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誓言小夫妻就是这么腻腻歪歪


    沈星晚望着燕景焕盈盈一笑,眼波流转间尽是柔情。


    她仰起头,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本是蜻蜓点水般的试探,谁知这一吻却如星火燎原,再难收拾。


    燕景焕眸光骤然暗沉如夜,俯身捧住她的脸颊,指腹摩挲着她发烫的耳尖,将那抹清甜尽数揉入唇齿之间。


    唇齿相依间,他轻抚上她的发丝,细细摩挲。


    两人气息相融,直到沈星晚因呼吸不畅而微微推拒,小手抵在他胸前,他才堪堪松开她。


    “别闹了。”沈星晚面颊绯红,眸光中带着几分嗔怪,“再这般胡闹下去,这晚膳也用不成了。”


    燕景焕不以为然地低笑一声,拇指抚过她微微红肿的唇瓣,“好,都依你。”


    他温凉指尖顺着她的下颌滑至颈侧,触碰到她隐隐跳动的脉搏,想要将她的每一个细节都铭记于心。


    沈星晚白皙脸颊泛起淡淡绯红,耳根都染上了樱粉色,“那你还不快松手。”


    她抬手轻轻拍开他的手,却被他轻易捉了贴近唇畔,轻吻她的手心,温热薄唇贴着她的掌心,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


    燕景焕挑眉,笑得愈发肆意,平日里清冷幽深的眸子盛满了宠溺笑意。


    “先用膳罢,晚些我带你出去逛逛,扬州大运河畔的夜景甚美,今晚还有花火表演,很是热闹。”


    “是么?”


    沈星晚眼前一亮,颇有兴致,回身勾住他的胳膊轻轻摇着,“我想去看!”


    见她难得撒娇模样,燕景焕轻笑,捏了捏她的鼻尖,“好。”


    他命人传膳,坐在她身边,亲自为她布菜。


    他夹起一块酥烂的红烧肉放入她碗中,“这是扬州聘的厨子特意为你做的,是这里的特色菜,尝尝可合口味?”


    沈星晚心头一暖,夹起肉尝了一口,入口即化,肥而不腻,香气四溢,果然很好吃。


    她抬眸望向他,“好吃哎。”说着也拈了一块给他,“你也尝尝,一点儿也不腥气油腻,很好入口。”


    燕景焕很是受用,自然笑纳。


    两人一边用膳一边闲聊,沈星晚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今天问话的事儿,直到冰轮初上,皎洁月光洒落一地银辉,两人才将将用完晚膳。


    燕景焕抬手拢了沈星晚鬓角微乱的发丝,“夜色正好,咱们出发罢。”


    沈星晚微微皱眉,犹豫了一下。


    “你不是最厌烦人多嘈杂的地方么,况且,你堂堂摄政王”


    “无妨。”


    燕景焕笑了笑,不甚在意的样子,“什么摄政王,今夜我只是陪娘子游玩的寻常男子罢了。”


    他拉过她的手,十指相扣,“走罢。”


    沈星晚心头微颤,抿唇点了点头。


    燕景焕捞过备在一旁的织锦披风旋腕抖开,拢在她肩头,仔细替她系好系带,拥着她出府上了马车。


    大运河畔,灯火通明,人流如织。


    两岸华灯初上,照亮了整条河流,如同天上的银河落入凡间。


    各色花灯高高挂起,有莲花灯、鲤鱼灯、兔子灯、凤凰灯,琳琅满目,争奇斗艳。


    河上画舫游弋,丝竹管弦之声隐约可闻,歌女的婉转歌声随风飘散,引得岸上行人驻足倾听。


    那些画舫上挂满了红灯笼,在水面上投下长长的倒影,如同一条流动的红色锦缎。


    河岸两侧小摊贩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有卖糖人的,有卖纸花的,有卖面具的,还有卖各种小玩意儿的,琳琅满目,着实令人目不暇接。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香气,有甜腻的糖果香,有清淡的茶香,还有令人胃口大开的小吃食香味,混合成了一种独特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沈星晚一袭素雅的湖水绿裙装,裙摆用银丝暗绣着荷花纹样,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如同清风拂过湖面,荷叶随风轻舞,头上一枝白玉兰花簪,更是衬得她肤若凝脂,气质出尘。


    燕景焕也褪去了一身冷肃之气,难得换了月白长衫,墨发半束,温润羊脂玉发冠束着乌黑的发丝,俊美脸庞在灯火映照下越发轮廓分明,矜贵卓越,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


    他多用玄色,因为血迹溅上也不宜察觉,甚少如此穿戴浅色衣裳,竟衬得他活似换了个人似地,引得沈星晚脸颊烧红,忍不住频频望向他。


    两人合站在一处时,当真如画中走出的璧人一般,惹得路人频频侧目。


    “你瞧那边。”


    沈星晚忽然指着不远处的小摊,眸中泛起雀跃,“是糖人儿!我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燕景焕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唇角微扬,牵紧她的手往那摊贩走去。


    他掌心宽大温暖,将她的小手完全包裹其中,十指紧扣,生怕她走散在人潮里似地。


    “来两个糖人。”燕景焕轻声吩咐。


    摊主鬓角已见斑白,抬头望向两人,登时惊艳不已,忙赔笑道:“公子要哪个糖人儿?我这儿能做十二生肖、花鸟鱼虫、仕女将军,应有尽有。”


    燕景焕侧首看向沈星晚,眸中笑盈盈地,“娘子想要哪个?”


    沈星晚嘴角微翘,指着挂在摊前的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狐狸糖人,“就它吧,挺像你。”


    燕景焕眸中笑意更深,扣住她手指的指节轻轻收拢,凑近她耳畔低语:“小心狐狸可是要吃肉的,你给吃么?”


    温热鼻息拂在她耳廓上,激的沈星晚脸颊微热,抬眸瞪了他一眼,“你再这般浑说,我可恼了。”


    燕景焕笑而不语,只扭头示意摊主来个小狐狸。


    摊主连忙用竹签挑起糖稀,在铜盘上熟练地转动,须臾间,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狐狸糖人便成形了。


    “公子,您的糖人。”摊主将糖人捧给燕景焕,又殷勤问沈星晚:“姑娘想要哪个呢?”


    沈星晚指了指另一个样品,“就要这只小兔子罢。”


    摊主点头,又是一阵老练操作,一只憨态可掬的小兔子糖人便做好了,他将糖人递给沈星晚,“姑娘,您的小兔儿  。”


    沈星晚欣喜接过糖人儿,新鲜的举过头顶对着灯火瞧了瞧,只见那小兔儿竖起耳朵,晶莹剔透,很是漂亮可爱。


    见沈星晚稀罕的爱不释手,燕景焕付了银钱后,又从取出一锭银子搁在摊位上,“老丈好手艺,这是赏你的。”


    摊主受宠若惊,连忙起身摆手推辞,“公子您,你这太客气了,这些糖人不值这许多银子。”


    燕景焕牵着沈星晚继续往前走,笑睨了她一眼,“我娘子喜欢,便值得。”


    沈星晚忸怩地别过脸,低头轻咬一口兔子耳朵,糖汁在口中化开,甜滋滋的还带着桂花香,她眯起眼赞道:“好甜。”


    燕景焕忽然俯首轻吮去她唇角的糖渍,还坏心地悄声问她:“有你甜么?”


    周遭人流如织,沈星晚羞的登时推开了他,白了他一眼,脖颈面颊皆红的发热,“有人呢。”


    说着羞恼地狠狠掐了一下他的手臂,“你正经点儿!”


    燕景焕低笑出声,捉住她作乱的小手扣紧,连声哄着:“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前头逛逛去罢。”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品尝着各色小吃,有糯米糍,有桂花糕,有酥糖,有蜜饯,还有酒酿圆子、桂花莲子羹、桃花酥、杏仁糕


    沈星晚从前在京中,总被母亲拘着要端庄得体,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出街夜游,如今逛高兴了得了乐趣,更是放开了些,恨不得每样都尝一些。


    只要是她看过一眼的,无论是吃食还是玩意儿,燕景焕尽皆满足,一直陪在她身边,护她周全。


    燕景焕见她吃得高兴,眸中柔情更盛,偶尔也会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几句,或咬在她咬过的糕饼上,尝一尝新鲜小吃,直惹得她脸红心跳,轻捶他胸口。


    忽然,天空中绽放开一朵璀璨的烟花,如同一朵盛开的牡丹,金色的光芒照亮了半边天际。


    随后是接二连三的烟火升空,有如流星划过夜空的流光,有如瀑布倾泻而下的银花,有如孔雀开屏的绚烂,火树银花般在夜空中尽情绽放,照得两人的脸庞忽明忽暗。


    “好漂亮!”


    沈星晚仰头望着那烟火,眸中映照着绚烂光华。


    燕景焕却只看着她,眸光缱绻,似要将她此刻的一颦一笑都珍藏于心底。


    他伸手揽住她纤细腰肢,将她轻轻拥入怀中,“的确很美。”


    沈星晚侧眸看他,见他并未抬头看天空中的烟火,而是一直注视着自己,不由得心头一颤,“瞧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火啊?”


    燕景焕只笑着揽紧了她,穿过熙攘的人流,来到了河边一处较为清静的所在。


    这里有一座木桥,连接着河两岸,桥上挂满了红灯笼,映在水面上,如同一条火龙。


    沈星晚瞧见岸边一个妇人正在卖的纸灯,眼睛一亮,“那里有孔明灯卖!”


    那灯笼通体鲜红,用竹条撑起一个圆形的骨架,外面包裹着薄如蝉翼的纸,底部放了一小截蜡烛,点燃后便能借着热气缓缓升空,直至消失在夜空中。


    燕景焕阔步走过去,买来一盏孔明灯,往沈星晚手中塞了一支笔,“若有心愿,便写上罢。”


    沈星晚想了想,提笔轻轻写下“平安喜乐,长相守。”几个娟秀小字。


    燕景焕看着她写下的字,眸光微黯。


    他抬手轻轻抚过那几个字,接过笔来,在灯的另一面写下了“烟火人间,共白头。”七个字。


    他的字如同他的人一般,遒劲有力,似乎写下的,是无法磨灭的誓言。


    两人一起点燃孔明灯,看着那小小的火苗逐渐将灯内的空气加热,灯笼渐渐鼓起,变得饱满。


    “放手罢。”燕景焕轻声道。


    两人同时松开手,那盏写满心愿的孔明灯缓缓升空,先是在他们头顶盘旋,而后随着气流越飘越高,逐渐变成夜空中一个明亮的光点,与漫天星辰融为一体。


    燕景焕从背后环抱住沈星晚,下巴抵在她的发顶。


    “星晚。”他唤她。


    他手臂紧紧环绕着她纤细的腰肢,很是用力,仿佛生怕稍一卸力,下一瞬她便会消失不见。


    “你知道么?我这一生,从未怕过什么,唯独害怕的就是失去你。”


    沈星晚靠在他怀中,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望着那渐行渐远的灯火。


    “不会的。”她转过身,仰头看着他,眸若夜星,“你瞧,我好生生的站在这儿呢,不是么。”


    夜风卷着河面的水汽扑上桥面,将两人的衣摆吹得簌簌作响。


    燕景焕拥紧了她,俯首在她肩窝里,闷闷地,“别再离开我,答应我”


    灯笼在头顶摇晃,暖黄的光晕裹着细碎的金粉簌簌落在她发间,桥影在粼粼波光中碎成摇曳的星子。


    沈星晚扭头,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了燕景焕的唇。


    燕景焕浑身一震,动容回吻了她。


    “我爱你。”他模糊呢喃着。


    远处烟火乍然绽放,照亮了两人相拥的身影。


    “我也”她喘息着贴近他耳畔,却被新炸开的银花淹没余下的话语。


    火树银花在他们交缠的睫毛上碎裂成星,那未说完的誓言,终是被吹散在那温柔的晚风里。


    第62章 信我好了,不哭了,相信我


    两人畅游尽兴而归,夜色沉沉,星子在天幕上零落闪烁,似揉碎的琉璃珠子洒满苍穹。


    子时的更鼓声穿透雕花窗棂,沈星晚瘫软在榻上,只觉筋骨像被温水泡过的糯米糖藕,绵软得连指尖都泛着甜腻的酸。


    偏偏燕景焕还不肯放过她。


    他拥着她躺在榻上,指尖绕着她青丝缓缓打转,笑着问她:“今日陪你去玩的可还开心么?”


    沈星晚刚沾枕便困得睁不开眼,懒懒轻哼一声,嗓音软糯。


    “开心呀。”


    燕景焕笑意更深,俯首轻啄了下她的耳尖,声音渐哑:“那是不是该陪我了”


    沈星晚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伸手轻轻推开他凑近的脸,嗔道:“没个正形。”


    燕景焕顺势将她按回榻上,声音低哑中又暧昧。


    “求娘子垂怜”


    次日清晨,窗外天光微曦,薄雾弥散。


    沈星晚幽幽转醒,才刚睁开眼睛,便觉腰腿酸痛得几乎要散了架。


    她挣扎着要起身,刚一动便“嘶”地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重新跌回枕上。


    燕景焕伸手将她接了个满怀,唇畔漾起清浅笑意,轻揉她腰侧。


    “早让你别逞强,这下知道厉害了?”


