈,倘若儿子能投生在卫国公府这样的门第,能有个贵为长公主的母亲,那该有多好?


    这人啊,好不好的都靠命,要不然怎么有人一出生就身份尊贵,叫旁人望尘莫及,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崔令胭自小在戚家长大,最是了解詹氏这个舅母的性子,自然也察觉到了詹氏好几次不着痕迹打量着她。


    她只当没看见,陪着祖母翟老夫人说话。


    戚氏见着这一幕,心中明明该痛快才是,毕竟女儿自小被詹氏这个大嫂养大,如今女儿对她不亲,更是半点儿都回转不过来,戚氏觉着这其中虽有她自己的过错,却也有詹氏这个嫂嫂的缘故。


    而且崔令胭刚回府时和詹氏瞧着很是亲近,她虽不介意,听到那些丫鬟婆子的议论声心里头也觉着有些不大舒坦,觉着崔令胭在戚家住了这么多年就忘了谁才是她亲生的母亲。待詹氏这个舅母都要比待她还亲近。


    这心思她藏在心里,本来打算和崔令胭说道说道,可自打上回两人闹翻了,又被儿子崔慎泊撞了个正着,彻底撕破了脸面,戚氏就没好再提这事儿了。


    后来,陆续有些事情,一转眼崔令胭就嫁给了陆秉之,成了卫国公府的少夫人,她们母女就愈发远了,她想管都管不着了。


    可这会儿见着崔令胭待詹氏淡淡的,只在詹氏刚进来时叫了声舅母,她心中却觉着崔令胭实在是太过薄情冷淡,也太不给戚家脸面了。


    如今高高在上成了世子夫人,就张狂起来,摆起架子来了吗?


    戚氏这般想着,心中颇为不痛快,却也没有开口教训崔令胭。


    毕竟,崔令胭如今身份不同,连婆母翟老夫人都给她几分体面。她若是在回门之日闹得不好看,婆母头一个不答应。


    而且,她也知道绍章和音丫头要成婚了。这事情嫂嫂詹氏并没有和她商量,她还是从弟妹卞氏口中听到的,对于此


    事,她也怪嫂嫂詹氏,彼此虽未拌嘴,可到底隔了一层,这些日子她也没请詹氏往翠微院去。


    一来二去的,詹氏这个舅太太倒是显得和二房更亲近几分。


    一顿饭吃的众人心中各有心思。


    陆秉之自然也感受到了这种氛围,视线落在身边的崔令胭身上,心中闪过几分复杂的情绪来。


    若她没有嫁给他,她回了京城在这宁寿侯府的处境定会艰难吧?


    如今想想,崔令徽闹出那些事情来,叫崔令胭嫁给他当了这个世子夫人,也是不错的。


    虽相处短短数日,他二人虽未圆房,他却屡屡心中生出怜惜和心疼来,虽然这样的情绪叫他有些陌生,可他觉着,她既成了他的妻子,他自然该护着她。


    崔令胭察觉到他的视线,脸微微有些发烫,抬眼和他对视,轻轻笑了笑又快速低下了头。


    席间坐着的崔令徽正巧将这一幕收入眼中,手紧紧抓着椅子把手,强忍着心中的嫉妒和恨意,仿佛下一刻用力之下,她就能将椅子的把手给掐碎了。


    拢翠堂这边家宴各有心思却也热闹和睦。


    碧岚院


    戚若柔陪着崔令音坐在软塌前,见着丫鬟去膳房催了两回,饭菜都没送过来,不免心中生出诸多心思来。


    崔令音的脸色有些发白,掩饰不住的羞窘更叫她显得孱弱清瘦,羞窘之下她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待回转过来后,崔令音才对着戚若柔挤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来,道:“叫若柔你见笑了,侯府这样的门第,姑娘们的处境全凭祖母他们的疼爱与否。我犯了错惹得祖母恼怒失望,祖母虽只将我禁足,底下的人总会拜高踩低,今日是三妹和世子回门的日子,膳房顾着家宴,自然就顾不上我这个禁足的二姑娘了。”


    “倒叫若柔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见她这般说得直白,戚若柔反倒是生出几分同情和怜悯来。崔令音好歹也是府里的姑娘,虽是庶出,也是正经的主子。哪怕犯了错老夫人将其禁足便已是受罚了,底下那些人竟然还敢这般欺辱作践她这个主子?


