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红包
文渊阁外。
范光表瞪着谢钧, 恨不得啖其血肉,当年他要是连着谢宴的孩子一起杀了就好了,真是给自己留了个祸害。
范光表斥责道:“我同指挥使不过路上碰见, 同行一段罢了, 如何就是结党营私了?谢大人你莫要血口喷人!”
谢钧一脸无辜道:“我就是老远见范大人你脸拉得老长,不太开怀, 人若是心情郁结久了,那就容易短寿,我就想着开个玩笑逗一逗范大人罢了,难不成你当真了?”
这是咒他死得早?
范光表气得恨不得要吐血, 很想扑上去和谢钧打一顿, 但看体型和体力的双重差距, 大概只有任泽陪他一起上才能打得过。
而且大概是大周的两大权力中心都聚集在这里, 周围官员也越来越多, 范首辅和谢次辅最近之间矛盾越来越频发, 官员们都在暗中盯着呢。
众目睽睽之下,范光表自认为要脸, 不适合和谢钧打一架, 他长呼一口气, 咬着后槽牙:“谢大人日后莫要口无遮拦,文渊阁不是你开玩笑的地方。”
谢钧无所谓地笑了笑:“可现在我们不是在文渊阁外面吗?首辅看来是年纪大了,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也搞不清自己身居何位了。”
恶心完范光表, 谢钧也懒得再看这张老脸,转身往文渊阁内走。
真可惜时机未到,让这老贼平白多活了些日子。
严明跟在谢钧身后唏嘘,平日里范首辅只要不主动招惹大人, 大人也懒得和首辅有口舌之争。
按照大人的话,不必和将死之人多费口舌。
但这两日大人不知怎的,火气格外大,首辅便成了出气筒,大人一不顺心就找机会骂两句。
等回到文渊阁,谢钧处理完折子,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后颈。
平日里公务已经够繁杂,有些事也该有个决断,谢钧收回手,抬头吩咐严明:“你派人去查查阳城那一战有无问题,低调些。”
既然林蕴是林岐川的孩子,宁远侯府却还有人支持李氏杀她,问题多半出在阳城一战上面。
想清楚这个逻辑很简单,并不足以困扰谢钧两日。
让谢钧烦心的是要不要把阳城的事丢给陆暄和去做。
正如他当初毫不犹豫误导陆暄和查是否换婴,引陆暄和去查阳城一战,才是谢钧一贯的行事作风,是他理性下的第一选择。
此刻,谢钧看着严明退下,要去安排查证一事。现在打断他还有机会反悔,回归理性。
但直到严明离开视线,谢钧都没有开口。
谢钧轻笑一声,自嘲地想——
有些东西好像根本不受理性控制。
***
冬日不用下地,属实是农学人最轻松的日子,林蕴过年前后的正经事只有去皇庄,其他时间都由她弹性安排。
等又去了一次皇庄,便到了辞旧迎新之际。
贴了门神,室内挂上钟馗,床上悬了金银八宝,过年的气氛便起来了。
和林家人吃了一顿没滋没味的年夜饭,老夫人郑氏这次倒是难得出场了,上来第一件事就是让丫鬟盛两碗饭,又在桌上每个菜都夹了点。
“去,把这两碗供到歧诚和陆氏的牌位前,如今我们家的富贵都少不了他们的付出,年夜饭就该他们先吃才是。”
其实吃饭前,已经供过一轮了,但郑氏在过年的时候依然不放过这个膈应人的机会。
林蕴倒是无所谓,谁先吃谁后吃,活人先吃还是死人先吃,反正最后这菜都是进肚子。
宋氏面色不变,像是什么都没发生,林栖棠稍微露出点尴尬之色,妾室方氏和儿子以及林清昭都在装鹌鹑,缩着脖子。
桌上最在意此事的应当是宁远侯,但他只是沉默了一小会儿,就笑着应道:“母亲做得对,兄长和嫂子先吃才是,瞧是我疏忽了。”
林岐诚甚至吩咐厨房再做只烧鹅:“兄长从前最爱吃烧鹅,得把这个准备上。”
面对儿子的配合,郑氏只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长辈们动了筷子,林蕴也跟着吃起来,折腾一通,菜又凉了。
唉,早说了,和这帮人吃饭,真的很容易消化不良啊。
一天到晚有那么多较劲儿的机会,他们偏偏每次都要赶在饭桌上开战。
在宁远侯府,吃过两顿“团圆饭”,林蕴算是知道了,虽说宋氏万事不管,但她已经是最适合宁远侯府的主母了。
就像在今天的饭桌上,但凡宋氏想找存在感,再说上几句,这个桌就能直接演变成斗兽场,片刻不得安生了!
结束了令人心梗的除夕晚宴,幸好宁远侯府没有一起守岁的传统,各自回屋。
回到西泠阁,林蕴看着袁嬷嬷她们一张张笑盈盈的脸,都穿上红衣,这才是过年嘛!
刚刚那顿饭都分不清是在过除夕,还是过清明。
在屋里吃了时迩准备的加餐,开始饭困的时候,如意唤道:“小姐穿上斗篷快出来,钱大要开始放鞭了。”
等去了外面,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来,辅以冷空气的威力,强制令林蕴清醒许多。
不知不觉之间,子时过半,林蕴就这么度过了来大周的第一个年。
不仅仅是宁远侯府,烟花爆竹声从周围府邸声声传来,林蕴连忙跑进屋里,打开箱笼,翻出提前准备好的红包。
分别给院子里的人都发了一个,当然钱大、袁嬷嬷、时迩、如意他们四人的红包最大。
以前林蕴没钱的时候幻想过她有钱了,一定不吝啬,如今林蕴没有食言。
林蕴提前同袁嬷嬷打听过过年赏钱都给多少,然后卡了最高额度给的,不出格又丰厚。
在大周,虽然做不到共同富裕,但也可以先富带后富嘛!
就连咪咪,林蕴都准备了红绳穿了金豆子,准备给它戴脖子上,但满屋跑的咪咪有些不配合。
林蕴追累了,换如意上场,不一会儿,如意也是跑得气喘吁吁,同狸花讲理:“我们都要干活才有赏钱,你个小猫白吃白喝,还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若是有来世,定要许愿投身成小姐的猫……”
林蕴见猫实在不配合,可能不喜欢,决定放弃,从如意那里拿过红绳,蹲下身看着猫道:“算了算了,你用不上,赶明儿我把它给你换成口粮。”
本以为不强迫它戴了,猫该安生了。
谁想到,话音刚落,狸花一个猛冲,迅速给了林蕴一爪。
又被揍了的林蕴试图揣测猫意:“这个你不喜欢,但也得给你留着,口粮另买?”
猫这才夹着嗓子“喵呜喵呜”两声,矜持地走了两步凑到林蕴手边,拿脑袋撞了两下林蕴的手,表示满意。
林蕴当然不会错过良机,一边撸猫,一边夸:“呀,我们咪咪的脑袋好圆啊!”
挨了夸的猫蹭得更起劲了,袁嬷嬷她们凑在一旁看得发笑。
新年第一天,人和猫都开开心心。
***
正月初一,大周官场也不能闲着,官员们都要出去贺节,纷纷外出,在门口放置白纸簿和笔砚,贺客一到,在本子上记下名,这就是拜年了。
主客不相见,林蕴觉得这可真是高效拜年,没有感情,全是流程。
林栖棠知道林蕴最近和陆表哥关系不错,昨日约林蕴一同去给陆表哥拜年,林蕴欣然应约,结果林清昭也吵着要来,最后三个人一道。
等到了陆宅门口,陆表哥自然不在府中,和青松打了声招呼,送上节礼,记下姓名,林蕴她们就准备走了,谁知道青松叫住她们。
青松从袖中掏出两个红封:“大小姐二小姐,大人给你们都准备了红包,预祝你们今年平安顺利。”
林清昭在旁边傻了眼,见林蕴她们接过红包,不服气道:“还有吗?”
青松摇摇头:“没有了,大人许是没想到三小姐也来,只准备了两个。”
收到表哥的红包本是件高兴的事,但时不时被林清昭瞪一眼,就有些糟心了。
林蕴在马车里有些坐不住,找借口道:“陆宅和谢宅近,我如今在谢次辅手底下办事,于情于理都该去拜年的。”
本想说她自己下马车走两步,她们先回去,然后让钱大之后再驾车接她,没想到林清昭无所谓道:“那我们和你一起去呗,我们在车上等一会儿就是了。”
林栖棠也点点头表示同意,外面天冷,说是几步路,坐马车还是更暖和,而且她也不喜欢和林清昭两人独处,都十几年了,虽然已经习惯了她嫉恨的目光,但看着也还是心烦。
话都说到这份上,无奈之下,林蕴接着在车上待着,等到了谢宅门口,又是车水马龙的景象。
谢大人这里拜年记名字都要排长队,话都放出去了,林蕴拿了节礼下了车,准备在队伍后面排着。
说不下来的林清昭看这热闹也下了车。
刚站进队伍里,林蕴觉得自己大年初一在寒风罚站,真是自讨苦吃。
林蕴正踮起脚数着前面还有多少人,突然旁边一道声音传来:“林二小姐,你也来了。”
定睛一看,是严明。
严明接过林蕴手中的节礼,让她不用排了,外面冷,赶紧回车里:“大人今日去宛平见老师了,不在府里。”
说着他也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封:“这是大人提前给二小姐你准备的,说小姐你今年办事不错,明年继续努力。”
要严明说,到底有谁发红包还说这种话啊,但他也不好篡改。
林蕴意外上司居然也发红包,这是新年开工红包?
接过红包,本打算转身回车,身边林清昭突然开口问:“还有吗?”
严明意外于旁边脸生的小姐问这个干什么,但他当然不会放过给大人美言的机会,立马道:“我们大人只准备了这一个,多的没有了。”
不同于上次听到没有她红包的沮丧,这次林清昭笑了出来。
太好了,什么都得最好的、周围人都捧着的林栖棠她也没有这个红包。
第52章 葫芦
走完拜年流程, 收获两个红包,临走前林蕴望了望谢宅前越排越长的队伍,深感谢钧果真大权在握, 拍他马屁都得拿号, 叫了号才能轮上。
真不敢想象谢钧这种日子有多爽,这大官让她当当多好。
虽然大周女子不能做官, 林蕴心眼子也不够多,但做梦总不犯法。
怀揣着美好的梦想,林蕴转身准备上车。
“稍等稍等,林二小姐。”
今日是正月初一, 林蕴都怀疑今年和谢宅太过投缘, 不然为什么怎么走都走不掉?
一环套一环的。
一转头, 是位没见过的嬷嬷。
林蕴疑惑道:“嬷嬷有什么事吗?”
常嬷嬷满脸笑意道:“我家夫人是谢次辅的母亲, 她向来爱四处游历, 前些日子刚从江浙一带回来, 途中也见了不少田地,有些农事上的问题搞不太明白, 夫人是个爱刨根问底的, 听说林二小姐在农事上颇有建树, 今日不知可否帮夫人解解惑?”
“当然今日初一,二小姐你若有事改日再约也可以。”
林蕴今日确实没什么事,而且给人在农事上解惑, 还能侧面了解一下江浙的农业, 林蕴很是乐意。
再说,她和谢钧共事,谢钧母亲也没道理要害她,林蕴欣然前往。
林栖棠和林清昭最后还是两个人坐车回去, 林蕴之后自有谢府的马车来送。
车内,林清昭还沉浸在林蕴有红包,林栖棠没有的喜悦中。
比起林蕴,她最讨厌从小就同在一府的林栖棠。
小时候,她娘让自己去讨好老太太,可老太太给她的只有嫌恶,把关爱都给了林栖棠。
每次笑脸相迎地请完安,林清昭就在一旁站着,看老太太对林栖棠嘘寒问暖,轮到林清昭,老太太只问她怎么还没走。
长大了,捡漏来的未婚夫也夸林栖棠不似寻常闺阁女子,说她有能力有见识。
林清昭恨得发疯,她知道林栖棠爹娘死于大义,若宁远侯府有十斗米,林栖棠分得多些,拿上七八斗也正常,可为何同在一府,连一斗米都不肯剩给她?
她不想同林栖棠一样有见识吗?
可家里的女夫子是给她一个人请的,老太太莫名地讨厌她,见她去蹭课都要赶。
她不想同林栖棠一样会做生意吗?
可她手里根本没有本钱,没有人会给她兜底,也没有大片的铺子给她经营。
林清昭知道自己嫉妒的样子丑陋不堪,可她怎么能不恨呢,明明在一块土地上长出来的,她怎么甘心当林栖棠这朵红花旁的绿叶呢?
她知道傅靖驰并非良人,可他出身定国公府,已经是她能攀到更高的人家了!