    沈星晚咬牙,羞恼推开他的手。


    “都怪你,也不知吃什么长大的,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力气,忒磋磨人了。”


    燕景焕凑近,低低在她耳边连声哄着:“行行行,都怪我,怪我不够怜香惜玉,那娘子可得好好歇着,今儿就别起了。”


    “那怎么成,让人瞧见了多难为情。”沈星晚强撑着坐起身来,咬牙下了榻,疼得倒抽一口凉气,眼圈微微泛红。


    燕景焕赶紧将她重新摁回榻上,冷了脸色,“你就躺着,我倒要看看谁敢置喙,我割了他的嘴。”


    沈星晚翻了个白眼,“大清早喊打喊杀的,多不吉利,不许说了。”


    燕景焕只得又软了语气,柔声哄着:“这又不是在京中,你非得端庄持重端起王妃架子,这扬州宅子里的丫鬟婆子皆不认得你,你管她们如何看你呢,在意她们做什么。”


    他轻抚她背脊,轻轻替她揉着酸软的腰肢,“你只听我的,好生躺着歇息,否则”


    “否则什么?”


    沈星晚回眸望向他。


    “看来还是为夫不够努力,未令娘子尽兴。”


    “否则娘子怎还有精力非要晨起呢?”燕景焕眯起眼睛,凑近她额际,“若娘子还不够累,我”


    “我累累累累”


    沈星晚骇地立刻缩进了锦被里,扯起被子严严实实地捂住自己,仅露两只眼睛怯懦望着他,声音发颤:“我再躺躺,再躺躺”


    燕景焕冷笑,俯睨着她,伸手去扯她身上的锦被,沈星晚骇地连连摇头,攥紧了手中的被角,“我错了我错了,且饶我一回罢!”


    湿漉漉的小鹿眼可怜兮兮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声若蚊吟似地,“你不是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嘛,快去罢,可别耽误事儿就不好啦,我好困呐,我再睡会儿。”


    小姑娘说着,双眸一闭,再


    不肯睁开来看他一眼。


    那纤长睫毛微微颤动着,抖个不停,落在燕景焕眼里,只换来他垂眸轻笑。


    他不欲再唬她,俯首在她光洁前额轻柔印下一吻,起身更衣出了房门。


    沈星晚知道他是赶去处理昨日耽搁的那些折子了,她虽疲累,却并不瞌睡,翻来覆去了半晌也毫无睡意,便索性坐起身来,独自靠在床头,神色凝重地思索起来。


    她已然知晓那唐颖小姐之死是唐琳儿的手笔,但细细思量之下,总觉得唐小姐死的很是蹊跷。


    莫不是唐琳儿夺了玉佩,李代桃僵,冒认了魏子麟当初许下的那个名分。


    “难怪”


    她喃喃自语,忽然想起前世死前唐琳儿曾说过的那句话。


    “我与陛下相识于幼时,早定山盟。”


    当时她并不甚了解这其中的缘故,如今却恍然明白过来,原来那唐琳儿,竟是借着唐颖的事儿,霸占了这段情缘。


    沈星晚胸口发闷,有些喘不上气来。


    前世她便是不明其中关节,才会被唐琳儿步步算计,害得满门抄斩。


    必得将尽快查清。


    她不欲再多留,准备即刻便回京。


    沈星晚强忍着腰酸腿软唤了候在门外的绯云进来,吩咐她:“快些去收拾行李,咱们尽快启程回京。”


    “小姐这么急着回京作甚?”绯云奇道:“这不是才刚来没几日么,扬州还有好多好吃好玩儿的,小姐还没领略呢。”


    沈星晚抿了抿唇,脑中思绪翻涌,没有同她多解释,只说:“事态紧急,还是得赶紧回去才是。”


    绯云虽心有疑虑,却不敢多问,赶紧去准备行装。


    沈星晚起身梳洗更衣,在房中收拾妥当后,便径直往燕景焕在宅子中的书房去了。


    燕景焕素来不对她设防,沈星晚去见他,从不必通传。


    她径直推开书房门扇,刚迈进去,便听见一个侍从正低声禀报着:“王爷,广安公主送嫁的队伍即将抵达北境王庭。”


    沈星晚脚步一顿,心头猛地一紧,困倦酸痛都忘了了干净,匆忙快步走上前去,焦急问道:“广安公主去了北境王廷?怎么回事?”


    燕景焕闻声抬眸,见她焦急神色,略一抬手挥退那侍从。


    侍从垂首,恭谨行礼,转身又向沈星晚行了一礼,才悄然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扇。


    “你不是说,广安公主不会真的嫁去北境么?”


    沈星晚心急如焚,走过来捉起他的衣袖,急急问他,“既不嫁,为何又会抵达北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燕景焕捉了她的手拢在自己手心里,紧紧握住,将她拉进怀里坐在膝上,轻抚她的背脊,“别这么着急。”


    “我能不着急么?”


    她急红了眼睛,眸中霎时蓄满了泪水,几欲盈落。


    “那北境苦寒蛮荒,广安公主若到了那里,那里还有回旋余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燕景焕没有急于回答她,而是握紧了她的手,迫使她看着自己。


    “你信我么?”


    他望着她,郑重问道。


    沈星晚抿唇,良久说不出话来,眸中泪珠滚落,划过脸庞砸在青色冷硬的地砖上。


    “信我么?”他又问。


    他目光坦诚坚定,如有实质的灼意烧灼着她的惊怒之意。


    渐渐地,她冷静了下来,不再那么慌乱失措。


    在他的注视下,沈星晚缓缓点了点头。


    “我信你。”


    燕景焕唇角微勾,眸色翻涌如墨,俯首轻吮去她眼角泪痕。


    沈星晚低低呜咽起来,埋首进他滚烫怀中,双手无助地紧紧揪着他的前襟。


    燕景焕手臂渐收,拥紧了她,安抚似地轻拍着她的脊背。


    “放心罢。”


    他轻声对她说:“你哥哥沈云朝和邢舟,如今都已达到了北境。”


    沈星晚的眼睛骤然睁大,抬头望向燕景焕。


    燕景焕笃定一笑,狭长丹凤眼角微眯,显得颇为志在必得。


    “北境那老残王,想趁魏国疲于征战,狮子大开口,也须得掂量掂量他究竟有没有这个能耐和肚量能吞得下这块肥肉。”


    见沈星晚怔忪望着自己,燕景焕笑意更胜,抬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


    “别忘了,魏国,可是大燕的属国。”


    “那老东西,也该学学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沈星晚怔在那里,心念电转,转瞬间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你你找了燕国”她有些哽咽,凝望着他的眸光里更多的是心疼和担忧。


    燕景焕垂眸,似乎刻意忽视了她眸中的担忧,故作轻松道:“我是大燕皇子,找燕国合情合理。”


    沈星晚抿唇,眸中担忧之意更盛。


    她心里明白的很,燕景焕于属国魏国是只手遮天的摄政王,于强盛的大燕来说,是威胁着大燕大皇子继承权的存在。


    皇位之争,历来血腥险恶,燕景焕屡遭刺杀灭口,光是自两人成婚以来,都不下五六起毒杀刺杀,以至于她对待他的饮食起居都格外注意警醒。


    而燕景焕于燕国,也一向淡泊处事,从前在那使臣面前执意要娶她,也是为了表明没有夺嫡争储之心。


    如今却为了她的事,贸然去动用了燕国势力,究竟会因此付出怎样的代价,她根本不敢想。


    见她忧心忡忡,燕景焕将她拥向自己,俯首埋进她肩窝里,声音闷闷地,“没事的,别怕。”


    “”


    沈星晚几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话到临头,却实在不知能说些什么,只好垂下头,默默垂泪。


    燕景焕微微侧过脸来,温柔啄吻脸颊滑落的泪珠儿,低低温言软语地哄了半晌。


    临了他说:“好了,不哭了,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沈星晚仰起脸,有些气恼地捶了一下他胸口,语气也急:“你怎的总不同我商量,我不想你去做危险的事,也不想你陷入危险,你就不能同我说说,究竟是什么情形么?”


    她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有些气急败坏。


    “我虽不很精明,没有你的那些幕僚军事们计谋多,但我也想为你出一份力啊,你为什么总什么事儿都压在自己心里,自顾自地去做决定,你就不能让我为你分担一些么?”


    燕景焕怔了一下,静静凝望了她许久,伸手缓缓抚上她红肿眼眸。


    “好,我都告诉你”


    第63章 受辱不过是取悦我们皇上的玩意儿罢了……


    黄沙漫卷,狂风呼啸。


    北境王庭坐落在一片荒漠沙丘之中,宫墙由黑褐色巨石垒砌而成,满是风霜侵蚀的斑驳痕迹。


    尽管烈日灼目,天空却阴沉沉的,像是随时要压下来一般,令人喘不过气来。


    广安公主的送嫁队伍刚刚抵达王庭,驼铃声尚未远去,便有一群粗犷剽悍的兵士蜂拥而上,将她们团团围住。


    她身披红衣,头罩轻纱,只露出一双盈盈美目,瑟缩于风中,似一株随时可能被狂风吹折的娇柳。


    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名高壮的男子大步走来。


    他穿着皮裘大氅,身躯魁梧如熊,裸露的臂膀肌肉纠结,青筋暴突。


    满脸的络腮胡子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唯有那一双浑浊的眼睛,透着掩饰不住的贪婪和狠戾。


    “大皇子”有人小声通报道。


    那大皇子咧开嘴,露出一口泛黄的牙,笑得令人胆寒。


    他盯着广安公主,眸光贪婪在她身上流连,伸手便要去拉她的手。


    广安公主大惊失色,急忙往后退了两步,颤声道:“请自重!”


    “呵,自重?”


    大皇子嗓音粗哑,笑得愈发轻佻,“本皇子敬你一声公主才来牵你的手,怎么,到了本皇子这里还敢摆谱?”


    说着,他又朝前逼近一步,铁钳般的手掌再次伸向她  。


    广安公主躲无可躲,只得侧身避开,声音发颤:“我代魏国和亲而来,便是北境的王妃,若你再无礼,我便”


    “便怎样?”


    大皇子冷笑,猛地俯身凑到她耳畔,声音低得只有她听得清,“我告诉你,那老头子早就不中用了,他活不了几年。”


    “他一死,北境就是我的天下。到时候,不光皇位是我的,就连你,也是我的。”


    他的唇几乎擦到她的耳垂,声音更是阴狠至极。


    “趁早识相些,好好讨好我,指不定把我伺候好了,将来还能让你死得痛快些。”


    广安公主惊得花容失色,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她咬紧下唇,垂眸拼命掩住恐惧,声音颤抖不止,“我是奉旨和亲的北境王妃,你若胆敢如此无礼,北境皇上断不饶你。”


    “呵,皇上?”


    大皇子嗤笑一声,朝身后挥了挥手:“去,把她带来的东西全给我抬走!”


    话音刚落,一群名兵士便一拥而上,闯进了送嫁队伍之中。


    金银珠宝、锦缎绸缎、名贵药材凡是公主所带来的嫁妆,全都被他们抢了个精光。


    送嫁队伍里有人试图阻拦,却立刻被拳脚相向,打得鼻青脸肿。


    广安公主眼睁睁看着随行太监、宫女们被推搡、辱骂,嫁妆被哄抢得七零八落。


    她心中又急又怕,眸中磅礴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滚落了下来。


    “哭丧呢?”大皇子的笑声混着风沙灌进公主耳孔,腥膻的气息扑面而来,“把这丧气玩意儿拖下去!”


    他扬起马鞭指向西北方最破旧的毡帐,“关进那个狼崽子的窝。”


    几个兵士应声上前,拽着广安公主的胳膊将她拖了出去。


    广安公主骇极,拼力挣扎却无济于事,险些被拖倒在地。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她凄厉哭嚎,却全然无人理会,在那些士兵们举着利刃胁迫之下,送嫁队伍里的人皆是垂着脑袋,没人敢做声。


    她被推搡进一处破旧的毡帐中,门帘放下,四周顿时一片昏暗,空气中满是潮湿腐臭的气息。


    广安公主跌坐在地,攥着拳头,泪水顺着面颊滑落下来,浸湿了胸前的嫁衣。


    她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脑中只回荡着大皇子那句狠毒的警告


    “早些讨好我,或许还能赏你个全尸。”


    帐内光线昏暗,氤氲着一股浓烈的异香,像是羊脂与酥油混合的味道,厚重又腻人,令人胸口发闷。


    她缩在角落,惊弓之鸟般紧紧抱住自己。


    她的贴身婢女和侍从都被捉走了,外头的风声呜咽如鬼哭,帐布被吹得猎猎作响,仿佛随时会被掀飞。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北境装扮的小丫头掀开帐帘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只铜盘,盘中是一团血淋淋的羊肉,旁边摆了两块儿粗糙的黑面饼。


    小丫头走到她身边,搁下铜盘,怯怯地望着她。


    “公主,您吃点吧,北境天寒,若是饿着了,身子可是熬不住的。”


    广安公主看着那茹毛饮血的食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恶心直冲喉咙。


    她别开脸,强忍着呕意低喝道:“拿走!我不吃!”


