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香寒 鲛人海从不落雪。
两天前, 太阳刚落下不久,月色尚未完全铺满每一寸土地之时。
秋华临坐在书桌前,略有烦躁, 面上不显。他桌上放着好几本翻开的书, 面前则是一张空白的纸。
他扶着袖子, 将手中的毛笔放进一旁的砚台中蘸了蘸,沿着砚台边缘将多余的墨汁刮去后, 偏头看了看桌上放着的一株草药。
笔尖轻轻点在白纸上,缓缓滑动, 或直直向下, 或突然拐弯, 或圆润弯曲, 不多时, 桌上放着的这株草药便跃然纸上, 栩栩如生,只不过没有颜色。
秋华临则又点了点墨,字迹工整地在一旁加上了批注。
“味辛,微苦……形似扇,无花无果……嗯?”秋华临突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动静, 不知从何处传来,疑惑地停了笔,安静下来。
哗啦——有点像风吹树稍,但更像是衣袖拂过草丛所发出的声响。
秋华临不动声色地抬眸朝窗外看去,空无一人。
但王宫可不比外面, 是绝无可能有什么会伤人的野兽的。因此,秋华临并不紧张。
几息过去,外面却再无动静, 秋华临微微皱眉,他确定自己没有听到有离开的声响——总不能是他这宫殿某处有个他不知道的地道,让人略有声响地来,悄无声息地去了吧。
秋华临小心翼翼从椅子上起身,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可就当他准备探出头一看究竟时,一道身影却突然窜了出去,速度之快,犹如野兔一般。
原本是不打紧的,秋华临大可当没看见,反正他也不会损失什么。
但秋华临看着这道过于眼熟的背影时,却下意识从窗户中跃下,追了出去,不顾“新人不得外出”的禁令,还没有弄出一点动静。
二人一边躲着巡逻的侍卫,一边一个逃,一个追。秋华临毕竟在王宫中住了几天,没追多远就追上了游在前方的人。
他握住面前人的手腕,在那人惊呼前开口道:“是我,香寒。”
被唤作香寒的女孩的神情从惊恐变成了惊讶,再到惊喜,不过瞬息。她猛地往前一步,扑进了秋华临的怀中,微微哽咽道:“你甚至连一声再见都没有对我说,就走了。”
“抱歉,是我不好。”秋华临也是被突然召进宫的,那时香寒并不在家,他当时没多想,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回来,于是连一张字条都没写。
结果进了那王宫,就再没出来过了——出来了又有什么用呢,只会惹得两人心烦意乱,不如不见。
“我那天买了好多食材回家,有你一直想吃的橛梨肉,还有我们一直舍不得买的千巧坊点心——可我一回来,你就不见了。”
香寒的声音闷在秋华临的衣服上,模糊,却又是那样清晰,一字一句扎在他的心间。
“我在家里没有找到字条——以往你每次出门都会留字条告知于我的。我觉得不对,扔下买的东西在镇中到处找你,可大家都说没见你来过!”
香寒字字泣血,道:“我一夜没睡着,在家中等着你回来……”
“……第二天,你依旧没有回来,但我却等到了一个不愿承认的消息——药师秋华临,不日将与大殿下凉琂成婚。”
香寒突然一把推开了秋华临,压着声音与眼泪质问他:“……而你居然答应了。”
秋华临微微皱眉,往前游了一步,再次握住她的手,低声解释道:“浮生祭司之命,不可违。哪怕我并不想娶那位凉琂殿下,她也不想嫁我这个普通药师,又能怎么办呢。”
香寒再次落下了一滴泪,确认般问道:“……你不爱她,对吗?”
“是的。”秋华临道,字字真切:“我只心悦你。”
说着,秋华临再次将香寒拉入了自己怀中,她没有拒绝,靠在了秋华临肩上。
二人在最后一个夜晚,偷得南瓜大小的,最后的温存。
突然,香寒贴近了秋华临的耳边,低低地问他:“……你下辈子来娶我好不好?”
秋华临毫不犹豫,答道:“好。”
说完,他想起什么一样,从怀中拿出了个鼓鼓囊囊的钱袋,递到了香寒手中,叮嘱道:“之后你自己一个人……也要好好生活。按时吃饭,不要熬夜,想做什么都不要紧,只要你能开心,悄悄递个信给我,我来想办法。”
香寒静静听着,眼泪似乎已经流干,只在脸上留下一道道泪痕。
她的瞳孔有些失焦,低低垂着,好像透不进一丝光一样。
“……香寒?”秋华临絮叨半天,见平日里最不耐烦听这些琐事的香寒这次却久久没有出声打断,不由得有些担心,问道:“怎么了?”
香寒突然再次朝他扑来,秋华临下意识伸出手接住了她,却听见一声刀入血肉的声音,紧接着感到自己的腹部就像突然被塞进几块冰一样,刺骨的寒。
然后他才感到痛。
但他依旧没有松开抱着香寒的手,还是将她揉在怀中,轻轻问她:“这么生气?”
香寒背对着他,秋华临只能看见她的后脑,以及那一头半短不长的乌黑秀发,看不清香寒此刻的表情。
“对不起。”香寒突然开口,给他道了歉,道:“我好自私。”
她说:“既然这辈子注定无法白头,那我们一起去死吧,下辈子,我一定早早地就来嫁你。”
秋华临却不认同地摇了摇头,让香寒从自己怀中拉了出来。
刺入他身体中的那把锋利的匕首也跟着滑落在地。
秋华临忍着痛,从地上捡起了这把匕首,擦净了上面的血迹,然后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人后推了推香寒,给她指了一条路,道:“往那边出宫,小心一点,这里我来处理。”
香寒不听,伸手就要去夺秋华临手中的匕首,打算再给他补上一刀。
却被秋华临轻松躲开了,他伸出只手放在嘴边,“嘘”了一声,说道:“乖一点,听话。”
血液还在不断从秋华临的腹部滴落,“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就像一朵朵鲜红色,短暂而又美丽的小巧红花一样。
秋华临却并没有给自己止血的意思,伸手抚上了香寒的侧脸,温柔而不舍地看着他,就像是想将她深深刻在心间,哪怕饮下十八碗孟婆汤也要死死抓着这缕记忆,不愿遗忘一样——可惜鲛人一族依靠兰芙塔转世,灵魂并不会进入阴阳司,自然也没有孟婆汤可以喝。
他将匕首收进自己怀中,再次推了推香寒,道:“快走吧。我向你保证,会一直等着你,等到你下辈子来嫁我。”
“真的?”即便知道这样的口头保证没有任何意义,香寒也依旧想要寻求一丝虚无缥缈安慰。
“我不会骗你。”秋华临俯下身,牵起了香寒的左手,珍重地在她的手背上落下虔诚一吻,道:“我永远不会欺骗你。”
——
目送香寒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后,秋华临才松开了死死咬着的唇,那衔在齿间的一抹血色悄然溜走,变得苍白。
他迅速给自己止了血——还有事没做完,至少他现在还不能死。
秋华临抬手,用灵气将地上的滴落的鲜血凝起,随后一瘸一拐地朝自己的宫殿游去。
他先是小心地看了眼周围,确定没人发现后才游回殿内——因此忽略了一旁那间宫殿窗边淡淡看着他的,犹如在夜晚盛开的兰芙塔一样的眼睛。
秋华临一介平民,在礼成之前这一点不会改变,因此负责礼仪的侍女早早地就将怎么穿戴那复杂的婚服和头饰教给了秋华临。
成婚当天,他必须自己穿戴——如今反倒帮了他一个大忙。
秋华临将婚服和头饰全都藏了起来,弄乱了书桌和梳妆桌,装作使用过的样子。
随后,他清理掉所有可能暴露的痕迹,再次退出了大殿,一路朝着中心花园而去。
——兰芙塔会最大程度掩盖他的尸体被发现的时间,为香寒的离开争取机会。
去哪里都好,就算离开鲛人海去往别处,凭着他给香寒那一袋钱财,也足以让她安安稳稳地过上百年。
秋华临脸色苍白,汗液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呼吸逐渐变得急促,每次能够吸入的空气却越来越少。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看着长势茂盛的兰芙塔,秋华临突然想起一个被他遗忘了的问题——香寒是怎么进到王宫里来的?又是怎么找到他的宫殿的?
秋华临大脑已经变得混沌,无法思考出问题的答案,他皱着眉想了想,觉得香寒应该是靠着来打理兰芙塔混进来的——毕竟经香寒之手的兰芙塔,没有一株是蔫儿的,全都生机盎然。
至于后面那个问题……
秋华临从怀中拿出匕首,双手握着,刀尖朝向自己。
……可能是巧合吧,或者香寒与我心有灵犀?秋华临笑着想道。
一声闷响,匕首再次捅穿了秋华临的腹部,伤上叠伤,痛上加痛。
……希望我不在的时候,她不要再哭了。
秋华临用尽全力拔出了匕首,随后再次狠狠刺了进去。鲜血落在他周围的兰芙塔上,又被其化作一丝丝淡蓝色灵流,随风散去。
但我知道,香寒一直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只是因为我在身边,她才变得脆弱。
秋华临咳出几口混着血的碎肉,缓缓倒在了兰芙塔中。
他眼神逐渐失焦,变得迷离。
真是……对不住了。
呼吸停止前,秋华临断断续续地想道。
也不知是在和谁道歉。或许都有吧。
但他死后,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他还了凉琂自由,她不用嫁给一个根本不相爱的人。
他也再不用娶一个不爱的人,可以在兰芙塔中等待下一世幸福。
除了失去所谓“天道赐福”之外——但那也未必是真的。
闭眼前,秋华临隐隐约约看到有个人朝他走来,随后,拿走了他手中的匕首。
落雪了。
但鲛人海从不下雪的。
第72章 长痛 “别怕。”
应听声看着面前共同睡在兰芙塔中的两人, 淡淡说了一句“愚蠢”。
他少有这么直白的时候,倒是让清休澜有些意外,回过头看他, 问:“怎么。”
“如果我是秋华临, 我会带着香寒离开。”应听声低头看着那些飘散的兰芙塔花瓣, 半真半假地开口道:“死在一块听上去很浪漫——但我更喜欢真实而长久的陪伴。”
清休澜眸中一动,就像一滴雨落进墨中一样。他抚去落在应听声肩上的兰芙塔, 道:“谁不喜欢呢。殉情也是迫不得已的解法了。”
“鲛人从兰芙塔中轮回转世后并没有上辈子的记忆。”应听声垂眸看着面前两人,道:“下辈子的事谁好说, 至少这辈子活着的时候, 对彼此的爱是真真实实的。”
清休澜俯身, 伸出手, 在香寒额心前停了下来, 没有触上, 随后若有所思地回过头,看看“天”,对应听声道:“我觉得我们得先去再找一次凉琂。”
应听声没有多问,只跟着清休澜再次来到了凉琂的宫殿中。
一夜过去,凉琂似乎已经忘了有关一天前那场未完成的婚礼, 在宫殿内轻哼着歌画画。
清休澜敲了敲门,凉琂抬眸看他们一眼,随后放下画笔,示意他们进来。
“打扰了,殿下。”清休澜站在门口没有贸然进入, 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我发现了点事,似乎与殿下有关。”
凉琂似乎并不意外,也不紧张, 在会客椅上坐下,动作平稳地倒出了三杯茶,道:“你说吧。”
清休澜一抬眸,看向凉琂那副未完成,但已经能够看出大概的画作——是兰芙塔。
盛开的,层层叠叠的兰芙塔。
清休澜沉默几秒,开口问道:“……秋华临死去的那晚,你其实看到他了,是不是。”
清休澜没接那杯递过来的茶,望进了凉琂的眼睛,道:“我不信一个活了百年的鲛人殿下,会因为要嫁给一个不爱的人紧张到睡不着。”
凉琂静静听着,听完后笑了一声,给清休澜鼓了鼓掌。
“我自己都不信,没想到你们居然没有当场揭穿。”凉琂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连下一个理由都想好了。”
第一次去秋华临宫殿时,清休澜就发现了,从凉琂宫殿的某扇窗户往外看时,是能够将秋华临宫殿的正门,乃至那条小道都看的一清二楚的。
“我没有撒谎——我只是看到了秋华临追着一个人远去而已。”凉琂将沾上了体温的白色长发抚到背后,淡道:“我不知道他会死。而就算我说了,也不能改变他已经死了这个事实。”
清休澜没回答,转而问起另一个问题:“你把匕首拿走了?”