如今林蕴回来了,林清昭瞧着她比林栖棠更有抱负。
有抱负好啊,有抱负就不会跟她抢傅靖驰,有抱负也能让林栖棠体验当陪衬的感觉。
林清昭感觉自己一点也不嫉妒林蕴,只觉得畅快。
林清昭笑着说:“二姐很厉害呢,日后还不知会何等显赫。”
林栖棠也露出个微笑:“是啊,阿蕴是很厉害。”
见林栖棠的面上并无嫉恨,林清昭也不着急,她一开始也不讨厌林栖棠,可人心偏得久了,就如同太阳只照树的一侧,日积月累之下,那树不长成棵歪脖树才怪!
她是如此,她赌林栖棠也逃不过!
***
林蕴对宁远侯府的姐妹官司毫无察觉,她正在偷偷打量眼前的崔氏。
原来那日在谢宅门口见到的是谢钧的母亲。
林蕴坐在下首,喝上了热茶,夸道:“上次来谢宅,我在门口看见夫人了,夫人太年轻了,还以为是谢大人的姐妹呢。”
林蕴的神情实在真诚,看得出来不是恭维,崔氏眉开眼笑,同身旁的常嬷嬷赞道:“小姑娘说话就是好听,不像谢钧,什么难听捡什么说。”
常嬷嬷应和地点头,这对母子俩一个样,倒是谁也别说谁。
林蕴觉得崔夫人对谢钧的认识挺到位的,大部分时候谢钧的嘴像淬了毒一样。
但林蕴还是给自家上司找补两句:“公是公,私是私,对待下属的成果,谢大人也不吝褒奖。”
崔氏笑容就更大了:“原来如此啊。”
寒暄两句便切入了正题,崔氏道:“我今年,不对,已经是初一,那就是去年在江浙待了半年,发现浙江一带人多地少,从不见荒地。”
在崔氏的口中,江浙一带除了把水稻当成最主要的粮食作物,棉花和桑树这种经济作物在江浙也备受重视。
崔氏喜欢到处看风土人情,江浙的情况她确实有些了解。
“占城稻最先在江浙推广,效果显著,前些年有句老话是‘苏湖熟,天下足’,但近年情况变了,我前年去的湖南一带,那个地方种的稻米极多,如今已经在传‘湖广熟,天下足’了。”
听到占城稻,林蕴忍不住无礼地打断了崔氏的话,她试探性地发问:“占城稻,就是那个能让一地两熟的稻种是吧?”
原身虽然在杭州府住了几年,但多在城区活动,没怎么下过地,导致原身的记忆里对江浙的农事几乎是一片空白。
崔氏点头后,林蕴知道这个占城稻就是她想的那个,从越南传来的早熟高产抗旱品种,改变了南方的种植格局。
既然已经有了占城稻,除非林蕴能整出杂交水稻来,才能在水稻产量上获得质的变化,否则水稻这一块她不用有什么大动作了。
陡然岔开话题,林蕴有些不好意思:“夫人您接着说,我在杭州府住过些年,听见熟悉的,忍不住和您说上一二。”
崔氏笑了笑,不在意林蕴的打断,接着道:“‘天下粮仓’换了地方最主要的原因并不是当地百姓突然种不好地了,而是江浙一带开始鼓励种植经济作物,商业发达,多见桑棉。”
听到这样一番分析,林蕴很是惊讶,崔氏实在是根本不像之前谦虚的那样,只是游历中略有疑惑,她对地方粮食格局明明很有见地。
难怪谢钧聪明呢,他母亲实在见识不凡,出去玩玩也能观察这么多。
“大周缺钱,江浙富庶,江浙是纳税大头,这个格局没法改,但江浙大规模种棉花和桑树不久,我观他们的方法还不够完善,纵有官方组织,百姓依然是摸着石头过河,林二小姐你从前在杭州府待过一阵子,对桑棉可有研究?”
林蕴虽然在读博,也不是样样精通,但由于大周也用不上什么高精尖技术,所以基础的改良还是有思路的。
“农事最根本的就是选品种,正如占城稻之于从前其他稻种,只要这个优势种一出来,会迅速取代其他,桑棉亦是如此。”
“不停选良种之外,种植也有讲究,棉花的话我觉得比起直接撒播,育苗移栽效果更好,还有就是种植密度,棉花过密或过稀,都影响产量,应当试出一个最佳间距……”
“桑树的话,矮化密植更容易采叶,而且桑树还可以通过嫁接来改良品种……”
林蕴一提到农事,就有些忘记场合,变得滔滔不绝。等她将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内容倒干净,意识到她又在自说自话了,略微有些尴尬。
崔夫人大概只是想沟通一二,她却像上课一样,一个人在这里讲个不停。
“抱歉……我说起来有些……”
不等林蕴道完歉,崔氏鼓起掌来:“二小姐真是对农事很有见解,你说的问题很多我也见过,地里的棉花种得不够齐整,长势也不一,桑树有的太高,让采摘变得困难……”
崔氏学着林蕴方才的样子,也加快语速噼里啪啦列了一大段,来肯定林蕴方才的意见,缓解她自说自话的尴尬。
她告诉林蕴,她的意见很有价值。
林蕴愣了一下,果然崔夫人是谢钧的母亲,她们都能在最关键的点上肯定人。
等两人有来有往地沟通过几轮,林蕴惊觉日头已经到了中午,林蕴再不通人情世故,也知道大年初一就赖在上司家吃饭不太合适,连忙请辞。
“崔夫人,我同母亲约好一起吃午饭,此时得走了,等日后夫人若是还有疑问,可以给我下帖子,与夫人沟通我也受益匪浅。”
崔氏有些遗憾,本来还想留林蕴吃午饭来着,但小姑娘要和母亲吃,崔氏也不好多留。
“我说的这些地方情况,户部的档案中应当也有记载,虽然不一定这么详细,但大致情况一定是有的。日后林二小姐若是好奇,可以找谢钧问问,让你查阅一二。”
崔氏又让常嬷嬷快速整出来一个大食盒:“我们府上厨子很会做点心,今日耽误你时间了,带回去吃吧。”
林蕴推阻不过,最后只好带着食盒上了马车。
林蕴走后,崔氏望着门口,又抿了一口茶,她同袁嬷嬷道:“外人都说陶陶像父亲,其实他性情最像我。”
说着说着崔氏目露怀念,突然笑了出来:“我就喜欢这样的呆子。”
***
坐着谢家的马车回了家,自然没和宋氏约午饭,她自己在西泠阁吃了点,然后在点心盒子里每样都挑了一块来吃。
可真好吃啊,有权势真好,连点心都这么好吃。
林蕴越吃越发羡慕谢钧了。
如意怕小姐吃撑了,连忙收起点心盒,转移小姐的注意力:“早上的时候拆了侯爷和夫人的红封,现在小姐又拿回来两个,还没拆呢。”
林蕴也有些好奇,先拿的表哥的红包,拆开来里面是一张一百两银票。
作为过年红包,不多不少,正合适。
如意在一旁看着:“诶,是承德三年的银票呢。”
承德三年,这是原身出生的那年,林蕴笑了笑,表哥的确是有心了。
把银票塞回红封,林蕴并不打算把银票花了,留着保存。
拿起谢钧的红封,这个红包鼓鼓的不太正常,一摸就知道里面不是钱。
林蕴把红封倒出来,竟然是两个小葫芦。
林蕴好奇地捻起来,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小的葫芦,比豌豆还小,但还有“葫芦”样,紫红色,有嘴有脐的。
看着很精致,但谢钧送她这个做什么?
东西小,袁嬷嬷隔着老远瞧不清楚,凑近瞅了一眼,道:“是草里金呀。”
袁嬷嬷解释,草里金是对“长在草里、价值如金”的小葫芦雅称,士大夫多有收藏。
“草里金极小,而且形状完美,是吉兆,过年送是个好彩头。”
林蕴好奇道:“那我收着就好?”
“草里金罕见,赶明儿做成一对耳环,远胜金银,还雅致呢。”
林蕴把玩了一会儿,把小葫芦收起来,袁嬷嬷却陷入沉思。
之前知道自家小姐和陆御史关系好,但这草里金,也就小姐不懂,在文人之中还有“珍重有加”之意,次辅对小姐是不是有些过分上心了?
袁嬷嬷刚要开口,就见小姐又和猫玩了起来。
今日难得,林蕴回来的时候猫不在屋里,去周围溜达了。
如今咪咪回来,林蕴上前迎接,今日位置掉转,她来迎猫。
小猫在林蕴面前摇头晃脑的,嘴里好像还含着什么,林蕴颇为担忧地蹲下身,看它是不是卡住了。
谁知道林蕴刚在猫面前蹲好,咪咪就张开嘴,一道灰影陡然出现,林蕴的尖叫声没过脑子就发出来了。
“啊啊啊啊!!”
是老鼠!
林蕴吓得后仰,就差连滚带爬了。
猫不满意极了,人真是无用,都送到面前了还能让食物跑了,冲上前两爪子把逃跑的老鼠拍晕,又叼到人的面前。
哼,猫可不白吃白喝,这是猫给人的新年礼物。
第53章 灯会
正月里, 朝廷也放假,这宁远侯府的主子们难得整日挤在一座宅子里。
宁远侯府的宅子不小,“挤”不是空间上的, 而是气场上的。
宋氏不愿意与林岐川沾边, 林栖棠不想和林清昭待一块儿,郑氏讨厌这个府里的一大半主子, 方氏生怕有人害了儿子林元翰一样,整日里不撒手,然后一大一小一起黏着林岐川。
林蕴觉得宁远侯府的关系乱得都能在高中试卷上一道排列组合题,问满足以上条件, 宁远侯府的人要是共同出席, 有多少种组合方式。
排来排去, 林蕴这个不太擅长人情世故的, 反倒成了宁远侯府里的最好相处的人。
林蕴对宁远侯府之人没有明确的敌意, 但都有着提防。
李氏一死, 本来惊涛骇浪的宁远侯府变得暗潮汹涌,之前所有的过错都堆到李氏身上, 林蕴也不用再找谁讨公道。
除林蕴外的所有人, 包括林清昭在内, 好像渐渐都忘了李氏曾经在宁远侯府存在过,没人提起过李氏。
李氏之死将宁远侯府的不妥之处浸到水下,如今宁远侯府表面风平浪静, 平静地让人都以为这只是一个关系不太好, 但只是口角官司,总体不会出乱子的家。
李氏背后想杀林蕴的那个人,是放弃了,还是只是静待时机, 打算卷土重来?
林蕴不知道。
年初三还发生了一件新鲜事,郑氏这个平日里不拿正眼瞧她的人,竟然让她第二日早上去请安。
傍晚林蕴听到这个消息时,很有些不可置信,问传话的嬷嬷:“是去老夫人院子里?”
得到肯定的回答,林蕴倒是不仅不怕,甚至有些激动。
郑氏如今又没办法弄死她,之前拜见那么多次都没见成,林蕴是真的很想会一会她。
初四清晨,天蒙蒙亮,林蕴迎着寒风往郑氏院子里去,居然还在中途碰上了林清昭。
不是偶然,看林清昭在原地跺脚搓手的模样,林清昭是故意在这里等她的。
林清昭自来熟地打招呼:“二姐,你也往老夫人院子里去?”
林蕴觉得林清昭很异常,她这些日子的表现,完全不符合林蕴对她的想象。
李氏虽然是咎由自取,但林清昭但凡有个脑子,就不可能不把李氏的死和林蕴联系在一起。
不是林蕴害的,但多少和林蕴有些关系。
但林清昭对她却没表露出丝毫的仇恨,甚至比起之前的争锋相对,她变得不仅友好,甚至还多了份讨好。
林清昭并不觉得自己有病,她母亲是她在府上最大的依仗,当初李氏猪油蒙了心,不知怎的突然要杀人,最后反倒被人害死,林清昭不敢恨凶手,本来想迁怒林蕴,可惜林蕴如今瞧着太有出息。
这种出息已经不仅仅是林栖棠那种在生意场上,士农工商,商人地位低,但林蕴擅农,甚至往大周的权力中心靠近,那林蕴就不能得罪了,甚至还要改善她们之间本就僵持的气氛。
得到林蕴冷淡的回应,林清昭也并不气恼,自顾自小跑两步,挤开如意,凑到林蕴身边说:“昨日老夫人在花园散步,刚好我也在,我就将你初一那日穿过排队的官员,进了谢宅还待到中午才回来的事说了。二姐,你不会怪我多嘴吧?”
原来如此,难怪郑氏破天荒要见她。
林蕴一板一眼地回道:“还挺介意的,下次你还是不要多嘴了。”
说完她拉上如意,两个人步速奇快,蹭蹭走到前面去,甩开了林清昭。
林清昭留在原地,气得手上帕子绞个不停,林蕴可真是油盐不进,她难道不能客套一下吗?
