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有异 “到底怎么了。”


    清休澜没说什么, 只伸手抚上应听声的侧脸,有些凉。


    应听声闭上眼微微偏了偏,抬起手盖住了清休澜的手, 轻声问道:“师尊冷吗?”


    “不冷。”清休澜用手指蹭了蹭应听声耳后的发丝, 道:“你接着说吧。什么都行, 无聊的日常也行,吃了什么也行。我想多知道一点。”


    于是应听声又再次开口, 将清休澜不在的这七年中发生的或大或小的事都说了一遍——就连帮李婶家的猪接生这种事都拎出来说了。


    清休澜坐在旁边静静听着,偶尔发出一声笑, 目光柔和。


    直到天空蒙上一层薄薄的灰, 空气也变得有些潮湿后, 应听声才突然发觉, 天要黑了。


    清休澜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 半撑着头, 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只是在闭目养神——但他很久没出过声了。


    应听声有些担心,轻唤了两声“师尊”,清休澜没应。


    “师尊?”应听声终于察觉不对,清休澜眠浅,从未出现过喊不醒的情况。


    他起身走到清休澜身边, 轻轻伸手扶住了清休澜的肩膀,低下头,再次唤道:“师尊?醒醒。要下雨了,回殿里睡。”


    清休澜终于被应听声这番动作弄醒了,蹙了蹙眉, 缓缓睁开眼。


    还没等应听声松下口气,就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清休澜捂着嘴,咳得浑身都在颤抖, 几乎像是要将心肝脾肺肾一同咳出来一样。


    “师尊?!”应听声一惊,反应迅速地从旁端起杯热水,递到清休澜嘴边。


    清休澜摆了摆手,不知是在示意“无事”还是“不要”。


    良久,清休澜才止了咳,缓缓喘着气。


    “师尊,还好吗?”应听声担心问道。


    清休澜摇了摇头,安抚似的看了一眼应听声,哑声道:“没事,起急了,一时走岔了气。”


    应听声看上去并不相信,但还是相信了清休澜的判断,没有多说什么,只劝他回屋休息。


    清休澜虽然嘴上这么安慰应听声,可自己也知道不对劲,没有拒绝,跟着应听声回了屋。


    “是因为尚未适应这具身体?”清休澜问自己,但这个理由前几天尚且算是有理有据,现在却有些站不住脚了——距离他重回世间已经过了十多天了,哪里还有“没适应”的说法。


    清休澜知道肯定是出了问题,但他也是第一次干“换躯壳”这种事,一时间也找不出原因。


    为了不让应听声担心,清休澜便装作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大殿中的软塌上坐了下来。


    二人刚刚进殿,外面就飘起雨来。


    应听声皱着眉关上了门窗,点起了熏炉,抬手给清休澜倒上了一杯热水,问他:“师尊确定只是一时走岔了气?从妖界到回来到现在,师尊已经断断续续地咳了十多日了,不见缓解。”


    “师尊应该找个人好好看看。”应听声强硬道:“不要再继续拖下去了。”


    清休澜看着应听声,无声地叹了口气,心道。


    大概是从前从没见过我这副样子,被吓到了吧。


    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我自己心里有数,不必担心。”


    因着这事儿,用晚膳时应听声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和谁赌气。


    清休澜自然看得出来,但他做出的决定可不是小孩子随便撒两句娇就能更改的。


    更何况应听声都多大个人了,还用这种三岁小孩儿都不用了的手段。


    就是仗着清休澜纵容他。


    ——


    直到睡前,当清休澜以为应听声大概会沉默到底时,却听见了一阵敲门声。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应听声站在自己房门前,指着窗外淅淅沥沥的落雨,说道:“师尊,外面下雨了,我很害怕。”


    清休澜:“……”那招不好用所以换了一招试试是吗。


    清休澜看着应听声,慢慢地挑起了眉,问他:“这才几年,阻音阵就被……列为禁阵了?”


    应听声面不改色道:“阻音阵只能阻绝雨声和雷声,无法抹去我脑海中‘下雨了’的意识。”


    “师尊愿意帮我立刻昏睡过去么,我睡不着。”


    装可怜装无辜却是信手拈来。


    “若想立刻昏睡,无需我亲自动手。”清休澜抱着手靠在门框上,嘴下毫不留情,道:“你用自己脑袋朝旁边的墙上撞上一撞,便可实现。”


    应听声:“……”还是七年前熟悉的师尊呢。


    清休澜话虽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朝他招了招手,转身进了房间,示意他自己进来。


    应听声最会顺杆往上爬,跟着清休澜进去后故作可怜道:“很痛的,师尊也舍得?”


    “如何舍不得。”清休澜自己动手在房内设下阻音阵,将灯烛点得更亮,回头看他:“撞一撞说不定还能将你脑子里的水晃出来。”


    “要是什么时候传出‘堂堂应宗师半夜被雨声惊得睡不着,去某某房内寻求帮助’,你可千万莫把我供出去,我还想过一段安生日子。”


    应听声:“……”


    为什么会传出去。


    他抬手灭掉了大部分灯烛,随后在清休澜疑惑的目光下解释道:“很晚了。灯烛太亮容易睡不着,暗一些更好酝酿睡意。”


    清休澜无可无不可,自顾自上了榻。


    正当应听声自觉去外间的那张用以小憩的软塌上睡时,却被清休澜喊了回来:“去哪。”


    “不去哪儿,我在外面睡,师尊。”应听声检查了下清休澜床边的熏炉,解释道。


    “外间?”清休澜好笑:“几年过去,倒是与我愈发生疏了?”


    以前应听声都是直接和清休澜一起睡的。


    清休澜拍了拍自己身侧宽敞的床榻,道:“得了。去找床被子,洗漱完过来。”


    应听声看着清休澜,又笑了起来,转身去洗漱之前轻飘飘落下一句:“原来师尊不舍得。”


    清休澜:“……”


    小、兔、崽、子。


    ——


    应听声回来时,清休澜已经靠在床上昏昏欲睡了,身前还放着本刚翻开几页的书,想来是刚看了没多久就被困意打败了。


    但听见应听声推门的动静,清休澜还是缓缓睁了眼,哑声问他:“之前忘了问,你那灯呢?”


    应听声不知其意,但还是从自己手上的乾坤戒中将那盏琉璃灯找了出来。


    灯盏摇摇晃晃地飘到了清休澜身边,将他的脸庞染上一抹温柔的灯色。


    “这灯也就有个照明的作用,不用灵力驱动的话甚至要自己拿,你居然留了这么久。”清休澜抬手摸上面前已经有些旧了的灯盏,问他:“难不成是多了个怕黑的毛病?”


    应听声笑笑,熟练地伸手拦住了不知从哪儿窜出来,正要往清休澜床上扑的狐狸,道:“当然没有。我会留下它的原因很简单,师尊应该猜得到才是。”


    “……”清休澜确实猜得到,但说出来就有种莫名自恋的感觉,于是他保持了沉默。


    应听声见他不回答,无奈地叹息一声,答道:“就是因为是师尊给的。”


    听到自己心中的答案从应听声口中说出时,清休澜才发现自己原来并不意外。


    ——因为是他清休澜给的,所以应听声才愿意留在身边这么久。


    ——


    雨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夜晚也在稍稍离开。


    而半梦半醒的应听声在听到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时就像被打了一拳一样,瞬间清醒过来,转头去看睡在自己身边的人:“师尊?!”


    清休澜半坐了起来,捂着嘴,缓过这一阵咳后才捏了捏眉心,问他:“我吵醒你了?抱歉。我没事。”


    “不要道歉,师尊。”应听声从床上起身,倒了一杯热水递给清休澜。


    指尖接触时应听声却微微皱起眉,看了眼清休澜苍白的面色,犹豫再三,还是道了声“失礼”,随后就用手背轻轻贴上清休澜的额头。


    清休澜还没来得及对应听声的行为发表什么看法,就听他蹙眉问道:“起热了,自己也没感觉吗,师尊?”


    清休澜:“……”怪不得。


    他都多少年没发过热了,换了个壳子居然能孱弱至此,难以置信。


    “我去喊沈前辈过来。”应听声利落披上衣服,打断了清休澜将要出口的话,柔声道:“不要拒绝我,师尊。”


    “……”应听声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清休澜还能说什么,只能头疼地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去。


    沈灵来得比清休澜预料中还要快,甚至不到一盏茶。


    清休澜靠在床上懒得动,抬眸闲散地看了沈灵一眼,然后看向应听声说道:“你先出去。”


    应听声的表情并不赞同。


    清休澜又看了一眼在自己床边坐下的沈灵。


    沈灵:“……”


    沈灵面无表情地与清休澜对视两息,终究还是开口说道:“你先出去吧。我在此,尽可放心。”


    无奈,应听声只好落下一句“拜托了”,就缓缓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应听声走后,沈灵便自然地搭上了清休澜的脉。


    没问为什么清休澜会在这里,没问为什么清休澜不舒服,来喊人的却是应听声,也没问二人为何住在这间空了七年的房间中。


    他把了几息,眉头蹙了又松,最终还是摇摇头,给出了和应听声差不多的结论:“脉象无异,就是普通的风寒,伴随轻微的咳喘,并不严重。”


    说完,沈灵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看见从茶壶中倒出的是普通的热水时也并不意外,喝了一口,问道:“他为什么这么紧张?”


    “只要我一有不对,做什么他不紧张。”清休澜垂着眸,随口道:“可能是因为没见过我生病,被吓到了吧。”


    “很正常。”沈灵道:“毕竟我与你相识九百余年,也没见过。”


    “到底怎么了。”


    第62章 隐瞒 他应该先是应听声。


    清休澜叹息一声, 道:“我也是第一次死了又活,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


    说着,清休澜收回手, 喝了口之前应听声递给他的热水, 推测道:“可能是不适应吧。”


    “?”沈灵无情拆穿道:“不可能。再不适应也只是手脚不利索, 说话说不清,思维迟钝……对死了几十年, 突然重返人间的人来说,很正常, 过一段时间就能自行缓解。”


    “但你只离开七年。”沈灵看着他, 目光平静:“而且, 你行动、言语、思维一切正常, 止不住的咳喘和没有原因的发热并不应该。”


    说着, 沈灵抬手, 捏了个传音咒,被清休澜眼疾手快地用一道灵流打散,问他:“做什么。”


    沈灵被打断也没有生气,道:“躯体、皮肤、经脉,都无异常, 只有鲛人泪所化的脏器出了问题,我觉得你得找凉倾问问,她或许知道些什么。”


    清休澜皱眉,拒绝道:“何必,说不定过两日就好了。换季, 偶感风寒,也很正常吧。”


    “不要侥幸,也不要拖。”沈灵知道清休澜在顾虑什么, 叹了口气,道:“鲛人泪尚且有迹可循,但这世上,可就很难找到第二块若木了。”


    说着,沈灵微微偏头,有意无意道:“要是拖到这具身体出现什么无可挽回的情况……你舍得他再等你几个七年?”


    “……”这话可就实打实说在清休澜的软肋上了——自然是不舍得,不愿意,不允许的。


    于是清休澜又叹了口气,妥协道:“看吧。喊吧。”


    沈灵被打散那道传音终究还是送了出去。


    他站在窗边看着那道传音慢慢消失时,突然听到身后清休澜咳了两声,问他:“我有个问题。”


    “问。”沈灵言简意骇。


    “……我到底哪里漏馅儿了?”清休澜百思不得其解。


    沈灵:“……”这人怎么心里没点数。


    他反问清休澜道:“说实话,你有认真隐藏过吗?”


