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大哥, 三毛怎么样?”二毛的脸色苍白,声音带着哭腔,显然是吓坏了。
说着, 他还踮起脚, 翘起脖子往沈新怀里看, “我看看三毛。”
秦宁离得更近一些, 他擦干被汗浸湿的手,摸了摸三毛的脸颊,心中的忐忑不安放下不少。
若是因为他三毛丢了,余下的日日夜夜都会自责不已。
沈新弯起膝盖, 回道:“看着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知道内里如何, 咱们先找个大夫看看。”
秦宁和三毛立刻应声, 秦宁仔细瞧了沈新一圈,紧接着问:“相公,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二毛闻言立刻围着沈新转了一圈。
瞧着两人紧张的样子,沈新安慰道:“我没事, 人牙子比较虚,没起什么冲突。”
南江府街道类似于井字,主干道宽至数十米,街道与街道的交叉点周围聚集着不少商贩, 促进了商业区的繁茂。
沈新连着问了好几个过往行人, 才找到了一间颇有名气的药铺,名为明善堂。
明善堂内部宽敞, 左侧是坐诊大夫,右边是柜台和显眼的高大药架。
一个药童在药架旁抓药,一个药童在柜台边打算盘。
看病队伍排着三个人, 将近一刻钟的时间才轮到沈新。
沈新问:“大夫,我家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昏睡不醒,是不是吸入了什么药物,对孩子有什么影响?”
大夫年近花甲,头发和胡须已然全白,他把脉的动作不紧不慢,“先把脉。”
望闻问切后,他语气如常道:“没什么问题,是普通的蒙汗药,等他自然醒就行,醒后多喝点水排排毒。”
沈新接着问:“什么时候能醒?有后遗症吗?”
大夫:“大概得半个时辰才能醒,没有后遗症,去柜台结账吧。”
二毛紧绷的小脸放松下来,肉嘟嘟的脸颊重新回暖,挂上了笑。
沈新微微颔首,“谢谢大夫。”又捏了捏二毛的后颈。
药童脸上带笑,“承惠二十文。”
沈新把铜钱递过去,转而问:“请问这里收药材吗?我这里有株人参。”
药童眼睛亮了亮,肯定回道:“收。”
沈新接过秦宁的包袱,拿出一根人参,“您看看如何?”
他打算先用一根十年份的试试水。
药童拿起来仔细端详后放回柜台上,说:“稍等片刻。”
他去后面找来了掌柜,掌柜拿起来瞧了几眼人参,又瞧了几眼沈新,干脆道:“这根人参得有十年份了,采药人手法老练,品相不错,须子都没断。”
他把人参放手里掂了惦,“将近三两重,这根人参我可以给三十两。”
沈新没说话,把包袱露出一角给掌柜看,问:“这些多少钱收?”
掌柜眼睛发直,迅速扫过周围,低声道:“公子后面详谈。”
沈新答应了,财不外露这点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他把三毛交给秦宁,说:“你们坐这等会儿。”
靠墙有一排木质凳子可供人休息。
两人到了后屋,掌柜净手后,小心拿起药材一一检查,斟酌道:
“这根人参稍小一些,二十八两。赤灵芝可以给到二十两,铁皮石斛两颗七十两,阁下意下如何?”
沈新点头:“行,卖了,但是我要银票和银锭子。”
醉月楼吃饭花了三十两银子,沈新得尽快把账抹平。
他不想让秦宁知道花了多少钱。
掌柜眼里有了真实的笑意,“当然。”
从药堂出来,沈新的家底瞬间变厚,变成坐拥百两的富翁。
沈新抱着三毛,二毛紧紧抓着秦宁,几人沿着街边向东找客店住。
最后选了一家名为悦悦来客的客店,订了二楼的房间。
为了安全着想,沈新只订了一间房,还在熟睡的三毛被沈新放在床上,二毛在旁边看着他。
一切都办妥当后,沈新才说:“刚刚县衙差说我帮忙抓到人牙子,有赏银可拿。”
“咱们休息一会儿,去府衙一趟。”
他现在不放心单独把秦宁三人留在这。
他真的没想到府城的治安这么差,大街上人牙子就敢明目张胆的拐人。
“好。”秦宁点头。
南江府的府衙比望江县衙大了将近一倍,台阶由青石堆砌而成,正门大开,上方悬挂刻有南江府的牌匾,隐约听见府里传来的哭泣音。
沈新和差役说明来意后,典史亲自接见了沈新一行人。
双方简单寒暄后进了左边的小议事厅。
“坐。”典史夸赞道,“这伙人一天就抢了四五个孩子,幸亏有公子仗义勇为,不然还不知道这些孩子落到何等境地。”
沈新谦虚回答:“不过是碰巧,运气罢了。”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墨绿色官服衬着典史的肤色稍显暗沉,他闻言轻笑,“不知道小友是否有兴趣来府衙当差呢?”
沈新婉拒道:“小生家在望江县下属村落,不在府城,不适合来这里当差。”
多好的苗子,典史心中惋惜,面上不显,笑道:“是我思虑不周了,人牙子人赃并获,你占首功,一个犯人有一两银子的赏钱,等我记录在册后就给你银子。”
沈新微微颔首:“多谢典史大人。”
秦宁和二毛两人进了府衙后便亦步亦趋地跟着沈新,屁股只沾了半边椅子,脊背挺的直直的,大气都不敢喘。
二毛正悄悄瞄着屋子里雕花的桌椅,绘制山水花鸟的屏风,角落镂金的香炉里飘起袅袅白烟,眼里全是惊叹。
典史写完文书,站起来把银子交给沈新。
沈新向前走了两步,接过银子,说:“多谢大人。”
他犹豫了一瞬,又问:“请问大人,聋哑女童的亲人来接了吗?”
典史不假思索道:“她没有亲人来领,应是犯人从别的地方拐来的,只能放到慈庵道观,你要见见吗?”
沈新笑了笑:“那就劳烦大人了。”
女童被安置在议事厅旁边的屋子,她似乎认出了沈新,还朝他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沈新把三毛交给秦宁,弯腰作揖道:“大人,能否帮我把这五两银子交给道观?快冬天了,给那个孩子添些衣服和日用。”
典史动容道:“公子高义。”
沈新轻嘲一笑,“不敢当,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典史大人招了招手,“王力,把人好生送出去。”
“是。”
出了府衙,秦宁低声问:“相公,那些人牙子会受什么刑罚?”
沈新顿了顿,“拐卖孩童卖做人家儿孙,当判三年徒刑。拐卖孩童卖做奴婢当判以绞刑,若在拐卖过程中对受害人造成身体伤害,当判以死刑。”
“那个女童应是被灌药物所致聋哑,我猜主犯会被判以死刑。”
秦宁打了个寒颤,默默点头。
沈新想转移话题,笑眯眯道:“五六两银子的意外之财,刚好够咱们去南门大街逛逛,那可是南江府有名的瓦舍,杂耍,舞蹈表演都能在那看到。”
二毛蔫蔫道:“可是三毛还没醒。”
沈新回:“咱们来回走了小半个时辰,从这到南门大街估计也要一会儿,到时三毛估计就醒了。”
二毛的眼神重新亮起,“好。”
走到一半,三毛就醒了,眼睛没睁,就开始叫嚷着救命,小胳膊小腿不断踢人挣扎,眼角洒落两滴泪珠。
是不是该夸小家伙反应迅速,沈新哭笑不得,“是我,我是大哥,睁开眼睛仔细瞧瞧。”
三毛的挣扎逐渐减弱,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看清了人后,使劲抱住沈新嚎啕大哭。
“大哥,大哥。”
“别怕,没事了。”沈新轻抚三毛的后背,姿势僵硬却有安全感。
三毛缓了缓,抽抽噎噎道:“我要哥哥抱。”
沈新推脱道:“你这么大只,你哥哥抱不动。”
秦宁在一旁伸手:“我能抱动,给我吧。”
沈新:“好吧。”
南门大街街口有一个宏伟的门楼,门楼后便是人流涌动的广场,商品琳琅满目。
沈新买了四杯木瓜汁,继续往里走,各式各样的勾栏映入眼帘,说书唱曲,杂剧杂耍层出不穷。
沈新几人看到感兴趣的便走进去欣赏一番,秦宁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看到有趣的还会拉着沈新的袖口示意他看。
等几人过足了瘾夜幕已然降临,一盏又一盏的灯笼悄然亮起。
二毛三毛明显精力不够,秦宁看上去没什么问题,沈新扫了一圈,说:“咱们再走一圈小食街就回客栈,怎么样?”
其余三人皆点头,“好。”
转了好几个弯才到东十字巷,各式各样的香味争先恐后地向沈新一行人扑来。
二毛和三毛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
沈新嘴角勾起,霸气发言:“咱们今天的目标是从街头吃到街尾。”
他说完,便身先士卒走到两个小摊买了四个油糍,四个酪团,“尝尝味道怎么样?”
三毛回答的最为响亮,“好。”
秦宁接糕点时犹豫了,今天花了好多钱了,他不想吃了。
看出秦宁眼底的犹豫,沈新含笑开口:“不要拒绝了,小寿星。”
“你今天唯一的任务就是开心啊。”
秦宁心脏猛然间紧缩,又如烟花般猝然炸开,脸也如胭脂般绯红,被夜色掩盖看不真切,“好,谢谢相公。”
第52章
月光柔和, 繁星璀璨,灯笼高悬,红光摇曳。
脆嫩呛口的爆炒鸡杂, 富有嚼劲的肉干, , 鲜美滑嫩的烤生蚝。
二毛抱着吃的滚圆儿的肚子, 一脸满足:“好好吃呀。”
三毛已然忘记了下午惊心动魄,他流连忘返地看着远去的小食街,恋恋不舍道:“大哥,府城真好。”
沈新一手牵一个小孩, 回道:“等以后有时间再来。”
热闹逐渐远去, 幽静重新归来, 二毛和三毛脑袋一点一点地往前走, 沈新见状一手一个把人抱起来,“困了就睡吧。”
他暗叹一口气, 谁曾想命运如此奇妙,有一天他也能变成带娃高手, 抱孩子的动作越来越娴熟。
秦宁始终和沈新的脚步一致。
到客栈时,二毛和三毛已经陷入熟睡,小嘴微张,肚子随呼吸一起一伏。
沈新叫了两桶热水, 低声对秦宁说:“累一天了, 泡泡澡吧。”
蒸腾的热气扑在乳白色的屏风上,凝成一层薄薄的水雾, 如玉般身影若隐若现。
沈新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思考如何对南江府进行示警雪灾一事。
等二人洗漱后,依次上床, 二毛和三毛在最里侧,旁边的是秦宁,最外面的是沈新。
床上躺四个人有些勉强,秦宁和沈新侧着身子才能躺下。
两人呼吸纠缠,肢体在不经意间碰撞,沈新只能尽可能往床边上靠。
等秦宁的呼吸平稳一段时间后,沈新悄悄出了客栈。
他打算让“上天”警示众人雪灾一事。
大燕以儒家思想治国,绝大多数人深受儒家“天人感应”观念的影响,对上天预警深信不疑,信奉“天人合一。”
深秋寒夜,烛火已熄,南江府笼罩在黑暗之中,南江河野蛙咕呱咕呱地叫。
沈新在河边找了一块三尺长的圆形石头,他打磨圆润后,在正面写:“雪覆千里,寒凝大地。”
反面写:“深冬十二月。”
沈新往下游走了一会儿,选好位置,把石块埋了进去。
南江河在十一月初时会短暂的退潮,甚至会有枯水期,等水位下降,这块石头自然而然就会被人发现,沈新也能从这件事中完美隐身。
事情了结,沈新乘着月色回了客栈。
上京瑞王府。
府内张灯结彩,红绸遍挂。
仆从腰间系着红绸缎,个个面带喜色,在长亭水榭,亭台楼阁间来回穿梭忙碌。
前院宾客满座,按官阶高低依次落座,席间金杯玉盏,觥筹交错,来往恭贺不断。
“恭贺王爷大婚之喜。”
“恭贺心想事成,喜结良缘。”
“可称为天造地设,珠联璧合,实乃一段佳话。”
二皇子刚成年就封王,还赐府邸,可见圣上厚爱。
燕临川身穿正红色绣金喜服,头戴嵌有东珠金冠,腰间坠着一块双龙玉佩,尽显天家富贵。
琉璃杯里的酒水透明,折射出红色的光晕,燕临川的脸棱角分明,他薄唇微勾,昂头喝尽杯中酒,“多谢诸位大人。”
宴客结束后,燕临川穿过长廊拱桥,在一声声王爷大喜的庆贺声,进入内院的临安苑,缓缓掀开锁着金边的红盖头。
秦安安轻轻抬头,眼里含羞带怯,头上的玉饰微微摆动,泛起温润的光泽,他低声轻唤,“官人。”
燕临川坐在床边,轻握秦安安的手,眼里含笑:“安安,我终于娶到你了。”
囍烛雕刻着龙凤呈祥,灯花爆了又爆。
秦安安回握住燕临川,手腕的翡翠玉镯和白玉玉镯相撞发出叮叮脆响:“阿川,我终于嫁给你了。”
第二天一大早,沈新便去了府城的几个布庄买棉花,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最后花六两银子买到了四斤棉花。
一家四口在早点铺吃了豆浆油条,坐上了回程的船只。
回去的路上没起什么波澜,一路蔫吧的二毛和三毛回家后又变得精神了。
可能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魅力大吧。
灰灰嗷呜嗷呜地迎接沈新四口。
二毛在每个房间都走了一遍,又仔细看过家中牲畜才放下心。
不知道为什么,沈新感觉秦宁的干劲更足了,仿佛不会累一样,具体表现在糕点花样越来越多,每日做的也越来越多。
米面一天几十斤几十斤的消耗,怕粮食不够,他又去村里买了好几担粮食。
瞧着秦宁的劲头,他的猫冬计划可能没法实现了。
天气逐渐变凉,沈新又给毛驴盖了一个驴舍冬日里好御寒。
各家各户已经开始准备囤菜过冬,沈新家里也不例外。
一家人正在菜园子里拔菜,要赶在第一波霜冻前把菜收起来,腌成咸菜,放在地窖里储存或者晒成菜干方便长期保存。
家里菜园子种的晚,长出来的菜比较嫩。
沈新手脚利落,一手一颗大白菜,扔到五尺外的背篓里,仿佛一个无情的拔菜机器。
二毛三毛两人一垄,拿个小篮子认真仔细的摘黄瓜,生怕碰掉黄瓜藤。
沈新装满一背篓连带着二小只摘的黄瓜一同送回院子。
灿烂骄阳,晴空万里,只有寒风和入骨的凉意提醒着冬日的来临。
秦宁正坐在小木凳上清洗白菜,双手在冰凉的水里冻得通红。
沈新皱了皱眉,“还是我来洗吧,你手都冻红了。”
沈新之前就说他洗菜秦宁摘菜,秦宁死活不同意。
相公的手是用来读书写字的,秦宁闪避沈新的手,露出一个乖软的笑:“我来就好,不碍事的,而且快洗完了。”
沈新说不过秦宁,只得加快了摘菜的速度,好回去洗菜。
两刻钟后,三人摘完菜回了家。
新做的棉衣袖口扎实,不会透过一点寒风,二毛乖乖打招呼,“哥哥,我们回来了。”
三毛迫不及待地炫耀,双手比划了一个大圆,“哥哥,我摘了好多好多黄瓜。”
学了一个多月,三毛数数还是一塌糊涂,完全不会数一百以外的数字。
沈新撇了三毛一眼,和秦宁说:“黄瓜、萝卜和胡萝卜各摘了二百多根,还有一百多颗菠菜、芥菜、油菜和菠菜。”
“小葱、韭菜和大蒜也摘了一背篓。”
秦宁沉默片刻,颤巍巍地说:“菜园子还有菜吗?”