等进了郑氏的仁寿堂,林蕴第一感觉是沉闷,所有的摆件看起来都上了年纪,本该是古朴的,却因为这屋中滞凝的氛围变得有点压抑。
郑氏坐在上首,头上戴着抹额,丝毫笑意都没有,郑氏清瘦,年纪又大了,有一种皮包骨的悚然感。
本来林蕴还想出于礼貌,寒暄一番身体如何,但郑氏皱着眉头,川字纹凸显,开门见山就问初一那天在谢宅的事。
“次辅不在,崔夫人找我进去问了几句农事而已。”
郑氏又问了几句细节,林蕴一一敷衍过去。大概是觉得问不出什么了,郑氏开始走滞后太久的“关心”流程。
问她幼时在哪里,后来在杭州府过得如何,中间不经意地插了一句林蕴听过不止一次的话。
“潘嬷嬷没告诉你身世?没提及过你父母吗?”
林蕴当时只摇头,等走完流程,林蕴出了仁寿堂,忍不住紧张地攥住拳头,
若是只听过一次,那林蕴许是不会在意。
但这已经是第二次听见有人特地问潘嬷嬷了,而且她没看错的话,郑氏问话的时候好像在暗暗打量她的神色。
第一次是宋氏身边的杨嬷嬷问,这次是郑氏。
这些人连她本人都不太关心,是不是对这个潘嬷嬷也太过上心了?
林蕴沉思着,电光石火之间,她想起什么,突然意识到——
问起潘嬷嬷不止两次,其实是三次!
宁远侯回府在书房,也问过她一次。
这个潘嬷嬷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或者说,潘嬷嬷到底应该告诉她些什么?
***
宁远侯府中,郑氏和林岐川都有很大嫌疑杀她,林蕴没去找他们俩,去宋氏那里勤快些,宋氏在读书,林蕴就在旁边准备自己的项目书。
偶尔和杨嬷嬷闲聊,谈起自己儿时十分喜爱的潘嬷嬷,但却没从杨嬷嬷这里得到什么有效信息,林蕴只好把这事放心里,暂时搁置下来。
日子过得极快,官员们初六就接着去衙门办公,据说往年正月十一到二十之间还会放十天元宵节假,但因为去年年尾的天狗食日,陛下说官员们要修身反省,于是把十天假变成了五天,不过元宵灯节没取消。
上面随便找理由砍假期,官员们倒是不抱怨,一个个表现得格外积极,大概是因为如果抱怨了,砍的不仅是假期,还有脑袋了。
林蕴从皇庄回来那日就和陆表哥约好了,十五那日宫中赏灯宴,到时候他们各自忙完,一起来看。
上元节,林蕴跟随宁远侯府一群人又进了宫,按照惯例和众人分开,独自去了慈宁宫。
一见到太后,发现她今日穿着灯景补子的蟒袍,补子中心绣灯笼,两侧配龙。宫里碰见的宫眷大体都是穿这个样式。
还出了节假日限定服饰,大周朝过节还挺有仪式感。
林蕴行完礼,就把自己准备的远视镜奉上:“娘娘,我找工匠给您配了一副眼镜,娘娘戴上看看是不是看近处清楚些,若是不合适,我再拿回去调。”
太后笑得开怀,让林蕴直接帮她戴上,林蕴将镜腿稍稍掰开,搭在这位老人的耳朵上,一松手,便戴好了。
太后新奇地带着左瞧右瞧,又让罗嬷嬷拿了书过来瞧。
“真是不一般,清楚极了!没有不合适的,哪哪儿都好。”
太后戴着眼镜嚷嚷着今日要多看会儿佛经,试试这新鲜玩意儿:“小孩子别在这里陪着我了,今日外面花样多,你出去凑热闹吧。”
将林蕴“赶”了出去,太后津津有味地看起书来。
罗嬷嬷打趣道:“陛下半年前也送来这个叫“眼镜”的,说是从海外传来的,娘娘你只戴了一下硬是不肯用了,如今倒是用得欢,”
太后在翻书的间隙白了罗嬷嬷一眼:“那个我一戴上就晕得想吐,阿蕴这孩子有心,做什么都比旁人做得好一些。”
她这么一把年纪,见过的好东西太多,想要有新意已经很难了。
东西一样,但一份添上了真心,那就脱颖而出,与众不同起来。
***
天色暗下来,御花园中官员和家眷中,零零散散地在看灯。
林蕴垫起脚,企图找到陆表哥,张望了一圈也没看到。
她和表哥约好的,先看御花园的,再一起去午门外看搭好的“鳌山万岁灯”,如今第一步却没找见人。
林蕴正准备找一个高处,这样站上面找起人来方便,没走两步,听见一声熟悉的“表妹!”
林蕴朝着声源回头,耳坠上的两个小葫芦扫在脸上,像是敲击鼓面的锤。
陆暄和旁边是一盏高大的走马灯,那灯如今变换的灯面正画着一只蝶,蝶影翩飞,明明灭灭地游走在他的颈侧脸庞。
陆暄和本就生得一副风流恣意的模样,那蝴蝶最后从他眉梢飞走,光影变幻中,好看得惊心动魄。
遇见美好的人和事,总是让人心生欢喜,林蕴感觉心口的鼓被敲了两下,在人群喧嚣中,林蕴脱口而出:“表哥你今天实在好看!”
陆暄和哑然失笑,看着眼睛亮晶晶的林蕴,还了回去:“表妹你今日也十分可爱。”
林蕴皱皱鼻子,有句老话,只夸可爱就是说这个女孩子不够漂亮。
但林蕴也不计较,起码可爱代表不讨人厌,不是吗?
而且,做人家表妹,可爱很足够了!
林蕴和陆暄和肩并肩,每路过几盏就要点评一二。
林蕴指着一盏灯的灯面问:“这灯上画的什么?这人怎么这么像钟馗?”
陆暄和凑近看了看,答道:“画的就是钟馗,这是象生灯,画的钟馗捉鬼。”
林蕴又看着一盏走马灯笑起来:“这走马灯才是货真价值,上面画的是马,方才表哥你若是站这灯旁边,就是一匹马在你脸上跑场,可就没那么唯美了。”
陆暄和摊开手,笑得比林蕴还开心:“表妹若是这般嫌弃的话,还是赶紧走两步站远点吧,这匹马的灯影如今正在表妹你脸上跑呢。”
远处两个人说说笑笑,太子朱翊深走到向来不和的表弟身旁:“看什么呢?”
谢钧见朱翊深靠近,往旁边挪一大步:“殿下才二十多岁就认知不清了?灯会除了看灯还能看什么?”
“御花园中灯虽多,但也没有长着腿能自己走的灯啊”,朱翊深伸手指着旁边的高处,“我方才站在那里看了你很久,而你站在这里看了陆少卿旁边的那位小姐很久。”
不给谢钧避开的时间,朱翊深拍了拍谢钧的肩:“你站这里有什么用呢?算了,虽然表弟不孝,但表哥还是帮帮你吧。”
谢钧说了句 “不要多事”,可朱翊深是这大周朝唯几可以不听谢钧话的人,他已经朝着林二小姐那边去了。
谢钧叹了口气,只能快步跟过去,争取能在朱翊深做下不妥之事前,及时制止他。
第54章 灯阵
林蕴正和陆暄和讨论面前的骨灯用的什么骨。
灯罩透光度高, 颜色清亮,微微有些发黄,林蕴作出判断:“是用的羊角吗?我看好像和我家里的羊角灯有些像?”
林蕴上手摸了一把, 触感好像和羊角有些差别, 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陆暄和打量一二,说:“应当用的是鱼脑骨架。”
用鱼脑骨做灯有些奇怪, 但林蕴摸着确实有点像鱼骨,大周的工匠当真技艺精湛,什么材料都能琢磨。
陆暄和的鱼骨获得一致认定,突然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旁边, 他道:“陆少卿猜的不错, 这是魫灯, 今年宫里新加的, 确实用的鱼骨。”
陆暄和认清来人, 行了个礼:“太子殿下。”
林蕴对着陌生男子, 有样学样,也拜了一下。
朱翊深热情地一把揽住陆暄和的肩, 很是熟稔的样子:“今日是宫宴赏灯, 没这么多虚礼。”
他朝林蕴点点头, 问陆暄和:“这位姑娘是?”
陆暄和介绍道:“是我表妹林蕴。”
太子看起来很平易近人,林蕴惊讶于陆表哥居然和太子关系这么好,都能勾肩搭背了。
当然陆暄和自己也很惊讶, 他与太子素来没什么交情, 今日太子为何如此自来熟?
闲扯了两句,朱翊深突然皱起眉头:“陆少卿,本宫昨日研习《大周律》和本朝补充的《问刑条例》,有些困惑之处, 不知陆少卿可否为我解惑一二?”
陆暄和应承道:“自然可以,明日我上值我去寻殿下。”
谁料朱翊深道:“本不该此时打扰,但本宫求知若渴,若是问题没及时解决,怕是今晚要惦记一夜了,方便陆少卿现在就随我去东宫讲解一二吗?”
太子是否头部有疾?元宵佳节他俩聊什么刑法?
陆暄和看了眼身旁的表妹很想说不方便,林蕴率先开口解围:“殿下有事相商,你去办正事吧,表哥你方才说过的‘黄河九曲灯阵’挺有意思,我去那边转转就好。”
陆暄和离开前,特地同表妹说:“若是结束得快,我来寻表妹,你若是有什么事,也可以差人来东宫寻我。”
林蕴乖乖点头。
一旁朱翊深则见陆暄和这副万般叮嘱的模样,心想——
死了这条心吧,他们今夜必定秉烛夜聊,不可能让陆暄和早回去的!
等表哥和太子离开后,林蕴心情依旧不错,并不怪表哥临时失约,甚至略微有些同情他,大放假的出来玩,被上级拎去开小会,实在倒霉。
林蕴说想去看灯阵不假,元宵佳节宫中搭了两个灯阵,一个是御花园中的“黄河九曲灯”,一个是午门外的“鳌山灯棚”。
表哥方才介绍过,“黄河九曲灯阵”是个迷阵,说进了灯城,转完九曲,出得阵门后便能一年顺利平安。
不过黄河九曲灯阵通径狭窄又很难走出,为了增添游玩属性,宫中进行了改良,道路加宽,且有多个出入口,出来变得容易许多。
林蕴选了个离自己最近的入口,信步走了进去,两侧的灯杆交错排列,挂着的灯笼灯光交织,错落有致,倒真有几分处于河流之中的感觉,不过身边流淌的不是水,而是光。
谢钧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林蕴进了灯阵,他对朱翊深玩方才那套万分嫌弃,当然最让他不痛快的是,他竟然也有些令人不齿的喜悦。
林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灯阵中,谢钧没有紧随其后,而是随便挑了个入口进去,避开了林蕴的那个。
止观不是说他们有缘吗?
那就试试。
***
据说九曲黄河灯阵借鉴了《周易》的九宫八卦,此时灯阵中人不少,人墙阻挡下,林蕴只能看见自己身边这方天地,无法眺览全阵,增加了走出去的难度。
林蕴被人潮带动着往前走,拐弯时,果断选择了一个人稍微少点的分叉口,没走两步,隐隐瞧见隔着一排灯,斜前方的女子穿了件浅豆绿色的大袖衫,今日出门林栖棠就穿的这个颜色和款式,大概是她。
林蕴刚准备唤人,不提防隐隐听见那边的争执。
离得有些距离,林蕴听不太清楚,只听见什么“何时定亲”、“为何犹豫”之类的字词。
林蕴上前认人的步伐当即退却,这是罕见地遇见林栖棠和闻铮的争吵现场了。
那她还是别凑过去了,被熟人撞见想必他们也会尴尬。
林蕴在下一个岔路口选择了远离林栖棠那个方向,行动上保持了分寸感,但控制不太住脑子在想些八卦。
早些时候就听宋氏说镇国公那边有意提亲了,一直等林栖棠答应,林蕴瞧着林栖棠对待闻铮应当是有意的,不说每次见到闻铮都肉眼可见的高兴,就连平日里和她们提起闻铮,语气也柔和许多。
既然有意,定亲又不是马上结亲,林栖棠为何迟迟不答应?
大概是恐婚?
也是,在大周嫁人对女子是件大事,恐婚也很正常。
而且听说镇国公夫人是个极其有主意的,在宁远侯府,有郑氏罩着,没人敢说林栖棠半点不是,到了镇国公府林栖棠的日子很难比在家更舒适。
如此一想,纵使镇国公府门第显赫,闻铮瞧着也是个好的,对林栖棠一心一意,但对林栖棠来说,只要离家生活质量就会下降,她恐婚也很正常。
林蕴记性很不错,她虽然第一次走这种灯阵,不知道其中设计,人多也看不清楚走向,但走到死路退回来以后,就在脑中的地图多描画一笔,绝不会再走错第二遍。
灯阵中林蕴也遇见了除堂姐外的熟人,迎面碰上傅若薇时,她又在忙着骂她身边的丫鬟:“看着他进来的,又马上跟进来了,怎么能找不到了呢?你也不盯着点?你怎么这么笨!”