    清休澜:“……”确实没有。


    “那你怎么认出来的?”清休澜用右手食指轻轻点了点额角,问沈灵。


    “直觉。”


    清休澜:“……”这事儿没完了是吧。


    看到清休澜被噎,沈灵终于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正经答道:“是真的。况且,你这雪霁阁,就连那些向来与应听声交好的小弟子说想来看看,应听声都没答应,怎么可能突然带个陌生人来,还住在你的房间。”


    “应听声的反应太明显。”沈灵道:“能让他这么担心在意,这么寸步不离的,除了你,我再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听见沈灵这话,清休澜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


    应听声尊敬他吗?当然,毋庸置疑。


    但除此之外,还有爱,有愧疚,有小心翼翼,有得寸进尺。


    想被他保护,也想保护他。


    清休澜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可惜他常年待在天机宗,见到的大多是熟人,这一块的知识几乎为零,清休澜没有找到答案。


    沉思之际,凉倾从门外走了进来,在看见他时表情复杂,看看低头站在门外的应听声,又看看沈灵,最后将视线移到清休澜身上,开口问道:“……是你?”


    “……你怎么住在这?”凉倾说着,又看向沈灵,皱眉道:“这可是……”


    说到这,凉倾就没了声,因为她看见沈灵摇了摇头,示意她没关系。


    沈灵可谓是天机宗最靠谱的人了,既然他说没事,凉倾也就不再纠结,又恢复了一副闲散的样子,问道:“你说有事想请我帮忙?什么事?”


    “你给他把个脉看看。”沈灵没有多说,只朝清休澜一颔首,道。


    “我?”凉倾指指自己,有些意外:“我只会些粗浅的东西,你确定?”


    见沈灵点头,凉倾也不多废话,在床边坐了下来,给两人预警道:“要是不小心把出个滑脉可不许骂我啊。”


    清休澜:“……”


    沈灵:“……”


    粗浅至此吗。


    清休澜沉默地伸出手,沉默地望天,沉默地转头看向沈灵。


    沈灵缓缓转过了头,拒绝与清休澜对视。


    清休澜:“……”


    几息后,凉倾奇怪地收回手,道:“没什么大问题呀,就是普通的风寒——这你把不出来?”她可是知道沈灵也会把脉的。


    “……”沈灵思考两秒,得出了原因,对凉倾道:“用灵力,探脉。”


    “要求真多。”嘴上这么说,凉倾还是再次坐了下来,在指尖聚起灵力,分成了细细的一小股,随后将其送入了清休澜的经脉中。


    “……”身体最脆弱的经脉被陌生的灵力占据,这种感觉称不上多舒服。清休澜蹙了蹙眉,忍下了将这股灵力逐出体内的想法。


    凉倾的灵力缓缓延伸,在碰到某处时,凉倾突然惊讶地睁开眼。


    她抬眸看看清休澜,迟疑道:“……你?”


    清休澜疑惑地与她对上视线,开口道:“我怎么。”


    毫无疑问,凉倾在清休澜体内发现了鲛人泪。她是看过沈灵那写着“鲛人泪、菩提花”等等的那道卷轴的。


    再看沈灵毫不意外的神情,想到了应听声的态度,恍然大悟,突然就明白了沈灵为什么请她来帮忙——估计是鲛人泪有问题。


    得知面前人是谁后,凉倾咳了一声,说道:“……之前我那些扯犊子的话,你别当真。”


    清休澜抵着唇咳了两声,善解人意道:“我没当真,也没把你说的话当人话过。”


    凉倾:“……”


    凉倾沉默两息,将话题扯了回来,道:“我对鲛人泪并不怎么了解,但我确定,你那滴鲛人泪有问题——简单来说,我觉得它和你八字不合。”


    “……无论如何,我觉得你都得和我去一趟鲛人海,而且越快越好。”凉倾表情凝重,道:“你应该早点说的,要是这滴鲛人泪突然发疯要拉着你一起死,我们都无计可施。”


    “这么严重?”沈灵皱眉问道。


    鲛人泪的资料不多,和菩提花等放在一起使用的资料就更少了,因此,沈灵找到的史书中从未提到过与清休澜相似的情况——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类似情况的人全都死了,而且死得很快,快到来不及被人发现记录。


    还有一种是……清休澜是第一个出现这种情况的人。


    无论哪种可能,对清休澜而言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当然,怎么会不严重。”凉倾抱着手,道:“随着时间推移,鲛人泪苏醒,只会越来越活跃,不会再沉寂——你的身体状况变化无论是快是慢,肯定都是在持续变差的,你自己没感觉吗?”


    痛习惯了并不觉得有多严重的清休澜:“……”


    他能说什么,他只能无奈笑笑。


    “……总之,你还是赶紧收拾东西吧,一会就走。”凉倾一看就知道清休澜指定没把身体的异样当回事,没好气地下达了最后通牒。


    她转身离开前,又回过头补充了句无感紧要的话:“我昨天去问孟玄,他说你‘看着面善’……所以他还不知道?”


    清休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凉倾幸灾乐祸地笑了一下,道:“我开始期待他知道真相时的表情了。”


    说完,她便和站在门口的应听声与许寄忱打了声招呼,转身离开了雪霁阁。


    许寄忱目送凉倾离开,转头看看房内的沈灵,以及坐在床上的陌生男人,回眸问应听声:“所以,你等到想等的人了吗?”


    应听声转头与房内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的清休澜对上视线,轻笑道:“……等到了。”


    说完,他转身走了进去,给沈灵行了个礼,问道:“凉前辈怎么也来了?现在如何?”


    “没什么大事,但凉倾希望我们跟着她去一趟鲛人海。”清休澜截过了沈灵的话头,轻松道。


    应听声却没被唬住,一脸不信,道:“……没什么大事的话,为何要去鲛人海?”


    “长途跋涉不利于养病。”应听声顿了顿,转眸看向沈灵,问道:“……是不是鲛人泪有问题?”


    清休澜:“……”这小兔崽子,这时候倒是敏锐起来了。


    果然长大之后就不好骗了啊。清休澜叹息一声,想道。


    既然瞒不住应听声,清休澜干脆点了点头,道:“你和我一起去还是留在这等我?”


    简直是个废话问题,随便抓个熟人来问都知道应听声怎么可能选择留在天机宗,肯定要和清休澜一起去。


    果不其然,应听声不假思索道:“一起去。什么时候走?”


    清休澜似乎并不意外,笑了笑,道:“一会就走。”


    “这么快。为什么?是不是……”应听声皱眉,有些意外。


    眼看应听声又要往深处去想,清休澜赶忙打断了他,随便找了个理由糊弄了过去。


    应听声看起来并不太相信,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心事重重地转身去收拾了。


    沈灵看着应听声离开,问清休澜:“为什么不告诉他实情?”


    “告诉他有什么用,只会叫他担心。”清休澜淡淡道。


    “但他现在依旧很担心。”沈灵回过头看向清休澜,说道:“你还把他当作什么都不懂,需要保护的小孩,因此忽视了应听声已经是个成年人了的事实。”


    “……”清休澜不为所动,道:“那又如何,他再长多大,都是我的徒弟。我照顾他、保护他,都是应该的,正常的,合理的。”


    “但他拥有知情权。”沈灵轻叹一声,道:“因为他不只是你的徒弟,他还是个人。更重要的是,他应该先是应听声,再是你的徒弟。”


    清休澜微微一怔,沈灵点到为止,转身出去了。


    “他应该先是应听声……”清休澜轻声重复道,似乎在试图理解一个自己从未听说过的观点。


    “……他应该先是应听声。”


    第63章 鱼尾 真是……非常漂亮。


    因着沈灵这一句话, 在坐着马车前往鲛人海的路上,清休澜显得心事重重,时不时就看一眼应听声, 眸中情绪复杂。


    应听声:“?”


    他偏了偏头, 给清休澜传音:“怎么了?”


    清休澜摇了摇头, 直接开口回道:“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我做你的师尊, 并不全然是一件好事。”


    ……还是让“清休澜”死了吧。他可不想再听到什么“应听声啊,我认识, 清休澜徒弟”此类的话了。


    应听声就是应听声。


    清休澜看着面前从少年长到青年的人。应听声的眉眼已经长开, 少年时的青涩和内敛已经散去, 长成了一副柔而不弱, 大方自然的模样。


    那双凤眸一如既往, 幼时就不带凌厉, 现在温柔更甚。


    听见清休澜这么说,应听声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就听凉倾笑了一声,问他:“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妄自菲薄的话从你口中说出来, 还真有点惊悚。”


    清休澜挑眉,往后一靠,又恢复了以往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道:“跟着我就没一天安生日子,天天提心吊胆的, 指不定什么时候连那阴阳司都要闯上一闯。”


    这倒是实话。


    应听声自从遇到清休澜后,从人间闯到溟市,再到试炼之境, 一刻未停。


    清休澜离开后他依旧没有在天机宗停留,一路走过妖界和鲛人海——要不是西方诸国一来一回所花费的时间太久,应听声还挺感兴趣的。


    想到这,清休澜转过头问应听声:“你去过鲛人海了?”


    “嗯。”应听声笑笑,道:“进入鲛人海领域后,人类的双腿会变成尾巴。”


    在清休澜半是不解半是震惊的目光下,应听声笑着补充道:“有尾巴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呢。”


    “是吧。”马车宽敞,中间还有一个小木桌。凉倾一边吃着点心一点看着摊在桌上的话本,随口道:“听声的尾巴特别漂亮,又滑又软,闪闪发光。”


    说着,凉倾戏谑地抬头看了应听声一眼,调笑道:“我那群姐妹喜欢死你了,就算已经被你委婉拒绝,也一直对你念念不忘。这次我回天机宗,她们还让我问问你什么时候再去鲛人海玩呢。”


    清休澜沉默两息,突然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又滑又软的。”


    凉倾:“……”


    应听声:“……”


    “……目测的。”凉倾脑袋上简直顶着四个大字——“冤枉死了”,她道:“先不说男女授受不亲,‘抚摸尾巴’这一行为在鲛人一族中是非常亲密的人才能做的。尾巴一般只有父母和伴侣能够触碰。”


    谈话间,在缩地阵的帮助下,马车很快就在海边停了下来。


    应听声觉得马车里的温度有些太高了,马车一停,就迅速从马车中退了出来,耳垂微红。


    “给自己罩个隔水阵再下去吧。”凉倾没在意应听声的异常,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对二人说道。


    说完,她也不等两人,自己径直走到海边,踮脚一跃,如一滴水落入大海一般灵巧地没入了海中。


    几息后,凉倾从水面浮了出来,一头黑发染上了几丝绿蓝色,原本沾水就会变得沉重的衣裳也化作了轻盈的纱衣,随着海浪缓缓飘动着。


    应听声站在马车旁,伸手扶了一把清休澜,确定他站稳后才抬手捻诀,一层淡色结界缓慢出现在二人身周,就像一个巨大的透明泡泡一样。


    “我说……”凉倾无奈地看着那个巨大的“泡泡”,道:“不用什么时候都腻在一块儿吧。在海中绑在一块儿不觉得累赘么。”


    应听声一点儿也不觉得,自有理由。但他还是先谢过了凉倾的好意:“多谢前辈提醒。但师尊目前的状况着实令我不放心……”


    清休澜:“……”


    直到此时此刻,清休澜终于意识到如今应听声虽还唤他一声“师尊”,喊凉倾一声“前辈”,但他却足以与其平起平坐了——他有自己的想法,不再需要一味听从“大人”的指导。


    但是……


    清休澜面无表情地抬手在结界上一抚,便将自己从“泡泡”中剥离了出来,然后对一脸惊讶的应听声说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操心我了——应该是我来操心你才对。”


    毕竟他比应听声多活了那么几个几十年,多操心操心也是理所应当的。


    “况且。”清休澜抬手给自己罩上结界,回眸对应听声道:“你是不是对我有点误会。”


    清休澜往前走了一步,面前的海水居然自动分出了一条通往深处的路,在清休澜走进后又合了起来——就像从楼梯上走下一样简单。


    “……”应听声一愣,突然想起个被他不小心忽略了的事实——他的师尊只是换了个名字和身份而已,并不是连着修为一起丢了。


    他的师尊……一直都那么厉害,确实不需要别人保护。


    ——但至少,让他和清休澜并肩,而不是一直被清休澜保护在身后。


    ——


    深入大海后,清休澜和应听声一前一后地跟在凉倾身后,听着凉倾给他们简单介绍:“鲛人海的生机靠着一种唤做‘兰芙塔’的花朵维持,在鲛人一族的语言中,意思是‘月光下的珍珠’。”


    “兰芙塔通常生长在极深的海底崖璧上,如同淡蓝色的琉璃,在黑暗中极为普通,几乎透明到和海水一体。但若以极小的概率被日光照耀到,它们的花瓣会折射出耀眼的色彩。”


    凉倾接着说道:“兰芙塔对鲛人而言十分重要,所以不要伸手去摘,这会使鲛人愤怒。”


    清休澜思考两秒,问她:“有人摘过?”