    小丫头俯身劝她,“公主,您就多少吃一点罢,求求您了。”


    “我不吃!”


    广安公主满腔的恐惧愤怒正无处发泄,狠狠一掌掀翻了铜盘,羊肉滚落在地,油脂腥气瞬间弥漫在狭小的帐篷里。


    小丫头慌了神,扑在地上,一块一块地捡起地上的羊肉,手指沾满了血污,泪水顺着脸颊直淌。


    “呦,这就是魏国送来的公主啊?倒是好大的脾气呀。”


    一道冷嗤声从帐外传来,话音未落,帐帘被猛然掀开,冷风裹着沙尘扑面而来。


    带头进来的女人身着一袭绣金狐裘,头上金钗叮当作响,眼尾微微上挑,神色间很是刻薄。


    “你是谁?”


    广安公主抬头望去,警惕地看着她。


    “我?”女人冷笑着缓缓上前,目光在她身上不住打量,眉头一点点蹙起,语气讥诮,“我是北境的大妃。”


    “听闻魏国公主生得貌若天仙,今日一见,果真是狐媚之相,怪不得一进北境王庭就不安分,连神明恩赐的食物都敢摔了。”


    广安公主咬着唇,不甘示弱,“那种东西,怎能入口?”


    “大胆!”


    大妃厉声一喝,“竟敢亵渎神明!”


    她眸光阴鸷,嘴角勾起恶毒笑意,“看来本宫不得不给公主好好上一课,教教你什么是北境的规矩。”


    话音刚落,她身边的仆妇立刻上前,一把撕下了公主的面纱。


    广安公主惊呼一声,刚要挣扎,那仆妇已然抬手狠狠抽了她一耳光,力道之大,直接将她打翻在地。


    广安公主耳边登时嗡嗡作响,半边脸火辣辣地疼,嘴角渗出殷红血迹。


    “可知错了?”


    大妃居高临下地冷冷睨着她,眸中尽是轻蔑快意。


    “我”


    广安公主捂着脸,恨恨望着她,颤抖道,“我没错”


    “呵”大妃唇角泛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既然来了位新妹妹,那你们这些做姐姐的,也应当教教她到底该怎么说话。”


    她话音刚落,身旁的几名妃子立刻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将公主按在地上。


    有人从地上抓起那团沾满尘土的羊肉,狠狠塞入她口中。


    腥臭的血水在口腔里弥漫,公主只觉胃中翻涌不止,呕意一阵强过一阵。


    她拼命挣扎,奈何那几人力气极大,压得她丝毫动弹不得。


    那妃子一边往她口中塞肉,一边冷笑骂道:“还不快咽下去,贱人,咽下去!”


    广安公主拼命挣扎,泪水横流,浑身颤抖不止。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濒死的蝼蚁,被人随意揉搓碾压着,屈辱绝望极了。


    广安公主被她们折磨得惊惧交加,终是眼前一黑,彻底昏厥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擦黑,帐篷内归于平静,那些人早已离去,只有那个小丫头还守在她身旁。


    帐篷里燃着火堆,驱散了些许寒意,可广安公主绝望的心却寒冷至极。


    她微微动了动手指,浑身酸痛不已,脸上火辣辣的烧疼。


    她强撑起身子,那小丫头连忙上前扶住她,“您可算是醒了,奴婢担心得紧。”


    “水我要喝水”


    广安公主哑着嗓子,小丫头连忙转身去倒了碗水来,小心翼翼地捧给她喝。


    广安公主接过粗陶碗,才刚喝了两口凉水,忽然,帐篷帘被猛地掀开,几名仆妇涌了进来。


    她们手捧托盘,口中道:“奴婢们伺候公主更衣。”话音未落,便强行上手来扯她身上的衣裳。


    广安公主惊诧跌了手中的粗陶碗,死死揪住衣裳,厉声呵斥:“你们要做什么?别碰我!”


    为首的仆妇冷笑一声,“皇上命我等前来伺候,公主还是莫要抗拒为妙。”


    说罢,她们不由分说地一拥而上。


    广安公主虽贵为魏国公主,却哪敌得过这些彪悍女子的蛮力。


    眨眼间,她那身华贵精美的嫁衣便被撕扯得破败不堪,丢弃在地上。


    无视她的拼命挣扎,几个仆妇们三下五除二,便将她扒了个干净,任凭她如何哭喊都不为所动。


    “住手!我是魏国广安公主!你们这是对魏国的侮辱!”


    广安公主羞怒交加,却只换来她们的一阵讥笑嘲讽。


    “什么魏国公主?在北境,你不过是个贡品罢了!”


    为首仆妇一边说着,掀开兽皮包袱,抖出腥臊的羊皮裙就往她身上套,粗糙毛边擦过公主玉肌,立刻泛起红痕。


    公主肤若凝脂,娇养多年,哪经得起那粗粝皮毛料子的摩擦,顿觉肌肤生疼,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仆妇们见状,更是嗤笑不已。


    “哟,瞧这娇气样!”


    “别这么矫情了,到了这儿,你早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了,不过是取悦我们皇上


    的玩意儿罢了!”


    广安公主紧咬唇瓣,不肯让泪水流下。


    仆妇们将她打扮成北境女子的模样,头发梳成粗犷的辫子,面颊涂抹上红粉,颈间挂着兽骨饰物,套上厚重的皮裘。


    装扮完毕,仆妇们上下打量着她,为首者点点头。


    “啧,该说不说,这南边女人的皮肤就是白皙,这般打扮起来,模样倒勉强可以见人了。”


    说罢,不顾广安公主的挣扎推拒,几人合力将她架起,朝帐外拖去。


    “放开我!你们要带我去哪儿?我不去!”


    广安公主拼命踢打挣扎着,却如蜉蝣撼树一般,根本无济于事。


    小丫头跟在一旁怯怯地劝她:“您还是别反抗了,那样只会更苦”


    帐外北风呼啸,沙砾纷飞。


    广安公主被推搡的步履踉跄,瑟瑟发抖。


    周遭火把通明,北境士兵森然列队,冷漠注视着这位南方送来的公主。


    广安公主心如死灰,昔日锦衣玉食、受万人敬仰的公主,如今竟沦为了他人掌中的玩物。


    不远处,一座比其他帐篷更为高大的王帐屹立在中央,帐前插着北境王庭的兽头旗帜,随风猎猎作响。


    仆妇们押着她一路前行,沿途碰见的人无不驻足观望,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广安公主屈辱低垂下脑袋,不愿与任何人对视。


    终于,她们来到了王帐前。


    守卫的士兵立刻让开道路,替她们撩起厚重的帐帘。


    为首的仆妇赶紧上前恭谨通报:“启禀皇上,魏国公主已经准备好了,求见皇上。”


    “带进来。”


    第64章 折辱朕先尝尝滋味儿


    几名仆妇得令,立刻一左一右地将广安公主推入巨大的王帐内。


    王帐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宽敞,四周燃着兽脂油灯,光影浮动间,帐内一片混沌暧昧。


    中央火盆熊熊燃烧,却驱不散那一股子混杂着皮革、酒气与汗臭的浑浊气息。


    一片朦胧中,广安公主被仆妇推搡着,脚下一绊,猝不及防地扑倒在地。


    她纤细娇柔的膝盖重重磕在兽皮毡毯上,疼得她一声闷哼。


    “哈哈哈哈!”


    惊雷般笑声在头顶炸响。


    “朕听说魏国女子个个温婉贤淑,没想到这位公主倒是有些笨手笨脚啊!”


    广安公主羞怒交加,却不敢抬头,双手扶地,颤抖着想要站起身来。


    “来,抬起头来,让朕瞧瞧,可是不是如你们魏国所吹嘘的那般国色天香。”北境皇上的声音沙哑低沉,语气嘲讽。


    广安公主虽百般不愿,却也晓得自己眼下处境艰难,碍于魏宫多年的教养,她终是不愿失了礼节,还是强忍着屈辱,缓缓抬起了头。


    “魏国广安公主,见过北境皇上,愿皇上身体康健,万寿无疆。”


    她声音细若蚊蚋,强作镇定行了一个标准的魏国礼节。


    待看清那皇上的真容,她不禁浑身一颤。


    那北境皇上满头花白乱发,干枯草丛似地,脸上沟壑纵横,斑驳褶皱如龟裂大地。


    最可怖的,是那一双凹陷的眼睛,泛着浑浊的黄光,贪婪地盯着她,仿佛一头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恶狼。


    他肥胖臃肿,面色暗沉,唇角隐约有白沫垂落,开口间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广安公主只觉一阵恶寒袭来,眼眶瞬间盈满泪水,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滚落。


    “呵,瞧瞧,才见了朕一面,就激动哭了?”


    北境皇上嗤笑一声,手指在王座扶手上轻轻摩挲,“怎么你们南边的女人,都这般娇气吗?”


    广安公主低下头,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一滴滴无声砸落在厚厚的长绒毛毯上。


    “听说魏国的女子善歌善舞,一个个儿的都能跳得让人心醉神迷。”


    北境皇上眯起浑浊的眼睛,笑了笑,“那你先跳个舞给朕瞧瞧?”


    广安公主浑身一僵,“我,我并不善舞技,恐有辱皇上尊眼”


    “不善舞技?”


    北境皇上眉头一皱,面色顿时阴沉下来。


    “那魏国送你过来作甚?难不成就是送来一个只会哭的木头人?”


    广安公主咬着唇,泪水模糊了视线,仍努力挺直背脊,“我不是舞姬,不会跳舞”


    “大胆!”


    北境皇上猛拍扶手,怒喝一声。


    满帐的壮汉全都齐刷刷握紧了刀柄。


    广安公主惊骇抬头,望见王座两侧还侍立着七八名身着北境服饰的女子,各个浓妆艳抹,金银珠玉缀满全身,叮当作响。


    北境皇上大手一挥,示意那些衣着艳丽的妃子们,“既然如此,那你们几个上去给她做个示范,让她瞧瞧,什么才叫真正的舞蹈!”


    那些妃子们闻言,顿时眸光流转,媚态横生地款步走到大帐中央。


    她们解下兽皮披风,露出胳膊和小腿,扭动着身躯,做出各种放荡姿态,配合着一旁乐师敲击的鼓点,转圈、摇摆、颤抖


    那舞姿之放浪,举止之轻佻,全都是广安公主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过的。


    广安公主羞得面红耳赤,连忙别过脸去,不忍直视。


    那些妃嫔舞至兴处,竟不约而同地朝她伸出手来,要拉她同跳。


    “不,我不会”


    广安公主惊的连连后退,却被身后的仆妇冷脸挡住了去路。


    妃嫔们娇笑着围上来,纷纷拉扯她的手臂。


    “快来呀,公主,你可得好好学学,这样才能伺候好我们皇上啊!”


    “别装了,南边的女人不都是些狐媚子么?搁这儿装什么贞洁烈女呀!”


    “呵呵,就是,你若是学不会,今晚只怕是有苦头吃喽!”


    妃嫔们又推又拉,只扯的广安公主发髻松散,几缕青丝垂落在脸颊两侧,更显楚楚可怜。


    “真矫情!”


    北境皇上忽然勃然大怒,抓起身边的银酒杯,猛地掷了过来。


    酒杯呼啸而至,正中广安公主的头顶,将她仅剩的发饰砸了个粉碎。


    冰凉的酒液顺着她的脸颊、脖颈,一路流淌而下。


    广安公主被砸得登时瘫软在地,泪水断了线的珠子似地,止不住地往下掉。


    “扭扭捏捏,真当自己是什么金枝玉叶了?”


    北境皇上森然冷笑,指着她怒道,“来人!把她给朕拖过来,让朕好好看看!”


    四名彪悍的仆妇立刻冲上前来,不由分说拖着公主往王座方向走去。


    广安公主心如死灰,面颊被酒液浸得湿漉漉的,发丝凌乱,衣裳也被扯得不成样子。


    她绝望至极,晓得这北境之行,只怕是万劫不复了


    那老皇上一把粗鲁扯过广安公主,将她摁坐在自己身侧的兽皮软垫上,兽毛刺得她娇嫩的肌肤生疼,却不敢挣扎。


    “给朕倒酒!”


    他一指桌上的金樽和酒壶,饿狼般紧盯着她的脸。


    广安公主银牙紧咬,柔荑颤抖着拿起沉重的酒壶,勉强给他倒满一杯酒。


    那酒殷红如血,腥烈气息扑面而来,她忍不住微微蹙眉,别过头去。


    那北境皇上一口饮尽杯中烈酒,又抓起一块血淋淋的牛肉塞进嘴里,油光满面,红汁顺着他乱糟的胡须滴落在衣襟上。


    “好酒!好肉!”


