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沈新眼里闪过惊讶, 他知道秦宁几人对这些鸡很是看重,指望它们将来生蛋生鸡,但是没想到眨眼之间秦宁就能作出这个决定。
好果决。
他忍不住确认道:“你确定真的想杀?”
秦宁小幅度点了点头, 头顶暄软的碎发跟着晃动, 小声说:“相公说过, 不能舍本逐末, 与其等小鸡冻死,得不偿失,倒不如提前杀掉咱们还能有鸡肉吃。”
天气严寒,其他人家可以把鸡放到屋子里养着保暖, 但相公喜洁, 这么做他肯定不舒服。
倒不如干脆把鸡杀了。
正好明日没什么事, 沈新回道:“好, 明天吃过早饭就干。”
“刚杀完的鸡新鲜,做个小鸡炖蘑菇吃。”
之前在山里采的蘑菇都晒成了干蘑, 方便长久储存食用。
秦宁悄悄咽了咽口水,偏过头犹豫地问:“可是咱们今天刚刚吃过火锅, 明天再吃鸡肉,这日子是不是太过奢侈了?”
沈新一脸正经地胡说八道:“冬日正是养膘的季节,多吃点肉养养脂肪也好抵御寒冬。”
被子里,秦宁的手悄悄摸了摸日渐圆润的肚子, 又想到今年冬日一点也不漫长难熬, 好像眨眼就过去了。
他被说服了,迟疑地说:“好像有点道理。”
“那是自然。”沈新往上拉了拉被子, “早点睡吧。”
又是一夜大雪。
沈新在饭桌上刚说完杀鸡这件事,三毛就跳了起来。
“杀鸡!?”
“为什么要杀鸡!?”
三毛人从凳子上下去站起来,个头没有桌子高, 只能手捏着左边,眼睛瞪得圆圆的,很是激动。
灰灰听到鸡“嗷呜”“嗷呜”地叫唤了两声,它想吃鸡骨头了。
二毛在一旁极力佐证,妄图说服两个大人,“小鸡现在长的好好的,估计明年二三月份就能下蛋了。”
“而且每年冬天都是这么冷的呀,别人家的小鸡都活的好好滴呀。”
瞧着沈新面无表情的脸,二毛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秦宁,恳求地看着秦宁。
秦宁眨了眨眼,“这几日雪下的太大,空气太冷,鸡舍不够保暖,保不准哪天小鸡就被冻死了。”
“若是冻死了连肉都吃不到了。”
三毛此时也想到了鸡肉的美味,他悄悄咽了口口水,不说话了。
几人沉默地吃完了早饭。
秦宁在灶房烧水,沈新嫌鸡舍脏,不愿意进去,拿了一把石子站在篱笆外。
小鸡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一个劲地咯咯乱叫。
灰灰出院子撒欢,小鸡叫一声,它也叫一声,院子里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沈新站在外面往里扔石头,每扔一个石子就有一个小鸡倒下,小鸡都被撂倒后,他让古墨书进去把鸡拿出来。
古墨书进去之前还不忘拍一句马屁,“东家好身手,小的敬佩不已。”
沈新站在像木头桩子一样菜板子旁边,手起刀落干脆利落,一刀一个小鸡仔。
小鸡沉重的身躯放在菜板上面,厚重的菜板都跟着颤了颤。
二毛和三毛蹲在旁边,明明不忍心还在那一直看。
血液温热,在寒冷的冬日冒出一股股白烟,缓缓流入菜板旁边的碗里。
“小红没了。”
“小黄也没了。”
两小只一直在沈新耳边不断地碎碎念,耳朵和鼻头都红了也不走。
沈新抬头说道:“中午吃小鸡炖蘑菇,你俩闲得慌可以去帮你们哥哥干活。”
秦宁端着一盆热水过来方便脱毛,转身拿好装满鸡血的碗,二毛和三毛黏在他的腿边,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每只鸡大约有两斤重,五六只鸡如小山一样堆在土陶盆里,沈新拔完毛送去灶房,方便秦宁清理内脏。
秦宁和古墨书清理好小鸡,用油纸把小鸡包好,只留下一只中午吃,其他的小鸡沈新都埋进了院子的雪堆,冰冻防止腐败。
大雪是天然的冰冻机。
这些都弄好才过去一个时辰。
夜间下了一整夜的雪,白日却是个大晴天,阳光格外温暖,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沈新和古墨书推着装满干柴的木车到了碳窑。
两人合力把碳窑上面的落雪清理干净,把木炭按照一定规则摆放进碳窑。
又把做好的稻草被铺在在碳窑四周和窑顶。
柴火潮湿,等了好半天窑内才燃烧起来,直至沈新把手放在窑面上感到温热,两人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沈新叮嘱道:“晚上你来检查碳窑情况把保暖措施做好。”
“别忘了检查通气口有没有被堵住,若是有雪堵住通气孔,记得清理干净。”
通气孔被堵住,碳窑内氧气供应不足,木炭成型周期延长,降低木炭成品量,还可能导致窑内气压不稳,发生爆炸。
虽然沈新做了个简易棚架能使雪滑过通气孔,但多检查也更为保险。
古墨书沿着车辙印往回走,一口答应:“好嘞。”
回到家时,午饭已经做好了,秦宁见两人回来,赶忙准备摆饭,淡紫色的棉衣跟着晃动,宁静又美好。
二毛和三毛一人拿碗一人拿筷,场面很是和谐。
毫不夸张地说,古墨书是第一次在饭桌上吃到鸡肉,每一块他吃的都珍惜又小心。
冬日天冷,洗完的衣服挂在外面会直接冻成冰,不好干。
沈新做了个可移动的竹架子,秦宁把竹架子放在火盆边不远的位置,衣服晾上去干的更快一些。
堂屋暖和,角落盆里绿色的小葱给房间添了一抹亮色。
下午沈新教课时,天空又开始下雪了,纷纷扬扬,又快又急。
堂屋的双开门被大风吹的来回晃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三毛好奇地伸着脖子向外看,沈新敲了敲桌子他才回神。
不过半个时辰,早晨清理好的院子又落满了白雪。
讲完课,沈新立即带着古墨书去看碳窑,雪花落在脸上又不断融化,留下两行白白的眉毛。
稻草上全是积雪,通气孔还在不断地往外冒热气,再凝结成水蒸气覆在棚架上。
两人从左至右清理落雪,棉花量不多,早就用完了。
古墨书穿的衣服里面装的是芦花和破旧的布料,他扫了一会儿,就在那浑身打冷战,手指颤抖还要继续干。
沈新看不下去,说道:“你回去吧,剩下的我来。”
这要生病可难办了,家里没有多少药品,如今大雪封路,出去一趟很是麻烦。
古墨书拒绝,声音颤抖:“不用,我不冷,我还能干。”
刚说完,又打了个摆子。
沈新只得加快了扫雪的速度。
回去的路上,沈新跟古墨书说:“晚上不用你来了,我叫王三柱来看窑。”
古墨书惴惴不安道:“我能干的。”
沈新一锤定音,“你在家里干活吧,这太冷不适合你。”
天冷雪大,沈新又添了五枚铜钱给王三柱让他来制作木炭。
为了防止井水结冰,沈新每晚都会用一块厚重的石头把井口封住,来减缓结冰速度。
又过了两日,这窑木炭才成型,沈新又冒着大雪把木炭运回地窖。
连着五日,日日下的都是鹅毛大雪。
后山的积雪高度已经从小腿到了大腿根部,寸步难行,几乎没人上山捡柴了。
已经接近十二月中旬,还有十几日便是春节。
往年这个时候正是大家筹备年节热闹的时候,如今家家户户紧闭门户,没人走动。
整个南溪村只有野风的嚎叫声,大雪掩盖所有的声音,一片静谧。
秦宁站在窗前,一脸担忧:“都五天了,这雪一直都没有停的迹象。”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县城。”
三个孩子在围在木桌前,或坐或卧地玩着积木。
沈新拿石头打磨了一套围棋,他正坐在棋盘前自娱自乐,随口应道:“前几天还有人想出村去县里,但是还没走出一里地就回来了。”
“大雪茫茫,很难找准县城位置,我看短时间是出不去了。”
自己和自己下有点无聊了,沈新话锋一转,“想不想学下棋?”
秦宁面上无措,“我可以学吗?”
“当然了。”沈新微微一笑,“今日先教你一个简单的玩法,此法名为五子棋。”
沈新把五颗黑棋子摆成一条横线,示意道:
“只要有五颗棋子练成一条线就算行,横线竖线斜线皆可。”
他又把其中最边上的两颗黑子换成白子,说:“这样围堵避免对方成五子。”
秦宁犹豫着问,人直接坐在了沈新对面,“那我试试?”
沈新把棋子放回棋罐里:“好,你先下。”
棋子放在棋盘上发出叮咚的脆响,火盆上的水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油纸上凝结的白雾模糊了外面的景致。
两人下过一两盘,秦宁弄懂了五子棋的规则,逐渐找到了乐趣,神色越来越认真。
这次,秦宁刚放下棋子,就有些后悔,他咬了一下唇瓣,和沈新商量着:“这一子下错了,我能不能换个位置重新下?”
又开始撒娇了,沈新扫了他一眼,懒散的靠在椅背上,“可以。”
秦宁尝到了甜头,最后这棋盘下满了两人平局才结束,开始下一盘。
沈新一家安安静静,无人打扰地过了两天。
吃过早饭,秦浩又登门了,这次秦勇没来。
他似乎知道秦宁的不待见,只是站在院子里跟秦宁说话,秦宁一脸冷漠地站在堂屋门口。
秦浩低三下四地跟秦宁商量:“大哥哥能不能给我一点水?”
他红肿粗大的手指捧着个陶盆,依稀可见往日的白嫩,“村里水井冻住了,家里实在是没有水做饭了。”
二毛和三毛躲在秦宁身后暗中观察。
他家的水井还好好的,秦宁不由自主地看向沈新,又回过头来问:“村里的水井怎么会冻住?”
“不知道是谁打完水没把井盖住,里面的水全冻住了,村长正在想法子破冰。”
“你跟我来吧。”秦宁拿着木瓢从水缸里舀水,直至装了大半木盆才停手。
秦浩千恩万谢地走了,他回去的路上刚巧路过村中水井处。
水井旁边围着的人看见了,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沈新皱了皱眉,村里人大都知道他家有水井,若是村中水井一直结冰打不了水,肯定会有人来要水。
麻烦。
沈新站起来,跟几人说:“我去水井那看看怎么回事。”
深深浅浅的脚印破坏了一地白雪,也减缓了压抑肃穆的气息。
七八个汉子围在井边抱着胳膊闲聊,连连咒骂冻井贼,双手来回搓着增加热量。
有骂人的力气,看来状态都挺好,没受连绵的大雪影响。
秋收时各家各户粮食和柴火都存有不少,冬日窝在家里不出门,和其他日子没什么区别。
沈新找到王承业,走到他旁边问:“王叔呢?”
王承业深呼一口气,白雾掩盖他疲累的神色,“我爹受不得冻,先回去了。”
沈新点点头,继续问:“有解决法子吗?”
王承业语气沉重:“找了几家烧三锅热水热水,等热水来了浇进去试试看能不能解冻。”
“好。”沈新问完便站在一旁,等待结果。
好在村民经验丰富,这法子也管用,一盆盆热水从井壁缓缓侵蚀融化冰块,直至冰水变成活水,冰井变成活井。
众人打了水各自散去,沈新回去绕到屋子后面的池塘,池塘上闪耀着透明光滑的冰层,他把冰面敲碎,方便氧气进入,又给池子换了活水才回家。
接下来几日,雪断断续续地下,忽大忽小一直没停。
室外的温度越来越低,估计已经到了零下二十多度。
经过一夜的时间,昨日碳火攒出来的热气消散的干干净净,屋子里温度比外头高不了多少。
沈新每日起来最先做的事就是烧炕,清理院子里和房顶上的积雪。
南溪河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有人尝试着凿破冰面捞鱼,没想到真的从河里捞上来两条鱼。
冰下面的河水日夜流动,总会有鱼游过来。
邻居闻到鱼香味,多问了几嘴,转天全村都知道了。
鱼肉也是肉,更何况在荤腥少见的农户,大家一一效仿,每日去往南溪河的人络绎不绝,河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窟窿。
直至有两人因为冰窝子位置发生争执,一个人失足掉进河里,另一个人死死抓住了他的手,才捡回来一条小命。
众人才从狂热的心态里冷静下来。
沈新兴致盎然地听着秦宁跟他说这些南溪村的八卦轶事。
来福和王三柱各自来买了二十斤木炭,沈新也答应了。
天色越来越暗沉,低悬的云层仿佛要坠落下来,见不到一点阳光,天空一片死寂。
突然,低沉的轰鸣声似乎从极远的地方传来,雪花纷纷扬扬倾泻而出,形成大片大片的白幕。
雪花变成冰晶短促又急切地敲打着木窗,发出的噼里啪啦的沙沙声,映着阴风的尖锐的呼啸。
屋内鸦雀无声,似乎被暴风雪镇住了。
沈新站在窗前欣赏着难得一遇的暴风雪。
秦宁努力控制心中的不安,轻轻抓住沈新的衣角,低声问:“这是上天在发怒吗?是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
“当然不是。”沈新掀起一小块窗角,弯腰向外看。
冷风和雪花霎时涌入,刺的秦宁一哆嗦。
沈新往前站了站,又把右手伸向窗外,雪花密密麻麻打在手上带来一阵麻意,“这属于一种瑰丽的自然景象,名为暴风雪,是不是很漂亮?”
古墨书一向嘴巴很会奉承,这时也只是僵硬地露出一个微笑。
果然煞神就是与常人不同。
二毛想了半天,一本正经地回复:“看上去有点吓人,但仔细看有点漂亮。”
三毛瘪了瘪嘴,抱住秦宁的大腿,“哥哥,我有点害怕,晚上能跟你们一起睡吗?”