    凉倾摇摇头,又点点头,道:“算是吧,十几年前的事儿了。简而言之,一位鲛人为了讨爱人欢心,在得知她想要一朵兰芙塔后,就偷偷摘了些兰芙塔去送给她,并让她放在家中,不要带出来,更不要带到鲛人海来。”


    “但女孩没听,不知怎么想的,大摇大摆地将兰芙塔别在了耳边——一般能将兰芙塔戴在身上的都是对鲛人一族有卓越贡献的人,因此,女孩在鲛人一族中一呼百应。”


    说到这,凉倾的神色淡了下来,道:“她靠着那朵耳上的兰芙塔大摇大摆地拿走了很多珠宝,随后消失不见,再难寻踪。”


    凉倾说到这,清休澜忍不住问了一句:“这兰芙塔这么珍贵,你们就不怕有同族偷偷带走?”


    “当然不怕。”凉倾肯定道:“没有鲛人会偷偷将兰芙塔带回家的。”


    “……因为每一朵尚未盛开的兰芙塔中,都孕育着一条转世重生的鲛人。”凉倾笑了笑,眼神温柔起来:“鲛人是最看重同族的生物,因此,没有人会去伸手采摘这兰芙塔——就连我方才说的那位鲛人,也只选了盛开的兰芙塔送给那位女孩,只能说有点良心,但不太多。”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了鲛人海边缘。


    凉倾率先游进了那层几乎不可见的结界中,瞬间,她的长发和鱼尾都被纯净的生息洗涤了一遍,变得轻盈而透亮。


    应听声回眸看了一眼清休澜,在他的目光下学着凉倾一样游了进去。


    从极深的水下飘上了几缕淡蓝色的灵流,绕着应听声转了几圈,将他整个人都裹了起来,散出一阵白光——


    几息后,白光缓缓消散,应听声睁开眼。他的双腿已被一条银蓝色的鱼尾取代——如阳光下的浅海般的蓝色,灵而凛冽。


    那鱼尾上星星点点的银色波光粼粼的,如天上的星辰,衬得应听声整个人华贵如天上的仙君。


    ……怪不得凉倾都觉得漂亮。


    清休澜垂眸看着应听声,想道。


    确实漂亮。


    ……非常漂亮。


    “师尊?”应听声见清休澜半天不动,疑惑地喊了他一声。


    “嗯。”清休澜这才回神,下意识应了他一声,随后扫了二人一眼,也跟着穿过了那层分割普通大海和鲛人海的结界。


    几乎在下一秒,清休澜就感到一阵轻柔而温暖的生息蔓延至自己身周——就像躺在阳光下一样,抚平了疲惫的身体,安抚了紧绷的神经。


    紧接着,一条淡金色的鱼尾取代了清休澜的双腿,出现在海中。


    在鱼尾幻化那一瞬间,应听声清晰看到清休澜眼眸中的黑极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他望进过无数次的金眸。


    应听声一愣,刚想仔细去看,却发现那一抹熟悉的金色已然消失不见,就像太阳重新沉寂下去一样,变回了深黑。


    一串串珍珠垂在清休澜的鱼尾上,连带着他的几缕发尾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白,就像落在发间的雪。


    清休澜低头看了看,试着甩了甩,新生的鱼尾有力,搅起大量气泡。


    “哟。”凉倾游到清休澜身边,调侃道:“你真好看,和听声不相上下嘛。”


    “我如何与师尊比。”应听声一甩鱼尾,游到了清休澜身边,笑道:“师尊就像天空中的太阳,而我充其量只是一颗普通的星星。”


    “你再如何……”清休澜抬手,用指节轻轻敲了敲应听声的额头,在海水的阻拦下,轻得要命:“……也是太阳身边唯一的一颗星星。光这一点,就足够特殊了。”


    凉倾闻言还想说什么,就被一道声音打断了话音。


    “二殿下,您回来啦。”一位看起来只有十多岁,尚且年幼的少女拎着花篮迎了上来。


    她的头上坠着一串串水晶般透亮的宝石,转眸看着凉倾身边的清休澜和应听声,偏了偏头,问道。


    “您是带朋友回来参加大殿下的婚礼的吗?”


    第64章 鲛人 “姐姐要结婚了?”


    “姐姐要结婚了?”凉倾回眸看向鲛人少女, 皱眉问她:“不可能,姐姐没有喜欢的人。”


    鲛人少女笑了两声,似乎觉得凉倾脑子转不过弯, 道:“可是殿下, 并非一定要有喜欢的人才能结婚呀~”


    少女是鲛人一族中负责“问天”的祭司, 名唤“浮生”。


    鲛人一族每一位负责“问天”的祭司,都叫“浮生”。


    她根据得到的“天道指示”, 安排新人成婚,以此获得天道的赐福。


    “你胡说什么。”凉倾意识到了少女话中的意思, 怒道:“我姐姐怎么能嫁给一个不爱的人?”


    鲛人寿命悠长, 他们的一辈子, 比人类的“百年”要长的多得多。


    凉倾不敢想象与一个相看两相厌的人强行绑在一起度过个几百年是个什么样的感受, 光是听着, 凉倾就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绝望和难过。


    少女似乎料到了凉倾的反应, 并不多意外,右手捧起一把花篮中的兰芙塔花瓣,洒向周围,道:“开心点呀殿下,大殿下即将获得天道赐福, 为整个鲛人族带来幸运与爱。能够成为这场婚礼中的主角之一,你应该为你的姐姐感到高兴才是。”


    淡蓝色的花瓣慢慢飘落,停在哪儿,便在哪儿扎根生长。


    说完,少女也不等凉倾回答, 像完成什么任务一样转身离开了,连声招呼都没打。


    凉倾握紧了拳。她与姐姐一起长大,知道姐姐最爱自由, 断断不能被困在名为“不幸的余生”中的,那会让她枯萎。


    清休澜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凉倾被纱衣覆盖的背部,道:“先去问问情况,一人之言不可尽信。”


    凉倾点点头,歉道:“见笑了。我也没想到姐姐会突然……”


    “……明明我离开之前还好好的。”凉倾带着两人往鲛人海深处游。


    在普通的海底中,此时阳光应该已经被吞没,陷入一片黑暗。但在鲛人海中,无论游到多深的地方,都是一片明亮——是兰芙塔的光。


    而与应听声上次来时不同,如今鲛人海中已经挂上了彩灯和红色飞纱,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喜气洋洋。


    鲛人们互相分发着喜糖和象征福气的兰芙塔花瓣,大家都在为了这难得的大喜事庆祝——除了主角。


    凉倾礼貌地与路过时朝她问好的鲛人回礼,带着清休澜二人一路来到了一座到处装点着水晶的王宫中。


    “母后。”


    大殿中人来人往,众人手中都端着不同的礼器送给坐在中间的鲛人皇后过目,得到准许后又急匆匆地将其端了出去。


    鲛人皇后听见呼唤抬起头,看见凉倾时惊喜地从座位上起身,游到凉倾面前拉住了她的手,给了她一个拥抱,道:“我的阿倾,终于回来了,母后想死你了。”


    “我也想母后了。”凉倾埋在皇后的肩颈中蹭了蹭,压下了自己关于姐姐婚事的疑惑,从皇后怀中起身,向她介绍应听声和清休澜:“这两位是我在人间非常要好的朋友,他们遇到了一点麻烦,我想请母后帮帮忙。”


    “哦!当然。”女皇友好地朝清休澜与应听声点点头,道:“或许我能帮上忙,来这边吧。”


    女皇朝着在大殿中忙碌的众鲛人比了个手势,他们便立刻会意,整齐划一地退出了大殿。


    女皇带着他们来到了里间,示意他们随便坐,随后开口问道:“我能帮你们什么?”


    凉倾在清休澜身边坐下,道:“母后可听说过‘鲛人泪’?”


    “自然。”女皇点点头。


    “我朋友体内就有一滴鲛人泪,但它……似乎不太稳定。”凉倾蹙了蹙眉,一时之间有些不知如何形容:“它不太合适。”


    女皇目光讶然,往前两步,来到清休澜身前,并起右手两指,在清休澜额前停了下来,轻轻探出一丝灵力。


    这丝灵力极其细微,存在感不强,因此清休澜并没有感到太多不适。


    反倒是女皇探了两息,眉头慢慢蹙了起来,表情略显凝重,问他:“你用鲛人泪重塑了身体中的脏器?”


    清休澜点了点头,问她:“可有不妥?”


    女皇摇了摇头。


    鲛人泪乍一听就是鲛人落下的泪,但其实那只能称作“珠泪”。


    真正的鲛人泪并不存在于鲛人身上,也不是每一只鲛人都能化出鲛人泪。


    ——只有死前以极其浓烈的情感凝聚而成的那滴珠泪,才能被唤做“鲛人泪”。


    最重要的是,鲛人泪必须鲛人自己愿意,才会凝出,无法通过武力逼迫得到。


    因此,女皇反应不大。


    她只有些忧心,道:“你体内的那滴鲛人泪在剧烈震荡,体内各脏器不安,所以引发了咳喘和高热。”


    女皇伸手,在清休澜的额心上一点,一股带着兰芙塔生息的灵力便被送进了清休澜体内,使那滴鲛人泪慢慢平静下来,不再继续在清休澜体内“上蹿下跳”。


    “我暂时稳定了这滴鲛人泪。”女皇松开手,道:“但具体该怎么解决,我一时之间也没有头绪。或许你得等我查查古书。”


    说着,女皇安抚似的看了眼清休澜,道:“你们若不急着回去的话,就先在鲛人海中住下吧。凉倾姐姐不日就要成亲了,你们也一同沾沾喜气。”


    “不用太担心体内这滴泪。”女皇伸出手指,隔着层空气指了指鲛人泪所在的位置,语气温柔,道:“只要你在鲛人海内,兰芙塔的气息就能一直使它平静,你会没事的。”


    清休澜微微低头,朝女皇行了一礼,道:“多谢女皇,感激不尽。”


    女皇摆了摆手,笑道:“你们既是阿倾的朋友,就不用客气了。我还得感谢你们,把阿倾带回了鲛人海呢。”


    “母后!”凉倾语气无奈,转而问起另一件事:“姐姐的婚事是什么回事?为什么这么突然?要娶我姐姐的人,是谁?”


    女皇摸了摸凉倾散落身后的长发,没有清晰回答,只道:“这些问题,不如你自己去问她。我只能说……这道婚事,是‘天道’的意思。”


    “……委屈阿琂了。”


    ——


    等真正见到女皇口中的“阿琂”后,应听声和清休澜才明白为什么女皇会说“委屈”。


    一座华丽的宫殿内,却冷清异常,外面的热闹与这里无关,连一丝细微的动静都传不进来。


    而在宫殿的窗前,坐着一位身着红衣的长发少女。


    少女将一头白色长发编了起来,垂在胸前。发间没有任何装饰,干干净净,素素雅雅。


    她身上的红衣也非常简单,没有多余的花纹或是设计——就像将一匹上好的布料直接披在身上一样,暗自流动的微光有之,但再多的,却是没有了。


    少女有一双和“兰芙塔”很像的透色蓝眸,但如今,那双美丽的眼睛却半垂着,就像落下的月亮。


    而在少女的右脚上,绑着一道红绳——一端在她的脚腕上,另一端则延伸至窗户外,不知落在何方。


    “——姐姐!”凉倾看到少女的一瞬间就红了眼眶,直直扑进了她的怀中。


    她被凉倾扑了个正着,却还是下意识抱住了凉倾,随后才缓缓反应过来怀中人是谁,轻声问道:“……阿倾?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姐姐才是,为什么突然就要成亲了?。”凉倾深深看进面前人的眼睛,轻轻抚过眼下的乌青,问:“……姐姐明明说过,只会和非常非常非常喜欢的人成亲的。”


    凉琂摇了摇头,没有回答,眼眸中流露出无奈,以及一丝混杂其中的悲伤和不甘。


    凉倾看向凉琂脚腕上的那道刺眼的红色,俯下身,指尖凝聚灵力,在那道红绳上狠狠一划——红绳却像将所有灵力全都吸收了一样,一动不动。


    “别试了。这几天我试过无数次,割不断的。”凉琂语气平静,伸手拉起了凉倾,一丝笑意出现在她的眼中。她说:“你能回来看我,我就高兴了。”


    “……谁。”凉倾低声问:“你要嫁给谁?”


