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轻轻 刺杀了,但没成功。
清休澜有些诧异, 没料到应听声居然能看出来,一时间在“挑眉否认”和“坦然承认”间摇摆不定。
应听声看他不回答,道一声“失礼”, 伸出右手两指, 轻轻贴住了清休澜的左手手腕, 眉心蹙起。
他探了会儿脉后面色变得有些古怪,垂眸看看清休澜的狐耳, 犹豫问道:“……你不是妖族啊。”
清休澜:“……”可爱的,应听声动作动作太过自然, 七年前就喜欢蹭他, 清休澜“生人勿近”的警报在应听声身上早失灵了。
一时间居然没想起来人类和妖族的经脉不同, 让应听声抓到了破绽。
清休澜面色不变, 脑内飞速转动, 思考着该用个什么样的理由解释。
应听声说完这句后却没接着往下问, 反倒递给他一瓶丹药,轻声道:“惭愧,学艺不精,只探得出你脾肺气虚,神疲乏力, 却探不出原因……奇怪。”
他指了指丹药,道:“你若信得过我,一日三次,应当能有所缓解。宴会结束后,还是找个医师好好看看。”
清休澜接过丹药, 二话没说倒出一颗吞下,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相信他,随后收起了这瓶丹药, 朝应听声笑道:“多谢道友,我收下了。”
应听声看着清休澜露出的这个笑容,微微一怔,开口道:“你……”
他刚说出一个字,就被一阵鼓乐声打断,二人一同抬头看去,原来是妖族女王终于姗姗来迟。
她环视周围一圈,随后摆了摆手,示意宴会继续,自己则在空缺许久的主位上落座。
趁着应听声的注意力被转移,清休澜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几步,匿入人群当中,像一尾鱼儿一样,转瞬就消失在了人海当中,失去了踪迹。
应听声一个抬头的功夫,身边的人便不见了。
应听声皱起眉,清休澜离开他居然没有察觉,这不应该。
他的视线落在清休澜方才站的地方几息,心中疑惑更重。
如果说最开始狐狸一反常态的亲近是巧合,那清休澜看向他时过于复杂的眼神,以及这常人难及的身手,也是巧合么?
最重要的是——清休澜用灵力幻化的那双白色假狐耳的耳背处,参杂着一抹渐变红毛。
——和狐狸本相乘黄的耳朵一模一样。
不论是从绒毛的位置,颜色,还是轮廓,全都一模一样,就像是一比一复刻。
第一次见到这位谢道友时,应听声最先注意到的就是这双过于眼熟的耳朵。
但出于礼貌,他很快移开了视线。
直到刚刚,他才发现这抹狐狸耳上没有,但是确实存在于乘黄耳上的红痕。
狐狸上次变回乘黄还是六年前,证实了应听声说的“从前相识”的结论。
他皱着眉,在脑海中思索着。
这位“谢道友”,究竟是何方人士呢。
——
清休澜躲在暗处,观察着正在主位上喝着酒的女王,灵力在他的指尖聚起又消散,很明显,清休澜也在犹豫。
虽然不知七年过去,中原修仙界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但就是用脚趾头想也不会太好——谁会为了个不知真假的“飞升”在自己宗门等上七年甚至更久?
得阻止她。
最好是让她自己放弃“进攻中原”的想法。清休澜看向高台上的妖族女王,暗自想道。
可惜言灵只能获取人脑海和心中的消息,不能直接篡改人的想法。
清休澜轻叹一声,又偏着头想了想。
“刺杀女王”好像不错,最好让女王受点严重,却不致命的伤。这样就能让孟玄借着“女王养伤”的理由提议将进攻计划往后延。
清休澜很少犹豫,灵力重新聚集在他的指尖,逐渐凝成一把淡金色的匕首,被清休澜握在手中。
他掂了掂匕首,在手中转了两圈。
太久没杀人了,有点手生……不对。
差点忘了,这个不能杀。
清休澜再次看向妖族女王,掂量着该怎么下手。
可还没等清休澜决定好是砍肩膀还是捅大腿,就有人先一步冲了出去,比他更早下了手。
清休澜:“?”多新鲜,这年头连暗杀都有人抢。
不过有人替他动手倒也省事。
只是女王暂时还死不得——得有人来约束妖界。清休澜得看着点儿,运气不好还能捞个救驾之功。
窜出去的是一道极快的黑影,遮住了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只剩下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
他几个闪身来到妖族女王前,手中聚起灵力,直取女王咽喉。
女王自然不是任人宰割的羊羔,反应迅速地避开了黑影的第一道攻击,随后将灵力覆在掌上,与黑影对上一掌。
灵力对冲,周围的桌椅都被掀飞出去,众人开结界的开结界,往外躲的往外躲,就一旁用玉石堆砌而成的坚硬墙壁上都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缝。
黑影眼看没能一击必杀,不但不退,反而下手愈发狠辣,在灵气刚刚复苏的今天,他的灵力却犹如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
守卫纷纷围了上来,但面对已经形成了一层灵力气场的“战场”也无可奈何,帮不上什么忙。
在黑影从未停歇的攻势下,女王一时不察,叫那黑影抓住了破绽,被飞速袭来的灵流轰碎了一边肩膀。
女王闷哼一声,急退几步,随后再次抬手,接下黑影的又一道攻击。
那黑影与女王缠斗良久,身上亦挂了伤,右腿落地时微微有些滞涩,但手上力道却没有因为受伤流血,以及体力消耗而放轻,似乎铁了心要与女王同归于尽。
清休澜冷眼看着,还是没有出手的意思。
火候还不够。
守卫见情况不对,已经急匆匆地派人去喊妖族大祭司和诸位将军——但为了这次人数众多的盛大宴会,他们都被分散到各处去巡视接客了,一时之间也联系不上。
女王面色如常,似乎并不觉得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她起抬手,如凤凰涅槃时的七彩火焰便流转在她的手间,渐渐凝成了一把长剑。
长剑抬起,遥遥指向黑影。
黑影似乎是笑了一下,用灵力化出一把短刃,在自己手中狠狠一划。
血液立刻涌出,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生出朵朵深色红莲。
紧接着,黑影捧着手心中生出的那朵红莲,朝着女王的方向轻轻一推,那红莲便骤然四散开来。
每一片莲瓣都化作了锋利的刀刃,如细细密密的飞雨般刺向女王。
莲瓣砸向的地方尘土飞扬,地面被砸出一个个拳头大小的坑来,可见,要是碰到人,那必定如同砍瓜切菜一般。
女王一转长剑,将那削铁如泥的莲瓣尽数拦下,“叮铃当啷”的碰撞声响彻大殿,不绝于耳。
黑影眼尾一弯,等女王察觉不对时,那被长剑拦下的莲瓣已经如水一般化作了一股股细小的灵流,顺着她的脚踝往上,直冲她的咽喉。
女王红眸一缩,此时抽身回剑已是不及,她一咬牙,朝着黑影掷出了自己手中的长剑,打算极限一换一。
当——
瞬间,三声金属碰撞声响起。
一朵巨大的红莲从黑影手心中出现,拦下了女王的长剑。
而一把淡金色匕首不知从何处飞出,危急关头堪堪打散了那缕要命的灵流。
最后则是一柄旋转着的扇子,搅碎了地上残存的红莲莲瓣后围着大殿转了一圈,又飞回了主人手上。
孟玄抬手接住扇子,“唰”一声打开,朗声问道:“陛下可安好——”
“孟卿,来得真早。”女王没回答,嘲了一声,道:“再晚来片刻,你就可迎新皇上位了。”
“哎呀。”孟玄笑眯眯的,就像没听出女王话中的反讽一样,说道:“这不还是赶上了么,有句话说的好——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啊陛下。”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大祭司等人终于赶了过来,各自掏出武器,警惕地看着那道黑影。
那黑影自知今日机会已失,也不恋战,整个人突然化作一道雾气,顺着地面席卷而出。
红莲逐渐枯萎。
另一边,应听声也走了过来,半蹲下身观察起钉在墙上的那把淡金色匕首,随后伸手小心地将其拿了下来,左右转了转,眼神复杂。
接着,他抬起眸,精准地找到了藏在人群中的清休澜。
清休澜与他对上视线那一刻,无辜地偏了偏头,似乎从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到这救人一命的匕首,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应听声收起来匕首,慢慢走到了清休澜身边。
清休澜不问他为什么拿走匕首,应听声也不问他这匕首从何而来。
二人各有猜测,却都不约而同地没有说破。
经此混乱,女王受伤,先行离开了。
而剩下的人也没了玩乐的兴致,纷纷离了席。
大殿没一会便空了下来,只剩下零散正在低声说着些什么的人,以及留下来打扫善后的小侍女。
孟玄被女王喊走问话了,临走前朝应听声投来一个求助的目光。
应听声无奈地摇了摇头,回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孟玄走后,应听声才转头看向清休澜,开口问道:“太晚了,谢道友不如先在此留宿一夜吧——我的宫殿中尚有空房。”
清休澜本来也没地方住,便欣然答应下来,跟着应听声一同离开。
路上,狐狸不知刚从哪儿野回来,头顶还沾着片叶子,在杂乱的气味中准确地寻到了应听声,随后又惊喜地发现了应听声身旁的清休澜。
狐狸嗲嗲地叫了两声,抬起前肢扒上了清休澜的衣裳下摆,却又碍于清休澜与应听声两道如有实质的眼神,只敢轻轻搭着,不敢往上爬,活像太监见美人——有心无力。
“你这狐狸……”清休澜突然开口,问道:“起名儿了么?”
“嗯。”应听声弯腰将狐狸抱了起来,垂着眸,视线不知落在何处,他放缓了声音唤道:“轻轻。”
清休澜:“?”
清休澜有一刻停止了思考。
第52章 试探 “小、兔、崽、子。”
但常人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清休澜迅速反应过来,调整好表情,自然地问道:“叫清清?哪个清?”
这样的问题应听声不知被问过多少次, 他揉了揉狐狸的头, 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反而卖了个关子,道:“明天, 我再告诉你。”
清休澜挑眉,应听声却自顾自地将他送到了自己宫殿的主殿前, 道:“那么, 夜安, 谢道友。”
“慢着。”清休澜朝主殿一颔首, 道:“我住主殿?这不妥吧。”
“无妨。”应听声身边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盏琉璃灯, 清休澜眼神一顿——这灯怎么也这么眼熟, 好像是自己的?
琉璃灯盏照亮了两人周围,灵气复苏后,原本这盏灯中放的蜡烛就被应听声撤了下来,换做灵力,让灯盏重新飘了起来。
“之前和……别人一起住, 他住主殿,我住偏殿,习惯了。”应听声随口解释了句。
清休澜却是警铃大作,倒不是因为觉得他在暗示自己——应听声说的怎么可能是他。
从前他和应听声在外住时,这人总会以各种理由摸到自己房间, 仗着清休澜不舍得赶人,肆无忌惮地霸占清休澜的床铺。
如此,又何来“常住偏殿”一说?
清休澜突然一顿, 心道——不会是有心悦的人了吧。
他一个无情道……
清休澜先是极快的皱了皱眉,随后又放松下来,呼出口气——算起来,应听声今年也该二十有四了,有个喜欢的人再正常不过。
况且他死后连灵气都散干净了,也不必再修什么“有情”或是“无情”。
……就是从应听声说的“住偏殿住习惯了”来看,这人不太像应听声的良人。
清休澜丝毫不觉得自己偏心应听声有什么不对,人的心都是偏的,他一个当师尊的希望徒弟过得好……不是很正常么?
清休澜闭了闭眼,转身朝着另一边空着的偏殿走去,在应听声疑惑的目光中表情复杂地开口道:“……无论如何,你也不该一味忍让,别人仗着你脾气好,只会得寸进尺,愈发看轻你,这并不是一段良好的感情。”
应听声:“?”