香寒回没回来过清休澜不知道,但香寒要是回来过,肯定拿过秋华临手中的匕首直接抹脖子一起去了,第二天直接喜提一对冥婚新人。
“嗯。”凉琂缓缓抬眸,尾音微微往上挑了一下,道:“我藏起了匕首,秋华临应该感谢我才对——那可是传说中名为‘往生彼岸’的神秘匕首,相传,只要一同死在这把匕首下,就能再续前缘。”
“——那个女孩。”凉琂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香寒,对吧——她为了所谓‘前缘’,在没有找到匕首前,一定不会去死。这不正是秋华临所希望的吗。”
“但她最后还是死了。”清休澜看向凉琂,明明是凉倾的亲姐姐,却无一处与她相似。
“‘一对相爱的爱人为了彼此,不顾天道指婚,一同殉情’,和‘曾经的爱人死后,女孩毅然决然殉情’,是不一样的。”凉琂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道:“你们是阿倾带来的客人,我不会为难你们,你们也别为难我。走吧。”
不管是为了皇家颜面,还是只是单纯为了自己的名声和自由,都无法掩盖凉琂确实推动了这件事发展的事实。
清休澜与应听声对视一眼,起身告辞。
——
“……你们来了。”听见开门声,趴在书桌上浅眠的凉倾突然一激灵,看见来人才放松下来,打了个哈欠,疲惫道:“关于秋华临的事,我都清楚了。”
说着,她顿了顿,看向一旁放着的与姐姐的幼时合照,沉默两息,换了个话题,道:“……浮生祭司不久前又选出了一对男女,称‘婚事不成,赐福变更’,也是不日,就要成婚了。”
清休澜蹙起眉——怎么跟天机宗一样——“人死了不要紧,还有下一个,是谁不要紧,命运不会变”。
这王八天道。
清休澜暗骂,面上却不显,礼貌询问道:“我可否与这位浮生祭司见上一面?”
“看运气吧。”凉倾一夜没睡,用竹简轻拍着额头道:“运气好看对眼了,你出门拐个弯也能撞上她——运气不好对不上眼,你求见也没用。”
清休澜:“……”
他随口说了一句“要是我运气够好,现在浮生祭司就该敲门进来了”。
结果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开门的细微动静。
“有人想我了?”一声少女娇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浮生半躺着从门口游了进来,转了几圈,左手轻轻搭在清休澜肩上,头几乎靠在了他的脖颈处,开口问道:“你……刚刚提到我了?”
清休澜:“……”
应听声:“……”来这么快?
凉倾:“……”真的假的?
“这么惊讶做什么。”浮生发间的水晶装饰叮当作响,她随意松开手中拿着的,刚刚卜算出的良辰吉日,那红色的文册没有落下,反倒被她伸手轻轻一推后,就精准地落在了凉倾桌上。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浮生一笑,用手指卷起清休澜的一缕发丝,慵懒说道:“虽然我对你也很好奇,但我恐怕也帮不了你——一滴来自远方的鲛人泪,稀奇。稀奇。”
她话音刚落,就感到指间一松,清休澜转身,刚刚被浮生拿在指间的那缕发丝,被清休澜自己用灵力切断了。
“喜欢?送你了。”清休澜淡淡开口道。
“诶~发丝这种贴身的东西,你也敢留给我吗?”浮生笑着,将手心中那缕发丝轻轻往清休澜的方向一吹,发尾那沾着些许白色的发丝便化作了普普通通的灵流穿过了清休澜的身体,消失在空中。
“下次可要小心点哟。”浮生完全不给人插嘴的机会,只说自己想说的,也不管别人怎么想。
说完,浮生看着清休澜,又笑了笑,笑得花枝乱颤,好像能看见什么别人看不到的笑话一样。
她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不知道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记忆还是情感呢?哈哈哈哈哈~”
浮生来得莫名,也走得莫名,弄得三人一头雾水。
凉倾大概被闹清醒了,看着浮生离去的背影愣了两息,随后突然“哦”了一声,对清休澜道:“母后好像找到了什么,但是怕你在忙,就让我转告你一下。你要是现在没事可以去大殿找母后。”
“应该是关于你体内那滴鲛人泪。”
——
“师尊。”
路上应听声突然停了下来,开口唤道。
“嗯。”清休澜回眸,看着一脸忧心的应听声,好笑道:“这鲛人泪在我身上,又不是在你身上,你担心什么?”
“就是因为在师尊身上我才担心啊。”应听声叹道:“要是在我身上,我……”
“你什么?”清休澜挑眉。
“……没什么。”应听声从善如流道:“只要师尊安然无恙,就什么事都没有。”
“……”清休澜表情复杂,问他:“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好,当做‘神明’、‘信仰’一类。”
“我除了当师尊是师尊,别的什么都没当。”应听声摇了摇头,朝清休澜伸出了手,道:“师尊,走吧。”
“……你多大了。”
话是这么说,清休澜还是无奈地牵起了应听声的手。
好在王宫人不多,大多数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也不算将脸丢得多远。
大概是因为浮生祭司这次定下的新人只是普通的平民,女皇殿内的人比他们初次来时少了很多。
“是你们啊,快坐。”女皇早就得知他们要来,此时见到清休澜两人也不是很意外,搁下了手中的笔,从书桌上翻出一本看着就年代久远的书来,直入正题道:“我找到了点东西。”
“但对你们而言,应该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女皇面色凝重,将书转了个方向,指着其中一段记载,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体内的鲛人泪来自哪儿,但它不属于这儿,对吗?”
见清休澜点头,女皇才说了下去:“但你,却确确实实来自中原——我的意思是,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导致这滴鲛人泪与你的身体不相和。”
看着应听声突然沉重下来的神色,女皇沉默两息,才接着开口说道:“但也有可能是因为这滴鲛人泪的主人性情太烈。”
她看向清休澜,叹了口气,道:“你要是个情感外露的人,或许会好一点,偏偏你如此淡泊冷漠。浓郁的情感被落在这具身体中,无法朝外释放,自然只能往里走,折磨你了。”
“有办法么?”应听声眉头紧皱,问道。
“很遗憾。”女皇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道:“要么把这滴鲛人泪生剖出去,要么只能等它自己安静下来,不再作乱。”
“——但前者会让你直接死去。后者则不知道需要多久,它不安定,你的状态只会越来越差,要是有一天超过那条‘线’,你还是会死。”
清休澜:“……”横竖都是死呗。
那不就短痛和长痛的区别吗。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一直留在鲛人海,借助兰芙塔使其镇定——但你要想好,堵不如疏,长期待在鲛人海后,你突然离开,必定暴毙。”
应听声突然握紧了拳,神色难辨。
清休澜叹息一声,将自己的手轻轻盖在应听声的手上,将他的手捂热之后,在上面一笔一划,慢慢地写了两个字。
“别怕。”
第73章 等待 师尊不要离开就好了。
“多谢您, 陛下。”等女皇落下话音后,清休澜才笑了笑,将右手贴在左肩前, 微微俯身, 行了个鲛人一族的礼。
而应听声也放松了下来, 跟着清休澜一起,闭上眼行了一礼。
清休澜好似天生就拥有能使人迅速冷静下来的能力。
应听声深深呼出口气, 不明白这人都命悬一线了怎么还笑得出来——好像要死的不是他一样。
——是不怕死,还是死了也无所谓?
走出宫殿后, 应听声还是没忍住, 低低地喊了一声“师尊”。
清休澜头疼地看着他, 感觉只要他说一句“我走了”, 或是“再见”一类, 下一秒应听声就能掉眼泪给他看。
“不知道的, 还以为你才是那个迟早得死的。”清休澜抬手,蹭过应听声的眼尾——还好,并不湿润。
“这句话有哪里不对么,我本来也是迟早得死的,我又不是长寿乌龟。”应听声垂下眸, 闷闷道。
清休澜:“……”说个神兽不好吗,非得把自己比做个王八。
“那不一定。”清休澜随口,半真半假地说道:“现在灵气复苏,修他个千百年渡劫飞升成神仙,就好了。”
应听声沉默一下, 问他:“师尊真的相信‘飞升’真实存在?”
我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信。清休澜暗道,随后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诌道:“当然存在, 只不过大部分人还缺了点‘机缘’而已。”
应听声看起来半信半疑,不过出于对清休澜的信任,他还是点了点头,道:“确实。突破机缘都十分难得,更别提飞升机缘了。”
“所以……现在去哪儿呢。”清休澜思维十分跳跃,上一秒还在“天界”,下一秒就落到了“人间”。
他抱着手,看向应听声,道:“你想在这儿留一段时间,还是明天就启程回天机宗?”
应听声莫名感觉清休澜这句话省略了几个字——原本应该是……
“你想我在这儿留一段时间,还是想我明天就启程回天机宗?”
“我当然是希望你留在这,我自己回天机宗找沈前辈商量一下到底怎么办。”应听声直接将清休澜的话补全了,抬眸看向远方,答道。
但想想就不可能。
先不说清休澜同不同意,就说应听声自己就无法忍受——要是出点什么突如其来的意外,他都没办法立刻赶到清休澜身边。
果不其然,清休澜一挑眉,眼中写了几个字:“天还没黑就做起梦来了”。
“……回天机宗吧。”一番纠结后,应听声还是做出了决定。
清休澜待在鲛人海也只是拖时间罢了——就像在鲛人海建造了一座虚假的“极乐园”一样,清休澜不会痛苦,只会慢慢死去。
回天机宗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总比坐以待毙等死好。
清休澜看起来倒是不怎么在意,就好像天机宗和鲛人海对他而言没有什么不同——可能就是在陆地上吃饭或者在海里吃饭的区别。
——
准备离开前,他们先去找了凉倾,将女皇的话转达给了她,并表示他们即将离开。
凉倾听完看着清休澜沉默下来,表情凝重得就像清休澜已经死了一样。
清休澜:“……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凉倾皱眉,并不理解他的决定,道:“为什么不留在鲛人海呢?失去兰芙塔压制这滴鲛人泪,你甚至有可能死在回天机宗的路上,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清休澜叹了口气,故作头疼地指了指应听声,道:“没办法,孩子想家了。”
应听声:“……”
刚刚我们不是这样商议的吧?
凉倾:“?”
凉倾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看看清休澜又看看应听声,愣了几秒才缓缓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应听声想家和你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没长腿,可以自己回天机宗的。”
清休澜摇了摇头,道:“我不放心他自己回去——要是路上遇到个什么妖兽把我这唯一的徒儿绑走了,我上哪儿说理去。”
应听声:“……”
我被妖兽绑走?真的假的。
凉倾:“???”
这下凉倾终于听出来清休澜就是在扯淡了,嘴角抽了抽,毫不客气道:“……应听声要是到现在还能被妖兽绑走,你不应该反思一下你这个师尊到底怎么教的吗。”
清休澜:“……”
说到这个,清休澜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应听声:“不见黎呢?”
应听声一愣,但还是从乾坤戒中拿出了那断成了几节的不见黎,将其用布包好递给了清休澜,问道:“怎么了。”
清休澜将装着不见黎的布包往凉倾的方向一推,道:“我没记错的话,鲛人海中有种特殊的珍珠可以修复断剑,帮个忙?”