沈新和二毛对视一眼,摇头说:“没了。”
秦宁问:“那霜冻之前我们吃什么菜?”
按照以往来说,至少还有十天左右。
沈新:“”劲使过了。
他只能说:“问别人家买吧。”
事情办错,金钱补过。
秦宁补救道:“是我没说清楚,和相公无关。”
沈新搬了个小木凳坐在秦宁旁边,“和你没关系,是我没想到。”
他瞧见秦宁冻得通红的爪子就糟心不已,沈新催促道:“我洗菜,你去切菜吧,这样还能快一点。”
有的腌制方式要把菜切成丝或片,蔬菜会更加入味。
秦宁应声:“好。”
沈新又支使二毛:“你去灶房烧锅热水。”
热气多,身体回暖,秦宁的手也能好受点。
二毛点了点小脑瓜,“好。”
大家都有活了,三毛连忙问:“大哥大哥,我呢我呢。”
沈新抬了抬下巴,示意道:“你去那边沙地写一百以外的数字,就写一百零一到一百四十五吧。”
三毛美滋滋的脸立马垮了下来,想反抗又发怂,他不情不愿道:“知道了。”
沈新假装看不见三毛眼底的不情愿,鼓励道:“我看好你。”
三毛像一只充满斗志的战斗鸡,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沙地旁,开始写数。
不一会儿便垮下了脸。
又过了一刻钟,三毛眼珠转了转,放下树枝。
他磨磨蹭蹭地走到沈新旁边,笑嘻嘻道:“大哥,我数数给你听吧,这样更快,也许能数到二百呢。”
为了增加说服力,他还举起手比了一个耶。
第53章
洗好的白菜帮子放在干净的木盆里, 沈新假装沉思,故作为难道:“你先写吧,这件事我需要深思熟虑一段时间。”
三毛听到沈新松口, 露出小米牙:“好, 我现在就去写。”
蹦蹦跳跳的背影都透着开心, 他重新回到沙地上。
过了一刻钟, 三毛喊道:“大哥,你考虑好了吗?”
寒风打个旋发出呜呜声,墙角的葡萄藤已然枯黄。
沈新头也不抬,继续洗菜大业, “没有。”
三毛写到一百三十时, 又问了一遍, “大哥, 你考虑好了吗?”
沈新:“再等等。”
热水已经烧好了,热气升腾的白雾飘进小院, 空气染上湿意。
三毛蹭蹭蹭地跑过来,憋憋屈屈道:“大哥, 我写完了。”
“真棒。”沈新面无表情地夸赞,起身拿着装满净菜的木盆去了灶房。
三毛嘴咧到耳后根,一蹦一跳地跟在沈新后面。
沈新观察了一会儿,拿过秦宁手里的菜刀, “我切吧, 你去腌菜。”
秦宁干脆地答应道:“好。”
几个木盆占了大半空间,灶房都转不开身了, 沈新对二毛和三毛说:“你俩出去玩吧。”
二毛仰头,脆生生道:“我们也可以帮忙。”
三毛在一旁附和点头。
水灵灵的大白菜放在木板上,沈新拿刀来回比划, 瞄着没灶房高的三头身两小只,出声:“去门口背一遍三字经。”
秦宁悄悄松了一口气,同情地看着二毛和三毛。
课程已经从识字开始背书了,三字经是最近两天新学的,一整本下来要一千多个字,可谓难度不小。
朗朗的背书声和切菜的咣咣声混在一起,奇异又和谐。
秦宁手指灵活地挑出蔬菜适合腌制的部分,放入陶罐里,铺满一层菜便撒上一层盐,顶层放上糖和蒜瓣来增添风味,最好密封陶罐。
沈新以前是个管吃不管做的主,刚开始切菜比较生疏,浪费了三四个萝卜。
等熟练后,沈新切的萝卜丝便和秦宁切的蔬菜一般均匀粗细,他也有时间闲聊了,便问秦宁:“三字经你背下来了吗?”
秦宁拿陶盖子的手一顿,支支吾吾道:“背背下来了,就是稍微不太熟练。”
沈新顺着往下说:“行,晚上背给我听。”
秦宁背对着沈新垮了垮脸,“好。”
沈新嘴角微勾,问:“你打算做哪些腌菜?”
说到这个,秦宁又精神了,他兴致勃勃地数着:“盐瓜菽,干闭瓮菜,还有酸菜和腌蔬菜。”
沈新动作一停,问:“盐瓜菽,干闭瓮菜怎么做的?”
他以前好像没吃过。
秦宁揉搓着芥菜,“盐瓜菽是以老瓜为主料,配以黄豆、紫苏、生姜等配料,加入盐,酒,甘草等调味,装坛进行暴晒制成。”
“干闭瓮菜是将蔬菜和盐交替铺放,腌制三日后取出反复揉搓,挤出多余的水分,重复九次后把菜放入翁中,撒上花椒和小茴香,盐卤浇在里面封罐,一个月后就可以吃了。”
“这么麻烦。”沈新微微咂舌,“要不弄点简单的得了。”
秦宁摇头,“这样腌制好吃。”
沈新不在说什么,两人忙活了一上午,做好了五罐腌菜,剩下的蔬菜用来干制或者放进地窖里储存。
干制就是通过暴晒去除蔬菜的水分,达到延长保存蔬菜的目的。
天气渐凉,饭桌从小院挪进了堂屋。
午饭是鸡蛋炒木耳,黄瓜丝汤和麦饼。
沈新喝了一口暖胃的汤,说:“等过两日去县城定个铜锅,冬日正是吃拨霞供时节。”
拨霞供和他那个时代的火锅很是相似。
三毛立马问:“拨霞供?是咱们在府城酒楼看见的”
他的手指贴着陶碗,“咕咚咕咚往外冒香气,肉往里一放拿出来就能吃的那种吗?”
二毛默默地塞了一大口麦饼。
沈新肯定地说:“差不多吧,不过拨霞供是指涮兔肉的锅子,咱们可能会涮猪肉。”
秦宁见两人说完话,才说:“相公,冬日里从村子到县城太远了,等到县城时糕点该凉透了。”
“可能会影响生意,不然我们在县里租个铺面?”
“这样全天都能卖糕点了,客人也能更多。”
没想到秦宁这么早就考虑这些事,狡兔三窟,不知道雪灾什么情况,若是南溪村灾情严重,在县里多个住处也好,也能多个选择。
毕竟他们家是村里有名的富户,雪灾时若有人起了不好的心思,他家得被第一个盯上。
心思百转,不过才几息时间,沈新说:“过两日去县城看看,不过咱们可以先买个房子,铺子等咱们在县城稳定了再说。”
先过了这个冬天。
“冬日天冷,生意估计也不景气,咱们也躲躲懒,在家里猫冬,好吗?”
秦宁失落一瞬,又眼角弯弯:“在县城时,我和周围的商贩简单打听过县里房子的租赁情况。”
“东边地区的房价都比较贵,租一个月至少要一两银子,西北雨花巷住宅最便宜,租一个月大概几百文。”
沈新静静看着他,嘴角不知什么时候勾起一抹笑。
秦宁小声说:“相公,你听见了吗?”
沈新回神,轻咳一声,“听见了,过两日去县城时看看,这个不着急。”
二毛三毛帮忙把碗放进灶房,收拾饭桌。
天天休息,如何才能赚钱,秦宁轻叹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相公,你想读书吗?”
“现如今家里的银钱很足,铺子生意也好,若是读书也不缺钱的。”
还记得这茬呢,沈新敷衍道:“不想,我还没想明白。”
他还没过够咸鱼的生活呢。
秦宁反问:“想明白什么?”
沈新微微抬头,呈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读书的意义。”
好高深的样子,秦宁懵懵懂懂地点头。
二毛放下碗,舔了舔嘴唇,认真地说:“读书科举,可以光耀门楣,光宗耀祖。”
沈新一噎,“你在哪听到这些话?”
二毛不假思索道:“大哥以前说的啊。”
志向远大,乡村之人想要高中可比千万人过独木桥还难。
不过二毛三毛也快七岁了,将来也许想走科举这条路呢,沈新想了想,走到二毛和三毛旁边,问:
“想不想让我给你们取个大名?”
二毛这次回答迅速,第一个响应:“我想。”
三毛见二哥这么积极,不甘示弱道:“我也要。”
沈新信步走到沙地,拿起树枝写出二毛和三毛的新名字。
“二毛的大名为沈瑾,取美玉吉祥之意。”
“三毛的名字为沈瑜,取美玉珍贵之意。”
“怎么样,喜欢吗?”
二毛盯着沙地上的子,眼睛一眨不眨,他认真点头,“喜欢。”
他有自己的名字了。
看见秦宁在院子铺上竹帘准备晾晒蔬菜,沈新拎着两小只走过去,“洗手干活了。”
袖口被秦宁挽起,胳膊在阳光的照射下白的晃眼,沈新皱了皱眉,“天气凉,把袖口放下来。”
年轻的时候不注意保暖很容易得风湿病的。
秦宁弱弱地反驳:“可是放蔬菜不太方便。”
哥儿的衣服袖口比较宽,只有最边缘稍窄,干活时动作大了容易蹭到。
沈新找了两块灰色布条,放下秦宁堆叠的袖子,“用布条绑起来就方便了。”
二毛三毛也不放菜叶了,站在不远处悄悄看着两人。
秦宁努力平复心情,小声地说:“谢谢相公。”
半边院子铺满各色蔬菜,二毛三毛叉着腰。成就感满满。
王三柱,王承德和来福刚好撞上,便一起进了沈家。
王承德和来福如往日一样交了钱和东西,又领了工钱便走了。
王三柱等他们走了才开口:“东家,又一窑木炭好了。”
沈新点头,递过去工钱,说:“和以往一样,你休息一日再开工。”
王三柱接过铜钱没走,试探着问:“东家,咱们烧好的木炭什么时候卖?我能不能接这个活?”
沈新挑了挑眉:“你还要烧窑,如何忙得过来?”
王三柱连忙:“如今烧窑我火候和时辰把握的不错,这才想着能多做一点是一点。”
准确来说是能多赚一点是一点。
王三柱干活利索还上进,沈新当然愿意用了,他笑眯眯地说:“现在才十一月初,天气不冷卖不上价,过一阵子冷了再卖。”
“你放心,肯定算你一个。”
王三柱咧了咧嘴:“那我就等东家口信了。”
夜间烛火昏黄,秦宁听到开门声,动作迅速地把三字经塞进枕头下面。
沈新在地上站了一会,瞥了秦宁一眼,等寒气消散才上炕躺进被窝。
过了好一会儿,秦宁轻轻直起上身,瞧见相公紧闭的双眼,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今日应该不用背书了。
没等他彻底放松,沈新骤然出声:“三字经会背了吗?”
该来的总会来的,秦宁深吸一口气,“会了。”
沈新闭着眼睛,淡声道:“背吧。”
寂静的屋内,只剩秦宁磕巴的背书声,“诗书易,礼春秋,号六经,当讲求”
等人背完,沈新睁开眼睛,偏头鼓励道:“不错,都背下来了。”
秦宁眼睛发亮,没等他说什么,沈新便倾身覆了过来。
淡淡的皂角香扑面而来,潮湿的发梢扫过脸颊和颈边,秦宁小心屏气。
沈新伸长胳膊,手放在秦宁耳后,说:“抬头。”
秦宁只感觉热气从耳边传至整个身体,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他头脑一片空白,下意识的抬头,“相相公?”