他沉默两息,犹豫地挑了个中规中矩的问题问道:“……什么忍让?”
清休澜只当他在装傻,更加语重心长,简直原地化身成了絮絮叨叨的家中长辈:“喜欢一个人就想给她最好的,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在爱别人之前,我希,不……你应该先爱自己。”
应听声一时间没跟上清休澜过于跳跃的想法,全然不知清休澜已经将他脑补成了“苦苦追求人家一直不同意还要吊着他逼得他心甘情愿将本该是自己的主殿让出还习以为常的小可怜”。
此刻,应听声还在思考清休澜是怎么从一个普通的主殿扯到心悦之人的。
他试图找出二者之间的关系,没想通,只好暂时将其抛之脑后,稍等再议。
而此时,清休澜已经走到了偏殿门前,回头看向应听声,问他:“……你可明白?”
清休澜再一次遗忘了自己如今只是个普通人的身份,不自觉地透出一股说教的意味。
这本该让人觉得冒犯,甚至令人生厌,但好在站在他面前的是应听声。
应听声其实没听见清休澜前面都说了些什么,也没在意清休澜这副“人生导师”的样子,只淡淡“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先应了下来。
清休澜到底是实实在在地教了应听声四年,他究竟听没听进心里去清休澜看得一清二楚。
应听声这副模样,不说听进心里,估计连耳朵都没听进去——也不知道一路上在走什么神。
清休澜忍下了出手给应听声个小教训的欲望,怀疑自己的教育出现了问题。
“她在中原?没和你一起?”推开门前,清休澜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
“……谁?”
“别装傻。”清休澜抱着手看了应听声一眼,幻化出的那双白狐耳正随着夜风微微颤动,他说:“那个一直住主殿的人。”
“……?”应听声惊讶地眨了眨眼,一时间都分不清清休澜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坚信自己那“心悦之人”的推测。
此问题一出口,清休澜就有些后悔——他如今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问这个问题,以一个刚认识不到半天的“知己”的身份问,并不合适,甚至有些逾越。
……大概是被“自己徒弟为爱委曲求全”这一推测冲击到了。
而既没有委屈,也不必求全的应听声张了张嘴,有些哭笑不得,不知从何解释。
夜风习习,清休澜可能是在外站得久了,吹了风,突然捂着嘴咳了两声。
应听声当机立断推开偏殿的门,虚扶着清休澜的腰将他带了进去。
殿内一片黑暗,应听声挥手点亮了灯烛,然后关上了门和窗,隔绝了夜晚的冷风。
应听声在殿内找了找,随后抬手点起了熏炉来,解释道:“妖族多不畏寒,因此大部分宫殿中都未设地龙。”
他倒了杯热茶递给清休澜,去内间看了眼被褥是否厚实,随口说道:“主殿中倒是有的。你若半夜嫌冷,万莫逞能。”
清休澜端着茶,没喝,只用来捂手。
应听声的视线在茶杯上停留几息,随手移动了下小几上放着的茶具等物的位置,不动声色地落下了一个法阵,道:“我就在隔壁,有事可唤我。”
清休澜方才止住咳,似乎没注意到应听声的动作,恹恹地垂眸“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那你早点安置,我先走了。”应听声神情自若地收回了手,说道。
清休澜又“嗯”了一声,缓缓闭上了眼。似乎有些倦了。
应听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等确定应听声已经走远离开后,清休澜才重新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看向被应听声动过手脚的小几。
外人来看,不过就是茶杯被从托盘中拿了出来,盖子被反着放在了小几一角,茶叶像是手滑一样落下了几粒在托盘中,一切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瞒不过身为天机宗前长老的清休澜。
这是一个被隐藏起来的禁锢法阵——其实也不准确,应听声改了两笔,让这个阵变得不会限制里面的人进出,只是在有人进出大殿时应听声会感知到而已。
这阵清休澜特别熟悉——他创的。
原本是七年前他为了能够第一时间得知应听声是否回了宗的消息,而特意创造出来的。
后来他有日闲着没事,又在法阵上加了两笔,使法阵变得能够“只许谁进”,或是“只许谁出”,觉得有趣,顺手教给了应听声。
“小、兔、崽、子。”
清休澜咬牙道。
七年不见,长进不小,谁教他可以把这阵随便用在一个刚认识堪称最熟悉的陌生人的“知己”身上的?!
动作这么明显,真当所有人都瞎,好歹设阵改阵的时候避着点人呢?
“唰”一声,棋盘中的一枚白色棋子从棋篓中飞出,被清休澜拿在指尖。他手腕一甩,那枚棋子便精准无误地砸碎了小几上的茶杯。
一击破阵。
清休澜起身走到小几边,看着茶杯碎片思索着。
在别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设阵,无论是设在人身上还是物品上,都是及其不礼貌的行为。
没发现还好,要是被人发现了,是会将你臭骂一顿,然后将你的信息递给寻秘阁主昭告天下,让大家从此避着你走的。
这规矩他是教过应听声的。
清休澜想着,缓缓挑起了眉——怎么,七年过去,现在悄悄设阵已经被允许了?
他抬手一挥,将小几上的碎渣清理干净,随后又从别处拿了个一模一样的杯子放在原位。
阵法重新出现,只不过阵的主人从应听声变成了清休澜。
但清休澜伸手在空中一捻,捕获到了一丝应听声残存的气息,将其一同编进了阵法中,让这个法阵的主人变成了两个。
他倒要看看这小崽子究竟想做些什么。
做完这一切后,清休澜低头揉了揉眉心,真觉得有些乏了,起身躺去了榻上。
床榻与被褥大概是被应听声用灵力过了一遍,十分温暖。
总算干件人事。
陷入混沌前,清休澜迷迷糊糊地想道。
而在几十步路的对面偏殿,应听声尚未就寝,撑着头,坐在书桌前,用右手食指一下下地轻点桌面。
他的目光落在坐在一旁的狐狸上。
以往这个时候狐狸已经昏昏欲睡了,如今却规规矩矩地坐在桌上,长而蓬松的尾巴盖住了自己的脚,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
“你也觉得奇怪是不是?”应听声低声问道。
狐狸也稀奇,就是自打第一次与清休澜应听声见面起,就对清休澜超乎寻常地亲近,好像人家上辈子救过它命一样——看七年前清休澜压根不认识这狐狸的神情,应听声只能将其解释为“眼缘”。
狐狸听得懂应听声说的话,回头叫了一声,被应听声抬手比了个“嘘”的手势制止。
“会吵到人的。”应听声解释道。
“嚓”一声,就像瓷器上出现裂缝一般,应听声动作顿止,抬眸看向对面宫殿,神情堪称紧张。
接着,“哗啦”一声,应听声设下的法阵无声碎裂在空气中。
应听声与狐狸一同站了起来,狐狸就像察觉到什么一样,就要往对面去,又被应听声抬手拦下。
而应听声眸中惊讶,尽是不可置信,嘴角却无意间带上了笑意,似哭似笑——还好,阵被破了。
有时他会遇到嘱咐别人“今晚别出门”的情况,大部分人都听劝,但总有一小部分人一身反骨,人间待腻了,非要去阴阳司看看。
无奈,应听声只好用上了这道法阵,以保那些听不懂话的犟种安全无恙。
因为并不造成伤害,所以此阵存在感极低,应听声从未失手被发现过。
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修仙人士。
而现在,此阵在他刚走不到一盏茶就被破了,要不是这位“谢道友”是突然从石头中蹦出来的天才,就是……
应听声眸中一暗,心中那个不敢深想的猜测逐渐清晰。
第53章 银狐 你、家、听、声?
翌日一早, 第一声鸟鸣响起时,清休澜虽然依旧觉得有些困倦,却还是睁开了眼。
他坐起身, 揉了揉眉心, 披上件单衣下了榻。
清休澜刚点上熏炉, 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见几声放轻了的敲门声。
声音拿捏得很好, 熟睡的人不会被这点动静吵醒,但已经醒来的人又绝对听得见。
清休澜:“?”
这里就住着两人, 不用想都知道除了对面那人, 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挑这个时候来找他。
似乎没料到应听声这么早来访, 清休澜只得放下了刚拿起的用于漱口的茶杯, 先去拉开了房门。
“日安, 谢道友。”果不其然, 毫不意外,站在外面的就是应听声。狐狸跟在他脚边,门打开后“嗖”一声冲了进去,留下站在门口的二人。
“……”应听声一时没看住,目送狐狸消失在视线内后额角抽了抽, 勉强维持着微笑的表情,开口问道:“……用早膳了么?”
“尚未。”清休澜倒是没太在意闯进殿内的狐狸,转身往回走,示意应听声自己进来。
“稍等我片刻。”清休澜随手热了壶茶,倒出一杯递给应听声, 自己则走进内间洗漱。
狐狸跟了上去,像从前一样在清休澜脚边蹭着——它不掉毛,清休澜也就随它去了。
一人一狐对视两眼, 最终还是清休澜先放弃了用眼神和狐狸交流的想法,蹲下身。
狐狸最会顺竿子往上爬,脚一蹬,将自己塞进了清休澜怀中,眯着眼抬起了头。
清休澜如它所愿地将手放在狐狸的脑袋上揉了两下,低声问道:“你叫清清?到底哪个清?”
狐狸眨眨眼,自然回答不了清休澜,只能发出一声被摸得很舒服的叫声,使劲蹭着清休澜放在脑袋上的手。
清休澜轻叹一声。
是哪个“清”也没有那么重要,就算不是他清休澜的清,也会被与他俩相熟的朋友怀疑调侃的。
清休澜伸出手,在狐狸的额头轻轻一敲,道:“怎么给你起了个这样的名字。”
他将狐狸拎起,放在了一旁干燥的柜子上,自己接着洗漱。
狐狸有眼色的时候还真的挺有眼色,看清休澜要干正事,被放在一旁也不吵不闹,懂事极了。
等清休澜洗漱完准备离开时,狐狸又立刻往前一跳,跳上了清休澜的肩膀,差点给毫无防备的清休澜推个踉跄——狐狸大概吃得很好,对自己有多重心里没个数。
可能是经常这样跳到应听声肩上,竟以为所有人都能够撑住它。
清休澜被狐狸推得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撑了下墙才在原地站稳。
他面无表情地与肩上的狐狸对上视线,道:“下去。”
狐狸任性,并不听。
“下去,你太重了。”清休澜再次耐心重复了一遍,还给出了个合理且真实的理由。
狐狸哀哀叫了一声,连耳朵都耷拉下来,做出一副好不可怜的模样,试图蒙混过关。
可惜清休澜铁石心肠,开花给瞎子看——白费功夫。
一人一狐僵持不下。
正当清休澜终于失去了耐心,准备将这只被某人惯坏的狐狸从肩上撕下去时,应听声等半天等不到人,终于找进来了。
刚一进来,应听声就看见这幅“人狐互不相让”的场面,一眼就看出了谁是那个胡搅蛮缠的,走了过来,将狐狸从清休澜肩上抱了下去。
狐狸很不满,一口咬在应听声手上,没见血,只留下了两个对称的印子。
“你这狐狸怎么回事,它对别人也这般闹腾?”清休澜揉了揉肩,转身朝外间走去,随口问道。
应听声的视线在清休澜身上停留两息,也跟着走了出去,开口答道:“它对别人不这样。”
清休澜在待客的软榻上坐下,发现面前的桌上已经被放上了热气腾腾的早膳。
他刚坐下,还没来得及问些什么,就听应听声接着说道:“因为喜欢你。”
清休澜话音顿止,抬眸看向应听声。
应听声面色如常,朝跳上软榻的狐狸一颔首,道:“狐狸,喜欢你,所以想粘着你。”
清休澜半信半疑,别人或许会被应听声的这幅说辞说服,但他可是知道这狐狸并不是真的狐狸,而是神兽乘黄的。
不止乘黄,所有神兽都是生来尊贵,只有别人朝它们示好,断没有神兽反过来朝人示好的。
应听声摇了摇头,没有继续往下解释的意思,只拉开了椅子在桌前坐了下来,道:“先吃饭吧,孟玄一会有事想和我们商量。”
清休澜只得暂时将这件事抛之脑后,起身从软榻旁走了过来。
“妖族这么周到,还送早膳上门?”清休澜在应听声对面坐下,端起了一碗菠菜虾仁粥,问道。
“嗯……当然没有这么周到。来客太多,忙不过来的。”应听声咽下一个蒸饺,道:“更何况每个人的口味不同。这个喜欢吃辣,那个不吃香菜,哪里顾得上。”
清休澜粗略一扫桌上摆放着的食物,发现几乎全是自己喜欢的,感叹这么些年过去,应听声的口味居然变得和他一模一样。
他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只是口中嚼着食物的时候绝不开口。待清休澜将口中的粥咽下,才问起另一个问题:“孟玄……卿,很得女王信任?”