    他红着眼,含混不清地喊着,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广安公主身上游走,忽地一拍大腿,嗓音洪亮如炸雷。


    “今日是朕娶新妃的大喜之日,该要痛快畅饮!”


    说罢,他举杯望向帐中众人:“今天朕心情好,要犒劳三军!兄弟们,都与朕一齐,痛快喝酒,尽情吃肉!”


    场中众人顿时一片欢呼应喝,纷纷举杯痛饮。


    有的仰头灌酒,有的张口撕肉,皆如饿狼扑食一般。


    那些平日里雄壮威武的北境士兵,此刻活像是一群没有理智的野兽,肆无忌惮地宣泄着欲望。


    北境皇上高兴得越发亢奋,扬声又呼喝道:“喝完酒,朕还有赏赐!那魏国公主带来的一群小宫女,一个个儿的都水灵灵的,今晚通通赏给兄弟们享用!”


    此言一出,众


    人哄堂大笑,贪婪眸光丝毫不加掩饰,望向广安公主的目光更是充满了不怀好意的戏谑。


    “皇上万岁!”


    “皇上威武!”


    “多谢皇上恩赐!”


    众人高呼着,酒杯碰撞,肉块翻飞,一片混乱中,那些穿着皮裘的北境女子扭动着身躯,以最放荡的姿态穿梭舞动在众人之间,娇媚嬉笑。


    广安公主心若刀绞,一想到那些跟随自己千里迢迢而来的无辜宫女们即将遭遇可怖折辱,再也忍将不住,悲恸跪倒在北境皇上脚下。


    “皇上,求您开恩,那些宫女们都是臣妾的陪嫁婢女,她们年纪尚小,都是些柔弱幼女,求皇上怜悯”


    她声音哽咽,眼泪扑簌簌滚落而下,浸湿了兽皮地毯。


    “呵,怜悯?”


    北境皇上嗤笑一声,舔了舔油腻的嘴唇,“朕倒是可以饶了她们。”


    广安公主闻言,惊喜抬头望向皇上,哪知下一刻,那皇上将头凑近她耳畔。


    “那你代替她们啊,你总共带了几个宫女?三十个?五十个?你可撑得住?”


    说着,他忽然伸手捉住广安公主的后脖颈,粗粝的手掌铁钳一般将她扯向自己。


    “朕先尝尝滋味儿”


    他酒气熏天的油腻脸庞离她越来越近,腥臭的气息喷在她面上,肥厚的嘴唇朝她猛扑而来。


    广安公主惊骇欲绝,绝望阖上双眸,贝齿咬紧舌尖,欲要以死明志


    就在两人唇齿即将相触的那一刹,“嗖”的破空之声响起!


    一把寒光闪烁的利剑悍然划破王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王座而来!


    剑锋过处,寒光一闪,北境皇上的头颅应声而落,滚落在地,圆睁的眼中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广安公主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箍进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璃月,别怕。”


    这声音


    这是她朝思暮想的声音


    广安公主睁开双眸,泪眼朦胧中,竟恍惚看到了那张她深深镌刻在心底的俊朗面容。


    “沈、沈云朝”


    她呢喃着,恍若梦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沈云朝一袭黑色劲装,英姿勃发,眸中满是惊痛,紧紧将她箍紧护住。


    广安公主猛扑入他怀中,呜咽泪水浸湿了他前襟。


    忽然,她惊恐望着他身后,尖叫道:“小心!”


    数名北境侍卫手执兵刃,咆哮着扑向沈云朝背后。


    沈云朝眸光一冷,迅疾转身将广安公主护在身后,一剑挥出,寒光如练,当头的那名侍卫登时应声倒地。


    “有刺客!有刺客!快为皇上报仇!”


    帐内混乱至极,醉酒的侍卫们跌跌撞撞地抽出兵刃,一齐呼喝着朝沈云朝围攻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帐外厮杀声、尖叫声骤然响起,帐帘被猛地掀开,一队身着夜行衣的暗卫如鬼魅般掠入,手中利刃上下翻飞,瞬间便将那些北境侍卫尽数斩杀。


    领头的暗卫快步上前,抱拳道:“沈将军,时辰将至,快速速撤离!”


    “多谢邢舟兄。”


    沈云朝转身一把将广安公主打横抱起,“我们走!”


    广安公主紧紧攀住他的肩膀,怔然望着那横七竖八的一地尸首,仍恍若梦中一般,不敢置信自己竟能逃出这魔窟。


    沈云朝抱紧她冲出王帐,映入眼帘的是漫天火光与厮杀。


    原本欢腾的北境王庭,此刻已然是一片火海,到处都是哀嚎奔逃的士兵,混乱不堪。


    大批身着黑甲的骑兵纵马驰骋在王庭中,手中利刃翻飞劈砍,砍杀着那些醉醺醺的北境士兵。


    广安公主伏在沈云朝肩头,竟赫然瞧见那些黑甲军挥舞的战旗上绣着大燕国的标识。


    她骇然望向沈云朝。


    “这,这是燕国的军队?”


    第65章 上药将军若实在害羞,大可闭上眼睛。……


    沈云朝抱着广安公主纵马穿梭在燃烧的北境王庭,铁蹄踏碎满地星斗。


    她蜷缩在他玄色大氅中,闻到熟悉的沉水香混着硝烟味,恍惚间仿若回到了三年前的上元节。


    那时,他也是这样将她裹在狐裘里,策马穿过朱雀大街的火树银花。


    沈云朝扬起马鞭抽向马臀,玄铁马刺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战马吃痛长嘶,铁蹄踏碎满地残火,将北境王庭的哀嚎甩在身后。


    不多时,便跑回了插满大燕军旗的大营里。


    中军大帐的鎏金兽首衔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沈云朝将她抱进一处大帐,轻轻放在雕花拔步床上时,帐外忽然传来一连声急促的号角声,那号角声的尾音消散在夜风里,惊起无数脚步奔忙作响。


    广安公主惊惶望向沈云朝,沈云朝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背脊,“公主别害怕,那是召唤集结的军号声。”


    外头似乎正源源不断地集结着军队,在往外进发,不用想也知道,是出发去往北境王庭的。


    沈云朝惊痛眸光掠过广安公主溅上猩红血迹的白皙脸庞,回首问立在一旁的两个婆子:“热水烧了没有?”


    “水已经备好了。”两个婆子赶紧答应:“咱们随时可以伺候公主殿下梳洗。”


    沈云朝眸光扫过广安公主凌乱的鬓发,“公主请梳洗罢,末将在帐外值守。”


    他腰间的雁翎刀还在滴血,站起身来一拱手,退出了大帐。


    两个婆子随即缓步走上前来,眸中带着怜惜,却不多言。


    “公主殿下,请容老身侍候您沐浴更衣。”


    其中年长些的婆子语气恭敬又温和。


    广安公主微微颔首,却依旧怔然立在原地,好似还未从方才的惊魂中彻底回过神来。


    那两个婆子轻手轻脚地上前,小心翼翼地褪去她身上那粗糙的北境羊皮裙,解下那些硌人的兽骨饰物。


    兽骨落地时砸出闷响,广安公主垂眸望去,瞧见那羊皮裙上还沾染着些许北境皇上喷溅的血液,登时心头一阵恶寒,几欲作呕。


    婆子们见状,连忙用布巾将那些物件裹起,抱出帐外扔了才进来引着公主往备好的浴桶边走去。


    浴桶是军中寻常的木头圆桶,此刻正冒着袅袅热气,漂浮着几片不知名的花瓣,散发着淡淡清香,稍微驱散了帐内残留的些许血腥酒气。


    广安公主在婆子的搀扶下,慢慢迈入那温热的浴桶中。


    温水瞬间包裹住她疲惫不堪的身躯,那些筋骨中积攒的恐惧,似乎也在渐渐舒缓。


    她轻轻阖眸,任那两个婆子用细软布巾,轻轻拭去她身上沾染的污秽。


    温水流过她的肌肤,仿佛要将那些北境人肮脏的目光、那些恶毒的话语、那些侮辱的触碰,通通洗涤一空。


    婆子们的手法轻柔熟练,既不会碰痛她身上的淤青伤痕,却又能妥帖地清洁每一寸肌肤。


    广安公主靠在浴桶边缘,长长呼出一口气。


    帐外喧嚣声仍在继续,远处隐约传来厮杀的呐喊与兵刃相接的清脆声响。


    烽火连天的北境王庭,已然是一片混乱。


    然而,方才的那些恐惧绝望,此刻竟像被温水一点点浸透、溶解,消散在这静谧的大帐内似地。


    她微微侧耳,能听见帐外不远处沈云朝沉稳有力的声音,正低声指挥士兵们加强巡防,调度兵力。


    那声音定海针似地,令她心中安宁了不少。


    “沈云朝”


    她无声地默念着这三个字,眼角泌出一滴清泪。


    她多么庆幸,此刻,沈云朝就在咫尺之外。


    那个她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那个她在绝望中不敢奢望的救星,那个她朝思暮想的男子。


    北境的风沙再凛冽,也吹不散她心中这一点暖意。


    敌军的刀刃再锋利,也无法斩断她与他之间的羁绊。


    只要他在,她便无所畏惧。


    大帐中袅袅升腾的水汽还未散尽,广安公主沐浴更衣后正对着铜镜梳理着湿漉漉的长发,忽闻帐帘轻响。


    沈云朝裹着风沙走进来时,肩头玄色披风被血渍浸透,滴落在地毯上洇出一朵


    朵暗红色的血痕。


    “你受伤了?!”


    她丢下银梳起身跑向他,素纱襦裙扫过满地薄绒地毯。


    沈云朝欲将受伤的左臂藏入袖中,却牵动伤口闷哼出声。


    广安公主眼尖瞥见他肩头渗出的血珠,顿时红了眼眶。


    “不过是些皮肉伤。”他别过脸去,喉结忍耐滚动,“已传了军医过来。”


    “让我看看!”她上前两步,跑的急了,发间新簪的海棠花簌簌落在他染血的衣襟上,伸手就要去扯他的衣襟。


    沈云朝呼吸一滞,未及反应,已被她一把扯开了左襟。


    “公主不可!”他慌忙按住衣襟,耳尖涨得通红,“男女授受不亲”


    “抱都抱过了,清誉早没了,还在乎这些虚的做什么?”


    “方才在那北境王帐,你抱着我杀出去时,怎的不讲究这个?”


    她指尖抚过他颤抖的手腕,“若不是你,此刻我怕是连尸骨都寒了。”


    帐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沈云朝借机转身欲走,却被她从身后一把紧紧抱住。


    素纱下的体温透过血衣传来,他登时浑身僵硬如铁。


    “公主”


    “别动。”


    她将脸贴在他染血的背脊,“让我看看你的伤。”


    沈云朝长叹一声,终是任她解下外袍。


    被鲜血浸透的绷带下,他壮实肩膀上一道三寸长的刀伤正翻着血肉,在昏黄烛光中触目惊心。


    广安公主指尖抚过那伤口,沈云朝闷哼一声,咬紧牙关。


    “疼么?”她泪如雨下。


    “比起公主受的苦,这不算什么。”他垂下头,声音闷闷的。


    “我帮你换药。”她嗓音沙哑,命婆子替她去取些金疮药来。


    婆子急忙领命去了,金疮药乃军中常用之物,婆子很快便将换药一应用物端了过来,识趣地退下了。


    昏黄烛火摇曳,广安公主握着玉瓶的手微微发颤。


    沈云朝端坐在凳上,左肩的伤口在烛光中泛着暗红。


    “疼便说。”


    她柔嫩指尖掠过他绷紧的肌肉,药膏的清凉味道混着血腥气在帐内流转。


    沈云朝喉结滚动,玄色中衣滑落至手肘,露出劲瘦有力的腰和背脊。


    “这点伤不算什么。”


    他别过脸去,目光却忍不住落在她垂落的鬓发上。


    素纱襦裙领口微敞,锁骨处被北境皇上掐出的殷红淤痕若隐若现。


    广安公主有些哽咽,指尖蘸着药膏点在他肩头。


    “说什么大话,之前在北境王帐,你抱着我突围时,我分明听见你闷哼了三声,可见是早就负伤了,肯定痛极了罢?”


    沈云朝浑身一僵,忽然抓住她手腕。


    他掌心的薄茧擦过她腕间的勒痕,两人皆是一颤。


    “璃月”


    他嗓音沙哑,温凉指尖抚过她锁骨处的红痕,“你颈间的伤”


    “上药了。”


    她将药膏涂在他肩头的刀伤上,“沈将军若实在害羞,大可闭上眼睛。”


    沈云朝却睁着双眼,直直望进她眼底:“我想看着你。”


    广安公主呼吸一滞,药膏顺着伤口蜿蜒而下,在他麦色肌肤上划出银亮的痕迹。


    她忽然仰起脸,在他微张的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沈云朝浑身战栗,将她抵在桌沿上,玄色中衣滑落至腰间。


    沈云朝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璃月”他嗓音沙哑。


    帐外忽有惊雷般的鼓点声乍然轰响起来,那敲击鼓点的声音一声急过一声,一声响过一声,直催的人心肝俱颤。


    沈云朝猛地清醒过来,慌乱拢起衣襟,匆忙起身往外走去。


    “沈云朝!”