    闻言,凉琂沉默几息,轻声开口:“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


    “听母后说,他是一位普通的药师。”


    一位普通的药师,即将迎娶鲛人一族的大殿下,未来的女皇——鲛人女皇只有两个孩子,凉倾太小,又常年在外,最后继承皇位很大可能是凉琂。


    ——不是因为什么爱情,也不是因为什么利益,更不是家族指婚……只是单纯的因为一道不知真假的“天道指示”,就要葬送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未来几百年的时光。


    “你不爱他。”凉倾肯定道。


    “当然不。”凉琂回答道:“几日来,我只隔着薄纱见过他一面而已,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而‘一见钟情’这样的故事,也并未发生在我身上。”


    凉琂顿了顿,又转头看向窗外,道:“……更何况,他有喜欢的人,我见过。是一个很好的女孩,一直负责看顾王宫周围盛开的兰芙塔——如今,我却要做这个拆散他们的坏人了。”


    “这和姐姐有什么关系。”凉倾的尾音落下来,道:“……明明姐姐也是那个被夺走幸福与自由的人,为什么还对别人愧疚呢。”


    “……他人其实挺好的,即便过得有些拮据,但还是会自己掏钱给付不起药钱的人看病。你还没见过他吧?”凉琂揉了揉凉倾的长发,转移了话题,道:“你去看看他吧。他如今就住在王宫中。”


    凉倾确实想去见一见这位姐姐未来的夫婿——她的姐夫。


    但等她转身离开时,凉琂却没有跟上来,凉倾问她:“姐姐不和我一起去吗?”


    凉琂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与他往后,有的是时间见面,这次就不去了。”


    “……几百年呢。”


    第65章 华临 恨比愧疚,要好得多。


    告别凉琂, 游出门外后,应听声才开口问道:“前辈,所谓‘天道指示’……?”


    凉倾有些心不在焉, 但还是回答道:“就是你们想象中那个。和天机宗‘寻人’很像……只是被天机宗选中的人可以踏上修行一路, 被浮生祭司选中的人就要搭上自己的下半辈子而已。”


    “这样的婚事, 很频繁么?”清休澜皱眉问道。


    凉倾摇了摇头,道:“几十年一次吧——所以大家才会这么期待和高兴。”


    “那上一对在浮生祭司的指示下成婚的人, 现在怎么样了?”应听声游在清休澜身边,微微探头问道。


    凉倾抬起头思考了一会, 不确定道:“……说实话, 我记不清了。上一次成婚的是一对平民夫妻, 婚后恩爱异常, 一度成为鲛人海中恩爱夫妻的典范……”


    “但是后来就很少再听到他们的消息了——鲛人一族一旦成婚非死不得离散, 他们应当还在一起吧。”


    这也是凉倾为姐姐感到难过的原因。


    清休澜沉默不语, 反倒是站在他身边的应听声低低叹道:“恩爱难长久,白首得几回?”


    凉倾缓缓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随后抬手敲了敲房门。


    “是谁?”房内传来一声低低的男声。


    “我, 凉倾。”


    凉倾的名字在鲛人海中无人不知,那人轻轻叹息一声,道:“请进吧,二殿下。”


    凉倾便面色冷淡地推开了房内,转着眸慢慢地将房间扫视了一圈。嗯, 还算整洁。衣服没有乱丢,茶杯和点心也都规规矩矩地放在桌上。


    在正对着窗户的书桌前,坐着一个人, 正捧着一本书回头朝几人望来,手中还拿着一片不知名的叶子——和他怀中的书上画着的叶子很像。


    那人合上了书,顺手将叶子夹进了书里,随后才站起身,规规矩矩地朝凉倾俯身一礼,不卑不亢地介绍道:“二殿下安好,在下秋华临。”


    秋华临半垂着眼睛,并不与凉倾对视,没有得到准许,就依旧保持着俯身的姿势。


    凉倾“哼”了一声,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秋华临一番,先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你可知你要娶的人是谁?”


    秋华临听出了凉倾的言下之意,虽然他仍俯着身,说出来的话却都挺直了腰杆:“当然,凉琂大殿下——二殿下,我就是一个平凡普通,略通医术的药师,能够迎娶一国殿下,是我高攀。”


    “但与你姐姐成婚,对我而言,是福,亦是祸。”秋华临头更低,话语却愈发大胆:“若不是因为浮生祭司推算的天道,我秋华临必然带着爱人远走高飞,哪怕终生不回鲛人海,也好过被困在王宫中与大殿下相互折磨。”


    听完这一番“就算你是大殿下,我也只选我的爱人”的言论,连应听声都为这位勇士捏了把汗,生怕凉倾一言不合就拔剑。


    可出乎意料的,凉倾听完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深深地看了低着头的秋华临一眼,开口道:“是啊……你与我姐姐,就是两个不得不互相折磨的可怜人。”


    说着,凉倾抬手赦了礼,转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明显是打算和这位未来的“姐夫”好好聊聊天。


    应听声和清休澜对视一眼,自觉和凉倾打了声招呼,说想出去四处逛逛。


    凉倾看起来很抱歉,大概是因为没能尽到主客之责,清休澜摇摇头,示意她没关系,让她安心。


    随后,就带着应听声一起游了出去。


    在他们离开后,凉倾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桌上的杯子,眼神不知落在何处。


    而秋华临先开了口,语气疲惫,道:“二殿下,我绝非大殿下的良人。我与大殿下,从三观到饮食习惯,再到追求和梦想,甚至只是简简单单的颜色、食物喜好,都无一相同。”


    “她喜欢热闹,我喜欢安静;她向往自由,我却追随安定。”秋华临大概是被恶补过有关大殿下凉琂的一切喜好,信手拈来,淡道:“大殿下喜欢甜食,不喜药味——可我觉得甜食百害而无一利,还整日与草药作伴。”


    “我与她,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你若想为你姐姐辩解,便可省省功夫——大可不必!”最终,秋华临自顾自地下了结论,甚至不想听凉倾的反驳。


    “哐”一声,凉倾猛地将手中的茶杯砸在桌上,到底是刚举办过成人礼的不羁少女,做起事,说起话来有种扑面而来的“雷厉风行”感。


    她从椅子上起身,指着秋华临的鼻子骂道:“你这个自以为是,故作清高的臭药师,我当然知道你绝非良人,但我没想到你居然孤高至此!”


    “——是,我姐姐喜欢甜食,但那是因为姐姐常年喝药,嘴里全是苦味,才贪恋甜食那一丝甜,她也吃得无聊的宫廷菜和涩口的药膳!”


    凉倾猛地一指秋华临放满了书籍,透着草药清香的巨大书柜,道:“姐姐不喜欢药味,是因为闻到就会想到天天吃,年年吃的汤药!你难不成还自作多情地以为姐姐是在针对你么?”


    “我看姐姐真是瞎了眼!居然还和我说你挺好的。”凉倾一甩鱼尾,狠狠一拂袖,道:“——好在哪儿!我只看到一个故作姿态,自命绝不攀附权贵的‘狂妄自大鬼’!”


    “……你甚至只听得两句与你不同的喜好,就觉得姐姐和你说不上话,但凡你再多问两句,就会知道姐姐在药学方面亦有造诣。”凉倾转身看向窗外,愤愤不平道:“……你这样不把姐姐放在心上,让我如何放心!”


    秋华临叹了口气,涩声道:“消消气吧,二殿下。倘若你因为那天道,要被迫离开自己深爱的人,住到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每天都要接见从未见过的人……说到底,我也不是圣人,自然是会怨的。”


    “命运剥夺了你姐姐的自由。”秋华临一字一句道:“……也剥夺了我的自由。”


    “……我们只能互相怨恨,也不必可怜对方——恨比愧疚,要好得多。”


    ——


    应听声和清休澜离开王宫后,谢绝了侍女提出的带他们参观的美意,随意顺着一条路往前游去——说是路也不尽然,毕竟在水中可以向上向下游,就是偏要游一条没有路的“路”,也无妨。


    反正终点就在那里。


    “……我竟一时分不清大殿下和那位药师,谁更可怜。”应听声轻声道。


    “都是可怜人。”清休澜转头扫过应听声,道:“他们能够互相怨恨也好——总好过有一方不自觉爱上对方,求而不得。”


    “那个……你们是不是提到了大殿下的……夫婿?”突然,一位短发圆脸,看起来年轻羞涩的女孩出现在两人面前,话语有些急迫,尾音却轻轻的,像是很不好意思。


    “你是……”应听声迟疑道。


    女孩急忙摆了摆手,道:“我不是打探皇族隐私的探子!我只是……那位药师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我知道不应该再打扰他……”一滴泪从女孩的眼角滑落,瞬间融在水中,不见了。


    女孩的尾音在微微颤抖,她说:“华……秋大人走得太快太突然……”


    她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抹眼角,轻声道:“……我还没和他好好告别呢。”


    我见犹怜。


    要是换做那被困于王宫的药师在这,一定会心疼地替她擦去眼泪,然后将她拥入怀中。


    ——但是如今这些都做不到了,最多最多,也只能隔着一层薄纱,对女孩说上一句。


    “别再哭了。”


    而女孩显然不知她曾经的爱人虽然只是住进了王宫,但与鲛人大殿下成婚后,和进了阴阳司也没什么区别——难进,难出,难相见。


    她恳求二人带她去见秋华临一面,他不知道也无妨,只要能够远远地看上一眼,她便此生无憾。


    应听声听见女孩的请求后,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转头看向清休澜。


    清休澜自然知道应听声这是在等着自己下决定——他在尽力将应听声看作平等的同龄人,自然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什么决定都替他安排好。


    ——那不是妈……爹吗。


    于是清休澜沉默了会,看了回去。


    应听声:“?”


    他与清休澜对视两息,率先移开了视线,对女孩歉道:“抱歉,我们只是外来的客人,恐怕没有带你进入王宫的权利。”


    女孩眼中的期待慢慢散去,沉默两息,深深、深深地朝两人行了个大礼,道:“……感谢您的坦诚。”


    说着,女孩勉强笑道:“希望你们在鲛人海玩得开心,有需要的话可以找我帮忙——如果我能帮上的话。”


    与女孩礼貌告别之后,二人继续顺着往前游去,集市的人很多,但鲛人们都保持着距离,只有非常要好的朋友或是家人才会贴在一起,手挽着手。


    清休澜若有所思地看着成双成对的鲛人夫妻从自己面前游过,突然间,一颗圆滚滚的红色果实被递到了嘴边。


    清休澜盯着果子,一时没动。


    正巧,旁边还传来一对热恋中的鲛人情侣打闹的声音:“张嘴,夫人尝尝这红荆果好吃不好吃。”


    随后,又传来女孩害羞的声音:“谁是你夫人呀,别乱喊,这么多人呢……”


    “你是我夫人呀,既然答应了我可不能反悔。”


    看着旁边和自己动作一模一样,给女孩喂果子的男人,应听声诡异地沉默了一下,随后准备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下一秒,一阵温热的鼻息在应听声的指尖停留了两秒,最后轻轻咬走了那枚被应听声拿在手中的红荆果。


    应听声动作顿止。


    第66章 问舟 “你人……找到了?”……


    清休澜嚼了嚼, 咽下口中的果肉,评价道:“口感软绵,味甜, 无核——把皮去掉应该会更好吃。”


    应听声愣在原地, 还保持着抬手的姿势, 在僵硬地触到清休澜平静的眼神后,才反应过来, 收回了手,道:“……啊, 是吗。那多买点带回去给凉前辈尝尝?”