“可以是可以,但是……”凉倾伸手打开布包看了眼,“哟”了一声,道:“碎成这样——修复裂痕简单,但你这不见黎用的材料可不好找……”
“无妨,只要修成把能握的剑就好。”清休澜随意道:“断剑在我手中亦是神剑——但是断剑割手,让某人看见,下次就要直接把不见黎碾成渣了。”
应听声:“……”
凉倾:“……”还有这种事?
既然清休澜都这么说了,凉倾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将布包收了起来,道:“那简单——我要留在鲛人海一段时间,等我回去时给你带回来。”
“多谢。”清休澜起身,鱼尾上的珍珠微微晃动着。
“真客气。”凉倾笑了一下,道:“你们什么时候走?”
这次清休澜没回答,反倒是看向了沉默许久的应听声。
凉倾的视线也跟着清休澜一起移到了应听声身上。
突然被注视的应听声:“……”
他咳了一声,这才回神,道:“越快越好,我已写信告知沈前辈。”
清休澜点了点头,转身对凉倾说道:“一会就走。”
应听声:“??”这也太快了吧。
凉倾诡异地沉默了一下,似乎也没料到应听声口中的“越快越好”在清休澜口中就变成了“一会”。
她看了看自己桌上的文书——都是些琐事,她从姐姐和母后桌上顺的,犹豫着。
“不用送,回天机宗的路我还是记得的,别担心。”清休澜就像看出了凉倾的为难,懒懒道:“再说——就算真迷路了,这不还有听声么。”
“……想什么呢,你不会以为要是没有应听声跟着,你说一句‘不用送’我就不送了吧。”凉倾诧异道:“你难道这么快就把‘从中原迷路迷到弥勒国’这事儿忘了?——我连弥勒国都没听过,亏你能找着。”
清休澜:“……这点芝麻绿豆点大的陈年旧事就不用提了。”
身旁传来一声轻笑,宛若春风拂柳般。
清休澜转头看去,入目便是应听声眸中与嘴角边尚未消散的温柔笑意。
他默默松了口气。
当个倒霉师尊还得哄倒霉孩子——沈灵怎么没和自己提呢?
哦,对。
许寄忱做任何事心里都有数,沈灵很少管他——基本都安慰自己说“寄忱这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估计许寄忱放把火把和生阁烧了,沈灵都能解释成“住了这么久了,正好重修一番”。
清休澜不着调地想道。
但估计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他可能连理由都懒得找,一个房子而已。
孩子想烧就烧呗,反正房子有的是。
——但如果这房子是雪霁阁的话……那应听声是绝对舍不得烧的。
多乖。
——
和来时一样,离开时,二人也是坐马车离开的。
凉倾最终还是被公务绊住了脚,有心无力,没来送他们。
——而清休澜没想到这滴鲛人泪会这么不安稳。
他这才发现兰芙塔有多强大——刚一离开鲛人海,清休澜就一个踉跄,突然脱了力,就像突然被戴上一条沉重的锁链一样。
好在还在海里,应听声立刻扶住了他,没说话,只是在送清休澜上马车坐着前都没再松开手。
而消失了几天的咳喘也不请自来,连清休澜自己都被时不时来一下的轻咳咳烦了,半靠在软枕上,一脸生无可恋。
应听声则是尽力维持着冷静的表情——他也做不了什么,喝药也只是徒增清休澜的痛苦,并不会有丝毫缓解。
看到清休澜半垂着眸缓慢地微张着嘴呼吸时,应听声承认——他有些后悔了。
他突然觉得,让清休澜留在鲛人海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总好过他明明在清休澜身边,却帮不上一点忙要好的多得多。
“别这样。”清休澜突然开口,声音微哑。
他轻轻拍了拍应听声的手,道:“你这副表情……像刚成婚,第二天夫人就死了一样。”
应听声:“……”非得这么比喻吗。
但他此时却也说不出来什么安慰清休澜的话——他自己都快崩了。
于是应听声伸手握住了清休澜的手,随后低下头,将清休澜的手捧到了自己额前——就像是在祈祷着什么一样。
“沈灵没和你说过吗,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死的。”清休澜不知是在安抚他,还是只是单纯没力气,声音很轻,尾音几乎已经散在空中:“……我不会死的,只是会暂时失去这具身体罢了。”
“暂时。”应听声重复道,抬起眸,眸中情绪难掩:“是多久?”
清休澜沉默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
这得看……看他们什么时候能够找到下一滴鲛人泪,和下一块若木了。
不知道魂魄散在天地中久了,会不会直接化作山川河海、世间万物。
清休澜漫无边际地想道,轻轻地看着应听声。
怎么总是在让他等我呢。
“很辛苦吧。”清休澜突然开口,看着应听声眸中自己浅浅的倒影,道:“等待。”
“……”应听声抬眸看向清休澜,却没有第一时间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只静静地看了清休澜几息,轻声答道。
“师尊不要离开就好了。”
第74章 急转 “可怜……可怜我吧。”……
清休澜勾了勾嘴角, 眼睛微弯,眼眸却是微凉的,就像化了一场雨在那眸中一样, 似乎想笑, 却又因为想到什么一样, 笑不出来。
于是他没接话,只轻轻抚着应听声的侧脸脸颊, 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
而因为顾及清休澜的身体, 回去的路走得并不快, 生怕刺激到这滴要人命的鲛人泪。
走走停停, 停停走走, 比来时慢了不知多少倍。
应听声拒绝在晚上赶路, 每逢夜幕降临, 马车总能奇迹般停在一家客栈前。
因此,一路上清休澜虽然一直断断续续地病着,却都是些“不打紧”的小问题。
大病没有,小病一堆。病也病不死,活也活不爽, 每次被这滴鲛人泪逼得想拿着分景直接抹脖子时,看到应听声看向自己的眼神,清休澜又觉得也不是不能再忍忍。
但应听声何其敏锐,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了清休澜某个危险的想法,估计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当天晚上到客栈后就来质问他。
虽然我不知道应听声质问别人是怎么质问的,但我知道绝对不会是这样——清休澜面无表情地想道。
自从清休澜醒来后,应听声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温润公子”的样子, 何曾有过这样失礼的时候?!
清休澜看着几乎把自己压在墙角的人,这才真实发觉应听声比自己高多少。
他手中抱着个汤婆子,身上披了件白色大氅,已经被迫靠上了墙角,退无可退。
而面前这人脸上却要多委屈有多委屈,睫毛低低垂下,用湿润的眼眸看着他——行动上倒是强硬!
“师尊。”小王八羔子开口了。
清休澜八风不动,打算静观其变,看看这人打算作哪门子妖。
“明明是师尊说喜欢我陪在身边的。”应听声在离清休澜只有一拳的地方停了下来,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俯身,凑到清休澜耳边,低声问他:“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师尊不满意,所以不喜欢了么?”
“……怎么会,别乱想。”
清休澜垂下眸,感到自己耳边吹过一阵温热的风,有点痒,他不住向往后退,却隔着几层衣服贴上了冰冷的墙壁。
见应听声不说话,清休澜便虚盯着地面,开口补充道:”我满不满意,喜不喜欢,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看不见应听声的神色,他清不清楚清休澜不知道,但应听声明显对清休澜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那为什么师尊一直要离开,是我做错什么了么?”应听声微微蹙眉,似是不解,问他。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是我不好。”
这样的回答显然不是应听声想听的,他眉头蹙得更紧,默了一下,轻声开口问道:“师尊这么心狠,不如带我一起走,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
——前面说“死在一块不如一起活着”的不是你是吧。清休澜几乎快要被应听声气笑了。
“疯了?”清休澜挑了下眉,仰头与应听声对上视线,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是我不知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是死不了,不是你。你真为肉体凡胎——你要真敢这么做,为师就真要抹脖子去阴阳司捞你了。”
“……”应听声听完没说话了,只略微疲惫似的闭上了眼,随后伸手抱住了清休澜,将额头靠在了他的肩上——不重,没让清休澜吃这份力。
清休澜右手一转,原本拿在手中的汤婆子就没了踪影。他犹豫地看着应听声,终于迟钝地察觉到些许不对。
——现在无情道已经宽容至此了?
清休澜这才想起自从回来后就一直在乱这乱那的,他都没时间没机会去找沈灵问问他七年前死后发生了什么。
“道”一事,只要本人不说,别人是无法得知的。
包括清休澜。
他只能微蹙着眉伸手拍了拍应听声的肩,道:“你一个以‘无情’入道的,哪儿来这么多‘感想’,也不怕把道心想碎了。”
应听声:“……”忘了师尊还不知道自己改修了。
但应听声没有立刻解释,反倒将清休澜抱得更紧,淡淡道:“如今师尊连抱都不愿意让我抱了,竟还要以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明明可以直接推开我的,却非要逼我自己放手。”
清休澜:“……”怎么有理说不通呢。
清休澜百般不解,道:“我什么时候……”
“早碎了。”
“?”清休澜一愣,随后突然意识到应听声这是在回答他上不知第几个问题,随后轻斥他一声“胡闹”,就伸手捏住了应听声的左手,探入一丝灵力。
——却依旧没有将他推开。
应听声心情稍霁,顺从地任由清休澜那股细微的灵力游走在自己的经脉中。
清休澜认认真真地探过应听声的每一寸经脉——完好无损,修为不跌反升,就连丹田识海也更甚从前。
清休澜这才意识到什么,略有惊讶地抬眸与应听声对上视线,应听声眼神中转过一丝温柔笑意。
“改修了?”
怪不得。
他就说,应听声在自己身边这么久,灵力、修为并无异样,怎么可能是碎着道心的状态——清休澜还没迟钝到察觉不到这个。
应听声“嗯”了一声,却没告诉清休澜自己改修了什么道——毕竟清休澜很久之前就说过自己对“拯救苍生”没兴趣,自己却修“苍生”一道,有种莫名的心虚感。
正当他思考着要是清休澜问起,自己该怎么作答时,清休澜却只看过他的眉眼,随后轻轻地将这缕灵力从他的经脉中撤了出来,没有多问。
“那就好。”最后,清休澜只说了这么一句。
应听声猜想清休澜应当是猜到了什么,但却没有直接说破。
“行了。”清休澜瞥了一眼应听声,无奈道:“发会儿疯得了,别逼我扇你。”
应听声:“……”
虽然应听声知道就算自己不听,清休澜也未必会把自己怎么样,但他还是乖乖让开了路——他在清休澜眸中看到了一抹疲色,可能是累了。
果然,清休澜直接坐去了软榻上,撑着头,没什么精神地半闭着眼。
“师尊?”应听声放轻了声音,怕惊扰什么一样走了过来,半蹲在清休澜身边,说道:“本也不早了,师尊早点洗漱安歇吧?”
清休澜默了一会,像是才听到一样“嗯”了一声,却没有动作。
应听声便起身关了窗,随后去喊人烧热水,顺便用灵力温了一遍床榻被褥。
等他做完这一切,已经半柱香过去了。
应听声端着壶糖水回来时,却发现清休澜依旧坐在软榻上,连姿势都一变未变。
他只当清休澜是小憩着不小心睡着了,没怎么在意,只是唤了一声:“师尊,别在这里睡,去床上睡。”
但过了几息,清休澜依旧没什么反应,甚至没有回一声应听声。
应听声这才觉得不对,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应听声呼吸一乱,放下了手中的物什,快步走到清休澜面前,皱眉唤道:“应我一声,师尊。”
清休澜安安静静地闭着眼,没有回答。
“……失礼了。”应听声伸手,直接将清休澜从软榻上抱起,呼吸却突然一滞——清休澜的手缓缓垂了下去,头也软软地偏向一侧,气息微弱。
“师尊?!”