没等秦宁说话,沈新头也不回地替秦宁回道:“主屋炕小,塞不进你俩。”
三毛直愣愣地盯着沈新,一脸控诉,“大哥,骗人。”
他又不是没进过主屋,主屋的炕比厢房的大了一半不止。
秦宁心虚似的眨了眨眼。
轮到他表现的时候了,古墨书自觉开口:“不然我和二毛三毛一起住吧,我自己住也有点害怕,这样我们三个刚好做个伴,而且每日还能省些碳火。”
沈新没回,先问了二毛和三毛:“你俩什么想法?”
炕上宽大,住三个孩子绰绰有余。
二毛和三毛对视一眼,答应下来,“我愿意。”
三毛又噔噔跑到古墨书面前,拍了拍小胸脯,“墨书哥不怕,我保护你。”
古墨书故作一脸感动,“好三毛。”
风雪太大,看不清路,怕几个孩子单独回去有危险,沈新把二毛和三毛抱进西厢房,又帮古墨书把铺盖拿进去。
他拿了一篓木炭,在西厢房的灶口点上,一切收拾妥当才回去洗漱睡觉。
这天夜里,村中突然发出一前一后发出两声巨响,微弱的哭喊声被雪夜掩盖,除了四邻没有任何人发现。
托秦宁的福,第二日沈新也知道了事情原委。
昨夜有两户人家的房子塌了,一处是死了的王麻子的房子,久不住人有老鼠蚂蚁糟蹋房子,又没人打扫积雪,房子坍塌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另一处是赵老汉家三间连着的草房,这家人偷懒好几天没清理屋顶上的积雪,房子也不太坚固,双重因素之下,房子也塌了。
赵老汉和他妻子住主屋,当场就死了。
赵老汉的大儿子赵大河右腿也被砸断了,其他人运气好,受的都是轻伤,倒是不影响活动。
村长白日过来收拾烂摊子,看到这一幕焦心不已。
他严肃地跟大家说,今年天气异常,他怀疑有大雪灾,让大家早做防范。
众人心中泛起一点点涟漪,虽然心中怀疑村长话语真伪,但也纷纷回家清理房顶的积雪,动作更是比往日更加勤快了几分。
赵老汉家人昨夜先是着急忙慌找地住,第二日才想起来死了的爹娘。
等他们再去找时,两个老人的尸体已经冻僵发脆了,表情狰狞。
雪天地面太硬,人力挖不动墓穴,也没法子去县城买棺椁。
两个老人只能先裹层薄薄的草席子放在雪里冷冻,等到地面解冻再进行埋葬。
至于赵大河的腿,南溪村没有大夫,他的腿能不能好只能听天由命,看造化了。
到底是活着的人如何生存下去才比较要紧。
赵姓不是村里大姓,亲戚也少,这里每家的人口都多,自己住房都紧紧巴巴,不可能再让外人住进来。
几人求爷爷告奶奶,最后还是在村尾前面一处没人住的茅草屋住下了,和王阿婆家离得不远。
这几日家里的伙食都比较寡淡,沈新心中疑惑,去清点了一番家里东西,各种米面加起来还有四担,木炭还有几百斤,调料撑几个月没有问题,肉和蔬菜吃三个月也没任何问题,他这才放心下来。
沈新找到秦宁,委婉地说:“这几日的伙食是不是太素了些?”
不是馒头就是大米粥,恨不得一点荤腥都不见。
秦宁正一个人对着棋盘苦思冥想,沈新昨天晚上和他下围棋,他被困住了,今天白日有时间继续坐在这想。
他瞧了眼四周见没人,低声跟沈新说:“相公,我怕这雪灾一时半会过不去,咱们现在大手大脚把粮食吃完了,以后怎么办?还是细水长流吧。”
“这几日鸡蛋都不好买了,家家户户都紧着吃食呢。”
“灾年粮食可比银子金贵。”
任何人的智慧都不容小觑,大多数村民即便只是怀疑有雪灾发生,也会紧衣缩食以防意外发生。
“好吧。”沈新无奈道,“但是三天至少也得吃一次肉吧,这样身体才能强健。”
按照他的想法,一个月吃一次肉已经很不错了,这是村里富裕人家才有的境遇,秦宁犹豫了半天,才答应下来,“好吧。”
到时候切几片肉,多放点菜炒在一起就行了,自觉找到了一举两得的办法,秦宁的眉眼都舒缓了。
他换了语气,“相公,我想到了一个位置,我要把棋子放这,紧气。”
沈新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冻疮膏起了效果,秦宁的手一日比一日白嫩,和黑色的棋子形成鲜明的对比,极为赏心悦目。
目光重新移到棋盘上,沈新夸奖道:“很厉害,把死棋救活了,那咱们继续下。”
又过一日暴风雪。
王三柱家和村长家把猪杀了,以往猪都是留到过年才杀,今年情况特殊,还是早点杀了进肚为安。
如今不能去县城,这些肉更加金贵起来。
这两家人厚道,猪肉都是按照以往市价来,内脏骨头稍便宜一些十文一斤,好肉十八文一斤。
好些人抢着买,肥肉最受各家各户的喜爱,沈新手脚灵活,各个部分都抢了些,还抢了四个猪蹄,加起来有四十斤。
看得众人眼红不已,一个是眼红沈新家富,一个是眼红沈新的手速。有的村民见状心里也起了心思,把家里的家禽全杀了。
人心动荡不安,有的人效仿,有的人不屑一顾。
暴风雪接连下了三日,温度骤降到三十多度,无人清理的积雪从大腿到了沈新的腰部上方,矮一点的进去就找不到人影。
那些没杀的家禽终究被冻死了,只留人家哭天喊地,捶胸顿足,心疼不已。
村里的水井再次被冻住了,这次浇了几大盆热水也没用,甚至滚烫的热水刚倒在井壁就结了细小的碎冰。
以往的冬日没这么冷,大家穿的衣服看着鼓鼓囊囊,其实一点也不保暖,出来一会儿就冻的直打摆子。
有个汉子当场就崩溃了,对着天空咒骂冻水贼祖宗十八代,其他人也是心气浮躁。
村长头疼地按了按额头,咳嗽几声,让村民想办法保存雪水,煮沸了喝。
当然也有人来沈新家借水,沈新一概不借,用的理由是家里的井水也冻住了。
等人走了,秦宁有些自责地问:“相公,我之前借秦浩水,是不是给家里添麻烦了?”
“没有。”沈新安慰道,“当时情况和现在不同,做法自然也不同。”
“当时不过是一次性借取,你做的没错。”
“现在雪灾已经初现端倪,往后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难捱。”
“若是今日我们干脆地借了水,那村里人会认为我们好说话。”
“人来人往,若是有眼尖的看见咱家余粮,更会起歪心思。”
“先借水再借粮,这些人会一点一点试探你的底线,直至把你榨干。”
“你的东西借给他人一次,他人会感恩戴德,你若一直借,他人就会不以为然并心安理得的接受。”
“若有朝一日,你不借了,他人还会恼羞成怒,反过来斥责你无情无义,半点不顾邻里情分。”
秦宁把这几段话放在心里反复琢磨了几遍,以往好多事情都更加明了。
秦宁恍然大悟,他说:“相公好聪明。”
三小只也瞪着大眼睛仔细听着,古墨书眼珠来回滚动好几圈,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沈新笑了笑没说话,堂屋中央的火盆火星不断闪烁。
秦宁想了一会儿,又犹豫地问:“相公,这个雪灾是不是会持续很长时间,那我们的粮食要不要也节省着点吃?”
他想见荤腥,沈新立刻警觉反驳,“不用,咱们的粮食还能吃三个多月,不要因为节省粮食反而把身体搞垮了。”
“到那时,即使雪灾不结束,也能进县城了。”
他在心里默默计算南溪村的情况。
粮食倒不用计算,各家各户每年都会留相对足够的粮食直到下一个丰收季,心里都有数。
但是柴火就不一定了,往年去冬日去山上捡柴的人也不少。
南溪村大概有一千三百亩地,水田五百亩秋收产稻草二千担,也就是二十四万斤,旱田八百亩会产出秸秆将近一万斤,村里五六十户人家,大约四百人。
稻草和秸秆都可以当柴火用。
若是平均每日每人用掉五斤柴火,一天将消耗两千斤,这些柴火加起来能用一百二五天。
十一月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十天,至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不会出现柴火短缺冻死人的情况。
沈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南溪村好像被世界遗忘了,无人能进来,无人能出去,抛开其他一切不谈,倒真像个世外桃源。
时间伴着风雪眨眼而逝,转眼便到腊月二十八。
还有两天便是元旦了,往年这个时候村里人找就去县城置办年货,有条件的人家还会在院门外挂上两盏红通通的灯笼。
今年都没什么动静,村里一片素白,少了一丝年味。
本来他家也能挂上的,秦宁眼里闪过一抹遗憾。
为了让院子看上去更喜庆些,秦宁专门剪了红绸,三小只帮忙一起系在院墙角落的葡萄藤上,远远看去很是喜庆。
二十八是年前大扫除的日子。
南溪村年前有清理宅院的习俗,平时注意不到的犄角旮旯着重清理,衣服也要清洗干净,象征着除旧迎新。
沈家一大早就都起来了。
早饭是坚果面包和稀粥,还有一碟子盐瓜菽。
清淡不失美味,几人吃过早饭,就准备大扫除了。
二毛和三毛报以极大的热忱,一人拿着一块沾湿的碎布,亮晶晶地看着秦宁等他分配任务。
古墨书也一脸热切地看着秦宁。
沈新想到房梁上的钱匣子,主动说道:“我先打扫各个屋子的棚顶,这样落灰也好一并清理。”
秦宁要跟着沈新往主屋走,沈新制止了他,“我自己弄就行,你和他们玩会儿。”
“好吧。”秦宁不情不愿地走了,不过几息就和古墨书一起下五子棋去了。
沈新站在桌子上,举着扫把把斜坡房顶从左至右都扫了一遍,新建的房子没有岁月的痕迹,也没有多少灰尘。
几人合力清理各个房间,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午饭是肉丝炒白菜,也不知道是哪个好人发明的,十几根肉丝炒了一大颗白菜,细细品才能吃到肉味。
吃过饭,秦宁单独把沈新拉到主屋,纠结地问:“相公,元旦祭祀怎么办?家里没有香烛纸钱。”
“让他们等等吧。”沈新说,“想必祖先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怪罪。”
秦宁欲言又止,“那天地神灵的祭拜呢?今年还发生这样的事,我们是不是应该多备点祭礼。”
沈新敲了一下他的脑门,“小小年纪,如此迷信。”
秦宁双手悟了一下脑门,脸颊红红的,一脸疑惑地问:“什么是迷信?”
沈新想到自己的穿书,一时之间也不确定了,他轻咳一声没回答,转移了话题,“那就摆点咱们酿的果酒,再做些五色米。”
秦宁隐隐不同意:“会不会有点少?”
“心诚就好。”沈新一脸正义道:“伟大的神灵想必不会在意东西多少。”
秦宁迟疑地回答,“相公说的…有道理。”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不确定,先配合。
秦宁和沈新说着新听来的村中事,“对了,秦大志他媳妇儿要生了。”
沈新讶异地问:“大夫进不来,岂不是很危险?”
秦宁摇头,脱口而出道:“不会,咱们村子有王稳婆,她手艺好得很,这么多年失手的次数很少。”
沈新嘴角微抽,“…行吧。”
这两日没下雪,又临近过年,有些心思活络的人互相串门,看大家都做什么菜,心里计较着要比一比。
沈新一家也在商量明天要做什么菜。
三毛一马当先地举手:“红烧肉。”
二毛紧随其后:“小鸡炖蘑菇。”
两道咽口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二毛捂着嘴偷偷笑起来。
沈新问秦宁,“你有想吃的吗?”
秦宁摇头:“我都可以。”
他又偏头问古墨书,古墨书呲着白牙,“我也是。”
沈新不意外,“那我点了。”
“酸菜大骨汤。”
“酱肘子。”
……
“鸡血汤。”
“猪蹄可以做水晶肴肉或是红烧猪蹄。”
一道道菜名从沈新嘴里吐出来,“目前就这十二道,你们还有什么补充吗?”
秦宁举了举手,“还有年糕,元旦要吃年糕的。”
“十三道。”沈新算了一下,“凑个整,添一道梅菜扣肉,十四道吧。”
“耶!”三毛蹦起来,“我好想天天过年啊。”
空气中弥漫着过年的喜气。
只有秦宁掰着手指算家里的粮食,他心里发苦,这十几天的紧缩的粮食全搭进去了。
大年三十,沈新一家吃完早饭便开始忙活年夜饭。
要做的菜多,每个劳动力都不能拉下,洗菜,烧火,拿个葱,稍半蒜,端盘,沈新一边炒菜一边指使三个孩子干活。
秦宁用另一个锅炖肉。
三小只也很乐意参与其中,屁颠屁颠地帮忙。
院子里的肉香经久不散,飘香十里。
直至午正,沈新一家人从坐在饭桌上。
三毛看的眼花缭乱,一会儿瞅瞅这个,一会儿瞅瞅那个,再想想吃哪个比较好。
沈新勾了勾嘴角,“开饭。”
“好好吃。”
“好好吃。”
吃了一会儿,沈新举起酒杯庆贺道:“元旦快乐。”
秦宁反应最快,他端着杯子试探性地贴近沈新的杯子,见沈新表情没变化才放下心来,他笑吟吟地说:“元旦快乐。”
二毛和三毛也像模像样地端起杯子,奶声奶气道:“元旦快乐。”
古墨书眼眶一热,赶忙背过身去,把眼泪抹干,怕大家觉得大过年哭晦气,他站起来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坐下。”沈新摆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
三毛经常哭,对这个场面没什么想法,倒是直勾勾盯着沈新的杯子,“大哥,为什么我们杯子里装的水不一样。”
秦宁和沈新杯里是山楂酒,三个孩子是白水。
“我们是大人,可以喝果酒,你年纪小不能喝。”
想到大燕朝十三四岁就可以成亲了,果酒度数也低,沈新问古墨书:“你年纪够了,想不想试试果酒?”