    广安公主一把抓住他染血的袖口,素纱裙裾翻飞作响,“你要去哪?!”


    “北境余孽反扑。”


    他不敢回头,喉结在昏暗烛光中滚动,“我必须”


    “必须丢下我?”


    她扑进他怀里,泪水浸透他前襟的盘扣。


    她声若蚊蚋,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可是嫌弃我了?”


    沈云朝僵直了身子,左臂伤口被她压得渗出血珠。


    帐外马蹄声疾驰而过。


    沈云朝猛然回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我怎会嫌弃你?”


    “可是我我被他们看过了,碰过了”


    她声音渐细,哽咽道:“我不再是那个纯洁无瑕的广安公主了。”


    沈云朝眸光一黯,抬手拥紧了她,执起她的手,深深吻在她掌心。


    “璃月,你在我心中,永如初见,纯净明媚。”


    他俯首,望着她的眸光坚定炽热,“无论经历了什么,你永远都是我心中璀璨而不可亵渎的明月。”


    广安公主再也忍将不住,扑入他怀中,一双藕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


    两人四目相对,呼吸交织。


    她在他眸中看到了无尽的温柔,看到了不顾一切的执着。


    广安公主缓缓闭上眼,将颤抖的唇轻轻贴上了他的。


    那一刻,仿佛万千星辰坠落,千万年冰雪消融。


    这个吻,轻如蝶翼,却沉如千钧。


    沈云朝先是一怔,继而轻柔地,回应了她,双臂将她环得更紧了些,仿佛极力想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月色如洗,夜风静谧。


    这一刻,只余下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第66章 回家往后,由我来守护你


    大帐中烛火微摇,映得纱帘浮动,影影绰绰间,两人相拥偎依在一方锦缎软垫上,气息交缠,温度相融。


    夜色沉沉,外头的喧嚣仿佛被阻隔在这一方静谧之中,只余下彼此的呼吸声,轻缓又温暖。


    广安公主靠在沈云朝肩头,指尖轻柔摩挲着他衣襟上的云纹暗纹,过了许久,才终于轻声开口问他:“我分明听闻你坠崖了,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声音柔和,隐约带着些许尚未消散的疲惫,却又藏不住心头的疑惑。


    沈云朝垂眸望向她,默默良久,终是缓缓道来:“之前在出征途中,我便察觉到有人要置我于死地,行军间曾多次遭遇刺杀,暗中查探后,发现竟是自己人里出了叛徒。”


    “然后呢?”广安公主急忙问道。


    “那时我已起了警觉,没过多久,摄政王燕景焕便派了邢舟追上我,告知了我一桩计划。”


    广安公主听到燕景焕的名字,微微蹙眉,坐直了一些。


    沈云朝似是察觉到她的不安,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示意她不必紧张,而后继续道:“他告诉我,你被逼迫远嫁北境,以公主之尊去蛮荒和亲,根本就是送入了狼口。”


    “我既然已遭算计,不如索性将计就计,假死脱身,如此既可引得要害我之人露出马脚,又可分身前来寻你。”


    “我坠崖后,由邢舟接应暗中潜入北境,然后邢舟持摄政王的令牌,调度镇守北方的大军与燕国大军会合,一齐攻入北境王庭。”


    帐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唯有铜炉中香烟袅袅,微微氤氲了夜色。


    广安公主怔怔看着他,半晌才低声道:“燕景焕竟有这般能耐?他如何能调动得了大军?燕国又怎肯为了他出兵增援?”


    沈云朝眸色深沉,眸中隐隐浮起敬意。


    “燕景焕手中有虎符,而邢舟此次,便是持虎符而来,自然可号令镇守北方的兵马。”


    “而大燕……他们要的,则是整个北境。”


    广安公主心头猛然一震。


    她缓缓转过头,望向帐外的无边夜色。


    远方烽火连天,厮杀声依稀未停,天地间硝烟弥漫,血与火交织成一片杀伐的天地。


    她终于明白了燕国的野心,他们要的,是整个北境的疆土,是彻底吞并这个曾与他们对峙多年的强敌。


    沈云朝伸手覆上她微凉的手背,轻声道:“北境王庭,今夜之后,将再无昔日王帐。”


    广安公主怔然片刻,忽地低低一笑,眸中泛泪。


    是啊,北境王庭,再无昔日王帐。


    可她的命运,却又该何去何从?


    烛火微微跳跃,光影晃动。


    沈云朝望着广安公主  ,见她眸光落寞,心中刺痛,终是伸出手臂,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他掌心温暖有力,坚定拥紧了她,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中一般。


    “别担心,明日天一亮,我便送你回京。”


    他的声音很轻,轻轻拂在她耳畔。


    “我会亲自去向陛下请命,求娶他的掌上明珠,广安公主。”


    广安公主闻言,身子猛然一颤。


    她抬眸望向他,泪光盈盈,哀然道:“我已被送出来和亲……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岂有回娘家再嫁的道理?”


    她声音微颤,似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眸底尽是自嘲的苦涩。


    沈云朝眸色微冷,向来隐忍克制的性子,此刻竟难得露出强势霸道的一面。


    他蓦地收紧臂弯,将她紧紧箍入怀中,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几乎是咬着牙道:“璃月,你与北境皇帝尚未礼成,何来嫁娶之说?”


    “再说了,过不了今夜,北境就亡了,还理会他们做什么?”


    他的话如雷霆震响,直震得广安公主心弦剧颤。


    他低头逼视着她,目光灼灼。


    “璃月,我心悦于你,非卿不娶!你怪我也好,恨我也罢,你这一生,只能是我沈云朝的妻!”


    少年目光灼灼,誓言如刃,紧盯着怀中的人儿,“璃月,嫁给我,好么?往后,由我来守护你。”


    广安公主泣不成声,胸口剧烈起伏,眼泪猝然滚落,霎时模糊了视线。


    她哽咽着,抬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襟,终是再也忍将不住,扑进了他怀里。


    沈云朝伸手揽住她,掌心贴上她微微颤抖的背脊,感受到她的温度,心头一片柔软。


    他低下头,薄唇轻轻印在她发间,缓缓收紧手臂。


    这一刻,天地广阔,烽火连天。


    可他的怀抱,是她唯一的归处。


    直至晨光熹微,空气中仍弥漫着尚未散尽的硝烟与血腥气息。


    战后的北境一片残破,断壁残垣间,依然可见昨夜鏖战留下的斑斑血迹。


    沈云朝立于一片废墟之上,远望北境王庭的方向。


    那里已经成了焦土一片,昔日穷奢极欲的北境王室,终于在烈焰中化为了尘埃。


    邢舟踏着一地狼藉走来,身上沾满了尘土和血迹,目光却依旧沉稳,甚至还透着快意,“大燕军队大胜,已然彻底剿灭了作恶多端的北境王室。”


    他驻足于沈云朝身侧,神色肃然。


    “北境王室多年以来苛待子民,搜刮民脂民膏供自己享乐,又养军四处烧杀抢掠周边诸国,如今终于被一举推翻,彻底归属了大燕。”


    “大燕朝廷已派人接管此地,清理残局,整编民众,帮助灾民重建家园,休养生息。”


    沈云朝微微点头,目光平静,似乎对这场战局的胜败并无太多情绪起伏。


    他缓缓道:“既如此,我便不凑这个热闹了,我打算即刻启程,护送广安公主回魏国。”


    邢舟闻言,微微一怔,旋即了然点头道:“此事理当如此,公主与北境的和亲名存实亡,你送她回去,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他顿了顿,随即转身吩咐身后的副将:“去拨一队精锐士兵,护送沈将军与广安公主回京。”


    副将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来一队甲胄鲜明的骑兵,个个精神抖擞,气势如虹。


    沈云朝翻身上马,眸光望向远处。


    在那破败的城郭之外,暖黄晨曦映照之下,广安公主静立在一株残存的杏花树下,战后苍茫的天地间,她一身素色衣裙,隐隐有种清冷寂寥之美。


    沈云朝冲邢舟抱拳点了个头,拨转马头,朝杏花下的广安公主缓缓驰去。


    晨曦微曛,天地辽远,空气中还残留着硝烟的余味。


    沈云朝策马而来,伸出手,坚定望着她。


    广安公主微微一怔,随即也伸出了手,指尖才刚触到他的,他便使巧劲猛地一拉,将她生生拽上马背,紧紧揽入怀中,左臂牢牢扣住她的纤腰,右手一拽缰绳,策马飞驰而去。


    骏马四蹄翻飞,卷起尘烟滚滚,两人身影疾驰在广阔无垠的旷野之中。


    耳畔风声呼啸,战火后的大地一片荒芜,唯有他们二人,在这苍茫天地间纵马前行,如脱离枷锁的游龙,快意无拘。


    然快意未能持续太久,骤然间,一道寒光破空而来,一支利箭裹挟着凌厉杀意,直取沈云朝心口!


    广安公主骤然惊呼,不假思索地扑入他怀中,想要用自己的身躯挡下这道夺命之箭。


    “璃月!”


    沈云朝瞳孔骤缩,猛地拽紧缰绳,单手控马,身子往侧一倾,险之又险地避开那支利箭!


    利箭擦着他肩侧疾驰而过,深深钉入地面,箭尾仍在微微颤动,锋锐无比!


    不等二人喘息,蓦然间,四周骤起杀气,荒野之上,伏兵陡现!


    “沈云朝!”


    一声暴怒的嘶吼震耳欲聋,为首一人满目狰狞,提剑直指沈云朝,目光阴鸷,几乎要将他们二人生吞活剥!


    广安公主肝胆俱颤,拼力定睛一看,嘶吼的那人,竟然是北境大皇子!


    这个曾将她视作玩物、百般欺辱的北境大皇子,如今披头散发,满身血污,赤红眼底却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沈云朝!你屠我王族,夺我江山!今日,我要你血债血偿!”


    他一声令下,杀手蜂拥而上,刀剑寒光交错,带着必杀之势朝二人劈砍而来!


    沈云朝眸光冷冽,单手操控缰绳,另一手猛然抽出佩刀,凌厉出鞘!


    他一手护紧怀中少女,一手握紧刀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格挡开第一柄袭来的长刀,手腕一翻,冷光乍现,长刀反手横扫,破空而过!


    伴随着惨叫声,鲜血溅落,袭来的刺客瞬间倒下!


    大皇子暴怒,亲自策马狂冲而来,双目赤红,挥剑直取沈云朝的头颅!


    沈云朝眼神冰冷,杀意迸发,他猛然策马迎上,怀抱中的广安公主感受到他身上的惊怒杀气,心头狂跳,骇地死死攥紧了他的衣襟。


    刀光乍起,铁马嘶鸣!


    沈云朝刀势凌厉,每一剑皆快若疾风,每一刀皆是死手杀招!


    北境大皇子咆哮怒吼,杀红了眼,却终究技不如人,被沈云朝一剑封喉。


    大皇子脖颈间登时鲜血喷涌而出,他的身躯僵直在马上,继而重重坠地,死不瞑目!


    余下的杀手见状,皆心胆俱裂,惊恐后退。


    然沈云朝刀势未歇,眸中凛然杀意如渊,他策马冲入人群,手中长刀似杀神临凡,所到之处,血肉横飞,不留活口!


    片刻后,荒野之上,杀手尽数伏诛,血染黄沙,空气中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


    沈云朝将刀锋奋力一甩,鲜血沿着刀身尽数甩落。


    他低头看向怀中女子,柔声道:“璃月,可曾受伤?”


    广安公主满目惊骇,望着沈云朝额际被喷溅的殷红血珠,雾了眸子。


    她摇了摇头,哽咽到几乎发不出声音来,“沈云朝……”


    沈云朝眸光一柔,伸手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血渍,随即将她紧紧抱入怀中,“别怕,都结束了。”


    “我带你回家。”


    第67章 暗爽我同王爷之间,并不会瞒他任何事……


    扬州夜雨,沉沉如幕。


    静谧的宅院中,烛火摇曳,映得帷帐幽幽,香插上的安息香青烟袅袅,飘散在空气中。


    沈星晚伏在燕景焕怀中,静静聆听他低语。


    他嗓音沉稳温柔,娓娓道来,将一桩桩谋算,一环环布局,尽数铺陈在她耳畔。


    她听得失了神,方才惊觉,这个看似狠戾凉薄的男人,竟早在她不知情之时,已悄然布局许久,谋定而后动。


    此番沈云朝假死脱身,广安公主假意和亲,甚至魏燕两国的联手,皆在他的算计之中。


    他心思之缜密,步步为营,让她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敬佩。


    她抬眸望着燕景焕,月色映照下,男人眉目俊朗舒展,神色间自有一股不动声色的运筹帷幄。


    这样的男人,若说他只愿做个逍遥王爷,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两人正低语间,忽听外头传来通报,门外亲兵恭敬禀道:“王爷,谋害沈云朝将军的黑手已被揪出,审问过后,供词已经送到书房,还请王爷过目。”


    燕景焕微微眯眼,眸色一沉,沉吟片刻后轻声道:“何人所为?”