    清休澜点头, 转身游到了贩卖红荆果的小摊前, 挑选起来, 留应听声一人缓神。


    周围人来人往, 应听声心不在焉, 往前游了两步就不小心撞到了个人,那人被应听声撞得往后退了一步,被走在她身边带着面具的男子扶住。


    “……抱歉!”应听声朝被撞到的那位姑娘俯身道歉,道:“是我没看路,您还好吗?”


    站在姑娘身边的男子估计一开始有些不悦, 扶稳自己身边的姑娘后正想开口,却在看见应听声容貌的一瞬间愣了下,随后意外地问道:“应小友,真巧啊。”


    男子戴着面具,应听声一时之间没认出来, 但男子身边那位姑娘问完转过身抬头时,应听声亦是惊讶地叹了一声,道:“白姑娘?原来是……”


    应听声看向白无思身旁的男子, 立刻会意。男子也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去别处详聊。


    应听声点点头又摇摇头,示意二人稍等自己一会,随后走到了已经挑了小半袋品质良好的红荆果的清休澜身旁,轻声道:“师尊想和南前辈与白前辈见一面么?”


    清休澜手上动作未停,依旧仔仔细细地从一框框红果子中选出最红最圆的红荆果,闻言偏头看了应听声一眼,道:“他也在这儿?”


    “在后面,刚刚偶然碰到了。”应听声帮清休澜扶住了随着水流摇摇晃晃的篮子,道:“看起来不是以‘寻秘阁主’的身份来的。”


    等装了满满一篮的红荆果后,清休澜终于选够了,停了手,一捻被红荆果汁水染红的指尖,随口道:“见一面也无妨,走吧。”


    应听声自然地提起了那一篮红荆果,结过账后拿出块白色手帕来,低着头捧起清休澜的右手,轻轻擦掉了他指尖上的汁水,道:“红荆果放不住,师尊选了这么多,得多送几个人了。”


    清休澜“嗯”了一声,静静等着应听声收回手,才转身看去,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一脸好奇的白无思,和被面具遮住了表情,但眼神复杂的南问舟。


    南问舟先和两人问了个好,随后问起他身旁的清休澜。


    应听声犹豫着怎么回答时,清休澜就主动开了口,说自己姓谢。


    “南老板怎么有空来鲛人海?”清休澜看着南问舟,问道。


    “我好像……”南问舟缓缓挑起眉,看着清休澜,道:“……还没介绍过自己吧?”


    清休澜面色不变,冷静道:“应听声刚刚和我介绍过南老板。幸会。”


    “原来如此。”看应听声和这位“谢道友”关系亲密,南问舟也没端什么架子,笑这答道:“无思与凉琂大殿下曾是故交。不久前,我们收到了大殿下的婚礼请帖,便前来凑凑热闹,顺便观个礼。”


    “这样。”清休澜点头回了一句。


    随后,应听声接过了话头,笑着对南问舟提议道:“别站在这儿了。你们若是接下来没什么安排的话,同我们一起用个午膳?我请客。”


    南问舟自然不会拂了应听声的面子,点了点头,道:“那我和无思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路上,白无思扯了扯南问舟的衣服,南问舟便俯下身,听她耳语了几句,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回了句什么。


    随后,他便绕了个大圈,从最右边游到了最左边,来到应听声的身旁,朝他使了个眼神。


    应听声会意,微微放缓了步伐,落后两步。


    白无思则与清休澜搭上了话,给落后几步的应、南两人一个可以自由说话的空间。


    “怎么了?”应听声低声问道。


    南问舟看着他,眼中情绪不明,只朝走在前面的清休澜一颔首,压低声音问他:“……你俩什么关系?”


    应听声:“……”怎么每人都要问一遍。


    “朋友而已。”清休澜没有主动介绍,应听声自然要替他瞒下真实身份——哪怕这人也是清休澜的旧友。


    “……你这话必有水分。”南问舟可不好骗,眼光毒辣,一眼看出清休澜与应听声关系不一般,但他还是没有主动开口戳破,道:“真不能说?”


    应听声笑了笑,随后微微摇了摇头,朝南问舟作了个揖,道:“饶了我吧。”


    “……”闻言,南问舟只能无奈打消了逼问的念头,却突然话音一转,将声音压得更低,问起了另一件事:“你人……找到了?”


    虽然南问舟没明说是谁,但应听声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应听声沉默下来,似乎是在思考能不能说,两息后,他才轻轻“嗯”了一声,开口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太明显了。”南问舟随口道。


    走在前面的白无思与清休澜不知道聊到了什么,突然回过头看了走在后边的二人一眼,随后一起笑了起来。


    应听声与南问舟对视一眼,皆是迷茫。


    南问舟顿了一下,才轻声接上自己的话音,道:“……要是还没找到的话,你哪儿有心情在这谈情说爱,不知道还以为你俩来这儿度蜜月来了。”


    应听声:“……”


    说完,南问舟感叹一声:“真好啊。要是大家能一直这样幸福就好了。”


    正好,清休澜回过头,对应听声招了招手,应听声便朝南问舟点了点头,提步往前走去,在超过他前,落下一句几不可闻的话。


    “你……一会吃饭的时候,还是小心说话吧,我朋友脾气不太好,你刚刚说的那句话,幸好没被他听见。”


    南问舟:“?”


    南问舟站在原地思考两息,看到白无思再次回头看他后,才快步追了上去,牵起白无思的手,与她并肩。


    喜事将近,鲛人海的来访者并不少,每家客栈几乎都坐满了远道而来的客人,座无虚席,连拼桌都拼不上。


    不过好在他们一行四人一边是凉倾带来的客人,一边是凉琂曾经的故人。这样的身份,要是在鲛人海连个饭都吃不上,那传出去可不好听。


    因此,他们被带到了一间专门用来招待贵人的雅间内。


    最先拿到菜牌的是南问舟和应听声。南问舟迅速点完了自己想吃的,将菜牌递给坐在自己旁边的白无思。


    而应听声则是一边点一边时不时开口问清休澜两句,得到的大多是“你定”、“随便”、“都可以”这样的回答。


    在这样阴阳司级别的回答下,应听声还是轻松分辨出来清休澜真正想吃的,不想吃的,虽然没说想不想吃但是看起来想尝试一二的。


    南问舟目睹了全过程,哑然,自愧不如。


    点完菜后,南问舟刚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突然就对上了清休澜的那双黑眸。


    他在进入雅间后就摘下了面具,此时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清休澜朝他使了个眼神,随后和应听声说了句什么,走了出去。


    南问舟看出了那个眼神所代表的意思——我找你有事,出来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将这个眼神理解错误——毕竟他和这位谢道友素不相识,应该还没熟能够单独出去聊天的地步。


    但南问舟迟疑了一下,还是起身走了出去。


    在雅间旁边的转角处,南问舟看到了抱着手靠在墙边的清休澜。


    听见动静,清休澜抬眸看向来人,一抹金色闪过,直接让南问舟顿在原地,惊疑不定地开口:“你……”


    他迟疑着,还是没敢将自己心里那个不敢想的猜测说出口。


    而清休澜一点缓冲的时间都不给他,上来就是一句简洁明了,直戳人心窝子的疑问:“白无思快要陨落了?”


    南问舟:“……”您完全不懂何为委婉吗。


    南问舟脸上常年不变的笑容都快为维持不住了。知道白无思真实身份的人也就那几个,更别提清休澜用了“陨落”一词,特指修成了人形的神兽,南问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故友重逢本是好事,但南问舟此刻还是有种想转头离开假装不认识,没出来过的念头——好像只要没人看出来,提出来,这事就不存在一样。


    “抱歉。”正当南问舟迟钝地思考自己脸上该挂个什么表情时,清休澜突然开口道。


    稀奇。


    这放在以前,清休澜肯定是一句“我说的是事实,又不是在咒谁”,如今竟也会为说错话道歉了——虽然看清休澜的表情,他应该不觉得有错,只是因为南问舟听完之后有些难过,这才开口道歉的。


    南问舟没晾清休澜太久,先是勉强笑了一句“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啊”,随后看着清休澜平静的黑眸,笑容慢慢消失在眼中。


    最后,他哑声答道:“原来你能看出来。我还当……并不明显呢。”


    白无思身上隐隐有股死气,就像深秋一样,暮气沉沉,看不见一丝鲜活的生机——即便南问舟已经用上了各种办法。


    这次他们会来鲛人海,除了真的是想来观礼,沾点喜气外,也是想看看鲛人海独有的,散发着“生息”的兰芙塔会不会对白无思有所助益。


    清休澜淡声道:“这是重明一族正常的轮回,他们的寿命本就不是‘永恒’。”


    南问舟如何不知。


    要说他现在对白无思的感情,好像也没有浓到“非她不可”,或是“白无思死了他就活不下去要殉情”的地步。


    可南问舟又是这样极力在挽留。


    他究竟是在挽留白无思这个人,还是在挽留很多年前在白无思身上倾注的情感?


    他究竟是在为自己的“错误”赎罪……


    ——还是在为曾经珍重地许诺白无思“永恒的爱”的自己赎罪?


    南问舟自己也分不清了。


    好像这已经变成了他应该做的——不是因为爱,不是因为恨,只是因为一份“责任”。


    第67章 妆点 秋华临死了。


    看南问舟一言不发, 清休澜便接着开口,道:“她本该在跌落轮回井后就该死去的,是你强行压下即将破壳的重明卵, 为她续上了一口气, 才得以与她再次重逢。”


    “难为你。”清休澜尾音很轻, 道:“……为她多续了这么久的命,最终却还是要面临分别。”


    说完, 清休澜看南问舟依旧沉默,便暗自叹息一声, 准备转身离开, 却突然听到了南问舟的回答。


    “……你知道吗。在察觉生机缓缓从无思体内流失时, 我有一瞬间感到了解脱。”


    南问舟声音很低, 就像是怕惊扰到谁一样:“好像我终于能给这份不该开始, 早该结束的感情添上一个我并不遗憾的结局——哪怕无思离开, 我也能对自己说,至少我已尽了全力。”


    “有时我也会怀疑,我究竟是否还爱着无思——明明我们这样亲密。”


    “哪怕记不清以前的事,她也依旧会无意识亲近我,好像在她的潜意识中, 我是值得她信任的。”


    一世英名的寻秘阁主,如今却缩在一间不属于中原的客栈角落中,朝死而复生的故友诉说着自己的最真实的情感。


    或许他自己也有些迷茫,想要从局外人处得寻找一个“对与不对”、“值与不值”的答案。


    “……我会牵她的手,会拥抱她, 会亲吻她……可我再没说过爱她。”


    “我给她想要的一切,只要能让她开心、健康、幸福,我愿意付出我所拥有的一切。我用尽全力为她找寻那一线生机。”


    “……可我却一点都没有为她即将离开的未来感到难过。”


    说到这, 南问舟眼底闪过一丝迷茫,他抬眸,问清休澜:“……为什么?我不爱她吗?”


    “……我爱她吗?”