不怪清休澜有此一问。
七年前,清休澜尚在天机宗时,就不常听孟玄提到关于妖族的事,也不常看他回自己的故乡——他却实打实是只狐妖,纯的。
清休澜也曾随口问过孟玄一嘴,得到的回答是“没必要,我更喜欢中原”,他也就没再多问。
结果七年过去,孟玄不但回了妖族,居然还成了个“孟卿”,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妖族本该在七年前就进犯中原的,他们最恨欺骗。”应听声顿了一下,简短解释道:“但最终还是没打起来。一是因为灵脉枯竭,没有资源可以争夺,投入与回报不成正比。”
“二是因为孟前辈以自己回妖族为筹码,要求妖族必须每年组织这样一场宴会,维护与中原的关系。”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当今妖族女王为了上位,背刺了孟前辈银狐这一脉,踩着他们的尸体才爬到如今这个位置的。”应听声叹了口气,道:“最后银狐一脉只有孟前辈活了下来,他对女王极度失望,怒然离开了妖界,在中原定了居。”
女王对孟玄有愧,以一个并没有任何损失的“虚假和平”换心中愧疚稍减,非常划算。
清休澜听完,也跟着沉默下来。
如今灵气复苏,女王心中的愧疚在全族真真切切的利益面前,显得不值一提,就算当场毁诺,与孟玄翻脸,亦并无不可。
怪不得孟玄不回故乡。
怪不得孟玄虽身为妖族,却在暗中帮助中原。
清休澜不着边际地想道。
或许他内心深处也是恨的——不然昨晚他的扇子,就该与清休澜掷出的匕首相撞,而不是只姗姗来迟地清扫掉地上残余的红莲。
——
“阿呀呀,你们可来了!”孟玄没骨头一样躺在软榻上,就像一只被晒干的鱼,无精打采地一指自己身旁,道:“随便坐,吃什么自己拿,喝茶自己倒。”
闻言,清休澜和应听声的视线一同落在了空空如也只剩残渣的点心盘中,以及一滴水都没有的茶壶上,不约而同地选择性忽略了孟玄这句话,在殿内落座。
“女王昨晚留你做甚?”应听声率先开口问道。
孟玄眼下一片乌黑,闭着眼回道:“说了一堆废话。”
“大意就是她对不住银狐一脉,但身为女王,很多事也身不由己。”孟玄想起这事儿眼中的疲惫遮也遮不住,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露出个什么表情。
“可不可笑,她杀我全家,让她感到抱歉的甚至不是还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我,而是‘银狐一脉’。”孟玄说着自嘲一声,道:“倘若银狐不是妖族八大血脉之一,只是一条普普通通、并无任何特殊之处的血脉的话,也许连女王的愧疚都不配拥有吧。”
“即便如此,女王依旧觉得我身为妖族的一份子,应当理解她,以妖族的利益为第一要务。”
孟玄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要是个中原人就好了,可以明目张胆地造反。”
“不是就不能造了?”应听声顿了一下,问道。
“当然不能。”孟玄拖长了尾音,嘴角微微勾起,道:“——不能明面上造,可以背后偷偷造。”
清休澜:“……”
应听声:“……”
“前辈想怎么造?”应听声看向孟玄,道:“……我看看能不能提供点技术,或者精神方面的支持。”
“我的好听声!前辈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但造反得先往后排排。”孟玄突然捂住胸口,一脸感动道,随后快速朝清休澜一眨眼,道:“我家听声真是太懂事了,是吧谢道友。”
清休澜:“……”
你、家、听、声?
清休澜依旧和善笑着,点了点头,转眸对应听声道:“我竟今天才知你和孟道友不止是前后辈的关系,失礼。”
“……”应听声简直冤枉,求助似的转头看向孟玄。
清休澜也跟着看向孟玄,眼中隐隐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孟玄:“?”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丝杀意,顶着清休澜的目光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干巴巴道:“谢道友和我一位朋友真像,每次我觉得他想杀了我时,就是现在这种感觉,哈哈哈哈哈哈……”
应听声:“……”
他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缓缓伸手遮住了脸。
第54章 离间 心照不宣。
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应听声率先调整好了表情,咳了两声,开口将话题扯了回来:“……那现在先解决眼下的事。我给沈前辈写信。”
“至少等到中原有一战之力后, 再造反。”应听声说着就要去找信纸, 被孟玄喊了回来。
“这儿呢。”孟玄摇了摇手中的信纸, 道:“我之前就和沈灵说过了,他的回信今早刚到, 我还没拆。”
应听声抬手接过信纸,拆开后, 将信上的内容念了出来。
“我已知悉, 已召集三宗前来商讨此事。”
“建议挑拨离间为上, 劝阻和谈为主, 开战乃下下策, 非迫不及已, 不要激化矛盾。”
“另,关于造反一事,望卿慎重,高处不胜寒。”
沈灵三言两语间就为众人确定了接下来的计划。
应听声看完之后将信递给了孟玄,随口说了两句自己关于“挑拨离间”的想法。
孟玄快速看过一遍信, 顺手递给了清休澜,在应听声的基础想法上删删改改,将“行与不行”的话术一一罗列了出来。
清休澜:“……?”
他莫名其妙接过信,一时间不知自己是否也要打开看眼。
听着面前两人如若无人地讨论着计划,清休澜折起了信纸, 最终还是没打开看,迟疑道:“……二位等等,这是我能听的?”
应听声和孟玄听见声音齐刷刷回头, 一同看向清休澜。
孟玄开口问道:“怎么不能?”
闻言,清休澜沉默两息,开始思考自己出现在这儿的原因。
他现在在对面那两人眼中应该是个“不安定因素”才对。
身份不明,立场不明,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也都一概不知,这样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人,他们怎么敢放心让自己也跟着旁听的。
应听声似乎看出了清休澜心中所想,解释道:“我与孟前辈都相信你,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直觉’而已。”
孟玄点头,开扇摇了摇,道:“我的直觉从未出错过,你放心好了。等你什么时候做好准备,再将身份立场告诉我们。”
“直觉。”
听着自己懒得多解释时用来糊弄人的理由,清休澜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信任清休澜的人不少,有的是因为情分,有的是因为他这个人,有的是因为他做过的事,还有的,是因为他曾许下的承诺。
清休澜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因为这种听着就鬼扯的理由被别人相信。
“好吧。好吧。”清休澜能怎么办呢,只能被迫上了这条“贼船”,再次操起心来。
“今日午宴,女王会来,与中原使者共进午膳。”孟玄先说了条自己得知的消息。
“挑拨吧。”应听声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盯着殿内的房梁道:“女王与大祭司也好,与将军也罢,只要其中生出怀疑与嫌隙,就好操作了。”
“我个人建议离间女王与将军。”清休澜思考两秒,道:“大祭司深居简出,难以接近,况且大祭司并不亲身参与战场,与女王之间没有明显的利益冲突,不好下手。”
“但将军为女王而战,他们之间的联系不会少,交流多,摩擦就多。”清休澜语气淡然,似乎对这一套十分熟悉:“牺牲的将士有何补助,战争胜利后有何回报,战中有何特权……只要有一条意见相左,便算不得‘齐心协力’。”
说到这,清休澜抿了下唇,四处看了看。
孟玄还沉浸在清休澜方才说的话中,皱眉思考着,并没注意到他的动作。
反倒是应听声动作自然地用灵力烧了壶开水,没放茶叶,还顺手在杯壁上点了点将其降至适合入口的温度,递给了清休澜。
清休澜道了声谢,抬手接过,喝了一口,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他们不觉得,孟玄觉得。
他不知何时从沉思中脱离了出来,目睹了应听声一系列动作,抬眸看看应听声,又看看清休澜,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你俩昨晚背着我神交了?”
“?……咳咳!咳!”清休澜呛了口水,剧烈地呛咳起来,抬眸看着孟玄,想开口说些什么,试了几次都没能完整说出口。
好在还有个没被呛到的,应听声起太早本还有些困倦,听见这话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瞌睡都吓醒了,一脸惊恐地对孟玄道:“……前辈这话可不兴乱说啊!”
“我有证据的。”孟玄懒懒地用扇子一指清休澜,然后指了指应听声,最后将扇子转到了清休澜手中那杯白水上,开口道:“一般而言,至少大部分普通人,应该都做不到和认识不到一天的人这么‘心有灵犀’……除非神交了,心念相通。”
“……”要不是辈分在这,应听声真想直接上手捂住孟玄的嘴让他不要再说了,可惜,他不能。
他只能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前辈你可真敢想啊。有句话叫祸从口出,不知前辈可——”
应听声话刚说一半,就见孟玄脸色一变,迅速从坐的地方闪身离开。
下一瞬,“轰隆”一声,屋顶突然倒塌,正正好好砸在孟玄方才坐的位置。
孟玄:“……谢谢,我现在知道了。”
应听声:“……”
他嘴角一抽,缓慢转头看向丝毫没被吓到的清休澜。
清休澜刚又喝了两口水压下咳,垂着眸没什么反应,好像时间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一样——屋顶塌了关我什么事,怪妖族偷工减料。
他忽略了坍塌的宫殿,接着方才的话音道:“听……应道友一会去用午膳时可以有意无意将话题往灵脉那儿引引,最好让是引导女王有‘独吞灵脉’的想法。”
“我会谎称‘女王遇害’,将诸位将军带到大殿外。”
孟玄随手从旁边拉过个椅子,坐在应听声身边,皱眉问道:“他们不一定会相信的,女王的声望很高。”
清休澜平静道:“不需要他们相信,只要我们能将怀疑的种子种下就好。”
“要是有人查到你们头上……”孟玄似乎还有些顾虑,依旧皱着眉。
清休澜轻笑一声,反问他:“那又如何,这话又不是应道友拿着剑逼女王说的,之后妖族将军会有些什么动作,也是他们自作主张,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应听声听完没反对,看起来对这个计划没什么意见。他无声笑了笑,眼中带上了一抹笑意。
这计划……怪熟悉的。
从前清休澜做计划时除非迫不得已,否则都不会让自己人参与到他设下的局中,多是借力打力,自己藏身幕后。
一件事过后,往往到处都有清休澜的影子,却也只有影子而已。
“我知道了。”应听声点头,应下了清休澜的计划。
孟玄惊讶地转头看他,并不赞同:“这和不是能轻易完成的任务,弄不好你可要被拖下水了,确定?”
“嗯。”应听声起身,打算去换身衣服。
“慢着。”清休澜突然开口,似乎是被孟玄的某个字眼触动,他蹙着眉,喊停了应听声,道:“……算了,还是我去吧。”
说着,他打了个响指,用灵力幻化出的白色狐耳缓缓消散。
二人看着这一幕,似乎不怎么惊讶,倒是应听声还有丝不易察觉的遗憾。孟玄是见到清休澜的第一眼就看出了他不是妖族,因此并不意外。
“为何?”应听声闻言却不太认同,给出了几条有理有据的理由:“女王认得我这个中原使者,与我交流不会太警惕,更何况……”
应听声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了清休澜面前,微微俯身在他的头顶轻轻一抚,将那狐耳重新化了出来。
清休澜:“?”
