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甘九


    “爹!娘!”


    骏儿牵着两头夹着尾巴的狼青哭哭啼啼跑回大院子。


    正在被下人侍弄发髻的商娘子走出来急道:“乖儿,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跟着回来的小厮忙煽风点火,只听哭声不见眼泪:“娘子!咱们家小少爷让狗给咬了!”


    镖局不让带小厮,小厮都是在外头茶摊子上候着。


    “被狗咬了?”


    商娘子吓得脸白了一瞬:“快快去请郎中。”


    又上下翻开骏儿衣衫, 见着没什么血洞才放下心来:“骏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谁家的狗咬了你!”


    骏儿半是憋闷半是后怕,哭得停不下来:“他, 他们都欺负我!还, 还放狗咬我!”


    “放狗咬你?谁这么无法无天!”


    骏儿娘看着自家两条大狼青, 惊道:“你不是都带了狼大, 狼二,还有谁带的狗能比他们厉害?”


    “那人也是镖局学武的学徒, 农户出身,可也不知道怎么养的狗,他带来的狗比咱家狗大, 还凶,六亲不认,咱家这两头狼犬根本不是对手啊!”这话是小厮在外头听着的。


    骏儿娘抄起一旁的东西就想打狗,可一想到这两只狼犬是赌坊的狗,她是背着自家丈夫偷偷让人牵出来让骏儿带去炫耀玩耍的, 若是这来之不易的狼犬有个好歹,她那凶神恶煞又守财奴一样的丈夫怕不是会刁难于她。


    本来这两日就因着商三爷夜夜宿在那新纳的哥儿房中, 俩人大吵了一架。


    商娘子只比量比量狗, 骂道:“没用的畜生!”


    她看向一旁的丫头:“愣着做什么,去赌坊请三爷回来了!”


    丫头忙应声:“哎,娘子,我这就去。”


    商娘子揽着骏儿哄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商老板回来了,等骏儿摔摔打打家中瓷器, 作了好大一气哭累睡下,才听丫头小心翼翼道:“娘子,老爷回来了,不,不过又去了新纳回来的哥儿房里。”


    商娘子怒目圆瞪:“好好好,这真是回到家就去了他房里,连自个儿亲生儿子被人欺负的事也不管了!”


    说着就快步去了后院偏房,她脚还没踹上门,里头的人就将门推开了。


    商三爷年纪不大,生了副凶相,因着上头几辈父兄都做赌坊这行身上戾气很重:“一大清早吵闹什么!”


    商娘子瞪了眼紧闭的门,忿忿道:“骏儿让人放狗给咬了,你都不管自个儿儿子吗!”


    商三爷轻飘飘剜她一眼:“狗咬到他了?就破了点皮儿至于大张旗鼓派人去赌坊喊我?真是慈母多败儿!我倒是想问是谁把赌坊养的狼犬给带出来的?”


    商娘子哑了会儿,目光躲闪:“你知道的骏儿向来稀罕猫狗,他哭嚷着要,我也不能不给不是?再说谁也没想到那乡野小子竟然带了那么一只恶犬出来,我还特意嘱咐骏儿多带一只,就怕他吃了亏!”


    “震金镖局佟管事早找我说过此事了,佟镖的面子总是要给的。”


    商三爷脸色不太好,眯了眯眼:“那老头不仅替那俩小子赔礼告歉,话里话外还说那俩小子有李家和孙县令护着,旁人还惹不得他们了!”


    “这事就这么算了?”


    商娘子忍了又忍,眼带泪花:“咱们骏儿白白让他们给欺负了?”


    商三爷看她一眼,叹了口气。


    到底是发妻,旁人还是比不得的,他拍拍她肩膀哄了哄:“别哭了,回去好好照看骏儿,以后莫叫骏儿再去震金镖局学武了,佟钊不在,全是一群贼娃子乱戏耍。”


    “我商三的儿子可不是让人欺负的主儿。”


    他眼睛划过厉色:“明面上对付不得,背地里揍断胳膊腿谁说得准呢?再不济将那狗打死也成?”


    “我派甘九过去了。”


    商娘子满意了。


    她知道甘九那个黑小子,沉默寡言又心狠手辣,落到他手里的人不死也得残!.


    生了此事,罐罐和魏承就向诸葛夫子和陈老童生告了假,俩人被二师兄留在镖局,就怕他们出门会被人报复,直到佟管事回来众人都围上去。


    “佟爷爷,骏儿怎么样了?他爹会不会派人打罐罐!”


    “佟管事,这事赖我,您可千万别怨罐罐和魏学子。”


    二师兄愧疚极了,师父那么信任他让他教导师兄弟学武,他却玩心不改,任由不懂事的娃娃招猫斗狗,这事若是闹大了他难辞其咎。


    罐罐垂头抠着小手:“爷爷,罐罐闯祸了吗?”


    “莫要担忧,此事已经了了,骏儿之父商三爷承诺不再追究。你们小男娃贪玩是常事,不过日后也要警醒着些,莫要惹那无赖之人。”


    罐罐点点头,眼睛还红红的,比着两根手指:“吃一堑长两智,罐罐以后,不贪玩了。”


    这话将几人都逗笑了,而罐罐却不知道大家在笑什么。


    魏承摸摸罐罐头,轻声道:“此事不怪你,也是哥哥疏忽了。”


    在听到骏儿是赌坊家的小少爷时魏承觉得事情难办,主要还是赌坊的人多是无赖,所谓小鬼难缠就是如此。可他也没觉得真的没办法应付,有孙县令怜他读书天赋一事上,想来也会庇护他和弟弟一二,毕竟日后地方考出秀才举子,这也是算在重要政绩里头的,升迁与否也是看此。


    眼下佟家管事出面解决了,倒也省了孙县令的一点人情。


    他拱手道:“还要多谢佟爷爷百忙之中替我兄弟二人奔波,送商家的礼……”


    “没送什么好礼,不过是点药材而已。”


    佟管事摆摆手:“你们是阿钊喜欢的孩子,我怎能见你们受难?且说我们佟家也不是好惹的,那商三想冒头也得看看我佟家两位爷干不干!”


    众人散了,魏承也带着罐罐和杏儿往家走,他摸摸罐罐还闷闷不乐的小脸:“莫要不高兴,今儿不读书也不练武,哥哥带你上山摘果子玩?”


    罐罐紧紧抱着杏儿的狼头,仰着一张小脸有点迷茫:“哥哥,骏儿不是罐罐的朋友吗?朋友和朋友不是要真诚相处吗?他为什么要偷偷打杏儿,还要说我们欺负了他?”


    “他与你同在镖局习武并不是说他就是你的朋友。”


    魏承想了想:“就像豆苗方文栓子都曾与哥哥在村中一同玩耍过,不过只有豆苗是哥哥的朋友,但那俩人行事不端,交情不深就担不上朋友一词。”


    “朋友是要互相选择的,且与人交往更要看重人品行事。”


    罐罐紧着小脸点头:“罐罐知道了。”


    其实没人教导四岁就寄人篱下的魏承这些,他也是摸爬滚打长大后想通了这些事。


    魏承赶车驴车往家走,也不想带着罐罐再在镇上逗留,他道:“那咱们今儿就往家走,过节再来给夫子他们送节礼。”


    驴车晃荡出镖局所在的小巷,黑狼忽然冲着后面低吼两声,罐罐却紧紧抱住小狼:“杏儿乖乖哦,不要打架咯。”


    魏承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眼。


    有人跟着他们。


    魏承想了想,勒住驴车换个方向打算先去师娘家中,而后面的人似乎还在轻手轻脚的跟踪。


    “魏承?罐罐?”


    师娘正在院子中洗衣裳,见到他们有些惊讶:“听人说你们今儿有事告假,怎么又过来了?”


    魏承将罐罐抱下来,笑道:“我有点事要去忙,还劳烦师娘照看下罐罐。”


    师娘牵住罐罐小手:“你去忙你的,罐罐,师娘带你玩水,好不好啊?”


    小娃不记事,一听有玩的雪白脸蛋就露出欢喜,小手手也乖乖让牵:“好呀好呀。”


    见着师娘带着罐罐杏儿进去,魏承脚尖一转,走向身后的巷子,那墙角正蹲着个黑面的瘦高汉子。


    魏承敢来也是认出这个人:“甘九。”


    甘九提着棍子站起来,上下打量下魏承,眼里似有让人不易察觉的欢喜:“佟镖头与你提过我?”


    甘九被派了个教训震金镖局里头一对带着“黑狗”兄弟的活,一听到震金镖局他就皱起了眉,但还是揽下此活,佟镖头是他的恩人,他怎么也不能看着佟镖头的人被一群下三滥的渣滓下黑手。


    “听说过。”


    魏承想了想:“商三爷派你来教训我们?”


    甘九不轻不重的哼了声,棍子晃了晃,露个狠:“要么打断你兄弟的腿,要么打断你家狗的腿。”


    “赌坊的人还真是玩不起。”


    魏承嘲讽一句,看着甘九道:“你妹妹知道你在外头做这等活计?”


    甘九眼睛一凶:“佟钊连我妹子的事都和你说了?”


    他紧紧盯着魏承:“你姓什么?”


    魏承也不怕他知道魏志的事,大大方方道:“我姓魏,茂溪村人。”


    甘九恍然大悟,手里的棍子松懈几分:“原来是你。”


    那十两银子是真帮了他和妹妹大忙。


    这也怪不得佟镖头将自己的事情说给魏承听了,毕竟要寻人办事总是要知根知底。


    魏承对甘九兄妹的事如数家珍,他道:“想来我买地的银子你是一分也没给赌坊也没给魏志,你怎么还在赌坊做活?”


    甘九脸色一沉,重重往后一靠,攥紧双拳:“上山容易下山难。”


    又凶道:“快滚,我不打佟钊的人,日后你们兄弟不要在镇上晃荡,回去我就和商三爷说打了你们!”


    说着甘九丢了棍子转身就走。


    “等等。”


    魏承沉声道:“我有法子让赌坊放你走人还不殃及你妹妹。”


    甘九又想到魏志那事也是这人一步一步谋划的,他说有法子看来是真有。


    魏承走上前去,附耳与甘九说了什么,甘九抬眸好好打量下魏承:“我瞧你比我还小上几岁,没想到如此……”


    “我兄弟二人要读书要习武,绝不能因为商三爷耽误退缩。”


    魏承扬出个笑:“他想害我们,那我回敬他一二,也不算过分。”


    甘九盯眼前这个子与他持平,脸庞却青涩的人一会儿:“你就不怕我反水?再将你拖魏志下水的事情大肆宣扬?”


    “无凭无据的事情谁会信?”