一声轻笑,沈新手指捏着书角抽出来,“不要枕着书睡觉,硌得慌。”
第54章
“好。”浓密的睫毛微微下垂, 遮住了秦宁眼底的神色,不让人觉察到他内心的无常翻涌。
红透的秦宁更好看了,像朝霞与落日同时盛放, 沈新手指微蜷, 想摸一摸他的耳朵, 最后只是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早点睡觉吧。”
语气中带着微不可察的遗憾。
等沈新重新平躺进被窝,秦宁悄悄地偏头看他从额头到下巴流畅又刚硬的轮廓侧影,直至困顿才沉沉睡去。
深秋将过,初冬已临, 初升的朝阳把远处的天边染上火红色, 也融化了清晨的寒意。
院子里, 沈新正准备磨豆子做豆浆。
泡了一夜的豆子变得光滑又柔软, 沈新把豆子和水倒入石磨凹槽,转动木质手柄转圈研磨。
反复两次后, 对磨出来的浆液进行过滤,按压滤网分离豆渣和豆浆。
“磨好了。”沈新端着过滤好的豆浆问秦宁, “豆浆放哪?”
“放那边灶台上吧。”秦宁说,“等我烙完这几张饼就煮豆浆。”
五六张烙好的萝卜丝饼叠放在一起,呈现诱人的金黄色,萝卜丝条隐约可见, 香味也逸散开来。
沈新的肚子不由自主地响了两声。
贴着铁锅的饼子被秦宁翻面, 他从橱柜拿出碗,夹了一张饼递给沈新:“相公, 先吃张饼垫垫肚子吧,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开饭。”
“好。”沈新也不客气,他饿得很,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秦宁眉眼弯起,“没有。”
沈新端着碗吃完了饼才出了灶房。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在家吗?买糕点啦。”
沈新开门一瞧,是村里的吴大婶,他微笑道:“快进来。”
自从生意稳定后,村里也有人来家里买糕点了。
头发用褐色布条包起来的吴大婶眼神来回乱飘,“大侄子啊,宁哥儿呢?”
“他在做早饭。”沈新说,“婶子想买什么直接跟我说就行。”
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吴婶子藏起眼里的遗憾,笑着说:“来买一块红豆面包。”
沈新走进灶房,拿出面包递给她,“承惠四文。”
吴婶子的眼角堆砌褶皱,她商量道:“咱们好歹沾亲带故的,咋不能便宜点?小时候我还给过你糖吃呢。”
吴婶子的官人是沈新父亲沈大力的堂弟,两人算是拐着弯的亲戚。
沈新含笑道:“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更何况我们这个小本买卖,也没什么赚头,定价都是统一的,婶子也别为难我们。”
吴婶子讪笑道:“我也就问问,还能不给你钱吗?”
说完,一脸肉痛地把钱递到沈新手上。
等人走后,沈新立刻去偏房洗了手。
秦宁站在灶房门口朝院里喊了一声,“吃饭啦。”
沈新拿豆浆和小菜,秦宁端着萝卜丝饼,二毛三毛拿碗筷。
滚烫的豆浆唤醒了沉寂一夜的胃口,秦宁吹一口喝一口,脸颊像松鼠屯粮一起一伏。
等稍凉一些,二毛和三毛捧着碗吨吨吨地喝起来。
喝完一碗,三毛砸吧砸吧嘴,“好喝。”
他双手捧着碗,奶声奶气道:“哥哥,我还想要一碗。”
二毛也伸出碗,“我也想要。”
秦宁眼里含笑:“好,都有。”
吃过早饭,沈新便打算进山。
这几日他一有时间便往深山里走,得在冬日来临之前把果子采回来屯着。
这样不论是吃还是做糕点都有材料。
装好东西,沈新问:“有没有什么东西想让我带回来的?”
秦宁说:“没有。”
二毛三毛也摇头。
沈新:“好嘞。”
秦宁鼓起勇气上前两步,帮沈新整理了一下颈间交握的衣领,小声说:“山里地势艰险,路不好走,相公注意安全。”
怎么有一种老夫老妻的即视感,沈新连忙把这种感觉甩出脑海,语气如常道:“好。”
进山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秦宁还在原地望着他。
此时,三毛正在问秦宁问题。
“哥哥,昨天晚上你背下来三字经了吗?”
秦宁掩盖神色的不自然,“背下来了。”
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该洗衣服了。”
二毛和三毛同时答道:“好。”
茂密的绿色树叶变成黄色大片大片地随风掉落,只留下奇形怪状光秃秃的枝桠,沈新脚踩在枯黄的树叶上,发出声响,惊走了不远处树枝上的大雁。
刚走几步便看到有个腿部中箭的人靠在树干上。
瞧着尸僵的程度,死了得有两天了,沈新没管,继续他的采摘大业。
柿子,棠梨,核桃,松果,山楂,板栗,沈新摘了满满两背篓才停手。
秋天野兽都吃的膘肥体壮,他又顺手打了两只兔子才回家,毕竟冬日就不好抓了。
蹬了腿的兔子果然收获了三双殷切切的眼睛。
沈新把兔子递给秦宁,“中午吃兔肉。”
“好。”秦宁悄悄咽了咽口水,“做葱泼兔怎么样?”
他也有点想念葱泼兔的味道了。
三毛蹦了一下,“好耶。”
二毛看着秦宁眼神发亮。
沈新也说:“好,你定就好。”
浓郁的葱香在堂屋弥漫。
小米大小的冰雹叮叮咚咚的砸向地面,在窗外哗哗作响。
秦宁把叉竿从窗沿拿下,面色担忧,“下冰雹了,不知道县里生意会不会受影响?”
末日之后的冰雹都如拳头大,砸中人身上能砸死个人,这番美景实在难得,沈新倚在门框上欣赏冰雹,“估计影响不大,已经快下午了,按照以往卖糕点的速度,现在已经卖出去了大部分。”
“等王承德和来福回来,若有剩下的糕点,可以分给他们几块,天气严寒,两人也辛苦不少,费不少心力,也得发些福利。”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白色的冰粒子铺满地面,潮意和寒意混在空气中,秦宁打了个冷颤,轻呼一口气,“相公思虑周全。”
沈新皱了皱眉,“这太冷了,你进屋吧。”
秦宁看了一眼沈新,小声道:“我也想看冰雹。”
人菜瘾大,沈新心里叹了一口气,“过来,站我后面看吧。”
沈新后背宽厚又温暖,秦宁嘴角勾起,默默地往前走了一小步。
时间如水般缓缓而逝,又到了沈新和秦宁去县城出摊的日子。
秦家糕点铺除了卖原来的四种糕点,又出了新款老婆饼。
现在县城里虽然有和秦家铺子类似的糕点,但味道还是有所差距,加上秦宁推陈出新比较快,大多数人还是会来他家的铺子买糕点。
所以生意也没太大影响。
沈新拿着两个包子走在大街上,撇了一眼墙角蹲着的小乞丐,自顾自的走到一旁的小巷子。
一盏茶后,小乞丐也走进了巷子。
沈新把包子递过去,等小乞丐吃完,才问:“让你盯着的那家人在县里的情况如何?”
小乞丐便是之前在城门口第一个说出县令家消息的少年乞丐。
他口齿伶俐道:“一家四口挺寻常的,女主人不爱说话,只有买菜才会出远门,其他时间都在家里呆着。”
“男主人有时会在大街闲逛,偶尔还去李家酒肆买壶酒。”
“他家的两个孩子无所事事,和以王虎地痞流氓一起混日子。”
秦家人在县城没正经生意靠什么生活?难不成是因为秦明烨给的钱足够多,才有底气坐吃山空。
这份银子他们可不配拿。
沈新继续问:“那他家人现在都在哪?”
“今日女主人和男主人都在家,他们的儿子进了赌坊一直没出来。”
今日就收拾了他们,让两人多活了这么些日子,便宜他们了。
沈新摩擦着下巴,“辛苦了,这是你的酬劳。”
二十枚铜钱碰到缺了好几个角的碗,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
小乞丐眼疾手快地把铜钱放进怀里,见四周没人才松了一口气,他咧开嘴角,“多谢老爷,祝老爷财源广进,福禄寿全。”
这标准的话术他听了好几次了,沈新嘴角一抽,问:“有没有兴趣来我家做工呢?”
小乞丐立马后退半步,眼神警惕又凶狠,“我不卖身做奴才。”
沈新解释道:“我说的是雇佣关系不是买卖关系。”
“你给我干活,我给你银子。”
他可不是被忽悠大的,小乞丐没放松警惕,“为什么选我?”
当然是怕等秦家两人被杀,县衙调查时你会为了赏钱把我吐出来,沈新想了想才说:
“也许过两日你就知道了。”
“你消息这么灵通,也知道我家在哪,做的什么生意,你可以好好考虑,你有五日时间想明白。”
“五日后,我会再来县城,你若愿意做帮工,在我们离开县城时来找我。”
小乞丐一直在观察沈新的神色,等他说完,低头看着斑驳的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家帮工的待遇怎么样?”
鱼上钩了,沈新嘴角勾起,“吃住和我们一样,会根据你干的活给你发银子。”
小乞丐眸色认真,脏乱的脸隐约可见的稚嫩:“我会认真考虑的,谢谢老爷。”
沈新走出小巷,向后摆了摆手。
趁着天时地利人和,他得去把垃圾解决掉。
第55章
在沈新眼里, 秦生根和云秀莲是一定要死的,至于他们的孩子,秦浩和秦泽, 由他们自生自灭。
天空万里无云, 正是杀人的好天气。
不知是为节省银子还是舍不得, 秦家在县城的租住的房子是县里最便宜一档的, 周围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沈新走到十二坊最北边的巷子里,巷子偏僻,空无一人, 墙后面就是秦家的房子。
房子布局简单, 一左一右两间正房, 院子不大, 一截大蒜松松垮垮地挂在墙上。
沈新规划好撤离路线后,便聚精会神仔细感受周围百米的动静。
秦家里面有两道明显的呼吸声, 对面的房子里有三个人,斜对面的房子里有一个人。
得小心一点, 尽量不发出声响,周围人多,引来人就不好撤退了。
此时的云秀莲正坐在院子里缝衣服,秦生根在左边的房间。
确定好两人位置, 沈新翻墙落地, 在云秀莲抬头的瞬间,他手里打磨圆润的石子弹射出去。
刚好卡在云秀莲喉咙处, 她连呻吟声都发不出便倒在地上,鲜血涓涓的往下淌。
听到动静,秦生根从屋子里走出, 迎接他的是另一枚圆润的石子,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瞳孔逐渐涣散。
用同样的方法解决秦生根后,沈新快速翻动屋子的物品,他营造出一副入室抢劫的假象,顺便顺走一些不义之财。
他的视线在主屋墙角明显翻动过的地面上停留一瞬,走过去把土挖开,一个灰漆漆的铁匣子映入眼帘。
里面有十张面额百两的银票,一块羊脂玉,还有一些碎银子。
沈新把银票和羊脂玉卷起来放进袖口,铁匣子放在原位埋好。
翻墙后,沈新按照计划的路线遁走,越往主街走,喧嚣声越大。
沈新打算去码头打听打听南江府的消息,不知道那块写着十二月份有雪灾的石头有没有被人发现。
十多个帮工在码头和商船间来来往往,岸边都是湿淋淋的。
有不少商贩聚在一起,等待接收货物,沈新慢悠悠地踱步,支着耳朵听人讲话。
一商人苦着脸说:“最近棉布又涨价了,早知道就该早点进货,也不至于日日赔钱。”
一旁的人嗤笑一声:“刘老爷谦虚了不是,你那布庄日日客满,小二忙的脚不沾地,还能不赚钱?”
有人感叹:“快到冷时候了,多进点木炭卖估计还能有点赚头。”
沈新皱了皱眉,他听了好一会儿,没听见一个人说雪灾的事,难道那块石头没被发现?
若在望江县再做一次,风险太高,他不能再出手了,沈新眼里闪过一抹遗憾,也只能多做点木炭了。
一条渔船刚好靠岸,渔夫上了岸,沈新走过去问:“您十二月份出船吗?”
渔夫黑红的脸上都是褶皱,他摇头,“不出,那个时候河面结冰了,只有大船有可能出航。”
又少了一条运输线,沈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行,谢谢老伯。”
县城住宅区分东西两侧,西面住宅有十二坊,数字越靠前,房价越贵。
东边住宅不超过六坊,价格至少比西边的贵一倍。
沈新去了诚信牙行,是专门做中介服务,为买卖双方撮合交易,赚取差价的生意,涉及领域颇为广泛。
刚一进门,就有牙人迎了上来,牙人脸上带着亲切的笑意,“客官,您有什么需求?”
左侧靠墙位置立着一块公告板,上面张贴着各式各样的信息。
沈新扫了一圈牙行陈设,说:“我想买一处宅院,至少要有三间房舍以上,周边环境幽静为上,你这里有这样的房子吗?都什么价位介绍介绍。”
牙人脸上的笑更亲切了,略带弧度的眉毛也展开成圆,“有,当然有,您请这边走,这里有简要的标注图经。”
“客官您看,圈红的住宅是行里目前在售的十几处住宅。”
他手在图纸上方比划,
“东边现有的住宅大概要三百两以上,大都符合您的条件,西边在售的住宅有八处,五处大致符合您的条件。”
“这两处三十两到五十两,另外三处五十两到百两不等。”
“您看您有没有想具体了解的,我可以给您介绍房屋及周边的情况。”
三百两以上的房子先不想了,毕竟他家明面上没那么多钱。
图经上面简单画了住宅样式和位置,沈新瞧了一会儿,才说:“西边这几处都给我介绍介绍吧。”
“十二号宅院一进四舍,长二十丈”赵二依次介绍完房子,又殷切地问:“您觉得如何?要去实地看看吗?”