古墨书纠结一会儿,直言道:“想。”
沈新把酒坛子递过去,“自己倒。”
三毛眼巴巴地看着,却没提出想喝了,专心跟鸡肉作对。
秦宁刚喝了一口山楂酒,酸酸甜甜的很是好喝,忍不住喝了一口又一口。
沈新怕他喝醉,夹了一个鸡腿放到秦宁碗里,“吃肉。”
这可是相公给自己夹的,秦宁按住心中雀跃,放下酒杯,语气如常,“谢谢相公。”
这顿饭吃了大半个时辰。
村中这几日常有人走,有一条人宽的小路。
吃过饭,三个孩子便带着玩具串门去找来福玩了。
趁着秦宁去准备祭祀用品,沈新抓紧准备随年钱,随年钱相当于现代的红包,以表祝福。
他拿了一小块红布,分成四块,每一块包上八文铜钱,意思意思图个吉利。
酉时,天色擦黑,沈新和秦宁祭祀在堂屋木案前摆好祭品,祷告祝词就算完事。
三个孩子从外面回来,面团已经发好,五人围坐在木桌前一起包角子。
角子有两种馅,白菜鸡蛋馅和猪肉香菇馅。
秦宁擀皮擀的飞快,沈新四个人将将跟上他的速度,一排排圆滚滚的角子放在木板上,下进滚烫的热水里。
还剩一半放在外面冰冻,等明天早晨吃。
沈新一家吃完收拾妥当后,秦宁招呼三个孩子,“先回房间洗澡,洗完澡就可以穿新衣服,过来守岁了。”
二毛眼神发亮,抓住重点:“新衣服?”
“嗯。”秦宁眼里全是笑意,“就在炕上,进屋就看到了。”
二毛和三毛迫不及待往东厢房跑去,古墨书犹豫片刻也跟了上去。
秦宁拉着沈新的袖子往主屋走,眼睛完成小月牙看向沈新,“相公,这是你的新衣服。”
沈新挑了一下眉,“我也有份?”
秦宁毫无犹豫地回答:“当然。”
“谢谢宁哥儿。”沈新轻轻揉了一下他的头,“你的呢?”
秦宁手一指“在那。”
新衣服都是是一样的蓝色,款式也很相似。
防止在守岁的时候犯困,秦宁特意准备了五辛盘来提神,五辛盘有五种辛辣的蔬菜组成,其中有葱,姜蒜,芥菜,韭菜。
还烤了几样糕点给孩子们吃。
守岁刚开始,三个孩子还很兴奋,图新鲜似的满屋子活蹦乱跳。
到后半夜时,二毛三毛就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地犯困,然后陷入熟睡。
古墨书坐在那也是蔫吧的状态。
沈新起身把两个小孩子抱了回去,古墨书也跟在后面往东厢房走。
丑时,秦宁眼睛熬得通红,直直盯着五辛盘不动弹。
沈新对守岁没有执念,他问:“要不要睡觉,已经丑时了。”
秦宁反应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缓慢说道:“不要,我要守岁。”
我要相公日日安康长寿。
第62章
蜡烛火芯爆了又爆, 融化的滴在烛台,大片大片地凝固。
看清秦宁眼底的坚持,沈新没有继续劝阻, 而是提出了另一种方式减缓困意, “那我们下棋吧。”
秦宁精神了一些, “好。”
沈新边下棋边给秦宁讲笑话, “你知道为什么鸡蛋从不讲笑话吗?”
黑色的棋子在秦宁手里把玩,而后落入棋盘,“为什么?”
沈新跟着落下一子,“因为它们怕碎了。”
秦宁扑哧笑了一声, 眼角和嘴角都弯起好看的弧度。
灰灰听到动静, 一下子激灵地立起来, 黑色的耳朵动了动, 见没什么动静,又趴了回去。
二人一人一子的下了大半个时辰。
屋子里温度渐渐降低, 火盆里的木炭大半成了灰烬,沈新往里添了五六块, 又拿钩子扒拉几下,木炭逐渐燃烧才放开。
除夕守岁是自古便有的习俗,透过窗纸,村里有一团团暗黄色的光晕在闪烁。
沈新回到座位上时, 秦宁还在苦思冥想如何破局, 一只手杵在脸颊,白嫩的脸颊挤在一侧, 让人手痒想戳。
秦宁叹了一口气,手也从脸上发下去,只留几点红印, 他语气恹恹道:“我输了。”
沈新瞧他了好几眼,把棋子捡回棋罐:“再来一局。”
两人下棋下到天色渐明,深蓝色包裹整片天空。
大年初一了。
沈新放下棋子,递过准备好的红包,跟秦宁说:“新年好。”
“岁岁平安。”
秦宁悬空的手指微动,动作僵硬地接过红封,无措道:“新年好。”
这是他第一次收到红封。
这种感觉真好。
秦宁又捏了捏红绸,柔软的触感让他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他自己的臆想。
“谢谢相公。”秦宁心口微甜,脸颊微红:“可是我什么都没准备。”
“我年长你…”沈新想到前世自己死时二十一大了秦宁五岁,顿了顿。
又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可是实打实的十七岁身体,理直气壮地继续说,“我年长你一岁,过年该是我给你红封的。”
秦宁乖乖点头,软软道:“好哦。”
三个孩子心里惦记着新年,一大早就醒了,几人穿好衣服出来,看见堂屋亮着烛火,三毛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刚见到沈新和秦宁,三毛就甜滋滋的问好,双手交叠在一起拱手拜了拜,“大哥新年好,哥哥新年好。”
二毛和古墨书跟在后面,此时也迈过门槛进了堂屋,齐齐开口:
“大哥新年好,哥哥新年好。”
“大东家新年好,二东家新年好。”
沈新一一应声,递过准备好的红封,“新年好。”
以往的大年初一会放鞭炮,希望新年好运连连,但今年没地买爆竹,各家各户很是安静,早饭吃的是昨天晚间包好的饺子,吃饱喝足,人也发困,交代三个孩子收拾碗筷,沈新和秦宁便回了主屋补觉。
屋内没有窗帘,阳光大盛,秦宁躺下便睡着了,独留沈新酝酿好一会儿睡意才睡过去。
大年初一不出门,三个孩子为了不打扰两人睡觉自觉回了东厢房玩耍。
等沈新再次睁眼,已经未时了,一室寂静,旁边的秦宁还在睡着,轻轻的呼吸声在他耳边响起,沈新轻轻起身,走到外间。
三个孩子正在围着木桌无声的玩五子棋。
二毛三毛一边,古墨书在另一边,三毛还指着棋盘某一处位置示意二毛下那。
沈新走过去低声问:“吃饭了吗?饿不饿?”
三毛眼神立马从棋盘上转过来,眼巴巴地看着沈新,捂着嘴巴小声说:“没吃,饿。”
二毛转过脸仰头,气音说道:“大哥。”
沈新分别揉了两把他们的头发,转身去了灶房。
沈新先把米饭闷上,新做了一个白菜炒五花肉,又把昨日剩的菜放在锅里热好。
做好饭,沈新拨了一份饭菜放在锅里温着,和三个孩子在堂屋吃了顿无声的午餐。
吃过饭,沈新来到院子里,找到几块之前屯好的木材,他准备做个雪爬犁,以备不时之需。
书里雪灾折子出现的时间是在二月初,也不知道书里写的那场骚乱在哪发生。
一个月的时间容易发生太多变数了。
雪爬犁可以在雪地里运输人和物品,省时省力。
两根一尺长的木杆,其中一端加热弯曲成翘起的辕子,另一端铺设横杆和支柱,底部是平整的木板,可以减少摩擦,让拉爬犁的人更为省力。
爬犁做到一半,秦宁醒了,屋里三毛叽叽喳喳地跟秦宁说着话,过一会儿,沈新偏头便看见,三个孩子簇拥着秦宁进了灶房。
新年沈新的课堂也放假了,从除夕到初五都停课。
落日西悬,染红半边天
际,耀眼夺目。
简单吃过晚饭,沈新一家洗漱完便睡觉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沈新莫名被惊醒,多年生死之间厮杀的自觉让他立刻从炕上坐了起来。
他悄悄穿好衣服,拿起放在墙角的木棍,准备去院子查看情况。
刚打开门,他身上的棉衣瞬间被寒风穿透,冷风刺进骨缝。
银色的月光洒入大地,沈新靴子踩在石块上的“咔咔”声打破了天地间的寂静。
除了院门外那道紧紧注视着他的视线,四周还有五道细小的呼吸声。
那道目光冰冷又警觉,视他如死物。
能成群行动捕猎的动物不是狼就是狮子,狮子山里不常见,所以外面的是狼,沈新摩挲一下手指。
雪灾横行,山里食物短缺很难觅食,保不齐有大型野兽饥饿难耐,就会下山找食物果腹。
他家住在山脚下,离山最近,若真有猛兽下山,他家有可能是野兽攻击的第一个目标。
当初建房时考虑到这一点,围墙建的有五尺高,一般野兽上不去。
狼的跳跃高度最高不超过五尺,大门紧闭,所以狼群才驻足在门外。
一门之隔,一人一野兽都在评估着对方的实力。
现在不知道这个狼群里有多少只狼,冒然开门被偷家的可能性很大。
而且他若是把这些狼都杀了,也容易被村里人视为异类,甚至有可能把雪灾一事扣在他头上。
还是先安顿好家里人,再通知村民吧。
思绪万千转变,不过是几息时间。
沈新全力释放异能,往日被隐藏的杀意如实质般迸发,希望能震慑狼群一段时间,让他解决后顾之忧。
他快步去东厢房把陷入熟睡的古墨书叫醒。
二毛觉轻,感受到动静醒了,他揉了揉眼睛,睡眼朦胧地问:“大哥?怎么了?”
“送你们去主屋呆着。”沈新拿着被子把二毛和三毛裹好抱起来,面色严肃地跟古墨书说:“你跟紧我。”
主屋有两道门,就有两重保险。
古墨书知道情况紧急,连忙答应,一边穿衣服一边下地。
刚出东厢房,就听见村尾传来低沉的狼吼和凄惨的哭嚎声。
沈新推着打冷颤和哆嗦的古墨书往前走。
把二毛和三毛放在炕上,秦宁已经醒了,沈新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嘱咐他们不要开门,拿好挂在堂屋墙上的弓箭,迈出屋门。
沈新去灶房找了两个铜盆撞在一起,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
沈新敲了几次,向村中方向吼叫道:“猛兽下山了。”
“猛兽下山了。”
“猛兽下山了。”
响亮的撞击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交织在一起,很快,村里的人户就亮了烛火。
沈新从屋里拖出一张木桌,站在上面俯视着整个南溪村。
他略略数过,一共有三十多只狼聚集在村尾其他人家。
每户人家里三四只狼,每时每刻都有人发出惨叫。
狼叫声布满乡野,这些狼有规律的配合,来回窜动攻击落单或弱小的人类。
更远一些,二十几个大汉一手一个火把正快速往村尾赶来。
杀死头狼时,狼群会经历一段时间的混乱,是驱赶的最佳时间。
现在狼群离沈新大约几百米的距离,弓箭射程不够,若想一箭杀死头狼,至少要二百米以内。
头狼通常会用一些身体语言来彰显他的主导地位,比如站时身躯停止,耳朵竖立,尾巴高举。
他的目光细细扫过每一只狼,而后定在西南方向。
找到了。
沈新耐心地等村里壮汉把狼群往他这个方向赶,等头狼到射程之内,他拉起长弓,搭箭瞄准,箭矢如流星放出。
感到危险的的一瞬间,这只头狼的耳朵本能竖起来,没等它做其他反应,那只箭顺利地进入头狼的身体。
头狼死的那一刻,群狼的叫声更加紧张频繁,它们快速集结到一起,向山里逃窜而去。
村里的汉子中有人也反应过来,问:“这是哪里来的箭?”
王承业走在最前面,他眯了眯眼,不确定道:“好像是沈家?有可能是沈童生做的。”
后排有人嗤笑一声,“怎么可能?他一个文弱书生拉的动弓?倒是被弓压趴有可能。”
人群传来几声哄笑。
有人提出疑问:“可那个方向只有沈童生家啊,不是他难道是他夫郎?”
王承业抬手制止了越来越离谱的猜测,深深看了发出嗤笑的人一眼,冷声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还有闲心编排别人,真是好宽广的胸怀。”
好几个人摸了摸鼻子,没敢说话。
王承业继续说:“两个人一组去受到攻击的人家帮忙,统计人员伤亡情况。”
王承业作为村长接班人,在青壮年里说话很有分量。
大家齐声应道:“好。”
众人散去,王承业准备去沈家了解一下情况,据他的观察,沈家是村尾唯一一个没有受到狼群攻击的人家。
没等他走出多远,王双木就跑过来说:“秦大志媳妇受到惊吓,好像要生了。”
第63章
王承业眉头簇在一起, “直接去村里找我王奶奶来,找我干什么?”