    魏承又看一眼他脖颈,想明白什么,微微垂了下眸:“镇上的济民堂的钟掌柜算是我兄弟二人的熟人,她手中想来有擦涂面黑的草药粉。”


    甘九猛地抬手捂住汗湿的脖子。


    这小子眼睛竟然如此尖。


    甘九想到商三爷不愿意放他走,他的身体也越来越瞒不住……他咬牙道:“祭月节后三日后,不管找不找到东西,你我都约在震金镖局见。”


    魏承点头:“可以。”


    此事算是了断一半,魏承也没直接去找罐罐,而是跑到几家铺子将几份节礼都买了回来又分别送给长辈们。


    左右祭月节也要大休三日,他又快步将哥俩过节的糕点瓜果买全,猪肉便去村中现杀现买,这两日他们就不来镇上了。


    第72章 第 72 章 瘟鸡


    祭月节算是茂溪村的重要节令, 村人一大清早就要陈扫院里院外,午时家家户户门户大开,为的是让起锅烧热肉的香气飘到十里外, 等到傍晚月亮出来时一家人就要团聚在一处吃吃喝喝守着“圆月”。


    天色渐晚, 洁白月亮落在树梢。


    魏家小院的矮桌支在井边,桌上桃、李、红梨各摆了三盘, 圆小似拳, 花纹精巧的月团摆了两盘。


    乖乖坐在蒲团上的小胖娃不住回头去瞧, 一只手抓着啃的就剩下一圈馅料的月团:“哥哥, 哥哥,快来呀, 月亮出来咯。”


    “来了。”


    魏承端着一碟菽豆放在桌上,揽住桌底乱跑的猫崽墨珠儿坐下:“兰婶子卤好的,闻着味道很香, 你来吃吃。”


    猫崽儿熟悉之后就十分淘气,咻的一下从魏承怀里跑走,张扬舞爪去挑衅盘卧在罐罐脚边的黑狼。


    黑狼也不恼,只懒洋洋的晃着尾巴去逗弄像是耗子成精似的猫崽儿。


    “好香呀!”


    罐罐去扒裹着汤水的浓绿菽豆,迫不及待送进嘴里咀嚼两下, 大眼睛一亮:“肉肉的味道!”


    “兰婶子说是跟着猪肉一道卤的。”


    魏承拿过帕子擦擦罐罐小爪,将菽豆放到自个儿跟前:“哥哥给扒。”


    罐罐抱着蒲团往哥哥跟前挪了挪, 小手捧脸嘿嘿笑:“哥哥最好啦。”


    魏承手指长又白净, 不一会儿四五个菽豆就扒好送到小娃嘴里:“还吃吗?”


    “不吃啦!”


    小娃抱着汁水饱满的粉桃一边啃一边摇头,望着月亮困惑:“哥哥,月亮天天都圆,为什么不天天过节噢?”


    “因着八月十五恰值三秋之半,所以这日便叫祭月或是追月节。”


    魏承轻笑道:“想来夫子讲授《周礼》, 罐罐是一点也没听的。”


    罐罐撅嘴,脸蛋肉团鼓起来:“罐罐睡着啦。”又蹭蹭哥哥手臂,“哥哥听,然后教罐罐!”


    “仲秋之月养衰老,行糜粥饮食。”*1


    魏承拍拍罐罐肩膀,笑道:“这句便是出自《礼记月令》,早在许多年前古人就在今日祭拜月亮了。”


    月亮高挂漆黑天边,星辰疏落,皎洁光辉散落大地。


    罐罐歪歪头,好奇极了:“那么,罐罐和哥哥看到的月亮和先人看到的月亮是同一个吗?”


    魏承稍怔,随机笑开,他揉揉罐罐的小脑瓜:“千百年来无数文人墨客真情颂月,个个都说其皎如飞镜,清辉如白玉盘石,如今我们看到的月亮也是如此,想来都是同一个。”


    罐罐惊喜的哇了一声,高兴的拍拍小手:“那以后的以后的以后的人看到的月亮,也和罐罐和哥哥看到的月亮是一个啦!”


    魏承心中倏地引起诗兴,夫子如今已经教他作诗,留下的课业便是作出首祭月诗歌来,因着他才开始学,夫子只让他和李行谦回去作一首,像是孙览师兄等人是要做三首以上的。


    待罐罐吃喝玩闹过后在他怀中睡下,他将小娃抱去屋头安顿好,也顾不上拾掇外头没吃完瓜果,便匆匆忙忙来到书房。


    铺纸研磨一气呵成,落笔第一句便是:“抬头问月月不言,风吹海水秋无边。”2*


    ……


    脸色绷紧,思沉片刻,郑重落笔,凝练字句写下颈联,又想起罐罐今日所问,胸中乍然明悟,又写道“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下一句顺其自然接上“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3*


    ……


    魏承紧锁眉头觉得还有些需要增改,只听屋外传来墨珠儿和杏儿的“吵闹”声,想到那一桌子没吃完的瓜果糕点,他赶紧放下笔墨出去收拾,那月团甜桃罐罐还没吃够,若是叫两个小家伙偷偷吃光,这娃起来怕不是要生闷气呢。


    夜晚的秋风缓缓吹来,粗糙桌子上的薄纸微微鼓动,一股浓郁的笔墨香气渐渐飘散了。


    许是作诗的主人都不知,这首随性而作的七言问月会给他的科考之路带来些什么变化.


    这两日给小鸡群的草粮中掺和着苞米谷和小鱼小虾,小鸡们也肉眼可见的壮实不少,比先前那一批小鸡长得快极了。


    魏承见有几只小公鸡想“拔尖”便跳进鸡圈将三只小公鸡抓了出去,剩下两只暂养在圈里留着“踩蛋”。


    那卖秋雏的摊贩也是真有心眼,给他自个儿留下的鸡苗大都是母鸡,这剩下的五只公鸡算是“漏网之鱼”,许是因着当时鸡苗太小分辨不清或者有所错漏,不然这人能把许多小公鸡忽悠旁人买回去,母鸡偷偷留着自个儿养。


    还真是应了那句“无奸不商”,村人大都喜欢母鸡,母鸡又能下蛋又能吃肉,就算老了还能煲汤养身子,公鸡可是没有母鸡好处多。


    小鸡苗好吃好喝茁壮成长,剩下的六七只老母鸡最近下的蛋也很是喜人。


    草粮鱼虾混着一日一增的红番椒,母鸡下得蛋的蛋黄颜色也越来越深,先是从与旁的鸡蛋没什么不同的浅黄,再是颜色略深的深黄,慢慢又变成秋收柿子的橘黄,这两日蛋黄颜色越来越重,颇有些深红意味。


    将雪白蛋青扒开,里头红黄红黄的蛋黄漂亮极了,只看着就让人十分有食欲,而且吃起来也与旁的鸡蛋有所差别,滋味醇厚,口感紧实,不像旁的蛋总有股淡淡的土腥味。


    眼下鸡蛋下的不多,一日也就四五个,魏承也没攒着卖钱,这蛋全都进了他们一家四口的肚子里。


    昨儿“守月”太晚,魏承就让罐罐懒了会儿,待他练完石锁读完书,便去屋头瞧罐罐,只见那胖娃娃正吭哧吭哧穿衣裳呢。


    “今儿怎么不多懒一会儿?”


    魏承笑道。


    “今儿和豆苗哥约好上山打柿子。”


    罐罐头发毛炸炸,小脸也是刚睡醒的迷迷糊糊:“不能让豆苗哥堵被窝噢。”


    “娃不大,倒是要脸儿。”


    魏承帮着他好好穿上外衫:“早食已经做好了,吃完咱们就去找豆苗。”


    罐罐高兴道:“好!”


    兄弟俩快速吃完饭就背着筐,带着打柿子的长杆往豆苗家走,没一会儿就看到不少婆娘行色匆匆走在了他们前头。


    魏承皱了皱眉,问过一个婆子,就听她道:“豆苗娘今儿就要生了!我们正赶着去帮忙呢!”


    “华婶子要生了?”


    魏承有些惊讶,合情合理他和罐罐都该去马家瞧上一眼。


    魏承牵着罐罐来到马家,就见着马家里里外外围了不少婆娘夫郎,豆苗和红着眼眶的兰婶子也跟着忙里忙外。


    “承小子,今儿没去私塾?”


    里正娘子又摸一把罐罐小脸:“罐罐小脸又圆了,昨儿月团吃了几块?”


    “吃了两块!”


    罐罐抱着小手笑:“婶婶做的好好吃呢,罐罐都不舍得吃光!”


    “你这小嘴是真甜。”


    里正娘子稀罕会儿罐罐,又对魏承道:“按理说豆苗娘还没到日子,昨晚豆苗姨母那面的两个孩子大过节的过来闹,说了许多不能入耳的话,你那兰婶子就想不在马家待了,你说她一个和离的女子没了娘家,只有这么一个妹子,不在这儿落脚还能去哪?见着姐姐要走,豆苗娘就扯着不让,那对小畜生还在说着脏话,骂骂咧咧的推了豆苗娘,这一下就把豆苗娘气的动了胎气。”


    “那俩小畜生也没落好,被马屠户打了个鼻青脸肿跑回家了。”


    想来这不入耳的脏话是牵连到马屠户身上了。


    魏承点了点头,关心道:“华婶子应当没什么事?用不用我们去镇上请郎中。”


    “好在你华婶子身体好,肚子里那俩孩子也争气,稳婆和莫夫郎都在跟前,都说没什么大事,只是拖着时间长,这生不下来也是遭罪……”


    旁边人吆喝一声,里正娘子撸撸袖子:“我还闲着,我来帮忙!”


    俩人毕竟是个小子,只在门外观望一会儿,正要走时就见着豆苗看到了他们。


    豆苗脸色不太好,想来是忧心娘亲和弟弟妹妹,他揉揉罐罐脑瓜:“对不住罐罐,应了你们去打柿子,今儿是不成了。”


    “对不住什么?你家里有这样的喜事,你不帮着忙活还出去打柿子,那可真是讨打。”


    魏承说着喜庆话。


    屋头传来阵阵女子忍痛喊声,豆苗眼眶红了几分:“哎,我,我娘太不容易了,我以后肯定好好孝敬我娘……”


    “豆苗哥。”


    罐罐仰着雪白小脸:“不要哭噢,婶婶和小宝宝会没事的呀。”


    他话音刚落,只听屋里传来一声婴孩的嚎啕哭声,里面传来一阵阵欢喜的吆喝。


    “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哟,哥儿也生下来了!”


    豆苗高兴的腿都软了,也顾不上招待魏承和罐罐,急忙往院子里跑。


    魏承心下一松,轻轻牵起罐罐温热的小手往外走,低声笑道:“咱们罐罐真是个小神仙。”


    罐罐不知道哥哥为什么忽然夸他是小神仙,他小脸抬着,欢喜道:“那哥哥带小神仙去打柿子吧?”


    又晃了晃手里的杆子,超凶:“茂溪山的大甜柿子都要进到罐罐肚肚里!”


    “真是个小馋罐罐。”.


    豆苗娘一胎生下汉子和哥儿的事传遍了全村,毕竟村里除了大东小东,生双胎的农家人实在是少。


    连着外村人都来送礼,说是沾沾喜气。


    魏承包了六十六文红绸子,想了想没送自家新产的红蛋黄鸡蛋,跑去邻村村户那儿买了筐鸡蛋,一道给马家送了去。


    喜当哥哥的豆苗也没成熟多少,趁着旁人不注意,偷偷给罐罐塞了许多酥甜又很贵的喜饼。


    本来魏承每日都控制罐罐吃甜糕,这下可好了,好甜食的娃娃仗着是喜饼,一天不吃米粮就喜饼配菜。


    魏承拦着,那罐罐就掐着腰,奶声奶气道:“难道小神仙就不能沾沾喜气吗?”


    魏承失笑,只得任由他吃完,左右都是好东西做成的甜饼,爱吃就吃吧,大不了过两日再给小娃喂几颗苦药丸。


    祭月节三日后,魏承先将罐罐送到震金镖局,他则不远不近的跟着甘九身后走。


    今日镇上人不少,一个个手里筐里都提着鸡笼。


    魏承察觉到什么,扯过一个路人问道:“今儿是什么好日子,怎么这老些人买鸡?”