应听声呼吸顿乱,抱着清休澜一动不敢动,好像自己只要一动,怀中人就会随风散去一样。
他的耳中传出阵阵嗡鸣,脑中就像塞满了凝固的泥浆一样,手足无措地在原地站了好几息,才突然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
——是那滴该死的鲛人泪。
应听声蹙着眉心,眼神难辨,抱着清休澜就闪身回到了马车内,飞速往鲛人海赶。
他能感觉到——和白无思一样,清休澜体内的生机也在极速褪去。
别走。
应听声的呼吸在微微颤抖。
不要走。
此时应听声也顾不上什么了,只想赶紧带着清休澜去往那片富有生机的大海。
求你……不要走。
而他现在能做的,除了祈祷鲛人泪安定下来,就只有乞求清休澜心软,心疼他一回,不要再留下他。
应听声突然召出了分景,他看看怀中面色平静,完全看不出已在生死边缘的清休澜,又看看右手上闪着寒光的分景,想到什么,又咬牙将分景收了回去。
反正清休澜也没嘱咐过他什么,如果清休澜真的狠心不要他……
应听声俯身低头,嘴唇轻轻触到了清休澜头顶微凉的发丝。
——他非要追着清休澜而去,清休澜又能怎么办呢。
清休澜拦不住他。
可怜……
……可怜他吧。
“师尊。”应听声轻声开口,语气半是恳求:“再坚持一下吧。不要这么快就……再次离开。”
半是不甘和决绝:“……若是师尊执意离开……”
应听声神色不明,俯下身,几乎贴在了清休澜耳边,咬牙切齿道:“……那这次我就不会再乖乖等着了。”
——
应听声抱着清休澜闯进凉倾的宫殿时,简直跟炮轰一样,动静大得凉倾都被吓一跳,手中的毛笔拖出一道意义不明的长痕。
侍卫见过应听声,如今连睁眼瞎都能看出来情况紧急,再看应听声怀中那另一位气息奄奄,不知是死是活的贵客,哪儿还有人敢拦他。
应听声便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大殿,“砰”一声用灵力撞开了门。
凉倾猛地一拍桌子,一句“放肆”就要骂出口,却见是应听声,硬生生憋了回去,疑惑问道:“你怎么又回……”
凉倾话说一半就看到了应听声怀中的人,神色一变,迅速游了过来,搭上清休澜的脉时面色难看,问他:“怎么回事。”
应听声动了下嘴,却发出声音,偏过头咳了两声才勉强说出两个字:“突然……”
他哑声道:“突然就不好了。”
第75章 亦真 “长乐天。”
凉倾使了个眼神, 一旁站着的侍女会意,立刻转身离开,去通报女皇。
“来这边。”凉倾带着应听声走进内间, 立刻挥手召来十几朵兰芙塔, 伸手一抚, 那些兰芙塔骤然绽放,花瓣凝成灵力飞入了清休澜的眉心中。
——鲛人泪在应听声带着清休澜进入鲛人海后就平稳了很多, 按理说此时应该无大碍才是。
但将兰芙塔的生息送入清休澜体内后,他心跳与呼吸依旧微弱异常, 似有若无。
凉倾皱起了眉, 没有停下手中动作, 问应听声:“他突然昏迷的?”
“……”应听声犹豫了下, 还是低声如实答道:“原本好好的, 只是看着有些累, 在软塌上小憩一会的功夫,就叫不醒了。”
“那他估计忍了有一会了。”凉倾随口道,却让应听声的指尖都掐进肉里,她接道:“清休澜惯能忍痛的,他觉得自己累了, 有可能是要痛晕了。”
应听声没说话,但是听到这句话后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就像活吞了只苍蝇一样。
凉倾没注意,伸手摸了摸清休澜的额头,疑惑道:“奇怪……”
“鲛人泪已经安静下来了, 他应该没什么事了才对。”凉倾迟疑一会,还是让开了位置,对应听声道:“……你来, 用灵力探下。”
应听声看了眼凉倾,得到她肯定的眼神后,才上前一步,握住了清休澜不冷不热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将一股灵气分得细之又细,才慢慢将其探入了清休澜的经脉中。
刚探进去应听声脸色就一变,不可置信地看了清休澜一眼,怀疑是自己判断有误,不死心地探了又探,依旧是同样的结果。
应听声张嘴几次,不知该怎么对凉倾开口,最后在凉倾要吃人的目光下,沉默了两息,才艰难地说了几个字:“魂、魄……”
“……师尊的,魂魄,已经不在这具身体里了。”
“?!”凉倾一惊,下意识皱眉否认道:“不可能,他明明还有呼吸和心……”
说着,凉倾也反应了过来——先不说应听声怎么会连人体内是否有魂魄看错,凉倾口中的“呼吸”和“心跳”,也只是鲛人泪,以及兰芙塔带来的生息在维持而已。
——这原本就是一具人造的躯体,没有魂魄,也只是不会再睁眼说话而已。
……但从外表来看,清休澜明明只是睡着了,所以呼吸和心跳才都有些慢。
应听声垂着眸站在清休澜身边,右手在微微颤抖。
就在凉倾警惕地看着他,做好了随时将他手中的分景夺下的准备时,应听声却没像凉倾想象中那样崩溃。
他堪称冷静地从乾坤戒的不知哪个角落旮瘩中唤出了个完好无损的栖灵瓶,转身就要走,被凉倾叫住。
“你去做什么?”凉倾皱着眉,拉住了应听声。
“师尊说过,他不会死的。所以他的灵魂一定在某个地方。”应听声表情冷静,道:“不管在哪儿,上至天界,下至阴阳司,我都会把他带回来。”
“不行,我刚刚已经传音给沈灵了,他来之前,你给我乖乖待在这。”凉倾表情严肃地拒绝了应听声,道:“清休澜命大着呢,哪里轮得到你来操心他。别到时候他没什么事,你却出了点什么意外,我可赔不起。”
“我都多大了,可以对自己负责。”应听声蹙起了眉,转过身,平和地据理力争道:“我不会有事。”
凉倾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一指清休澜,道:“你自己和你师尊说,要是他点头同意,你就去,否则你想都不要想。到时候你师尊醒来看着你的尸体发疯,你也别难过。”
应听声:“……?”
这也……太扯了吧。
但应听声还是因为这句话停下了。
凉倾再怎么说也长了应听声几十岁,应听声没有出声反驳,沉默地与她对视。
凉倾丝毫不怵,大有“你敢走出这个门一步,我就直接把你打晕绑在清休澜身边”的架势。
最终,还是应听声败下阵来。
他没说话,也没动,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在和谁怄气。
可能是自己吧。
凉倾看着背对着她站在不远处的应听声,无奈地叹了口气。
应听声平日里最是通情达理,一副“有话好说,都能商量”的样子,但只要碰到和清休澜有关系的事,那就完蛋——一意孤行,就死犟。
清休澜离开的七年间,沈灵大多数时候都是搬清休澜出来劝他——这个办法不行,那个想法不好,你师尊要是知道你要这么做,准要被你气得活过来。
次次管用。
一直管用。
到现在也管用。
凉倾伸手将偏着眸不看她的应听声拉了过来,按到了清休澜身旁的椅子上,道:“你怎么老这么紧张你师尊,他没事的。”
“……”应听声没回答,依旧沉默着,视线落在了清休澜身上。
凉倾又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
清休澜好像做了一个醒不过来的梦。
梦中,他站在一片流转着梦幻般的色彩的虚无混沌中,看不清前方,也看不清退路。
他似乎听到什么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过于朦胧含糊,他听不清,索性不再去管。
清休澜感觉自己是闭着眼的,但是又确实能够看到路——只是所有东西都像是起雾了一样,视线范围受限。
“咦,你怎么在这?”
这时,终于传来了一声真真切切的呼唤,清休澜转过头,视线瞬间变得清晰。
周围的浓郁雾气随着这道声音一同散去了,清休澜的眼睛也从一片混浊变得透彻透亮。
“你是谁?”清休澜看着面前有着一头往上飘起的白色长发的人,他面上画了妆,点了唇,还戴着红珍珠一样的耳饰,但却实打实是一道男声,男女莫辨。
那人没回答,只伸手望着天掐算了一番,口中喃喃道:“不对啊。”
他重新看向清休澜,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奇道:“你应该还没到上来的时候,怎么就来了?”
“……”清休澜沉默两息,问他:“来哪儿?”
那人伸出右手比了个手势,阖上眼,身上的飘带无风自动,答道。
“长乐天。”
随着他的话音起,周围突然划过一阵莫名的大风,将周围薄薄的雾气彻底吹散,透露出这所谓“长乐天”的真容来。
周围仙气缭绕,灵植遍地,空气中蕴含着极其浓郁的灵气——在人间人人夺之的宝贵灵气在这“长乐天”中根本不值钱,要多少有多少。
远处隐隐约约透出成百上千座高耸入云的宫殿来,一层叠一层,直上云霄,看不到顶。
见清休澜注视着远方不回答,那人才像又想起什么一样“哦”了一声,补充道:“这里在你们人间,还有另一个名字。”
“唤做‘天界’。”
清休澜似乎并不是很意外,他沉吟两息,刚要开口,就被盯着他看那人打断了话音:“你要死了。”
清休澜:“……”会不会说话。
“我说的是实话。”那人看出了清休澜眼神中的意思,介绍道:“我叫井柏,是照料周围灵松的小仙。”
“仙?”清休澜注意到了他口中的关键字,淡淡问道。
“是啊。”井柏点点头,道:“人飞升后成仙,仙渡劫后成神。一直都是这样的。”
“飞升……是真实的?”清休澜皱了皱眉,问道:“人间一千五百年,从未有人成功飞升过。”
“当然是真的,不然你现在在哪儿,我又是谁?”井柏一甩袖,依旧没睁开眼,对清休澜说道。
井柏总给清休澜一种又高贵又卑微的感觉,他比清休澜矮一些,于是脚一踩,便踏上了一朵祥云,垂眸看着清休澜,无所谓道:“一千五百年而已,能够飞升的人,哪个不是活了上万年。”
说完,他伸出手,直接穿过了清休澜的身体,清休澜就像是一道水面的倒影一样,因为井柏的动作,连面容都微微扭曲。
“你的身体在阴阳司。”突然,井柏说了一句,随后也不看清休澜的反应,自顾自道:“你最好还是用自己的身体回来,不然以后出点什么事,修复身体可麻烦了。”
接着,井柏手腕一转,拿出支松叶来,在清休澜额前抚过,眼神无悲无喜,平静道:“你去吧,去把自己的身体找回来。”
一股清香袭来,不由分说地侵入了清休澜的鼻腔和大脑,他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还没来得及再多问些什么,眼前就是一黑,随后,便沉入了深海中,失去了意识。
清休澜闭上眼前,似乎看到一团淡金色的光团从自己身体中脱离,被井柏拿到了手中。
井柏将清休澜送往阴阳司,看着那人消失在长乐天后,才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光团,慢慢地补充道:“不过呢,万事都有代价。”
“你的记忆,我就暂时拿走了。”
——
鲛人海。
等沈灵交接完天机宗事物匆匆赶来时,天都快亮了,应听声依旧坐在清休澜身边,一动未动,好像被停滞了时间一样。
沈灵在凉倾的带领下快步游进了殿内。
大殿中没点灯烛,好在天色将亮,已经有丝丝微光透了进来,勉强能看个大概轮廓。
应听声听见声音回头,眼尾微红,低低地喊了一声“前辈”。
沈灵点点头,二话没说先伸手探了脉,随后也是微微一怔,很快反应了过来,一道阵法瞬间出现,从空中落下,悬浮在清休澜的身体上。
阵法上密密麻麻地画着应听声看不懂的字符,极速旋转着,十几息后才慢慢停下。
沈灵仔细看了两眼,随后缓声下了结论,就三个字。
“阴阳司。”
第76章 阴阳 初至阴阳司。
“什么意思。”应听声心里一沉, 就像突然踩空一样颤了一下。
“字面意思,清休澜在阴阳司。”沈灵伸出手,手背朝上往下压, 做了个“冷静”的手势, 道:“不要紧, 你去带他回来吧。”
应听声点点头,唤出了分景, 一转刀刃,结果下一秒就被沈灵挥出一道灵力打飞。
沈灵哭笑不得, 问道:“你这么去……是不打算回来了?”