上次赏雪宴请了好几位年纪大的老夫人,所以陛下特许官眷带丫鬟进宫服侍,此次元宵佳节是游玩,可没准许带丫鬟仆从进宫,傅若薇居然还能带丫鬟进来,看来定国公府和丽妃的确得势,也难怪傅若薇如此猖狂。
傅若薇本来还想着继续骂,一抬眼看见了林蕴,止住了话头,也没和林蕴打招呼,只催丫鬟走快些。
等离林蕴远些,傅若薇想接着骂丫鬟,却觉得有点没意思。
方才林蕴在人群中闲庭散步,轻飘飘地扫过一眼,看她训丫鬟。
若是遇见其他和她不对付的贵女,用这种眼神看她,傅若薇定然要上去找茬了。
可在林蕴面前,傅若薇莫名觉得不管是找她茬,还是继续训斥丫鬟,好像并不能彰显她的威风,反倒让她显得更不如林蕴了。
很快,傅若薇甩掉那些低落,她爹可是定国公,林蕴只是一个侯爷的女儿,还从小被丢在外面,自己怎么可能不如她?
傅若薇没再骂丫鬟,而是催促道:“你给我看清楚点,别漏了谢大人!”
***
脑中的平面图画了大半,再观察人潮的流向,很快林蕴就锁定了出口。
虽然彩灯很好看,人多也热闹,但挤在人潮待了一会儿,林蕴想出去喘口气了,她没再为了赏灯多走几步,而是直接往出口处走。
绕开人最多的地方,出口处倒是没那么挤,疏阔起来,林蕴放慢了脚步,看挂在此处的灯。
进去之前,守在入口的太监说,自行出来的可在出口处自行拿一盏灯走。
林蕴出来得不慢,就连名贵的琉璃灯都还有两盏,更别说一排排的绢纱灯了。
但林蕴扫视了一圈,却在一盏被周围的光鲜亮丽衬得有些灰扑扑的灯前驻足。
这盏灯的灯罩不够透亮,与周围的羊角、琉璃、鱼骨比起来,昏暗朦胧许多,但它边角坠着两根麦穗。
灯面上的鲤鱼图案是用稻谷壳拼成的,灯中的烛火散射光线,透过稻壳的空隙,让那条鱼格外活灵活现。
林蕴当即决定就要这盏灯了。
她垫起脚,要取这灯,感觉指尖离灯还有一段距离。
她小跳一步,但还是差一点。
正当林蕴准备大跳起来,一只指长且直的手从她头顶掠过,轻而易举地拿下那盏灯。
林蕴转过头,想找此人理论,是她先看中要取的,不应夺人所爱。等看清眼前之人,林蕴惊喜地伸出手:“谢大人元宵快乐,你这灯是帮我取的吗?”
***
谢钧随便找了一个入口进来,心绪不平,扫视人群,没什么快速出去的心思,顺着人群乱走罢了,走了一会儿,没遇见止观法师口中的“有缘人”。
谢钧忍不住笑自己,命理玄学又如何能奉为圭臬,还企图给一个“两人有缘”的判词?
谢钧想清楚后,不再耽搁,他生得高,眺看起来,找到出路很容易,只观察了一会儿,谢钧很快就发现了离他最近的出口。
可当他看见正在够灯的身影,谢钧无奈地笑了笑。
有些人真是想遇见的时候遇不到,想躲开的时候又躲不掉。
这哪里是有缘,大概是孽缘。
谢钧本想直接走出去,但看着林二小姐先是伸手够不到灯,随即跳起来够不到灯,如今像是在蓄力,要蹦个大的。
想起林二小姐拽他袖子的力道,谢钧果断走上前去,越过林二小姐的头顶,在她弹射出去前,率先取下了那盏灯。
当林二小姐眨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向他伸出手,谢钧反射性地递过灯。
他嘴里诚实地说:“是帮林二小姐取的,方才见你蓄力的架势太足,怕你将这排灯架撞倒了。”
第55章 放灯
林蕴提着心仪的灯, 忽略掉谢钧语气中的促狭。
说得再不好听,那结果还不是他帮忙取了灯?
林蕴提着灯向谢钧展示:“谢大人,这是由麦和稻制成的灯, 上面还有一尾鱼, 正合年年有余,我取这灯除了自己喜欢, 还觉得喜庆,有丰收的好兆头。”
林蕴方才还觉得陆表哥倒霉,出来玩还碰见顶头上司,人果然不能幸灾乐祸, 转头就轮到了她。
不过随着春播越来越近, 碰见谢钧, 林蕴倒不觉得想躲了, 她如今乐于离谢钧近点, 和领导打好关系也是搞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
更何况如今在大周, 这可比现代讲究“关系”多了。
借夸赞麦灯,来彰显自己好好做事的心, 林蕴又开始帮谢钧挑起灯来:“谢大人, 出灯阵的可以领一盏, 你有什么喜欢的吗?投桃报李,我来帮你取。”
见谢钧没有回答,林蕴积极推荐:“要不琉璃灯?贵的才能彰显大人你的气质。”
“那盏寿鹤灯怎么样?听起来吉利, 延年益寿, 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见林二小姐这副狗腿样儿,却又总夸不到点子上,谢钧闭了闭眼, 在她说到“松柏长青”的时候快速睁开眼,避免她下一句就要说他福如东海,谢钧以林二小姐的身高为基准,随手一指:“就那盏吧。”
林蕴看向那盏灯,抬手去取的同时,忍不住卖弄一下刚掌握的知识:“谢大人果然品味非凡,我同表哥讨论过,那是魫灯,用鱼头骨做的,叩之有玉石声……”
林蕴还在滔滔不绝,称赞谢钧的品味和眼力,就听见谢钧说:“不用了,换一盏。”
“啊?为什么?”一会儿说要,转头又说不要,他可真难伺候。
“太残忍了。” 谢钧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
林蕴放下取灯的手,只觉得谢钧是不是毛病?他可是个十六岁拿剑砍人的狠人。人都砍过,还觉得鱼骨头做灯残忍?
是不是在故意折腾她?
怒火刚起,又很快压下,他俩也没什么仇怨,而且谢钧看起来也不像闲得会故意折腾人。
那也许谢钧只是单纯是个动物保护主义者?
除了人之外的动物,都非常爱护?
在大周,动物保护主义应当十分小众,但也不是不可能?
勉强给谢钧的行为安上一个合理的解释,林蕴在一排灯中挑选。
羊皮流苏灯,有羊皮直接排除。
鱼龙灯,上面的鱼鳞用的贝片,不行。
绢纱灯,没有动物相关,但是有蚕丝,谢钧会不会觉得奴役蚕了?
挑了一圈,最后林蕴选了一个不涉及动物材料,连蚕丝都没用的,纸扎葡萄灯。
林蕴拿下葡萄灯,提着它让谢钧细瞧:“大人觉得这个如何?没用到任何骨头材料,纯是大自然的馈赠。”
当然谢钧要突然又变成了植物保护主义者,林蕴就能断定他是在找她不痛快了。
不过谢钧这次倒是没再拒绝,也不嫌弃这简单的纸扎灯寒酸,主动接过了林蕴递过来的灯。
两人终于提灯走出了灯阵,又在御花园中逛了逛。
期间林蕴嘴一直没停,既然撞见了,要当上司的陪玩,那必然要将价值发挥到最大。
“大人,等正月月底,我会再去皇庄取一回麦种,等这次发芽结果正常,我及时同步给大人你。”
“对了,我之前在宛平县宣传过九麦法,有些百姓自行浸种了,我也会去乡下收集一些他们浸的种子做实验,如果他们的麦种没泡好,让他们及时止损,别往地里种了,至于麦种的这笔损失会按照我之前约定的,不用户部操心,我自己出。”
“还有之后官府推广春种夏收的麦种,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
周围的官员和家眷们本来瞧见谢次辅,还想上来攀谈,混个脸熟,一凑近,隐约听见谢钧和林蕴的说话内容,顿时退却。
次辅不愧是次辅,时时刻刻忧心国事,他们最好别去打扰,毕竟众所周知,次辅做事时最厌恶有人提些无关之事。
渐渐地,谢钧和林蕴走过的地方都形成了一小片空地,无人靠近。
对于林蕴的工作汇报,谢钧一开始还回应一二,后面逐渐惜字如金。
周围热闹一片,星火点点,只他们这一带有着浓郁的办公氛围,谢钧是个很喜欢谈公事的,但此时他觉得林二小姐可真吵,她同陆暄和赏灯的时候,难不成两人也在说这些吗?
等林蕴的话告一段落,谢钧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林二小姐,陛下想办这场繁华的灯会,你觉得户部花了多少银子?”
林蕴摇头,她哪里知道。
谢钧道:“四万两。”
林蕴张开嘴,很是惊讶,这也太多银子了。
谢钧接着说:“林二小姐,钱砸到水里总要听个响,户部烧了这么大一笔银子,你稍停公事,让我看下这些灯可好?”
这话说得直白,但林蕴并不觉得有什么,要说让人难受,从前她导师气上头来,说过的难听话多不胜数,有时候都快称得上人格侮辱了,谢钧只是表达了意愿而已。
但谢钧的话让林蕴突然反应过来,原来谢大人也有私事时间,他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几乎都让林蕴忘了这一点。
林蕴觉得比起自己逛灯展却遇见上司,谢钧此刻可能也在心中吐槽,逛灯展遇见下属非要汇报工作。
林蕴果断道:“抱歉,大人不想聊公事那就不聊了。”
谢钧说出那句话后,略微有些懊恼,他头一次反思话说出口是否可以婉转些,不料林二小姐痛快道歉。
纵使谢钧对感情认知浅薄,但谢钧很懂人心,此刻林二小姐的痛快道歉让他深刻认识到——
林二小姐是完全彻底地把他当成上司。
但凡有半分私情,方才那话多少有些令人伤心。
谢钧忍不住心中自嘲,有时候说出口的话不仅伤人,还会伤己。
林二小姐谈公事许是御花园的灯她都同陆暄和一起看过了,与他再看一遍定然无聊,谢钧道:“午门的鳌山灯棚,林二小姐你可想看?”
鳌山灯棚是元宵灯会最盛大的灯展,高十余层,形似“巨鳌负山”。
林蕴一开始就有观赏鳌灯的打算,但此时她犹豫起来:“谢大人要是想去,找人另陪可好?不是我不愿意,只是和人有约去看鳌灯在先,不好自己提前去看了,出尔反尔。”
谢钧不用动脑子都知道,那个和林二小姐约好的人是谁。
谢钧只问:“若是他今日没来,鳌灯是整场灯会最值得看的,你便不看了吗?”
林蕴点头:“今年元宵不行,那明年再一起看就好,只要约定不取消,不管旁人如何,我是不会做失约的那个。”
对于真心说出的约定,林蕴会认真践行,她是个方方面面守规矩的人,守的不仅是外部的规定,还有内心的秩序。
就像她从前真的很想养一只猫,但宿舍不让养,即使宿舍楼中有很多人都养,处于民不举官不究的约定俗成状态,但那条规定在那里,林蕴便压制住爱猫之心,守着规矩没有养猫。
正如她答应帮原身送信,她便会一直惦念着,只要她没死得彻底,这事就不会忘。
既然同陆表哥约好了一起看鳌灯,纵使今日不成,那就明年,除非他们一起商量好说不看了,否则林蕴会一直遵守这个约定。
谢钧想笑着说她迂腐,可他此刻却有些笑不出来,他只道:“你既践诺,我也不会做让你毁约的恶人,鳌灯我年年都看,今年就去放孔明灯吧。”
这个活动不错,林蕴一口答应。
去放孔明灯的空地,中途要走一段宫道,两侧的宫墙高耸,今日也挂了琉璃灯做点缀,这些灯与御花园中的又有些不一样,每个都顶着小盖子,做成了宫殿屋檐的样子,精美绝伦。
林蕴提着麦灯往前走,眼睛瞧着墙上的琉璃宫灯,到了拐弯处,还没意识到要转向,谢钧开口道:“该往右转。”
林蕴听见声音,猛得停下,手中麦灯在惯性下往前荡去。这麦灯造价不高,并不防风,这样震荡一下八成会熄火。
谢钧看见那灯笼中的烛光摇曳得厉害,他半蹲下身,用没提灯笼的那只手轻柔地扶住了晃动的灯身。
见火光稳住,谢钧很快放手,起身抬眼时,发现林二小姐正发怔地看着他,谢钧提醒道:“走路看着点灯笼,你若是喜欢,就别让它熄了。”
林蕴呆愣地点点头。
是错觉吗?
方才扶灯笼的谢大人好像很温柔?