    清休澜看着故友,沉默两息,才摇了摇头,缓慢答道:“我恐怕不能给你这个答案。毕竟对有关‘情感’一事的东西,我甚至不如你了解。”


    南问舟便又垂下眸,似乎有点遗憾。


    突然一旁传来一道水流波动的声音,两人一同抬头看去,居然是半天等不到南问舟,出来找人的“故事主角”,白无思。


    她朝清休澜笑了一下,随后游到了南问舟身边,语调一如既往地干净柔和,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我等了你好一会也不见你回来,很担心。”


    南问舟似乎对白无思有用不完的耐心,每次看到她时,连眼神都软下来,眸中只盛得下她一个人的身影。


    他抬手抚上白无思的发,顺了顺,然后用一种不会惊起落叶的语气答道:“抱歉,我聊得久了点,让你担心了。”


    白无思点点头,道:“没关系,我原谅你离开。”


    南问舟一愣,正想把这个回答当做一个巧合,却见白无思珍重地握住了他的手,眼神清明,再次认认真真地答道。


    “我原谅你离开,问舟。”


    后来,那顿饭吃得四个人各有各的心事,但只有白无思将心事放在了脸上——她重新回到雅间落座后,看向南问舟的眼神中依旧带着七分满的爱意,一分眷恋,一分不舍,以及一分不易察觉的难过。


    南问舟自然看得出来,但他除了静静陪着白无思,为她整理散乱的发丝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


    等应听声与清休澜回到王宫后,才在宫殿内见到了消失一天的凉倾。


    凉倾抱着自己的鱼尾坐在软垫上,殿内连灯都没点。


    应听声进来后先是抬手点亮了殿内的灯烛。


    凉倾被光线刺得眯了下眼,见来人是他们,连起身都懒得,恹恹地一指桌上琉璃色,描着金字的请帖。


    清休澜依言拿起请帖,扫了一眼后就明白了凉倾为何一副“想上吊,但也没那么想”的样子——凉琂的婚期竟定在了明天。


    应听声有些惊讶,道:“明天?这也太快了。”


    凉倾垂着眸,连发丝都耷拉在肩旁,没有回答。


    就算是人间最普通的夫妻成婚,从订亲到等待吉日,再到迎亲,算下来怎么也得几个月。


    ——而凉琂是谁,鲛人一族的大殿下,何等尊贵的身份,人生大事却如此仓促。


    她匆匆忙忙地被“赐福”和“天命”往前推,被迫走向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走向一个未知的未来。


    “……我觉得我没什么能够帮上姐姐的。”凉倾闷闷开口:“大家都很开心,除了姐姐,但是姐姐不能不开心……所以我不开心,如果我也像姐姐一样,明明不想笑也要笑着,那不就没人为姐姐失去的那些东西难过了吗。”


    凉倾这番话有道理,也没有道理。


    这样的事,应听声与清休澜不好插手,也什么办法。


    应听声递上了带回的红荆果,凉倾抬手接过,一点晶莹剔透的湿润从这颗鲜红且圆润的果子上滑落,消失不见。


    站在一旁的清休澜却突然皱了皱眉,面色有些古怪。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一道雷云就骤然聚集在清休澜头顶,闪着电光,似乎是在警告着什么。


    清休澜:“……”得,天机不可泄露。


    凉倾:“……?”


    应听声:“?”范围这么广,海里也能劈啊。


    清休澜无奈地看着两人,斟酌着说出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我明白你在烦恼些什么,不用太担心未来。有的未来,写做……”


    说着,那乌黑的雷云再次蠢蠢欲动起来。清休澜充耳不闻,拉过应听声的手,写下了“未来”的“未”字。


    只是这“未”字的上面一横拉得很长,似乎在暗示什么。


    应听声只一眼就明白了清休澜的意思,有些意外,突然明白了是什么事“不可言”。


    凉倾却好像没看懂清休澜的暗示一样,眉头依然紧蹙。


    “别想太多。”清休澜提醒了一句,随后伸手将应听声拉了起来,带着他离开了。


    ——


    翌日。


    天未亮,凉琂便被一众侍女架了起来,侍女们为其穿上匆匆赶制的吉服,戴上沉重华丽的头冠。


    殿内昏暗,所以早早地点亮了灯,照得凉琂脸上一片惨白。


    侍女们迅速在她的眼角装点上米粒大小的珍珠,抹上胭脂,额心画上一道五瓣花形装饰,花瓣中间点缀了一颗暗红色宝石,随后用大量脂粉盖住了凉琂苍白的脸色,硬生生逼出一抹红润来。


    紧接着,几双手又用梳子摆弄着凉琂那一头白色长发。


    发丝被理顺,弯曲,折叠,旋转,随后缠在了一起。


    头皮被扯得微微发痛,但凉琂没有出声,只双眼无神地看着镜中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她麻木地任由侍女在自己脸上、身上和发间捣鼓,就像一个美丽,精致,但僵硬的木偶一样。


    直到天空蒙蒙透出白,侍女们才替凉琂盖上大红色,层层叠叠的头纱,然后放开了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起身,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水流波动声和各种东西的碰撞声,侍女们各忙各的,没有一个人出声——出嫁前,凉琂不能和任何人说话,也不能张嘴,因为鲛人一族认为这会泄了福气。


    “姐姐!”凉倾早早地就醒了,但即便是新娘最亲近的妹妹,鲛人一族的二殿下,也是不能在凉琂盖上盖头之前见她的。


    直到现在,凉倾才被允许进入。


    但她姐姐早就盖上了盖头,看不见表情,也摸不清情绪。


    凉琂没有说话,只朝着凉倾的方向转了转身,随后摸索着拉住了她的右手,在她的手心中轻轻地写下三个字。


    别担心。


    写完,凉琂用双手包裹住凉倾的右手,轻轻晃了晃。


    接着,一早上水米未进的凉琂就被一众侍女围着,慢慢游出了宫殿。


    她首先要坐在以灵力驱动的马车上绕着整个鲛人海转一圈,分发“福气”。


    然后要在指尖沾上胭脂,给不久后要在婚礼上为她撒兰芙塔花瓣的花童眉心点上一点红,称作“定红”,定下幸福。


    接着就是拜见父母与浮生祭司,等念完一大串不知其意,听不清更听不懂的祷告词后,才能休息片刻。


    但依旧不能吃东西,凉琂必须一直含着这口“福气”,直到拜完天地,进入新房。


    这一路繁琐流程,凉倾始终跟在后面,看着姐姐辗转各地,甚至连看她一眼都没时间——也看不到。


    红纱遮住了凉琂的表情,她是开心还是难过,面纱下是在微笑还是落泪,全都被这飘飘扬扬的红纱遮得严严实实。


    既然看不到,那就当做她在笑吧。


    这可是她的大喜之日。


    ——


    凉琂一路上听话乖顺,挑不出一点错,鲛人子民都对这场史无前例的婚礼十分满意——除了凉倾。


    她自然是笑不出来的,连同清休澜与应听声,和与他们站在一起,一同观礼的南问舟和白无思。


    南问舟看着前方的华丽的仪驾,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白无思则看着凉琂的身影愣神,面色带着一丝疑惑。


    在人群中,应听声看见了之前在王宫门口遇到的那位我见犹怜的女孩,她怔怔地看着这场盛大的婚宴,眼中情绪复杂难辨——有爱,有怨,有不甘,有遗憾。


    他皱了皱眉,这样的表情,他很熟悉。


    求而不得,从而生怨。


    ——


    直至黄昏。


    凉琂终于走完了这套复杂的流程,笔直地跪在鲛人女皇和面前,等待着自己的新婚夫婿前来扶起自己,行这最后一道礼。


    但一盏茶过去,秋华临却迟迟未到。


    女皇紧张地朝身边人使了个眼神,下人会意,立刻带人去寻找迟迟不见踪影秋华临。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周围人开始窃窃私语。


    凉琂像是听不到这些议论一样,依旧跪得笔直。


    直到又一盏茶后,下人终于姗姗来迟,面色凝重,在女皇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女皇听后神色骤变。


    而清休澜等人站得近,将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那下人说的是——


    秋华临死了。


    第68章 调查 你做主,我听你的。


    应听声听到这个消息后微微挑起眉, 看向身旁的清休澜——


    清休澜脸上没什么表情,毫不意外。他察觉到应听声的视线,微微偏了偏头, 递给他一个“别担心”的眼神。


    凉倾骤然起身, 跟着下人往王宫内游去, 尾巴轻轻一甩,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而凉琂依旧跪在地上, 腰背依旧笔直,似乎并未听到这个消息——或许听到了, 只是她的情绪和反应都被红纱掩盖。


    应听声和清休澜对视一眼, 悄悄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朝着凉倾离开的方向游去。


    大部分人都聚集在王宫外, 如今, 王宫安静异常, 只能看到几个女皇身边的人急匆匆地游过。


    他们在王宫中心的花园中找到了凉倾。


    而在这片生机盎然,开满了兰芙塔的美丽花园内,却有一人躺在其中,神色平静,就像在花中睡着了一样。


    正是秋华临。


    虽然“睡美人”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 但他的胸膛也没有起伏,整个人面色苍白,透出一股浓浓的死气。


    他甚至还并未换上婚服,只穿了件单薄的黑衣,发间、身上空无一物, 也没有沾上明显的血迹。


    花园中没有争斗的痕迹,应听声扫视一圈,随后来到了神色不明的凉倾身边, 低声问她:“……是自杀?”


    凉倾缓缓摇了摇头,不知意思是“不是”,还是“不知道”。


    她带着应听声往前一步,随后指着秋华临的腹部说道:“腹部有刀伤,死因是失血。如果说是他杀,周围却也没有争斗痕迹,如果说是自杀——周围同样没有发现凶器。”


    清休澜也跟了上来,打量两眼,道:“是熟人吧。”


    应听声明白清休澜的意思,替他把话补全:“——是秋华临的熟人杀了他。”


    ——因为是熟人,所以现场没有争斗痕迹,所以秋华临没有防备,被一击毙命。


    聚在花园的鲛人越来越多,清休澜等人便不再打扰,一起退出了王宫,重新回到了方才的观礼席。


    南问舟左手揽着白无思,听见动静一回头,见是他们回来,便带着身旁人游了过来,低声问:“如何了?”


    应听声摇了摇头,说了两个字,只做出了口型,没发出声音。


    “死了。”


    南问舟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孤身一人跪在不远处的凉琂。


    凉倾却看出了南问舟的意思,面色冷淡,直视着南问舟,一字一句道:“她不会。”


    不可能是凉琂杀了秋华临,她不会。


    南问舟对上凉倾略有不善的眼神只是笑笑,滴水不漏:“当然,我相信她不会。”


    随着南问舟话音落下,周围的鲛人见这场婚事的另一位主角迟迟没有现身,有些不满,觉得他根本不重视这场能给众人带来天道赐福的婚事,纷纷要求女皇给个说法。


    女皇半垂着眸,并不回答,静静听着身旁人低声和她汇报着什么。听完后,女皇的目光变得复杂。


    不满有之,愤怒有之,松了口气亦有之。


    她是女皇,深爱自己的臣民不假——但她也是一位母亲,亦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得到幸福。


    最后,这场本该记入史册的婚事在女皇的拂袖离去后便不了了之了,再无人提及。


    等民众慢慢散去后,跪在中间的凉琂终于被人扶了起来。她站稳后,伸手扯下了自己头上盖着的红色头纱。


    头纱不小心勾到了发饰,连带着她那头白色长发也跟着散了下来。


    凉琂挥退了周围的侍卫与侍女,慢慢抬起了手,似乎想要触摸天空——或者说,海面。


    她终于开口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声音微哑,尾音微微向上,轻而挑:“太阳已经落下了?还是从未升起过。”


    她手中捧着的兰芙塔随着她奔波了一天,快要枯萎。于是凉琂便伸手将那些摇摇欲坠的花瓣揉了下来,随后松开手,让它们随着海风飘向远方。


    有的花瓣落在了海床上,不再漂泊;有的花瓣依旧飘向远方,零落成泥。


    凉倾伸手接住了其中一片花瓣,随后搅动水流,来到了凉琂身边。


    凉琂没有抬头,却好像知道来人是谁一样,依旧撒着花瓣,轻声问道:“他怎么了?”