沈新点头,“走吧,先看西二坊玉兰巷五号吧。”
这处住宅他最中意。
“好嘞。”赵二和行内其他牙人交谈一阵,才引着沈新出牙行。
看了五处宅院后,沈新心里有了定论,和赵二说:“玉兰巷五号这处宅院多少钱?”
玉兰巷五号布局类似四合院,三间正瓦房,青石小院有四丈长宽,院前有棵枝繁叶茂的槐树。
赵二:“玉兰巷的住宅稍贵一些,加上十厘牙钱,一共要一百三十二两。”
沈新在院子里走了几圈,“这房子我要了,怎么交易?”
赵二捧了沈新一句,“客人豪爽,您可以先交十五两定金把房定下,我这边再和卖家磋商订契时间,您看您什么时间比较方便?”
沈新想了想,回:“先定五日后巳时吧,交过定金这宅院就属于我了吗?”
赵二委婉道:“立了契书交易结束才是您的,不过只要您付了定金,就不会再让人看这处宅院了。”
商榷过后已接近日跌未时,小摊糕点应该差不多卖完了。
去西市的路上,沈新买了一包梅子蜜饯,上次买了看秦宁三人挺喜欢的。
但几人都穷惯了,沈新不买也没人说想吃。
糕点已经卖完了,秦宁带着二小只坐在木车上等人,沈新快步上前,把油包放在秦宁手里,“买了点蜜饯,你们吃。”
几人推着小木车刚出西市,林哥儿就追了上来,想和秦宁说话,沈新适时地往远处走了十几步。
林哥儿近几日又开始重新卖豆腐了,他把装好的豆腐放在秦宁手里,低声道:“谢谢你。”
秦宁推脱不过,只得收下了,他抿了抿唇:“是你自己挺过来的,我没帮上什么忙。”
消息在周围的商贩那都传遍了,刘志武欠债被人打断双腿,嗓子也烧坏了,如今全家都靠林哥儿的豆腐摊过活,之前来找麻烦的人也放过他了。
林哥儿的脸冻的通红,他勾起一抹笑,“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
“还有,我叫林清然。”
秦宁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面,他只得笑了笑,“我我叫秦宁。”
沈新听了全程,有些唏嘘,无论是谁,没了渣人,生活立马美好起来了。
沈新驾着骡子,晃晃悠悠地往家走,路上他还把买房的事情和秦宁三人说了。
到了家门口,骡子一停,二毛和三毛就跳了下去。
秦宁下车时,他似乎是没站稳,直直地像沈新倒过去,嘴里还在喊:“啊。”
沈新反应迅速,掐着他的两条胳膊把人拎起来放在地上,语气冷肃:“站好。”
秦宁面上一僵,搓了搓手指,小声道:“谢谢相公。”
几人一起把小摊用具放到固定位置上,沈新跟秦宁说:“你跟我进来。”
秦宁心里咯噔一声,面色骤然苍白,相公是不是怀疑他是故意摔倒的?
刚才拎他时语气就不对,怎么办?秦宁惴惴不安地跟着沈新进了主屋。
三毛瘪了瘪嘴,委屈道:“二哥,大哥和哥哥说悄悄话不带我们。”
二毛歪头想了想,回道:“大哥和哥哥每天说话都没带我们。”
三毛垮了垮脸。
二毛拉着他走进东厢房,劝道:“快温书吧,大哥昨日布置的任务你还没做完。”
三毛:“”
脸色更垮了呢。
沈新示意秦宁坐下,问:“谁给你出故意摔倒的主意?”
撺掇秦宁对自己的身体不管不顾,可见不是什么好人。
假装跌倒,故意掉东西,假装受伤,他见过这种“意外”不说千次也有百次。
一眼就能识破此种微末诡计。
相公果然知道了,还生气了,秦宁心中更加惶然不安,他磕磕巴巴地说:“没没有谁。”眼泪不自觉地在眼眶聚集,“相公,对不起,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他张张嘴想说,不要讨厌我,可他确实做了让相公讨厌的事。
他又搞砸了。
最后他还是闭上了嘴巴。
沈新见秦宁好像被自己吓到了。
他压下心中突如其来的暴戾,深吸了一口气,勾起了一抹笑,温声解释道:“我不是生气,而是觉得你一点都不珍惜你的身体,刚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没接住,你就会真的摔伤知不知道。”
万一骨折了,遇到的大夫技术不好,秦宁有可能落下终身残疾。
再如果秦宁磕破受伤或是感染什么不知名病毒,这里没有高精度仪器,无法分析病毒情况,想救都不知道如何下手。
沈新轻轻擦拭掉秦宁眼角的泪水,“人类真的很脆弱,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伤害自己,好吗?”
秦宁努力把眼眶里新的泪水眨掉,眼角微弯,鼻音略重道:“所以相公没有讨厌我吗?”
“当然没有。”沈新肯定地说,他揉了揉秦宁的头发,“我讲这段话的重点是,永远不要为了任何人伤害自己的身体,不值得,听懂了吗?”
第56章
秦宁吸了吸鼻子, “听懂了。”
沈新:“重复一遍。”
秦宁长呼一口气,“永远不要为了任何人伤害自己的身体。”
沈新很满意,“我去做饭, 你在屋子里调整调整状态。”
哭哭啼啼的惹人怜爱。
秦宁呼噜两把眼角, “我去吧, 相公在县城跑了一天, 很累了。”
“你眼圈很红。”沈新手指比划了一个圆,“你现在出去让二毛和三毛看见,他们会以为我欺负你了,不利于家庭和谐。”
秦宁果然犹豫了。
沈新勾了勾嘴角, “行了, 我去做饭。”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秦宁耷拉了眼角。
话本子里写的一点都不靠谱, 投怀送抱一点用没有。
午饭简单,沈新做了家常豆腐和红烧鲤鱼配糙米饭。
他余光瞥见二毛和三毛围在秦宁身边, 问秦宁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好点。
见秦宁一本正经地忽悠着两小只, 和因说谎通红的耳朵,沈新不由得玩味一笑。
下午沈新趁着正房没人,拿出在秦家顺来的银票和玉佩,仔细查看。
银票都是由官府管控发行的, 在当地钱庄或官方钱庄都能兑换。
官府发行的银票不仅有官方印章, 每一张银票上还刻有独一无二的序列号。
秦家的银票是真的,花的时候小心点就没什么问题。
沈新捏着羊脂玉举起来, 这枚玉佩看上去颇有来历,大小不超过一寸,白润清透, 触手温润。
按形状来看应当是平安扣,更详细点,这是富贵人家祈求平安用的。
毕竟好玉是需要大量钱财或权力才能获得。
没弄明白前,这种具有明显标志的东西不好脱手。
依他看,这东西得烂在手里了。
要不要砸碎这枚扣子?
沈新犹豫一瞬还是没做,他把东西放在一旁,打算找地方把票子和玉佩都藏起来。
要是让秦宁发现,他不好解释东西的来源。
正屋的炕,橱柜,木桌凳子,木柜,这些物件被沈新一一否决。
这些地方都不适合藏东西。
秦宁每日都会收拾屋子,太过显眼的地方也不行。
沈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反复查看各个地方。
不在地便在天,他抬头看向了屋中木梁。
房梁高,秦宁看不见摸不着,简直就是天选之地。
沈新踩着木桌,举着装好银票和玉佩的荷包搁在了木梁上。
下来时把木桌上的脚印清理干净,移动的家具也放回原位。
大功告成,他巡视一圈毫无破绽的房间,才去了堂屋。
临近冬日,秦宁正加紧做能抵御严寒的棉袄。
二毛手里拿着一件小号同款棉袄,小手指灵活地在布料讲穿梭缝制。
二人神色体态可以说是一般无二。
沈新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几日前泡的竹子碎末可以做纸张了,他也得干活了。
他熟练地从缸中捞纸进行倒模。
刚过一会儿,秦宁走到他旁边,委婉地问:“相公,你觉不觉得这个厕纸和我们写字的纸差不多?”
近日,秦宁三人已经开始用真正的毛笔在纸上写字了。
在书斋买的两刀纸也是竹纸,材料都差不多,就是软硬有点区别。
沈新给了他一个赞同的眼神,“好眼力,确实差不多。”
秦宁受到了鼓舞,再接再厉道:“那我能留着这个纸写字用吗?”
“这样做还能省下一笔纸张费用。”
书斋卖的竹纸一刀一钱银子,一刀一百张,折合算下来每张一枚铜钱。
家里有三个人读书写字,每日至少要花三枚铜钱,算下来好贵的。
纸张挂在竹架上轻轻晃动,沈新嘴角一抽,他可不想回到用厕筹的时候,脑筋一转,“你们跟我一起学造纸,多做点纸什么都有了。”
秦宁眼睛亮亮的,看向一直支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二毛,“二毛,过来干活了。”
“好,我去叫三弟。”二毛从木凳上跳了下去。
沈新一家四口晾了一屋子湿纸,造纸运动才算结束。
太阳划过天空,已然西垂,墙角的植物只剩几片黄叶孤零零地挂在枝桠上,随风飘零。
沈新躺在摇椅上仔细感受关照的温暖和秋风的寒凉。
秦宁和二毛三毛围坐在木桌旁,正苦着脸一起做功课。
三毛看着空白的竹纸,久久不能下笔。
他忍不住偏头看向坐他左侧的秦宁,小声问:“哥哥,你写完了吗?”
今日沈新留了一个看图写话的课业,要他们写百字以上的句子来准确表达图中内容。
他才写了八十个字,秦宁抿了抿唇,“没有,还差二十个字。”
“哇,哥哥好厉害,就剩二十个字了。”他侧身去瞧秦宁的纸,眼里满是羡慕,“我才写十个字。”
有垫底的了,秦宁眼里泻出一抹笑意,“慢慢来,不要着急。”
“嗯。”三毛使劲点了点头,板板正正坐好,写了十个字后,他又坐不住了。
他看向对面的二毛,问:“二哥,你写完了吗?”
毛笔略大,二毛握的写有些吃力,字体歪歪斜斜的,他说,“还差三十字就写完了。”
“这么快?我不行,给我看看。”
三毛爬上凳子,大半身体都放在桌子上,跷着脚探头往前看。
二毛两手摊开,让三毛看的更方便。
满满当当的字三毛看的眼晕,他讪讪地坐了回去,“二哥也好厉害。”
沈新嘴角勾了勾,看别人绞尽脑汁做功课,而自己悠闲自在地晒太阳,实在是太快乐了。
如今夜里寒凉,若还在偏房洗澡,经过院子里的冷风再回房间,极冷极热间容易生病。
所以两个浴桶已经挪进了主屋和东厢房。
黑夜悄然而至,沈新提着木桶把热水倒进浴桶里,眼睛低垂:“你来试试温度如何?”
秦宁穿着雪白的中衣,黑亮的头发散在背后,他轻弯腰身,手放进浴桶里,“温度正好,谢谢相公。”
两个木桶被沈新握在手里,“好,你洗吧,我先出去了。”
等人出去,秦宁咬了咬唇,褪去衣衫进了浴桶,“相公,我忘拿皂角了,你能帮我送进来吗?”
“好。”低沉的声音从堂屋传过来,秦宁弯了弯眼睛。
“咚咚咚。”沈新抬手敲门,“皂角拿过来了,你来取一下吧。”
沈新的轮廓在门上的糊纸上若隐若现。
秦宁双手紧捏浴桶边缘,说:“我在浴桶里出不去,相公可以帮我拿进来吗?”
沈新压下心中奇奇怪怪的想法,声音低哑:“好,那我进来了。”
即使在门外沈新的内心做了诸多建设,但真正看到秦宁的样子,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所谓灯下出美人,浴中出美人,这两样,秦宁全占了。
肌肤入水,透着淡淡的光泽,在烛火下更显白嫩,更别提清瘦的锁骨,如小鹿般忽闪忽闪,黑亮的眼睛
沈新看了一眼便迅速收回了视线。
他脑海一片空白,沈新依靠着肌肉记忆走到浴桶旁,把皂角放进木架上,“放这了,你想用就用。”
他全程没看秦宁一眼,自然也没发现看上去比他还紧张的秦宁。
等沈新走到门口,秦宁叫住了他。
沈新不得不回头,余光看到的秦宁倾身靠在浴桶边缘,只露出半张小脸。
他说:“谢谢相公。”
堂屋里,沈新背对着主屋,呆坐了好一会儿才驱散刚刚的氛围。
拿出一本书,借着昏黄的烛火,心烦意乱地翻书,但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烛火明明灭灭,沈新的脸随着忽明忽暗。
他耳力好,秦宁洗澡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
进浴桶时水花四溅的声音,进水时满足的叹谓声,晃动身躯哗啦哗啦的水声。
他一次也没回头,沈新心中怦怦跳,却不由自主地感叹,他可真是个正人君子。
漫无目的地翻了一盏茶书页,沈新决定去东厢房检查检查两小只睡没睡,安抚他那颗莫名其妙躁动的心。
说做就做,沈新站起来背对着正屋,喊道:“我去看看二毛和三毛的功课,你洗完澡浴桶放那就行,等我回来倒水。”
“好。”秦宁的声音似乎沾染了水汽,“谢谢相公。”
该死,又有画面感了,沈新不敢再耽搁,快步到了院子。
东厢房木桌旁,三毛扯着二毛的袖子央求道:“二哥,都这么晚了,咱们睡觉吧,明天在写吧,好不好?”