“……”应听声捂住额头, 觉得自己的脑子大概已经跟着清休澜一起沉睡了, 默默抬眸问道:“阴阳司……还有别的方法可以去吗。”
沈灵挑眉, 一时间没回答。
应听声刚问出口自己就想起来了, 道:“……白前辈那个能使生魂分离的法阵?我去问问。”
说完, 应听声转身就要走,当真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
“回来。”沈灵摇了摇头,道:“不用这么麻烦,我送你去。”
应听声:“……”这和我自己送自己下去有什么区别吗。
沈灵大概是看出了清休澜的疑惑, 抬手化出了一盏灯。
这灯就像白色的莲花一样,巴掌大小,晶莹剔透,每片花瓣都在微微发光,共有九瓣。
沈灵说, 这叫“明珠九盏”。
“我会将你的魂魄存于这灯内,随后让你以生魂的身份下阴阳。”沈灵指着手中的灯,仔细叮嘱道:“你一共有九天。这花每天落一瓣, 代表着你的三魂六魄。灯灭,魂尽,人死,魄散。明白了?”
应听声点点头,就听沈灵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接着说道:“别紧张,就算九天内没找到清休澜也不要紧,三十天后,你还可以再下一次——在灯全灭之前,不管你是否愿意,我都会强行将你召回人间。”
听到这,应听声终于觉得不对了,沈灵再怎么神通广大,到底也就是个凡人,怎么送人出入阴阳司在他口中好像很简单一样。
沈灵似乎看出了应听声的疑惑,却摇了摇头,比了个“嘘”的手势,说道:“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
“我只问你。”沈灵抬手,一道淡白色的灵力如飞雪过境一般迅速染白了他的右手,他轻轻在应听声眉心间一勾,便勾出了一缕魂,送入了明珠九盏中。
“如果有一天,你面临着清休澜与苍生二选一的抉择……”那缕魂将明珠九盏中的其中一片花瓣点亮,而应听声则踉跄了下,差点没站稳,就连沈灵的声音也变得模糊起来。
“……你怎么选。”
应听声摇了摇头,缓了口气,摇散了耳鸣,艰难答道。
“……我选师尊。”
沈灵似乎觉得这个回答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暂缓了手上动作,继续问道:“为什么。”
“因为……”应听声回头看了一眼清休澜,又怔怔地摸上右手上的淡金色手镯,轻声答道:“……想拯救、想保护苍生的,不会只有我一个。”
“我的道……也不止‘苍生’一条。”
“但我的师尊……”应听声俯下身,眸中情绪浓郁到几乎要溢出,可他的语调却那么平稳,那么坚定。
“……只有清休澜一个。”
沈灵看着他,抬手在他身上落下了一道法阵,随后动作不再迟疑犹豫,利落地抽出了应听声剩余的二魂六魄,送入了明珠九盏中。
痛倒是不痛的。
应听声只觉得眼皮渐渐沉重,就像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拖着往深处沉去一样。
生机慢慢从应听声的身体中流失。应听声能清晰感到自己的心脏越跳越缓,他的神志是清明的,但却对此无计可施。
气力缓慢散去,就像被戳了个洞的盆。应听声想控制自己的身体,但怎么使劲却都没有作用,他慢慢倒了下去,眼神涣散。
原来清休澜就是在忍受这样的感觉吗。
沈灵抬手扶住了应听声,安慰道:“这是正常的。别担心,别害怕。”
说着,沈灵遮住了应听声的眼睛,撑着他在原地沉默了两息,耳边依旧回荡这应听声那句“我选师尊”。
他看着怀中眼神逐渐变得空洞的人,叹了口气,移开了视线,不知看着哪儿低声道。
“……清休澜此生得你一人,足矣。”
应听声缓缓闭上了眼,不知道听没听见沈灵这句发自内心的感叹。
或许听到了吧。
因为他阖上眼后,一滴泪顺着他的眼角,慢慢地落了下来,散在海中。
——
阴阳司的天空是青蓝色的,夹杂着丝丝黑色,就像生了青苔的浊水。
这里没有太阳,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但不管白天黑夜,都是灯火通明,彻夜不息。
清休澜躺在幽冥河的浅水中,这条河中到处是鲜红色的曼珠沙华和亮色的长明灯。
他伸手,轻轻推开飘到了自己身旁的长明灯,面无表情地看着天空。
我是谁。
他想。
“哗啦”一声,清休澜坐了起来,被水沾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几乎让清休澜窒息。
周围魂来魂往,鬼差魂使遍地走,无一人为他停留。似乎一个躺在幽冥河中的陌生人与一条烂鱼没什么区别,不值得注意。
这是哪。
清休澜又想。
他站了起来,身上的拖地黑色华服浸了水后变得沉重,让他走到岸上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清休澜没穿鞋,也没束发,但步伐坚定,神色淡漠。
走到桥上后,清休澜抬手拧了拧长发,随后随便叫住了一个浑浑噩噩的男人,问道:“这是哪儿?”
男人僵硬地转过头,清休澜这才发现男人的两只眼珠都掉了出来,挂在眼眶外,鼻子也被削掉了半截,口中念着什么,但因为没有舌头,所以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清休澜:“……打扰了。”
他默默松开了手,退后一步,给男人让出了路。
等那浑浑噩噩的男人浑浑噩噩地走后,清休澜的目光又锁定在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神情倨傲的女人上。
他上前两步,喊住了女人,再次问道:“这是哪儿?”
“天哪!”女人看了清休澜两眼,随后夸张地闭着眼睛捂着胸口和头仰起了脸,惊叹道:“这还有个连死哪儿了都死不明白的傻子!”
说完,她口中念念有词地念着什么,快步离开了,好像多看清休澜一眼都会倒霉。
清休澜:“……?”
他的手还抬在半空中,没来得及放下,他确定,刚刚听见听见了那女人口中念的是“妖魔鬼怪快离开”一类的。
清休澜只好继续往前走去,在木桥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沾着水的脚印。
一路上人样鬼样的人鬼妖魔就像看不到清休澜一样,所有人都无视了他。
于是,清休澜得出了结论——他是一个只要不主动开口,别人就看不见他的透明人……或者鬼。
那这里就是“死后之地”了?清休澜思考着,那我再杀自己一次,还会死吗?
这么想着,清休澜右手一抓,却抓了个空。
他一愣,看向空无一物的右手,皱起了眉。
——不对,原本……他应该有一把剑才是。
他的剑呢?
这个念头不知从何而来,突然出现在清休澜的脑海中。
他应该有一把剑。
于是清休澜放下手,往人声鼎沸处走去。
他走到了木桥的尽头,他垂眸看向面前青黑色的土地,试探性用脚尖点了点——湿的。
清休澜瞬间皱起了眉,微微偏着头想了想,足尖在桥上一点,整个人便浮了起来,迟迟不落,距离地面大约一个拳头——倒真像是个鬼了。
是人是鬼都不要紧,只要不用踩上脏兮兮的泥土就好——于是他忘记了自己拖在地上的黑色披风。
清休澜一路向前飘去,很快就看到了一条人潮拥挤的街道,街道前面立了个半人高的木牌,歪歪扭扭的,上面的字却极其清秀,写着“若生集市”四个大字。
清休澜看着这虽然清秀,但是被“市”字那一竖占据了大半位置的木牌,思考着它是不是在暗示这是一条非常——长的街。
再看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清休澜觉得自己的推测没错。
他身形一动,慢慢飘上了集市旁的屋檐,落在了房顶,向下扫视了一圈,目光锁定在一间兵器铺上。
清休澜在房檐边轻轻一点,如一只飞燕一般轻盈地落了下去。
倒也神奇,他落下那瞬间,原本水泄不通的人群中突然不知从哪儿落下个桌子,直接将人盖在了下面。
清休澜正正好好落在了桌子上,周围一阵骚乱,却都是在抱怨哪儿来的桌子,没有一人讨论突然落在桌子上的清休澜。
清休澜一笑,不费吹灰之力进入了兵器铺。
“老板。”清休澜左右打量着挂在墙上的各种兵器,开口唤道:“我要一把剑。”
老板是个三四十岁的女人,嚼着烟草,手中拿着本话本在看,闻言头也不抬,劈头盖脸就是一堆问题:“什么剑,长剑短剑?要多锋利的?越利越贵,要不要绢布和剑穗?”
清休澜:“……”
他的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随后落在了一把被放在精致剑匣中的剑上。
这把长剑的外表其实挺普通——但是装着它的盒子格外精致。
剑柄是黑色,剑身上雕着清休澜看不懂的花纹,靠近剑刃下端的地方有处菱形镂空,镂空里用银色的细短链条坠了颗白色的珍珠。
清休澜却皱起了眉——他总觉得,那里不该是珍珠……应该是空的。
没错。空的。
女老板抬眸看了一眼,“哟”了一声,含糊不清地说道:“识货啊。那剑普通,在我这店里全是垫底的了——多数人都是想买那匣子,但我不单卖。”
“为什么。”清休澜摸上了那把剑,随口问道。
“没有为什么,我就乐意这么卖。”女老板“呸”一声吐了口口水,道:“一口价,三千晶,一分不少。爱买不买,不买出去,别耽误我做生意。”
身无分文连“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清休澜:“……”
“可以赊账吗。”
他面色不变,自然地问道。
第77章 赊账 看不到我。
“哈?!”女老板一脸“你没事吧来之前也不打听打听我是什么样的人开口就敢说赊账?”的表情, 上上下下将清休澜打量了个遍,口中念叨了一句“哪里淹死的个倒霉皇帝”。
随后,她“啪”一声合上了手中的话本, 站起身来, 身上挂着丁零当啷一堆东西——什么玉佩啦, 令牌啦,香囊荷包啦, 也不嫌重。
“你……刚死不久吧?”女老板一头及肩的利落短发,没戴发饰, 手上和脖子上都挂着串被盘得水亮的佛珠。
她伸手摸上清休澜那黑色华服的前襟, 却像是突然被烫到一样缩回了手。
清休澜低头一看, 她手指尖沾上了清休澜衣服上的水, “滋”一声化做了一股淡淡的黑气, 飘向空中。
“行啊你, 在幽冥河玩水啊,也不怕被水底那些冤死鬼抓下去。”女老板甩了甩手,转身走到桌前,拿起了一块手帕,擦拭着手指, 背对着清休澜,随口道:“赊是不可能给你赊账的,我这就小本生意。但是呢,你可以在我这打工,直到还清这把剑的价钱。”
清休澜没回答, 女老板只当他在犹豫,也不在意,慢悠悠地擦完了手, 将手中的手帕一把火烧了,这才转身回头,问道:“如何,我……”
——店内空空如也,连带着那把剑也不见了。
“?!”女老板在这阴阳司做了两百四十年生意,谁来都要称一声“姑奶奶”,如今竟被个不知深浅的小鬼偷上门来了!简直欺人太甚!
“琼京——!”女老板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蓦地,地板上漫上一层薄薄水汽,逐渐凝聚成人形。
“哎呦我的姑奶奶,花浇了,地扫了,人催了,羊溜了,您又怎么了!”一个看起来莫约十五六岁的少年出现在女老板面前,苦着个脸连连作揖道。
女老板看见这穿得五颜六色,还要在耳朵上挂俩大圆环的“不良少年”就来气,她“哼”了一声,一把揪住琼京的耳朵,骂道:“你还好意思横!粗手粗脚摔坏我百来个瓷器,要不是看你有点本事,你焉有命在?”