王双木努了努嘴,“秦大志老娘说她生过孩子知道怎么接, 请稳婆还要银子, 她家没钱。”
“我劝了半天也没用。”
稳婆接生一次要五十文。
王承业面色铁青, 深呼一口气, “你接着去统计吧,我去请王奶奶。”
王奶奶是王承业堂弟的祖母,也是南溪村唯一的稳婆。
另一边的沈家。
沈新见狼群逃回山里,他心里没松半口气, 这形势不容乐观, 这些狼今日得了便宜, 难保不来第二次。
村里人手无寸铁, 与猛兽赤身搏斗到底吃亏。
如果他一个人把这些野兽都解决了,大家不会因此对他产生感激的情绪, 更大的可能是恐惧他,厌恶并驱逐他们一家。
这也是他刚刚没有直接出手的原因之一。
车到山前必有路, 到时也要看村里人有什么应对措施,若是没有他也不必管了。
沈新拎着弓箭跳下木桌,走到堂屋敲了敲门,“是我, 没事了, 开…”
话还没说完,门就开了。
在听到是我的时候, 秦宁就一个箭步冲到了堂屋门前,快速把门栓拿开,把沈新拉进屋内。
沈新在外面呆久了, 身上寒气很重,秦宁的手冻的一哆嗦,但他没放开,抓着沈新的袖子把他正面和反面反复翻看了好几遍。
没有伤口,秦宁松了一口气。
二毛和古墨书也快步过来,紧张地盯着沈新,眼眶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
“看好了能放开我了吗?”沈新无奈地说。
“好。”秦宁后知后觉他的反应好似过激了些,耳朵不可控地发红起来。
二毛过来一把抱住沈新的大腿,“大哥,你怎么样?”
沈新帮他按下前面翘起的头发,笑着说:“我没事,咱们家墙高,狼群进不来,我只是站在木桌上放了一箭。”
秦宁缓过来了,继续问沈新:“相公,外面怎么回事?”
“来了一群狼。”沈新坐在木凳上,倒了杯凉白开,说:“估计是它们在山里找不到食物饿极了,下山觅食来了。”
秦宁急切地问:“那他们都袭击哪了?”
想到来福家,沈新顿了顿,才说:“村尾连着的几户人家都被攻击了。”
秦宁的脸立马变得煞白,“那阿婆…阿婆家也在其中吗?”
他还真没注意,当时他关注重点是狼来着,沈新坦然道:“离的太远看的不清楚,现在狼群走了比较安全,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相公刚刚已经很劳累了,秦宁咬了咬唇,小声道:“我自己去吧。”
沈新递了杯水过去,直言道“没几步路费不了多少事,外面黑灯瞎火,你一个人摔了都没人知道,我和你一起去。”
他扫了一圈,而后问:“三毛呢?”
秦宁低声回:“在里屋睡觉。”
睡的真死,不用担心这孩子的睡眠质量了,沈新点点头,偏头跟两个孩子说:“教给你俩一个任务,和三毛呆在屋子里不准出去,把门插好等我们回来,最多两刻钟的时间,你们能做到吗?”
古墨书坚毅地点了点头,二毛响亮应答:“我能。”
路上并不好走,鲜热的血融化了洁白的雪,小块小块的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秦宁越走脸色越苍白白,沈新安慰他:“没亲眼见到之前,不要自己吓自己。”
秦宁扯了扯嘴角,“嗯”了一声,心里乱的很。
王阿婆家一片寂静,秦宁用力抓着沈新的手,指节泛白了都没发现。
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句:“阿婆?”
两人向屋里走去。
没人回应,秦宁又喊了一声,“来福?”
屋内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快步上前查看。
“嘎吱。”一声,来福掀开木箱从里面迈出来,阿婆在他旁边蜷缩着。
看见秦宁和沈新,他面上一喜,“秦哥哥,沈大哥。”
秦宁上前帮忙把人搀扶出来。
阿婆抓着他的手,声音嘶哑:“你没事吧?家里有没有人受伤?”
见两人没事,秦宁面色好了不少,回应道:“没有。”
来福手脚利落地点上了油灯,光照亮了每个角落。
如今已经是后半夜,几人简单说了话,沈新和秦宁就往回走了。
两人路过赵大志家时,王婆子刚好进去,沈新往里扫了一眼。
女人的叫声痛苦又凄厉,中间还夹杂着清晰的训斥声和老人的咒骂声,场面一度混乱。
“热水呢?烧了这么半天还没烧好吗?”
“快去给你媳妇弄来热粥,吃饱了才有力气生孩子啊,站在那有什么用。”
屋内的叫声越来越凄厉哀婉。
沈新怕秦宁害怕,抓着他的手臂快步往前走,“赶快回家睡觉吧,我看这几家人都伤的不轻,明日说不得有的忙。”
到了家,沈新带着古墨书去东厢房取铺盖,期间古墨书一直盯着他,欲言又止。
沈新斜了他一眼,问:“你有话想说?”
“我想…”古墨书闭着眼睛大声说,“我想学射箭。”
之前他扒着窗户看到了那迅如闪电的一箭,他浑身的血液都在跟着颤抖,隐隐沸腾。
沈新回了他一句:“明日再说,今天想睡觉。”
古墨书只好按下心中的激动,乖巧答应:“好。”
炕上宽大,五个人都睡下还有小一半的地方。
古墨书在炕尾,和秦宁相隔二毛和三毛两个位置。
秦宁坐在炕沿上,殷切地看着沈新:“相公冷不冷?要不要再烧点碳?”
被窝里还有余温,沈新摇头,“不用,我不冷。”
夜里秦宁的乌发柔顺的散落在肩上,沈新一揉,便从手心散开,他轻声道:“早点睡吧。”
二毛眼巴巴地看了半天,直至沈新熄灯了才躺下。
第二日,沈新一家正吃着早饭,王承业便带着一只箭来了。
屁股还没坐热,他便径直开口问:“沈兄弟,这是你的箭吗?”
“是。”沈新三两口解决早饭,坐在了王承业对面。
把箭拿在手上,感激道:“还要多谢承业哥帮我捡回来,昨夜忘了取,险些丢了,一支箭也要好些铜钱呢。”
王承业试探着问:“昨夜那只射中头狼的箭是你射的?”
今日他爹仔细看了那头狼的尸体,斩钉截铁地跟他说,这是一个狼群的头狼。
也是那时他才明白,为什么昨夜狼群会退的那么快。
沈新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是我。”
那只箭就是沈新故意不去捡的。
狼群本应该最先进攻他家,却止步于高墙,肯定会有人心里不满嫉妒,甚至想法会更阴暗。
虽然现在看不出什么,但等到雪灾后期,人类的人性越来越少,兽性越来越大,难保有人不长眼。
沈新射杀头狼一是让众人心存感激之情,二是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
要知道在与世隔绝的村庄里,强大的力量才是占据主导地位的关键。
王承业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你可是立了大功了,要不是你射中了头狼,昨天晚上还不知道要花费多长时间,村子里有多少死伤,大家才能够把狼群赶走。”
没等沈新回答,他继续问:“沈兄弟之前学过射箭?”
“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沈新谦虚地说,“射箭乃君子六艺之一,过去曾简单练习过。”
“怕血腥味招来更多的野兽,那头狼昨夜放在了我家里,我一会儿就给你拿过来。”
王承业搓了搓手,“村里打算成立一个由十二人组成夜间巡逻队伍,各家各户轮换着出一个青壮汉子,以防昨夜之事再次发生,不知道沈兄弟能不能加入?”
沈新思索片刻,才说:“我擅长射箭,不擅长近身搏斗,去了也是给大家添乱。”
“不如我就当个外援,等巡逻队员示警后,我再找合适的位置,施行远距离攻击。”
听到前面,王承业以为沈新拒绝了,没想到还有峰回路转,他忙不迭的答应下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放心,你是读书人身子金贵,肯定不能让你和庄稼汉一样巡逻,我们都晓得哩。”
身子金贵这话没法接,沈新嘴角微抽,继续说:“那头狼虽然是我杀的,但如果没有大家帮忙驱赶到射程范围内,我也拿它束手无策。”
“狼肉就平分给昨夜赶来帮忙的人吧,大家都辛苦了。”
“若是还有剩余的狼肉,再分给受到袭击的人家一些,大家都不容易,当然,如果能把狼皮留给我就更好了。”
“那我就替大家多谢沈兄弟了。”王承业乐的眉头都飞了起来,“本来就是我们占了你的便宜,哪还有脸拿狼皮?沈兄弟放心,我肯定给你送来一张完好无比的狼皮。”
“承业哥办事我自然放心。”沈新勾起嘴角,他有心打听昨夜各家的情况,又问:“村里伤亡情况怎么样?”
说到这,王承业面色黯淡下来,他长叹一口气,“不太好,十几个人都受伤了,被咬断手,咬断脚,撕咬下好几块肉的人有将近十个,好些个人从昨夜开始就发热不止。”
“村里没有大夫,县城又不通路,只能去上河村把请刘郎中来看看。”
“若是土医也没办法,那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屋内的氛围立马沉重了起来,三毛也不左右扭动了,乖乖坐在那听大家说话。
狼的唾液里含有不少细菌病毒,伤口应该是被感染才会发热,也可能是破伤风或是狂犬病,活下来的几率不大,沈新心理判断完,附和一句:“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吧。”
王承业跟着感叹一句,“是啊。”
沈新一脸真诚地建议道:“不如我们在村尾这边制作一些陷阱?若是有野兽下山也好给巡逻队一个警示。”
他要在南溪村周边建立一个简易的防御工事。
第64章
防御工事, 通过设置障碍物和陷阱,建立掩来保护处于内围的人或事物。
与其守株待兔,不如主动出击, 不光是为了野兽下山一事, 还有那不知道何种形式的暴乱。
沈新能做的就是做好足够的准备, 等到事情发生之时, 把伤害降到最低。
“陷阱,我怎么没想到。”王承业锤了锤手掌,赞道,“沈兄弟好想法, 你有什么具体的建议?”
王承业一脸期待地盯着沈新。
沈新说:“在必经之路上挖雪坑放尖刺, 设置绊脚索, 利用诱饵在隐蔽处放捕兽夹等等吧。”
沈新说一样, 王承业的眼睛就亮一分,他打心眼里佩服。
瞧瞧这人的脑子, 没打过猎还能说的头头是道。
顿了顿,沈新故作犹豫着开口, “其实还有一法…我认为最为有效,但此法颇为费时费力,不知道该不该说。”
王承业一拍脑门,“说啊, 沈兄弟你眼界宽阔有见地, 我巴不得你多说几句呢,跟哥还客气啥。”
沈新嘴角轻勾, “咱们可以建两堵五尺高的雪墙把村子围起来,在雪墙底部插入削尖的木桩,这样很多野兽进也进不来, 一劳永逸。”
这人可真敢想,王承业沉默了,“这事我得回去和我爹好好商量商量。”
“建雪墙需要人力物力太多,咱们很难做到,冬日只剩一个多月,忍忍就过去了。”
分发狼肉,组建巡逻队,布置陷阱,一想到还有这么多事要做,王承业就有些坐不住了,又说了几句话,他便离开了。
二毛三毛收拾碗筷后,古墨书刷碗,秦宁洗衣服,而沈新在遛灰灰。
昨天夜里狼群来时,沈新都醒了,灰灰还趴在窝里稳稳当当地睡觉。
这是狼狗在福乐窝呆的都快忘记自己的本能了,遇到危险一点警觉性都没有,狼的习性让他丢了个干干净净。
沈新站在院门口,把一个拳头大的稻草团子扔出半里之外,“灰灰,去把草团子给我捡回来。”
“嗷呜。”
“嗷呜。”
灰灰兴奋地摇摇尾巴,窜了出去,不远处的雪面上留下小巧的爪印。
不得不说,狼狗天性就有追逐和捕猎的本能,灰灰兴奋地“汪”了一声,跑回院门口,使劲伸着脖子让沈新拿嘴里的草团子。
沈新嫌弃草团子沾了口水,他食指指向地面,说:“扔地上。”
灰灰蹲下去放下菜团,沈新往他嘴里塞了块肉,并说:“做的不错。”
灰灰的尾巴摇的更欢了,殷切地看着沈新手里的另一个草团子。
“走你。”
这一个草团子到了一里之外,三分钟后,灰灰叼着草团回来。
三毛在一旁看的起劲,和二毛说悄悄话:“二哥,我也想玩。”
二毛迟疑片刻,问:“你也想捡草团子?”
三毛鼓了鼓脸颊,“我当然是想扔草团子,我又不是灰灰。”
二毛眼里闪过一丝遗憾,“好吧。”
大概半个时辰,沈新就带着灰灰回院了,灰灰颤抖着腿,趴在窝里不动弹了。
沈新躺回了摇椅上,古墨书见状快步挪到他旁边,脸上还挂了一个完美地笑容:“东家,你啥时候有时间教我啊?”
沈新扫了一眼他像麻杆一样的身子,问:“你为什么想学射箭?”
古墨书含含糊糊地回复:“就是觉得射箭很厉害,想学。”
沈新闭着眼睛回:“等你自己想明白了再来问我。”
趁着天气晴朗,沈新又烧制了一窑碳,家里只有三百多斤的木炭了。
赵大志家被一片愁云愁云浓雾笼罩着,四五个人都坐在木凳上焦急地等待着,赵大志的右臂用麻布包着,血迹隐隐可见。
后半夜时女人的叫声已经减弱了不少,如今更是只剩痛苦的闷哼。
几人频频往里屋望,微弱的啼哭声响起,妇女凝重的脸立马笑开了花,“生了,生下来了。”
王婆子从屋里出来,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她身上,空气里全部都是浓厚的血腥味。
赵大志老娘一个健步窜了过去,率先问道,“男娃女娃?”