“我保证,明天一早起来第一时间写功课,好不好嘛?”
二毛不为所动,谆谆教诲道:“今日事今日毕,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快写吧,写完才能睡觉。”
三毛瘪了瘪嘴跳下凳子,瘫在床上,碎碎念道:“我不写,就不写,我想睡觉,想睡觉”
听到这,沈新犹豫了,他现在进去,万一三毛让他评理决定怎么办?
无论他站二毛三毛哪一头,另一个人都不好受。
不痴不聋,不做家翁,沈新决定还是回堂屋吧。
县城十二坊,巷子里风声赫赫。
秦浩和秦勇在外面晃荡一天,浑身酒气,到了睡觉的点才回家。
秦勇走到巷口时还在嘟囔:“哥,爹娘怎么又不点蜡烛,黑漆漆的都看不见路。”
秦浩打了个哈欠,“你还不知道他两节俭的性子。”
“快走两步,明天还得去找青爷呢。”
秦勇醉眼朦胧,“好。”
二人说说笑笑间推开了门。
“啊。”
月光柔和洒向地面,两只黑洞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
浓郁的血腥味穿过大门散开。
“大哥,大哥,娘,她”
秦勇酒醒了一大半,语无伦次道。
空气中都是令人不安的气息,秦浩面色苍白,“爹呢?”他试探着往里走了几步,不敢往下想。
秦勇已经跌坐在地上,嘴里不断念叨:“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一定是在做梦。”
“在做梦”
秦浩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了躺在血泊中的秦有根。
他终是控制不住,一个踉跄也倒在了地上,嘴唇颤抖着,眼角划过泪珠。
“爹!娘!”
凄厉的叫声划破寂静无声的夜,久久不息。
“报官。”
“报官。”
秦勇回了神,连贯带爬连滚带爬地跑出家门。
边跑边嚷道:“杀人啦,杀人啦,快报官啊。”
周边四邻断断续续有光亮起,纷纷出门查看情况。
最后两兄弟在众人的劝说下去了县衙击鼓报官。
小乞丐一直蹲着在一旁的阴暗墙角。
本来是想着为老爷打听打听发生了什么,兴许能赚点铜钱。
等他了解完事情全程,吓得不断哆嗦,腿也麻的站不起来,只能蜷缩在原地。
他好像明白沈新话语里隐含的意思了。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招惹到这种煞神,脏乱的土掩盖住他的苦瓜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还是先过了眼下吧,他得换个地睡觉了,一会儿官老爷来了看见乞丐,会把他赶走的。
小乞丐扶着墙站起来,捶了捶腿,抱着稻草向城墙边走去。
县城的人仰马翻和沈家毫无关系,沈新洗漱完上炕便进入了梦乡。
翌日又是一个艳阳天,秦浩秦勇坐在县衙门口,两人从昨夜一直呆到现在。
杨捕头弯腰抱拳,向丁押司说明情况,“启禀大人,昨夜西区十二坊发生一起离奇命案,一对夫妻被石子割喉而死,现场没有任何作案痕迹,也没有任何人证,案件已然陷入僵局。”
“可那对夫妻的孩子还在衙门口等待结果,属下请示是否要加大巡视力度,把贼人找出来?”
丁押司浓眉大眼,看上去正气凛然,闻言他眼珠一瞪,“这种小事还用得着问,你办过多少案件了,还不懂?”
“命案追查犯人是需要时间的,让他们等着就是了。”
“更何况如今是何光景?你还要为了一个普通的命案大肆动用县城巡检?”
杨捕头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可是这个案子实在离奇,犯人也不知用了何种方式,神不知鬼不觉间就能夺人性命。”
“属下也是担心此人嗜杀成性,唯恐有更多人受害,有损县城安危。”
“依我看,这个案子肯定是熟人作案,不然他们死前怎么可能没动静。”丁押司老神在在道,“你先往这个方向查。”
说完,他瞄了眼四周,低声道:“县令大人正为胡家少爷死在深山的事痛心不已,哪有时间理会这种小事。”
“你们该怎么查就怎么查,少来打扰县令大人。”
胳膊拗不过大腿,杨捕快心中一叹,弯腰抱拳:“是,多谢大人指点。”
出了衙门,他走到秦浩和秦勇面前,刚正不阿道:“县衙办案需要时间,我理解你们的悲痛,但还请耐心等待。”
秦浩缓了缓僵硬的身躯站起来,跪在地上拽着杨捕快的衣角,言语里带着蚀骨的恨意,“请问大人,什么时候能抓到犯人?”
杨捕快面色沉稳,言语自信,“请相信我们,官府一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南溪村。
早餐天凉,沈家院子被蒸腾的雾气掩盖,偶尔有麦香飘过。
沈新一家正在吃早饭。
热腾腾的杂粮粥和面饼,配盘酱瓜。
秦宁问:“今日木根叔的儿子成亲,咱们随什么礼比较好?”
如今天气冷,成亲吃席的流程都在白日里完成,毕竟不是谁家都能穿得起厚衣服的。
沈新吹了吹冒着热气的粥,“类似这种情况,村里其他人是如何随礼的?给钱还是送什么东西?”
随大流合适最好,送多了便是抢风头了。
秦宁也不曾参加过成亲的宴席,他仔细回忆着过往听到的消息,“鸡蛋,布料,铜钱都有,相熟的人家送礼会厚一些,可能有几十枚铜钱。”
“木根叔帮咱家打了不少家具,不如咱们包上三十文铜钱?”
“行,按你说的办。”沈新点头。
“嗷呜。”三毛放下碗,举起手臂,“去吃席喽。”
灰灰耳朵动了动,也跟着“嗷呜”了一声,才低头吃碗里的食物。
骄阳逐渐升空,沈新把玩着秦宁串好的铜钱,
“不超过半个时辰我们就回来了,你等我回来一起吃饭。”
这种场合,女子和哥儿不能上桌,所以秦宁不能去。
秦宁怔了怔,“相公若是不想去就不去了吧。”
沈新双手来回倒着铜钱串,“木根叔和咱们熟识,于情于理都得去,我只是不喜欢吃陌生人做的饭罢了。”
相公喜欢吃我做的饭,秦宁心里美滋滋的,嘴角也勾了起来,“好,我一会儿就做饭。”
沈新瞧了他一眼没说话,朝院里喊道:“二毛三毛走吧,时间快到了。”
秦木根家门梁上,院子里都挂着红绸缎,屋檐下还挂着两盏红灯笼,喜庆的氛围洋溢整间院子。
村长坐在门口右侧的木桌旁,帮忙记录来往宾客的贺礼。
左侧秦木根和新郎秦铭宇正喜滋滋的招呼进院的客人。
尤其是新郎一身婚服,乐的牙不见眼。
沈新和几人简单寒暄后进院找了个桌子坐了下来,二毛和三毛找同龄人玩去了。
木桌上是有荤有素的八道菜,有鱼有肉有酒。
看上去比沈新之前的婚礼豪华太多了。
不一会儿,左右便坐满了人,秦木根说了一阵吉祥话就开席了。
席面上众人谈笑风生,那双筷子一下不落,手起刀落好不利索,一看就知道都是练家子。
三两分钟两道肉菜就光盘了,沈新看的叹为观止。
二毛和三毛那桌都是小孩,更为直白,筷子不行就上手抓,主打一个秋风扫落叶,出手不留空。
二毛和三毛呆愣愣地举着筷子,不知道从哪下手。
沈新抽了抽嘴角,干坐了一刻钟,才带二毛三毛回家。
吃了一顿顺心的午饭,沈新才把那乌糟糟的画面从脑海里清除掉。
上山采山货,捡柴,砍竹子,检查课业,授课,一下午充实的时光眨眼而过。
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山脉上的云雾逐渐散去,轮廓愈发清晰。
空气中的寒气吸入肺腑带来一股透心凉,地面泛着湿意。
一大早就有不速之客敲了沈家的门。
正是远在县城的秦浩和秦勇。
两人是肉眼可见的狼狈,眼圈下是浓浓的青黑色,脸上胡子拉碴,衣服上都是脏污。
沈新仔细瞧了一会儿,明知故问道:“你们是谁?”
秦浩的声音中透着嘶哑:“哥夫,我是秦浩啊,这是我弟秦勇。”
沈新没让开位置,“你俩怎么造成这样?”他往后探了探,“岳父岳母呢?”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他们”秦浩嘴唇哆嗦着,眼里闪过痛色,哭嚎着:“他们被人杀了。”
沈新满脸震惊,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
“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的事?”
“报官了吗?”
一连几个问题秦浩不知如何回答,他苦笑着简略回答:“前天,报官了。”
旁边的秦勇一直沉默着。
本来他们想在县城等结果的,可他们一分钱没有。
县城的房子是案发地不能住人,之前玩的好的人也不愿意收留他们,他们哥俩只能回南溪村投奔了。
想到这,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面带祈求道:“哥夫,我们在县城已经没有容身之地了,若想找到杀死我父母的凶手还得从长计议,你能不能收留我们一段时间?”
第57章
冷风干裂, 打在人脸上又凉又疼。
想的还挺美,沈新心中玩味,他还没见过鸡来找黄鼠狼呢。
他没回答秦浩的问题, 转而问道:“岳父岳母的尸身如今在何处?”
秦浩眼珠微动, 显然是刚想起来这件事, 他语气发涩, “还在县城,仵作查验完尸体便抬进了义庄。”
“这个时候你们身为人子,最该做的是让两位老人入土为安,落叶归根。”
沈新语重心长, 恨铁不成钢道:“如今逝者已去, 你身为秦家长子, 不想着好好保全父母尸身, 让他们回归故土,安稳入葬, 竟然只想着投靠哥夫家?”
“你让躺在九泉之下的岳父岳母如何安息?”
“他们若见到你们如此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该有多心痛?”
沈新长叹了一口气,“你身为秦家长子, 也该立起来了。”
秦浩眼里动容,嘴唇颤抖,他没想这么多,以前在家饭来张口惯了, 如今突遭变故, 只想着找人依靠。
竟然连安置爹娘尸身这件事都忘了。
挨着他的秦勇先是抽泣,而后一顿哭嚎。
真丑, 沈新眼里闪过嫌弃。
“哥夫说的对,是我想岔了,我现在就去找村长说明此事。”
秦浩狠狠地抹了把眼睛, “我们对入葬一事了解不多,不知哥夫有没有时间陪我们去一趟?”
沈新一脸为难道:“如今家里每天早晨都要做不少糕点,比较忙走不开身。”
没等秦浩回答,他换了语气,鼓励道:“入葬一事步骤冗长繁琐,一时之间应当不会商量妥当,你们先去跟村长和族老聊一聊,我有时间再去。”
“嗯,哥夫说的是。”秦浩使劲点了点头,“我身为长子,该独当一面了。”
他长呼一口气,“哥夫先忙,我们就先走了。”
“等一下。”沈新转身回去拿了两个糙面馒头,“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吧,拿着路上吃吧。”
秦勇泪眼婆娑,眼里装的全是感动,真心实意道:“谢谢哥夫,你真好。”
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乡间的土路上,沈新关门进了灶房,秦宁正蹲着烧火热饭。
沈新蹲了下来,低声和秦宁说秦有根和云秀莲新丧。
秦宁扔木柴的动作一停,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他们死了?”
“他们真的死了?”
“是啊。”沈新感叹道,“还真是世事无常。”
秦宁想笑,却怕相公觉得他幸灾乐祸,过于无情,只得低下头,拿木棍戳了戳地面,来掩饰他翘起的嘴角。
缓了一会儿,秦宁唏嘘道:“还真是意外啊。”
该,活该,活大该。
“秦浩和秦勇要来咱家住,我没同意。”沈新低头想看秦宁的脸色,可视线之内只有一个黑乎乎的脑瓜顶,他只得收回了视线。
秦宁赞同地点点头,耳后的头发一起一伏,“相公做的对。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咱们的钱都是辛辛苦苦赚的,总不能白养别人。”
怕沈新多想,他抬头迫不及待的补充道:“我和他们也没有兄弟之情,在秦家时,他们整日里就知道使唤我。”
火光爆出星点,在秦宁眼里跳跃,好像一场盛大的烟花。
绚烂又美丽。
沈新喉结微动,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过去辛苦你了。”
“不辛苦。”秦宁低头,不想让沈新看到他夺眶而出的眼泪。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就控制不住。
眼泪有自己的想法。
“大哥,哥哥,你们在干什么呢?”
“又在说什么悄悄话?”
三毛扒着门框,好奇地问。
沈新站起来,“没有,快去洗漱好吃饭。”
刚吃过早饭,村长王守义便来了。
双方寒暄过后,王守义坐那长叹一口气:“秦有根十几年前便秦家人闹翻了,多年来没什么来往云秀莲又是外乡的,在村里也没亲人。”
“如今有根夫妇出事,秦浩和秦勇成了孤儿,他们只有你家这一门亲戚了。”
见沈新不接茬,王守义继续说:“秦浩和秦勇还是半大孩子,老人送葬的事他们可能做不妥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时间帮忙?”