“错了!错了!姑奶奶,饶了我吧,我的耳朵都要被扯掉了!”琼京也不敢伸手去拦,只得“哎呦、哎呦”地叫了两声,求饶道。
女老板这才松开手,一指空空如也的剑匣,道:“那把破烂剑被偷了,你去给我找回来。”
琼京嘀咕了句“一把破烂剑谁稀罕”,被女老板瞟了一眼后又恢复了那副油嘴滑舌的样子,赔笑道:“我说笑呢!慕老板,慕姐姐,您店里的哪个东西不是顶顶好的!我这就去!”
说着,就像生怕他口中这位“慕老板”反悔一样,“唰”一声化作了水汽,消失得无影无踪。
——
而一旁的酒楼内,清休澜用灵力烘干了衣服和头发,左手反拿着剑,如若无人般随手从酒楼柜台上顺走了一壶酒,一盘点心——那在柜台前忙得脚不沾地的掌柜就像眼瞎一样,直接无视了他。
于是清休澜就自顾自上了二楼,二楼也已经座无虚席,清休澜便直接坐在了窗沿边,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周围的人聊天。
“听说阴阳司最近要来个不得了的大人物——连十八判官都被惊动了!”
有人嗤了一声,道:“这阴阳司哪天没有大人物?什么牛鬼蛇神的,还不是死了就来,喝碗孟婆汤又走?”
“这次不一样。”那人神神秘秘道:“我听说啊,那象征着阴阳司主亲至的灯亮了一下,你们说……”
“鬼扯!我在这待了几十年了,从没见过什么‘阴阳司主’!”另一个人“咕嘟咕嘟”将碗中的酒液一饮而尽,叹了一声,意犹未尽道:“好酒啊。”
“装吧你,在这阴阳司待了几十年,你焉还有味觉在?”
那人不满道:“怎么不可能,在这阴阳司,有钱什么都买得到。”
清休澜明显对这个话题比较感兴趣,偏头看了过来。
大概是清休澜的目光过于直白,实在难以让人忽视,聚在桌前说着话那几人终于忍无可忍地朝清休澜看了过来,问道:“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清休澜缓缓跳起眉,一时间没有动作,沉默地与面前几人对视。
“问你话呢,还装什么?难不成是个哑巴?”
他们……能看到我?清休澜在心中想道,脸上表情不变。
“嘿!别逼我动手。”那人一撸袖子,站起身来。
清休澜顿了顿,刚想开口,就被一阵水声打断了话音。
“哎呀,都是误会,误会!”清休澜面前的地上突然凝出水珠,接着这些大小不一的水珠聚在一处,化作了个人形。
那人合上双手作了个揖,点头哈腰道:“打扰各位大人了,琼京给您赔罪,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计较!”
说着,那位名叫琼京的少年二话不说,干脆利落地跪了下去,给面前几人磕了几个头,接着说道:“我就是来找人的,各位接着聊,接着聊哈哈。”
说罢,琼京也不等那几人有什么反应,悄悄退了几步,随后猛地转身扑向窗户,直接将清休澜一同扑了下去。
清休澜:“?”
琼京:“……”不儿,这怎么还站着个人。
一切皆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清休澜被扑了个正着,甚至连放在一旁的剑都没来得及拿,就与少年双双跌下了酒楼。
半空中,清休澜面无表情地一闭眼,下一瞬,他的身形就突然消失,接着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琼京也在空中重新化作了水滴,没入了地面,又再次凝聚成人形。
“对不住,对不住哈兄弟——我没看到你站在门口。”琼京尴尬地笑了两声,说道。
清休澜摇了摇头,问他:“你为什么跳窗?”
“啊?”琼京莫名其妙道:“当然是为了跑啊,难不成我走楼梯下去啊。”
“……”清休澜只好换了种问法:“你跑什么?欠钱了?”
“哈哈,习惯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这若生集市鱼龙混杂,往人群中一钻,谁还找得着。”琼京上下看了清休澜两眼,好奇问他:“穿的够华丽的啊,但好像不是寿衣,你是怎么死的?”
“忘了。”清休澜随口道。
“那你还是早点去投胎吧,在阴阳司待久了记忆会慢慢消散的,到时候就只能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了——带你来的鬼差呢?这么不负责。”琼京一张嘴就像是算盘珠子一样,噼里啪啦的。
“鬼差?”清休澜想了想,再次摇了摇头,道:“也忘了。”
琼京看向他的目光顿时变得怜悯起来,摇着头说了声“天呐”,道:“你连鬼差都记不得了?这是在阴阳司待了多久了……算了,日行一善,我带你去吧。”
说着,琼京就像将清休澜当作了一个孩子般,扯着他的衣服袖子就往前走,口中也没停下:“在阴阳司,像我这样的好人可不多了,我看你与我有缘我才帮你的……”
清休澜用灵力切掉了被琼京拉着的那块布料,问道:“去哪儿?”
琼京扯了个空,往前踉跄了一步,差点摔个大马趴,一句骂差点出口,看清休澜这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又没了脾气,无奈解释道:“去投胎啊,你难不成想做个死都死不明白的冤魂吗。”
清休澜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理,三两步跟上了琼京,问道:“投胎,会投去哪儿呢?”
“那就要看你生前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了。”反正看清休澜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琼京也就无所顾忌地说道:“好人自然能投胎成人,功德越高,下辈子命就越好。反之,什么苍蝇蚊子老鼠蟑螂,说不定你还是人的时候,就拍死过上上辈子的仇人呢,哈哈哈哈哈哈。”
说着,琼京一路拉着清休澜来到了幽冥河,给他指了指桥对面那座高阁,说道:“喏,就是那儿,判官殿。”
琼京直接伸手将清休澜推了进去,絮絮叨叨地嘱咐道:“你进去之后呢,就跟着人往前走,人家让你干嘛你就干嘛,等判官定完你的善恶,你就可以拿着转生玉碟去跳那‘轮回井’了!听清楚没?”
清休澜皱了下眉,拒绝道:“我还有东西没拿,不能走。”
“哎呦我的祖宗,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哪儿还有什么东西,人间拿上来的东西是带不进阴阳司的。”琼京双手叉腰,苦口婆心地像劝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劝道:“等投了胎,你想要什么没有,赶紧走吧!”
“喝了孟婆汤,跳下轮回井后,我如何还会记得自己要什么?”清休澜不为所动。
“嘿!阴阳司里的东西大多都带不进轮回,你找着也没用,还是老实投胎去吧。”琼京没想到清休澜什么都记不得了,头脑倒是挺清晰,暗道一声还挺不好糊弄。
正当琼京准备再劝一句,劝不动就走人,管他谁谁,爱去哪去哪,任由他自生自灭算了时,清休澜却点了点头,说了声“也是”,随后就走了进去。
琼京松了口气,正准备离开,继续去找那把该死的破烂剑时,刚转过身就听见一阵乒呤乓啷的声响。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快步跑了回去,一进殿,就看见清休澜右手拿着一把不知什么材质的淡金色匕首,架在其中一个魂使脖子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冷淡,道:“转生玉碟。”
明晃晃的威胁。
威胁的还是有编制的阴阳司魂使。
琼京眼前一黑,觉得自己可能摊上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祖宗——这人看着年纪轻轻,不会就是因为胆子太大,所以被人打死了吧!
“误会!误会啊!”
能怎么办。自己主动招来的祖宗,只能自己送回去了。
琼京欲哭无泪道。
第78章 审判 ——“密”。
清休澜闻声转头, 看见琼京还挺意外,问他:“你怎么又回来了。”
琼京:“……”我为什么回来你不知道吗。
他瞪了清休澜一眼,然后搓了搓手, 笑着往前走来, 对那魂使道:“魂使大人, 这人是我一个朋友,脑子不好, 什么都记不得了,不是故意冒犯您的!您大人有大量, 别和他一般计较!我这就带他走!”
说着, 琼京从怀中摸出了一片薄如蝉翼的晶片, 塞到了那魂使手中, 然后藏在背后的手猛地一拉清休澜的衣摆, 将他拉了下来。
清休澜被琼京没轻没重地一扯, 手上的匕首还架在那魂使脖子上呢!要不是清休澜反应快,立刻转了刀刃,差点就直接给人一个痛快了。
清休澜:“……”我是假威胁,但你是真谋杀。
魂使看看面前的琼京,又看看面无表情站在琼京身后的清休澜, 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哼”了一声,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琼京松了口气,看傻子一样回头看向清休澜, 说道:“你疯啦?你有几条命,敢和魂使对着干哪?要不是我拦着你,你早就被抓到幽牢里关着了!”
“你一没朋友二没亲人三上头没人, 没人保释你,我看你是想被关到死!”琼京抱着手,骂完后拉着清休澜就往里走,打算送佛送到西,盯着清休澜跳下轮回井再走。
“不可能。”清休澜闪身躲开了琼京来抓自己的手,皱眉道。
琼京抓了个空,简直要被气笑了,转过身和他理论起来:“怎么不可能?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也没见有人去‘寻亲楼’挂你的名字啊!”
清休澜自然不知道什么“探亲楼”,“寻亲楼”,他只是摇摇头,眼神平静,说道:“有人会来找我的。”
“哦?”琼京毫不犹豫地反驳道:“来到阴阳司的魂魄,一般要一年后才会开始遗忘,像你这样连自己是谁,怎么死的都记不得的,至少在这阴阳司待了二十年了——话说,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琼京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也在这阴阳司待了有五六十年了,居然从未见过清休澜——就算是瞎猫硬碰死耗子,也不能二十年一次都没见过吧。
“我……”清休澜还没来得及回答琼京的问题,就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长条白色绫罗抓住了手和腿。
他不喜欢束缚,眉心微蹙,用灵力震碎了绫罗。
“谁这么没礼貌。”断成碎片,掉在地上的绫罗忽的像有了生命一样飘了起来,一片片聚在一起,重新变回了一条完好无损的绫罗,随后落在了一位少女手上。
少女大概十七八岁,长发绿衣,不笑时也是温柔如水的,眸如灿星,看向了清休澜,微微蹙眉。
清休澜抬眸与站在高台上的少女对视一眼,不卑不亢道:“是你先冒犯于我。”
少女闻言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叹道:“原来是个糊涂鬼,罢了。你上前来。”
说着,少女伸手召来一杆天平。
这天平通体银白,两个半圆形的秤盘下方分别坠着一颗太阳形状的宝石,和一颗月亮形状的珍珠。
天平周围萦绕着很多似有非无的丝线,若隐若现,在天平最上方,有一只尚未睁开的眼睛。
“判善恶,定阴阳。”
少女闭上眼,周身逐渐散发出温和的光芒,一本古老的书出现在她面前,极速翻动着。
与此同时,在清休澜的身后,出现了一面一人高的镜子,镜中透出的光芒照射在清休澜身上,竟将他照得微微透明。
一黑一白两股不同颜色的灵流从清休澜身上飘出,缓缓落在天平之上。
黑落月,白落阳。
“断——!”少女骤然睁眼,低喝道。
瞬间,黑色灵流凝成了一颗巴掌大的骷髅头,将那天平狠狠一压。
琼京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着清休澜——表面人畜无害,背后竟还是尊杀神!