    那婆婆喜笑道:“哟,前头是幽州城来的鸡贩子,正便宜卖着母鸡公鸡呢。”


    又像捡着便宜似的晃晃鸡笼:“我这大公鸡才三十文一只!”


    忽然就见着一队官差跑过去,像是在阻拦村人买鸡,而婆婆口中的幽州城摊贩见着官差竟撒丫子仓皇逃窜起来。


    魏承攥紧双拳,这些缺德摊贩竟然将瘟鸡从幽州城带出来卖!


    第73章 第 73 章 乖乖


    眼见着官差将逃窜的摊贩按到在地, 那些贪图小便宜的婆子娘子提着手里的鸡笼就想溜走,不成想一个个都被官差拦截呵斥:“想走可以,都将鸡笼放下!”


    “凭什么放下, 这是我们自个儿花钱买的鸡!”


    “对啊, 凭什么放下!”


    “这些都是幽州城传来的病鸡!”


    为首的官差个子高大,胡茬蓄着, 那眉眼之间很像震金镖局的佟钊佟镖头。


    “你们若是贪图这一时便宜将病鸡带回去, 不仅你们家的鸡群都会跟着染上病, 到时候吃下这病鸡, 一家老小都别想好了!”


    他身后两个官差将几张白底黑字的告示贴在墙壁上。


    一时之间人群哗然,刚开始和魏承炫耀自个儿买到便宜鸡的婆婆也吓得站不稳脚, 忙跑过去将那病鸡扔到伏法在地的摊贩身上。


    “你们这些遭天谴的畜生!哪里弄来这些病鸡要害我们这些老百姓!”


    一个人这样做,刚刚还不愿意丢鸡笼的婆子娘子都一边将鸡笼丢了出去一边破口大骂。


    旁边的官差忙将四五个摊贩提溜起来让他们将铜钱悉数还给这些差点被骗的无辜之人,见着群情激愤的人越围越多, 剩下的官差将病鸡一股脑丢在板车上拉走。


    魏承看一眼在不远处没走的甘九,想了想走到那为首的官差跟前,试探道:“佟典狱?”


    佟强皱眉回头,见着是个身板正直,模样俊秀, 书生模样的小汉子,他脸色稍和缓几分:“你是?”


    “小子姓魏名承, 我弟弟魏渝正拜在佟镖头门下学武。”


    佟强点了点头, 恍然道:“原来你就是魏承。”


    想来佟镖头是在佟强面前说过他们兄弟。


    魏承看一眼旁边垂头如死狗的黑心摊贩,道:“这些人早早就来卖病鸡,应是抱着侥幸想法,以为您等官差不会这么早来捉他们,此时来镇上的人多是来办事买杂物, 他们也应当还没回到家中去,佟典狱不如趁早将凤阳镇下头几个村口围住,再仔细盘问各村拉驴车牛车活计的人家,省得病鸡传到村中酿成大祸。”


    佟强这一大清早就在镇上忙活此事,没成想竟然疏忽了这一点,忙吆喝几个官差速速去几大村口拦着带鸡回村之人。


    “此事发生突然,谁也没料到幽州城真的遭了病鸡。”


    他又左右看看,低声道:“想来佟钊走时也嘱咐过你幽州城遭病鸡的事?”


    魏承点头:“佟镖头的确与我说过此事,不过他也说此事不知真假,莫要四处宣扬。”


    佟强道:“阿钊走时我又去旁处捉贼,不曾在凤阳镇与他告别,他便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我家仆从,待我回来时仆从与我说过此事,我便也没太当心,官府不曾发令,全靠跟着镖局一起走镖的草药师傅见着一家村户鸡有异样,就揣测幽州城将有病鸡,谁也不能相信不是?上头让我只是带人张贴告示,谁又能想到这伙人竟然偷偷从偏僻山路将病鸡运来了凤阳镇呢?”


    魏承好奇:“佟镖头走时带着不少鸡群,眼下官府知晓,可是幽州城的事情闹大了?”


    “阿钊倒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听着那草药师傅的话便带着鸡群过去了,他们这一路上遇上点麻烦浪费不少时间,在幽州城落脚不久那里的鸡瘟病就爆发了,他那一车鸡群也顺势买了个好价钱,幽州城到凤阳镇车马遥远,眼下这事也是才传到幽州城下头的官府耳中,那些鸡贩子想来也是吃准这一点,想尽法子比幽州城的官文先到了咱们凤阳镇。”


    这些鸡贩子还真是可恶。


    魏承道:“听闻佟镖头又去了丰城,想来年前儿应当能回来。”


    “年前儿能回来就好了。”


    佟强又拍拍魏承肩膀:“此事多亏有你提醒一句,不然疏忽了一点,怕是就是要出人命的。”


    魏承谦逊道:“凭着佟典狱的雷霆手段,就算没有小子提醒,您也定能将此事做的圆满。”


    “不必谦虚,我这人粗枝大叶惯了,你若不说我定是要有所疏忽的,到时候怕是会被大人责罚。”


    佟强道:“阿钊不在,你们兄弟若是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此事他若做的圆满也算是戴罪立功了。


    魏承看一眼远处默默等待的甘九,像是无奈般轻轻一叹:“小子惭愧,的确有件事要麻烦典狱大人了。”


    佟强爽朗笑道:“你这小子人小机智,竟也有麻烦事?那便细细说来,看我佟强能不能帮上你一二。”


    魏承去找甘九,就见甘九也没先他一步走,似欲言又止频频去看他。


    魏承想了想,轻声道:“佟镖头年前应当就回来了。”


    甘九黑面一红,清清嗓子,故作凶狠:“我,我没想问这些,我是想问你要的证人东西我都找到了,你真的有法子让商三爷在凤阳镇混不下去?”


    “刚刚与我说话那人便是佟镖头的兄长佟典狱,他说咱们只需要将证人东西告知他就成,剩下的事情就用不上咱们了。”


    有了佟典狱,他就用不上在给孙县令的赠书感激之情中夹带私货了。


    魏承要甘九找的便是商三爷的赌坊近来所做的其中一桩“腌臜”事,甘九也是有些手段,竟然找到一桩商三爷“逼良为娼”“残杀妇人”的事来,听闻那被杀之人的夫君也在寻摸证据,这样一来他和甘九全身而退,只需要佟典狱和那男子上公堂与其对峙了。


    魏承随着甘九去了他们家,那是间狭小的小院,只有两个屋头,像是从旁边大院子劈出来的单房。


    “哥,谁来了?”


    彩儿手里还有黏稠的面粉,见着魏承稍愣了下,又有点惊喜:“哥,你可算是寻了个一看就是好人的汉子做朋友。”


    甘九蹿回屋头将一个包袱塞给魏承,看着自家妹子嘟囔道:“你哥可交不到这等有心眼的朋友。”


    彩儿却不信:“这位小哥你和我哥怎么认识的?”


    “我弟弟在佟镖头门下学武,受了他的引荐认识了你哥哥。”


    彩儿脸蛋露出点笑:“原来是这样,说到佟镖头我和我哥都许久未见他了。”


    甘九动动鼻子:“彩儿,什么东西糊了?”


    彩儿一愣,忙去柴房瞧,过了会儿出来眼眶就有些红:“哥,我蒸的锅贴又糊了,这样下去咱们什么时候能支包子摊卖钱呢。”


    这个单劈出来的小院每月赁钱就要百文呢,不赚钱就要坐吃山空,他们兄妹永远也攒不下钱来。


    甘九却拍拍彩儿肩膀:“熟能生巧,再练练就成了。”


    又道:“实在不行,哥去给你寻个师傅,咱们去他们那学两天,大不了给他们拜师礼成不成?”


    彩儿闷闷不乐的点点头。


    魏承心中一动,想到什么道:“我有个婶婶做饭煮菜十分好吃,不过……”


    “不过什么?”甘九问道。


    魏承将豆苗姨母兰婶子的事情简单说过,他道:“她身世可怜,嫁了那样的婆家,又养了那样的儿女,自打祭月节她儿女来村中闹过后,常有人在她背后说些子虚乌有之事,奈何她孤身一人,没什么钱财,也没有容身之处。”


    他和罐罐去给豆苗家送红绸子和鸡蛋的路上,就听到大树底下唠嗑的村妇在编造些她与妹夫马屠户的闲话,到了马家那兰婶子正脸色惨白,恍恍惚惚的给婴孩洗尿布。


    想来若不是要照顾刚生产的妹子,那兰婶子怕是都能因着这些闲话和无处可去的迷茫投河了。


    所以在这对兄妹说起做饭寻师傅一事,魏承也顾不得与他们交情浅薄就说了兰婶子的事情。


    甘九沉默片刻,盯着魏承看了会儿:“若是有机会可以叫你这兰婶子来镇上走动走动。”


    魏承知道他的意思,若是甘九妹子真拜了兰婶子做师傅,兰婶子这样无依无靠的情况下定是要让她与他们兄妹同住,但怎么也不能听了他这个不算熟悉之人的话就让陌生人住进来。


    他笑道:“以后我来镇上读书,若兰婶子有闲便将她一道带来散散心,顺便让她来指点指点你妹子。”


    魏承告辞离去,甘九将大门关严。


    彩儿走到哥哥跟前,有点憧憬也有点高兴:“哥哥,若是真有娘子来指点我做饭,那我若是与她处的好,我们是不是能去镇上逛逛?”


    甘九有点心疼的看着彩儿,彩儿自小长得就漂亮,他们做乞丐时就有人欲对四五岁的彩儿不轨,所以他必须强硬起来,也必须“汉子”起来才能护着妹妹。


    他在赌坊的活很杂又脏,便很少带妹妹出去,也从来不敢让妹妹一个人出去。


    他不能一直在赌坊做活,总是要出去闯一闯,若是真有一个那样厉害又善良的娘子陪在妹妹身边,他也许也放下心去闯荡一番事业,让妹妹过上好日子……


    甘九沉声道:“这事不要急,咱们还剩下不少银子,还是要多看看人品。”


    彩儿捧着脸:“我瞧着那你那朋友说话好听,长得也好看,肯定不会骗人呢。”


    “你这丫头只是瞧脸,好看就是好人了?别看那魏承与我一般高,他今年不过与你同岁,心眼比你吃过的盐都多。”


    彩儿愣了愣:“真的吗?我还以为他与哥哥同岁。”


    “那小子个子是高些。”


    甘九笑着摸摸彩儿头:“你放心,哥哥会寻摸个好娘子在你身边陪你的。”.


    魏承将东西送到了佟典狱府上,又将练完拳的小罐罐送到陈老童生家中。


    罐罐背着小书箱冲魏承挥小爪:“哥哥,你好好读书噢,早点来接你罐罐。”


    “你也要好好听陈爷爷的话。”


    魏承拿过帕子擦掉他嘴上的糕点渣渣:“乖一点,不要惹陈爷爷生气。”


    他来到私塾,便见着师兄们将祭月节作的诗放到诸葛夫子面前审阅,而诸葛夫子脸色微沉,像是不太满意的模样。


    只看到孙览师兄的诗,夫子脸色稍缓,但也批评了两句“不工整”。


    诸葛夫子看向后来的魏承一眼,道:“魏承,将你的诗拿来给为师看看。”


    魏承乖驯的将那首诗呈上,垂眸虚心站着等着夫子的批评。


    第74章 第 74 章 “好”


    “好!”


    “好!”