***
安排放灯的地方是一块开阔的空地,为了避免孔明灯挂住起火,选址的时候把周围树多的地方都排除了,甚至不远处还有片湖。
林蕴从宫人那里领了两盏灯,一盏分给谢钧,一盏留给自己。
林蕴是个不放过每次许愿机会的人,她没管谢钧,专心致志地写了起来。
愿望才写了一半,谢钧在一旁道:“你是想四面都写满?‘林蕴平安健康开心’这句话要写两遍?”
而且一遍字虽丑但都没写错,一遍缺胳膊少腿。
林蕴许的愿都很正大光明,积极向上,没什么不能给人看的,应道:“写两遍也许更灵。”
谢钧提了提唇角:“我没什么要写的,林二小姐若是愿望多,便把我这个也用了吧。”
听到能多用一个,林蕴眼睛都亮了,但又礼节上拉扯一二:“是吗?那大人你的愿望不就没地方放了?”
谢钧看着林二小姐那副恨不得马上拿起笔来在他的孔明灯上写的迫切样子,又听她口不对心的话,道:“我没什么愿望,想要的都会自己实现,求不得的也不必强求。”
“林二小姐,你拿去写吧。”
谢钧就看着即使多得了一个灯笼,林二小姐也没放过她手里那个,四面都写得满满当当,上面甚至连时迩的名字都有,还画了一只猫。
看来她是真的很怕周围人过得不好。
轮到谢钧这个灯笼,谢钧拿起笔道他来帮忙写,哪怕不是谢钧的愿望,谢钧也不想自己的灯笼上字如此难看。
但他这次没说出来,只是行动上杜绝此事发生。
“就写‘愿大周百姓岁岁有余粮’,这个愿望太大了,我怕写多了老天爷不实现,这个灯写这一句话就好。”
谢钧停顿了一下,等回过神来,便万分认真地一笔一划写下愿望。
一阵风吹来,点燃孔明灯底面的蜡片,看灯面由扁平逐渐被空气充盈起来,最终放飞。
孔明灯飞离视线前,热气顶得灯罩一鼓一鼓的,谢钧觉得像颗跳动的心。
第56章 熄灭
谢钧提着葡萄灯回府的时候, 夜色已然深了,不过因为今日是元宵,长街通明, 家中挂的灯笼也比平日多, 瞧着更亮堂。
自父亲去世后,母亲元宵从未进宫看过灯, 准备去秋水院同母亲请个安,严律提醒道:“夫人算算时间,觉得大人快回来了,正在正厅等大人呢。”
谢钧直奔正厅而去, 严律跟在身旁, 伸手要从谢钧那里接过葡萄灯, 谢钧摇头道:“不用, 我自己拿。”
步入正厅, 炭火烧得足, 谢钧脱下外披的深色大氅,葡萄灯形状不规则, 不好置放, 谢钧便仍提在手上。
崔氏让常嬷嬷端上热茶, 问谢钧要不要吃夜宵,得到否定的回答,她接着说:“过几日我就要离开皇城了, 你若是想让我帮你提亲什么的, 我可以多留一阵子。”
崔氏的这句话不仅没让谢钧欣喜,更像是一盆冷水,浇醒了今晚心绪翻涌的谢钧,他用力握紧了手中的灯柄, 低垂着眼帘道:“母亲按计划离京吧。”
崔氏挑眉惊讶道:“怎么?你对林二小姐无意?”
若是无意,为何在宫中灯会留那么久?
若是无意,何苦提着盏葡萄灯不放手?
这次谢钧没有否认他对林蕴的好感,他只说:“如今不是正确的时机。”
崔氏皱着眉头,问:“你非要等你大仇得报吗?你有耐心等范贼死,人家姑娘未必会等你!”
“我说的不是这个时机,”谢钧抬眼看向崔氏,“母亲你可知晓,年前工部按照林二小姐的方法改出来了曲辕犁,效率足足高两成。”
林二小姐有真才实学,但想要在大周成事很不容易,他经历过,她是女子,只会走得比他更艰难,遭遇更多非议。
他与林二小姐并无任何关系时,邱义、肖以恩之流都能造谣林二小姐是因和他有私情才获得户部支持。
若他与林二小姐真的有私情,她再想要成事,只会比如今难数倍。
“她想做的事情刚起步,我若是公私不分,于我不过是一桩逸事,可在世人眼中,她此后的的所有成绩都将归功于我。”
谢钧想起在潭拓寺里,拉着他的袖子同他说“这功劳要留我一份”的林二小姐,谢钧眼中最后一丝的犹豫褪去,只剩下坚定:“母亲,我不能让她成为谢家夫人林氏。”
在林二小姐自身光芒被认可前,谢钧只是,也只能是她的上峰。
谢钧一番话说出,崔氏面上轻松的笑意褪去,她道:“是我没想周全,林二小姐有如此才能,你的确不该去耽误她。”
说完公道话,可同时崔氏也是母亲,她看着谢钧紧绷的下颌,有些心疼,想要哄一哄这个从小就太过懂事的孩子。
崔氏故作轻松地调笑,指向那盏葡萄灯:“陶陶,时机不等人,只盼你日后,不像你这手里的灯一样,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就行。”
糟了,好像起反作用了,孩子瞧着更不开心了。
谢钧沉着脸回到屋中,遣退了左右,坐在圈椅中,意识到那盏葡萄灯还提在手中,谢钧有些茫然。
他低头观察着灯笼,火焰在葡萄灯罩中烧得很旺。
小小一簇,却很明亮。
谢钧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缓缓凑近,吹了一口气。
吹灭了提了一路,也护了一晚的烛火,只余一缕青烟。
正月十五已过,灯笼也该收起来了。
***
正月到了尾声,林蕴准备出发去皇庄,在门口看见陆表哥,还有些惊讶。
陆表哥好像最近很忙,自从上次在元宵灯会一别,她就没再看见过他。
陆暄和抱歉地笑笑:“说好与你一起看鳌灯,失约了,几日前本该陪你去皇庄一次,又失约了。”
陆暄和也不明白为什么太子最近对刑律如此感兴趣,先是他自己来问,后面又带了一堆属官同他讨论,连休沐都不放过,压榨了他最近的所有空闲时间。
也是前日谢元衡又和太子吵起来了,大概太子气头上,没心思再研究刑律了,这才让他喘息片刻。
林蕴倒是不在意:“今年鳌灯没看成,明年再一起看就好了,表哥上次没随我去皇庄,这次不是来了吗?”
“而且这次从皇庄出来我还要去一趟吴家村,不知道表哥今日时间可够?”
陆暄和一口应下,等林蕴上了马车,两人又隔着窗说话。
“前几日我都是天黑了才回家,那天我一回去,发现花园里全是大坑,还以为是遭贼了,还想着哪家贼如此胆大包天,偷东西偷到大理寺官员家里了。”
“等问了青松才知道,原来是表妹挖开来晾土,给移栽牡丹做准备。”
林蕴解释道:“本来应该先和表哥打声招呼的,但这些天没见到表哥的人影,就擅自下手了。”
牡丹花移植,最合适的时机在去年秋日,来年春日开花几率才高,早春移植的话,根系尚未恢复,很容易错过花期,需要做更多的准备工作。
提前开坑晾土会让冻土松化得更快,利于后续根系舒展。
“我开始只是试探性地问了嘴青松能不能让我先挖了,结果他一口答应了,表哥家的确是对‘小贼’门户大开的,怨不得贼下手。”
时迩对小姐和陆大人之间的氛围已经有些麻木了,她转头撩开另一边的车帘,看窗外的风景,对于另一边的热闹眼不见为净。
到了皇庄,林蕴这次加快了速度,熟练地视察完情况,带着取样的麦种出来转头去了吴家村。
上一趟来皇庄,林蕴就跑了吴家村一趟,统计了到底有多少家人自行浸种了。
这次林蕴照着之前列好的名单,挨家挨户去敲门取些样种。
“是这样的,我带点种子回去试试看能不能发芽,只需三日就好,如果能发芽再让你们种下,不能发芽的话,我会按照之前说好的,把你们种子的损失赔给你们,若是你们还想种春麦,朝廷也会发种子的。”
当然,朝廷的种子不是白送的,麦种事先发给百姓,日后收成了,除了正常的赋税之外,还要将种子加一成还回去。
能自行浸泡种子的,本就是看见了改良后的锄头镰刀,信任林蕴“九麦法”之人,再加上皇城中林二小姐得神农青睐的风声传得沸沸扬扬,林蕴提出要提前帮忙测试种子活性,村民没有诸多质疑刁难,痛快让她随机带走几十粒种子。
吴二妮沉默地看着林小姐挑挑捡捡,凑了一小把种子,再拿出一个小布袋装好,布兜上面还写着奇怪的符号。
上次来吴家村,吴二妮就很沉默,这次她依旧不说话,但林蕴看出了她眼中的好奇,打开身上背的大布兜,向吴二妮展示里面好几个小布袋,解释道:“小布袋上面是编号,之后我会将不同编号的种子隔开一点测试发芽,这样之后若真有种子不发芽,按照编号找到对应的人家,很快就能知道是谁家的种子出问题了。”
吴二妮脑子很灵活,一下子就明白了林蕴的意思,她喃喃道:“小姐你可真聪明。”
林蕴知道自己肯定是不笨的,但她与吴二妮如今的差距并不是因为智商,林蕴道:“我只是学得更早更多一些,等春分一到,我会常驻在乡下,大部分时间都在地里,你若是有什么关于地里的事不明白的,随时可以来找我,我们一起讨论。”
吴二妮别过头去,有些红了眼,再转回头,声音有些沙哑:“我当初没有相信小姐你,没有答应浸种,我以为小姐会怪我。”
林蕴摇摇头,笑得露出一小排洁白的牙齿,她拍拍吴二妮的肩:“怎么会呢,我在公堂上都听吴志说了,你可是第一个相信我的人!”
甫一拍上吴二妮的肩,摸到了细细的一把骨头,突然想起来,她第一次同吴二妮见面的时候,她比吴二妮矮一点,如今不到两个月,她比吴二妮就要高一些了。
林蕴看着吴二妮的脸,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瘦,她脸上的肉好像更少了。
林蕴抿了抿唇,探出头朝外面唤道:“表哥,我突然又饿了,麻烦你把我的馕拿来,我要再吃一点!”
陆暄和在马车旁有些震惊,表妹今天中午吃得不少,居然又饿了?
而且隔这么远,饿了喊一声还如今中气十足?
看来表妹在湖上划的船没白费,确实挺强身健体的。
陆暄和迅速拿着馕进来,还顺手把水囊带来。
林蕴看着眼前的水和馕,感叹表哥太细心了,本来还想以自己吃噎了吃不下为借口分给吴二妮呢。
如今没了借口,林蕴干脆也不吃了,拿起那一沓馕,还从荷包掏出碎银子,一块塞入吴二妮怀中:“人家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今日请你吃馕,等你来日衣食富足,到时候要记得在皇城的鹤鸣楼里请我吃顿饭。”
吴二妮不知道鹤鸣楼,但这个名字一听就不是她这种人能去的地方。
面对林蕴刚施恩就图报的行为,吴二妮并没有觉得羞辱,反倒一股酸涩感涌上鼻腔和眼眶,她道:“我是农家女,怎么会有出息呢?小姐你这注定要赔本。”
林蕴却摇头:“外面很多人都传我得神农青睐,我这种大气运之人觉得你日后也定当有出息,你不信我,也该信神农吧。”
林蕴转头看向表哥,企图多获得一份支持,陆暄和闻弦而知雅意,当即道:“我也信神农,表妹不会说谎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吴二妮耸耸鼻子,没再推阻,抱紧怀中的馕饼,承诺道:“好,日后我定会请小姐在鹤鸣楼里吃顿饭。”
林蕴笑得弯了眼,她不是客套,她是真的相信。
林蕴方才观察过,吴二妮不会写字,却为浸种画了一张简单明了的图,提醒村中同样浸种的人什么时候浸水,什么时候晾干。
吴二妮其实很厉害,只是她没有发现,也被沉重的生活压得根本没机会发现。
但如今林蕴看见了,她会扶她起来,带着她一起往前走。
第57章 比试
农历二月初, 吴二妮和爹都扛着锄头,从田里整完地回家。
村里有几家日子富庶些的换了林小姐改良的新锄头,他们家没有, 因为旧锄头还能用, 因为没钱。
离林小姐上次来吴家村,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 不知道林小姐的“发芽测试”做得如何。
心里惦记着这事,便只顾着看脚下的路,爹突然出声道:“二妮,你看那是不是林小姐的丫鬟?”
吴二妮抬头一看, 正是那个叫时迩的!
吴二妮快速走过去, 打招呼道:“时姑娘, 林小姐呢?浸泡的麦种成功发芽了吗?”