    崔令音笑了笑,道:“放心,若非今日特殊,是三妹的回门之日,下头那些人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这事情若是传到母亲那里,他们也讨不了好的。”


    “说到底,我做错了事受些磋磨也是应该的,不觉着委屈。只是我和你兄长要成婚了,日后就是戚家的媳妇,也想着和三妹妹亲自道个歉,叫三妹妹原谅了我,不然往后在京城里见着,没得更是尴尬了。”


    “戚家也算对三妹妹有照顾之恩,我嫁给你兄长就是三妹妹的表嫂了,日后该重新相处才是,也不知三妹妹如今身处高位,肯不肯给我这个改过道歉的机会,认下我这个未来表嫂?”


    第60章 亲近


    听崔令音这么说,戚若柔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知道这个未来的大嫂是想叫她和母亲从中周旋,叫崔令胭原谅了崔令音之前的过错,说句实在话,这多少有几分挟恩图报。


    戚家教养了崔令胭多年,若真开这个口,为着戚家要进府的儿媳妇,崔令胭哪怕心中再不愿意,为着自己的名声也要应下来,起码明面儿上不再计较此事,认了崔令音这个未来表嫂的。


    心中这般想着,戚若柔看了面色苍白身形清减的崔令音一眼,方才那些同情一时少了几分。


    公门侯府养大的姑娘有哪个是简单的,这个未来的嫂嫂别看如今处境不好,实际上也是个有手段的。


    要不然,她岂会选了和戚家的这门婚事,将戚家对崔令胭的恩情拿捏的死死的。


    “今日表妹回门,又有世子在怕是不好提起此事,免得世子想起旧事心中不快。这事情若柔记在心上了,等回去也和母亲提一提,母亲到底是胭表妹的舅母,总能私下里和表妹说一说讨个人情。”


    “大不了,全当胭表妹偿还戚家教养多年的情分了。”


    “若柔不求别的,只求日后嫂嫂嫁过来后能和兄长相处得好,咱们一家子总能将日子过好,不叫人小瞧了去的。”


    崔令音脸颊泛起几分羞赧来,拉住了戚若柔的手应承道:“这是自然,如今绍章得了国子监的名额,进了国子监总能认识一些高门大族的公子,甚至连皇子们都见得,若用心经营,再加上宁寿侯府和母亲娘家那边的助力,在京城里总会有一席之地,甚至青云直上的。”


    二人对视一眼,再说话时彼此便多了几分亲近。


    等到膳房送来午膳,戚若柔也没有半点儿嫌弃,陪着崔令音一块儿用了膳,这才告辞出来。


    出了碧岚院后,跟在戚若柔身后的丫鬟如雪这才忍不住道:“二姑娘处境这般不好,可见在侯府也没什么脸面,真要嫁到戚家,能给戚家什么好处呢?别是将咱们戚家当作救命的稻草,才寻思出了这桩婚事吧?”


    戚若柔听着这话,回头看了她一眼,低斥道:“别说这些话了,哥哥好歹如今入了国子监,这便是最大的利益了。咱们戚家有什么?若不是崔令音行差踏错想要算计胭表妹和哥哥,以至于坏了自己的名声,她这个宁寿侯府的庶女还轮不到咱们戚家来惦记呢!”


    “我今日见着她那般的情形虽心里头也觉着有些别扭,可这话咱们在心里想想就是了,万不可说出来,叫崔令音觉着咱们看低了她,不然还未嫁过来就结了仇,我这个当小姑子的日后如何和她这个嫂嫂相处?”


    如雪带着几分不解看向了自家姑娘:“姑娘何必如此小心,姑娘最得夫人疼爱,少爷也很是宠着姑娘,哪怕崔二姑娘嫁过来,在夫人和少爷心里,定也越不过姑娘的。”


    听着她这话,戚若柔却是轻笑一声,道:“别太高看自己了,我再得母亲疼爱总归也是要嫁人的,到时候就是别家的媳妇了。母亲疼我是不假,可难道还能越过哥哥去?哥哥和崔令音虽因利益结合,可若真能捆在一处,哥哥在京城能青云直上出人头地,如何会再计较之前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这道理哥哥和母亲若不知道,就不会应下这桩婚事。既然答应了,我这当小姑子的从中挑拨,那就里外不是人,不招人待见了,到时候再多的疼爱都变成了怨怪和嫌弃,说不定日子还不如今日的崔令音呢?”