    “回王爷的话,那些人都是张大将军旧部,俱是受其指使。”


    沈星晚心头微震,张大将军?


    她正要开口询问,燕景焕已缓缓起身,低眸看


    她,语气温和道:“此事绝没有这么简单,我且去书房看看,你先早些歇息。”


    沈星晚柔顺颔首,忍下了要问出口的话,等他查清了再问不迟。


    “王爷快去快回,夜深露重,也要保重身子才是。”


    燕景焕闻言,唇角微勾。


    他温柔俯身在她眉心轻轻落下一吻,“等我。”


    目送他转身离去,她叹了口气,躺回榻上拥着锦被,辗转难眠。


    哥哥虽并无性命之忧,广安公主也并非真的远嫁北境,可她心底仍如火燎一般,根本无法平静。


    哥哥此番孤身入北境,能否安然归来,能不能毫发无损地救回广安公主,眼下皆还是未知数。


    夜风微凉,沈星晚侧身而卧,眉头轻蹙,心绪翻涌不休。


    月光透过窗棂倾泻进来,静静散落在茜色纱幔上。


    沈星晚悠悠转醒时,窗外已是晨光微露,薄雾氤氲间,庭院中玉兰悄然盛放,吐露出淡淡幽香。


    她微微偏头,伸手触及枕畔,床褥间尚留有一丝余温,而锦被和枕上,也隐约残存着那抹熟悉的冷松幽香。


    她怔了片刻,随即微微一叹,燕景焕定是早起去了书房。


    以他的性子,若是忙起来,恐怕又会连早膳都不用。


    沈星晚心下柔软一片,细细想来,昨日她忽然提出要回京,他便立刻着手安排。


    今日他更是天未亮便去了书房,多半是在赶着批阅那些堆积如山的奏折,好陪她一道启程回京。


    她自问从未奢求过他如此迁就自己。


    可他却总是这样,默默为她安排好一切,既不言说,也从不邀功。


    想到此处,她心头一暖,起身披衣,唤了绯云进来伺候洗漱。


    候在外头的绯云立刻应声,轻轻推开门扇走了进来。


    水盏轻响,铜镜映人,绯云一边为她梳理青丝,一边轻声问道:“小姐,可是今日就启程回京?”


    沈星晚望着镜中映出的自己,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缓声吩咐绯云:“对了,一会儿你去找小春,让她收拾收拾,随我们一道回京。”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她若是想同她母亲道别,这会子尚且还有些时间,便派个婆子陪她一同去罢。”


    绯云微微一怔,随即欣然应道:“小姐心细,想必小春定然欢喜。”


    沈星晚笑了笑,任由绯云将她长发挽起,簪了一支新春方才绽放的玉兰花儿,那花儿娇嫩,香气清幽,分外衬得她眉目温婉,清丽如画。


    待梳妆妥帖,绯云又她换上一袭素雅的浅紫色家常衫裙,罗袖轻垂,举手投足间尽显雅静从容。


    “小姐,您嫁人后,是愈发娇艳动人啦!”绯云忍不住赞道,忽地蹙起秀气的两道弯月眉,疑惑道:“难道真如她们所说,承了雨露润泽,当真会受到滋润,变美变漂亮吗?”


    沈星晚登时红热了面皮脖颈,羞恼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哪里听来的混账话,也来说与我听,小姑娘家家的,成天想这些有的没得。”


    她揪起绯云的耳垂儿,笑望着她,嗔怪道:“莫不是春天到了,你这小妮子也思春了不成?若当真如此,我便做主给你配个小子可好?”


    “不要!”


    绯云大惊失色,不顾耳垂儿还捏在沈星晚手中,登时哭着跪了下去,“小姐我错了,我再不敢了,您千万别打发了我,我不要配小子,我要一辈子跟着小姐,伺候小姐,呜”


    沈星晚见状愣了一下,赶紧松了手拉起她。


    她原只想逗逗她的,没料到她竟这样大的反应。


    她赶紧握着绯云的手,替她揉了揉耳垂儿,好声好气地:“快别哭了,我怎会轻易将你打发配人,你我一同经历了这么多,我早拿你当妹子一般,以后定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送你风光大嫁的。”


    “我不要风光大嫁。”绯云抹着泪儿抽泣哽咽,“我就要跟着小姐。”


    “这说的可是傻话了。”


    沈星晚失笑,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好了,你还小,说这些尚早,以后再说,好么?”


    “嗯”


    梳洗毕,绯云便去找小春去了,沈星晚去了小厨房,亲自挑选了几样清淡可口的粥品小菜,用食盒盛好提去了书房。


    暖黄阳光散落在宅子里,照见院中竹影婆娑,微风拂过,携着初春的暖意,也轻轻掠过她唇畔浅笑。


    沈星晚轻轻推门而入,书房内静谧无声,唯有微风拂动窗外垂下的花枝。


    燕景焕一袭家常墨衫,正端坐桌案前凝神提笔,在摊开的奏折上书写着什么,似在落定某桩要事。


    她不忍打扰,只轻手轻脚地提着食盒搁在一旁的圆桌上。


    食盒与桌案轻碰,发出极轻微的响动,燕景焕笔锋微顿,抬眸望来。


    四目相对,他漆黑眸中映着晨光,沈星晚赧然一笑,“吵着你了罢?”


    她并不走近,“我没什么事,就是来给你送些吃食,你若忙空了,记得多少用一些,省得胃空久了伤疼。”


    她眸光落在桌案上堆积的折子上,抿了抿唇,转身欲走,却听得身后椅脚轻响,有微风掠过,旋即手腕被人坚定握住。


    她回神间,燕景焕已然站起,近在咫尺,唇角漾起笑意,带着几分揶揄:“怎得刚来就要走?”


    “怕我吃了你?”


    沈星晚登时面红耳赤,偏过头去,不肯看他,只反手轻捶了他一下。


    那一捶绵软无力,猫尾巴尖儿扫过似地,轻轻拂在了他的心尖上。


    燕景焕低笑,眸光微黯,握紧她的手,手臂微微一收,便将她整个人往怀里带去。沈星晚轻呼一声,身子微倾,已被他牢牢箍在怀中。


    “你这可是自己送上门的。”


    他在她耳畔低语,温热鼻息拂过她耳侧,“既来了,可不能再走了,坐下陪我一起用膳。”


    说罢,他竟毫不松手,顺势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双臂依旧牢牢环着她,不给她丝毫逃开的机会。


    沈星晚羞红了脸,挣扎嚷嚷着要起来,偏偏燕景焕力道极大,她根本推不开,只得嗔道:“外头还候着许多人呢,叫人瞧见了,岂不笑话?”


    燕景焕轻笑,知她脸皮薄,只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略显无奈,终是不再为难她,松开手让她坐到了旁边的凳子上。


    他打开食盒,舀了一碗碧粳粥递到她面前。


    “罢了,不逗你了,吃些东西,待会还需赶路。”


    沈星晚红着脸接过来,低头轻抿了一口,耳尖仍烫得厉害。


    温馨的书房内,晨光渐暖。


    两人静静地用着膳,品尝着桌上的那几道清淡可口的粥品小菜。


    粥香氤氲,洇出一室温软气息。


    燕景焕不时给她夹些小菜,沈星晚微微垂眸,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听门外传来绯云的声音。


    “小姐,奴婢绯云求见。”


    沈星晚抬眸,略微一顿,随即柔声唤道:“进来吧。”


    绯云轻步入内,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眼神不自觉地朝燕景焕看了一眼,旋即又飞快地垂下眼帘,似乎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口。


    瞧出她的迟疑,沈星晚轻声道:“但说无妨。”


    “有什么事,直言便是。我同王爷之间,并不会瞒他任何事。”


    她话音刚落,燕景焕虽仍不动声色地执箸进食,握筷的手却微微一顿,随后动作一如往常,似毫不在意,唯有眼底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并未插话,只静静听着。


    绯云见沈星晚这样说,便不再犹豫,低声禀道:“小姐,是小春她方才提了个很是无理的请求,奴婢实在拿不了主意,这才来请您示下。”


    沈星晚眉头微蹙,放下手中瓷勺,抬眸看向她。


    “什么请求?”


    绯云迟疑了一下,目光在沈星晚和燕景焕之间流转了下,终是压低了声音。


    “她她说要去上坟。”


    第68章 验尸岂能是巧合二字能够解释的了得……


    沈星晚微微一怔,眉心轻蹙,望向绯


    云。


    “上坟?上什么坟?”


    绯云低声回道:“好像是唐府里的哪个婆子的坟,小春说的也不甚清楚。”


    沈星晚微微沉吟,随后侧眸看向燕景焕,“我去瞧瞧。”


    燕景焕闻言,搁下手中的筷子,起身道:“我陪你去。”


    沈星晚忙摆手轻笑。


    “不过是小事一桩,何须劳动你?”


    “我已然打扰你半晌了,你呀,还是安心处理政务罢。”


    燕景焕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弯了下唇角,“好罢,只当是你心疼我了。”


    **说的柔软,尾音拖的长长的,隐隐有些撒娇的意味。


    沈星晚不由得有些羞赧,微微别开脸,却仍旧坚持道:“正事要紧。”


    燕景焕见她如此坚持,便也没有再勉强,点点头,随即唤小厮来撤了桌上的碗碟,而沈星晚则带着绯云一道出了书房。


    走出书房,穿过九曲回廊来到外院,小春正安静候在那里。


    一见到沈星晚过来,连忙躬身行礼,态度恭谨。


    沈星晚抬手虚扶了一下,语气温和:“起来罢。”


    她步履从容地走至院中,丫鬟们已搬来一把梨木雕花太师椅置于樱花树下。


    春阳透过樱花枝桠,将碎金般的光斑洒在青石板上,沈星晚的裙裾随风轻晃,搅碎一地浮光。


    沈星晚落座,微微一笑,望向立在面前的小春,见她有些拘谨,柔声道:“不必害怕,说说罢,你要去上什么坟?”


    小春低垂着头,双手绞着衣角,迟疑片刻,才低声道:“回夫人的话从前在唐府时,奴婢年纪尚小,常受唐二小姐身边丫鬟如意姐姐的母亲照拂。”


    “她待奴婢极好,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往年清明时我都会去祭扫探望她。”


    她抬眸望了一眼沈星晚的脸色,见她并无不耐之色,这才大着胆子继续说下去。


    “如今奴婢即将随夫人前去京城,只怕往后再难有机会回来了,这才想着在临行前去祭扫一番,以表心意。”


    沈星晚听罢,微微颔首,眸中露出些赞许之色。


    “你倒是个有孝心的。”


    “去罢,待会儿我命人多派几个婆子,备些祭礼陪你一道前去,也好让你尽个孝心。”


    小春闻言,大喜过望,连忙跪下磕头谢恩:“多谢夫人成全!”


    沈星晚伸手扶她起来,“些许小事罢了,无需如此。”


    她看着小春略显稚嫩的面庞,随口又问道,“我看你母亲尚在,那如意与你年岁相仿,她母亲怎么去世的那样早?”


    话音刚落,原本满心欢喜的小春神情倏然一黯,眸中隐隐浮起悲意。


    “这件事奴婢也不知该如何说才是。”


    她抿唇,似在回忆些什么,过了片刻,才又幽幽叹息了一声。


    “婶子从前身子便不大好,只偶尔喊着手疼脚疼,但生活能够自理,倒也并无大碍。”


    “可不知为何,那年如意姐姐随唐二小姐去了京城的第二日,婶子竟突然撒手人寰了”


    沈星晚闻言,眸色一凝,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摩挲,心中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她眉头微蹙,眸光沉静如水,缓缓开口。


    “你是说如意随唐琳儿去京城的第二日?”