应听声不紧不慢地补上后半句:“如果由我这个中原人去说‘女王遇害’,难免有扰乱视听的嫌隙。但由谢道友扮作妖族子民去的话,就是‘担心陛下安危’,不小心‘误传’了消息。”
“……”清休澜的眉心依旧没有松开——但他承认他觉得应听声说的有道理。
“嗨呀,别把气氛搞这么沉重,又不是什么非死不可的任务。”孟玄用扇子的扇面扫了扫应听声,轻松道:“劝和劝不住就打呗,我顺手篡个位,以杀止杀。多大点事儿。”
清休澜:“……”感情已经做好了篡位准备啊。
“……”应听声握拳抵着嘴笑咳了一声,对孟玄道:“应该还不到需要前辈献身的地步。”
说着,他又垂眸看向清休澜,道:“没事儿,这次没离间成功就算了,等下次机会。女王的伤没么快好,还有时间。”
——
最终还是午宴还是应听声去的,拎了几坛自己酿的酒——烈酒。
妖族个个千杯不醉,无酒不欢,女王更甚。
她尝了口酒后“哈哈”笑了起来,拍了拍应听声的肩膀,说应卿深得我心,让人请他落座。
一开始,应听声只与女王聊些轻松的事儿,不触及任何敏感话题。
直到酒过三巡,地上到处都是空酒坛后,女王依旧在一杯杯喝着,只是反应慢了些许。
应听声也没好到哪儿去,他捏了捏眉心,悄然运起灵力,将酒精从自己的血液中剥离出,这才堪堪维持着灵台清明。
此时早已过了正午,再有一个多时辰都可以用晚膳了。
应听声自觉火候差不多,正想开口,将话题的风向变上一变,就听女王眼神有些涣散,突然开口问他:“我听说,你师尊是清休澜?他最近还好么?”
“……?!”此话一出,给应听声的酒都惊醒了大半,他的呼吸暂停一瞬,随后依旧平缓。
应听声面上半垂着眸,似是醉了,哑声答道:“师尊逝去已有七年,劳陛下记挂。”
“哦,对。”女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我都忘了。”
“原来他都死了七年了。”
女王看着手中的酒杯,缓缓道:“可惜。”
“不知他在九泉之下,知道自己身前守护的中原将被踏平,是何感想呢。”
第55章 挑明 “……我看错了。”
“陛下。”应听声慢慢抬起了眸, 眼中迷离散去,神色不明地看向妖族女王,道:“慎言。”
妖族女王哼笑一声, 看向应听声, 眼中哪儿有醉意, 尽是清明,开口道:“应卿, 你是聪明人,我不想瞒你。”
应听声没贸然开口, 迅速思考着女王这是何意。
“你也别想着装聋作哑, 我知道孟玄信任你。”女王坐在高座上, 用手撑着头, 俯视着应听声, 道:“孟卿恨我, 他要是背叛我,背叛妖族,我并不会觉得意外。”
“你就是中原最大的变数。”女王起身,从高台上走了下来,一步一步朝着应听声走去, 道:“不论是为了你这‘宗师’称号,还是‘清休澜座下唯一徒弟’这一身份,我都不得不防上你一防。”
昨晚那把流光四溢的长剑再次出现在女王手中,她用长剑挑起应听声的下巴,道:“但我欣赏天才, 所以我不会杀你——只要你乖乖地待在殿中,不给我添麻烦。”
应听声的眼神冷了下来,在“撕破脸”和“按兵不动”间犹豫着。
——如果清休澜在这儿, 他会希望自己怎么做?
应听声问自己,随后几乎下一秒就得出了答案——清休澜肯定会希望他优先保全自己。
“陛下,我想这并不是个好主意。”就算被长剑抵着命脉,应听声的语调依旧冷静:“倘若我吃了顿午宴后就再没回来,莫说孟玄,其他人亦会起疑。”
“当然。当然。”女王一挑眉,似乎早有对策,道:“你当然得回去,但是不能就这样回去。我想,顽皮的人类就该戴上枷锁,乖乖地回笼中睡觉,对吗?”
说着,女王突然发难,应听声下意识结阵去挡女王手中的长剑。
但女王却突然勾起了嘴角,虚晃一枪,左手准备良久的锁魂阵直冲应听声露出的破绽,势要将他困死在妖界中。
应听声瞳孔一缩,瞬间认出了女王手中的法阵——此时那道法阵距他不过分毫。
锁魂阵的效用应听声再清楚不过,要是真被烙上了法阵,那之后应听声做什么,说什么,可就不由他自己说了算了。
应听声一咬牙,瞬息间就决定执行让孟玄篡位的计划,分景突然出现,应听声不再防守,决心和女王一换一——若女王不抽手,就要被分景一剑穿心。
——大不了余生痴傻罢了。
应听声想道。
电光火石间,一道灵力突然从某处飞速袭来,打偏了女王的左手,分景也被一柄飞来的折扇及时拦下,没见血。
“陛下。”瞬息间,孟玄从门外闪身而入,面色难看,挡在了应听声身前,收回了自己拦住分景的扇子,看着女王,冷道:“‘不伤中原使者’,您毁诺了。”
就算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女王的表情也没有多大波动。她看着孟玄,满不在意道:“我毁诺毁得还少么?”
她看着以一个保护的姿态挡在应听声面前的孟玄,嘲道:“怎么,你终于决定叛出妖族了?别忘了你身上那条血脉属于哪儿。”
“怎么。”孟玄丝毫不惧,与女王对上视线,道:“陛下迟迟等不到我主动叛出妖族,下不了追杀令,很着急?”
只要孟玄一日没有明确站队中原,他就还是妖族八大血脉之一的银狐一脉——还是最后的一点血脉,可想而知在妖族中有多珍贵。
女王毫无理由地就下令追杀他,必定会引起妖族众人不满——这理由还得是“背叛妖族”这种罪无可赦的才行。
女王红眸中流转着细碎的光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转手收了剑,背对二人,道:“走吧,我不杀你们。但你们最好乖乖待在妖界,不要试图反抗,也不要试图扰乱军心。”
最后一句话女王是看着孟玄说的,此时,她的眼中已经没有愧疚,或是,提防大过了愧疚,她说:“孟玄,你的血脉珍贵不假,但你记住,如果舍你一条血脉,能换妖族全族的未来光明,我舍得。”
“我不是不敢不敢杀你,只是杀了你所能带来的价值远远不如留着你。”女王转回了头,落下最后一句话,离开了:“安分点,不要惹我生气。”
应听声看着身旁的沈灵死死盯着女王离开的方向,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孟玄呼出口气,垂着眸摇了摇头,问他:“你受伤了?”
“没有。那道灵力及时打偏了陛下手中的法阵,没碰到我。”应听声摊开手,示意孟玄可以随意检查。
没想到孟玄疑惑地看他一眼,问道:“什么灵力?”
应听声一顿,皱眉道:“那道打偏了陛下左手的灵力……不是前辈的?”
那道灵力没有对人造成任何伤害,也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就像一只突然伸出,推了一下便没了下文的手。
“怎会是我。”孟玄睁开了眼,一双银眸摄人心魄,他转了转手中的扇子,道:“我进来时,只来得及拦下你刺向陛下的分景——谢天谢地,你差点就要落下个‘弑君’的名头了,到时候我可怎么保你?”
应听声一愣,转头看向殿外——风平浪静,哪儿有人。
他极轻地蹙了下眉,随后又恢复了那副平静平和的样子,说出的话却让孟玄都觉得“叛经离道”。他说:“大殿中只三人,事实如何,可只有活着的人能说。”
孟玄没好气道:“胆子不小,我本以为你是‘乖学生’那种类型的——但你有没有想过我!要是你死在我眼皮子底下,你师尊不得托梦来骂我?”
“……”应听声静了下,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古怪道:“可能……已经骂过了吧。”
“?”孟玄转头看他,莫名道:“他托梦和你说的?”
应听声不知想到了什么,没回答,朝着孟玄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孟玄:“……”这说话只说一半的孩子咋还没被打死呢。
孟玄无奈提步跟了上去,见应听声左右看了看,回头问他:“谢道友呢?”
“他不是去谎报军情了?我哪儿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孟玄在应听声身旁站定,答道。
“你们没在一起?”应听声震惊道。
孟玄:“……我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那您就放心他自己去干这事儿?”
“……不是,他都能提出这么胆大妄为的计划了,你真觉得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普通人?”孟玄似乎比应听声还震惊,道:“‘诱导女王’、‘谎报军情’、‘意图引起君臣不和’,每一条都够他死一百遍了。”
应听声无言以对,转身就走。
“哎,去哪儿啊?”孟玄一回头应听声都走出十几步了,只得高声喊道。
“找人。”
孟玄在地上轻点一下,追上了应听声,连发丝都未乱,问他:“你找谢道友做什么。”
“女王都走了,谢道友带着一众将军来看空荡荡的大殿,那不完了么。”
“你别急。”孟玄哭笑不得地喊住他,道:“这么大的事,我来之前就已经将消息告知于谢道友了。他现在估计在自己殿内吧——他住哪儿呢。”
应听声闻言停下了脚步,转身朝着自己宫殿的方向走去,答道:“他住我那儿。”
孟玄:“?”
孟玄没跟上来,原地陷入了沉思。
第一次见面就住一起了?
孟玄惊疑不定地想道。
坏了菜了,他家白菜是不是要成别人家的了。
——
应听声急匆匆回到自己殿中,直奔偏殿。
清休澜居然真在殿内,穿着单衣坐在软榻上拿着本书在看——不过好歹知道在腿上盖条毯子。
听见动静,清休澜抬起眸,将应听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见他没事,又懒懒地垂下了眸,开口道:“回来了?”
应听声“嗯”了一声。他走得急,酒气还未完全被风吹散,眸中却是一片清明。
“去洗个澡。”清休澜朝内阁一颔首,说道,目光依旧停留在膝上翻开的书中。
应听声一时间没回答,反而盯着清休澜看书的侧颜好几秒,接着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一个距离清休澜几步的地方。
他感到自己的心在剧烈跳动,就连呼吸都变得微微急促起来。
——被女王用剑抵着喉咙时他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应听声看着这张自己全然不认识的面容,他明明是那样陌生——可他的眼神又是那样熟悉。
清休澜应该察觉到了自己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却迟迟不愿说破——是有什么顾虑,还是只是为了中原,才暂时留在这儿的?
他醒来多久了?在哪里醒来的?为什么不回中原?
应听声的内心不断冒出一个又一个问题,每一个问题都把他往悬崖边逼。
……清休澜是不是根本不想回来了。
可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明明没有恨。
应听声迷茫地想道。
他并不恨我。
他只是……单纯地不想与我相认。
得出这个并不严谨的结论时,应听声的内心几乎要被强烈的失落和不甘霸占,残存的理性不足以支撑他继续往深处思考。
“师尊不要我了。”这一想法在应听声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此间事毕,他还能再找到清休澜么?
突然,应听声又感到一阵恐慌,他急切地想要从面前的人口中得到一个答案——肯定也好,否定也罢,至少不要让他再继续忍受一无所知的未来。
于是,他几乎没有思考,在清休澜面前半跪下身,抬眸看着面前人轻声喊出了那个烂熟于心,却三缄其口的称呼。
“……师尊。”
清休澜看书的目光一顿,右手微微蜷缩了一下,好悬直接习惯性地开口应答。
他沉默了两息,缓缓抬眸,语气毫无波澜,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问半跪在自己身前的人:“你在喊谁?”