    “他死了,姐姐。”凉倾开口道。


    她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就像回答的是“我喜欢青色和蓝色”这样的问题,简单自然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凉琂。


    “……是么。”凉琂拿着花瓣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后很快恢复了平静,接着,她缓缓地,松开了手。


    淡蓝色的兰芙塔花瓣随风而去,伴着凉倾的话音:“……他昨晚就死了,只是因为死在了兰芙塔周围,所以并没有明显的尸斑一类。”


    凉倾涩声道:“……母后的意思是,要彻查。”


    “……”凉琂闻言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理解似的点了点头,道:“应该的,查吧。”


    秋华临实在死得太早——但凡他晚死两个时辰,凉琂都会拥有全天无可置疑的不在场证明。


    ——而在鲛人一族中,新人们举办婚事的前一天晚上,门口周围是不能有生人和外人的。


    因为鲛人一族认为在这天晚上,上天就会降下祝福,让第二天的婚事顺顺利利,辛福美满。


    如果有生人在的话,那祝福就会被生人的生气拦在门外,找不到进去的路。


    因此,没有人能够证明凉琂没有出去过。


    而这位大殿下的准夫婿,别说什么时候出去的了,甚至死了快一天才被人发现。


    红事变白事。


    凉琂就像挣扎百次,每次都狠狠撞在透明玻璃上的百灵鸟,突然,这困住她的玻璃突然碎裂开来,而她只是象征性地扇了下翅膀。


    她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她好像也没有很高兴,但也没有很难过——就像是……大脑已经哭晕,变得迟钝,迟迟没能反应过来如今已然自由一样。


    凉琂被两个侍卫恭恭敬敬地请回了房间,凉倾也要去帮女皇的忙,一时间抽不开身。


    离开前,她拜托清休澜和应听声帮忙调查一下,证明杀害秋华临的凶手不是凉琂。


    清休澜没说话,只是问她为什么坚信凉琂不会杀了秋华临,换自己余生自由。


    凉倾顿了顿,回答:“……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吗。她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亲姐姐。”


    闻言,清休澜微愣,应听声便开口答应了下来。


    等清休澜回过神后,凉倾已然走远,身旁只有应听声还在安安静静地等着自己。


    “……”清休澜叹了口气,他想查什么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毕竟无需去辨别真话和谎言之后,便只剩下了隐藏在某处地方的真相。


    但这事毕竟是应听声应下的,清休澜刚好也想锻炼下让应听声,让他别在自己身边时,就只听自己的。


    于是清休澜突然开口,对站在自己身旁的应听声说道:“接下来,一切由你做主,我都听你的。”


    应听声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下意识拒绝了:“怎么能让师尊听我的,应该是我听师尊的才对。”


    “你还查不查了。”清休澜自有一套,道:“让我来做主的话,我会在床上躺个三天。”


    应听声:“……”这不耍赖皮吗。


    可答都答应凉倾了,应听声还能突然和凉倾反悔不成?他师尊可真有一手。


    但“指挥清休澜”,或者“对清休澜下达命令”这样的事还是有些超出了应听声的认知。


    在去往王宫的路上,应听声更像在和清休澜商量,查什么,怎么查,查哪些人……这些事情应听声都有想法,可以立刻执行,但他还是都和清休澜说了一遍,最后问清休澜是否有那里错漏。


    清休澜面无表情:“……”如果这是一场对应听声的考核,那他现在回答了,不就成开卷考了吗。


    于是清休澜什么都没说,什么意见都没给,只用不知从哪儿顺来的轻薄竹简一敲应听声的头,淡淡落下句“自己想”。


    应听声:“。”


    他无奈笑笑,知道师尊这回估计是铁了心要让自己做主了。


    再次来到王宫那片开满兰芙塔的花园前,应听声发现周围已经挤满了前来一探究竟的好奇民众,一个劲儿地往前挤,都想拿到第一手最值钱、最劲爆的爆料,当作让自己高高在上的谈资。


    鲛人侍卫八风不动地守在前方花园门前拉上了大块白布,隔绝了所有探究的视线。


    清休澜明显不想去和人挤,在距离花园□□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应听声游到清休澜身边,思考着该怎么进去,不远处那个在高处巡逻的侍卫看见二人时却突然两眼放光,三两下来到二人面前,行了个礼。


    他开口说道:“二殿下有令,命二位前来调查,我等感激不尽。二位请随我来吧。”


    说着,他就带着两人往一旁的通道中游进了花园,做了个“请”的手势,说了句“不打扰了”,就转身离开了。


    花园里除了侍卫外,还有站着几个人,为首的短发女鲛人见到他们,微微俯身行了个礼,随后介绍道:“两位贵客安好,我叫若烟,二殿下方才说一会会有人来协助我们查案,就是二位吧?”


    应听声点了点头,道:“若烟小姐叫我应听声就好,这位……”


    他顿了一下,就听清休澜从善如流接道:“我姓谢。”


    每次听清休澜隐藏身份时,都只说自己姓谢,从不告诉别人名什么。想到这,应听声突然失笑。


    但他面上却是只微微动了动嘴角,咳了一声,接着问道:“那么,若烟小姐,现在是什么情况?”


    若烟没有丝毫隐瞒,干脆利落地说道:“他杀。”


    “而且,秋华临有意引导我们判断他是自杀。”


    若烟顿了顿,接着说道:“他在帮助这个杀了他的人。”


    第69章 拥抱 “而是在撒娇。”


    和清休澜的推测一模一样。


    只是应听声没想到秋华临这“熟人”居然能熟到让他甘愿自己去死, 也要为其隐瞒。


    若烟带着两人往前去,解释道:“秋华临的死因是失血和内脏破裂,伤口只有腹部一处, 是类似短刀一类的伤口。”


    “按照力道和深度, 凶手第一刀下去时, 秋华临就该死了——大概是求生的本能让他用灵力挡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散了这道灵力。”


    若烟在秋华临的尸体前停下, 指着他千疮百孔的腹部道:“伤口很杂乱,但其实凶手只捅了一刀——其余的伤口, 是秋华临自己捅的, 目的可能是为了将自己的死亡伪造自杀。”


    清休澜默不作声地去了一旁, 俯下身看着花园中被压塌的兰芙塔, 没有说话。


    应听声看了看周围, 问道:“现场清理过了?”


    若烟知道他想问什么, 摇了摇头,道:“没有,只移动了尸体——很干净,是吧?简直是我见过最干净的现场,连血迹都没多少。”


    “秋华临还自己清理了现场?”应听声看着这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 淡淡道:“他倒是谨慎,看来凶手对他很重要。”


    说着,他叹息一声,道:“应该不难猜是谁,对吗。”


    若烟耸了耸肩, 道:“能猜到又如何,办案要讲证据,没有证据, 哪怕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凶手,他也不是凶手。”


    “好吧。好吧。”应听声转身,来到了清休澜身边,俯下身问他:“有发现什么吗?”


    清休澜拍了拍手上沾着的泥土,摇了摇头,道:“没什么特别的。也没有迷药毒药之类,就是普普通通地因为失血太多死去了。”


    应听声伸手扶了一把清休澜,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手帕,随口道:“那我们只好先去问问还能开口的人了——要先吃个饭吗,平常这个时候我们都在散步消食了。”


    “……”清休澜简直无奈,道:“哪有空吃,很多关键的线索和人会随着时间流逝消失的——你不是也想找出凶手吗。”


    应听声没有反驳,点了点头,朝着王宫内游去,不经意道:“先去问问女皇吧,也许女皇知道些什么。”


    清休澜下意识皱了皱眉,道:“想什么呢,女皇……”


    说到一半,清休澜突然反应了过来,笑骂道:“差点把我绕进去了,小崽子——投机取巧可不行,说好你做主,就别问我意见。”


    应听声被戳穿心思也不恼,若无其事地笑笑,揭过了这个话题。


    不知从何时起,应听声已经从原来拉着清休澜的手跟在他后面,到落后半步紧随其后,到如今——已与他并肩。


    不过短短十一年。


    ——


    进了王宫后,二人先去找了凉琂。


    凉琂居住的宫殿中有一主殿,一偏殿。主殿是她住着,偏殿没人。


    而在大门正对面,距离十来步的地方,就是秋华临暂时居住的宫殿。


    二人进入主殿时,应听声发现原本装饰得喜气洋洋的大殿已经换了副模样。灯笼、彩带等等都被凉琂取了下来,那些象征好寓意,用来祈福的物什也撤了下去。


    凉琂本人更是直接脱下了繁复的嫁衣,又换回了简单轻便的常服,妆容和头饰都解得一干二净。她半靠在窗边看着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见进门的动静,凉琂回过头,神色空白,未卜先知一样开口道:“如果你们是来问我昨晚有没有出过门,或者有没有人能够证明你在房间一类的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们。”


    “——没有。没有。”


    我没有出过门,但也没有人能够证明我没有出过门。


    应听声搬了个椅子过来,等清休澜坐下,再次撑着头神游起来后,才转头问凉琂:“你也没有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


    “我睡得很早。”凉琂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是否是两人的怀疑对象,道:“因为第二天要很早起来梳妆。”


    合情合理,但有理无据。


    应听声抬头跟着凉琂的视线看向窗外,发现从这里往外看,能够将秋华临宫殿的大门看得一清二楚。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凉琂没有回头,但察觉到了应听声的视线,开口道:“但我确实什么都没有看到,就像我说的,我很早就睡了。”


    眼看从凉琂这问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应听声也就不再多费口舌,准备离开。


    清休澜也跟着应听声起身,离开前,他有意无意地关心了一嘴凉琂:“殿下昨晚似乎没睡好?”


    凉琂面色不变,笑了笑,回应道:“多谢关心,毕竟我也是第一次成婚,有些紧张在所难免。”


    “紧张。”清休澜点了点头,没有深究下去,转身离开了。


    “师……”应听声刚想习惯性地问清休澜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又突然反应过来,就算问了清休澜也不会回答,蓦地住了嘴。


    清休澜笑了笑,伸手将应听声的碎发理至耳后,道:“别着急,线索和真相离我们并不远。”


    说完,他抬手抚摸过挂在宫殿墙上的壁画,随意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先去秋华临宫殿里看看。”


    大概是凉倾打过招呼,站在秋华临门口的侍卫并没有阻拦他们的来访,在提醒他们带上手套,小心动作后,轻而易举地将二人放了进去。


    大殿中,一切都还维持着主人离开前的样子。


    秋华临那张书桌上放着一杯安神茶,已经冷透了。应听声将其小心端起,凑在鼻下闻了闻,没有异常。


    随后,他又转眸看向桌上的其他东西——多是书本和纸张,以及记录摘抄整理的草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清休澜站在那个巨大的书柜前,随手拿下了一本书,快速翻了翻,书中夹杂着不少植物标本。


    应听声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清休澜手中的书上,随后他在清休澜看过来时收回了目光,坐在了秋华临书桌后的椅子上。


    椅子对应听声而言并不太合适,他思索着秋华临的身量,随后将视线缓缓移至清休澜身上。


    好像和师尊差不多高。


    清休澜:“?”


    他合上手中的书,将其重新放回了书柜中,开口问道:“怎么了?”


    “师尊,可以过来一下吗。”应听声从椅子上起身,唤道。


    清休澜便游了过来,被应听声扶着肩送到了椅子上,还没等他疑惑,就听应听声问他:“师尊看到了什么?”