    诸葛夫子一目十行, 惊叹又欣慰看着手中薄薄白纸:“音情理趣甚好!首联,颔联,颈联, 尾联俱全, 四句转韵,平仄互换, 对偶也相当工整, 为师传授的你当真是牢记心中。”


    旁边的师兄们都围上来, 孙览师兄通读一遍, 顿时觉得自愧不如,又赞又叹:“看师弟这句皎如飞镜……, 绿烟清辉……,读来只觉明月当前,美不胜收啊!”


    宋师兄也道:“颈联这两句更妙, 我等与先人共赏一月,细细想来只觉胸中激荡,感慨万分!”


    旁的师兄们都抢着去阅览,你一言我一语,倒是谈论出不少古人今人之见解来。


    诸葛夫子将魏承带到清净处, 问道:“最近可曾读了什么书?”


    魏承如实道:“夫子给的书前些日子读完了,学生又蒙县令大人照顾, 他赠予学生几本科考会元《文墨集注》抄本, 如今正读着这些,还有书坊有些名家自传诗集抄本也常常买来拜读。”


    “都哪几本细细说来。”


    魏承一一说过,这么一说就将十来本名家书名说了出来。


    诸葛夫子微微惊讶,不由感叹魏承既有天赋又有勤勉,他能做出这等好诗来也是正常, 他难得打趣一句:“怕是再过两日,镇上书坊的书都要叫你搬空了。”


    凤阳镇地方小读书人也少,饶镇上书坊里的书多是残缺抄本,但也卖的极贵,魏承每花银子多买一本书就闲暇时就多做些活,多收割些鸡草苜蓿,不然这么坐吃山空,真叫他于心不安。


    “为师给你的那本《八先生文抄》抄本又背得如何?”


    “已经背下五十卷了。”


    《八先生文抄》总共一百四十四卷,它便是古时八位名家生前所创古文,由前朝名家收录整合成册,文体质朴自由,惠泽后代学子无数。


    这本文抄诸葛夫子也就才给魏承不足一月而已。


    诸葛夫子就算知道魏承背书天赋极高,也不免好奇:“前五十卷也要百篇古文了,你如何背得?”


    魏承垂头谦逊道:“学生每晚睡前会寻几篇通背数十遍,天未亮就早起提笔书写,一日书写十来遍,这样一来能练字又能背书,眼下前五十卷能默能写,不见错漏。”


    “你忙着农家事宜还要照顾幼弟,如此还能抽出功夫读这些书,可见每日是要费多些力气。”


    诸葛夫子心中动容,又考教作诗和作文章之要领,见他不拖泥带水,有问有答,那张向来冷肃的脸都带了些笑意,又道:“回去再这本书剩下的散文好生背熟,多学习古人散文精华,也要勤思时文之新意,从今日起你便和师兄们一道学作文章,为师不会单独授你些浅显知识。”


    从学作诗到何为文章?又何为文章破题,起讲……等等要领,这一跨度寻常学子想要学明白怕是要两到三年,比如说与魏承作对儿的李行谦,他如今还困在“作诗”的大门后,而魏承学会这些也只用了不到半年时间。


    人与人出身地位不同,人与人的天赋能力也不同。


    诸葛夫子拍拍魏承肩膀,心中生了些许激动:“如今到明年二月份还有半年时间,这段日子你就跟着孙览师兄等人好生学习,为师想要你明年二月份就下场考县试。”


    魏承大惊:“学生满打满算也才读了这一年书……”


    “为师都相信你,你倒是不相信自个儿?”


    诸葛夫子和蔼笑道。


    原本诸葛夫子是想让魏承再等一年下场县试,想让他再巩固知识,勤学勤练,可每每见到魏承超脱常人的聪慧勤勉,夜夜不能眠,他总觉得自个儿许是会耽误了这样的好苗子。


    他不过是一个秀才,能传授给魏承的知识很是有限,若是魏承能凭着“十岁入县试”的名头科考,想来能让不少爱才的名家注意到他。


    魏承稍一思索就知道诸葛夫子的苦心,于是拱手道:“夫子放心,学生剩下这半年时间定会更加勤勉读书。”


    诸葛夫子见魏承斗志满满的回到自个儿座位认真读起书来,他又看了一遍手中这首《问月》,若是这首诗是读过几年书的童生,或者是秀才举人所创,那便可以圈一个“好”字,但若是年仅九岁只读书一年的寒门子弟所创,那真担得起“好极”二字。


    他苦读诗书多年,如今早已没了年轻时的科考斗志,现在他只一心想着为他这个小徒弟“铺路”。


    他沾墨提笔,想打算写一封信给在幽州城的友人.


    魏承来到陈老童生家中,就见着罐罐正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听陈爷爷讲话。


    “像咱们幽州城,多是珠石,人参,皮货买卖多。”


    “那应天府以南常常聚卖,太沧州棉花,稻米,瓷器,洋海货多;八闽之地,烟,茶极多;甘州,以毡货居多……”


    魏承站在远处稍稍听了会儿,便知道陈爷爷是在传授罐罐天下路程口岸以及买卖。


    罐罐支着小脸听着很认真,好奇问道:“哪里好吃的多呢?”


    陈爷爷和蔼笑笑:“想来应当是京城和应天府,那儿可算得上富饶富贵之地,爷爷记得有一次误入一间繁楼,里头最贵重的一道菜便是一只清水鸡。”


    “罐罐家有好多鸡!”


    罐罐眼睛一亮:“罐罐家也富贵!”


    陈爷爷宠溺笑笑:“那罐罐你可知那繁楼里的清水鸡吃甚么东西?”


    罐罐小手做出割草捞耙的动作:“吃鸡草!罐罐和哥哥天天都要打鸡草喂小鸡。”


    “那一只鸡值就要三十两纹银!”


    陈爷爷叹息一声,似是觉得贵人奢侈:“我们便问了走堂这鸡如何这样贵?那走堂轻蔑一笑,说见我等穿着就不似应天府人,怕我们羞愧,还特意给我等推荐了最便宜的鸡,说是那母鸡平日里只吃人参、珍珠、海参盾鱼。于是,我等强撑着颜面要了那三十两一只的便宜鸡,如今我还能忆起那滋味……”


    说着又说了应天府和京城几道极其贵重豪横的菜品来。


    罐罐哇了一声,吸吸口水又小手捧脸:“那儿的人吃一道菜,都快比罐罐和哥哥一年吃的东西贵啦!”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小小的凤阳镇终究困不住你兄弟二人。”


    陈爷爷轻声道:“爷爷今日与你讲这些,只是为了让你知道各地风土人情,日后你走南闯北,见到任何事物都会不惊不疑,也省得落入旁人圈套。”


    “爷爷,罐罐记得了。”


    罐罐肉乎乎的小脸蛋贴贴陈爷爷的手臂:“等罐罐长大了,带着爷爷和哥哥再去吃那吃珍珠的小母鸡!”


    陈爷爷叹息一声,慈祥道:“等咱们罐罐长大了,爷爷怕是都老的走不动路了。”


    “不要呢。”


    罐罐皱着小眉头:“爷爷不会老,爷爷要一直陪着罐罐!”


    “人都会老,爷爷若是不老那便成了老妖精了。”


    陈爷爷轻轻揉揉罐罐的小脑瓜:“不过爷爷也希望能一直陪着罐罐,看着罐罐长成漂亮俊秀的汉子,到那时候爷爷就心满意足了。”


    罐罐眼睛一红:“就是不要爷爷老!”


    站在门户的魏承忙走出去,他怕再晚点这罐罐又要掉金豆豆了。


    “罐罐!”


    “哥哥!”


    罐罐跳下椅子扑到魏承腿前,摇着他的手:“哥哥,哥哥,罐罐不想要爷爷老。”


    又抽抽噎噎小声道:“杏儿的爷爷就是因为老了,就把杏儿托付给了罐罐。”


    那小黑狼再也没有爷爷了。


    陈爷爷听着心里阵阵发酸,还是笑道:“瞧瞧这罐罐,爷爷真是没白疼你,莫要哭了,爷爷这不是还没老,还陪着你和哥哥吗?”


    罐罐撇撇嘴,还是有点点难过。


    魏承也拍拍罐罐肩膀,劝道:“陈爷爷说得对,罐罐莫要难过。”


    等到离开陈爷爷家,魏承边赶驴车边对闷闷不乐的罐罐道:“陈爷爷如今年龄大了,咱们平日里多照看照看他,我记得家中还有不少三品叶人参的参籽,哥哥一直没舍得卖,到时候问问钟掌柜能不能入药给爷爷做成补品。”


    罐罐小脸露出点笑意,想到什么道:“可以把那个小人参抓来!”


    魏承笑道:“前些日子翻地没见着它,也不知道它还在不在咱们家,且说那次问了它要根参须,它只给了小小一截,我倒是觉得不是它抠门,而是这东西不能乱给,若是指望不上它,咱们便用一些参籽也是成的。”


    罐罐点点头,乖乖道:“好吧。”


    魏承见他不再因着这事难过,还兴致满满的说起今日所学,也就放下心来赶车回家。


    这一路上他们听到不少人讨论病鸡的事情,村路上还有不少在官差捉拿私藏病鸡之人。


    虽说鸡贩子买卖病鸡一事被官差及时拦截,但还是有些爱占小便宜的人上了当,没过几天就听说有几个村子也生了病鸡一事,好在各村里正做主将这些被传染上的病鸡全都烧死。


    这场鸡瘟也让今年镇上的鸡和鸡蛋尤为珍贵。


    第75章 第 75 章 先洗还是先打


    “哥哥, 柿饼晒好了吗?”


    罐罐个子不够,踮脚来凑,眼巴巴的看着四根木桩高高撑起来细网。


    黑狼杏儿和调皮的墨珠儿也在魏承脚底打转。


    一家四口, 三个都是小馋鬼儿。


    魏承将还有些泛潮的柿饼翻了翻面, 抓过一块塞到罐罐手里:“你先尝尝,瞧着没出皱, 应当还要再晒两天。”


    清晨晚间露水重, 他们只能下学回家才能将昨儿收回去的野柿子拿出来晾晒。


    这大柿子洗干净削皮之后拿到太阳底下晒了两三天, 如今外表黄灿, 表面还未起皱,等到再过五六天颜色变深了就能压成柿饼, 到时候再捂个两三天应当就能出白霜,天越冷越出霜,到那时候这柿饼又甜又糯才叫好吃。


    罐罐轻轻咬了口, 因着没晒好也没什么嚼劲,不过这柿子本来就熟透了,吃起来也是极其香甜的。


    他捧着柿饼乱啃两口:“好吃好吃。”


    又将剩下的给了黑狼,指着地上馋的喵喵叫的墨珠儿,摆手道:“猫猫不能吃噢。”


    墨珠儿哪里能听懂, 只见着小主人给了大黑狼没给它,气的歇斯底里的直叫唤。


    “哥哥你看它呀!”


    罐罐敦敦跑到魏承身边, 开始告状:“墨珠儿骂罐罐, 骂好多。”


    “不能骂罐罐,你这小鼠耗脾气挺大。”


    他抱起墨珠儿顺了顺毛,笑着劝慰道:“这玩意儿又凉又硬,你吃不得,午食都添好了, 快去吃自个儿碗里的蛋黄去。”


    墨珠儿被摸舒爽了,翘着尾巴跳出魏承怀里,忽然又来个假动作扑向正在嚼柿饼的黑狼,连扑两下黑狼都没理睬它,这小东西又壮着胆子去扑第三下,见黑狼玩真的来捉它,小黑猫尾巴炸开,一边喵喵叫一边满院子跑。


    罐罐严肃皱着小眉毛,小手指指点点:“一个两个都是顽皮货!”