应听声眼眸颤了颤,犹如一盆冷水浇下,终于被判下死刑。
细细的苦涩牵起他的嘴角,凝出一个微微发凉的笑容。他垂下眸,轻声道。
“没有。”
“……我看错了。”
第56章 柳暗 他清休澜就是草木无情?……
说完后, 应听声站起身,微微晃了晃,又迅速稳住身形, 转身离开了。
出门前, 应听声动作顿了顿, 回过头,几欲张嘴, 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可他对上清休澜那双平平无奇的黑眸时,又蓦地闭上了嘴。
……他不是清休澜。
或许他曾经是, 但现在的他不再是了。
他只是一位姓谢的道友, 仅此而已。
不是什么天机宗长老……也不是他的师尊。
他的师尊, 早早地死在了七年前。
应听声又朝着清休澜笑了一下, 他笑着摇了摇头, 不再言语, 转身离开了。
没再回头。
看着应听声离开后,清休澜抬手合上了手中的书,深深呼出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但当他听到应听声那声呼唤时,第一反应就是否认。
……这小崽子, 这时候倒是灵光了。
清休澜半低着头,右手搭在左手上,轻点着额头。
应听声聪明,即便对他的真实身份已经十拿九稳,只要清休澜给出的态度不是积极的, 他就会体贴地将这段对话略过去。
不再提。
清休澜甚至可以当作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等帮中原解决完这场尚在襁褓中的战争后再悄然离去。
去哪儿都好,应听声绝对不会拦着他。
甚至分别时应听声也只能、只会对他说一声符合身份的“祝卿长安”。
应听声从来都是这样。
不掌控, 不勉强,不多言。
……但他清休澜就是草木无情?
并不见得。
——
中原,天机宗。
沈灵坐在主位上,闭着眼,觉得有一万只牛羊在耳边叫唤——他的和生阁……不,整个天机宗,都少有如此热闹的时候。
接到孟玄的传信后,沈灵立刻给一众宗门写了信,说明路如今妖族的想法。
三日之内,约有六七成宗门的回信被送至天机宗。
七日内,俱已到齐。
……如今正聚在和生阁内与多年未见的各位故人相互嘘寒问暖。
我问一句你今天吃了没,你回一句几年不见娶妻没,一时间竟分不清虚情假意。
虽然大多人已经离散在这七年中,但各宗门为首的那几个人却没有改变——灵脉枯竭只是导致无法再使用灵力而已,境界与修为不会改变,只会停滞。
“哟!都在呢。”突然,门口传来一声不算陌生的女声。
云歆面对众人的目光时毫不露怯,七年过去,依旧那么高傲,语气自然地和路过的人打了声招呼,一路走至沈灵身前。
沈灵缓缓睁开眼,平视着面前已经亭亭玉立的女孩,语气毫无波澜道:“云宗主,七年不见,别来无恙。”
“好说,七年未见,沈长老一如既往,和七年前并无不同。”云歆随口回了句,递给沈灵张信纸,道:“诸尘的信——别人送来的,那人爬不上天机宗这该死的通天玉阶,托我转交。”
“……”沈灵没对此发表任何看法,抬手接过信纸,看完上面的内容后叹了口气,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怎么说。”云歆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随手抓过一把瓜子嗑了起来。
沈灵面无表情道:“诸殿主行动力很高,准备打入妖族内部,里应外合。”
“他说,要是一个月内没有消息传出,那就是失败了,记得找人将他从妖界捞出。”
云歆:“……”
众人:“……”
殿内突然安静下来,一时间都被诸尘这“先莽莽看,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的心态打得一阵无言。
“……意思是要是没劝住,真开战了,我们去时还得注意别把这位‘以身饲妖’的红尘殿殿主斩于剑下是么。”云歆连瓜子都不磕了,觉得中原要完蛋。
“何止,就算劝住了,要是诸殿主迟迟没有消息,我们也还是得去妖界将他捞上一捞。”一人补充道。
“诸殿主可真擅长在众人忙碌时安安静静地给众人添点乱啊。”又有一人小声道。
沈灵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倘若诸尘成功将消息传出,有他在妖界,不管是打探消息还是传递军情,都会方便很多。”
说完,他又想到了落于妖界的“角木蛟”一宿,欲言又止。*
算了,孟玄和应听声都在妖界,局面应当不会失控到哪里去,沈灵心宽地想道,抬眸看向众人,缓声下了结论。
“中原主张和平,却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如若劝和失败,各位要做好迎战准备,不可让妖族踏入中原一尺。”
——
而众人口中“忙里添乱”的诸尘哼着小调,头顶的红色狐耳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晃。
他手中端着烟斗,一双紫眸本就如秋水般多情,再加上狐族天生媚骨,更显得他整个人风情万种,浑然天成。
一路上,诸尘每走两步就要拒绝凑上前想请他吃饭的妖族,懒懒用烟斗挑起他们的下巴,说“美人下次再约”,把人哄得心花怒放。
——明明他才是那个“美人”才对。
就这样,诸尘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混进了妖族王宫中。
诸尘闲散地伸了个懒腰,丝绸般的红色纱衣顺着向下滑落,露出了一节白皙的手臂。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路过的守卫大概将他错认成了受邀而来的舞者,在心中暗自感叹居然从未见过如此美人,偷看了好几眼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没有一个守卫对诸尘这个陌生人出现在王宫感到奇怪——这几天王宫内全是陌生人,但只要上前一盘问,个个惹不起,守卫也就不再白费功夫。
于是诸尘便如若无人地在王宫中绕了一圈,随后一打响指,一张空白的纸张便突然出现在空中。
诸尘以手代笔,在空白的纸张上勾勾画画,半盏茶后,一份妖族王宫的基础地形图就出现在纸上。
接着是哪个宫分别住着什么人。诸尘计划着,左右看看,随意朝着左手边的一座宫殿走去。
他就像认识这座宫殿的主人,前来拜访朋友一样,丝毫不见外地伸手推开了大门,走了进去。
天色未暗,殿内尚未点起灯烛,诸尘却没细看,直直地走到主殿前,敲了敲房门,随后靠在了一旁的墙上,开口道:“官人?”
等了一会,主殿内也没什么动静。
诸尘并不将其放在心上,漫不经心地接着开口道:“您东西掉了,我给捡了回来。”
“我见到官人的第一眼就觉得官人好生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此类话术诸尘简直信手拈来,甚至都不用过脑子就能说出口,因此听着有些不认真。
“想来定是前世有缘无分,才让我与官人再次相遇的。”
“官人,求您怜惜我。”
但诸尘的语调却将这“不认真”渲染成了“慵懒”。
诸尘说完后几息过去,主殿内依旧安静,他这才疑惑地抬起眸,忽然听得左手边传来点细微动静。
回头一看,一位和他一样同为狐妖的年轻男子正靠在左手边的偏殿前,挑着眉面色复杂看向自己。
诸尘:“……”合着主殿根本没人呗。
诸尘嘴角抽了抽,咽下了“有主殿不住跑去住偏殿是不是有病”的话音,立刻重新整理好自己的表情,面上看不出一点儿尴尬和惊慌失措,朝着站在偏殿前的人走去。
“你找谁?”诸尘刚刚走了过来,就听那人开口问道。
“找你呀~官人。”诸尘丝毫不知“羞耻”为何物,朝着面前人抛了个媚眼,柔声道。
清休澜:“……”是不是有病。
自从应听声离开后,清休澜就待在偏殿里走神,连书都看不进去。
结果神游了不止多久,就听见门外传来开门的动静。
清休澜以为是应听声回来了,睫毛微微颤了颤,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听见一声苏到骨子里的“官人”。
“……”清休澜是忍了又忍才忍住了脾气,反复告诫自己——没有身份,不该去管,不能去管。
于是他就听着从不远处传来的略显模糊的声音又接着说了几句什么。
不知是外面那人声音太小,还是清休澜自己耳鸣,他说的那几句话清休澜几乎都没听清。
他皱了皱眉,起身走到了门前,就听到那句“求您怜惜”。
清休澜:“……”
终于还是忍无可忍地直接穿过了房门,落在门外几步。
——然后就看到了对着无人居住的主殿自作多情的诸尘。
“……”清休澜皱起的眉头突然就舒展开了,有种“是诸尘啊,那没事了”的放松感。
于是清休澜伸手拉开了房门,弄出了点动静,果不其然看见诸尘转头看向他的方向。
诸尘明显不认识他,却依旧装作了一幅“我与你是天定良缘”的样子,在清休澜的耳朵上停留了几秒,随后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媚道:“官人……”
“诸尘。”清休澜淡然开口:“收收你那副‘谁来都行’的样子。”
诸尘:“……”
刚走进来就听见这样一句的应听声:“……”
诸尘沉默了两息,抵着唇咳了一声,恢复了正常说话的语调,移开了视线,说道:“自己人?你早说啊。”
反正应听声就住在隔壁,诸尘早晚会知道,清休澜也就开门见山道:“你怎么来妖界了?”
“沈灵他们要开会,我懒得听,过来当卧底。”诸尘满不在乎地一耸肩,看着清休澜问道:“你哪个宗门,谁座下的?敢直呼红尘殿主大名,我找你们宗主告状去。”
“……”清休澜一言难尽地看了诸尘一眼,缓缓道:“……中原全死完了,再找不出别的能来卧底的人了?”
诸尘:“……你这是偏见。”
清休澜:“我这是事实。”
诸尘:“……”
站在不远处听完了全程的应听声终于没忍住笑了一声,二人齐齐回头。
清休澜没什么反应,倒是诸尘“哟”了一声。
“诸前辈。”应听声淡淡和诸尘打了声招呼。这几年来他与诸尘没什么私下交流,因着试炼之境和清休澜,诸尘也甚少主动与他搭话。
“原来应小友也住在这。”诸尘看上去并没有几年没说过一句话的尴尬,又拿出他那只烟斗吸了一口,一指清休澜,自然地问应听声:“这你朋友?哪个宗的?”
应听声点了点头,站到了清休澜身边,道:“他姓谢……”
说到这,应听声犹豫了下,一句“无宗无门,自由人士”就要说出口,却被清休澜截过了话音。
“天机宗。”
清休澜淡声道。
第57章 花明 “师尊?” “嗯。”……
应听声眼眸颤动, 骤然看向清休澜。
清休澜就像是接收不到身旁那道如有实质的视线一样,看向诸尘,微微点头道:“幸会。”
诸尘也没察觉应听声的不对劲, 上下打量了清休澜两眼, 眼尾一弯, 凑近了他,笑道:“谢道友容貌不是一等一惊艳, 周身气质却万中无一啊~连我都喜欢得不得了呢,可有婚配了?”
“唰”一声, 分景出鞘一寸, 应听声笑容不变, 语气却是冷的:“前辈, 慎言。”
“……?”诸尘也没想到应听声反应这么大, 笑了下, 不动声色地伸手将分景推回了剑鞘中,道:“玩笑都开不得,这你姘头啊?”
应听声:“……”有时候只能尊重他人命运,想去阴阳司拦不住的。
清休澜:“?”
清休澜笑容危险,指尖灵力蠢蠢欲动。
应听声敏锐地察觉到清休澜有一瞬起了杀心, 一句“杀不得”就要出口,就见诸尘身形突然晃了晃,然后摔倒在地,人事不省。
而清休澜则淡淡散了指尖灵力,道:“尽会添乱, 还是让他安静睡会儿吧。”
说完,他一指主殿,示意把诸尘送进去, 然后转身回了自己偏殿。
应听声还沉浸在清休澜那句“天机宗”中胡思乱想,照着清休澜的指示将诸尘送进主殿后,站在偏殿外一时不知该不该进去。
“杵着做什么。”清休澜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于是应听声就走了进去,他低头看着坐在软塌上的清休澜,轻声问道:“我该叫你什么。”
清休澜没抬头,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书上,反问道:“你想叫我什么?”