    小春点了点头,难掩悲伤神色。


    “是奴婢至今仍记得,婶子去世那日。”


    “分明前一晚还好好的,早晨起来却突然没了气息,府里人只说是旧疾发作,可奴婢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


    沈星晚沉吟片刻,指尖在膝上轻轻叩了叩,心下已然明白,这件事定然另有隐情。


    她眸色深沉,回头瞥向绯云。


    绯云立刻凑了过来,沈星晚压低了声音,在绯云耳畔轻声吩咐:“命人去查一查当年如意母亲去世的前后细节。”


    绯云闻言,立刻低头应道:“是,小姐。”


    沈星晚微微一笑,回头坐直了身子,和煦看向小春。


    “小春,你且安心去祭扫罢,若缺了什么,只管找管事去支取。”


    小春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赶紧屈膝行礼,重重点头:“多谢夫人。”


    沈星晚颔首,唇畔笑意未减,眸光却若有所思地落在她离去的背影上。


    微风拂过粉白樱花,落英缤纷。


    她抬头望向那漫天飞舞的花瓣,眸中渐生寒意。


    绯云赶回来时,沈星晚刚歇完午觉。


    她才从软垫上坐起,便瞧见绯云匆匆赶来。


    绯云眉眼间透着些许紧张,一跨进屋内,目光迅速扫了一眼房中伺候的丫鬟们。


    沈星晚眸光微转,心下已然明了,便抬手一挥,淡声道:“你们都下去罢,留绯云替我梳洗。”


    丫鬟们不敢多言,齐齐福身退了出去。


    屋内顿时静了下来,沈星晚这才看向绯云,轻轻招手道:“过来说罢。”


    绯云立刻走上前来,俯身贴近她的耳畔,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姐,奴婢已经去查过那如意的母亲了。”


    “她从前在唐府里负责浆洗,天长日久的沾水,确实患有风湿病,每逢阴雨天便会疼痛难忍,但病症并不算严重,平日里只需小心保养些,倒也并无性命之忧。”


    沈星晚柳眉微蹙,有些疑惑。


    “既如此,她又怎会突然暴毙呢?”


    绯云抿了抿唇,继续低声道:“奴婢也是想不通此节,所以待小春祭扫完她的墓后,便私自做主,带了仵作去开棺验尸。”


    沈星晚微微一愣,旋即目光微闪,颇为意外地望向绯云。


    绯云连忙解释道:“奴婢深知小姐的性情,知道您定然不会就此作罢的。”


    “若是再来回通报请示您,实在是太耽搁时间了,您今日还得赶着启程回京呢,所以奴婢才索性自作主张,先行了一步,免得再费周折。”


    沈星晚看着眼前的小丫头,眸光多了一分欣赏之色。


    “那结果如何?可有发现?”


    绯云见沈星晚并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松了一口气,可神色仍凝重的很,缓缓说道:“小姐,那婶子的尸骨,与当初唐大小姐的尸骨一模一样,焦黑无比。”


    沈星晚心头猛然一跳,瞳孔微缩,蓦地抬眸望向绯云,指尖抓紧了椅扶手。


    焦黑的尸骨


    她不禁想起当日查验唐大小姐遗骸时的情景。


    唐大小姐那具焦黑的骨骼,在月色的映照下显得尤为森然骇人。


    如今再添一具相同的焦黑尸骨,岂能是巧合二字能够解释的了得。


    “小姐。”


    绯云观察着她的神情,压低了嗓音。


    “奴婢怕说不清楚耽误了您的事儿,便将那仵作一并带了回来,如今正候在角门外,您若有疑问,不如亲自问问他。”


    沈星晚点头,伸手拍了拍绯云的肩头,声音虽轻,却很是赞许,“做得好。”


    她甚为欣慰,眼前这个曾经唯唯诺诺的小丫头,如今已然成长为她可以倚仗的左膀右臂了。


    她起身理了理衣衫,“走,咱们去见见那仵作。”


    沈星晚由绯云引着来


    到角门前,瞧见那仵作身形瘦削,面容清癯,一身半旧青布长衫,虽带着些风霜之色,一双眼睛却格外清亮。


    见她过来,仵作连忙上前拱手行礼,恭敬道:“见过夫人,小民给夫人请安。”


    沈星晚微微颔首,直接问道:“你既已开棺验尸,可曾验明她的死因?”


    仵作神色肃然,道:“回夫人,小民验过那尸骨,可用我项上人头担保,这位妇人乃是骤然中毒而死的。”


    沈星晚眸色微黯。


    “何种毒物?”


    “若从尸骨残留的痕迹来看,应当是砒霜一类的剧毒。”


    仵作说着,似有不解的模样,“只是尸骨焦黑成这般模样,小民还从未见过。”


    “据小民所知,单只砒霜的毒性,并不足以致使尸骨焦黑到这般程度。”


    沈星晚略一沉吟,继而问道:“若给你这种毒物,你是否能验明死因,确定她是否死于此毒?”


    仵作闻言,目光一亮,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可以!”


    他自信望向沈星晚。


    “小民家里世代行医,我幼时亦曾习医出身,只因更醉心于验尸探案,才改做了仵作一行。”


    “若世上真有此等奇毒,小民定要一窥究竟!”


    沈星晚听他这样说,心下已有决断,微微点头,随即转向绯云:“取些赏银给他,着人安顿知会一下他的家人,这位仵作,今日随我们一同入京。”


    仵作先是一愣,旋即大喜,连忙俯身一揖到底:“多谢夫人赏识!小民愿为夫人效犬马之劳!”


    他本是县城里的小仵作,眼界再高,也受限于出身。


    若能跟随这位气度不凡的贵人入京,前途不可限量,他怎肯放过这大好机会?赶紧顺势满口答应了下来。


    沈星晚淡然点头,“好生准备,稍晚启程。”


    仵作再三叩谢,随后便被绯云领下去安顿。


    午膳过后,燕景焕那边也处理完了公务,特意前来接沈星晚。


    他一袭玄色锦袍,玉带缠腰,步履沉稳。


    推开门扇时,清冽的冷松气息随风而至。


    沈星晚抬眸便瞧见他立在门前,神色从容带着些许清浅笑意,修长指节随意拂过门框,“可收拾妥当了?”


    “嗯。”


    沈星晚点头,起身走向他。


    燕景焕伸出手,笑吟吟地望着她,“走罢。”


    沈星晚无奈轻叹一声,拗不过他,只得抬手搭在他掌心,被他顺势一握,变成了十指相扣。


    两人并肩走出宅院,外头车马早已备好,燕景焕扶她登上马车,吩咐启程。


    车轮缓缓转动起来,逐渐加快,稳稳往京城方向驶去。


    第69章 问话竟能教黄土埋骨之人经营商铺……


    沈星晚由燕景焕陪伴照顾着,一路星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


    三日后的深夜,马车终于缓缓驶入盛京城门,穿过静谧街道,最终停在了摄政王府门前。


    守门的侍卫见主子归来,立刻迎上前来行礼,府中一众仆从早已闻讯等候已久,匆匆赶出来伺候。


    沈星晚下了马车,轻舒了一口气。


    连日赶路虽也未曾让她吃什么苦头,可到底舟车劳顿,还是有些倦乏。


    她微微侧身,燕景焕已然先她一步下了马车,伸手将她扶下来,又抬手替她拢紧了披风,“夜里风凉,进去罢。”


    她点点头,眸光扫向身后,瞧见小春和那仵作正拘谨地站在马车旁,脸上掩不住的紧张,吩咐绯云:“带他们下去安顿好,稍后再详谈。”


    小春与仵作虽知沈星晚身份不凡,但亲眼见她被摄政王护送入府,才惊觉她竟是王妃。


    二人顿时惶恐万分,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奴、奴才不知王爷与王妃身份,多有冒犯之处,还请王爷、王妃恕罪!”


    沈星晚伸手虚抬了一下,语气温和,“都起来罢,不必害怕,既已将你们带回王府,自然不会无端加害于你们。”


    “只是过几日或许会有些事需要问你们,还望你们如实禀来。”


    二人一听,连连叩首以表忠心:“奴才愿为王妃效命!”


    沈星晚点头,命人将他们带下去安置妥当,这才转身往内院走去。


    刚一踏入房门,燕景焕便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顺势将她带入怀中。


    低哑嗓音在她耳畔呢喃:“这几天都没怎么歇好,得好好睡一觉才能解乏。”


    沈星晚仰头望向他,正欲开口,却被他霍然俯首吻住,连反驳的机会都不给她。


    她要推拒,可他抱得极紧,哑声在她唇间辗转低语:“马车上总不尽兴”


    沈星晚脸上一热,早知他存了不轨心思。


    可这几日的确赶路匆忙,他虽偶尔亲近,却也终究没有真正得寸进尺。


    想到这,她的挣扎便弱了几分,终是被他彻底折腾了一夜,直到天色微亮才昏沉睡去。


    然而翌日一早,天色才刚露鱼肚白,摄政王府门前早已是人头攒动,前来请示燕景焕的官员几乎都要排到大街上去了。


    燕景焕不胜其扰,只得早早起身,穿戴整齐后,索性直接入宫处理政务去了。


    沈星晚睡得沉,待她悠悠醒转时,已是日上三竿。


    绯云早备好了热水和衣衫伺候她梳洗,见她醒了,笑的狡黠:“小姐累着了罢,昨夜可睡得还安稳?”


    沈星晚瞥了她一眼,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你是愈发放肆了。”


    绯云掩唇轻笑,赶紧走上来服侍她洗漱更衣。


    她伺候沈星晚梳洗完后,替她换了一身素雅的浅湖蓝襦裙,青丝挽成流云髻,簪了一支素净的白玉簪,整个人看起来温婉又不失庄重。


    待一切妥当,沈星晚便吩咐道:“备车,我要回丞相府一趟。”


    绯云应声而去,不消片刻,沈星晚便带着绯云乘上马车,往丞相府去了。


    朱雀大街的喧嚣扑面而来,糖人摊子的甜香混着茶楼茶水的清香,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与商贩吆喝交织成熟悉的市井喧闹。


    马车在闹市中缓缓行驶,沈星晚轻掀车帘,望着熟悉的街景,心下微叹。


    离京的这几日,也不知父母可还安好?


    肯定还在为哥哥坠崖之事伤心担忧罢。


    她收回思绪,放下帘子倚在软垫上,任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停在丞相府朱漆大门前。


    沈星晚回到丞相府,刚踏入正厅,便望见父母皆是愁眉不展,神情满是忧虑。


    沈丞相在书案前,手中捏着一封信,唉声叹气地来回踱步。


    沈夫人则坐在一旁的坐榻上,眼角泪痕未干,手中绢帕拧得死紧,显然是哭了许久。


    沈星晚心头一紧,快步上前,柔声唤道:“父亲,阿母,女儿回来了。”


    沈夫人见女儿归来,如溺者抓住浮木,泪水决堤般滚落,死死攥住她的手。


    “星晚,你哥哥你哥哥坠崖至今毫无音讯,生死未卜,这可怎么办呐?”


    沈丞相叹了口气,眉宇间尽是疲惫。


    “云朝自小便不让人省心,眼下战事未平,敌军围剿,他作为主帅竟然坠崖失踪了。”


    “军中来信称已派人搜寻,可至今仍无消息,只怕是唉”


    沈星晚看着二老悲痛的模样,心下实在不忍,于是抬眸扫向一众伺候的仆从,冷声吩咐道:“这里不用伺候,都退下罢。”


    “是。”


    一众小厮丫鬟们得令,垂首敛目,鱼贯退尽。


    待四下无人,沈星晚将二老拉至一处,朝他们使了个眼色,低声道:“父亲和阿母不必忧心,哥哥他平安无事。”


    沈夫人一怔,猛地抓住沈星晚的手:“星晚,你说什么?”


    沈丞相也是神色一震,盯紧她的眼睛,仿佛想要从她的神情中解读出些什么。


    沈星晚温婉一笑,并未明言,只是温声安抚:“你们且放宽心,哥哥他不日便会回京。”


    沈丞相深知女儿向来沉稳,她既敢如此笃定,必然有把握。


    他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可是王爷的安排?”


    沈星晚没有正面回答,只轻轻颔首。


    沈丞相瞬间明白了其中关节,神色稍霁,喟叹道:“又让王爷费心了”


    沈夫人听得儿子无恙,悬着多日的一颗心,终于落回胸口,连连拭泪。


    “好,好只要云朝平安就好”


    沈星晚又柔声宽慰了几句,这才让二老稍稍安下心来。


    沈星晚心疼阿母憔悴如斯,劝父亲携阿母回房去歇息,保重身子才好等哥哥回来。


    沈星晚目送父母离去,指尖轻叩案几,鎏金香炉腾起的青烟在她眸中凝成寒霜。


    她神色一敛,吩咐绯云:“去将府中所有曾与唐琳儿的贴身丫鬟如意有过来往的人统统带过来,我要逐一问话。”


    绯云愣了一下,但转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沉声道:“是,奴婢这便去办。”


    沈星晚抬眸望向窗外,指尖轻轻摩挲着茶


    盏,思绪翻涌。


    如意的母亲暴毙一事,疑点重重。


    她的尸骨焦黑,毒性诡谲,种种迹象表明,这一切,极有可能都与唐琳儿有关。


    花厅中烛火明亮,映得雕花红木桌案上的青瓷茶盏泛着柔光,空气里漾着淡淡的龙井清香。


    沈星晚独坐于主位,眸光冷然。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盖沿,动作虽随意,却带着无形的迫人威压,令花厅中的气氛更添了几分沉肃。


    绯云恭敬立在她身侧,见她略一点头,马上朝门外抬手示意。


    守在门口的婆子立刻拉开朱漆雕花门扇,一个瘦小的丫头怯生生地缩着肩膀,小步走了进来。


    小丫头脸上还带着些许尚未褪尽的稚气,神色略显惶恐。


    她双手绞着帕子,眸光不安地四处扫视,最后定定地看向端坐上首的沈星晚,顿时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沈星晚眉梢微挑,眸光淡淡落在她身上,声音不疾不徐,却颇有威仪。


    “不必如此,起来回话。”


    小丫头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低下头不敢再到处乱看。


    沈星晚收回目光,轻抿一口茶,方才缓缓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春草”


    “嗯。”


    沈星晚抬眸看向她,淡声问道,“你可知为何找你?”