    魏承挑眉,忍笑点头:“对啊,也不知道是像谁了。”


    “肯定不像罐罐呀。”


    罐罐点点自个儿胖乎脸蛋:“罐罐最乖呢。”


    “若是能少吃点甜货就更乖了。”


    魏承弯腰将地上麻布兜子里的红梨饼也倒在晒网上,再过半个月应当又要来雨了,赶紧将罐罐的零嘴果干晾晒好,往后就开始晒后院的茄瓜条和豇豆干了。


    他想起什么,道:“还忘了问你,今儿去镖局那骏儿可还在?”


    罐罐摇头:“不在哦,听二师兄说骏儿以后再也不来了呢。”


    魏承点了点头,想来这心高气傲的娃娃被落了面子,应当也不会再去镖局了。


    兄弟俩将柿子干和红梨饼晾晒好,又去后院那片空地将小鱼小虾翻了个面,大东小东前几日一日送来三桶鱼虾,最近几天一日能送来四五桶,抛去鸡群和小母鸡现在吃的,剩下的一些晒好的鱼干都被魏承装进麻袋兜子里留着入冬喂鸡。


    如今粮仓里已经攒了两麻袋鱼虾干,这地上的攒一攒也能有两三麻袋,再让那兄弟俩帮忙捉几天,今冬的鸡粮也就够了。


    旁的鸡粮草药都充足备齐,只有番辣椒不够,他们家现在吃的也是打鸡草时顺便在河边摘的,眼下喂鸡再加上自己吃怕是不够用。


    魏承打算过两日去镇上多买一些回来,按理说村里人家种的应当能便宜些,可在他们家的红黄鸡蛋没卖出去前,他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自个儿给鸡喂养了辣椒。


    忙完这些活计,黑狼墨珠儿看家,魏承就带着罐罐去河边洗衣裳。


    罐罐喜欢水也喜欢在河边玩,不过哥哥很忙很忙,平日里很少带他来河边玩。


    他们到时,河边已经聚了不少婆子娘子在捶洗衣裳,见着他们兄弟还热情打招呼:“哟,罐罐来啦?今儿晌午吃什么了?”


    “今儿早上不少官差来村里问有没有人藏病鸡,承小子你在镇上私塾应当听说什么吧?那真是病鸡吗?”


    “里正也不知怎地带人挨家挨户搜,你说说咱们村今儿除了魏承就陈家人去镇上了,搜咱们做什么……”


    “魏承,听说你找大东小东帮忙捉鱼?还要不要人,我家栓子在家闲着没事做呢。”栓子娘忽然道。


    “眼下已经够了,等到来年有机会再麻烦栓子。”


    魏承将装满冬袍的背篓放下,素日里他不爱来河边浆洗衣裳,问东问西的婆娘太多,怪招人烦躁。


    夏袍能在自家井边洗,冬袍就不成了,又厚又沉,他怕在家洗不净,引来那股挥之不去的阴潮味。


    魏承帮着罐罐挽上衣袍,帮着他脱了鞋袜,那小娃娃就像撒欢的小狗直接跑进河里,雪白胖乎的小脚丫在下流浅水里踩来踩去,好不高兴:“哥哥哥哥,你看罐罐!”


    “仔细些,莫踩到石子儿。”


    魏承笑道:“玩累了就上来。”


    他将衣裳浸在水中的石头上,拿着棒槌使劲儿捶打搓洗,时不时看一眼在溪水中玩耍的罐罐。


    “承小子带罐罐来洗衣裳?”


    魏承闻声回头就见着莫夫郎涣哥儿还有兰婶子端着木盆走过来了。


    “最近天好,多洗两件冬衣。”


    莫夫郎放下衣盆笑道:“咱们村哪个小子都没承小子干净。”


    那些个小懒汉子不把衣服穿成铁打的那是不会脱的,更别说自个儿来河边洗衣裳。


    涣哥儿乖乖叫了声承哥,就褪下鞋袜迈入小溪找罐罐玩,小罐罐整日镇上村里两头跑有日子没见到村里人,当下扯着涣哥儿的手玩得更高兴了。


    兰婶子一来,那头的村妇声音都低了些,时不时窃窃私语笑出了声,像是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兰婶子却无精打采,一言不发,用力揉搓着衣裳。


    她心里知道,多说多错,不说也错,她现在只要在茂溪村就是个错。


    “兰婶子,豆苗那衣裳脏成那样得用棒槌敲。”


    魏承将罐罐拿来玩的棒槌递给她,笑道:“多拿了一个,您先用着。”


    兰婶子两腮硬扯出个笑,接过来应了声哎。


    莫夫郎也叹口气,冲魏承摇摇头,意思是说让他甭劝兰婶子宽心,这一路上他已经劝了不少。


    魏承没问旁的,只问了两句豆苗去哪杀猪,又问豆苗的两个弟弟胖乎不胖乎,果然一提到豆苗和他弟弟们,兰婶子笑着回了几句:“豆苗又跟着他爹去丰苗村了,昨儿还说起你,想过两日来找你玩,那老二比老三胖乎能吃,老三是个小哥儿,抢不过他二哥,不过都挺壮实,这俩小崽儿和豆苗小时候像的很。”


    莫夫郎和兰婶子就着两个婴孩说了不少话,过了会儿魏承才道:“兰婶子,过两日华婶子出了月子,你可有时间随我和罐罐去镇上溜达溜达散散心?”


    兰婶子叹了口气,用袖子擦擦溅在脸上的水:“婶子哪有闲心还去镇上逛?我住在你华婶子家,就多帮着你华婶子做点活,省得老二老三没人照看。”


    “让您去镇上溜达,主要是还有个事想麻烦您。”魏承边说话手上的活也不停。


    兰婶子觉得自个儿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村妇,遂困惑道:“婶子有啥事能帮你?”


    魏承将甘九和他妹子的彩儿想要寻个做饭娘子的事情说过,把话也没说死:“那对兄妹也想着先见见人,若是双方都觉得可行,您可以一边教他妹子一边帮着他妹子摆包子铺,他妹子年纪小,一个人怕是成不起来,我听他那意思是要是婶子嫌弃两头跑麻烦,晚间宿在他们那儿也是成的,左右还剩下一间空屋。”


    最后一句话让兰婶子脸上多了些情绪,手上的衣服也不搓洗了,翻来覆去问了好几遍:“就是说他们想寻个会教做饭会摆摊的婶子,然后还管吃管住给工钱,对不对?”


    魏承点头笑道:“是这样。”


    莫夫郎道:“兰姐,这活可真不错,你要是能干就去干,甭想东想西。”


    “我,我倒是能干,就是怕人家相不中我。”


    兰婶子嗓门高了不少,明显动心了:“承小子,你那朋友啥时候有闲,到时候领婶子去瞧瞧!你华婶子生完孩子,家里也没什么用我的,我闲着也是闲着。”


    “那朋友眼下应当有事,再等个两三天我就带着婶子去见镇上那对兄妹。”


    “好,好好。”


    兰婶子用劲儿捶洗衣裳,瞧着脸上乍然出现的喜色,身上那股死气沉沉都消散不少。


    魏承和莫夫郎对视一眼,俩人都露出点笑。


    “小涣哥。”


    溪水潺潺,平石铺底,总有小尾黑鱼一闪而过。


    罐罐回头望一眼和婶子说话的哥哥,将小手塞进涣哥儿手心里:“小涣哥牵好罐罐,别让罐罐被水冲走了嗷。”


    涣哥儿笑道:“放心吧,这水这么浅,冲不走你这么胖乎的娃娃。”


    “好呀好呀。”


    俩人蹲在浅浅的河道寻了好一会儿宝,涣哥儿扒开两块石缝,惊喜又低声道:“罐罐,石头缝里有小螃蟹!”


    “罐罐看到啦!”


    罐罐小心挪着身子去瞧,见涣哥儿扑空他两只小手并用一同去摸,不成想却将溪水搅浑,那小螃蟹瞬间逃之夭夭。


    “在那面,在那面!我看见了!”涣哥儿急道。


    “罐罐会打拳,让罐罐来!”


    罐罐撸撸袖子,露出两头白嫩肉藕一样的胳膊,涣哥儿捧场拍手:“好厉害!”


    罐罐雄赳赳走两步,马步还没扎稳,小脚一滑就猛地跌倒在溪水里。


    “呀,罐罐!”


    魏承只听扑通一声,忙放下棒槌去瞧:“罐罐?”


    罐罐从溪水站出来,他浑身上下湿漉一片,许是踩到了苔草软泥,脸蛋和衣裳前胸都沾满了泥巴。


    刚刚还雪白干净的小娃这么一会儿就变成了泥巴娃娃。


    魏承也顾不得褪鞋子,迈进溪水里就将罐罐提溜出来,这娃娃也知道自个儿又闯祸了,悬空着小短腿:“哥哥呀,罐罐可以解释……”


    “罐罐,你这怎么搞了一身泥?”


    莫夫郎笑着看一眼也是浑身湿透的涣哥儿:“你俩这是干甚么了?”


    涣哥儿小声道:“我俩抓小螃蟹呢。”


    兰婶子忙浸湿帕子递给魏承,笑道:“快给孩子擦擦脸,那泥巴都进嘴里了。”


    魏承接过帕子道了谢,刚要给泥巴娃娃擦脸,就见罐罐小脏手交叠在胸前,怂怂道:“哥哥先洗罐罐还是先打罐罐?”


    魏承都气笑了:“还先洗先打?给你晒干再打!”


    罐罐抿嘴就要撒娇,魏承眼前一黑:“不要抿嘴,泥巴都吃进肚子里了。”


    他用着湿帕子先擦了圈娃娃嘴巴,这娃脸蛋鼻子全是泥巴,只有嘴边干净,这样一来倒像是那偷吃蜂蜜的小狗熊,滑稽又可人爱。


    “哥哥,不要这样回村,再洗洗罐罐吧。”


    他抬着一张泥巴小脸,大眼睛扑闪着,可怜巴巴的:“罐罐要脸儿呢。”


    第76章 第 76 章 红黄鸡蛋


    回到家中后, 魏承先将洗好的冬衣晾上,又将井边晒热的水倒进柴房的浴桶里。


    那脱的光溜溜的胖娃娃捂着小小鸟,蹦蹦跳跳道:“快让罐罐进去!”


    “行啊, 倒是知道羞了。”魏承好笑道。


    等到进了浴桶, 那罐罐赤着雪白肉乎的胳膊搭在边上,水里的小脚脚翘起来, 舒服的感叹一声:“罐罐又要香香啦!”


    因着这娃要脸儿, 魏承和莫夫郎几个在河边给他擦洗了一番, 虽说身上边边角角还是有泥巴, 可到底是能见人了。


    这娃娃回去路上还掩耳盗铃的捂着自个儿小脸,生怕遇到熟人。


    魏承笑道:“耳后的泥巴都干燥了, 想来是要好好泡一泡。”


    罐罐乖乖道:“好呀。”


    又用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他:“哥哥,可以给罐罐两颗甜甜的杏脯吃吗?”


    他小手点点带着雪白奶膘的脸颊,歪歪头:“左面一颗, 右面一颗!”