时迩先是摇头, 道:“小姐有别的事, 今日就没来村里, 种子有两家浸失败了,补偿的银钱已经给了。”
吴二妮连忙问是哪两家, 一听是吴生和吴福林两家, 也不意外, 她每次去提醒浸种,他们都一副“我最懂,你算老几”的样子。
吴二妮有些心疼林小姐出了种子钱, 他们这种不认真办事的, 就是在糟蹋种子,应当自己承担损失才对。不过吴二妮知道,林小姐第一年为了推广这“九麦法”,承诺给补偿就一定会做到, 不过不认真做事的人来年也八成不改,到时候可就没人给他们托底了。
时迩从身上的包裹里找了找,对应手上的名单,拿出一个小布袋,递给吴二妮:“你的麦种发芽处理得很好,小姐特地让我带给你看呢,她说你见了一定高兴。”
吴二妮接过小布袋,打开后看见沾染着细沙的麦种,它们已经伸出了细长的根须。
笑意攀上她的脸,吴二妮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大概,他们今年真的有麦子收了。
***
户部,谢钧也看完了林二小姐带来的麦种,他点头道:“户部已经告知了皇城的各大县衙,通知百姓朝廷会借春种夏收的麦种,让他们提前整地,这样春分能及时播种,若是最后失败,没种出来,不收种子钱,种出来了,收成后多还一成种子给户部就行。”
林蕴相信户部一定已经告知县衙了,但她迟疑地问:“皇城的县官都像宛平县的韦县令一样吗?”
这话问的奇怪,但谢钧明白林二小姐在说什么。
户部要推广曲辕犁,但曲辕犁在宛平县衙放了两年没动,若皇城的县令都是这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麦种能发得出去吗?
林二小姐一如既往的,在农事方面格外灵光,或者说想得更多一些。
谢钧把种子交还给林二小姐,道:“春播是大事,我会带人抽两日去皇城各县衙视察,督促他们把此事做了。”
一听到谢钧说他会去盯着,林蕴当即就放下心来。
那些县官的确是怕麻烦,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但若是谢钧去视察,那和推广麦种比起来,得罪谢钧反倒成了更大的麻烦。
谢钧这个“主要矛盾”出现了,推广麦种便成了轻松解决的小事。
林蕴想起当初在宫中,邱义和肖以恩他们对谢钧的畏惧。在做实事方面,谢次辅这些年积累的名头和威势的确很好用。
谢钧单方面认为事情谈完了,对林蕴道:“若是无事,林二小姐你退下吧。”
林蕴当即从袖子里掏出她筹备已久的标书,哈着腰递到谢钧的桌上,十分狗腿的样子。
谢钧对林蕴这副姿态是眼不见为净,他看这册子页面写着【种麦竞赛申请书】,带着疑惑地翻开。
里面第一页是目录,分为五个大点。
立项依据、研究内容、研究方案和可行性分析、特色与创新之处、研究计划与预期结果。
这目录奇奇怪怪,但又好像很有逻辑。
见谢钧看了标书,林蕴信心满满,认为自己写得不错,毕竟她以前不知道写了多少项目申请书,这套流程手拿把掐。
谢钧还在往下翻,这字中规中矩,应当是林二小姐自己写完,又找人誊抄了一遍。
得益于不是林二小姐的狗爬字,谢钧能够一目十行地快速看完。
林二小姐要利用手头上所有能用到的田地,和皇城的百姓进行一场种麦竞赛。
她在这申请书中,多方面列举了她的增产措施,并在预期结果那里表明自己将比百姓多种出起码三成的麦子。
谢钧合上林二小姐的申请书,看向桌旁燃着的香,正好烧了一半,谢钧道:“此时是巳正,这册子我看了有几分道理,所以给你两刻钟,告诉我你想要户部帮你做什么,以及说服我接受你的计划。”
林蕴知道谢钧绝不是看了几页纸就能全权支持她的人,她只是想用这几张纸告诉谢钧,她深思熟虑过,不是在胡闹,为自己赢得一个就事论事的机会。
见了谢钧要说些什么,林蕴也早有准备。
“我想谢大人你去各县衙视察的时候带上我,我想借此集中见一见各县的里长。”
自从上次在吴家村推行九麦法受阻,林蕴特地研究了一番大周乡村的组织结构。
大周的乡村实行里甲制,各个里长相当于民间的村长,是实际组织百姓种田的人。其中十户为一“甲”,由甲首传达政令、按时催种。
林蕴想通过里长们来传播她要和皇城百姓比麦子亩产的消息,她没想把这场比试变成官方大赛,但她想借户部的势,让这场比试可信度更高,传播更广。
“这是一个没有门槛的活动,如果我输了的话,赢我的百姓今年种出多少石麦子,我就赠他多少麦子。若我赢了,我分毫不取。”
“除了想同大人一起见里长,还有一件事,户部虽然不直接参与和背书,但希望户部不要阻止这场比试,并且罩着我一点,杜绝中途突然有官员跳出来叫停此事。”
一开始林蕴产生和百姓比试种田的念头,是天真地想自己做的,因为她也不需要官府出钱出力,但在大周待了几个月,此处人情为网,官僚为绳,权力为壁,事在其间寸步难行。
她若想成事,必须得找个靠山。
谢钧听了林蕴说的,面色不变。
这场比试只要传开来,必然在皇城掀起一场舆论,也幸亏林二小姐赢了分文不取,否则此事绝不可能成,与全城百姓作赌,若有获利之心,林二小姐应当会被直接关牢里。
这场比试户部听起来像是不用做什么,但舆论一起,林二小姐若是没有户部在背后支持,应该很快就会被各种反对声所裹挟。
谢钧眼神锐意如锋,直盯着林二小姐,问道:“你坚持做此事,有什么好处,你是否会半途而废?户部暗中支持你,又有什么好处?”
谢钧的眼神锋利地让林蕴仿佛回到了宛平县衙,她这次重开,第一眼见到谢钧的地方。
他的眼底没有情绪,只有审视,审视她是否真的做好决定,审视她是否只是一时兴起。
看来平日里同她交谈,谢钧已然是收敛了气势了,也难怪邱义和肖以恩这么怕他。
在压迫性的眼神下,林蕴不自觉屏住呼吸,感觉自己的右手在抖,她暗暗用左手压住颤抖的右手,然后两只手一起抖起来。
林蕴放弃让手平静下来,她快速眨两下眼,深吸一口气,把她早就深思熟虑后的内容说出来。
“我做此事,是为了扬名,我想让百姓快速认识到我很会种田,他们真真切切地看到我的亩产超过全城人,就会更容易接受我的种田方法。到时候我不用费心费力地去一个个劝服,他们自会主动问我怎么种地才好。”
比起陈旧的规矩,更难打破的是陈旧的观念。旧规矩在外面,几条新律就能废除,可旧观念装在脑子里,除非自己想改变,否则谁也动不得。
如今在皇城,她手里能用的地,包括宋氏的、谢钧的、陆表哥的、堂姐的,这些地遍布皇城各个县,保管让想与她一较高下的百姓们看个清楚,她到底是怎么种地的。
“我知道这不必急于一时,我在皇城种个三五年的地,也能慢慢把名气打出去。”
“可这世上最珍贵的就是时间了,谢大人你应该明白,哪怕百姓早一天采用更有效的种田手段,就会多一些粮食,少一些饿死。”
林蕴和全皇城的百姓比试麦子亩产,这是剑走偏锋,和现代营销号引战有异曲同工之处。
如果一个人有真才实学,踏踏实实地在角落做十年研究,然后慢慢进入公众视野,技术得到实践,理想情况下,她终能获得名声。
林蕴想采取的则是另一条路,这个人刚在业内崭露头角,就公开扬言自己是行业技术领头羊,号称碾压全场,她会遭受业界的质疑与嘲讽,但与此同时,她将备受瞩目,所有人都想看看她到底几斤几两,竟敢如此口出狂言。
她不怕被诟病,只怕农业技术十年八年都在大周寸步难行。
“我知道朝廷有新的农业技术或田制、灌溉等改革,常选京畿地区先行试点,如果我亩产效果突出,技术也能更快推广到全大周,节约了中间许多繁琐的流程。”
“至于户部能从中得到什么?曲辕犁在官衙里待了两年,百姓们都没见到,谢大人难道不想让技术推行得更快些,户部能多收些税粮吗?”
谢钧深深地望着林二小姐,食指点点桌面上的申请书,问:“这事成了,皆大欢喜,若是不成,可只有你一人受损。就这么自信,你一定会赢?不怕输个倾家荡产,最后无法收场?”
林蕴笑了,她微微倾身,也学着谢钧伸出一根指头戳戳申请书,应道:“这里面的方法并无半句虚言,所以我就是很自信。”
这是陌生的世界,陌生的制度,但土地没有变。
当然林蕴不敢轻视农事,她对土地秉持敬畏之心,种地也绝不是一帆风顺,总会有各种各样意料之外的问题。但她时刻有着解决问题的斗志和决心,她不会败。
第58章 粉饰
林蕴站着自陈, 谢钧坐着听,两人隔着一张案,指尖离着一段距离, 点在同一本书上。
谢钧经常坐着听官员汇报, 即使比站着的人矮一截,却总能在气势上胜人一截。
他不会抬头看站着的人, 只是抬眼间冷冰冰地注视,正如他方才对林蕴质问时那般。
但此时此刻,谢钧的视线从离他寸余的指尖往上挪,他微微仰起头, 似是想更清楚、更直接地看到林二小姐的脸。
她的脸上不是谄媚, 不是畏惧, 不是投机, 而是一种笃定的信念——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而且为此负责到底。
她意志坚定、不留退路地, 想改变田地的命运。
谢钧勾勾唇角,打破方才的冷面, 拿起笔, 用笔杆轻敲林蕴的手, 示意她把爪子拿开。
从旁铺开一张纸,谢钧边写边道:“此事不管成与不成,百姓和户部都不会受损, 户部不会反对, 也可以如林二小姐说的那般,罩着你。”
听到谢钧的应承,林蕴眼睛一亮,
她绕一大圈, 其实就是想把自己举办的民间活动提前在官方备个案,避免后续的麻烦,如今谢钧是答应了?
谢钧写好了字,放下笔,将写好的纸递给她: “但林二小姐,我上次就告诉过你,你要惜命。”
林蕴接过纸,上面只有一个大字,是【韧】。
谢钧本想让林二小姐“忍”,她有仁心是好,但更要惜命惜才,别总把自己放到危险的境地。
她想发起的比试推广农事效果卓然,甚至对所有人都有好处,独独对她自己不好。
时人多信奉中庸之道,林二小姐有实力默默做出成绩,百姓自会吹捧她,把她奉上神坛,林二小姐再自谦一番,三推四请之后勉强接受,这个位置就站稳了。
但同样的实力,林二小姐若主动站上神坛,便会成为许多小人的眼中钉。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心中想着让她忍,可林二小姐方才笃定自信的神色出现在脑海,谢钧落笔时“忍”变成了“韧”。
谢钧看着正瞧着“韧”字出神的林二小姐,道:“成大事者,不在烈,在韧。黑暗之中,一盏灯最大的用处不是在某刻烧得有多旺,而是烧得足够久。”
“林二小姐,你有没有考虑过,等你站上风口浪尖,有多少人会为了赢你弄虚作假、不择手段?”
无论是破坏林二小姐的地,还是伪造自己田地的亩产,更有激进者说不定还想要林二小姐的命,这些都可能会频频发生,不能高估人性。
想要识破并处理这些事情不难,但利益和嫉恨在前,便会有人源源不断地创造麻烦,诸多烦扰之下,林二小姐又能有多少心思放在种地上?
林蕴明白了谢钧的意思,她放下纸,应道:“我想过,但正如谢大人之前说过的,只要想做事,就一定会有人来阻挠,这不可避免。但不能因为预想到困难,就止步不前。我会提前做好预案、尽量保护好我的田和我自己,剩下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想要小小改变一点这世道,绝不是一帆风顺,总得付出点什么,有可能是泪,也有可能是血。
到了大周,几番折腾过后,林蕴才发现自己居然这么不怕死,竟有匹夫之勇。
她刚来大周时,甚至连呼吸都有错,反复被害死,如今为了民生和田地而斗争,死又何惧?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重开那么多次,神奇地将一个贪生怕死的现代人变成了看淡生死的战士。
林蕴并没有被谢钧问倒,反倒引用他从前的话把他给怼回去了。
下属有做实事的心气,愿意以命相搏,谢钧本该乐见其成,但林二小姐终归不一样。
谢钧叹了一口气,道:“你有自信有决心,但大可不必担这个风险。”
“不是不让你做,而是有时候做同样的事,稍微粉饰一二,就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困难。”
“你想改变百姓脑子里的旧观念,你知道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
林蕴问道:“是什么?”