“……”应听声沉默两息,觉得有些难以言说的难过,他漆黑的眼眸闪了闪,低声道:“你明明知道。”
清休澜笑了一声,轻声问他:“你为什么执着于这个身份呢?你想念的究竟是‘清休澜’,还是为你遮风避雨,给你关心与爱的‘师尊’?”
“……?”应听声皱了皱眉,似乎并不理解清休澜这话中的逻辑,道:“他们是同一个人,是‘清休澜’,但也是我的‘师尊’,何来更想念谁一说?”
“那我就在这里。”清休澜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抬眸看向应听声,问他:“你为什么还一副难过的样子?”
不对。
应听声迟疑地摇了摇头,道:“不。”
“我难过是因为他不愿意与我相认,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应听声觉得自己似乎被清休澜绕了进去,在脑中梳理着自己的想法:“‘清休澜’也好,‘师尊’也罢,他都……不愿意承认。”
“可是清休澜早就死了,你知道的。”清休澜叹了口气,就像从前教导不懂事的他一样,耐心道:“我不是他,又怎么与你相认呢?”
“……不对。”应听声脑中一团乱麻,似乎只能判断出清休澜说得不对,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
谢道友就是清休澜是应听声的猜测。
但谢道友本人却说他不是清休澜,清休澜已经死了。
说到底,就是因为……清休澜已经死了。
应听声的眼睛又暗了下去,不再与清休澜争论。
“倘若外面突然走进来个人,自称他是‘清休澜’,也拿得出身份证明。你会不会跟他走?”清休澜伸手,用右手的食指与中指抬起了应听声的下巴,问他。
应听声下意识摇了摇头,答道:“怎么会。我知道他不是清……”
突然,应听声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是啊,他不会和那个自称“清休澜”的人走,是因为他清楚知道,那不是清休澜。
但应听声明明都快证实“谢道友”就是清休澜了,为什么还会难过呢——他从最开始,不是只希望清休澜能够活着吗?
好好地,开心地,万事胜意地活着,就够了。
结果真正再次遇到清休澜后,他居然变得贪婪起来。
可能在应听声心中,还是遗憾的。他想要清休澜回来继续做他的师尊,想要清休澜如从前一样与他一起喝酒钓鱼,一起斩邪除祟。
——只是因为应听声也清楚再也回不去了而已。
所以才会这么执着于让清休澜以“清休澜”这个身份与他相认。
——但现在坐在他面前的,依旧会教导他,帮助他,保护他的“谢道友”,就不是清休澜了么?
只是换了个名字,换了个样貌,换了个身份而已。
应听声眨了眨眼,一点潮湿被他悄悄咽了回去,看着面前白衣黑眸的人,几不可闻地问了一句。
“……那我该去哪里找曾经的清休澜呢。”
这句话实在太轻,甚至不比雪重多少,清休澜没听清,问了句“什么”。
应听声摇摇头,像从前一样在清休澜旁边坐了下来,枕在了软塌边,并没有碰到清休澜。
他定定地将清休澜的面容在心中描绘了一遍,然后开口道:“那我叫你前辈吧。”
清休澜却没第一时间回答,皱了皱眉,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扯到了自己身旁空着的软塌上,说道:“起来,坐在地上哪儿有个宗师样子?”
应听声顺从地在旁边的软塌上座下,半撑在小几上,语调很轻,也很温柔,学着三岁幼稚小孩那样对清休澜道:“前辈前辈,挑拨的计划失败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
清休澜无奈地看他一眼。应听声肯定有自己的主意,但他就是不说,也不执行,非要来问一遍清休澜,得到“自己想”和“你看着办”之类的答案后,才会执行自己的计划。
从前就是这样。
简单的任务清休澜向来懒得啰嗦,通常都让他自己去做,别把自己玩死就行。
难的则会提醒两句,不多,也就出门前随口一说的功夫。
这次的事应该勉强够得上“难”,但清休澜看着应听声漆黑温柔的眼睛,突然有点坏心眼,故意拉长了尾音:“想知道?你猜猜。”
“嗯?”应听声似乎没想到清休澜在谈正事时还会做出如此“不正经”的举动,从鼻腔中给了个疑惑的气息。
清休澜果真不再说话,端起一旁的热水喝了一口,静静等着应听声的回答。
看清休澜真的是要让自己说的意思,应听声只好重新理了理思绪,思考两息才开口道:“……‘挑拨离间’应该不行了。没想到女王对我们有所提防,此番过后,她肯定会嘱咐大祭司和将军,不要轻易相信中原人的话。”
“那为了达到‘劝和’的目的,还有四个办法。”应听声语气平静,缓缓道:“一,中原大可做出一副‘死战不可’的气势来,意在威胁,最好不战而屈人之兵,但这对现在身处妖界的我们而言,有些被动。”
“二,在妖族大军出发后,暗中截断补给,逼其撤退。但这同样需要等,等妖族发兵。”
“三,暗杀将军,简单粗暴,但有效。”应听声说着笑了一下,道:“武力劝和怎么不算劝和呢。”
清休澜点了点头,表情有些无可奈何,眼神中传达出的意思是“那也行吧”。
他等了一会,却没听见应听声说“其四”,有些疑惑地看他一眼,问:“第四个办法呢?”
应听声摇了摇头,含糊其辞:“第四个办法就更简单了……但我希望,不,我觉得用不上。前三计,足以。”
其实应听声不说清休澜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清休澜尚在中原时妖族那叫一个本分,别说“进犯”这样的想法,就连妖族子民来到中原后都要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耳朵和尾巴,说句话都要斟酌半天,生怕犯了忌讳。
但清休澜一死,短短七年,妖族就认为中原是个不堪一击的奶娃娃了,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
这不,灵气刚一复苏,就认为自己天下无敌,想来找中原的麻烦了,简直是手抖放了一整瓶盐——闲得慌。
而比暗杀妖族更加简单粗暴无脑的方法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只要清休澜自爆身份,再当着妖族的面随便杀个人就好。
妖族女王就算辨不清真假,也会有所忌惮,只要将中原各宗门修整的时间拖出来就好——中原的修仙者只是分散到了何地,不是死绝了。
应听声在这几日的相处中摸出了清休澜的态度——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所以他才没有将这个计划说出,即便这样会省时省力很多。
清休澜的眼眸动了一下,就像一只游过夜晚水池的鱼儿一样,只见水面泛起涟漪,不见那一尾灵巧的鱼儿。
他合上手中的书,放到了旁边的小几上,随口道:“无妨,先拖时间吧。总让天机宗的人挡在前面算什么,算中原再无可用之人?”
应听声笑了笑,朝着清休澜点了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孟玄一封急信叫走了。
无奈,应听声只好先行离开,走之前,他转过头,问清休澜:“晚上……我能来么?”
清休澜莫名其妙:“这是你的宫殿,我只是个借住的,为什么不能来?”
应听声没解释,只说了句“那就好”,顿了顿,又补上了一句“晚点见”。
——但天公不作美,晚些时候居然落下雨来。
应听声给自己起了结界,但在即将踏入自己宫殿内时,又突然将其撤了下去,雨水毫不留情,立刻沾湿了他的衣服。
即便如此,应听声也毫不在意,快步走了进去。
然后轻轻地笑了起来——以往这个时候清休澜早睡了。
但现在偏殿中却是亮的——清休澜在等他。
于是应听声便几步走到了偏殿门前。
大概是“清休澜等他回家”这样的场景太过熟悉,应听声推开门时先是说了句“我回来了。”
随后借着雨声遮挡,又悄悄补上了一句极轻的“师尊”。
但不知是不是应听声的错觉,他在喊完师尊后,坐在软塌上的清休澜低着头笑了一下,同样轻轻地回应了他。
“嗯。”
第58章 迫切 “不准再作践自己。”……
应听声在门口站了好一会, 怔怔的,似乎是在怀疑自己听错了——雨声很吵,和心跳声、呼吸声混杂在一起, 钩织成一场真实到有些虚幻的梦。
反倒是清休澜看他半天不进来, 还站在门口淋雨, 无奈地打了个响指。
门“嘭”一声关上,直接将应听声推了进来。
应听声往前踉跄了两步, 没站稳,差点直接给清休澜拜了个早年。
应听声:“……”
清休澜放下书, 抬眸看向应听声, 在他被雨淋湿的衣裳上停留了几秒, 挑眉问他:“怎么, 几年过去, 已经连灵力都不会用了, 结界都不开一个?”
应听声脱下了湿透了的外衣,开口解释了句:“雨下得急。”
清休澜走进内间,伸手在已经灌满了水的浴池内轻轻一点,原本冷透了的池水便热了起来,散发出阵阵温暖的白色雾气。
他伸手搅动水面, 试了试温度,没回头,随口答道:“嗯。我还以为你是故意不开结界跑回来的,好叫我心疼你一二。”
应听声:“……”师尊你又用言灵。
他无可辩解,一路跟着走到内间, 在清休澜身边停下。
“下去吧,水温正好。”清休澜收回手,用灵力烘干了指尖沾染的水分, 道:“今晚你睡哪儿?”
“我可以选?”浑身浸入温暖的池水中那一刻,应听声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听见清休澜这句话时眼神一亮,随后又在对上清休澜似笑非笑的神情时顿了一下,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回自己殿睡。”应听声低下了头,用手搅了搅池水,闷闷道。
“乖。”
一只干燥温凉的手触上了应听声的长发,哄小孩似的,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清休澜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隔着一层浅薄的温热雾气,竟有些听不真切:“下不为例。不准再作践自己。”
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却让应听声心底暖得一塌糊涂。
那一刻,应听声几乎不想去管什么中原妖族,什么修道飞升。
他只想留在这个人身边。
清休澜也好,谢道友也罢。
只要是这个人就行。
清休澜只是将手轻轻搭在应听声的发上而已,并没有动作,几秒后,他就收回了手,转身离开了。
等应听声从浑身酥麻的状态中回过神,转头看去时,内间早没了清休澜的身影。
等应听声从浴池中洗完出来时,外间大半蜡烛已被熄灭,只留下了零星几点烛光。
不是很亮,但也没有让殿内陷入一片黑暗。
应听声回头看了一眼一片寂静的卧间,没再去打扰清休澜的清净,像自己方才说的那样,转身朝着自己的偏殿走去。
刚一开门,就看到了清休澜七年前给自己那盏琉璃灯飘在门口,见应听声出来,便悠悠地飘到了他身前两步。
雨早就停了,应听声抬步踏入黑暗中。
而那琉璃灯却始终照亮了前方几步路,带着应听声穿过了那算不上有多远,却无比黑暗的一段过道,走向了另一间亮着灯的宫殿。
便也不再觉得这段路黑暗漫长。
——
翌日清晨,主殿中。
诸尘再次醒来时,只觉身体像是被打断重组过一遍一样,浑身酸痛。
他起身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危险后,才一边捶着腰和肩膀,一边从主殿中走了出来。
然后就看见坐在门外亭前吃着早饭的清休澜和应听声两人。
“你们……”诸尘迟疑了下,一时之间也判断不出自己“死”于谁手,只觉得应听声应该不至于恨他到这种地步。
——但他和这位谢道友也是第一次见面啊,他在连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罪谢道友了?
诸尘百思不得其解地在二人旁边坐下,自然地伸出手端起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面,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这是清清的早饭。”清休澜语气淡然,搅了搅手中的热粥。
“……咳咳咳!咳!”这回轮到应听声被呛到了,他都快把狐狸名字这茬给忘了,在清休澜看向他时眼神都不知道该落在何处。
“……谁?”诸尘咽下了口中的面,没等清休澜回答,就摆了摆手,道:“一碗面而已,让他等等,我吃完给他弄个十碗八碗的。”
刚好,卧在不远处的狐狸听到了清休澜喊自己的名字,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噌”一下跳上了桌子,差点一脚踩翻一盘水果,被清休澜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挨了狐狸一脚,这葡萄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清休澜朝着狐狸一颔首,对诸尘道:“它。”
“……”诸尘的视线在狐狸身上停留两息,道:“不信,狐狸不吃面条。”
应听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一声急匆匆地脚步声打断了。
三人一同抬眸,就见孟玄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在看见诸尘时表情凝固了一下,又很快回过神,对三人说道:“女王今早突然宣布正式开战,现在,妖族的军队已经出发,直冲中原了。”
此话一出,连清休澜都皱起了眉,问道:“怎么这么突然?”