    魏承轻轻勾下他鼻尖:“馋猫。”


    他嘴上笑话罐罐,可还是去屋头将一个装零嘴的五联木罐找了出来,这玩意也是他们在镇上杂铺淘的,兔首为盖,可揭可拿, 罐身颇深短胖,总共五个罐且联在一处, 因着模样精巧, 还能装多样果脯,就很受小娃喜欢。


    刚从里头拿出两颗杏脯,黝黑的小墨珠儿又来喵喵叫,这小猫崽也是有趣,无论家中人吃什么它都很好奇, 偷偷摸摸啃过黑狼的肉骨头,也钻过鸡圈刨鸡食,甚至还爬过驴食槽蹭一身毛炸炸的草叶,真算是他们家第二个馋猫。


    罐罐见着魏承回来,小手兴奋拍水:“放到罐罐嘴里!”


    魏承将两颗杏脯一左一右塞到他腮帮里头,罐罐一脸满足的摇头晃脑:“好甜哟。”


    “旁的玩意你倒是吃吃就厌,唯有这杏脯倒是叫你百吃不厌。”


    魏承顺道扯了一把墙上挂着的藻叶子,将其浸泡在水中,笑道:“这杏脯也吃到嘴里了,可以安心泡水了?”


    罐罐咬字不清道:“可以啦!”


    青灰的藻叶子泡软乎了,只轻轻一揉搓就能出现白色的乳沫,魏承便细致的将沫沫在罐罐头发上,见着小娃不老实,叮嘱道:“莫要乱动,小心沫沫进到眼睛里。”


    罐罐若是老实就不是罐罐了,他小手勾着沫沫往自个儿嘴唇上方涂了两道,然后虎着小脸,粗声粗气道:“哥哥,你看呀,你的小罐罐长白胡子啦!”


    魏承笑着将沫沫又涂在他脸蛋上:“胡子怎么跑到脸上去了?”


    又涂到肉乎乎的手臂上:“怎么又跑到手上了?”


    罐罐抱着小手被逗的咯咯直笑:“罐罐长大了呗。”


    “长大也是要先长黑胡子。”


    “像师父那样吗?”


    罐罐说的是佟镖头,他大眼睛发着光:“哥哥也会长吗?”


    “咱们都是汉子,到了年纪自然都要长胡子。”


    魏承拍拍他:“小爪爪伸直。”


    罐罐乖乖伸手,欢喜的看着魏承:“哥哥,你以后的胡子肯定是最好看的胡子。”


    魏承一边搓洗他胳膊上的泥巴一边道:“你怎么知道哥哥的胡子最好看?”


    “罐罐是小神仙呀。”


    罐罐画了个大大的圈:“罐罐许愿要让哥哥长最好看的胡子!”


    “书上常说老爱胡须少爱发,自古多有美髯公。”


    魏承笑道:“那等哥哥老了,还望魏渝小友常来与哥哥理须。”


    罐罐欢呼一声,水花四溢:“包在罐罐身上!”


    连换两桶水才将罐罐搓洗干净,洗到最后罐罐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挠挠小脸道:“哥哥,你知道的,罐罐不是小脏宝宝的。”


    “你不是小脏宝宝,你只是顽皮货。”


    魏承拿过大帕子将娃娃擦了一遍,笑道:“不过顽皮是好事,哥哥欢喜你顽皮,唯唯诺诺的长大了会受人欺辱。”


    他打小就很顽皮,秦氏常常恼他骂他,但魏大年从来不会。


    罐罐洗完澡就打起哈欠,还没擦完桃子香膏就困的直耷拉眼皮,魏承见状潦草擦了两下便将他送进被窝.


    没过几日,病鸡一事原委就传遍各村角落,家家户户都不敢再将鸡群鸭群随便散养,一时之间山下的鸡草都快被人抢光了,还有几桩因为鸡草打起来的可笑事。


    如今想要多打鸡草就得往深山里头走,好在魏承和罐罐早就囤了不少鸡草,如今也就不用和这些人抢。


    最先来感谢魏承的是里正李茂德和李三郎,莫夫郎和豆苗家养的鸡少,就那么几只鸡稍微存点鸡草也就够用了,但李家牲畜却是极多,除了鸡群鸭群还有十多头猪,因着他的提醒全家汉子一道出动,短短半个月就将牲畜要吃的草打全了。


    “现在凤阳镇几个村子常听说有鸡病死一事,咱们茂溪村因着有你的提醒,我一听到信还没等官府来人就先召集村民说了原委,老陈家带回来的鸡还没来得及送到圈里养就被村里汉子夺过去烧死了,不过旁的村子因着有人私藏病鸡倒是损失不少。眼下病鸡这事越传越玄乎,听来往摊贩说幽州城的鸡都快死绝了?没准过段时间就有人来村子收活鸡,这也让这下头几个村镇热闹起来了,不少人都想再多养点鸡,奈何错过了秋雏,现在花再多钱想养也没有人卖了。”


    李茂德又喝了口茶水,道:“这茶好像与你祭月节送伯伯的是一个茶?”


    “都是小竹茶,当时寻思着伯伯爱喝这茶,小子便多备了些,想着您来这儿也能喝上。”


    李茂德被这话说得舒心,又老生常谈问他几句私塾上的事,魏承一一作答,但没说来年二月份要下场的事。


    不是防着里正伯伯,而是魏承总觉得自个儿还是学的太少。


    李茂德读过几年书,能听出来魏承学的很不错,欣慰点头道:“好小子,好好学,到时候考出个功名出来也让咱们茂溪村沾沾光。”


    茂溪村上一辈还有两三个读书人,像魏承这一辈,那方文魏志雷声大雨点小,眼下一个两个陆陆续续都不读书了。


    李茂德又好奇道:“你学的如此好,白日上私塾还要做农活,那每日晚上要读多少时辰的书?”


    “子时就寝,平旦就要醒来练字。”魏承如实说。


    李茂德大惊:“如此说你每日也就那两个时辰睡觉?这,这也要仔细着身体。”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


    魏承谦逊道:“既然花费不少银钱精力读书,那就定要读好书。小子启蒙晚,落下太多,不用功怕是不成的,且说那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既然选了科考这条路,就不仅仅是与这凤阳镇的学子争高低了,想来那比我更聪慧比我有见识的人应该更为勤奋刻苦。”


    “你啊,这一点倒是像你爹,无论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想当初他学打猎也是如此,日日夜夜在山上盘桓,不见退缩,村人说三道四,笑话他的人不在少数。”


    李茂德拍拍魏承,动容道:“伯伯还是那句话,你好好读书,无论是少了银钱还是少了吃喝,只要你开口,伯伯砸锅卖铁也会供养你读书。”


    魏承随着里正出去,就看到在院子里陪罐罐玩的李三郎夫夫。


    罐罐穿着雪白的小短打,圆滚滚一只,正在虎虎生威的给他们打拳看。


    李三郎和秋哥儿都鼓掌叫好:“罐罐厉害!”


    里正捋捋胡须,赞赏的点点头:“罐罐啊,来,过来。”


    罐罐擦擦脑门上的汗,屁颠屁颠跑到里正伯伯跟前,乖乖叫人:“伯伯!”


    “你这拳打的这样好,以后要做什么啊?”


    罐罐仰着小脸,美滋滋道:“要保护哥哥呢!要赚大钱!”


    里正看着几人:“听听,咱们这娃娃是个有壮志的。”


    罐罐又歪歪头,双目澄澈:“小溪哥好久都没来找罐罐玩呢。”


    里正笑道:“溪哥儿在家里跟着他嫂子们学绣活。”


    “你有功夫就去找他玩,他在家里也没趣儿。”


    罐罐乖乖道:“好呀好呀!”


    将人送走,魏承就带着罐罐去看李家人送来的东西,小平筐里有块肥瘦相间的卤肉,两包红印糕点,还有两刀麻纸。


    罐罐踮脚看了看:“哥哥,里正伯伯为什么给咱们送肉呀!”


    “应该是感谢咱们提醒他们病鸡的事。”


    这两日莫夫郎送了不少草药和糕点,豆苗家送了两斤新鲜的猪肉。


    邻里亲朋之间就是这样。


    秋色渐浓,后院的茄瓜和豇豆已然熟透了,就连难以养活的秋葱都长出密密麻麻的细苗,害得魏承每日回来都要锄草清苗。


    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片地埋过人参娃娃的原因,家里的蔬菜熟得快,长势旺盛,滋味也十分鲜甜。


    魏承将那块卤肉切了一旁,将锅里的茄瓜炖肉盛了出来,吆喝一声:“罐罐,净手吃饭。”


    “来啦,来啦!”


    罐罐小手抖着水给他瞧:“哥哥,你看呐,这是不是干净的小手?”


    “是干净小手,可以吃饭。”


    魏承给一旁的黑狼墨珠儿添上食,坐下道:“哥哥第一次做茄瓜炖肉,你尝尝好不好吃?”


    罐罐抓着筷子夹起一个短短小小的茄瓜尾巴,嗷呜咬了一大口,圆圆的眼睛亮了亮:“哥哥,是鸡腿的味道!”


    “馋鸡腿了?”


    魏承道:“咱家的小母鸡留着下蛋,小鸡还太小吃着不香,现在外头的鸡也不敢买,等过段时间哥哥再给你炖鸡肉吃。”


    虽说幽州城来的病鸡都被烧死了,可有些人家因着贪婪也把自家的鸡也染上了病,饶是官差说过凡是接触过病鸡的鸡全部一律烧死,但总有些人为了钱财心思不正,他们不得不防。


    眼下也就鸡蛋是好的,毕竟病鸡是下不来蛋的。


    罐罐吃着香喷喷的肉片,嘴角都沾了油腥,摇头:“罐罐不想吃鸡,罐罐喜欢吃茄瓜!”


    将软烂又浸了肉香的炖茄瓜淋泡在饭上,大口大口吃起来只觉得这米饭比吃肉还香。


    兄弟俩吃完饭在柴房洗碗的时候,就听到了门外传来大东的声音:“承哥,鱼来了。”


    魏承擦了擦手,道:“来了。”


    大门一开,大东小东各提着两桶鱼虾进来。


    魏承忙接过小东手里的桶,这小东瞧着瘦弱,手腕都压红了。


    小东左右看了看,舔舔唇捂了捂肚子。


    他,他闻到肉香了。


    他们家好像好久好久都没吃到肉了。


    要不是帮着魏承家打鱼,他们怕是连娘的药钱都付不起了,还想着什么吃肉呢。


    大东道:“承哥,我们想着今儿是最后一天,就多摸了点鱼。”


    魏承看一眼桶里的鱼,比前些天的大上不少,他又看一眼兄弟俩沾土的鞋子:“你俩上山里打的?”


    大东挠挠头:“这两日村里人疯了一样打鸡草,山下的鱼也不放过,我,我们就想着上山碰碰运气。”


    “眼下入了秋,常有野兽出没,你俩这实在是太冒险了。”


    魏承叹一口气,转念一想,若是他和罐罐没有这些机缘,他为了赚钱想来会比大东小东还拼。


    再说去年冬天,他穿着露着脚后跟的鞋,披着只有一层薄棉的褂子,用命去山上捉蛙不也是冒着险吗?


    好在也是有罐罐。


    “大东哥,小东哥。”


    罐罐小跑出来,他颤颤巍巍捧着一把铜板道:“给你们钱钱。”


    大东接过,打眼一数忙道:“多了多了。”


    四桶鱼虾二十文,这娃娃多给了他们五文。


    罐罐摆摆手:“不多呀,大的鱼和小的鱼不一样呢。”


    魏承摸摸罐罐小脑瓜:“对,这次的鱼虾大,你们抓也是不好抓,按理说还是我们占了便宜。”


    大东抿着嘴点点头,声音有点低:“谢谢,承哥。”


    这时一道肚子嗡鸣声引起几人注意。


    小东黑乎乎的脸蛋都能看出羞红:“我,我……”


    “小东哥,你是不是饿了呀?”