少女也愣了一下,但好在下一秒,那团迟钝地白色灵流终于动了动,缓慢地将自己凝成了一只卧在天平上的,迷你的白色小狐狸。
狐狸打了个哈欠,一跺脚,那天平便又缓缓地升了上去。
晃荡,晃荡。
天平两端上下摇摆着,似乎骷髅头谁也不让谁。
最终,狐狸怒气冲冲地对着骷髅头叫了一声,那天平才慢慢安稳下来。
——两端平等。
“……啊?”琼京在这阴阳司这么久,还从未见过这判善恶的善恶秤有过“善恶平等”的说法——大多人的善恶倾向都是明显的。
有的人善良到连黑色灵流都没有,有的人的白色灵流被盘踞了大半天平的黑色灵流逼得只能畏畏缩缩地挤在角落。
少女意外地看了清休澜一眼,正想开口,她身前那漂浮在空中的书却突然掉了下来,“嘭”一声摔在地上。
这下,少女脸色一变。
阴阳册记录了世间所有轮回转世之人的姓名和生平,只有一种人它查不到——被三界除名之人。
三界为,人间,阴阳司,以及所谓“天界”。
实在罪无可赦、罄竹难书的人——哪怕是神仙,也躲不过“三界除名”这一刑法。
周围的魂使不动声色地靠了过来,将清休澜的退路堵死。
清休澜看了一眼掉落在地的书,又微微偏头看向身后突然警惕起来的魂使,笑了一声,一抬手——那阴阳册就突然飞到了他的手中。
清休澜用右手捧着书背,左手将其翻开来,“唰”一声,一页不知从哪儿脱落的书页就自己飘了出来,飞至高空。
上面只写了一个字。
——“密”。
“这是什么意思?”琼京念出了书页上的字,疑惑不解:“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还以为之前那个‘灭’就是极限了呢。”
“意思是……”少女从高台上一转身形,就出现在了清休澜身边,“你这位朋友呢,现在是个‘黑户’,既不能离开阴阳司,也不能去往人间——因为没有‘身份’,善恶秤断不出你的善恶,自然没法判定你下一世该去哪儿。”
“那不就是只能一直留在阴阳司了?”琼京皱眉,犹犹豫豫地看向清休澜,问他:“你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会在阴阳司停留这么久吧?”
“……我不记得了。”清休澜垂眸。
少女一耸肩,无奈道:“我们也没办法。反正阴阳司不会赶人走,住在这也没什么不好,多交几个朋友,万一有点什么事,至少身边有个人。”
说完,少女就转过了身,不再多言,重新回到了高台之上,用绫罗勾起了下一个人,将他带到了自己身边,像刚刚那样继续用善恶秤断着人的善恶功德。
琼京则带着清休澜走到了判官殿外面,他蹲在门口,头疼地看着似乎事不关己的清休澜,不知现在该如何是好。
“你怎么办呢。”琼京看起来更像那个孑然一身,要钱没钱,要朋友没朋友的人,整张脸都拧成了苦瓜。
清休澜倒是一点都不着急,靠在幽冥河边的橼拦上,随口问道:“长期留在阴阳司的人,都住在哪儿呢。”
“……你在阴阳司停留了这么久住哪儿?”
“不记得了。”清休澜看着面前的幽冥河,答道:“或许是睡在水里吧。”
琼京还有任务在身,也没法一直留在这里陪着清休澜,却也不能就这样将这个一问三不知的“黑户”留在这里,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要不你暂时住我那儿算了。”琼京想了又想,选了个折中的解决方案:“你没有身份,没办法申请尘魂居,我那儿还算宽敞,收拾收拾也能再放下一张床。在你找到工作之前,我都不收你租金,还包你吃住。等你找到工作后,租金我们各付一半,如何?”
听起来不错,没有哪个走投无路的人会拒绝。
能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做到这种地步,琼京算得上非常好心,仁慈义尽了。
但清休澜显然不是走投无路的人,更不是正常人,他落下一句“我不与别人住”后,就直接消失在了原地,无影无踪。
琼京:“……”他真傻,真的。
他怎么会觉得一个敢直接站起来和魂使叫板的人会无处可去呢——再不济犯点事儿直接进幽牢也不是不行啊,包吃包住呢。
——
另一边,清休澜则再次来到了那“若生集市”,像之前一样,满大街的人都无视了他。
清休澜在一家卖甜点心的摊贩前停了下来,看着有人将一枚拇指大小,轻薄如花瓣的晶片放在了摊位上,然后拿走了一盘点心。
他心念一动,借着人流遮挡,不过一个呼吸间,那枚晶片就不见了。
而清休澜手中则突然多出一枚一模一样的晶片来。他闪身来到屋顶坐下,随后将那枚晶片抬起,晶片晶莹剔透,甚至能看到自己放在晶片后面的手。
他轻轻一捏,就将手中那枚晶片捏碎了,封存于晶片中的一股细微的灵气四散而出。
——这不就是用灵气凝成的么。
清休澜一挑眉,灵气在他的指尖汇聚,合拢,最后凝固成了一枚淡金色的薄片——除了颜色不一样,其他的都和刚刚那枚透色晶片一模一样。
他伸出左手,轻轻一弹,薄片上的淡金色就像墨水一样四散在空中,消失不见。
清休澜神色堪称淡定,轻轻一捻右手上的晶片,顿时,一排晶片像开扇一样出现在清休澜手中。
他将晶片拿在手中掂了掂,随后随手往下一抛。
几息后,就像将鱼食撒入池中,引得鱼儿争夺一样,下面逐渐传来骚动,夹杂和骂声和尖叫声。
看来能用。
清休澜轻轻一笑。
转身往之前那间酒楼走去。
别的先不提,他要先将落在酒楼的那把剑拿回来——希望还在。
第79章 寻找 再次相遇。
酒楼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 人头挤着人头,脚踩着脚。
到处都是声音,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几个壮汉爽朗的笑声, 不小心将热水打翻在人身上后突然传出的咒骂声和道歉声。
清休澜好像聋了一样, 忽视了所有声音,脚尖一点, 跃上了酒楼二楼的窗户,避开了端着汤汤水水的小二, 四处寻找起那把“破烂剑”来。
他沿着窗边寻找了一圈, 一无所获。
或许是被收桌的小二看到, 觉得可以卖个好价钱, 于是偷偷拿走了。也有可能是小二忙得手忙脚乱, 直接一脚将那把没有剑鞘的破烂剑踢到了某个犄角旮旯里, 被老鼠叼走了。
清休澜皱眉,伸手拦住了一个小二,却突然被另一个人喊住了:“好啊你!我找你半天,结果你居然在这?”
琼京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他怒气冲冲地半倚在扶手上,毫不客气地问他:“你跑哪儿去了!”
“?”清休澜皱眉, 怎么这人居然能看见自己吗,他明明没有说话。
但清休澜还是先给一脸莫名其妙的小二让开了路,然后才转头看向琼京,开口道:“我去哪儿,好像不需要和你汇报吧。”
“?你没朋友吗。”琼京惊讶地指了指自己, 然后快步上前,又指了指清休澜,怒道:“你知不知道让朋友担心是非常非常不对的事!”
“你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孤魂野鬼, 要是被人绑了去当魂奴,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府邸中,谁来救你!”琼京一点儿不管清休澜的脸色,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我看我就多余担心你,你还是自生自灭去吧!”
清休澜被琼京那句“朋友”震了一下,被他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竟也不觉得生气,可能是因为琼京的话中没有参杂一点儿恶意吧。
“你气什么。先不说我们是不是朋友……”清休澜抬起右手,在琼京头顶比划了一下,又在自己头顶比划了一下,随后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怎么看也轮不到你来担心我吧——我看上去是照顾不好自己的人吗。”
琼京简直要被清休澜这横竖说不通的糊涂鬼气个仰倒,愤愤地在自己心中将清休澜这个人一脚踢了出去,觉得自己的一片好心喂了狗!
“别生气。”
就在琼京觉得和清休澜无话可说,转身就要走时,清休澜却突然开口道。
琼京诧异地回过头——清休澜一看就是那种“脸比命贵”,“自尊大于所有”,“内里什么样都不要紧但表面一定要风光”的人,居然会和他道歉?
清休澜随手抛出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荷包,那荷包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准确无误地被琼京接在了手中,震得他的手中微微发痛。
琼京疑惑地将荷包拉开了一条缝,随后就被沉甸甸,满满一荷包的晶片闪瞎了眼——够他白吃一个月了!
“你无需担心我。我可能比你想象中要更聪明些。”清休澜淡淡落下一句,随后被一处闪光吸引了视线,于是转身朝着墙边拐角走去。
“等等!”琼京快步追上了清休澜。拦住了他,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左看右看,才皱着眉小心问他:“这些晶片你从哪儿弄来的?偷和抢犯法!”
“……”清休澜没动手,只是往旁边走了两步,绕开了琼京,说道:“我没偷没抢,凭的是自己本事,放心吧。”
“?”琼京显然不信,在别处不好说,但在这阴阳司中有钱是真的什么都能买到——友情、亲情、爱情,甚至是长久的陪伴。
阴阳司中没有灵气,魂魄也聚不起灵气来,因此琼京完全没往清休澜能“徒手捏晶片”这方面想,只不满脸疑惑地摇了摇头,道:“……你这本事,他合法吗。”
“……”清休澜对阴阳司的法条一无所知,但他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的,一本正经,让人看不出一丝心虚:“当然合法,放心好了。”
他俯下身,轻轻推开了桌子,在桌子与墙的缝隙中找到了那把不知道被谁踢进来的的“破烂剑”。
清休澜拿起剑,用手扫了扫上面沾染的灰,随后挽了个剑花,看着表情复杂得好像除了一天草发现除的是别人家的地的琼京,顿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你这剑是偷的吧。”琼京面无表情。
“怎么可能,我付了钱的。”清休澜还是那副神色自若的表情,但这回显然没法蒙住琼京。
琼京简直要被气笑了,这下他肯定——清休澜这人嘴里一句真话也没有!跟在他身边迟早要完蛋,怎么死的……怎么再死一次的都不知道!
最终,他叹了口气,一转手腕,手中便出现一个巴掌大小的圆盘,圆盘上有一红一黑两只金鱼,各自衔着彼此的尾巴,顺着同一个方向游动着,栩栩如生。
琼京微蹙着眉心,眼中情绪复杂,表情凝重,再次重复了一遍:“你这剑……是偷的吧?”
清休澜眸光一闪,轻轻地笑了起来,看着琼京慢慢地点了点头,肯定道:“不,我付了钱的。”
他话音未落前,一道灵力就悄无声息地窜出了酒楼,几乎瞬息间就落在挤在角落的那间兵器铺最里侧的剑匣后,无声无息地化作了一袋晶片。
女老板背对着剑匣哼着歌,对此一无所知。
而在酒楼内,琼京手中的“金鱼盘”亮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的虚影要从中挣脱而出,可下一秒又突然暗了下去,连带着虚影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琼京愣了一下,原本紧皱着的眉突然舒展开来,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连带着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我就说嘛!你看上去就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清休澜不置可否地拿着手中的长剑转身离开,出门的那一瞬间,身形就消失不见。
——
阴阳司不知有多大,绵延万里,到处都是鬼魂,再偏僻的地方都能看到三两个影子。
应听声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睡在一颗结着绿色果子的红树上,周围没什么人,也没什么声音。
这是哪。
应听声怔怔地,看着陌生的环境发呆。
他只觉得自己上一秒还在和沈灵说话,下一秒就出现在了这里。
说……什么来着。
应听声大脑中有些混沌,他能隐隐感觉到自己是来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的。
但是他突然想不起来了。
应听声从树上落了下来,一边走一边想。
“师尊!”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把应听声喊得一激灵,差点没站稳,骤然抬眸朝声源处看去。
是一个幼小的女孩,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老人手中拿着张黄纸在画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
女孩也拿着根木棍在地上学着老人的样子涂涂画画,口中问道:“师尊!你看我画的对不对?”
老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有回答女孩的意思。
女孩没有得到回应也不生气,只抬起头够着身子,看一眼老人手中在画的东西,然后又低下头在沙土上依葫芦画瓢似的这里横一条,那边竖一条,画画一样勾勒出了个四不像。
突然,女孩的手被握住了,有人带着她一笔一划地画出了一个精致复杂的阵法。
和旁边老人手中画的相似却不相像——流畅了不止一点半点。
女孩不知深浅,只高兴地将这个画在地上的法阵记在了心间。
倒是原本不以为意的老人在看完这个逐渐成型的法阵后一喜,兴致冲冲地在自己的符纸上删删改改,口中念叨着什么“我想起来了!我终于想起来了!”