孟玄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应听声,道:“……大概是没能除掉不稳定因素,女王有点睡不着觉,于是准备快刀斩乱麻了。”
“现在看来,你的一、二、三号计划可以一同推进了。”清休澜站起身,揉了揉眉心,转头看向孟玄,道:“你可知道军队补给的具体位置?”
孟玄犹豫了下,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女王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我。但我可以试着去找找。”
“去找。”清休澜意简言赅:“但记住,你得活着。中原没这么废物,并不怯与妖族开战。”
孟玄深深看了清休澜一眼,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
清休澜又转头看向诸尘,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沉默两息,没忍住,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吃?”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诸尘自有自己的一套说辞,理不直气也壮:“我饿着肚子什么都做不到。”
“……”清休澜放弃与诸尘沟通,抬眸问应听声:“你跟我走还是去执行计划?”
“你要去哪儿?”应听声问。
“去中原。”清休澜以一种“今晚吃糖醋鲤鱼”的语气平静说道:“我在中原,便万事无忧。”
人话就是——我来兜底。
应听声眼中的星光闪了闪,道:“那我去暗……咳,困住妖族的将军吧。”
“等我回来。”分景重新出现在应听声手中,他看了一眼清休澜,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清休澜无奈地笑了一下,答应下来。
等应听声走远后,他对着面前的空气,轻声道:“我又能去哪儿呢。”
空气静默两息,突然被一道声音打破了宁静。
“你俩……真谈了?”诸尘突然出声。
清休澜:“……”把诸尘这个坐在凳子上的活人忘了。
诸尘上下扫了一遍清休澜,满脸“你别解释,解释就是掩饰”的表情,道:“应听声眼神都快拉丝了,可别告诉我你俩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啊!我不信的。”
清休澜面无表情:“我觉得你还没睡够,要不你再睡会?”
诸尘汗毛突然炸起,察觉到一股杀气,看看清休澜,婉拒道:“不了吧……谢谢好……”
“意”字还没出口,诸尘便像喝醉了一样摇了摇头,再次倒下了。
清休澜抬手捏了个阵,将诸尘送回了主殿中,又设下了原先那个应听声设在他房间的法阵。
做完这一切后,清休澜才抬眸看了看中原的方向。
下一秒,他的身形便从原地消失。
几息后,出现在了目光能及的最远处。
——
中原。
只提前一个时辰得到消息的沈灵看着面前这封几经波折才送到自己面前的信,微微蹙起了眉。
太快了。
这封信被沈灵递给了大殿中人。众人轮着看了一圈后,又回到了沈灵手上。
“情况就是这样。”沈灵冷静道:“时间紧迫,长话短说——我建议所有人立刻前往中原与妖界的交界,无论最后是战是谈,都要先将气势撑出来。”
顿了顿,沈灵接着轻声补充道:“一步不可退。在交界处尚有卖些自家种的农作物维生的普通人家。”
云歆点头,赞同道:“凌月剑宗目前有三万零五千四百二十一人回宗,愿持剑坚守边界,寸步不退。”
“赞同!紫霄宫回宗人数不足千人,但全都愿意持剑上阵!”
“九璃族同意。愿献上自己的绵薄之力。”
陆陆续续,不同大小的宗门都表明了自己愿意前往边界,捍守中原。
全票通过。
平日里为了一件法器能争得头破血流的中原修仙界宗门,如今却能同仇敌忾,原因也很简单。
——中原,毕竟是他们的故乡啊。
——
而此时此刻,清休澜正好落在天机宗宗门前。
看着那熟悉的宗牌,以及牌上熟悉的字迹,清休澜不由得一阵恍惚。
好像在天机宗那九百余年,还是昨天的事——但时间已经过了七年有余,两千五百多天。
清休澜叹了口气,慢慢走进了他再熟悉不过的天机宗大殿。
沈灵听见动静抬眸,看到清休澜时微微一怔,一时间没有开口。
众人也都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个突然进来的陌生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微微上移。
“不好意思,我有个问题。”云歆将清休澜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犹犹豫豫地将手放在剑柄上,问道:“——现在妖族的探子已经明目张胆到这种地步了吗?”
清休澜:“……”
……他可爱的,忘了自己还顶着个狐耳了。
“不才姓谢。”清休澜表情未变,狐耳化作灵流消散,他抬手,将从应听声手中顺来的文书,以及孟玄留下的信一同抛到了沈灵桌前,道:“前来助各位一臂之力。”
第59章 爆炸 欲打又止。
面对一个面生且身份不明的人, 大家都会对其保佑合理的怀疑,特别是这人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助一臂之力”,一听就十分可疑。
众人看着沈灵拿起了那姓谢的陌生人扔过去的文书查看, 以为沈灵看完后会委婉拒绝这个来历和立场都不明确的人, 本都做好了这人要是还胡搅蛮缠, 就拔剑给他点颜色瞧瞧。
沈灵并没有先看那本厚厚的文书,反倒是看了面前的“谢道友”一眼, 拿起了他一同扔过来的信件。
信件上的字很熟悉,已经被拆开看过了, 收信人是应听声。
这本很有“偷看信件, 浑水摸鱼”的嫌疑, 但沈灵却好像突然眼瞎了一样, 直接选择性忽略了“信件被截”的可能性, 面色自然地将其看了一遍。
随后, 沈灵什么都没说,转而又拿起文书扫了两眼,在这文书上停留的时间不过几息,大概只够看眼字写得好不好看,其余内容就看不清了。
众人静静等待着沈灵的指令, 甚至有人已经将手放到了剑柄上,眼神中闪过一丝寒光,蠢蠢欲动。
结果沈灵合上文书了居然淡淡“嗯”了一声,抬眸看向眼前人,道:“那就多谢这位道友出手相助了。”
“……???”
众人脸上全是同一个表情, 不可置信有之,半信半疑有之,难以接受亦有之。
“万万不可啊沈长老!”有人出声劝阻道:“此人来历不明, 还用灵力幻化了妖族的狐耳,实在可疑,很有可能是从妖界派来的探子。”
“是啊,那文书和信也只有沈长老您一人看了,我们其他人对文书的真假、信上的内容全都一无所知!”又有人出声附和道:“到时候真出了问题谁来负责?”
“就是!”有人愤愤不平:“在场的诸位来自中原各地,竟无一人认得出这位谢道友,谁知道他是不是中原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听着来自底下人喋喋不休的争论和质疑,沈灵却没有第一时间出声反驳。而那位谢道友面色不变,似乎早就听腻了众人几百年不变一下的说辞。
等到众人从“身份来历”讨论到“能力品行”,直到将谢道友整个人从头到脚,到头发丝都批判了一遍之后,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甚至直接指着他骂“叛贼”。
云歆听这毫无意义的争论终于听烦了,忍无可忍地起身怒斥一声:“够了!”
“吵那么多有的没的有用?到底是谁在耽误时间?”云歆如鹰般的眼睛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字字诛心:“既然所有计划都是沈长老提出的,我想他应该知道该为自己说出的话,做出的选择和决定负责。”
“可……!”
“而我们要做的,只是听指令。”云歆用右手摩挲着自己的剑柄,等着打断她说话的那人缩回头去后,才接着说道:“质疑和批判是自以为能够用唾沫星子淹死敌人的人才会做的事。”
云歆说完,又将目光移至沈灵身上,道:“至于沈长老这些决定正不正确,就是妖族退兵后我们该坐下来好好商议的事了。对吧,沈长老?”
沈灵的表情未变,语气平静,答道:“我替他担保。出了事,我一力承担,任君处置。”
云歆哼了一声,没有对此发表任何看法,只将已经出鞘半寸的长剑收回,转身朝着大殿外走去,落下一句“懒得听他们废话,我先走一步”就扬长而去。
沈灵那句“任君处置”是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说的,赖不得账。况且——沈灵作为天机宗的主事人,不管众人心里如何想,面上的尊重和信任还是要给一给的。
基于此,便再无人出声。
“时候不早。”沈灵低着头整理了下书桌上散乱的纸张,淡声道:“诸位可准备出发了。”
闻言,椅子移动,摩擦地面的声音突然大片大片地响起,众人朝沈灵行了一礼,随后都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大殿。
等到众人离开,大殿内只剩下沈灵和靠在一旁的谢道友后,沈灵才开口,随意问道:“应听声和孟玄呢?”
“一个去劫持妖族将军了,一个去放火烧妖族军队补给了。”清休澜懒懒在椅子上坐下,轻咳了两声,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答道。
沈灵点了点头,又问他:“你让他们去的?”
“怎么会呢,我哪里指挥得了应宗师和孟长老。”清休澜笑容无异,道:“计划是应宗师做的。”
“……”沈灵沉默两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看向他时眼神略显复杂,道:“那是他让你回天机宗的?”
沈灵没说“他”是谁,清休澜摇着茶盏,没问,也没回答,只模糊答道:“我回来看着。”
这话掐头去尾,换个人准要听得云里雾里,沈灵却毫不费力地理解了清休澜的意思,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
一个半时辰后,妖界与中原的边界处。
说是“边界”,其实这里是层层叠叠的群山,一座接着一座,望不到头,将此地分割地成如同海浪一般。
云歆站在距离中原最远,距离妖界最近的那座山的山顶,眯着眼朝前方看去——犹如黑云压顶一般,一大片乌压压,还在缓慢朝前移动的妖族军队正往中原来。
为首的正是妖族女王。
女王换下了长袍,束起了长发,发间一丝装饰也无,只有一条用以固定长发的发带。
她骑在一匹浑身雪白,毛发为金的宝马上,右手持剑,在云歆对面那座山的山顶与中原众人遥遥对视,互不相让。
沈灵、凉倾等人与云歆一同站在最前方,目光冷漠地看着女王。
最终,还是女王用灵力加持开口道:“中原人并不尊重灵脉与灵气,你们将灵脉分割,这条是谁的,那条又是谁的,炼化出的绝大部分灵力全都化作了刺向自己人的利刃,实在浪费。”
“唯有妖族,团结一心,愿意与族人共享灵气,灵脉只有在妖族手上,才能发挥它的最大价值。”
“我呸!”云歆“噌”一声拔出了腰间佩剑,直指女王,骂道:“小小妖族,忒不要脸!什么狗屁不通的话都好意思说出口,真是狗掀门帘子——全凭一张嘴!”
女王这话实在太不要脸了,一向委婉含蓄的中原人哪儿听过如此这般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话,纷纷举剑,支持云歆。
就连沈灵也微微皱起了眉,道:“中原的灵脉属于中原人,妖族不论以何理由夺取,都叫抢。”
“来中原胡搅蛮缠的我见的多了,上次意图霸占中原灵脉的——”凉倾转了转手中的簪子,一柄法杖出现在她的手中,“……好像连名字都被从史书中抹去了吧。”
女王静静听着,冷嘲一声,勾起了唇角:“中原人就是这样,只会耍耍嘴皮子,没有什么真本事,乃我妖族座下狗!”