谢钧:“用一个更权威的旧观念来包装你的新观念。”
***
一刻钟后,林蕴拿着谢钧赠的字,出了户部,从和谢钧的争辩之中回神,人还有些木。
和谢钧打交道不是一件轻松事,他思路极快,还博闻强识、引经据典的。
袁嬷嬷夸过谢家文昌气隆,只要见过谢钧和崔夫人的,应当都不会对此有质疑。
方才谢钧提出了一个诡异的法子,林蕴觉得自己应当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的,这完全不在她过往的认知中。
谢钧告诉林蕴:“你提的比试对快速推广农事有奇效,这件事需要做,但得换个名头,外面不是传你得神农青睐吗?你就说神农突然给你托梦,说你有种田之才,想要传授农法给你,但神农慈悲,若是皇城中有亩产超过你的人,他会一并教之。”
“这场比试是你秉持神农指示,想在皇城中找有没有亩产比你高的人。”
“如此一来,根本不用付出实质性的粮食奖赏,也能调动全皇城百姓的积极性,参与到你的比试中。”
“如果你贸然提出比试,赢了你能拿粮食,那你就是全城百姓的竞争者,百姓会自然而然产生敌意。但你套个神农的指示,你变成了百姓和神农之间的信使,你是百姓的提携者,他们大部分只会想着如何得到你的帮助,而不是把你打倒。”
听到这里,林蕴眼睛都瞪大了。
她觉得自己想不到这法子也正常,毕竟她虽然在实验室里偶尔搞搞迷信,但也顶多是拜拜神农,应该没有人为了发论文,跑去和审稿人说,我得神农真传,你要是给我过稿,我把神农真传分你一份吧。
大概是看出林蕴的震惊,当时谢钧问:“陛下还说自己是真龙天子呢,你见过龙吗?”
林蕴摇头。
谢钧随即引经据典地同林蕴解释:“造势而已,远有陈胜吴广鱼腹藏书,甚至扮作狐狸说‘陈胜王’,再有刘邦散布‘天命刘氏’的谶言,就说本朝开国皇帝,也有‘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你有真才实学,借一借神农,让你这场比试也‘师出有名’罢了。”
“上面人甚至敢散播谣言来谋取天下,你只是想用神农之名造福农事,如何做不得?”
道理林蕴都懂,但看着谢钧面不改色地说这些,林蕴扭头小跑到门口,探出头左右望望,确定周围只有她和谢钧两个人,放下心来。
这些藐视皇权的话要是被听到了,是会掉脑袋的吧?
确定完自己的安全,林蕴再跑回对峙现场,细想谢钧提出办法的可行性。
比试的核心没有变,她种麦子还是按原计划进行,只是用神话故事包装了一下,在保证关注度的同时,又减少了阻力。
这个谎言还足够唯心主义,若是有人不信,他要怎么证明神农没给她托梦呢?
就是得自己回家多练几遍讲故事和骗人而已,不过林蕴转念一想,她在现代学习的知识不就是一代代的种田人实践出来的吗?
说他们都是神农也很贴切啊!
在心中把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对齐,林蕴顿时觉得编故事没什么负担了。
维持完内心的秩序,林蕴一口应下,甚至不忘拍谢钧的马屁:“大人此法甚好,当大人的下属真是三生有幸,有大人你替我们思虑,何愁不能做出一番功绩……”
吹着吹着,林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她受神农青睐的名声是怎么传出去的?
林蕴画风一转,问:“大人,我当初听到自己和神农扯上关系也很意外,这消息……”
谢钧承认地很快:“嗯,是我吩咐人传出去的,有个名头日积月累,日后也好做事,如今不就用上了?”
真是难怪谢钧年纪轻轻的,就能当次辅呢。
正的邪的,阴谋阳谋,他真是什么管用,就用什么。
林蕴和谢钧在“种麦比试”上达成共识,户部会暗中支持,谢钧之后也会带林蕴去各大县衙,甚至还允许林蕴去工部挑选新制的农具:“工部那边有不少好东西,但推广起来慢,你看看什么能用,先改一改用上吧。”
此时此刻,林蕴出了户部,还有些恍然。
今日整体很是顺利,谢钧不仅接纳了她的申请书,甚至比她导师还靠谱一点,把执行方案修改得更合理了,而不是给她添乱子。
不过谢钧缺点也很明显,林蕴展开手中的这张纸,上面是之前谢钧笔下龙飞凤舞的【韧】。
刚刚林蕴都准备退下了,谢钧把字塞她手里,同她说:“韧,不折,不燥,不伤己。””
“林二小姐,把这字裱好挂你屋里,望你日日见它,能把我对你的劝告放在心上,而不是当成耳旁风。”
这多奇怪啊,到底有谁会想把上司的字裱好挂家里呀?
***
林蕴离开后,谢钧看向桌旁燃尽的香,说好两刻钟,却用了半个时辰。
谢钧翻着桌上的【种麦竞赛申请书】,林二小姐比试种麦的办法很有新意,有足够实力的人才敢与一城之人比试。
她有才能,有想法,只是在政治方面欠缺一点,不过谢钧不认为这是她的缺点,人的精力和时间都有限,林二小姐的长处已经足够长,其他的都无伤大雅。
当然,如果她再怕死点就更好了。
想着想着,谢钧突然很期待,期待林二小姐即将引起的这场种麦狂潮,她的成长速度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如此一来,那盏被束之高阁的葡萄灯是不是还有被拿出来的机会?
第59章 犁地
接下来的两日, 林蕴在她管的那几片地中来回跑。
如今她在大兴、宛平、昌平、顺义以及通州都有地可种。申请书已经在谢钧那里通过了,虽然他五日后才会去县衙视察,但林蕴开始按照计划进行准备工作了。
在短时间没办法改良种子的情况下, 提高小麦的亩产基本就是从防虫、施肥、灌溉、种植四个方面下手。
如今距离春分还有十来日, 林蕴上穿青灰色夹棉褙子,下穿紧口棉裤, 脚穿包边布靴,在今早如意的强烈要求下,林蕴在裤子外面还罩了一层半裙,长度至膝。
按照林蕴自己的审美, 这么穿有点怪, 很像小时候看的动画版孙悟空的样子, 但如意表示小姐身份在这里, 应当穿裙子, 于是最后就这么混搭出来了。
既不耽误干活, 又符合穿衣习俗。
庄田中,林蕴正带着从工部借来的, 改良后的曲辕犁给佃户们示范。
曲辕犁可以只由一头牛拉动, 但如今工部造出的改良曲辕犁数量并不算多, 比牛的资源更稀少。
一头牛拉动曲辕犁,一天大概犁出八到九亩地,两头牛效率几乎翻倍, 在十五到十八亩之间。
在曲辕犁稀缺的条件下, 林蕴为了速度快一些,选择了用两头牛来拉犁。
林蕴立于犁把之后,双手握住扶把,发出“驾、驾”的声音, 两头牛应声而动。
林蕴同时把控着两头牛的缰绳,缰绳时松时紧,控制着它们基本步速一致,让犁头走直。
犁头深入地里,泥土的宽浪翻涌着。
犁地最关键的就是犁头在一行直线上,稍有偏斜,立即调整把手,稳住方向。
一垄地犁完便拉绳让牛转身,提犁身转向,踩稳,继续犁第二垄。
佃户们在一旁看着,互相交谈着:“林家的小姐居然还真会用犁,瞧着有模有样的。”
“她还有一把子力气,虽然有牛拉着,但这犁重,稳住它的方向也是个力气活儿。”
当初林蕴就是在宛平县衙辩了一场,这些佃农虽然都没去现场,但听说管自己种田的主子就是林小姐,特地去打听了一番。
“刘老头还怀疑林小姐当时在吹牛,如今我瞧着她是说的真真切切,不过他们见识浅,不信罢了。这犁走得可比我们之前用的普通犁快多了,我觉得可能要快上一倍呢。”
“不仅快,你看这犁出来的深度,也比平日里深了一半有余。”
深犁的好处不少,松动土层,等日后撒下种子,小麦的根系能更深入土壤,这样抗旱和防倒伏能力都会更强。
林蕴带着犁绕一圈听到佃户们在讨论深犁的好处,忍不住补充道:“深犁把菌源和虫源埋入更深层,也有利于后续麦苗生长。”
其中佃户曾成大着胆子问林蕴:“什么叫菌源?”
这个林蕴很难解释,想了想她说:“是容易让麦苗害病的坏东西,前几天让你们用硫磺和秸秆闷烧了一遍地,也是减少它们,进而减少麦苗害病。”
曾成很意外林家的小姐如此懂种地,他们这些常在地里待的人也懂种地,但他们是约定俗成传下来的经验,他们知道要这么做,但别人一问为什么,他们就打磕绊。
他大儿子小时候问过他为什么要把粪便、草木灰、石灰混一块当肥料,曾成当时只对孩子说:“说了你也听不懂,等以后大了再告诉你。”
其实曾成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他小时候也问过他的父亲,他的父亲也没告诉他。
如今儿子大了,儿子变得同他一样,继承了这个办法,但同样不知道为什么。
此时曾成看着林小姐把着犁的稳重姿态,他想到大儿媳已经怀孕了,日后他的孙子是不是也会问“爹,为什么要把它们混在一起做肥料”?
曾成突然有一种冲动,如果……如果等会儿若林小姐还找他们搭话,他也许可以问一问她,到底是为什么呢?
示范完几垄地,林蕴也有些手酸了,她来大周没太久,力气挺大,但续航能力不足。
佃农本身用直犁就驾轻就熟,如今曲辕犁多看两眼也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林蕴便停下来,走到他们面前,问:“你们还有什么不懂的吗?”
犁地跟着学就是了,没什么不懂得,佃农们都摇头。
林蕴让其中一个人上去试一试,发现他们的确说的是实话,犁得又快又好。
在她频频点头之时,身边的一个佃农小心翼翼地开口:“小姐,我想问您关于肥料的事,不知道您方便答吗?”
林蕴果断道:“方便,你问。”
“我们村子里都用粪便和草木灰混合闷十几天当肥料,效果很好,为什么呢?”
林蕴没想到一上来居然是这么复杂的问题,这背后的化学原理可多了去了。
但若是直接讲氮素矿化,讲磷、钾配比,那她堪称在胡言乱语了。
林蕴捡着最关键的解释:“粪便、草木灰、石灰你单独放地里,其实也能养田,但三个放一块堆肥一段时间,效果格外好,是因为它们之间的关系就像麦苗和青蛙,麦苗吸引害虫给青蛙吃,青蛙吃了以后让麦苗长得更好,互惠互利。”
“这粪便一堆起来闷住,其中的肥力会变得容易让粮食吸收,但代价是一部分肥力会变成空气跑走了,这个时候草木灰和石灰就把这部分本来要跑走的肥力拴住……”
其实是氨气和草木灰和石灰反应,以铵盐形式留存。
林蕴很耐心地解释,说完后,问:“不知道我有没有讲清楚?”
曾成点点头:“我明白了,小姐你可真聪明。”
他会记住,今晚回去就告诉他的儿子,日后孙子出生,若他也问这个问题,儿子就不用以“你不懂”来搪塞孩子了。
看着佃农感激的笑容,听着他的称赞,林蕴高兴但并不自满。
来大周后,除了一开始那段艰难的时间,其实听到过很多次别人夸她聪明。
林蕴回以一个赞赏的笑容:“瞧,你们都看一遍就会用曲辕犁了,你们也特别聪明。”
见眼前的佃农一直摇头,嘴里说不敢当,林蕴知道他大概率不信她的称赞。
但当年她在山里实习,没有工业化设备,第一次用犁的时候,可没他们学得这么快。
林蕴的灵魂穿越时空,和他们身处同一片土地上,她真心实意地认为不论何时何地,劳动人民的生存能力和智慧都不容小觑。
带着脑子里的知识来大周,林蕴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可如今的高度差不是为了俯视眼前的百姓,不是为了从他们身上找优越感,而是要伸出手,拉他们一把。
***
折腾了一圈,等林蕴回宁远侯府的时候落日只剩余晖。
恰巧碰到林清昭从外面回来,她一见道林蕴惊呼出声:“二姐,咱家难不成要败落了?你怎么搞得这么惨?”
哪里惨?
甚至怕坐在马车长途不舒服,林蕴还在庄子上简单梳洗了一番才回来的。
林清昭看着林蕴头上蒙着的那块布,再看她穿得奇形怪状,脚上的布靴的边沿还有没擦干净的泥,心里大叫“土死了”、“土死了”。
听到林蕴是从田里回来,林清昭甚至有些同情林蕴了,瞧京城里的小姐扬名,个个都干干净净、高贵典雅的,不是琴棋书画,就是布施赈灾。
林蕴为了点名声,居然要亲自去种地!