    春草局促地搓了搓手指,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轻声道:“奴婢奴婢不知道。”


    “你与如意是什么关系?”


    沈星晚淡淡地,语气没什么情绪。


    春草怔了一瞬,随即低声回道:“奴婢与如意姐姐从前分在一个屋里住,日常起居都在一处。”


    “既如此,应当很熟悉她的习惯才是,那你说说,可有何特别之处?”


    春草抿了抿唇,似在回忆,片刻后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如意姐姐她并不算很好相处。”


    “她平日里鲜少理会奴婢,倒是时常会指使奴婢替她做些杂事,奴婢也不敢不依。”


    “不过她待唐小姐却是极好的,跑前跑后,巴心巴肝的,即便挨了她打骂也从无怨言,仍是尽心尽力地伺候她。”


    沈星晚静静听着,轻轻转动着茶盏,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春草见她未发话,心下越发忐忑,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有一次如意姐姐生辰,心情好,说了几句平日里从不提的话,奴婢这才知晓,原来是因为那唐小姐,对如意姐姐的母亲那可是极好的。”


    “她跟着唐小姐来京城后,无法在母亲跟前尽孝,唐小姐便出资给她母亲买宅子置田地,还给了她许多本钱开铺子呢”


    “啪——”


    一声清脆响骤然打破了花厅内的寂静。


    春草骇地浑身一颤,猛然抬起头,才瞧见是沈星晚将茶盏重重地搁在了桌上。


    沈星晚眸中寒意升腾,眸光凌厉,直直落在她身上。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春草面色煞白,结结巴巴地重复:“唐唐小姐给如意姐姐的母亲买宅子、置田地,还给她本钱开了铺子”


    沈星晚指尖缓缓收紧,微微眯起眼睛。


    唐琳儿给如意的母亲买宅子、置田地?


    好个唐琳儿!难道她竟能教黄土埋骨之人经营商铺不成?


    第70章 如意如意如意,随我心意,快快显灵!……


    夜色沉沉,浓云密布,遮住了天边一轮冷月。


    东宫一带寂静无声,唯有不远处巡逻侍卫的脚步声隐隐传来,又渐渐远去。


    绯云身着一袭深褐色宫装,衣襟紧掩,整个人悄然隐匿在暗影之中,直到立在东宫门前,她才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叩响了门扉。


    几声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守门的小宫女打开门扇,按例问询,绯云低眉顺目,语气恭敬:“奴婢奉摄政王妃之命,前来求见太子妃娘娘。”


    小宫女为难极了,拿不定主意,只好请绯云稍作等候,待她先去通报一声。


    不多时,大门内传来一阵不耐烦的脚步声,随即,一盏宫灯的光亮映在门缝间,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借着微弱灯光,绯云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如意披着一件薄绢外衫,灯光映得她眉眼愈发凌厉,带着几分被打扰的烦躁,仰着脸扫了绯云一眼,语气十分不善:“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如意啧了一声,眸中尽是不耐,冷笑了一下。


    “你也不看看眼下是什么时辰?我们娘娘早就歇下了,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她双手抱胸,斜睨着绯云,“回去罢,明儿再来。”


    说罢她便作势要关门,丝毫回旋的余地都不给。


    绯云见状,赶紧上前一步,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语气:“姐姐且等一等。”


    如意蓦地皱眉,猛地甩开她的手。


    她嫌恶地拂了拂被绯云碰过的胳膊,“谁是你姐姐?别乱叫,套什么近乎?”


    “有事就直说,没事赶紧滚,别在这儿耽误我的工夫!”


    她的语气又急又冲,显然不愿与绯云多费唇舌。


    绯云却丝毫不动怒,仍是笑眯眯的,仿佛方才如意的冷脸与呵斥根本没有落到她身上一般,反倒神色温和,低声说道:“好姐姐,其实我今日前来,并非求见太子妃,而是特意来寻您的。”


    如意微微一愣,警惕地眯起眼。


    “找我?”


    “正是。”


    绯云含笑点头,抬眸看着她,“姐姐,咱们去个方便说话的地方一叙如何?”


    如意眸光一冷,立刻板起脸:“我可没这个闲工夫,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她说着,便要关门。


    绯云眼疾手快,猛地往前一步,肩膀一抵,直接挡在门前,笑意不变,冲着她耳畔悄声说道:“好姐姐,前儿个我随我们小姐去了一趟扬州”


    如意动作一滞,手中乍然收紧了力道,指节逐渐泛白,却没有继续关门。


    绯云看着她的反应,唇角微勾,继续缓缓说道:“姐姐,您母亲有几句话要我带给您呢。”


    夜风微凉,轻轻吹拂,吹得绯云裙角微微翻动,也吹得如意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眸底的警惕一瞬间化作了惊愕慌乱。


    她的手无意识地收紧,转动眼珠盯向绯云,嘴唇微微颤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夜色仿佛更沉了一分。


    如意浑浑噩噩地回到东宫时,夜色已深,殿外宫灯映着她的影子,孤长又寂寥。


    她脚步微浮,心神不宁,仿佛整个人都被夜风吹得有些飘摇。


    寝殿内,唐琳儿已经侍寝完毕,正在净室中沐浴,浴桶中兑了玫瑰汁子的温水蒸腾起氤氲水雾,将她白皙的肌肤映得莹润如玉。


    她慵懒倚在浴桶边沿,眯着眼,一手浸在水中缓缓划动,另一手随意搭在桶沿,整个人都透着放松的惬意。


    她身侧的两个小宫女,一个为她擦拭手臂,一个轻柔地为她梳理散开的长发。


    听见脚步声,如意走了进来,唐琳儿连眼皮都未抬,只懒洋洋地问了一句:“去哪儿了?怎么这般久都不见人影?”


    如意脚步微顿,抬眸看了看她湿漉漉的长发,未作声,只静静地走过去,接过那小宫女手中的金梳,熟练地撩起她的发丝,一下一下地替她梳理着。


    空气静谧,水声轻响。


    良久,如意才低声道:“方才肚子有些不舒服。”


    唐琳儿闻言,终是睁开眼,略带关切地看向她。


    “可严重么?怎的不早些说?”


    “不行。”她作势要叫人,“我让人请太医过来替你看看。”


    如意手中金梳微微一顿,随即轻轻摇头,声音依旧平稳:“已经好些了,这才敢过来伺候小姐。”


    唐琳儿抬眸观察她的脸色,见她确实没有痛楚模样,这才作罢  ,懒懒地靠回桶边。


    她抬手挥退了旁边的两个宫女,待殿门合拢,才轻叹一声,幽幽道:“如今这东宫里,除了你,我已不愿再用旁人。”


    她侧头看向如意,眼神柔和了几分,语气里也隐约透着几分真心。


    “你待我是最好的,旁人比不过。”


    “我知道你的忠心,也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她笃定地许诺着,眸光微微闪动,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一步步往上爬的光景。


    “等我得了那后位,自然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如意垂眸,指尖捏着金梳仍旧一下一下地梳着她的长发,低声道:“小姐肯如此待我,我自是感激不尽。”


    她声音轻缓,几乎带着几分喟叹,顿了顿,又道:“小姐已经待我娘亲极好了”


    话至此处,她手上动作微微停顿了一瞬,仿佛不经意地轻声问道:“也不知我娘亲的铺子,如今可还经营得顺不顺遂?”


    唐琳儿正沉浸在自己未来的宏图大业中,乍闻此言,神色陡然一僵,眼神微不可察地闪躲了一下。


    浴桶中的水波微微荡开,她沉默片刻,才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她抬手撩起几缕湿发,轻轻捻了捻,淡淡道:“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我前阵子还听人说,你母亲的病已经好多了。”


    如意垂下眼帘,睫毛轻颤。


    她握着金梳的手微微收紧,唇边的笑意丝毫未变,只顺势低声道:“多谢小姐。”


    唐琳儿没察觉她的异样,只摆了摆手,“如今正是关键时候,你安心留在我身边伺候便是。”


    “待我登上后位,自会许你几日假,让你回去探望她。”


    “嗯”


    如意轻轻地应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半分异样,指尖缓缓拢住唐琳儿的发丝,一下又一下地梳理着,动作一如往昔温柔熟练。


    只是她眼底的幽深,在殿内昏黄的灯火下,渐渐沉了下来,藏进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月色西沉,柔和银辉洒落庭院,为整座沈府都镀上了一层温柔光晕。


    沈星晚斜倚在从前闺房里的榻上,唇角含笑,悠然听着绯云绘声绘色地描述如意临走时那副难看的脸色。


    绯云说得兴起,连手势都比划了起来,眼里满是狡黠的得意。


    沈星晚清浅笑着,茶盏微微倾斜,碧色茶水漾出浅浅涟漪。


    正当她要开口再问两句时,外头一阵嘈杂的声音忽然冲破了夜色,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激动地大喊着:“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真的回来了!”


    沈星晚心头猛地一震,手中茶盏“砰”地一声搁在榻边小几上,锦被一掀,便匆匆朝门外奔去。


    身后的绯云也惊得站起身来,忙跟着跑了两步,又蓦地想起什么,赶紧折返回去,从架上取了件披风,快步追上沈星晚,将披风拢在她肩头。


    夜里风凉,她家小姐只穿着中衣便跑了出来,实在是大意了。


    可沈星晚此刻已顾不得这些,披风只是胡乱拢了拢,脚下生风似地朝府门口跑去。


    夜风呼啸在耳畔,她心跳得厉害,甚至脚步都有些发飘。


    府门前早已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家仆们激动不已,连夜色下的空气都透着一股狂喜。


    沈丞相和夫人也惊闻消息,从正院匆匆赶来,沈夫人神色慌张,几乎是一路踉跄而来,沈丞相脸色虽还算镇定,却也能看出双手都在微微发抖。


    沈星晚赶紧迎上去,搀住激动哭泣的母亲,轻轻拍抚着她的手背,安慰道:“阿母,快别哭了,咱们赶紧过去看看。”


    沈夫人紧紧攥住她的手,眼泪怎么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地点头。


    沈丞相深吸一口气,强自稳住情绪,“快,快去看看。”


    众人齐往府门口而去。


    府门外,一辆布满尘土的马车正飞驰而来,车厢上还沾着未干的泥点,显然是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


    沈云朝坐在车外亲自驾车,身上一袭略显破旧的墨色长袍,衣襟虽染着风霜,神色却依旧英朗,眉宇间更添了几分经历生死后的沉稳锋芒。


    他猛一拉缰绳,马儿低声嘶鸣,车轮微晃,终于停稳在府门前。


    沈云朝翻身而下,长腿一迈,快步朝府门走来。


    “阿母!”


    沈夫人再也忍将不住,失声痛哭着奔了过去,一把紧紧抱住了他,上上下下地看着,手指颤抖摸上他的脸,泣不成声。


    “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你到底去哪儿了啊,吓死娘了”


    沈云朝怔了怔,眼眶也不由得泛红,伸手环住了母亲。


    “阿母,让您担心了,孩儿回来了。”


    沈丞相亦是激动不已,虽不似沈夫人那般失态,但眸中泪光闪烁,声音都有些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沈星晚眼眶酸热,却仍存几分理智,忙低声劝道:“先别在门口哭了,熄了灯火,快些进府再说。”


    沈丞相这才警觉会意过来,四下环顾了一下,赶紧吩咐众人熄灯回府。


    他话音未落,沈云朝却忽然抬手,“等等。”


    所有人都怔住,沈夫人一手仍紧紧抓着儿子的手臂,沈丞相皱眉看向他,沈星晚也疑惑地望着他。


    沈云朝没有解释,只转过身,大步走向那辆风霜侵蚀的马车,伸手揭开了车帘。


    夜风拂过,轻轻卷起车帘的一角,一道纤细修长的身影缓缓自车内探出。


    烛火摇曳,照亮了一张绝美的面庞。


    那女子肤色胜雪,眉目如画,尽管衣裙沾染风尘,依旧难掩雍容华贵的气度。


    她静静地望着众人,眸底透着不安,却又强自镇定维持着仪态。


    众人登时大惊失色。


    那个本该被送往北境和亲的广安公主,如今竟然端端正正地坐在沈云朝的马车里?


    一时间,夜色沉寂,沈府大门前的气氛仿佛凝滞了,唯有轻轻拂过的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簌簌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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