说着,女王握紧手中长剑,“驾”了一声,喊道:“灭中原——夺灵脉——”
妖族士兵“咚、咚”地敲起鼓来,艳色旗帜在空中摇晃,怒吼着朝前冲去。
有女王领头,妖族士气大增,沈灵与凉倾对视一眼,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便出现在半空中。
沈灵抬手挽弓,一只和女王剑上凤凰相似,但颜色更为鲜红的凤凰虚影出现在半空中,他冷眼瞄着地上的妖族士兵,突然一松右手——
锵——
流转着火光的凤凰鸣叫一声,响彻九天,直直朝着地面落下,荡起尘埃,意将所有污秽焚烧殆尽。
妖族士兵撑起手中盾牌,想将这炽热的火焰阻隔——但这怎么可能。火焰从不留情。
云歆早在女王喊出那句口号时就提着剑冲了上去,与她一同冲在最前方的还有已为人母的苏扶盈。
云歆与她对视一眼,眸中尽是赞赏,苏扶盈礼貌地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这一系列动作,不过瞬息之间。
放下武器,我有夫有女,愿做普通妇人,度过一生。
但拿起武器,我就是天机宗长老苏扶盈,亦可上阵杀敌,换中原安定。
天机宗与凌月剑宗的人打头阵,中原大大小小宗门中的弟子也跟着冲了上去。
此时无论你有天赋或是没天赋,考核成绩是优还是差,在宗门中拔尖儿或是中不溜秋,都不重要了——在你拿起手中的长剑奔赴战场时,就已经成为了中原的英雄。
清休澜站在后方,手中没有武器,神色也堪称淡定,几乎要被淹没在人群中。
但冲在前面的女王一抬头,瞬间与清休澜对上了视线。
清休澜站在高处遥遥看着女王,缓缓、缓缓地笑了起来,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碎金。
——就像落在墨水中的零散金箔一样。
那一刹,女王瞳孔一缩,一踩马背一跃而起,长剑直指清休澜。
清休澜站在原地未动,似乎笃定女王这一剑落不到自己身上。
“铮——”一声,两把长剑交击,相互碰撞时发出了清脆的响声,紧接着一道声音出现,分外平静:“收手吧,陛下。”
女王一击未中,往后退开两步,警惕地看着突然从天而降的应听声。
应听声回头看了一眼清休澜,确定他安然无恙后,才将手上的东西一抛,一个圆滚滚,带着乌黑发丝的东西便一路滚到了女王脚边。
“你家将军,已然战败。”
女王剑尖一挑,遮住了头颅面部的黑发便散落在地,露出了妖族将军的狰狞面容,连眼睛都没有闭上。
死不瞑目。
鼓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连带着挥舞的旗帜,将军被杀,女王未得手,这严重打击了妖族的士气,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而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巨响,更是成了压垮妖族的最后一根稻草——
随着一声爆炸,滚滚浓烟四散而出,而黑烟的源头,正是位于最后方的军队补给。
孟玄得手了。
应听声微微俯身朝女王行了一礼,语气礼貌而疏离,朝着她做了个“请”的手势,轻轻笑着,一字一句道。
“恭送陛下,打道回府。”
第60章 回宗 “不恨师尊。”
妖族女王看着燃起的滚滚浓烟就知道——大势已去。
紧接着, 一只九尾银狐踩着山脉而来,毛发翩飞,一枚长命锁在它蓬松的银白色围脖中若隐若现。
九尾银狐三两下就来到了边界处, 落在沈灵等人周围, 身形一转, 化作一位翩翩公子——正是孟玄。
孟玄那双不常显于人前的银眸微微发亮,随后又很快沉寂下来, 他看着女王,动了动嘴唇,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反倒是女王看着孟玄, 突然笑了起来, 道:“孟卿啊孟卿, 我对你还是太心软。”
“早知今日, 十一年前, 我就该不顾群臣反对……”说到这,女王的语气突然转冷,道:“……坚持赐下那杯鸩酒。”
孟玄沉默了几息,有些疲累地开口道:“这样的话,十一年来, 您对我说过上百次了。”
“……陛下每次说该杀了我时,那个曾经与我一同编草蟋蟀,在河中捉鱼烤来吃,一起逃课去祭典的女孩,就越淡一分。”孟玄望进那双熟悉, 却又陌生的红眸,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难过和无可奈何:“如今,我都快记不清她的样子了。”
女王闻言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冷哼一声,道:“孟卿还是那么爱追忆往昔。走不出过去的人,不会去往未来。”
说完,女王毫无留恋地收回了视线,用脚尖勾起了地上那颗头颅,闪身离开了。
随着女王离开,妖族大军也慢慢地退了回去。
中原本也在休养生息,暂时没有要与妖族开战的想法,等那一片黑压压的妖族散尽后,也都纷纷各自离开,回了自己的宗门。
清休澜和孟玄等人也不例外,跟着沈灵回了天机宗。
等回到天机宗后,凉倾才对跟着他们一同回来的清休澜产生好奇。
孟玄和沈灵都已经见过了清休澜,但凉倾与苏扶盈并没有参加不久前在天机宗大殿中的议会,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但凉倾看着一脸淡定的沈灵,以及回来路上都没和这个陌生人分开一步的应听声,还是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她拉着苏扶盈一起走到了孟玄身边,朝清休澜一颔首,悄声问他:“听声身边那人是谁啊?我怎么没听说这小子交了新朋友。”
孟玄抬头看了一眼应听声二人的方向,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人家不说,我也不好多问。听声倒是挺黏他的,俩人都住在一起了——可能是一见钟情了吧。”
孟玄最后这句话稍微没压住声音,应听声和清休澜本就离得不远,又都是五感更加敏锐的修仙者,把孟玄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清休澜:“……”
应听声:“……”
二人回头看了一眼孟玄,一人眼神半带杀意半带疑惑,一人则是“这话是可以说的吗”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孟玄猛地住了嘴,在嘴上比了个“缝针”的动作,朝身旁两位姑娘使了个眼神,意思是“看吧”,道:“那我先逃……先走了,你们聊。”
说完,一溜烟儿地没影了。
而凉倾和苏扶盈则眼睁睁地看着应听声直接将人带进了雪霁阁,互相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完蛋”。
——应听声居然早……不对,也不早了。
他到底什么时候谈上的??上次在天机宗见面时不还没有吗?
居然去了趟妖界就带了个人回来?
“完了。”凉倾缓缓闭上了眼,道:“我之前还和清休澜保证一定会看好他徒弟……现在连那人叫什么、来自哪儿、两人怎么认识的都一概不知。”
“而他,应听声,居然直接把人带回雪霁阁了。”凉倾指着二人离开的方向看向苏扶盈,语气中全是痛惜:“他甚至不愿意把人带来给我们介绍一下!要是他真的喜欢——我肯定帮忙拉着清休澜。”
苏扶盈到底是几人中唯一谈过恋爱那个,她表情复杂,看着雪霁阁,道:“……虽然我觉得听声年纪已经不小,完全能够自己做主,有个心悦的人想要共度一生也不是多严重的事……但他毕竟身份特殊,还是多问两句吧。”
凉倾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右手一抬,一碟点心,一壶新茶就出现在她的手中。
她将茶壶递给苏扶盈,然后朝着雪霁阁走去。
刚一进雪霁阁,凉倾便下意识往院落中那颗玉兰花树上看去——清休澜走后,树上就再没了人影。
春去秋来,四季轮转,皆无法再寻到那个半躺在树上的影子。
结果凉倾视线一顿,居然还真在树上看到了人——不过不是清休澜,是那位陌生男子。
凉倾有些别扭,又有些感慨,甚至夹杂着一丝愤怒——她内心并不希望有人“霸占”或是“取代”清休澜的位置……但在看到那道陌生又熟悉的影子时,又忍不住蹙起眉又松开。
……太像了。
……太像清休澜了。
无论是神情还是姿态,又或是周身气场,都和清休澜有九分相像——只是他的眼睛并不是金色的,而只是平平无奇的黑色。
容貌也和清休澜完全不沾边,在人群中称得上一句“好看”,是那种会被姑娘送花送手帕的样貌。
而非清休澜一样,让人看到时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怪不得应听声会带人回来……凉倾想道。
换作是她,看到和清休澜如此相像的人时,也很难放任自己不去管。
正当凉倾与苏扶盈愣神之际,清休澜却像若有所感般从书中抬了眸,朝二人看来。
凉倾一阵激灵,还没反应过来,清休澜就又淡淡地收回了目光,视线重新落在自己手中的书卷上,朝雪霁阁内喊了一声:“有客来访。”
说完清休澜又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没过几息应听声就端着碗炖梨出来了,忙着看脚下,没顾得上抬头,随口问了句:“谁?”
等他走到玉兰树下也没得到清休澜的回答,疑惑地抬头一看,就看见了两颗一脸一言难尽的树,直直地站在雪霁阁内。
“凉前辈,苏前辈,你们怎么来了?”应听声有些惊讶,因着他从前不常在宗的缘故,甚少能在雪霁阁见到她们二人。
“有事要商量?”应听声将手中的炖梨放在桌上,抬头看向树上的清休澜,道:“现在还有点烫,可以晾晾再吃。”
见清休澜懒懒“嗯”了一声以后,应听声才回眸看向二人,疑惑地“嗯”了一声,问:“怎么了?”
“……”凉倾呆滞地摇了摇头,失魂落魄地放下手中的糕点,转身飘走了。
苏扶盈也沉默了两息,看看树上的清休澜,又看看应听声,道:“……没事,就是来看看你。”
说完,她转身要走,在离开雪霁阁前,顿了顿,又回过头笑着补充了一句:“看见你过上自己的新生活,你师尊也会高兴的。”
“……”应听声听见这话也站在树下沉默了下来,但还没等他从心底酝出点什么情绪,就被清休澜打断了思绪。
“你过来。”清休澜放下书,从树上落了下来,坐到了桌前,拿起了放在碗中的勺,尝了口炖得软烂的梨肉,咽下后,问应听声:“这几年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了么?”
应听声偏着头想了想,道:“凉前辈成年了,苏前辈结婚生子了,沈前辈退休五年又复工了……”
清休澜:“……”
清休澜哭笑不得地听着应听声把二人相熟的人的近况说了个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呢?”
应听声顿了一下,问:“什么?”
清休澜耐心重复道:“你呢,这几年,你在干什么。”
“……也没干什么,就是在中原走了走。”应听声在清休澜身旁坐下,答道:“研究一下机巧,斩个邪除个祟什么的。”
说起这个,应听声突然想到了什么,召出了分景,递给了清休澜:“……未经允许,我就擅自带走了分景,抱歉。如今,物归原主。”
清休澜看了一眼分景,没接,随口道:“无妨。行走世间,身边没把剑也不方便,分景跟了你七年——比不见黎都久了,你就继续用着吧。”
“那你呢?”
清休澜喝了口梨汤,莫名看应听声一眼,道:“我有没有剑都无所谓——或者改日寻个时间,我把不见黎修一修用,也行。”
提到这柄被应听声亲手折断的剑,清休澜话音一顿,问他:“之前你不愿意告诉我的,现在愿意说了吗?”
“——你突然折断不见黎,真的是因为突然不喜欢了么?”
应听声酸涩地摇了摇头,盯着远方安静好久,才开口道:“……不是。”
“是因为在试炼之境中,我看到了一个幻象。”
“幻象中……师尊死于一柄捅入腹中的剑,而那把剑,被我亲手拿在手中。”
“后来因为种种巧合,我误以为幻象中的那把剑是不见黎……我就把它折了,没想到……”
——没想到,那把剑竟是分景。
应听声看着手中的分景,轻声道:“当时,我恨分景,也恨自己。”
“几次情绪上头,想把分景也一同折了,最终还是没舍得下手——毕竟这是师尊的佩剑。”
“……还是师尊留给我的,为数不多的东西。”
清休澜听完,目光复杂地看着他,问道:“你恨分景,恨自己,那你不恨我?”
应听声听见这个问题,没有丝毫犹豫,摇头回答道:“不恨师尊。”
就像已经在心里问过无数次,又自己回答过自己无数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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