    罐罐摇摇小手指:“不要走,等着罐罐!”


    说着小娃一扭屁股敦敦跑进屋头,又敦敦跑出来,手里抱着一包四块装的糕点。


    他仰头道:“哥哥,罐罐可以把糕糕给小东哥吗?这个糕糕是里正伯伯给罐罐的!”


    魏承点头道:“可以。”


    大东忙推拒:“不用,不用,承哥你留着给罐罐吃。”


    “不妨事,你们拿回去吃。”


    魏承道:“你们每日都将活做得这样好,让我省了不少力气,也是我该谢你们。”


    兄弟俩推脱不得,只得收下。


    临走时,胆小的小东还看一眼魏承和罐罐,像是壮了胆子:“承,承哥,谢谢你们,以,以后要是有活,我们还能干!”


    魏承点头笑道:“行,我记着了,天黑了,快快回家去吧。”


    月上梢头,村路黑漆一片,大东和小东紧紧牵着彼此的手,他们现在闻不到一点鱼腥味,只能闻到怀里那包香甜的糕点味。


    那么香那么甜的味道,他们好像从来都没有闻到过。


    大东晃晃弟弟的手:“小东你饿了就打开先吃一块。”


    小东摇摇头,将那包糕点按在胸口上:“带回去和爹娘一起吃。”


    总共四块,他们家一人一块!


    “哥,魏承和罐罐真的很好。”


    小东小声道:“你说他们两个当时在山上过的那样难,没有人帮他们,也没有人理他们,他们肯定比我们现在还饿,可是他们还是这么好。”


    “好人有好报,承哥和罐罐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


    大东笑道:“现在有了钱,买了药,娘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爹娘现在都康健,咱家的日子也会好起来的。”


    月亮悬挂于空,皎洁辉光会落在每个人身上。


    魏承看一眼在被窝吭哧吭哧脱袜袜的罐罐,笑道:“今儿是怎么想的,多给了那兄弟俩五文钱?”


    魏承肯定也会多给,只是他没想罐罐会主动给。


    “他们打的鱼大,我们就要多给他钱,不然他们的力气就白出了,心里也会不舒坦。”


    罐罐晃晃小脚,头头是道:“爷爷告诉罐罐,要和气生财,做生意时即使旁人嘴上不说,但也不要贪图旁人的便宜。”


    魏承点头笑道:“那糕点呢?”


    “给铜板是生意,糕点是不想让小东哥饿肚子,罐罐饿过肚子,饿肚子好难过呢。”


    罐罐挠挠小脸:“哥哥,罐罐做错了吗?”


    “没做错,就算你不给,哥哥也是要给的。”


    魏承摸摸他的头,笑道:“这一下你的小钱袋又空了吧?”


    罐罐摆摆手,大方道:“没事的呀,罐罐的小钱袋空了,小铜罐里还有好多钱。”


    他们有段日子没有数银子了,这厢提起便拿过铜罐数了一遍。


    前段日子剩下八十六两,这段日子吃喝倒是没花多少,兄弟二人的束脩和魏承的书花了不少银钱,眼下满打满算就剩下八十两白银。


    读书是真的烧银子。


    魏承轻轻一叹。


    其中有六十两是不能动的,这留着明年开春要买六亩良田要种麦豆,今年那两亩地只种玉米高粱,家里的白面还要月月去外头买。


    老魏家那四亩地他是打算养羊的,如今还没收拾,暂等着开春看看羊羔行情再说。


    次日一早,魏承和罐罐去后院摘了不少新鲜茄瓜和豇豆,罐罐负责装筐,许是怕自个儿少了谁,还一边放一边蹲在地头念叨着:“茄茄送夫子,豆豆送爷爷。”


    “豆豆送夫子,茄茄送爷爷……”


    魏承刚从地里钻出来,就见罐罐皱着小眉头,十分严格:“哥哥,夫子少了一根豆豆哦!”


    魏承顺手在外面摘一根绿弯弯的豇豆:“这回齐全了吗?罐罐小账房?”


    罐罐拍拍手上的泥巴,满意了:“齐啦齐啦!”


    “夫子八个茄瓜,爷爷也是八个茄瓜……”


    魏承提着两个筐走:“好,那咱们就去镇上了。”


    驴车在村路上走了会儿,碰见不少村人:“承小子,听说你家养了不少鸡,你卖不卖?”


    魏承勒着缰绳笑道:“不卖了,婶子你再问问旁人。”


    落在后面的婆子窃窃私语,又不知道聚堆在说谁家的闲事。


    魏承将罐罐送到镖局,就看到不远处正在四处张望的甘九。


    他拍拍罐罐肩膀:“去吧,哥哥给夫子和爷爷送完菜就去找你。”


    罐罐背着小书箱,仰着头:“哥哥,你还没有说那句话。”


    魏承弯下腰,笑道:“罐罐要好好练拳,不要被打,不要在泥地里打滚,不要随便吃旁人给的东西。”


    罐罐抱着小手嘿嘿笑:“哥哥,你看看你,这都能忘呢!”


    “对不住,对不住。”


    魏承笑着做个讨个饶的手势:“快进去吧,人家小梁娃等着你呢。”


    “好呀,哥哥也要乖乖噢。”


    罐罐踮着小脚推开厚重的大门,一溜烟儿消失在魏承的视线里。


    他回头就见着甘九走过来了:“你弟弟长得真可人爱。”


    魏承心中有些得意,但面上不显,淡笑道:“他喜欢旁人夸他,这要是让他听到,想来要缠你玩闹一会儿。”


    俩人寻了个无人的地方,甘九有点激动道:“镇上的赌坊被查封了!”


    “可惜的是商三爷找了个替死鬼,他们一家昨夜连夜跑去了幽州城。”


    那商家几代人都开赌坊想来在幽州城也是有些门路的。


    魏承点点头:“那你们这些伙计?”


    “树倒猢狲散,都被遣散了。”


    甘九又想到什么:“不过商三爷虽然逃了,我前几日见过他一面,他气色不太好,也不知道是不是亏心事做多了。”


    “对了,前两日你说的那个婶婶,她若是有空你过两日可以直接带她过来。”


    甘九看魏承一眼,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佟,佟镖头信任的人我也信任。”


    魏承脸上多了点笑,真心为兰婶子高兴,道:“甘九哥,我替我那婶子谢谢你。”


    “不用谢,左右我也是要给我妹子寻个伴儿,知根知底用着也更放心。”


    甘九又道:“最近幽州城病鸡的事情闹的挺大,你和你弟弟最近可不要在外头买些烤鸡烧鸡吃,鸡蛋倒是没什么,都说病鸡是下不来蛋的。”


    魏承道了谢,就与甘九分别。


    今日下了私塾,魏承又带着罐罐去菜市集买了两大筐红番椒,他多了个心眼这些番椒换了好几个摊子买。


    他们还碰到卖鸡蛋的摊贩,离着老远就听到他们说鸡蛋现在六文钱一个。


    驴车在山路晃晃悠悠,伴随着罐罐不知道打哪学到的童谣,眼前茂盛绿影渐渐褪色,不知不觉枯黄落叶随风而起。


    寒风吹来,一晃就到了初冬。


    鸡瘟二字早已经离幽州城和凤阳镇远去,不过大街小巷总有外乡人在吆喝着:“贵价收鸡!”“贵价收鸡蛋!”


    “眼下还哪有鸡了,深秋时幽州城的人把凤阳镇一大半鸡都收走了!”


    “我听人说鸡蛋都涨到十文钱一个?”


    “十文钱?那可真是快比猪肉贵了!”


    而在不远处有个雪白胖乎,粉雕玉琢的小娃,他晃着黝黑兔毛护手,头戴圆小毡帽,奶声奶气的吆喝着:“卖鸡蛋啦!卖鸡蛋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是香喷喷的红黄鸡蛋哟!”


    第77章 第 77 章 羊肉火锅


    来往路人都被这奶声奶气的叫卖声吸引过去, 就见着一辆罩着四方小木棚的驴车停在道边,厚重的布帘子搭在棚沿上,众人能瞧见那板车上放着半筐圆滚滚的鸡蛋。


    “哟, 这大冷天凤阳镇还有鸡蛋呢?我还以为活鸡都被幽州城来的商贩收走了!”


    当时幽州城的商贩走街串巷收活母鸡, 给的价也是出人意料的高,不少村人都被他们忽悠什么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 也就是眼下活鸡要价高, 旁人给不亓 亓 整 理出这等高价云云……于是凤阳镇下头的几村村民纷纷借此机会将自家攒养的公鸡母鸡都卖了出去。


    当时卖的人多, 留的人少, 这样一来幽州城的活鸡和鸡蛋渐渐有所供应,可他们凤阳镇的人倒是不好买鸡蛋了。


    村户大都吃不起冬日的蛋, 偏偏镇上的大户人家可就讲究多了,先别说那些日日都要补养身子的老夫人老爷子,就是一群少爷小姐儿顿顿都少不了这一口蛋。那富户家的小厨房攒的不少蛋吃完了, 府里私养的母鸡冬日下蛋又不及时,主人在饭桌就等着吃这一口玩意,他们做下人的也只能冒着寒风去外面淘腾。


    “娃娃,你这鸡蛋多钱一个?”


    有个灰衣娘子受不住冻一样揣着袖口问道。


    这阵子常听人吆喝收活鸡收鸡蛋,许久不听有人卖鸡蛋, 这么一会儿功夫兄弟俩的驴车前也围了不少人。


    “十文钱一个!”


    罐罐毛茸茸的护手在耳边拍了拍,一旁的魏承配合的将切开两半的鸡蛋送到众人眼前。


    那鸡蛋一分为二, 小巧蛋黄不似常见的浅色, 反而偏火红,衬得那一圈蛋青更为雪白细腻。


    “呀,这鸡蛋黄的颜色怎么那么红……”


    “这是什么蛋?”


    “没见过这样红的蛋黄……”


    “这是红黄鸡蛋,小母鸡喂养的草料可好可好啦,那下出来的蛋也比寻常鸡蛋更好吃呢。”


    罐罐踮脚将魏承手里的鸡蛋拿过来一半, 大方递给那灰衣娘子:“婶婶,你尝尝呀,不好吃罐罐不要你钱。”


    “这真给我吃?”


    如今可是十文钱一个蛋!


    灰衣娘子怕小娃做不来主,频频看向瘦高的魏承。


    魏承点头笑道:“婶子,你要是不嫌弃就替这些婶子婆婆们尝尝,我弟弟应是觉得您宽和亲切,像您这样面相的好娘子,凡事都能做的实事求是,这蛋吃到肚中好吃便是好吃,不好吃就是不好吃,定不会偏帮任何人,也不会说什么假话。”


    那灰衣娘子被戴上“高帽”,脸上明显多了几分自得,边将鸡蛋往嘴里送边笑道:“我可不是爱说谎的人,你这蛋要是不……”


    还没等她咀嚼两下,就眉毛微扬,连连点头,囫囵道:“这蛋滋味果然和旁的蛋不一样,没有土腥味,吃着是真香。”


    “真的?”