林蕴最近的生活都十分割裂,白日里在田地挥洒汗水,晚上回府高床软枕。
与眼前精致到头发丝的林清昭相比,林蕴的确是有些埋汰,但看出林清昭眼中藏不住的嫌弃,听着她说:“你不是知道很多农事吗?你在旁边指挥就好了,为何要下地和泥腿子混一块儿。你若天天这样,我以后都不好意思和你一起出门了……”
林蕴倒是没生气,她都习惯林清昭这副不靠谱的样子了。
不生气,不代表愿意听林清昭这些垃圾话,林蕴猛地往前跨了一大步,沾着泥的靴子踩在了林清昭的锦缎鞋面上,留下了一个大大的泥印。
见林清昭恼恨地要骂人,林蕴努努嘴,无所谓的样子:“林清昭,不仅你现在鞋上也有泥,你每天吃的饭菜也是带着泥从地里出来的,你若是嫌弃我们这些泥腿子,有骨气爱干净,你日后绝食吧。”
林蕴说完头也不回地往自己院子里走了,留林清昭一个人在原地气得跳脚。
如今她每天到处跑,住在皇城离哪里都不算太远,日后她定好计划,定时巡查的话,还是住乡下更方便。
等回到西泠阁,带着一天的疲惫,咪咪又没有来迎接自己,林蕴已经有些习惯了。
初一没接收狸花的礼物,它就气得不理人了。
后面林蕴考虑到自己会很忙,没太多时间待在家里,就给咪咪打了一个琉璃的鱼缸,里面养了几尾鱼。
得到了新奇的礼物,小猫当即和林蕴和好,并且沉迷鱼缸。
果不其然,林蕴走到屋中,就看见小狸花端坐在鱼缸前,全神贯注地在看“猫电视”,尾巴一甩一甩,眼睛跟随鱼的移动一直滴溜溜地转,全然没注意林蕴回来了。
林蕴跺跺脚,咳嗽一声,猫只瞟了她一眼,敷衍地“喵”了一声,就回去接着看鱼了。
林蕴咬牙切齿地问如意:“它是不是又盯着鱼缸看了半天了?”
如意说是:“吃饭都恨不得把碗放鱼缸前面吃呢。”
林蕴表示知道了,快速去洗漱换衣服,然后看着还在看“电视”的猫,恶从胆边生,拿旁边的布将鱼缸盖上点,然后一把薅过小猫,揉了揉它越来越大的脸盘子。
“为了避免你近视了,强制关机,你现在被我征用了!”
第60章 紫气
夜里, 劳累了一日的林蕴还在书房里苦思冥想。
如意和时迩时不时到书房门口走一趟,两人小声交谈,如意皱着眉头:“小姐这也太辛苦了, 白天在地里干活, 晚上还要回来写东西,今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睡下。”
时迩点头附和:“地里的农民可是回家倒头就睡, 小姐这几日过得比种地的还苦。”
如意又说:“但我觉得咱们小姐是个能成事的性子,她好像都没有什么玩乐。就说三小姐,又是听戏又是去赏梅的,要我说, 还得多亏你带回来一只猫, 不然我怕小姐除了吃饭睡觉都不带歇的。”
时迩点点头, 压低声音道:“小姐又聪明还努力, 但不该和小姐们比, 若是女子能当官, 小姐当仁不让,远的不说, 她比侯爷可勤奋多了。”
时迩觉得小姐就该和官员们比, 她日后的政绩定能远超一大片。
从前时迩崇拜谢大人, 如今她更是崇拜小姐,大人成日里在官员中斗来斗去,只能花部分时间谋划如何让百姓过得好, 但小姐可是全神贯注地投入农事, 造福百姓呢。
大人统领全局,小姐是真正做实事的人。
如意也赞同时迩,她看看周围没人,直言不讳:“侯爷比小姐可差远了, 一下值就出去吃喝玩乐的,小姐这是青出于蓝而远远远……远胜于蓝。”
如意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个“远”,活像个结巴,但时迩明白,只有一个“远”可不足以体现小姐的好处。
两人在许多“远”中心领神会,相视而笑。
书房内的林蕴正在挠头,若是知道如意她们夸自己辛苦,林蕴定要感叹一句:“唯手熟尔。”
搞科研不容易,搞农业的更是牛马中的牛马。白天下大田,晚上整材料,林蕴驾轻就熟。
林蕴又开始扯自己头顶那捋头发,她苦思冥想的时候就喜欢挠头,幸好如今她头发多,暂时还可以放肆,现代的林蕴只有在思考关键问题的时候才敢放任自己挠头了。
毕竟几年博士读下来,剩下的每一撮头发都很珍贵,得用在刀刃上。
挠着挠着林蕴把小麦的种植间距定在了二十厘米,其实种得再密一点也行,但林蕴一个半月之前就安排庄头组织,发酵了许多肥料,这些肥之后渐渐投入地里,麦田定然十分肥沃。
田地肥沃,为了防倒伏,不能种得太密。
但就这么空着也有点可惜,林蕴转念一想,决定每隔两行,种一株豌豆,在田边也都可以种上。
豌豆根系深,不与小麦争肥,并且豆科植物,根部有根瘤菌,能够在土壤中固氮,让土地更肥沃。
并且在防治病虫上也有好处,小麦的虫害是蚜虫这类,而豌豆主要是豆象,两者混着种,害虫就没办法大面积单一繁殖了,互相隔着,害虫规模会小很多。
总而言之,小麦和豌豆可以在田里当共同进步的“好朋友”。
不过豌豆要选晚熟的品种,这样等麦子收获的时候,豌豆还没长成,这样不遮挡麦苗需要的阳光。
林蕴挠着挠着,把地里的种植格局给定下了。
等她回过神来,看着自己手里拽着好几根落发,起身决定不熬了,赶紧睡觉,养养头发吧。
不像是在现代,实验室里大家都挺秃,谁也别笑谁。但在大周,一个个头发都很浓密,她要是秃了,那就鹤立鸡群了!
林蕴火急火燎地随便理理桌子,然后推开书房门,时迩去做宵夜去了,候在门外的如意一抬头就看见小姐头上顶的乱七八糟的鸡窝。
每次都是,进去的时候头发整整齐齐的,一出来就像是刚从哪处做贼回来。
但看着小姐脸上的疲态,如意也不想再折腾小姐梳头了。算了,都快睡觉了,头发乱一点就乱一点吧。
***
离巡查县衙还有三日,谢钧下了早朝,抬头发现天边的云霞泛了点紫,而且有越来越浓的迹象,谢钧压低声音吩咐了严明几句,严明快步离开。
半刻钟后,乾清宫中,朱道崇歪坐在榻上,宫人奏乐声刚起,太监王德急匆匆进来:“陛下,史道长求见。”
是不是新的丹药炼好了?朱道崇连忙允史道士入殿。
史道士一进来就一脸喜色,一边磕头一边连呼:“陛下!天现吉兆!紫气东来!”
朱道崇连鞋都没顾上穿,一路奔到殿外,看到天边的紫色,大喜,直呼:“好!好!”
等稍稍冷静下来,在太监的服侍下穿上鞋,朱道崇问史道士:“去岁天狗食日,今年紫气东来?是否奸臣蔽日已经过去了?”
史道士心想,这可不能过去,得时时念着呢,
他道:“天狗食日是示警,如今陛下意识到了,示警的意义达到了。至于紫气东来,这是国运昌盛之道,今年会有很多好事发生呢。”
史道士话锋一转:“紫气一到,近些日子,有气运之人或多或少都梦见过紫气,陛下前几日做梦有没有梦见呢?”
朱道崇第一反应是摇头,但一听说有气运之人都梦见,那他肯定梦见了。
朱道崇细细去想,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前几日梦见一片雾,那雾好像是蓝色的?
不不不,细细想来,那就是紫色的。
不仅如此,朱道崇想到什么,直道:“道长,朕不仅梦见了,前日白日里朕一睁眼还看见了!”
史道士表面说:“那就对了,陛下是天命所归,贵不可言。”
实际上,那确实对了,嗑药嗑多了,眼前可不就五颜六色的吗?
史道士一向点到为止,接了陛下的赏就退了,走到乾清宫门口,看见候在外面的司天监监正,他目下无尘、旁若无人地直接略过走出去了。
监正年纪大了啊,报喜都跑不过他。
乾清宫,太监通知司天监监正也来了,朱道崇召进来后,又听了一遍报喜。
虽然依旧心情不错,但确实没有第一次听那般欣喜,何况司天监确实和史道长造诣差得有些远,对他梦中和现实中的紫光大盛丝毫没提及。
朱道崇还是赏了点,便神色淡淡地让监正退下了。
朱道崇在殿内走了两圈,决定把内阁召来谈谈,分享这个好消息。
谢钧又是最先到的那个,礼数规矩上,他总是做得到位,同他父亲一样。
朱道崇眼中闪过怀念之色,便先把紫气东来好消息告诉了谢钧。
谢钧听完就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朱道崇皱了皱眉:“怎么?此事有何不妥吗?”
他知道谢钧不信这些,但他若是敢扫兴,那他定要罚他!
谢钧摇摇头道:“并无不妥,只是臣想起一桩事来。”
朱道崇好奇地让他接着说。
“我之前递了折子,户部为了抢农时,在皇城推九麦法,陛下也审阅过了,不知陛下可还有印象?”
朱道崇没印象,但他点点头:“朕记得。”
“民间都说提出此办法的宁远侯之女林蕴是得了神农青睐,前两日她突然来户部找臣,说她做梦梦见神农手握一缕紫光,要施恩于大周。”
谢钧把神农多找一个皇城最会种田的人的套路又说了一遍,最后道:“我当时以为此乃胡言,就让她回去了,今日紫气东来,怕不是我想错了?她所言非虚?”
“你把人赶回去了?”朱道崇诧异,又觉得这会是谢钧办的事,他这人一向务实严肃过了头,很不喜欢别人拿鬼神之说同他讲事,他这个臭毛病朱道崇都听见过别人骂过好几次了。
范光表就同他说过两回,谢钧同司天监监正吵起来了,骂对方是巧言媚上呢,就连史道士也暗暗说过谢钧路上碰见他,都不正眼瞧他。
谢钧是个办实事的,他不信,但不多嘴管着朱道崇,朱道崇也就随他去了。
想到史道士说的,因为他的气运,引来无数恩泽,这神农就是其中之一?
朱道崇道:“此事,你就依宁远侯之女所说的神农指示试一试,左右她这事也对百姓没坏处,也不牟利。”
不成没损失,成了到时候可以说他朱道崇是盛世之君,神农特下恩泽来相助。
圣意一出,谢钧只能应道:“农事归户部掌管,此事臣定会处理妥当。”
***
在林蕴的积极筹备中,很快到了同谢钧一起去各大县衙巡查的日子。
第一站定在了宛平。
谢钧时间紧,是骑马来的,林蕴干脆前一晚没回宁远侯府,直接住在了宛平的农庄,第二日上午两人在衙门门口会合。
林蕴迎上去打招呼,谢钧颔首示意,脚步不停地带着林蕴往里走,同她道:“今日你主要露个面,不用说太多,你越神秘,他们越信。”
之前还要考虑范光表那边又来捣乱,但前两日的紫霞相助,有了皇命这面大旗,比种麦这事算是畅通无阻了。
谢钧乐意给林二小姐也吃颗定心丸:“你一个人统筹几万亩地的耕种,这是件难事,你专心把地种好就行,其他的不用多担心。”
说着说着,谢钧忍不住多瞟了两眼林二小姐,她最近都在田里,好像比之前黑了一点,显得人更有活力了。
比第一次见,她也长高了不少,之前十二来信,说林二小姐每餐要吃一大碗米饭、还要吃面和汤,饭后还要加餐点心。
确实没白吃。
林蕴连连道谢,还以为自己又要和人夹枪带棒地辩论几日,没想到省事了。
跟在谢钧身后,衙门的人接连跪地叩拜,点头哈腰,林蕴深刻觉得有谢钧当上司,其实挺爽的。
我方队友太过给力,不擅长的扯皮走流程和政治斗争环节,谢钧在前面开大,林蕴只需要在后面划水就好。
之前林蕴在她导师手底下,做实验是份内的事,但她也做了太多份外的事。
譬如导师申请和生物学院的联合项目,人家是个大拿,导师为了和对方搞好关系,连着让林蕴给人家送了两个月的水果。
一箱箱的,不仅是林蕴种的,甚至还是林蕴扛上楼的。
当时的师姐和她一起扛,同她说:“林蕴,你知道我们这算什么吗?”
林蕴一边擦汗一边应和:“算什么?”
“搁古代,这就是诸侯为了搞好关系,互送奴隶。”
确实,奴隶制废除好像没通知她们导师,漏下了这个封建残余,。
对比之下,真正的古代人谢钧真不错啊,林蕴再次感叹谢钧是个好上司。
到了地方,谢钧停下,一转头就发现林二小姐看他的目光炯炯。
好像越发恭敬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