应听声松开女孩的手,摸了摸她的头,随后对她笑了一下,也转身离开了。
他也想起来了。
他是来找人的。
应听声直接飞到了一旁的高楼上,随后踩着房檐一路如蜻蜓点水般跃过了一座又一座楼房,一路来到一处写着“判官殿”的大殿旁才停下。
结果应听声脚才刚刚踩上地,就有一群人……或者鬼,围了上来,摇晃着手中的纸张海报,七八张嘴一起开口道。
“公子来断善恶投胎的?要不要来试试我们的秘法,包过的!”
“诶呦这位公子长得真俊啊,有心上人没有?想不想和心上人再续前缘?一千晶,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他们都是骗人的!公子啊,我看你还是试试我这个转运符,妈呀,灵得吓死鬼!只要往身上一贴,走在路上都能直接被晶块砸死!”
应听声:“……”这叫转运?命都直接转没了。
“起开!招呼得明白吗!”又有人一把推开周围人挤了上来,看到应听声时又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道:“公子啊,做人做畜牲不能强求,但人有人的好命,畜牲也有畜牲的好命啊!贵人家的狸奴,好吃好喝伺候着,每天只用吃饭睡觉和被美人抱着玩儿,要不要考虑一下?”
“你们可别骗人了!公子不如来买我的保险,不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也不要九千九百九十九,只要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要是下辈子投胎没投到帝王家,你来找我,我直接帮你改命!”
应听声:“……”神经病吧这人。
应听声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随后就想转身离开。
可那些狗皮膏药似的推销鬼哪里肯放过应听声这个看起来就好骗好宰好说话的潜在顾客,自然你推我我挤你地跟了上去。
应听声皱了皱眉,正想动手“武力劝和”,却忽然听得一声破空声。
紧接着,一把剑就擦着应听声的脸颊飞过,将其中一个都快要爬到应听声身上了的鬼用长剑钉在了地上。
随后,一位坐在树上的黑衣男子平静地看了过来,长发微微飘动着,偏了偏头,语气自然地问道。
“他都说不用了,你们耳聋,听不懂人话么?”
第80章 记忆 “别生我气,休澜。”
应听声的左脸颊被划出了一道细长的血痕, 大概是因为掷剑的人太久没拿过剑了,有些手生,一时没控好力道, 这才失了手。
应听声本能够躲开这把剑的, 但他却没躲, 只怔怔看着那坐在不远处的男人。
那些原本黏在应听声身边的人妖鬼怪早就被这毫不留情的一剑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一哄而散——开什么玩笑!业绩能有命重要吗!
而清休澜则悠悠从树上落了下来, 朝着应听声的方向缓步而来。
正当应听声一句“师尊”就要出口时,清休澜却直接绕过了他, 走到了他身后那个被剑钉在地上的胆大妄为的倒霉蛋身边。
清休澜伸出右手, 握住了剑柄, 最后手腕一使劲, 将剑从地上拔了出来。
那倒霉蛋连连朝清休澜作了几个揖, 随后连掉在地上的宣传单都来不及拿, 生怕清休澜突然反悔一样四肢并用地爬走了。
清休澜目送这不知生前是不是蜘蛛精投胎的妖怪远去后,才回眸看了一眼应听声,嫌弃道:“这么小就下来了?一看就是没好好修炼,都要被别人蹬着鼻子上脸,直接拉着你的手直接签那卖身契了, 也不知道还手?当真是好脾气,怪不得专挑你缠身。”
应听声:“……?”
不对,十分有九分不对。
“罢了。”清休澜看应听声不回话,还当他是内敛害羞,只摇了摇头, 给他指了指判官殿,劝了一句:“你还是早日投胎去吧,我观你面相, 并非有罪之人,无需借助这些劳什子玩意儿便可顺利投胎为人,不用担心。”
说罢,清休澜转身就走。
应听声:“?”
师尊是在和我玩什么很新的东西吗。
他也拿不准清休澜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只得犹犹豫豫地先跟了上去。
清休澜自然察觉到了身后这个“小尾巴”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奇道:“你跟着我做什么,我不需要你‘谢恩’或是‘报恩’。”
“……”应听声不清楚情况,但觉得以师尊的性子,应该做不来什么“隐藏身份执行秘密任务”一类的事。
于是他顿了顿,迟疑问道:“你在这……做什么呢?”
清休澜看了他一眼,应听声解读出了清休澜眼神中的意思,是“与你何干”和“赶紧滚蛋”。
应听声:“……”
清休澜从不会这样对他,应听声心里一紧,觉得十分有九分要完蛋。
不过清休澜可懒得细细品味应听声这过于复杂的眼神中都包含了些什么,自觉已经仁至义尽,闪身消失在了应听声的视线当中。
然而清休澜很快发现,无论他走到哪儿,都能对上应听声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眼神。就远远地看着他,也不靠近,也不离开。
第三次对视后,清休澜终于忍无可忍,上前几步,直接拉下应听声拿反了的书,伸手一挥,应听声脸上那道血痕便悄无声息地愈合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清休澜皱起眉,问他。
“嗯……我是来找你的。”应听声斟酌了下,选了个真实,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冒犯的原因。
“找我?找我做什么。”清休澜先是疑惑地问了一句,随后又觉得难以置信,道:“你找人找到阴阳司来了?”
应听声:“……”
照现在这个情况来看,他这十一年应该是白干了。
但应听声从不缺乏从头再来的勇气,他默了两息,随后朝着清休澜笑了一下,道:“就是……前世有缘?”
清休澜仔仔细细地将应听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随口道:“我没见过你,也没什么‘再续前缘’的想法,你还是赶紧投胎去吧。”
眼看清休澜又要走,应听声站在原地,突然开口唤道:“师……休澜。”
清休澜果然停了下来,回过头,眼中情绪不明,问他:“……你在叫我?”
应听声点了点头,看清休澜这副样子,心中对目前的情况有了个大概推测,随后就笑不出来了,轻轻“嗯”了一声,眸中却依旧带着一丝微弱的温和笑意,道:“我认识你。很熟。”
“你不想知道关于自己的事吗?我都可以告诉你的。”
清休澜犹豫了下,似乎在权衡“与一个陌生人扯上关系”和“得知关于自己不知是真是假的身世”这两件事是否对等。
应听声不知道短短几秒清休澜都想到了些什么,但最终清休澜还是重新走了过来,站到了他身前。
清休澜抱着手,朝应听声一颔首,道:“先展示一下你的诚意吧。”
应听声理解似的点了点头,看着真的很好说话,像是打一顿就能全招了的那种。
他垂下眸,认真地看着清休澜那双边缘已经微微泛金了的黑眸,问他:“你想知道什么呢。”
清休澜左右看了看,直接拉着应听声的手开了个传送阵,直接将两人送到了一处偏僻的瀑布下面。
动作利落而流畅。
应听声:“……”看来师尊只是没了记忆,其他都还在。
这条瀑布看不到头,就像天空破了个口子一样,源源不断的水流顺着落下,砸在地上。
即便周围一眼看过去空无一人,清休澜还是在两人身周设下了阻音阵,这才放心开口,问出第一个问题:“我是谁?”
“清休澜。”
应听声说完这三个字本想继续往下说,却怎么都开不了口,他便明白了。
该死的天道。
虽然不知道清休澜是否还记得怎么使用言灵,但应听声知道清休澜讨厌欺骗,所以他只捡着能说的说。
——就算清休澜不使用言灵,应听声也不会骗他的。
清休澜皱起了眉,再次开口:“我被人杀了?”
这个问题就略显复杂了,应听声顿了顿,简单答道:“不是,你还活着,只是不知道怎么落在了阴阳司。”
说着,应听声在清休澜面前半蹲下来,抬眸看向清休澜,道:“我是来带你回去的。”
看不出清休澜信没信,反正他只伸手把应听声拉了起来,不置可否,问出了下一个问题:“你是我的谁?”
应听声呼吸滞了一下。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
应听声知道,只要自己答出“师徒”两个字,清休澜不管信不信,之后都会在阴阳司中护着自己。
就好像只需一声不知真假,没有意义的“师尊”,就能让这个人自愿承担起这个称呼所带来的责任一样。
他忽然就有些不满足了。
被清休澜护着好吗?
当然是好的。
但还不够。
应听声突然贪心地想向应听声求一个别的“身份”。
一个比“师徒”更亲密,更值得信任依赖,更显得与众不同,世间独一的身份。
他嘴唇颤了颤,最终落下了四个极轻极轻的字。
“……相伴之人。”
就像清晨绿叶上落下的那滴晶莹剔透的露珠一样。
微凉。
清休澜听到这个回答明显愣了一下,面色复杂,不知是理解成了什么。
应听声半垂着眸,指尖狠狠掐入手心中,微微潮湿。
“相伴……之人?”清休澜看起来是真的有些不解,他轻轻用手点了点自己,问道:“我?”
应听声知道清休澜是什么意思。
失去记忆后,清休澜并不相信以前的自己会找什么“相伴之人”——但真的会有陌生人不顾一切地来阴阳司找人,说要带他回去吗?
要是都回不去了怎么办呢。
这一点也不值得。
……更别提他清休澜现在一问三不知,曾经山盟海誓,约定,和承诺,通通都不记得了。
就算这样,也要带他回去吗?
清休澜神色不明,他朝应听声伸出手,似乎是想触碰他的面容,却在距离应听声脸颊几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轻声问道:“那你呢。你叫什么。”
“听声。”
应听声开口,往前走了一步,抬手覆住了清休澜的手背,像一只离家很久才找到主人的小兽一样将脸靠了上去。
“我叫应听声。”
清休澜没有抽出手,顺着应听声的意思摸了摸他的耳垂,随口唤道:“听声?”
应听声睫毛颤了颤,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应该……也不算骗人吧。
“可惜了。”清休澜突然开口,淡淡道:“我无法离开阴阳司。”
“不要紧。”应听声却好像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一样,连为什么都没问,垂眸看着清休澜,说道:“我会带你回家。就算硬闯人间,我也在所不惜。”
“大言不惭。”清休澜轻嗤了一声,道:“谁给你的自信,让你有能硬闯出阴阳司的错觉。”
应听声轻笑一声,看着清休澜,斟酌道:“……背后有人。”
清休澜:“……”走关系硬下阴阳司还是第一次见。
“我开玩笑的。”应听声伸手触上身旁的淡金色光芒,轻轻散了清休澜落下的阻音阵,“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清休澜看着应听声动作自然地散了自己的阵,表情更加复杂了。
简直不知轻重。
难道没人告诉他随便乱碰别人设下的法阵是很危险的行为吗。
清休澜要是有杀心,借着刚刚应听声的动作,就可以直接将自己的灵力侵入应听声的经脉中,一击至死,应听声根本来不及反应。
是因为被保护得太好,所以没什么防范心,还是……
“这么信任我,不怕没有记忆的我突然变卦,杀了你?”清休澜退后一步,眸中情绪淡下来。
应听声毫不在意,顺其自然地往前一步,再次拉进了二人之间的距离,随后手腕一转,召出了分景,递给清休澜,道:“死在你手下,我也不怨你。”
“甚至怕脏了你的手,我可以自己动手。但我猜……”说着应听声突然一转剑锋,直冲自己咽喉,动作毫不迟疑,堪称坚定。
“嗡”一声,电光火石间,分景被一道灵力打飞出去,插在了不远处的地上,剑刃仍在微微颤动着,沾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鲜红。
“……你舍不得。”应听声又笑了起来,眸中划过一丝满足,一脸“我就知道”的神情。
“你疯了?活够了上我这来找死?”清休澜还保持着挥出灵力的姿势,皱眉道。
他快步上前,一把掐住了应听声的脖子,用食指狠狠抹去了那丝流出的血。
“错了。”应听声简直信手拈来,立刻低头认错道:“别生我气,休澜。”
眼眸却是亮的。【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