沈新轻笑一声:“儿子给父母送葬才是天经地义,我们家就不掺合了。”
这是不愿意趟这滩浑水了,王守义理解沈新的想法,可身为村长,有些话该说也得说:
“该帮衬还得帮衬,这样别人也没什么说嘴。”
“我也直说了。”沈新冷声道:“村长在村子这么多年,也该知道宁哥儿自小在秦家过的什么日子。”
“秦家人像使唤牛马一样使唤宁哥儿,言传身教,我猜秦浩和秦勇也没少欺负宁哥儿。”
“嫁出去的哥儿如同泼出去的水,我不愿意宁哥儿再去沾染这么糟烂事。”
死者为大,王守义也不想说秦家做的不地道的事,也不好再劝,只说一句:“我明白了。”
沈新也缓了语气,“我们理解他们的困难,宁哥儿还说要贴补五两银子,买两副好棺椁,让两位老人入土为安。”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王守义没想到秦宁还愿意给银子,他沉默一会儿才说:“有根有个好哥儿。”
多少人家不舍得买棺椁,卷了草席草草入葬。
“宁哥儿确实纯善。”沈新附和一句,“既出了银子,其他事情我们就不管了。”
送走村长,沈新找到秦宁,跟他说了自己的做法并解释道:“他俩如今是弱势群体,人心自然而然会偏向他们。”
“何况名义上秦家二老还是你的父母,咱们一分不出也显刻薄无情。”
“我知道。”秦宁翘起嘴角,“相公思虑周全,我没有意见。”
秦浩秦勇没什么话语权,入葬仪式都是靠村里人帮扶,小殓,停灵,入殓,守灵,这些三天才能做完的流程,一天便匆匆完成了。
十一月二十二日,宜动土,秦浩和秦勇一前一后抬着棺椁,从村里到了墓地。
沈新和秦宁也来了,略略祭拜,聊表心意。
天气越发冷了,屋内屋外两个温度,沈新吃完饭躺在摇椅上懒懒的不愿动弹。
“相公,如今天冷,攥着缰赶车绳不免冻手。”秦宁走过来,“我做了一副手套,你试试看大小合不合适。”
黑色的双层棉布,拼接部分针脚整齐绵密,一看就知道制作手套人的用心程度。
“好。”沈新伸手要接过手套。
秦宁手一闪,躲过沈新的动作,“我给相公戴吧,相公一个人不好动。”
沈新只好伸直两只手递到秦宁面前。
柔嫩白皙的小手握住他的手掌,细腻又温热。
一股股热气不断往沈新头上涌,他严重怀疑秦宁是不是去哪进修过了,怎么能突然变得这么会
这么会撩人。
进化速度是不是太快了。
秦宁耐心地手套穿进每一根手指,抚平褶皱的布料,“戴好了,正合适。”
沈新挪了挪双腿,扯高嘴角,“合适。”
连谢谢都忘了说。
“合适。”
天气愈发冷了,呼出的白气凝结成缕缕白霜,慢慢消散,沈新带着手套,驱着骡车,去了县城。
县里人来人往,贫民窟死两个人的事没起多大波澜,西市也没什么人议论。
沈新没找到小乞丐,也没听到府城传来上天示警雪灾一事。
沈新轻叹一口气,他也没别的办法大规模传播这种消息了。
下午未时,卖完糕点,沈新一家四口坐着骡子车出了城门。
过了一百多米,一个清秀少年突然跪在地上,拦住了骡车。
沈新拉紧缰绳,问:“你有事?”
秦宁和二毛三毛也好奇地盯着地上的人。
此人正是之前的小乞丐,他反复思量,觉得沈新的话可信。
最后花了自己所有的钱财,洗了个澡,换了身新衣服,才到沈新面前。
“我想去你家做帮工,求您收留。”
沈新看着焕然一新的小乞丐,挑了挑眉,这人真是识趣,也很聪明。
“我确实缺个帮工,你觉得你能做什么?”
煞神演技也好,小乞丐心中腹诽,咧了咧嘴,“只要给口饭吃,我什么都能干。”
沈新饶有兴趣地问:“也不怕我们把你卖了?”
“我观察你们的铺子好多天了,知道你们都是好人,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沈新回头低声问秦宁,“这孩子看着可怜,正好我还缺个做木炭的人,不若带回去做帮工?”
秦宁看出沈新眼里的意动,答应下来,“好。”
沈新敲了敲木板,“行,你上来吧。”
“谢谢主家。”小乞丐三两步上了木车。
秦宁不知道为什么沈新要收留一个陌生人,但他得把这人的背景摸清楚。
他瞧了小乞丐一会儿,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古墨书。”
秦宁又问,“你多大了?”
“大概十三岁。”
他讨好的笑了笑,“我从小没有父母,靠百家饭长大的,不太记得自己的年龄。”
在秦宁和古墨书断断续续地交谈中回了家。
沈新把人安排主在西厢房,平日里跟王三柱学烧炭窑,再做些杂活,包吃包住,一天十文钱。
十二月初一,冬日里的第一场雪来临,雪花自天空飘飘扬扬落下,融进大地。
第58章
雪花飘飘扬扬下了一整夜, 南溪河河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冰雪,整个世界似乎披上了一层洁白的外衣。
沈新拿着大扫帚弯腰清扫院子里的积雪,伴着沙沙声, 落雪凝成一个个小堆。
都清理完, 沈新再用簸箕收起来倒到远处。
秦宁从灶房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进了堂屋, 带起大片大片的白雾。
堂屋中央放置着一张火盆, 火盆底部平坦,便于安放,最上面覆盖着铁网,方便烧水加热, 也防止木炭掉落。
沈新拿着铁钩扒拉着盆内橙红色的木炭, 零散火星跳跃而出, 暖意逐步扩散。
早饭是豆粥和包子配梅干菜。
快裹成球的二毛和三毛端着碗, 小口小口地喝着热粥。
雪花顺着窗上的油纸飘落,沈新和秦宁商量着:“天越来越冷了, 大多数人都懒得出门,糕点不好卖, 要不要糕点铺子生意先停一段时间?”
秦宁手持汤匙搅和着热粥,在县城买房子又花了一笔钱,家里的银子只剩几十两了。
虽然相公很会赚钱,但是大多数情况都是刚有点钱就全花了, 若是一直这样何时才能赚足够多的钱, 让相公继续读书?
他手上的动作变慢,秦宁试着说:“再过几日停铺子吧, 现在刚过初冬,还不算冷。”
“而且如果不卖糕点了,王承德和来福怎么办?咱们跟他可是签雇佣文书了。”
自然是怕突然下大雪, 温度骤降,失温闹出人命,沈新劝道:“等他们从县城回来,若是有剩余糕点,咱们的生意就暂停一阵子,好不好?”
木炭看着多,但需求量大,估计也没几日便能卖完。
他又补充一句,“而且也到了卖木碳的时节,人手不够,让他们帮忙卖木碳也好。”
也是,后面的草房里堆满了木炭,秦宁被转移了注意力,问:“相公打算如何卖?卖多少铜钱?”
沈新想了想,说:“不光要在县城卖,还要在周边乡村卖。”
“在县城和周边乡村零卖,一担黑炭二十斤卖四十文,折合算两文一斤。”
“还是雇人卖,冬日天冷,柴火又重,每人一天四十文。”
秦宁忍不住说:“可是乡村很少有人买木炭的,咱们村的人都不怎么烧木炭。”
沈新点头,“那可以换个方式,只要买家推荐其他人买一斤木炭,他买的一斤木炭就免费。”
“若是能找人买两斤木炭,他买的两斤木炭也免费。”
“但是经过推荐的人不能是亲戚及家庭关系,只能是邻居或陌生人。”
秦宁迟疑着问:“可这样卖咱们会不会亏本?”
“万一推荐人再找另一个人,那岂不是只花几文钱买几十斤木炭?”
“那就订禁止推荐人再行推荐规则。”沈新笑了一声,“而且乡村宗族强大,亲戚众多,一个村子没有亲戚的人只占少数。”
一窑能出一百斤一十斤木炭,能卖二百二十文,减掉雇佣的钱,还能小赚几十文。
“好吧。”秦宁点头,希望县城的糕点能卖完。
冬日严寒,土地没法种新鲜蔬菜,各家各户都会泡豆子长豆芽当做蔬菜吃。
他家也不例外,秦宁把装有豆子的陶罐放在窗边,他拿着碗微微倾斜,往里面浇水,这样可以保持豆子湿润,促进豆芽生长。
沈新带着古墨书去大窝山捡木柴,靴子踩在雪上面嘎吱嘎吱作响。
碳窑里的火整日不停,附近都暖洋洋的,王三柱还穿着单衣。
沈新把要卖木炭一事跟他说了,“开窑的时候白日里有古墨书帮忙看着,你晚上来,制窑工钱折算一半,但不知道你能不能忙得过来?”
这样他一个人拿两份钱啊,王三柱激动地搓了搓手,“我觉得我能干。”
沈新:“那就行,具体情况等下午我再来跟你说。”
沈新又嘱咐一句,“温差大,还是带件穿厚衣服路上穿,避免生病。”
这么积极的劳动力生病了多可惜。
王三柱呲着白牙:“诶好。”
古墨书故意踩在光滑的雪上,使劲留下清晰的脚印。
还是个孩子,沈新斜了他一眼,问:“你不怕我了?”
古墨书刚来那几天很是怕他,似乎怕他杀人灭口,可劲黏着秦宁和两小只,避免和他单独相处。
一张嘴甜的不行,又说自己身世坎坷,哄的秦宁心疼,特意给他做了身冬日衣裳。
古墨书苦着一张脸,心中惴惴,他装傻道:“沈大哥您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怕你呢?我对您的敬仰之情滔滔不绝。”
沈新失笑一声,“把心放肚子里吧,我不会随意向无辜者动手。”
还不是你做的事惊世骇俗,古墨书讪讪一笑,真心实意道:“选择来您这做工,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这句话不是奉承,这几天他吃的好住的好,干的活也不累,下午还能跟沈家人一起听沈新讲课。
梦里的日子都没有现在好,死了也值了。
山中静谧无声,太阳升空,积雪塌陷消融,沈新捡起被雪压垮的枯枝,不远处,三两村民也在捡木柴。
最后,两人捡满了两背篓才回家。
回院子,沈新把木材劈成长条,古墨书在一旁帮忙码齐木柴。
干完活,沈新伸了个懒腰。
三毛从外面回来叫了一声,“大哥。”
二毛两只手捂着脸,手指分开,露着眼睛瞧。
沈新回头,一个雪团扑面而来,他往左退了几步,避开雪团。
沈新下颌轻点,“想偷袭,你还嫩了点。”
秦宁站在堂屋门口偷笑。
三毛一脸无辜道:“大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
沈新拍了拍墨书的肩膀,“你去和他们玩玩。”
古墨书故作凶恶的朝二毛和三毛走去,“好嘞。”
尖叫声,笑声几人闹成一团向院外跑去。
沈新去池塘看了看鱼虾情况,又放了点麦麸才回家。
下午,王承德和来福自县城回来,如沈新所料,糕点有不少剩余,各种糕点加起来得有二十几块。
沈新得意地看了秦宁一眼,我说的没错吧,“我去把王三柱叫来。”
“好。”秦宁眉眼耷拉下来,恹恹道:“相公猜的真准。”
王承德和来福面上忐忑,秦宁注意到解释道:“天气原因和你们无关,我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
他想了想,给两人分别包了四块糕点,“虽然是剩下的糕点,但也很干净,你们拿回去吃,别嫌弃。”
二人连连摆手拒绝,王承德说:“本来就是我们没卖完,哪能再拿东家的糕点。”
“雪天路也不好走,你们辛苦不少拿着吧。”秦宁微微一笑,“而且我还有其他事情和你们说。”
“冬日里生意不好做,做好糕点去县城都凉了,所以我打算歇一阵子。”
好好的生意怎么不做了呢,来福立马着急起来,“我可以走街串巷卖糕点,下一次肯定能卖完的。”
秦宁示意人坐下,“你先别着急,虽然糕点铺子先停了,但是还有卖木炭的活计,看你们想不想做?”
王德福立即附和:“我愿意做。”
“嗯。”来福紧跟着使劲点头。
沈新回来便看到这一幕,他心中感叹,都是爱岗敬业的打工人。
他把卖木炭一事仔细跟几人说了之后,几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你们三人两两轮换着来,明日王承德和来福先去县城卖,了解了解行情。”
王三柱几人齐齐应声,“好。”
天空陷入灰蒙,厚重的云层挡住阳光,雪花借着冷风自天际飘落,白茫茫的挡住人的视线。
沈新皱了皱眉,“天寒地冻,鸡舍不保温,不如早点把鸡杀了还能吃肉。”
秦宁一脸震惊的看着沈新,觉得相公有一点点败家。
他不光把生意停了,竟然还要把鸡杀了,这日子过不过了?
秦宁瞧了一眼外面,抓着沈新的衣袖,言辞恳切道:“小鸡活的好好的,不要杀它们好不好?”