王婆子说了大半夜的话,如今嗓子已然嘶哑,“男娃。”
“好好好。”赵大志的老子娘一把抱过孩子,眼里全是笑意,不住地稀罕着,“奶的乖孙呦。”
王婆子看向赵大志,不忍道:“进去见孩儿她娘最后一面吧。”
赵大志刚迈步,他老娘眉毛一竖,冷声道:“见啥见,好好呆着给她买一副好棺材就行了,大过年的见要死的人,不嫌晦气。”
男人不允许进女人生孩子的地方,怕染上晦气。
赵大志蹲在地上抱头痛哭,面色痛苦,嘴里哭喊着:“芸娘啊。”
哭声似乎能传染,襁褓里的孩子也咿咿呀呀地哭了起来。
去上河村请土医的人下午才回来,但是郎中不愿过来,他俩只得买了几包治发热的药回来,煮了给伤患喝。
王承业带着四个青年和一个少年去了后山准备布置陷阱,沈新对那个穿着单薄,不见冷态的少年很是好奇,便也跟了去。
路上王承业介绍几人互相认识,沈新才知道少年是村里猎户的儿子,名为林啸,自小和他爹相依为命。
但林猎户三年前被朝廷征兵走了,就只剩林啸独身一人靠种田和县城做散工过活。
林啸之前也打过猎有经验,王承业特意请人来帮忙布置陷阱。
林啸穿着麻布做的单衣,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冬日里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竟然只是面色苍白了一些,没有任何问题。
天生不怕冷?还是天赋异禀?沈新眯了眯眼。
林晓抿了抿唇,觉得沈新很是奇怪,一直盯着他看,不像个好人,不留痕迹地离他远了些。
回去的路上,沈新挤到林啸旁边,问他:“你多大了?”
“十六岁。”林啸默默地又往旁边走了几步,离沈新更远一些。
沈新装作没看见,继续问:“你识字吗?”
林啸摇了摇头。
王承业一脸惊讶地和另外两个壮汉对视,不知道为什么沈新对林啸这么好奇,难不成看上他了?
沈新问:“你都做过哪些活计?”
林啸回:“扛大包和搬家具。”
都是力气活,沈新摩挲一下下巴。
林啸见沈新还想问,他快速说了一句:“天气太冷,少说话保暖。”
沈新一乐,答应下来:“行。”
见猎心喜,倒也不至于不顾他的意愿。
第二日凌晨,有三个发热不止的人便死了,晚上狼群又来了一次,咬伤了巡逻队里的一个人。
家住村头的人家不干了,联合起来要退出狩猎队,他们不愿意让家里的劳动力白白送死。
村长和几位族老商议半天,不能放任野兽不管,也不能让村里再有伤亡。
他们最终决定采用沈新的办法,建立一堵雪墙。
这下倒是没人反对了,毕竟堆雪可比搏击猛兽安全多了。
雪墙如火如荼地建了起来,有活干,大家心里踏实,也冲散了不少大家心中的恐慌情绪。
大年初二,正是回娘家拜年的时节,秦安安也不例外。
众人欢聚一堂,互相打趣闲聊。
两个小孩子的争吵声打破室内的和谐。
“这是我的,就不给你。”
“这是我的,我先拿到的。”
两房女眷见状吩咐下人拉开两个孩子,笑面盈盈打着机锋互相伤害。
秦安安好奇地看向孩子们争抢的物件,却看到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产物。
他的瞳孔猛然一缩。
第65章
难道还有和他一样的同类?秦安安强按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嘴边含笑着问:“什么时兴玩具啊,我也想玩一玩。”
王月婉轻嗔道:“你都成亲的人了,玩心还这么重?”
看似教训, 实则炫耀, 谁不知道瑞王如珠似宝地疼爱着秦安安, 王府里连个通房妾室都没有, 坐在下面的女人撇撇嘴。
秦安安忍不住把七巧板放在手里摆弄几下,心里更加确定了他的猜测,他装做不经意间问道:“这是哪出的时兴东西?我们小时候连见都没见过。”
下首右边第二把木椅上坐着的女人说:“好像南江府底下的一个县城做出来的。”
“叫望东还是望西来了。”
秦华无神的眼珠动了动,他接了一句, “是望江县吗?”
“对对对, 就是这个。”
秦安安看了秦华一眼, 又收回视线。
秦华嘴角微弯, 眼神落回地面,来相府三个月多了, 他突然发现一直想抹去的过去也没那么不堪,起码在南溪村时他很自由, 爹娘待他也很好。
秦华现在已经不知道到底什么日子才是好日子了。
他每日卯时就要起来学规矩,学礼仪,学技能,直到戌时才能结束, 一有不合格, 教导他的人就会打他手板以示惩罚。
刚开始的一个月他的手一直是红肿的,吃饭都要别人喂。
这里的饭菜道道精致皆为上品, 但女子和哥儿为了保持身材,每日饭菜皆有定量,讲究七分饱即可, 他本来消耗就大,还连吃都吃不饱,肉眼可见的瘦了下去。
王月婉对这个从乡下认回来的孩子心里嫌弃的不行,愚笨又粗俗,一点没有她华贵的风范。
见他还敢主动提起以前的事,更是平添一抹厌恶,也不知道嬷嬷怎么教的,一点规矩都不懂,等回去得让管事嬷嬷好好教导。
过了春节,天气依然严寒,天空偶尔飘着雪花,花费五天,众人在村尾建了一面圆弧形的雪墙雏形,村中也走出一条羊肠小路。
沈新会在没人的时候施力按压雪墙,增加雪墙密度。
沈新遛狗时偶尔听到村民的对话。
有人脸色迷茫地说:“我怎么感觉这墙比之前矮了?”
“咋可能?你肯定记错了。”
“这咋可能无缘无故变矮,昨夜还下雪了。”
那人挠了挠头,“可能是我记错了,最近吃的少,饿的眼花缭乱也不是没可能。”
沈新摸了摸鼻子,深藏功与名。
二月初,雪墙早已建好,村里人却一日比一日恐慌,因为快到春耕的日子了。
往年三月初播种,二月中旬就得开始翻地施肥,选种浸种了。
如今地里的雪有大腿根那么厚,开耕更是遥遥无期。
每户人家愈发珍惜节省着吃食,村民心里压力过大,邻里口舌纠纷不断,时常大喊大叫厮打在一起。
有勤快的人日日去地里扫雪,露出原本褐色的土地,他们期望日头暖了能早日播种。
更有村民心生怨怼,不断朝天咒骂:“贼老天,你真是瞎了眼了,不给人一点活路。”
这人刚骂完,旁边的人就给了她一个大嘴巴子:“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她一个地里刨食的,四六不懂。”
今年粮食减产是肯定的了,沈新内心唏嘘,但暴乱没影响到南溪村,他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看着木桌上的素炒三丝和腌黄瓜,沈新生无可恋地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提醒秦宁:“咱们家五天没吃肉了,晚饭是不是可以炒个肉丝吃?”
沈新现在都不要求吃肉块和肉片了,只求吃一点点细小的肉丝,这点小要求秦宁会满足的吧。
“不行。”秦宁果断地摇头,“还不知道今年啥时候才能种地,粮食越来越少了,咱们得省着点吃。”
顿了顿,秦宁补充道:
“村里好些人家一天只吃两顿饭,咱们家还吃三顿,已经很不错了。”
“好。”沈新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朝廷的赈灾粮快来吧。
饭后,古墨书做完活跟沈新说:“我想学箭是因为射箭很有力量,能保护自己。”
沈新瞧了他一眼,没在说什么,直接答应下来。
天气回暖,积雪融化,到了二月初八时,积雪只到膝盖深,村长一整个冬日里咳嗽不停,病歪歪的,王承业和王承德两兄弟打算带他爹去县城找个好大夫治病。
沈新也想去县城瞧瞧情况,顺便买些生活用品,两边人正好在村口碰到了,便一起往前走。
大雪盖住世间所有的痕迹,洁白色的镜子光滑如新。
王守义坐在雪爬犁上,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爬犁上系着向上的麻绳。
王承德和王承业两人轮流把绳子套进腰间拉着爬犁往前走,留下沙沙的摩擦声。
路边桂花树的枯枝上缀满冰花,一个时辰路程走了一半,呼出的白气凝结成霜,四人都变成了白眉老人。
沈新嫌他们脚程慢,“我先走了,你们慢慢来。”撂下一句便离开了。
沈新一个人时,速度默默加快,身后的人逐渐变成黑点,慢慢消失不见。
县城的轮廓已然清晰可见,但县城大门紧闭,还有两个穿着盔甲的士兵拿着长矛守在城门口。
沈新迟疑地往前走,刚到门口就被拦了下来,“县城止步,违令者斩。”
看着城墙边暗红色的血迹,沈新心中一沉,县城出事了。
他悄无声息地递过去一贯铜钱,脸上带笑,试探着问:“两位官爷,县城怎么不让进了,家里还等米下锅呢。”
士兵一脸正经地回答:“城内发生暴乱,关闭城门是为了保护你们。”
“速速回家,后日再来。”
往回走了一会儿,沈新看了眼四周,目光定在不远处,鲜红的血在积雪里凝固如新,杂乱的印记混在一起,人的脚印和马蹄印依稀可见。
沈新心里一沉,这场动乱还有漏网之鱼,余下的人肯定是想往乡里走躲避士兵搜查补充食物,他两步跨成一步往前走。
碰到村长一行人,沈新简略快速地把事情说了一遍,便继续往回走。
“沈兄弟跑的真快。”
看着可一点不像身体孱弱的样子。
村长气急连连咳嗽,断断续续道:“还不快…回去。”
看着越来越遥远的身影,村长心里一阵恍惚。
这好像戏文里的飞毛腿…
第66章
二十多个人三五聚在一起, 沉默地往大山的方向走,天刚蒙蒙亮是淡蓝色的,这些人躲躲藏藏赶了一夜的路, 面上都带着疲色。
刘六瞄了一眼前面的人, 往旁边挪动几步, 用气音问冯大青:“老大, 怎么办?咱们往哪走?”
冯大青不动声色地看向前面忙着赶路的人,同样用气音问:“你有什么想法?”
旁边的冯七也支着耳朵听着。
刘六眼珠转了转,说“秦浩和秦勇两兄弟不是在南溪村吗?咱们去投奔他们怎么样?”
“而且据他们所说,南溪村后面便是大山, 如果真有什么问题, 咱们也好跑路。”
冯七在另一边犹豫地问:“那首领他们怎么办?”
什么狗屁首领, 那就是个脓包软蛋, 冯大青眼里闪过一抹厉色,“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大难临头各自飞,全看自个本事了。”
要不是他推人出去顶缸, 几个兄弟也不会死了。
想到这,冯大青往前快走了几步,刘六和冯七抬脚跟了上去。
乳白色的狐裘衣摆上染着点点血迹,周卫徒见人气势汹汹地过来, 心里划过一丝不妙, 浓黑的眉毛蹙起,淡声问:“怎么了?”
冯大青一声冷笑, “周卫徒,哥几个要自己走了,相识一场, 祝你早日登天。”
周卫徒面色难看,他粗声粗气地问:“厢军还没来,你就要撇下兄弟独自跑了?”
周卫徒按下心里的怒火,好声好气地劝道:“越是困难的时候,咱们更应该凝成一股绳,休养生息,以备将来。”
“和你一起走?像强子他们一样被你拉去做垫背?”冯大青讥笑着,“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你拿什么卷土重来?”
周卫徒的脸色恢复如常,语气沉稳:“朝廷不仁,自然会有和我一样看不惯的义士,共举盛事。”
他长叹一声,“我曾说过,长和帮中所有人来去自如,冯兄想走便走吧,山高路远多加珍重。”
都快死了的人可不得多加珍重,冯大青现在一看见这张假仁假义的脸就恶心的几欲作呕,他冷哼一声,“那就不劳你费心了。”
他扫向默不作声的众人,和刘六冯七向东而行。
“首领,咱们怎么办?”有人出声问。
周卫徒盯着冯大青的背影,仿佛要戳出一个洞来,眼里划过一丝阴鸷,“咱们按原计划走,石坳村四面环山,偏僻难行,是个易守难攻的极佳地点。”
越接近南溪村,冯大青几人行事越是小心。
没有人迹的村口,冯大青几人陷入犹豫,秦勇只说过他家住在村头,没有具体位置,几人猜来猜去半天没个结果。
顾不了那么多了,冯大青敲开第一户人家问了秦浩家的位置径直走了过去。
晴天日暖,碧蓝色的天空一望无际。
秦宁在秋千上做鞋面子,二毛和三毛在互相传递蹴鞠玩,古墨书在练习箭术。
前两日沈新给他做了一个木质长弓和配套长箭,又指挥他扎了一个稻草人充当靶子。
古墨书喜欢的不行,每日一有时间便站在稻草人面前练习。
“二哥,哥哥为什么总往外看?我瞧着也没啥特别的。”三毛把手里的蹴鞠扔给二毛。
二毛往右侧歪了一下身子接住蹴鞠,淡淡地说:“看想见的人。”
三毛撇撇嘴,二哥又开始掉书袋了。
“咚咚咚。”
厚实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响声。
秦宁立马放下鞋样子,快步走过去打开院门,眼里划过一抹失望又飞快隐去,“来福,快进来。”
“秦哥哥好。”来福笑了一下,“家里没什么事,我来找二毛他们玩。”
秦宁笑着说,“他们正玩蹴鞠呢,你们刚好一起。”
“哥哥,我们出去玩了,院子太小了,我们踢不开。”三毛喊了一声。
“诶,等等。”秦宁端着盘果仁连忙从屋里走出来,见到的确实几人跑远的背影。
多大会儿功夫,几个毛孩子就跑了,秦宁叹了一口气,往嘴里塞了一块核桃仁。
太阳缓缓上升,斜挂天空,白雪消融,星星点点闪烁着光点。
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响起,秦宁迅速回头,警惕地站了起来,“你是谁?出去。”
男人笑了笑,“我没有恶意,只是路过此地。刚好饿了,想讨几个馒头吃。”
“出去。”秦宁厉声道。
男人纹丝不动。
通往院子的路被这人挡住了,跑出去不可能,秦宁只能想办法和眼前之人周旋,“馒头可以给你,但你要先出去。”
男人皱了皱眉,“你先给馒头,馒头至少要二十个,我再出去。”
男人身上穿的是紫色锦直裰,肩膀处有一块暗色的血迹,秦宁心口微跳,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行,你站那等着,我去给你拿。”
男人随意地点了点头。
秦宁走进灶房,先把橱柜里的袖箭放进袖口,袖箭他一直放在厨房,出摊的时候正好带着,今日倒是歪打正着。
又拿出四个早上蒸好的馒头。等他检查面上看不出错漏后,出了灶房,“给你馒头,冬日雪灾,家里粮食不多,家里仅剩的馒头都在这了。”
“不够。”男人面色一沉,“没有馒头就现做,二十个馒头我给你半个时辰。”
秦宁气笑了,这哪来的土匪?馒头这么金贵,给你四个就不错了,还得寸进尺。
又想到这人可能真是土匪,他的心颤了颤,左手抬高,语气也跟着颤了一下,“馒头没有了,你出不出去?”