    “我到了这京城也算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人啊总要走一步看三步的,不能为着一时的痛快就将自己往后的路给走绝了。”


    如雪觉着自家姑娘的话很是有几分道理,认真点了点头,跟着戚若柔一路往回走。


    拢翠堂这边也才散了,在翟老夫人的吩咐下,崔令胭跟着戚氏和舅母詹氏去了翠微院。


    崔慎泊和崔慎思则带着陆秉之去了前院。


    进了翠微院,戚氏才忍不住责怪道:“方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也没和你舅母说几句话,你舅母养了你一场,你难道就不怕惹得你舅母伤心难过吗?”


    崔令胭听着戚氏这话,视线朝詹氏看去,带着几分不解道:“舅母觉着胭儿有所怠慢吗?那倒是胭儿的不是了,只是胭儿才和世子成亲,在世子跟前儿难免拘束几分,不好太过活泼了,若是因此惹得舅母误会了,那胭儿给舅母赔个不是。”


    崔令胭说着,就要福身给詹氏告罪。


    詹氏知道她如今的身份,再加上崔令胭这般说了,如何还敢受她这一礼,不然传出去倒是她这个当舅母的没事找事了。


    所以,崔令胭还未福下去,就被詹氏伸手拦住了。


    “快别听你母亲这些胡话,方才拢翠堂热热闹闹的,如何会有什么怠慢不怠慢的。”


    詹氏一边说,一边挽着崔令胭的手往软塌前走去,然后柔声道:“胭丫头你也别怪你母亲,你母亲拿我当亲戚,自是怕怠慢了我这个嫂嫂,所以才多想了些,倒叫你受了委屈了。要我说,咱们一家子亲戚,不必这般外道,不然才是真的疏远了。”


    詹氏说着,又对着有些不大自在的戚氏道:“你也收收你的性子,顾及顾及胭丫头的脸面,她如今是卫国公世子夫人,哪怕你这个当娘的都不能轻易斥责的,这事情若是传到世子耳中,指不定觉着咱们欺负了胭丫头呢。”


    戚氏上前坐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对着崔令胭道:“娘也是一时多想,怕叫人误会了累及了你的名声,这才多嘴


    一句,胭丫头你莫要往心里去。”


    崔令胭神色淡淡,出口的话却是带了几分任谁都听出来的嘲讽:“女儿如何敢责怪母亲,还要谢母亲将这些话忍到此时才开口,要不然方才在拢翠堂当众说了这些,女儿在世子跟前儿才是没脸呢。”


    崔令胭这话着实是不给戚氏脸面,一时间气氛有些僵硬。


    詹氏坐在一旁,心中暗恼戚氏多嘴,不会做人,还将胭丫头当成那个可以随意指责拿捏的女儿呢。


    她温声宽慰道:“胭丫头别着恼,今个儿舅母瞧着世子待你很好,咱们胭丫头可真有福气。”


    “方才也没好细问,你在国公府可还住得习惯?府里老夫人和其他长辈们待你可好?我听说岑氏是继室,膝下只一个女儿,你和她相处得如何,可有受了委屈?”


    对于詹氏的关切,崔令胭心中其实无动于衷并不觉着感动,可戚氏在这里,她还是装出几副被詹氏这个舅母宽慰到的样子,眼圈红了红,对着詹氏道:“多谢舅母关心我了,舅母放心,胭儿在国公府一切都好,老夫人待我也很是不错。”


    “胭儿出嫁这几日,舅母和表姐在府里住得可还习惯?可有去京城里逛一逛?表姐之前还和胭儿说想去京城有名的首饰铺子里看看,舅母得空了定要带表姐去散散心,免得表姐心中一直记挂着。”


    詹氏听崔令胭这般说,方才在拢翠堂的那点儿不快尽数消散,愈发觉着戚氏这个小姑子不会做人,不然哪里会将回门的女儿得罪成这般,丝毫都不顾忌她这个生母的体面和心情。


    心中这般想着,詹氏和崔令胭闲聊起来。过了会儿,见着戚氏脸色愈发不好,詹氏才起身告辞。


    待詹氏离开后,戚氏才忍不住怒气道:“你以为你舅母是真心待你吗?她若真心待你,就不会动了叫绍章娶了崔令音的心思,如今婚事已得了你祖母的准许,方才你可听见你舅母对你提过一嘴?”