好好的撒娇干什么,沈新轻咳一声,“那等过几日看看天气情况再定吧。”
秦宁暗松了一口气,又低声道:“这话不要在二毛和三毛面前说,他们天天喂小鸡,还给每只鸡起了名字,对它们很有感情。”
“若是小鸡死了,二毛三毛会很伤心的。”
沈新嘴角抽了抽,“好吧,那我出去加固加固鸡窝。”
当保护小孩子的童趣了。
秦宁不想相公出去受冻,劝阻道:“雪太大了,等雪停了再去吧。”
沈新眯着眼睛看向天空:“云层太厚,估计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甚至有可能会越下越大。”
“加固鸡窝费不了什么事,我马上就能回来。”
秦宁:“好吧。”
沈新顶着风雪出了堂屋,用木板加固了鸡和骡子的窝,又给它们添了好些稻草来保暖。
灰灰的窝在堂屋,倒是不用沈新费心。
他刚迈进堂屋,秦宁就迎了上来。
“我给相公拍雪。”
说着,他抬高双手帮沈新拍掉肩上和胳膊上的雪。
沈新一个不注意,秦宁的手已经伸到了身前,他赶忙握住秦宁的手,说:“我自己来。”
“好。”秦宁弯起嘴角,眼眸低垂。
第59章
温度骤降, 屋内的温度很低,只有被窝才有热乎气,秦宁整个人严严实实地包裹在被子里, 只露出大半张脸更显可爱, 沈新醒来看了好一会儿才悄悄起身, 穿上冻的冰凉的衣服。
犹豫了一下, 沈新又把秦宁的衣衫放在炕尾。
打开屋门,一股刺骨的冷风扑面而来,他轻轻关上门,避免发出声响。
下了一夜的雪一层又一层地铺在地上。
他踏进院子, 脚踝没过大雪, 传来一股凉意。
还好糕点生意停了, 这天气若是起早做糕点得多受罪。
灶房里, 沈新添了一大锅冷水,把点燃的木炭放进灶口, 关闭灶门。灶房的灶膛连接着主屋的火炕,热气会顺着通道传到主屋, 会温暖不少,烧好的热水也能用来洗脸。
弄完这些,沈新又去瞧了骡子和小鸡,看他们的生理状况, 是不是还活着, 才进偏房洗漱,开始扫雪。
天空灰蒙蒙的, 云朵层层叠压在一起,愈发厚重。
秦宁是被热醒的,他推开厚重的棉被坐起来, 睡眼朦胧的环视一圈,没看见相公。
又扫了一圈,准备穿衣起身,才发现炕上捂着暖呼呼的衣衫,他心里美的不行,咧了咧嘴。
相公真好。
他穿好衣服走到屋外,走到沈新面前,问:“相公,早上想吃什么呀?”
沈新直起腰,想了想,说:“没有特别想吃的,都行。”
天色渐明,沈新扫完雪,东厢房和西厢房有了动静,天冷,做八段锦的地点改在了堂屋。
灶房的香气越来越浓。
早饭是鸡蛋面饼,菜丝汤配鱼胙。
面饼香醇,鱼胙咸鲜,配上爽口的菜丝汤,三毛和古墨书赞不绝口,饭桌上一句又一句地赞美秦宁手艺。
吃过早饭,王承德和来福来了,两人穿的衣服鼓鼓囊囊,看着很是厚实。
来福的衣服上还有芦花漏出来。
沈新带着王承德和来福去了后面的草房,里面有将近一千五百斤木炭,房子装的满满登登。
两人面上都掩饰不住的惊讶,王承德咂舌道:“乖乖,竟然有这么多木炭。”
沈新回道:“这么长时间攒着一直没卖,不算多。”
院子的地窖里还有不少黑炭和银丝碳,不过那是他专门留给自家用的。
几人花了两刻钟,搬了将近二百斤木炭,装进骡车。
检查好木板上背篓都放平稳后,沈新说:“今天先卖这么些木炭,看看市场行情如何。”
“若是木炭受欢迎,就限量购买,每人限购五斤,你俩见机行事。”
王承德沉声答应,“东家放心。”
刚过未时,王承德和来福就从县城回来了。
秦宁带着孩子们去了阿婆家,沈新正和王三柱把碳窑里的木炭搬进草房。
沈新惊讶地问,“这么快都卖完了?”
比卖糕点的时候早了一个多时辰。
“县城买的人多,西市上也没有人卖木炭,咱们可是独一份的生意。”王承德兴奋道,“东家,我觉得咱们的木炭还可以卖的更贵一点。”
“要不要趁着没人卖,咱们多卖点。”
无论是谁,生意做久了,都会变得更灵活,沈新嘴角微抽,问:“你们有打听过为什么县城没人卖木炭吗?”
来福说:“有客人提过,说是因为大雪,运载木炭的商船困在府城那边过不来才导致县城没有木炭。”
王承德激动道:“去年木炭三十五文一担,比现在便宜不少。”
“要不要明日把剩下的木炭都带去县城卖了?若是等商船过来,木炭量多便宜就卖不上价了。”
沈新谆谆教诲道:“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做生意要学会辨别消息真假,得稳得住。”
见三人若有所思,沈新继续说:“辛苦你们了,你俩明日在家休息吧。”
“明日我和王三柱去上河村,河梨村和东阳村卖木炭。”
望江县下辖七个村落,一天去三个村,两天差不多就能走一圈,他也能简单了解一下附近村庄。
庄户人大多节俭,再干柴没有用完之前是不会动用木炭的。
秦宁以前这个作风。
来福走之前犹犹豫豫地问:“沈大哥,我也想买点木炭行吗?”
沈新笑眯眯道:“行啊,你买有内部员工价,一文一斤,限购十斤。”
来福咧了咧嘴,“好,谢谢东家,等会儿我回去取背篓来买。”
王承德犹豫了一下,还是没买。
沈新痛快答应下来,“行。”
等人走后,沈新陷入沉思,不是他多想,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节骨眼上商船怎么会如此巧合停滞在府城,肯定有其他内情。
看来碳窑一日都不能停,多做一点是一点,沈新去了大窝山捡了满满两背篓干柴,又跟古墨书说明日继续做木炭。
翌日天公作美,是个大晴天。
沈新吃过早饭,和王三柱一起把木炭装上车。
要走之前,秦宁拿了一顶用兔子皮做的帽子,跟沈新说:“现在天气冷,容易冻感冒,把帽子戴上保暖还不易感冒。”
他一脸期待地看着沈新:“昨天紧急做的,有些粗糙,希望相公不要嫌弃。”
沈新心中无语,兔帽子毛茸茸的,中间还有两小耳朵,这么奶唧唧的帽子和他的高大威猛的形象一点都不匹配。
有点侮辱他的形象,他并不想要。
王三柱在一旁看的很羡慕,“东家真是好福气,有个知冷知热的夫郎。”
沈新勾了勾嘴角,谦虚道:“一般人可比不上我夫郎。”
王三柱:“”
秦宁耳朵发红,眼里却全是笑意,他受到了鼓励,再接再厉道:“相公的束发不好弄乱,我在前面看的更清楚些,我给你戴吧。”
沈新心中抗拒不已,但王三柱还在一旁看着,他拒绝了就是不给秦宁面子,徒留话柄。
最后他只能憋憋屈屈地弯腰低头,“戴吧。”
乡间小路被积雪掩盖,几行杂乱的脚印深陷其中,而后被更深的车辙印掩埋。
沈新驾着骡子,带着王三柱先去了上河村。
两人到了村口,骡车的速度便慢了下来,王三柱开始吆喝。
“卖木炭嘞。”
“上好的黑炭嘞。”
就这样一路吆喝着进了上河村中主路。
有人听到动静开门查看,见是卖木炭的又关上了门。
也有人出来了解情况,一盏茶的时间,骡子车前就聚集了几十个人。
一个大娘问:“这木炭咋卖的?”
沈新回:“二文钱一斤,若是两人一起买,其中一个人不要钱,另外一个人付全款,前提是这两个人不是亲戚。”
“木炭量少,为了大家都能用上,我们采取限量购买的方式,四口之家限购八斤,六口人家限购十二斤,八口人家限购十六斤。”
围着的人大多没怎么听明白,又问了几次,沈新仔细解释。
远亲不如近邻,乡里乡亲的大都熟络,不过几息时间,便有人商量好一起买木炭。
王三柱称重,沈新心里记着客人之间的关系,偶尔问一句客人家中情况,顺便收钱,也算分工明确。
这里的人对个人隐私信息没什么概念,沈新不费吹灰之力便获取了上河村大多数人家的信息,打包成块在脑里储存。
期间也有人想要浑水摸鱼,比如买了一次又来买的人,比如亲戚说成邻居,沈新每次都能直接戳穿。
王三柱见状佩服不已,心中暗叹,东家的眼睛真够毒的。
上河村还算比较富裕的村子,也只卖了一百斤木炭。
在上河村逗留了将近一个时辰,沈新才驱车赶往东南方向的河梨村。
河梨村周围水田少,土地不如上河村肥沃,虽然没有上河村富裕,但这里靠着漫山遍野的棠梨树,村里人制作梨酒往外售卖,也有不少进项。
两人如法炮制,在村中小路吆喝着卖木炭,有人想拿家里的梨酒换木炭,沈新也同意了。
一坛梨酒一斤,可换八斤木炭。
河梨村村里有八十多栋房子,沈新计算着差不多有八成人家都买了木炭才放松下来。
他记得陈志瑞家就是在河梨村,但他家好像没来买木炭。
沈新叫王三柱看着骡子车,跟乡亲们问了路,提着二十斤木炭往陈志瑞家里走。
陈志瑞家是连着三间房的草房。
陈志瑞见沈新来了也很惊讶,快快地把人请进屋内。
屋里陈设简陋,温度和外头差不多,四个大人坐在小木凳上,靠墙还站在两个小孩,他们手上都是红肿冻疮。
沈新对这人的家里情况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但比沈新刚穿来住的草房好点,起码不漏风。
他也不过多寒暄,把背篓的木炭递过去让人收下,委婉道:“冬日严寒,还是得多囤点干柴木炭防止家中有人受寒生病,不然又是一笔花销。”
陈志瑞嘴唇颤抖着接过木炭,“多谢沈弟。”
沈新摆了摆手,“咱们之间不说这些,我还得去下一个村子,就不多呆了。”
出了陈志瑞家,太阳正值当空,沈新带着王三柱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村落,东阳村。
东阳村只有五六十户人家,看上去更为破旧贫穷,放眼望去全是草房,买得起木炭的人更少了,最终在东阳村堪堪卖了三十斤木炭。
三个村子走完了,沈新给了王三柱工钱,两人一起驱车回了村。
王三柱家在村子中间,沈新停车把人放下才回家。
他一到家,秦宁几人便忙活了起来,点火的点火,倒水的倒水,摘帽的摘帽,拿衣服的拿衣服。
而沈新就像个大爷一样坐着等人伺候就行了。
神仙日子啊。
第60章
秦宁端着木盘搁在饭桌上, “相公,吃饭吧。”
饭菜被他一件件放在饭桌上,一小盘米饭, 一碟子香菇炒鸡蛋, 一碟子肉丝炖雪菜, 还有一小盆白菜汤。
“饭这么快就好了?”沈新看见秦宁手上的红色斑点, 他坐直了身子,问:“你的手怎么回事?”
“饭菜是一直在锅里温着的,所以比较快。”秦宁嘴角微弯,“以前生的冻疮, 每到冬日就反复, 没什么事。”
沈新沉默一会儿才说:“辛苦了。”
屋外是寒风刺骨, 屋内温暖如春日。
秦宁一直坐在旁边, 忍不住问:“相公,明日还去卖碳吗?”
沈新点点头, “去。”
秦宁试探地问:“如今天气冷,每日都去会不会太辛苦了, 不如交给王三柱他们,反正大家都知道怎么卖了。”
沈新看了他一眼,装似随意问道:“怎么,不想我出去?”
难不成舍不得我?
他心里轻啧一声, 黏人。
“嗯。”秦宁轻声道, “外面天寒地冻,不想相公出门受冻辛苦。”
明日去另外三个村子, 后日再去县城打听情况,短时间内就不用再出去卖碳去了,沈新心里盘算着, 嘴里安慰道:“最多两天,再去趟周边乡村和县城,我就不去了,剩下的交给他们做。”
秦宁抿了抿唇,“相公要不要再添点饭?锅里还有。”
沈新摇头,“够了。”
“还有一件事。”秦宁搓了搓衣角,“上午的时候,村里有几户人家来咱家买木炭,我就答应了,一共卖了三十斤木炭。”
“这是好事啊。”沈新肯定地说,“我在外面卖,你在家里卖,两边赚钱都不耽误。”
屋内中央的火盆偶尔发出爆裂的噼啪声,爆出火星,秦宁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沈新分别检查几人的课业后才开始今日授课。
古墨书也在一边旁听,但也只是听个囫囵吞枣,他主要还在认字阶段。
无论是算经算数,还是诗词文章中蕴含的道理沈新都娓娓道来,秦宁坐的板板正正,一脸认真。
这堂课从未时持续到申时,淡蓝色的天空也被云层覆盖。
沈新站立在屋前,透着淡黄的窗纸感叹,“感觉又要下雪了。”
古墨书听完课就去看守碳窑了,二毛和三毛去了院外堆雪狮子,此时屋里只有沈新和秦宁二人。
他偏头问秦宁:“今年下雪时间是不是比往年要早?”
以前的日子好久没想起来了,秦宁心中恍然,面上附和着:“是啊,以前都是十二月中旬才开始下雪,下的雪也没有现在多。”
见微知著,沈新心中担忧,他严重怀疑望江县也在雪灾覆盖范围内。
书里那个等字可能就包含望江县。
还是得多捡些干柴,沈新想到这便往外走,背上背篓余光一扫,发现角落堆着不少木材。
哪来这么多干柴?
沈新先是疑惑,而后转念一想,肯定是秦宁他们上山捡的,不说话的田螺姑娘。
他停了一会儿才出门,门口放这个四不像的雪狮子。
二毛三毛脸蛋和手冻得通红,还在那兴致勃勃讨论着,要堆下一个,瞧着是一点不怕冷。
沈新走上前,劝诫道:“玩多长时间了?外面这么冷容易生病,快回家。”
三毛吐了吐小舌头,二毛乖乖应答,“好,这就回去,大哥是要上山吗?”
“嗯。”沈新问,“上午你们哥哥是不是去山上捡柴了?”