一个小哥儿还挺有胆色,男人哼笑了一声,“我就不出去,你能奈我何?”
相公说过,擅闯民宅者,杀无赦,秦宁听到回答,手指轻触机关。
袖箭飞射而出,精准地扎进了男人的大腿。
秦宁心里紧绷着一口气,他忽视男人痛苦的嚎叫,快速向门口跑了过去。
他看到门口,就见四五个男人簇拥着一个穿着狐皮裘衣的人正往里走,逼着秦宁回了院子。
其中有人见到院子里的情景,立马调侃道:
“周松,你可真行,竟然被一个小哥儿给偷袭了。”
这话一出,场上的气氛也放松不少,有人附和着:
“这话说的不对。”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周松哥更是大英雄,说不定是他自己愿意的呢,只为博美人一笑。”
来人赫然是周卫徒一群人,周卫徒仔细瞧了一会儿,眯了眯眼睛。
还有一支箭,秦宁深吸一口气,如擂般的心跳声震得他手指发麻颤抖,他举着胳膊,厉声喊道:“出去,不然你们的下场和他一样。”
第67章
沈新没意识到自己的速度有多快, 甚至有可能暴露会他异于常人这一事实,他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回家。
寒风摸过脸颊, 皑皑白雪上留下一串急促的足迹, 沈新在午时到了南溪村。
村子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走在小路上能看见各家院中活动的人影, 不远处的空地上,依稀可见二毛三毛几个孩子在玩蹴鞠。
沈新提着的心放下大半,顺着小路回了家,家中门户大开, 里面空无一人。
日挂当空, 阳光正足, 他却没感到丝毫暖意。
灰灰蜷成一团趴在地上呜呜咽咽, 努力向沈新伸着爪子想要诉说委屈。
院子正中央还有一团没擦拭干净的血迹,沈新双眸猛地一缩。
秦宁…死了?
他强迫自己按下心里莫名的慌乱, 大喊了一声:“秦宁?”
没人回答,他又快步上前, 目光扫过所有的屋子。
堂屋没有,主屋没,东西厢房没有,偏房没有, 厕所没有, 鸡舍也没有。
没有尸体,说明秦宁还活着, 暴民来去匆忙,肯定不会多此一举进行抛尸。
那秦宁就是被掳走了。
这一刻,沈新内心的庆幸竟然更多一些, 什么都没有也比让他看见一具冷冰冰的尸骨强。
被抓走了说明短时间内秦宁还活着,只要能找到暴民的行踪,他就能把人找回来。
理智回笼,沈新又仔细观察了一遍院子里的景象。
木凳歪到在一旁,灶房里往日摆放整齐的粮食七倒八歪散落一地。
沈新弯腰把灰灰抱起来仔细检查了一遍。
爪子,脑袋,骨头都完好,腹部有一块皮肤更热,红斑清晰可见,应该是被人踢了一脚。
呼吸正常,状态不算萎靡,沈新又扒开了灰灰的嘴,牙龈是粉色的,初步判断没有内出血,还能活。
可能还得靠它来寻找秦宁的踪迹,这狗可不能死了,沈新垂眸,伸手抚摸灰灰的后背,缓解它因受惊而不安的情绪。
暴民闯进他家最有可能是为了补充物资,比如食物和衣物。
南溪村属他家的房子最新最阔气,这里离村子又最远,简直是最佳的犯罪地点。
沈新闭了闭眼,突然有些后悔为了安静把房子建的里村子这么远。
但暴民为什么要把秦宁掳走了?雪地难行,逃亡路上又担惊受怕,带着一个小哥儿并不是明智之举。
身处穷途末路的暴民会讲道理吗?万一只是见秦宁长得好看就心生歹念,把他带走当路上的调剂品…
“嗷呜,嗷呜。”
灰灰吃痛的叫声唤醒了沈新的理智,他放缓了手下的力道。努力不让自己往这个方向想。
更大的可能是秦宁身上有利可图,才能让他们忽视小哥儿可能是个赶路的累赘。
雁过留痕,这中间肯定有哪些忽视的方面,沈新又开始反复查看秦宁可能留下的痕迹,突然,他目光停留在橱柜里光秃秃的隔板上面。
沈新记得以前这个位置放的是袖箭,现在袖箭不见了。
袖箭是武器,暴民起义仓促,手里武器必然短缺,也许是见到袖箭起了贪婪之心,不光想据为已有,还想掌握袖箭的做法,这才抓走了秦宁。
沈新手指微松,放开被他捏变形的木板。
这是一个合理的推测方向。
根据脚印推测,至少有五个人进过他家,暴民逃窜最有可能去往深山老林,偏僻难寻的地方。
纵观望江县下属村落,只有石坳村满足以上的条件。
县城去往石坳村有两条路,一条距离较近的山间栈道,还有一条便是穿过南溪村翻过大窝山越过山脉也能到达石坳村。
但这些都是猜测。
没等沈新继续深想,三个孩子蹦蹦跳跳回来了。
他快步迎了上去,没让他们进到院子里,沈新的目光略过二毛三毛,直视古墨书:“你们看见宁哥儿了吗?”
“没有。”古墨书摇了摇头,“我们出去之前,二东家一直在做鞋子。”
沈新又问:“你们玩的时候有没有看见陌生人进村?”
也许是发现气氛的不同寻常,三人站在那齐齐摇头,“没有。”
沈新看了一眼后山又收回目光,看向站在原地,等他发话的三个孩子,语气严肃道:“家里进贼了,我把你们送到阿婆家,我会和阿婆说好,你们安心在他家呆着,等我去接你们,你们再回家,不然不准回来,听懂了吗?”
二毛神色不安,动了动小脚,问:“大哥,哥哥呢?”
沈新沉默一瞬,决定实话实说,“他被贼人抓走了,把你们安顿好,我就去找人。”
他忽视二毛三毛瞬间变红的眼圈,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的三个小孩,语气严厉道:“你们不准和任何人说这件事,能做到吗?”
若是让村里人知道秦宁被人掳走了,秦宁的名声可能就完了,众人闲言碎语,一人一口唾沫钉都能把秦宁淹死。
书里的秦宁就是因为名声不好才投河而亡的,沈新想从根源上杜绝这种事情发生。
古墨书赶紧答道:“能。”
沈新沉默着带着他们往阿婆家走,听见二毛三毛压抑的哭泣声,他语气郑重道:“别哭,我会把宁哥儿带回来。”
家里人安排妥当后,沈新轻呼一口气,之前都是自己的推测,还需要事实予以佐证。
他找到王承德借了铜锣,震耳欲聋的铜锣声,把村里大多数人都叫了过来。
见人差不多了,沈新站在土坡上朗声道:“占用大家一点时间,今日把大家召集起来,是因为我家里丢了十两银子,想问问大家有没有见到陌生人进过村子?”
“十两银子,沈新一家真是富了。”
沈新扫了一眼下面骚动的人群,继续说:“若有人提供有效线索,我将付一两银子作为报酬。”
“我看见有三个陌生男人往秦浩家去了。”住村头第一户的大婶迫不及待地说。
沈新微微颔首,继续问:“还有吗?”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应声。
看来是没人知道暴民的去向了,沈新掩盖住心里的失望,把碎银子递给那位大婶,抬脚去了秦浩家。
冯大青三人做贼心虚,听到村里召集众人的铜锣声,以为他们被发现了,三人着急忙慌地揣了三个馒头,准备跑路,却迎面和沈新撞上了。
县城的混混这个时候来山村,暴民无疑,沈新认出了他们,面色沉沉地问:“只有你们三个人?其他暴民在哪?”
“活命的机会只有一次,你们可得把握住了。”
上次被捏住脖子的痛楚记忆犹新,冯大青不知道为什么沈新知道的这么清楚,但看清沈新眼里的杀意,只能竹筒倒豆子一样和盘托出:“我们在路上分开了,周卫徒他们往石坳村那边去了。”
目的地和他猜的一样,这三人了解暴民,倒是可以做个帮手,若是用的不顺手,直接杀了就是。
沈新示意冯大青几人跟着自己走,继续问道:“周卫徒是谁?县里发生了什么?暴民一共多少人?”
“性别?多大年纪?穿衣打扮,有无兵器,一五一十地跟我说清楚。”
冯大青被一连串的问题砸的眼晕,又不敢抱怨,老老实实地一一回答。
“周卫徒以前是县城专门帮人收账的债棍头目。”
“大雪下了一个月,县城成了一座孤城,粮食木炭价格飞涨,城墙边的乞丐冻死饿死了一大片,街坊邻居也接二连三地冻死,饿死,病死。”
“粮食和木炭都在富商权贵手里,没点关系的什么也买不到。”
他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沈新,继续说道:
“我们实在被逼的没法子了,才想挣个活路。”
紧接着,冯大青又回答了沈新余下的问题,刘六和冯七两人在一旁安静如鸡。
说话的功夫,几人已经走到了村尾,沈新阴沉沉地看了他们一眼,回家把雪爬犁背在背上,灰灰抱在怀里,捡了五颗石子放在手里,拿一件秦宁的棉衣给灰灰闻,才重新走到冯大青几人面前。
“去石坳村那条栈道坏了走不通,那些人穿过南溪村,抓了我夫郎。”
“现在跟我去后山找我夫郎,找到人了,什么都好说,若是找不到人,你们也不用出来了。”
赤裸裸的威胁,冯大青却不敢有丝毫怨言,他点头哈腰地答应下来。
心中腹诽,不知道周卫徒又整什么幺蛾子,逃命都来不及还掳人。
瞧着浑身杀意犹如实质的沈新,冯大青打一个哆嗦。
大窝积雪未化,山底脚印杂乱,没什么发现,靠着灰灰选定方向才往山上爬。
到了山腰上半部分,大片大片洁白如新的雪域,一行人向上的足迹清晰可见,沈新心中微定,这个方向是对的。
一路上,冯大青几人的嘴一直没停过,不断地跟沈新介绍着这群人的情况。
有了他的聒噪声,沈新的脑子不会陷入想东想西的思绪,心里平静了不少。
沈新没回头,声音随风飘了过去,“你们沿着脚印继续往上走,我先走一步。”
留下这句话,沈新便加快脚步向山顶走去。
秦宁被捆着双手,踉踉跄跄地往前走,雪堆的厚度快到他大腿中间,双手绑在一起没法维持平衡,秦宁每一步迈的都格外艰难。
“快点走。”牵着他的人已经不耐烦了,使劲往前拽了拽绳子,“首领为啥要咱们带着这个累赘,走路都费劲。”
如玉般白嫩的手腕露了出来,一圈带着血丝的红痕格外刺目,冷风吹过,激起一层细小的疙瘩。
这群人成一列行走,他前面的人回他,“首领自己有他的用意,咱们听命就好。”
牵着秦宁的人往前快走了几步,“我看——啊”
他摔倒了。
秦宁一直盯着牵制他的人,此刻见那人因摔倒而松开的绳子,他心中一喜,果断抓起绳子,在其他人没反应过来之前滚下山坡。
他生于大窝山,长与大窝山,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他都了熟于心。
若今日死在大窝山也是魂归故里。
这群人休想从他这里得到任何东西。
刺骨冰冷的雪拂过脸,秦宁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眼。
沈新视力好,到了山顶,向下眺望,下半山腰处十几个黑缓缓向下移动。
这些人还没走远。
沈新眼里浮现一抹喜色,把背上的爬犁放在雪地上,靠着下坡滑了下去。
第68章
雪爬犁速度很快,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沈新便追上了前面的人,两拨人之间相隔不过六尺。
沈新从雪爬犁上下来, 把灰灰绑在爬犁的木板上, 目光一一扫过眼前十几个人, 只在其中一个男人渗血的腿间停留了一瞬, 又收回了目光。
这群人数倒是和冯大青说的一致,但人群里没有秦宁,被他们藏起来了?沈新的眉头皱了起来,看向这里面穿着最好的周卫徒, 冷声问道:“你们从村子抓走的人呢?”
刚跑了一个, 又来了一个, 真乃天助我也, 周卫徒眯了眯眼睛,举着胳膊问:“你是他什么人?”
这人竟然戴着他给秦宁做的袖箭, 沈新眼里闪过一抹戾气,“他是我夫郎。”
“你夫郎确实在我手上。”周卫徒悄悄打了一个眼色, “但你拿什么来换呢?”