    秋华临的书桌正对着窗户,从清休澜的视角来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窗外对着一片空地,只看得到沙砾和远处的灯光。


    他如实答了,却见应听声面色复杂地将他扶了起来,视线提高后,清休澜这才发现,窗下还有一道被各种植被掩盖的小道。


    而从窗户往右看,就是凉琂的宫殿。


    “这条小道从大殿下的宫殿中看,是看不到的——如果秋华临是从窗户中翻出去的,那大殿下确实可能没有看到秋华临出去。”


    应听声站在椅背后,撑着书桌,几乎把清休澜困在了自己怀中。


    他比清休澜高出些许,说话带起的气流穿过清休澜的发间,微微有些痒。


    清休澜垂着眸,发丝遮住了他的表情。


    看清休澜半天没有反应,应听声这才疑惑地“嗯”了一声,稍稍退开了些,问道:“怎么不理我,师尊。”


    清休澜动了动,偏过了头,目光似乎带着一丝无奈,解释道:“没有……我只是在想,为什么秋华临拼命想保住的人,却能毫不留情地杀了他。”


    “爱错了人?还是……杀错了人?”清休澜随口猜测道。


    应听声摇了摇头,抬眸看向窗外。


    天色将暗,要是死亡时间推算没出错的话,秋华临大概是在天黑后才出门的,正正好好。


    应听声一转尾,整个人便轻巧地跃出了窗外,落在了下面那条小道上。


    清休澜也从上面闪身来到应听声身边,悄无声息地跟在他后面。


    应听声顺着小道往前游去,发现这条小道上多有植被遮挡,如果躲得好,确实能够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去到中心花园。


    ——但有什么事不能直接在下面那条小道上说吗,为什么非要来到这开满兰芙塔的花园。


    应听声想不通。


    清休澜靠在花园的假山上,随手搅起个小小的漩涡,困住了一条小小的红鱼儿。


    红鱼儿晕头转向地在漩涡中找不到出路,直到清休澜停下手,它还是自顾自地在原地转了几圈,几息后才缓过来,控诉似的咬了下清休澜的指尖。


    鱼儿没有牙齿,跟轻吻了他一下一样。


    应听声:“……”怎么感觉师尊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只是在等我开窍呢。


    清休澜终于迟钝地察觉到应听声的视线,慢吞吞地抬眸看向他,偏头问:“遇到麻烦了?”


    说着,他不再理会那条小鱼,水波一动,他瞬间游到了应听声身边,几乎贴在他的耳边问:“需要我的帮助么?”


    清休澜已经和这条尾巴很默契了,但明显没掌握好距离,不小心蹭到下应听声的尾尖。


    应听声神色未变,却感到一股从下往上蔓延的酥麻——就像被小猫用鼻尖蹭了蹭一样。


    “不要紧。”应听声答道,朝清休澜张开了双臂,睫毛柔顺地垂下,轻声道:“师尊可以给我一个鼓励拥抱么。”


    清休澜听完一时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但应听声就是有种莫名的自信——他赌清休澜不会拒绝他。


    果不其然,两息后,清休澜就像拿他没办法一样轻叹一声,抬手拥上了他。


    两人肌肤相接,连鱼尾末端的尾纱都贴在了一起。


    “我总觉得……你不是需要鼓励。”


    清休澜几乎靠在了应听声肩上,淡淡道:“……而是在撒娇。”


    第70章 冥婚 生前不能相伴,死后亦不会重逢。


    应听声没回答, 也没放开清休澜。他抱得不是很紧,极尽克制。


    只要清休澜一推,他就会松手。


    但清休澜没有, 他依旧保持着拥抱的姿势, 只是顺着夜色低声提示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秋华临的尸体过了这么久才被人发现?”


    应听声突然睁眼, 茅塞顿开。


    为什么没人发现死在兰芙塔中的秋华临?


    ——因为鲛人天然对兰芙塔有种与生俱来的敬意,不会伸手去翻动这层层叠叠的兰芙塔。


    而兰芙塔又会掩盖气味, 延缓尸体腐烂。


    “……他们确实是在秋华临窗下那条小道上见面谈话的,秋华临就是在那儿被捅了一刀。”应听声突然明白了事情经过, 涩声道。


    “而秋华临不但没有反抗, 还夺走了行凶者的刀, 让他快走。”见应听声明白过来, 清休澜也就顺其自然地接了下去:“秋华临一路躲藏, 来到了中心花园, 自己给自己补上了几刀,然后在兰芙塔中沉睡。”


    “但现在还有两个问题。”清休澜轻轻放开了应听声,俯身从河床上拾起了一片淡蓝色的兰芙塔花瓣,花瓣缓缓消散在他的指尖,又消失不见。


    “第一, 秋华临自己就是药师,而且他的宫殿就在旁边,他完全有机会有时间拯救自己,但他没有,为什么。”清休澜之前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始终不得解。


    “第二。”清休澜伸出右手两指,比了个“二”,接着问道:“刀呢。”


    秋华临用刀捅伤了自己, 想要浑水摸鱼,为了保证刀痕一样,他用的肯定就是行凶者带来的刀。


    但在中心花园中,他们并没有发现这样一把刀。


    ——总不能是刀自己长脚跑了吧。


    唯一的解释,有人拿走了刀。可能是行凶者,也可能是别人。


    “好了,别想了。”看着应听声被自己的三言两语带入了沉思,清休澜便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随口道:“我饿了。用膳吧。”


    应听声:“……”


    应听声哭笑不得,道:“已经过了晚膳点了,随便吃点清淡的吧,明天早点吃早膳就是了。”


    清休澜无可无不可地一点头,往宫殿游去——凉倾不知道怎么想的,给他们安排了个只有一张床的宫殿。


    说是“来客太多,反正你俩平时不也一起睡么,凑合下啦”——清休澜听完表情复杂。


    “师尊想喝粥还是吃面?”应听声这两年在外游历,修得一手好厨艺,可谓“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连清休澜都自愧不如——清休澜下不得厨房。


    “还有第三个选择吗?”


    “有的,不吃。”


    “……”


    “我开玩笑的,师尊。”应听声笑了笑,道:“藕粉好吗?”


    清休澜用指节一敲应听声的额角,咬牙切齿地笑道:“……你现在都会拿我寻消遣了?”


    “冤枉。”应听声嘴上这么说,表情却一点不像被冤枉的样子,眸中笑意未散:“师尊原谅我,好不好?”


    清休澜简直拿他没辙,说舍不得说,打舍不得打,稍微教训一下就“师尊冤枉”,“师尊别气”地喊,喊得清休澜一点脾气没有。


    没办法,谁叫这是自己捡回来的人呢。


    清休澜无奈想道。


    只能认栽了。


    ——


    转机出现在第二天。


    清休澜吃完早膳在院里消食,转头就瞟到了在书房看若烟今早送来的文书的应听声,觉得有点不对。


    他游到了应听声书桌前的窗边,半倚着窗棂喊了他一声:“听声。”


    “嗯?”应听声自然地应了一声,头都没抬,眼睛跟黏在了字上一样。


    见清休澜喊了他一声就没了动静,应听声这才抬起头,一愣。


    窗棂是圆形的,中间刚好能坐下一个人。


    清休澜就这样逆着阳光,坐在窗棂上垂眸看他。


    不知是不是应听声的错觉,他总觉得清休澜的黑眸被阳光染上了一抹金色,和他的尾巴一样,微微发亮。


    清休澜那条淡金色的鱼尾就该沐浴在阳光下,温柔得让应听声移不开视线。


    清休澜伸手将自己的长发撩至耳后,应听声这才发现——他在左耳上戴了一枚金色圆形长流苏的耳坠,微微摇晃着。


    “我干什么呢?”清休澜尾音轻轻落下来,问道。


    应听声的眼睛几乎要被那耳坠的光晃得映上一抹亮色,他一时之间就像脑子被灌满了水一样,转不动,整个人朦朦胧胧的,连清休澜的声音都略显模糊。


    “……什么?”他怔怔问了一句。


    清休澜似乎是轻叹了一声,抬手甩了个结界,日光瞬间被掩盖,清休澜的眼睛和尾巴一起暗了下来,就连那枚耳坠也沉寂在黑暗中。


    清休澜伸手点了点应听声手中的文书,道:“活儿全让你干了,我干什么呢?”


    应听声这才突然回过神来,笑笑,理了理手中的文书,随口答道:“师尊不如想想午膳吃什么吧。想完了午膳可以想晚膳,还有明天的早……错了,师尊!”


    应听声话刚说一半,一道灵力便飞速袭来,直接轰碎了窗棂。应听声再躲慢一点就能被轰个正着——但就算应听声没躲开,清休澜肯定也会自己将灵力散去的。


    他不舍得。


    应听声俯身捡起被不小心扫落的纸张,轻咳一声,终于进入了正题,道:“……师尊记不记得之前在王宫门口遇到的那个,请求我们带她进去的女孩?”


    “记得,怎么了。”


    “师尊替我去问问话吧,要是有问题,就直接把她带回来。”应听声用灵力修复了破碎的窗棂,说道。


    清休澜终于听到个稍微像样的任务,不再多说,一甩鱼尾,转身离开了。


    ——


    打听个女孩的住处并不费什么事,对清休澜而言更是轻而易举,他很快就找到了一间位置偏僻,远离王宫,紧挨树林的小屋。


    清休澜绕着小屋游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小屋内很安静,没有说话声,没有脚步声,甚至没有呼吸声。


    他便直接推开了门——果不其然,空无一人。


    但是可以肯定,原本住在屋子里的人并没有离开。因为屋内的桌上还放着没吃完的食物,根据腐烂程度来看,应该是昨夜的饭菜。


    清休澜在屋内扫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


    这间小屋很平凡。


    看得出主人并不富裕,但很爱干净——屋内十分整洁,每个东西都放在了该放的位置,整整齐齐。


    衣服也没有乱扔,而是叠好后摞在了一起,一摞男装,一摞女装。


    生活的痕迹很重,甚至窗边还放着生机勃勃的花草,以及手绘的杯子和画。


    在靠窗的书桌上放着不少书,清休澜游了过去,看了两眼,认出了秋华临的笔迹——和王宫宫殿那书架上的书中的批注一模一样。


    清休澜看得出秋华临和他的爱人十分恩爱。因为在存放食物的橱柜上,还留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做了果酱,夫人请用”,落笔日期是六天前。


    ——秋华临被赐下婚事的前一天,还在为心爱之人做果酱。


    他前一天还是那女孩的爱人,第二天却突然要和别人成亲,成为另一个女孩的丈夫,任谁都接受不了。


    清休澜转身离开,之前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终于有了一丝头绪。


    ——


    等清休澜回到王宫时,就听说了另一个消息——秋华临的尸身不见了。


    他来到应听声身边,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应听声摇了摇头,微微俯身解释道:“若烟姑娘出门问个话的功夫,那秋华临的尸身便不翼而飞,但现在都没有找到。”


    “没人看守?”清休澜皱眉问道。


    “‘临近午休,换班时有些混乱,一时不察’,这是他们的理由。”应听声压低声音道:“多稀奇,这年头连尸体都有人偷。”


    清休澜:“……”


    清休澜拉着应听声转身就走,道:“那女孩不在家里,不知道去哪儿了。但屋子里的东西都没收,应该不会是想带着爱人的尸体‘远走高飞’。”


    说着,他抬眸看向应听声,轻声道:“一个爱而不得,被迫看着爱人娶别人的女孩,在得知爱人死后,会做什么?”


    “查明真相,还他公道?”清休澜摇了摇头,道:“远远不够。”


    应听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跟着清休澜飞速游向中心花园,十分默契地补上了清休澜的推测:“如果爱到‘非他不可’的地步,应该……会像那个古老的传说那样——殉情吧。”


    “是谁能让秋华临心甘情愿地去死,还故意在兰芙塔中沉睡,为其拖延自己尸身被发现的时间?”


    在进入中心花园前,清休澜停了下来,接着问了应听声一个问题。


    “如果你爱的人注定无法与你白头偕老,你当如何?”


    “我?”应听声一愣,沉默道:“……我不知道。我没想过这样的问题。”


    “没关系。”清休澜带着应听声游进了中心花园,“有人已经交出了自己的答卷。”


    中心花园中,盛开的兰芙塔纷飞,化作了一场淡蓝色的花雨,随后轻轻飘落。


    在花园中心,被人挖出了一个大坑,冰冷的土中睡了两个人。


    一个已经浑身发青发紫,没有一丝血色,正是死了很久的秋华临突然失踪的尸体。


    而另一个则是一位年轻的女孩。脖子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就像生怕自己死不掉一样。


    她侧躺着,整个人朝向秋华临,右手与秋华临十指相扣,左手则拿着一把沾染着血迹的匕首。


    面上带笑,已经没了呼吸。


    二人身上落了薄薄一层兰芙塔的花瓣,就像一件蓝色的婚服一样。


    在鲛人一族中,身着蓝色婚服,意为冥婚。


    ——


    “如果你爱的人注定无法与你白头偕老,你当如何?”


    “那就让我们一同死去吧。”


    “我的呼吸,我的心跳,我所有的一切,都只因为你而有存在于世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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