二毛抖了抖睫毛,眼睛又闪又亮,“嗯嗯,他和墨书哥一起去的。”
“行了,快回家吧。”沈新呼噜一把二毛的头发,转身向白茫茫的大山走去。
山中风声阵阵,空气冷冽又清新,枝桠上挂着冰晶和细小的雪绒形成一片瑰丽的景象。
穿过层层白雾,沈新在大黑山捡满干柴才下山。
山底的水潭漂浮透明的碎冰,随着鱼儿的撞击缓缓移动。
沈新捞了两条石斑鱼,拎着回了家,雪花飘飘扬扬落在肩上,落在背篓里,落在地上。
又是一夜的大雪,翌日清晨吃过早饭,沈新和王承德去了余下的三个村庄卖木炭。
冬日难行,三个村子都离得远,赶路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到石柏村。
村里人少冷清,瞧着穿的缝缝补补的衣服就知道都是穷苦人,沈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木炭差不多都是一文钱一斤卖的,但也只卖了几十斤。
王承德看在眼里,“东家是个好人。”
沈新勾了勾嘴角,没说话。
麦回村和石柏村离得近,村子境况也差不多。
最后才去的石坳村,这个村子更为偏僻难行,出入村子只有一条蜿蜒小路,格外窄小,骡子车都过不去。
沈新让王承德看着骡车,他背着将近百斤的背篓进了村。
百斤木炭连卖带送,两刻钟才完事。
这期间他还看见了刘大山,那个企图拐卖秦宁给他当夫郎的人。
显而易见,刘大山也认出了他,畏畏缩缩的想买木炭却不敢动。
沈新也没为难他,毕竟以前已经教训过了,和其他人一样,卖了他十斤木碳。
捡干柴,开碳窑,教课业,忙碌的一天眨眼而过。
县城西市,沈新的木炭摊前面围了许多人,大多数人问的都是:“能不能多卖点?什么时候来?”
还有不差钱的问:“我付双倍钱,能不能多买点?”
来福一遍又一遍回复着:“不能,木炭限量购买,不确定什么时候再来。”
三百斤木炭不过一刻钟就一扫而空。
至此,家里只剩下几百斤的木炭。
还有许多人闻声而来,却满心失望地离开。
西市的吃食摊子都少了许多,沈新跟一个瞧着脸熟的大娘聊天,问:“大娘,怎么感觉西市冷清了不少,没几个摊子,冬日里大家都休息吗?”
大娘卖的是荷包,绢花等针织物,大多是女子和哥儿戴的小物件。
大娘长叹一口气,眉间的竖纹也簇在一起,“那是不得不休息,粮食涨价,柴火也涨价,木炭没运过来也没地方买,小本生意哪能经得起这些。”
“我也听了一耳朵,说是装载木炭的船只停在府城回不来。”沈新装做好奇地问,“那怎么不走陆路把木炭运过来?”
大娘愣了一下,她好像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确定地说:“可能陆路也不能走。”
沈新心头一沉,面上赞同地笑了笑,“可能是这样。”
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望江县至少有五千人,就算每人每天只用半斤木炭,五千人也要用两千五百斤木炭,折合成银子就是将近五十两。
去掉成本,至少能赚二三十两,在望江县这种经济不发达的城池,一日能有几十两银子的收获,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在商言商,商人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大的利益放任不管?
除非有更大的利益,更大的好处,才能让他们放弃眼前的‘蝇头小利’。
东二坊的一处宅院内,堂屋里两个中年男子一坐一立。
站着的男人身穿暗色长衫,他问:“老爷,他这样做会不会影响我们的生意?要不要找人去警告一番。”
被称作老爷的人,放下通体白润的茶杯,气定神闲道:“现在不用。”
“有根萝卜吊着县城里的人也不会多想,更不会多做什么。”
“他愿意卖就卖,咱们吃肉也得给别人留点汤喝,做生意讲究互惠互利。”
“若是等咱们木炭到了他还是这个价格,这个卖法,到那时再警告也不迟。”
立着的人躬身赞叹:“老爷目光长远。”
主街道上没什么行人,临街的铺子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生怕漏进去一点寒气。
沈新在西市割了八斤猪肉,内脏,猪油和大骨头,还打算添置些家用东西。
“咱们先去仁心堂和杂货铺买缺的东西,最后再去粮店,不然粮食不好拿。”
来福点头答应:“好。”
仁心堂堂内比往日还热闹,屋子里靠着人呼出的热气都暖和不少。
咳嗽声不断响起,沈新支着耳朵听着黎大夫和病人的对话,生病原因大多数家里温度太低才冻病了。
沈新不想在满是病原体的屋子里多呆,他怕连累来福生病,花了八十文买了两盒冻疮膏,快速结账离开。
杂货铺子里,盐的价格也涨了不少,来福心疼地买了二两盐和二两油。
沈新买的多,油盐糖酱油都是论斤买,还有一些器具,沈新背了半背篓东西才出店铺。
二人又去了铁艺坊,沈新来取之前定好的铜锅。
粮店的粮食均有不同程度的涨价,糙米涨了二文,,小麦涨了三文。
来福出了粮店,庆幸地说:“这粮食价格怎么涨这么多,还好家里秋天收的粮食都没卖,不用买。”
沈新夸了一句,“很有先见之明。”
他心中微叹,没有任何信息来源,一切只能靠猜,仿佛空中楼阁,这种感觉真令人不爽。
来福耳朵冻得通红,“沈大哥,明日还来县城卖木炭吗?”
沈新说:“家里的木炭没多少了,先停吧,你也休息几天。”
又是不能赚钱的一天,来福答应下来,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十几岁的年纪,老成的像个小大人,沈新劝导,“你也忙了一个多月,正好休息一段时间,养养身子,赚钱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二毛和三毛还总念叨着和你玩呢。”
“我知道了,谢谢沈大哥。”来福笑了笑,脸庞的酒窝若隐若现。
顶着风雪,二人驱车回了村。
秦宁种的豆芽已经长出来了,黄黄绿绿格外喜人,他做了豆芽炒肉和豆芽汤,几人也算是尝了个新鲜菜。
东西两个厢房都有各自灶口,吃过晚饭,两边的小家伙分别拿着一筐木炭进屋烧炕。
秦宁刚开始还担心几个小孩子弄不好,手把手教了几天后也放心了。
沈新的决定很明智,一连三日,大雪断断续续下个不停。
沈新每日早晨都清理院子,把雪扫干净,看不出什么,而外面道上留存的积雪已经到小腿那么高了。
温度太低,雪水潮湿,碳窑也停了。
各家各户都紧闭院门,在家里猫冬,节省柴火。
第四日天空终于放晴了。
村路少有人行,积雪如镜面光滑,沈新拎着五斤木炭,深一脚浅一脚去了村长家。
敲门没有人应声,沈新又喊了好几声,等了一会儿,王承德才姗姗来迟来开门。
沈新被迎进屋内,二人在门口跺了跺脚来抖雪。
刚一坐下,王承德就问:“东家,是准备继续卖木炭了吗?”
“家里没多少碳了,先不卖”沈新摇头,“我找守义叔,有点事想和他说。”
王承德挠了挠头,“那你等会,我去叫我爹。”
村长家堂屋没有任何取暖措施,温度和外面并无差别。
好几例不见,村长的脸色似乎白了不少,他慢吞吞地问:“贤侄,怎么了?”
这几日温度下降,水缸里的水放一夜便结冰了,不好取水,两人就干巴巴的坐在一张木桌旁。
沈新也没客气,直截了当地问:“王叔,今年冬日的下雪情况是不是不太寻常了?”
王守义粗粗回想了一下,说:“是不太寻常,这些年冬日也没下过这么大的雪。”
他仔细思索,双手一拍,“瑞雪兆丰年,明年收成肯定差不了。”
沈新委婉道:“物极必反,雪下太多了便不是福泽,而是灾祸了。”
“你的意思是”王守义一怔,脸色愈发苍白,他不可置信道:“雪灾?”
“一切皆有可能。”沈新话头一转,“但是小心一些总不是什么坏事。”
王守义低头沉思片刻,“你说的有理,不愧是读过书的人,想的就是比我们远。”
沈新继续说道:“刚才我从村中这一路走来,发现不少人家屋顶的积雪都没清理,长此以往下去,不坚固的房子极有可能被压塌,若是白日大家有反应的时间还好,不过损失点家具物件。”
“若是房子在夜里坍塌,众人没反应过来,那就有可能会出人命了。”
王守义低头沉思,“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一会儿就召集村中人,跟大家说明利害关系,让大家多加防范。”
沈新奉承了一句,“村长高义。”
“当不得,不过是尽我所责罢了。”王守义眉毛飞了一下,又飞回来,“应该多谢贤侄提醒才是。”
不愧是做了多年村长的人,就是反应迅速,沈新话锋一转,“我瞧着王叔的脸色不太好,还是要多加保重身体。”
王守义眼中感动,怀念道:“人老了,身体也不如年轻时候了,想当年冬日里穿薄衫也不觉得冷,如今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穿着,风一吹,还是觉得骨头缝里都是冷的。”
“爹。”王承德眼眶一热,背过脸去。
王守义见状摆了摆手,“不过是些牢骚话,不说了。”
岁月才是最公平的,沈新跟着感叹,“承德哥很是孝顺。”
“家里还有事,我就不多留了。”
王承德站起来,沈新跟他摆了摆手,“天冷,不用送了。”
今日家里吃火锅,来到这的第一顿火锅,沈新心里很是期待,步伐也快了不少。
没想到一进院子便看到了秦浩秦勇两兄弟。
秦浩正在和秦宁说话,他哀求道:“大哥哥,家里实在是没米下锅了,你能不能借我们点粮食?”
看起来这两人这些天吃了不少苦头,脸颊凹陷,冻得通红不说,还清瘦不少,眼神里也充满了忐忑。
秦宁本来不想理他们,可见他们看着可怜,忍不住问:“家里的钱呢?”
秦浩崩溃地说:“家里没有银子了,官差搜家后钱匣子里只有二两银子。”
“又给爹娘做了棺椁,就一分不剩了。”
官差的手脚也不干净啊,沈新心中玩味。
秦宁愣住了,张了张口,他心中犹豫,求助似的看向沈新。
善良的秦宁,沈新心中叹息,微不可察地点头。
秦宁吐了一口气,冷声道:“我可以借你们二十斤糙米,你俩得写欠条给我们,你们愿意吗?”
秦浩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见秦勇没反应,使劲拉了拉他的胳膊。
这几日他也算尝尽人情冷暖,知道秦宁的帮助有多珍贵,他心中全是感激。
秦宁去灶房拿米,沈新在堂屋写借条,两不耽搁。
等人走后,沈新一家便开始忙活起来,预备中午的火锅。
萝卜条,白菜叶,冻豆腐,笋片,蘑菇,猪肚,薄肉片,一碟碟菜品被端上饭桌。
中心放着冒着咕咚泡的铜锅,铜锅分两层,下层放木炭制热,上层涮肉和菜。
火锅汤底是由猪油,大骨,葱姜蒜等诸多调味料熬制而成,鲜美又有营养。
蘸料所用的糖,醋,豆豉,葱花,麻酱也都摆放在饭桌上。
浓郁的香味吊着每一个人的胃口,三毛深吸了一口气,陶醉似的“哇。”了一声。
沈新嘴角微勾,“开饭。”
说完率先拿完调蘸料,其他几人亦步亦趋地紧跟着沈新,丝毫不差地调着蘸料。
沈新:“”
行吧,就当一脉相承了。
三毛是第一个把肉放进嘴里的人,烫的吱哇乱叫还迫不及待的往嘴里塞。
二毛见状吹了好几口才放进嘴里,古墨书亦是如此。
秦宁先是涮了几片白菜叶,试探性的往嘴里放,而后眼角弯起,显然很喜欢。
里脊肉片薄如蝉翼,放入锅里烫几秒就熟透了,味道和记忆里的一样鲜美,甚至更好吃。
沈新动作优雅又不失速度地快速干完一整盘肉。
二毛看的叹为观止。
此时日头正好,村长把各家各户的壮汉都叫了出来,他站在土坡上,面容严肃:
“今日把大家叫来有几件事要说。”
“这几日大雪下个不停,房顶上都是雪也没人清理,雪越积越厚,房屋非常容易发生坍塌,有生命危险。”
“大家回去就把房子上的积雪都清理一遍,也要检查并加固房子,安全问题一定要放在心上。”
下面稀稀拉拉地传来附和声,明显能看出众人的不愿意,这么冷的天出门清理积雪冻死个人了。
沈新说的话他又细细琢磨一番,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若是直说雪灾不见得有人信,只得拐着弯来。
见大家都不在意,他心里着急的不行,便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王承业赶紧上前帮村长拍后背,“爹,不要着急。”
王守义咳嗽完,站直了身子,“趁着现在还没下雪,这两件事今天必须干完,谁不干就来亲自找我这个老头子说。”
村长干了这么多年,还是有一定威信的,众人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村民如火如荼地干了起来,天刚擦黑,南溪村的屋顶便恢复成原来的颜色。
当夜又下起来大雪,晚上两人躺在热乎乎的炕上,温暖的炕催着人昏昏欲睡,秦宁轻声问:“相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沈新没问秦宁怎么猜到的,他直截了当地给出了答案:“我怀疑今年有雪灾。”
秦宁握着被角的手指轻颤,他偏头看向沈新,瞳孔有一瞬间放大,重复道:“雪灾?”
“是。”沈新给出了肯定地回答。
不过几息之间,秦宁想了许多,但家里粮食充足,木炭充足,衣服充足,似乎没什么可紧张的,他又放松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他说:“相公,明日我们就把鸡杀了吧。”【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