擒贼先擒王,沈新不想再多说废话了,多在这停留一分,秦宁就多一分危险。
他无视逐渐向他靠拢的人, 厚厚的雪堆没有阻挡住住他的步伐, 仿佛眨眼之间他就移动到了周卫徒面前,一手将人提了起来, 一手按住他想要发动袖箭的手。
使劲捏碎了这人的脖子,大量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迸溅到了沈新的脸上。
由于施力过大, 等沈新放手的时候,周卫徒的脑袋和身躯立马分了家。
周卫徒瞪大的眼睛不甘心地望着沈新,似是没想到自己会是这样的死法,他的瞳孔逐渐扩散,继而黯淡无光。
余下的人都被这血腥的场面镇住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紧接着便怒目而视地看着沈新。
沈新甩了甩手上的血迹,心中愈发担忧秦宁,目光阴恻恻地扫过众人,冷声开口:“谁第一个说出我夫郎的下落,我可以饶了他不死。”
靠近沈新右侧的汉子提□□了过来,“兄弟们,别听他放屁,他一个人怎么可能打过我们十八个人——”
这人话还没说完,沈新就夺过这人手里的长枪,反手一刺,长枪穿透汉子的心脏,炸开大片血色。
后面也有人陆续赶到,拿着长枪和斧钺杀向沈新。
沈新来者不拒,这些人到底不是刀枪剑雨里过来的,反应速度和杀人技巧都比不过他,十几息的时间,惨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雪地上站着的人只剩下了五个,和沈新互相对峙。
温热的血洒在雪面上,宛如冬日里一簇一簇绽放的红梅花,艳丽卓美。
有人承受不住,扔了武器,跪倒在地,大喊道:“我知道那个小哥儿去哪了。”
沈新抬眼望去。
那人急促地喊道:“那个小哥儿滚下山坡了。”
有一个人投降,剩下的人膝盖也自然而然地弯了下去,又有人指着最先开口的人说:“就是他绑着您的夫郎,拽着他往前走。”
“我还看见他推搡了好几下您的夫郎。”
“放屁,明明是你把他从院子里抓过来的。”
……
这几个人为了小命,互相推诿,互相出卖,好让沈新能放过自己。
沈新阴沉的脸就如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修罗,“从哪滚下去的?往哪个方向滚的?”
申大海伸手向上遥遥一指,“就是从半山腰那个位置掉下去的。”
此刻的沈新很是后悔,若他不去县城了解情况,秦宁也不会被这群瘪三儿带走。
他压下心底涌现的无用情绪,长□□向离他最近的人,带起一声沉闷的响声。
其余人见状目呲欲裂,纷纷站起来逃跑,场面顿时陷入混乱,边跑边叫:“你不守信用,阴险小人。”
“求求你,放过我。”
沈新面无表情,一一精准刺破剩下五人的心脏,惨叫声和哀嚎声交织在一起。
最后一个人表情怨毒,诅咒道:
“那么高的山坡摔下去,你夫郎肯定死了。”
沈新恨不得把此人挫骨扬灰,但把秦宁找到才是第一要紧的事情,他快步上了雪爬犁,向山底加速滑过去。
山底鲜有人迹,光滑的雪面上只有动物细小的爪印,堆积的雪也比山坡上更厚,已经到了沈新的大腿中间部分。
南面树木上的雪凇已经融化,露出灰褐色的枝桠,歪七扭八地缠绕在一起。
沈新把灰灰放在地上,让他辨别秦宁的气味在哪个方位。
“嗷呜,嗷呜。”
灰灰叫完便朝西北方跑去,沈新提着爬犁赶紧跟上,边走边喊:
“秦宁。”
“秦宁。”
“秦宁。”
空旷的山谷,只有他的声音不断回荡,更显寂寥。
寻寻觅觅了两刻钟,他在一颗终年常青的松树前找到了躺在雪地上,一动不动的秦宁。
沈新脑子突然一阵空白,心中更加胆怯,他麻木地往秦宁那走,跪在秦宁旁边。
他伸出的手指轻微颤抖两下,才摸到了秦宁的颈动脉处。
“咚。”
“咚。”
“咚。”
鲜活的心跳声如一曲美妙的乐章,见秦宁睁开了眼睛,沈新慌乱的心也落回实处,伸手捂着秦宁冻的发红的脸颊,轻声问:“身上有哪里疼吗?”
秦宁呆呆地看着沈新,不发一语。
幻觉吗?他怎么看见相公了?
秦宁眨了眨眼,冻僵的手指小心地触摸了一下沈新的脸庞。
果然是梦,都没有温度,秦宁眼里滑过一抹失落。
沈新见秦宁似乎还没清醒,怀疑秦宁可能是从山坡上滚下来造成了脑震荡,他攥住秦宁收回的手,又问一句:
“宁哥儿,还记得我吗?”
“我是你相公,沈新。”
“相公?”秦宁声音模糊。
“是我。”沈新说,“现在要给你检查身上有没有受伤,哪里痛就直接告诉我,好吗?”
秦宁眨了眨眼,消化了一会儿沈新的话,才回道:“好哦。”
头部完好没有伤口,颈椎没问题,双手可以活动,右腿一碰就痛,可能是骨裂了。
秦宁似乎还在发懵的状态,整个人一动不动地任由沈新摆弄。
简单检查秦宁的状况后,沈新松了一口气,心绪平静下来,天寒地冻,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沈新跟秦宁说:“我带了雪爬犁和灰灰,一会儿你坐在上面,拉你回家。”
秦宁嘴唇冻得发紫,哆嗦道:“好。”
沈新小心翼翼地用棉衣把人裹好,弯腰用抱小孩的姿势把人抱在怀里,放在雪爬犁上固定。
不想秦宁看到那些人现在的样子,沈新爬山时特意绕了一段路,好在他身怀异能,速度不受影响。
怕秦宁颠簸,身子二次受创,沈新走的很平稳,到家时已经未正了。
从找到秦宁到回家,沈新一直没让秦宁的脚沾在地上,秦宁坐在炕上有些不安地问:“相公,我的腿是折了吗?”
沈新帮秦宁脱外衣的手一顿,“没有,只是右腿受到了撞击,会好的。”
秦宁松了一口气,手指轻轻牵住沈新的衣角。
屋子里没有热乎气,往日燃烧的火盆也因为没人添碳而熄灭,沈新扫了一圈,跟秦宁说:“屋子太冷,我去烧点热水,你自己在屋里呆着会害怕吗?”
秦宁的手指紧了紧,拽着衣角的手指愈发苍白,青色的血管清晰可,他说:“不害怕。”
沈新伸手抚摸秦宁的后背。哄道:“嗯,阿宁最坚强了。”
秦宁冻的通红的脸颊和耳朵更红了,“相公,那群人抓我是为了…”
“吃饱回暖才是要紧事。”沈新打断了他的话,“等你休息好了再说也不迟。”
“好。”秦宁说。
灶房炊烟升起,随着碳火的燃烧,屋内的温度也越来越暖,炕上的温度也更加舒适,秦宁冻僵的身体也开始变暖和,头脑发沉,整个人昏昏欲睡起来。
为了节省时间,沈新做的是素面,等他做好面,端着配菜进主屋,发现秦宁已经睡着了。
在雪地里呆了那么久,很可能受凉发烧生病。
沈新把饭菜轻轻放在木桌上,坐在炕沿边,摸了摸秦宁的额头,温度正常。
看来只是睡过去了,沈新走到堂屋,灰灰摇着尾巴跑了过来,沈新给它添了饭,夸奖道:“干的不错。”
灰灰小声叫了几句,专心干起饭来。
此时的冯大青还呆在大窝山上,守在那群尸体旁边,三人冻的瑟瑟发抖,牙齿打颤。
刘六哆哆嗦嗦地问:“老大,咱们还要在这呆多久?”
冯大青搓了搓手,“等那位回来。”
“万一咱们跑了,他回来没找到咱们,一个不高兴——”
“咔嚓结果了我们。”他伸手比了一下脖子,“咱上哪哭去。”
“你们想变成地上那堆尸体里的一个?”
冯七疯狂摇头,大声喊道:“老大英明。”
刘六也竖起了大拇指,“老大英明。”
沈新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但又抓不到头绪,想来也不重要,他把这个线头抛向一边,锁好门,便去了王阿婆家。一阵寒暄过后把三个孩子接了回来。
刚出门,二毛就迫不及待地小声问沈新:“大哥,找到哥哥了吗?”
古墨书和三毛也一脸希翼地看着沈新。
“找到了。”沈新嘴角勾起一抹笑,“饿了吗?我做了素面,回去刚好吃。”
话音刚落,三个孩子一阵欢呼,一溜烟地往家的方向跑。
沈新快步跟了上去,喊了一句,“你们哥哥在睡觉,不要吵他。”
“知道啦。”三毛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跑,言语欢快地回道。
回到家,三个孩子的脚步自然而然放轻,一个挤一个地进主屋看睡着的秦宁。
秦宁脸颊红润,皮肤上还有被冷风划过的皲裂,沈新却不想让任何人看到眼前的秦宁,他按下心底莫名的占有欲,低声道:“不要打扰阿宁睡觉,出来吃饭。”
第69章
见到秦宁脸上的细小伤口, 三个孩子全都红了眼眶,三毛小心地碰了一下。
听到沈新这样说,二毛使劲点了点头, 拉着二毛的手就往外走, 三毛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
三个孩子坐在饭桌上, 食不下咽地吃着面条。
沈新皱了皱眉, 问:“面条不好吃吗?都不动筷?”
古墨书一个激灵,连忙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赞道:“好吃好吃。”
见三人狼吞虎咽地往嘴里送面条,沈新也有了食欲, 就着咸菜吃了好几碗。
吃过饭, 三个孩子收拾残局, 沈新去里屋瞧了一眼, 秦宁还未醒,便去了堂屋。
在雪地里走得太久, 雪水和汗水在衣衫内侧积聚,衣裤潮湿不已, 摆好晾衣杆,沈新把衣服平整放上去。
三个孩子小尾巴似的跟着沈新,古墨书低着头,跟沈新道歉:“东家, 对不起, 要不是今天我们出去玩,二东家也不会遭此祸事。”
“不用往自己身上揽。”沈新伸手把衣服翻了一个面, “他们一行人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你们几个小胳膊小短腿,若是在家的话都得被抓走。”
沈新视线扫过眼巴巴望着他的二毛和三毛, 继续说:“这事只是碰巧,和你们出不出去玩都没关系。”
古墨书抿了抿唇,没再说话,心里暗暗发誓要好好练习箭法。
“大哥,贼人长什么样?”三毛攥着小拳头,眼神里藏着一簇小火苗,“等我长大了要给哥哥报仇。”
“等你长大,他们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二毛立刻反驳道,转而对沈新说,“大哥,我们应该报官,让官兵来砍了这些盗匪。”
沈新想了想,告诉几人:“他们不是盗匪,是县里的发动暴乱的平民,被厢军镇压才四散逃亡,路过南溪村想要补充粮食,才有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我瞧着他们往深山里去了,若我猜的没错,他们是怕被朝廷找到,着才往深山里钻,应当不会再回来了。”
是全被你杀了吧,古墨书心里直犯嘀咕,抬头瞧了沈新一眼。
沈新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古墨书见状连忙傻笑了一下,不敢再再有这些想法。
大窝山顶,刘六小幅度地跺着脚,身子都在打着摆子,他是三人里最瘦弱的,都快撑不住了,“老大,那位活爹怎么还没回来?”
冯大青嘴唇发紫,牙齿打颤:“再等等。”
刘六苦着一张脸,“老大,你看看我,我也得有命等啊。”
冯大青陷入现在活命和以后活命的犹豫当中。
冯七冷不丁的提醒道:“老大,按照那位的速度,他是不是早回去了?”
冯大青:“……”
刘六:“……”
太阳西斜,天空染上余辉,如金子般的阳光照进屋内,秦宁醒来抬起手掌遮了遮刺眼的阳光。
沈新在堂屋听到动静,连忙走了进来,伸手摸住秦宁的额头,又问:“饿不饿?”
秦宁还没完全清醒,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点了点头。
可爱,沈新揉了一把秦宁柔顺的头发,“在炕上坐着,我去端饭。”
面条易坨,趁着空闲他又炒了两个菜放在锅里温着,等秦宁醒了吃。
秦宁坐在炕桌旁,二毛三毛一人贴在秦宁一侧,黏黏糊糊的让人不忍直视。
沈新忍了又忍,在三毛又一次拿脸贴秦宁的胳膊时出声道:“阿宁身体需要静养,你们两个手没轻没重的离他远点。”
沈新怕三个孩子害怕没跟孩子们说秦宁滚下了山坡,但这不是他们放肆贴贴的理由。
二毛和三毛眨了眨眼,飞速远离秦宁,言语充满担忧,“哥哥,对不起,你疼不疼?”
秦宁瞄了一眼似乎在生气的相公,小声道:“有点疼。”
“那我们往旁边坐一坐。”二毛圆滚圆滚的身子往旁边挪了挪,扒拉着三毛一起。
吃过晚饭,三个孩子回屋洗漱睡觉,主屋只剩秦宁和沈新,秦宁跟沈新说了他被抓走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生怕沈新觉得他不干净了,秦宁着重强调了好几遍没有任何人碰过他。
沈新安静地听着,等秦宁说完了,他才开口问:“大窝山那么陡,你知道从山腰滚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可能会残,会死。
秦宁轻声道:“我知道。”
沈新想说很多,你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什么事情比你的命更重要,为什么不能等他来救?
最后,他盯着秦宁的眼睛说:“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尝试相信一下我。”
“无论天涯海角,我一定会找到你。”
秦宁不敢直视这样坚定又热烈的目光,他移开视线,说:“好。”
说完好,洗好漱,沈新一家睡下了。
模模糊糊间,沈新听到了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像小猫挠门一样轻轻试探。
如泣如诉。
沈新无奈起身。穿好衣服,就着月色去了院外,打开院门,见到了冯大青三人。
只是这三人状态看上去很不好,半死不活的。
是来求救的?沈新问:“你们有事?”