    “她明面儿上待你和气处处顾忌你的心思,就是真心为你着想了吗?你到底还年轻,不知人心险恶,哪里懂得你我母女虽因着过往疏远了,可在这世上,我这当母亲的难道还能害你?对你的情分还能不如詹氏这个当舅母的?”


    戚氏不知道自己是生气还是后悔,想着方才崔令胭和詹氏那般亲近,独独将她这个生母丢在一边,她就觉着那一幕好生刺眼,叫她分外难堪。


    这会儿想也不想,就吐出这番话来,她倒想看看崔令胭听到这消息,会是个什么表情。


    明明崔令音编排她和戚绍章那些流言蜚语,因着这个差点儿叫崔令胭的名声尽毁,若不是陆秉之和卫国公府不计较,崔令胭哪里还会好端端当这个叫人羡慕的世子夫人,说不定早就被送去家庙自生自灭了。


    她这个女儿真是自小在戚家长大,瞧着聪明,实际上心中又有多少成算,如今走到这一步也不是她自己的缘故,最多是老天眷顾,恰好叫崔令徽不要的这桩婚事落在了她的头上。


    她若还这般拎不清,往后有的是后悔的。


    崔令胭听到戚氏这话,却是没有露出戚氏想要见着的震怒和失望来。


    她眼底划过一抹诧异,看向了戚氏,像是毫不在意道:“原来竟还有这事情,倒是出乎我的预料。还以为二堂姐因着之前的事情名声受损,舅母瞧不上她这个失势的侯府庶女呢。”


    她更奇怪的,是戚绍章应了这桩婚事。


    不过转念一想,想到那个梦里戚绍章的高傲和自卑,她就有些明白了。


    这桩婚事,各取利益罢了。


    方才詹氏没和她说,兴许是不好说,毕竟今日是她和陆秉之成婚后回门的日子,詹氏一向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多半怕今日说了这事叫她心中不快,觉着她是故意在恶心她。


    戚氏被崔令胭这番毫不在意的模样刺到了,脸色微微变了变,忍不住问道:“你难道就一点儿都不生气?你舅母若真心疼你,如何会半点儿都不顾忌你的想法,同意了这门婚事呢?”


    崔令胭听着她这话,忍不住笑了,拿帕子掩了掩嘴,这才道:“母亲说笑了,您也说了是舅母,当舅母的哪里能疼我这个外甥女多过疼自己的亲儿子呢?”


    “这世上连亲生的母亲都有偏心靠不住的,更何况是舅母呢?女儿自小便明白这个道理,母亲难道不明白吗?”


    戚氏被崔令胭这毫不留情的话刺得颜面扫地,一时脸色都涨红了。


    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屏气凝神,也没想到三姑娘说话会这般重,是半点儿都不顾忌夫人的脸面了。


    江嬷嬷见着自家夫人下不来台的样子,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丫鬟进来回禀道:“夫人,世子派人来传话,说时候不早了,若是夫人没有什么要和三姑娘嘱咐的,便带着三姑娘回国公府了。”


    戚氏脸色变了又变,见着崔令胭起身朝这边福了福身子,未等她开口便往外走,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出阻拦的话来。


    直到崔令胭走出了翠微院,她这才失落出声道:“我到底生了她,她难道就真如此厌恶我这个当娘的,非要将话说得那般难听吗?”


    江嬷嬷见着自家夫人这般,不由得往屋外崔令胭离开的方向看了看,也不知如何宽慰。


    马车上


    崔令胭对着陆秉之笑了笑,柔声道:“多谢世子叫我出来。”


    崔令胭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眉眼间露出几分疲惫来。


    陆秉之心中早有猜测,伸手将她揽到自己怀中,在崔令胭的诧异下,温声道:“累得话靠着我睡一会儿,到国公府还有一些时候呢。”


    崔令胭其实是个坚强的人,可依旧被陆秉之短短一句话暖了心窝,明明知道她和陆秉之才刚成婚,陆秉之对她好不过是夫君对妻子的维护,其中必没有多少男女之情,她还是听话的靠在了陆秉之肩膀上,闭上了有些湿润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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