即使夜色乌黑沈新可能看不见,冯大青还是露出一抹比哭还蛮看的笑来,“您没发话,我们哪敢走?这不刚下山就直奔您这了。”
沈新摩挲了一下下巴,家里能打的就他一个,好像是缺几个护卫,但这几个都属于暴民,可能会惹麻烦,他并不想要。
“我这没事了,你们把事情烂在肚子里,就可以走了。”沈新作势要关门。
冯大青眼疾手快地按住了门板,急匆匆地开口:“实话实说,哥几个佩服您,想跟着您干。”
“从今往后,您说往东就往东,您说往西就往西,我们什么都能干的,求您收留。”
刘六和冯七如捣蒜般在一旁点头,他们下山之前一直在商量日后的出路,县城不能呆了,他们平日里游手好闲干不了体力活。
如今有一个活生生的潜力股站在他们面前,不扒着他简直是暴殄天物。
沈新一眼就清楚了几人的小九九,他似笑非笑道:“收留暴民的罪名我可担待不起。”
他指了指村里的小路,“左拐,慢走不送。”
刘六在一旁哭丧着脸,“大老爷,我们也不想做暴民,都是被逼的。”
“雪越下越大,天气越来越冷,县里不光木炭的价格疯涨,粮食的价格也在疯涨,木炭从一斤五十文,涨到一斤一两,再涨到一斤五两银子,整整翻了十倍。”
“我们这样的穷苦人家哪里买得起,城墙边的乞丐一大片一大片的冻死,街坊邻居也接二连三的死掉了,有冻死的,有饿死的,有病死的。”
“冻成冰块一样馒头,嚼都嚼不动,只能往嗓子眼里扔,我吃了整整一个月。”
想到这,刘六的眼泪更加真心实意地往下掉,他说:“不这样做,我们根本活不下去。”
“我知道了,你们走吧。”沈新说。
冯大青悄悄瞄着沈新的神色,可惜夜色暗沉,什么也看不清,又不敢反驳沈新,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沈新回屋时,身上沾满凉气,他原本是想站在炕边等回暖再上炕,但是盯了秦宁一会儿,发觉出不对劲来。
秦宁的脸色也太红了。
难道是发烧了?沈新心中一沉,他伸手探向秦宁的额头。
好烫。
沈新拍了拍秦宁,想尝试把人叫醒,但秦宁一直没什么反应。
必须得去看医生,也不知道秦宁烧多长时间了,一直发高烧可能会对人的神经系统,呼吸系统和各个内脏都容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想到发烧的一系列后果,沈新呼吸一滞,他跑去东厢房叫醒古墨书,二毛也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他简单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交代古墨书看好家,照顾好二毛和三毛,便回了主屋。
沈新把银子,一竹筒水,火折子和珍藏的药材一一装好。
扶起秦宁,帮他把衣服穿好,最外面又裹了两层棉被,确保风穿不过去才算完,收拾妥当后开始往外走。
古墨书也提着鞋走过来,沈新沉声道:“不要给任何人开门,等我回来。”
古墨书郑重地点了点头,“东家放心,一只苍蝇我都不会放进来。”
沈新背着秦宁往外走,刚出村口,秦宁就醒了,他看了看四周,问:
“相公,这是在哪?”
透过棉被的声音略显沉闷。
“你发烧了,我们去县城看大夫。”沈新说。
“太远了,不去。”秦宁反应过来,想下去,蹬了蹬腿,没蹬动。
沈新把人往上提了提,“生病了就得去看大夫,拖着病怎么能好?”
秦宁只好说:“我睡一觉就好了,县城太远了。”
一直背着我很累。
“看病要紧。”沈新回道,“既然醒了就别睡了,咱们说说话。”
“好吧。”反对无效,只好答应下来,空旷的黑夜,秦宁呆在包裹严实的被子里格外安心。
沈新问:“你喜欢春夏秋冬哪个季节?”
秦宁说:“秋天吧。”
沈新问:“为什么?”
秦宁说:“好多吃的。”
沈新问:“那你喜欢吃什么?”
秦宁说:“吃肉。”
沈新问:“什么肉?”
……
银装素裹的天地间,仿佛走不到头的路,只剩沈新和秦宁一问一答地说着话。
秦宁打了一下寒战,头也变得昏昏沉沉的,相公说一句话他要想半天才明白,他突然有点害怕,害怕自己挺不过去。
他鼓足勇气问沈新:“相公,如果我死了,你能过三个月再娶亲吗?”
“不会再娶亲。”沈新抱着秦宁的手紧了紧,哑着嗓子说:“我只想要你一个。”
见背后的人没给反应,沈新又说:
“我喜欢你。”
“我只喜欢你。”
第70章
有规律的沙沙声还在不断响起, 野兔跑动的咕咕声,秦宁却好似一切都听不到了,自成一个世界的被子里, 他只能听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
沈新见秦宁还没说话, 心中紧张, 像是罪犯迎来法官大人的最终审判, 一锤定音。
相公喜欢我诶,秦宁的脚趾蜷缩了几下,他开心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连忙回道:“我…我也喜欢相公。”
“我的荣幸。”沈新低笑一声, 心里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笑音清亮, 传到秦宁的耳朵里, 震得他耳朵发麻, 他想揉一下却一动也不能动。
一鼓作气,抓住时机, 速战速决,趁着人不清醒得赶紧把名分定下来, 沈新再接再厉地问:“阿宁,你愿意跟我谈恋爱吗?”
秦宁正睁大眼睛,努力驱赶着因头脑发沉的瞌睡虫,他含糊地问:“弹恋爱是什么?怎么弹?”
就是想抱就抱, 想亲就亲的关系, 沈新把人往上提了提,解释道:“就是你让我撵狗, 我绝不抓鸡的关系。”
“这句话的意思是相公听我的吗?”
秦宁声音格外乖软,让沈新的心也软的一塌糊涂,他给出肯定地答案:“是。”
相公嘴里的新奇词语真多, 秦宁歪头趴在沈新肩膀上,说:“那我们偶尔弹一弹好了。”
沈新心中着急,连忙问:“为什么?”
秦宁趴在沈新的后背上,微热的呼吸洒在他的脖侧,“相公偶尔听我的,就很好了。”
真是天真的让人好想欺负,沈新突然为自己恶劣的心思内心感到羞愧,他实话实说道:“刚才我说的是骗你的。”
“谈恋爱指的是两个人在情感上相互吸引,想要交往的一种关系,是一种深层次的情感交流和关系建立的过程。”
“听不懂。”秦宁轻轻晃动了两下仿佛进了水的脑子,丧气地回道。
沈新又解释道:“是比现在更进一步的关系。”
“那我要弹。”秦宁坚定地说。
沈新按捺住脸上越来越大的笑容,美滋滋地说,“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确定了关系,沈新更有劲了,走路都带着风,要不是背上还背着秦宁,沈新都想跳起来庆祝一下。
发烧容易渴,想到这,沈新问:“渴不渴?喝水吗?”
秦宁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轻轻摇了摇头,知道沈新看不见,开口道:“不渴。”
沈新走的飞快,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县城,县城一片黑漆,从远处望去,像一只睡着的巨兽。
看守城门的人看着脸生,不是之前沈新见过的卫兵,他背着人,走上前跟人交涉,“两位官爷,我夫郎深夜生了急病,能不能通融通融让我们进去就医?”
话音刚落,沈新便递了一两银子过去。
稍稍年轻一些的卫兵义正言辞道:“奉都指挥大人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县城,你是什么人,也配让我们违令。”
沈新捏了捏拳头,笑呵呵地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两人进去能给县城带来什么威胁?我不过是想找大夫救我夫郎的命而已,有什么不行?”
那个年轻的卫兵继续说:“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沈新的好心情被破坏殆尽,他眼里闪过一丝杀意,又被他强行按下来。
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在明面上杀人,太明显了非常容易被发现,不划算。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年纪稍大一些的守门兵劝说道:“算了,让他们进去吧。”
“多谢官爷。”沈新已经好一会儿跟秦宁说话没人回应了,他心里焦急,三两步就走出老远。
年轻卫兵脸红脖子粗,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大人命令怎么办?
年纪大一点的卫兵看见他这样,苦口婆心地劝道:“他俩能是什么威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老滑头,数你会躲懒。”年轻的卫兵还是愤愤不平。
还是年轻好啊,赵大叹了一口气,有句话他还没说,他也打过几年仗,知道那个男人眼神里全是杀意,再不放,他俩就可能见阎王了。
政令重要,还是命重要,等他到了这个年纪就知道了。
街道空无一人,家家户户紧闭门户,只有县衙一片灯火通明,离的老远似乎也能听到里面的歌声笑声。
沈新连走带跑到了仁心堂,他使劲拍门,边拍边喊:“黎大夫,救命啊。”
“黎大夫,救命啊。”
他叫了好一会儿,门拍的震天响,终于有人来开门了。
黎大夫嘟嘟囔囔道:“谁啊?这么晚了。”
沈新在门外说道:“人命关天的大事,我夫郎发热好几个时辰了,求你开开门。”
黎大夫顿了一下,才把门打开,沈新连忙闪了进去,往日难闻的药材味,沈新如今闻着格外安心。
仁心堂有一个专门的诊室,接收病的起不来床的病人,沈新把已经昏迷的秦宁放下,说:“不拘泥于价钱,给我们上最好用的药。”
“只要能治好。”
黎大夫正专心地把着脉,闻言他冷哼了一声,“区区发热用什么名贵药材,老夫几根针下去他就能退大半热,再辅以退热药就能好。”
沈新面色一喜,奉承了一句,“大夫医术高明,小生佩服不已。”
黎大夫已经打开针包,开始选穴施针了,沈新大气不敢出一下,等人出针后,他才问:“大夫,药材您抓好,教我怎么煮就行,今日辛苦大夫了。”
“当然是你熬。”黎大夫说,“我这把老骨头可熬不了夜。”
他按照大夫的说法,熬好药给秦宁喂了下去,秦宁退热了,沈新松了一口气。
但他又怕发热反复,又一寸不离地守了秦宁一夜,天亮才在床边小憩了一下。
沈新睡觉浅,床上有点动静他就醒了,见秦宁已经睁眼,沈新抓着他的手亲了一下,才问:“感觉怎么样?”
秦宁浑身瞬间僵硬,他都感觉不到身体的酸痛了,眼里闪过震惊。
相公刚刚是亲了他的手,秦宁看着他的手出神了好一会儿,才说:“好多了,谢谢相公。”
这一下,他也看清沈新眼底的乌黑,心疼道:“你是不是一夜没睡?上来休息一下吧。”
说完,他往里挪了挪。
沈新凑到他耳边说:“我就不上去了,这房间没有门,外面的人随时都能进来,不太方便。”
秦宁脸色微红,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他和相公说的意思好像不一样。
秦宁要起身,沈新连忙制止道:“躺着吧,你得静养。”
秦宁耳朵通红,小声说:“我想去如厕。”
“我扶你去。”沈新面色沉稳地说。
秦宁急声道:“我自己可以的。”
就在这时,小七过来解救了秦宁,“我带他去吧。”
“麻烦你了。”沈新点点头,秦宁松了一口气。
害羞,就这点胆子还张口闭口生娃,天真又可爱。
趁着这个时间,沈新去了街边的铺子买了一份冻疮膏,他的脸昨日一直被冷风吹着,都冻裂了,看上去并不好看。
如今他谈恋爱了,更得注意自身形象,最好能时时刻刻吸引秦宁,让他挪不开眼才好。
在铺子里抹好冻疮膏,没什么破绽才出去街上买早点,如今已经是白天,各家各户依然紧闭门户,街上毫无行人,绕了好几个圈才买了四份豆浆和包子。
回了仁心堂,把早点分给众人,他有些疑惑,问黎大夫:“县城怎么萧条到如此程度?街道上都没人做生意了。”
“他们是不敢出去,”黎大夫冷哼一声,“那群兵痞子什么事都干,在县城如蝗虫过境一般,在各家各户扫了个遍,谁敢出去触霉头。”
趁乱捞油水,沈新心中了然,面上依旧如常地问:“他们不是来镇压暴民的吗?”
黎大夫似笑非笑道:“可不得找个好由头才能做事。”
沈新恍然大悟状:“我住在乡下,对这些事情实在不了解,敢问大夫他们说的暴民是怎么一回事?”
黎大夫长叹一口气,“不过是些穷苦人,实在活不过不下去了,才恶从胆边生,强抢富贵人家的木炭和粮食过活。”
沈新好奇地问:“县令身为地方官不管这些事情吗?”
黎大夫撇了撇嘴,“刚开始下雪的时候,咱们那位英明无比的县令大人就跑去府城了,说是身体不舒服去府城看病。”
沈新心中一凛,县令去府城看病刚好躲过雪灾?世界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县令肯定是提前知道了今年有雪灾一事。
他做的那块石头肯定被人发现了,但又被人悄悄藏起来了,只有少数权贵才得到了消息,甚至以此大肆敛财。
想到这,沈新不由得心生怒气,这群人真是有够贪得无厌,整个南江府至少几十万人,全被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真是,视人命如草芥。
沈新轻呼一口气,“看来县令运气挺好。”
黎大夫转移了话题,说:“他已经退烧了,你们可以回家了。”
沈新没回复大夫,转而问秦宁,“你感觉怎么样?”
小七翻了一个白眼,这人竟然不相信爷的医术。
秦宁心里甜甜的,苍白的嘴唇养了起来,“我感觉好多了,相公我们快回去吧,几个孩子单独在家我不放心。”
“谢谢大夫。”沈新说,“你先在这呆一会儿,我去看看咱们买的房子怎么样了。”
“好。”秦宁说。
这里经过暴民和“军队”的双重洗礼,沈新不觉得他的房子能幸免于难。
他面不改色地走过血迹都没人清理的街道,进了他花一百多两买的房子。【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