    有个提着平筐的婆子挤过来:“那给我也尝尝,我家小姐儿身子不舒坦,嘴里没味儿,就想喝口蛋羹,我这正着急寻摸鸡蛋呢。”


    “我也尝尝,没见过红黄鸡蛋,不吃到肚子里不敢买啊……”


    “对啊,也是奇了,第一次见这样红的鸡蛋黄……”


    魏承便将剩下的那半边鸡蛋用着带来的刀又分成几小块,装在木盘中任她们品尝抓拿:“不妨事,婆婆婶子们都过来尝尝。”


    那提着筐的婆子最先抓了块蛋尝在嘴里,嚼了两下咽下肚,有点惊喜道:“这蛋真的没有土腥气,味道也挺鲜溜儿,你娘是不是没少给母鸡喂鱼虾?”


    魏承没否认,点头笑道:“是啊,平日里这鸡群吃的比我们兄弟还好呢。”


    “这鸡蛋是真香,吃着还挺滑腻。”


    “还喂什么了?就喂鱼虾这鸡蛋黄就这么红?”


    魏承道:“旁的我俩小子就不知道了,不过这鸡粮里头的样数是真不少也全都是好东西。”


    最先尝蛋的灰衣娘子吃得最多,她擦擦嘴边的蛋渣:“小哥,给我先来三个蛋,我买回去给我家夫人尝一尝,她若是不喜,我自个儿留着过年和丈夫孩子一道吃。”


    三个蛋就是三十文,是真真比肉贵咯。


    “行,买多少都成,您就放心,您家夫人吃了肯定会满意的。”


    罐罐敦敦跑过去抓了三个蛋,小心翼翼的放在灰衣娘子的菜筐里。


    灰衣娘子付完钱转身走了,旁的人也在观望道:“那也给我来三个吧,我也带回去给我家夫人尝尝……”


    “我要两个,先带回去给主子尝尝。”


    “好吃是好吃,滋味也不错,就是从来没吃过没见过这样的蛋,怕那些富贵人吃不上来啊……”


    提着平筐的婆娘却道:“给我来二十个,我家小姐是我照顾到大的,她好什么我清楚,这红黄鸡蛋她肯定喜欢吃。”


    魏承忙接过她的筐往里头装了二十个蛋,婆子见着魏承在那儿挑挑拣拣,专门给她挑大的拿,接过筐后笑意深了几分:“小哥有心了,等明儿我再来上你这儿买鸡蛋。”


    “成是成,不过婆婆你也知道我这蛋与旁的蛋不同,无论是烧热暖屋养鸡群还是研究鸡粮都废了不少功夫,眼下寻常鸡蛋都九文十文钱一个,我这个鸡蛋明儿可就不是这个价了还要再涨一文。”


    魏承道:“因着今儿是第一次来卖,所以要价就便宜些。”


    “啊?明儿就涨价了?”


    “哎呦,现在这玩意儿可真是吃不起了。”


    “咱们本来就吃不起,这不都是那些夫人小姐们吃。”


    这话一出,婆子和旁人也都没多买,婆子要了二十个,那几个人还是要了三个蛋,这会儿功夫就进账三百八十文。


    魏承将赚来的铜板一股脑倒进书箱里,看向罐罐:“咱们筐里还剩下几个蛋?”


    罐罐踮脚数了数:“还剩下三十二个!”


    “能凑成一筐就成。”


    魏承早就考虑到第一天卖红黄鸡蛋卖不出去多少,虽说现在鸡蛋短缺,可红蛋黄的鸡蛋到底还是新奇了些,今儿也就是沿路吆喝着顺便给其露露脸,一路走来买的人也是三三俩俩,大家想买可又不敢多买,不过想来明儿买的人就会多了些。


    他摸摸罐罐脑瓜:“成,上车,剩下的咱们不卖了,去给李老夫人送过去。”


    从入秋开始家里老母鸡下的鸡蛋就一直攒着没卖,再加上如今新小母鸡也开始在另一间房屋改成的暖屋下蛋,鸡草苞谷番辣椒配上催蛋养肛的药那么一喂,二十五六只小母鸡每日都能下近乎二十个左右的新鲜鸡蛋。今儿带出来六十多个,再除去送交好的友邻和夫子陈爷爷的,眼下家里还剩下四百多个鸡蛋。


    如今也就没给李家送了。


    驴车摇摇晃晃停在李府大门前,魏承没让罐罐下来:“甭下来遭风吹了,哥哥将鸡蛋送给李家护院咱们就走。”


    罐罐晃晃黝黑的小护手,两片肉乎脸蛋冻得通红:“好呀好呀,不然婆婆又要给罐罐好多好多玩意。”


    前段日子家里家外的菜地都大丰收,魏承心中念着李老夫人对他们兄弟二人的照顾,便将菘菜地豆还有茄瓜豇豆一样装出满满一大筐给李家送来,正想走时又被李家管事的长脸婆婆给唤住,硬塞给他们许多珍贵的吃食瓜果。


    闹得魏承和罐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呀,魏承,罐罐,你们怎么有功夫来李府了?”


    魏承回头就见着不远处提着菜筐的李府长脸婆子,还有那亭亭玉立的月姐儿。


    这个月姐儿便是当初第一次给罐罐杏脯吃的小丫头。


    “罐罐!”


    月姐儿性子活泼,三两步将板车上的罐罐抱下来:“许久不见你可是想死姐姐了。”


    他们来送菜的时候赶巧李老夫人带着月姐儿去了寒山寺礼佛。


    “月姐姐。”


    罐罐亲亲昵昵贴着月姐儿的脸,咯咯笑道:“罐罐也想你呢。”


    长脸婆子喜笑道:“月姐儿甭在外头耍了,这天干冷干冷,快抱着罐罐领着魏承进府。”


    魏承忙将一筐鸡蛋拎出来,道:“婆婆,今日便不叨扰了,听闻现在鸡蛋不好买,赶巧家中母鸡下了不少蛋,就拿来一些。”


    长脸婆子看着那一筐鸡蛋,哎呦一声:“这眼下鸡蛋多贵呐,你们怎么不留着……”


    话说一半又咽下去,她毕竟也是个下人也不能多嘴。


    只是觉得这鸡蛋就是再难买再贵出花来,这偌大的李家也都吃得起,而这对兄弟若是将这筐鸡蛋卖钱,可是能抵小半个月的粮钱了!


    “老夫人前段时间还念叨你俩,不过顾忌着你们都在读书且那乡野也在拾掇农田,就没去唤你们来玩,眼下你们来了,我可不能做主将你们放走。”


    长脸婆子说什么都不让他俩走,月姐儿也抱着罐罐不撒手,魏承只得跟着他们进入李府。


    “老夫人,老夫人,您看看谁来了。”


    外面飘着寒风,李府堂屋却暖如春日,古色古香。


    魏承和罐罐一进来就看到旁边坐着孙览师兄,那李行谦却如霜打茄子般垂头站在李老夫人面前。


    “婆婆,罐罐来啦!”


    李老夫人听着这小动静,皱着的眉头一松,放下手里的书本和蔼笑道:“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咱们罐罐小哥俩给盼来了。”


    圆滚滚的小罐罐飞扑到李老夫人膝前,那李老夫人摸摸他小肉脸又摸摸小胖手:“真是有日子没见到你们哥俩了。”


    又看着长脸婆子:“去,将那小羊羔锅支上,今儿咱们热闹热闹,一起吃热锅子。”


    罐罐眼睛亮晶晶的:“婆婆,我们要吃小羊吗?”


    “咱们罐罐是不舍得小羊?”李老夫人笑道。


    罐罐头摇晃的像拨浪鼓:“没有呀。”


    小羊羔那么可爱,罐罐要吃两只!


    第78章 第 78 章 出名


    见着李老夫人被月姐儿搀扶着去更衣, 那一直埋头的李行谦肩膀一松,上前抱住罐罐就转圈:“小罐罐,你可真是师兄的福气小宝!”


    一开始罐罐还咯咯笑, 但连转四五圈后, 他小短腿使劲儿陶腾着:“师兄师兄,罐罐的眼睛亮星星啦。”


    李行谦一听, 忙将小胖娃放下来。


    罐罐跌跌撞撞跑到魏承腿边, 说什么也不让李师兄抱了。


    见着李行谦一脸劫后余生, 喜气洋洋, 孙览摇摇头:“行谦,这次有罐罐和魏师弟忽然来访算是救了你, 以后你若是再懒惰藏书,怕是真的要被老夫人打手板子、扣零用了。”


    李行谦瘪瘪嘴,满脸泄气的重重坐下来:“那我是真不爱读书, 爹娘祖母舅爷兄长还有你,你们都逼着我明年下场……你们,你们也没人听我心事!”


    他看着魏承,羡慕又委屈:“我若是有魏师弟这样的兄长就好了,瞧瞧那罐罐叫他养的, 不爱读书就不读书,喜欢什么就让罐罐学什么。”


    罐罐还有点晕头转向, 听着有人夸赞哥哥却忙道:“罐罐哥哥最好啦!”


    魏承闻言摸摸罐罐小脑瓜:“那师兄真心喜欢什么可向老夫人说过?”


    李行谦瞅一眼孙览师兄, 叹了口气:“我哪里敢说,一个两个都盼我考上大官给李家光耀门楣呢!且说我们这李家没了大官还能没落不成?我兄长,我爹不也是没走科考?他们都不爱读书,还天天逼着我读,都没想过我死活!”


    孙览皱皱眉:“行谦, 莫要乱说话。”


    话说一半,就见长脸婆子来唤:“热锅子也已经备置妥当,还请两位少爷带着魏家小哥俩过去。”


    孙览拍拍李行谦耷拉的肩膀:“莫要让老夫人等着咱们,你不高兴,下场这事过两日我再劝劝长辈。”


    李行谦猛地抬头,笑容来得极快:“当真?”


    孙览无奈笑道:“当真。”


    李行谦蹭一下从椅子上起来,一手牵着罐罐,一手揽着魏承肩膀:“走走,咱们吃锅子去,我可是馋这一口馋了许久!”


    见着他这激动模样,众人便知道这小子心里吃大于天,至于下场不下场的事情怕是不会教他多难受了。


    魏承和罐罐跟着他们来到一处门户大开,雕梁画栋的暖阁,离着老远就闻到一股热气腾腾的羊肉香。


    李老夫人拍拍左右软榻,笑道:“罐罐,魏承,来,到婆婆这儿来坐。”


    四人依次落座,魏承便见着桌上摆着一樽五格濡鼎,上头五格里装满乳白色的汤水,瞧着还漂浮着几颗鲜艳的红枣和枸杞,那下面有一大铁匣,可抽可拉,应是添炭火的地方。


    五格濡鼎旁边摆着十多盘先切好的羊腿肉片,刨好的红白相间的羊肉卷,满满当当的羊肚丝,还有剔骨的鹌鹑肉块,方方正正的乳白豆腐块,葱绿的菘菜叶……还有一道是魏承认不出的绿菜,那玩意巴掌大小,上尖下圆,表皮却瞧着坚韧。


    “竟然还有笋?”


    李行谦高兴坏了:“可是大哥前段日子从幽州城带回来的?”


    “知道你和览儿都好这个,你大哥拖了不少人从南边带回来的。”


    李老夫人笑着看魏承和罐罐:“那是小竹芽,南边人常爱吃的玩意,别瞧着它外皮硬,那里头柔嫩甘甜,等会儿让婆子给你们切成细丝,到时候涮热锅子吃再好不过。”


    魏承通背诗书,自然是知道竹子和竹胎,不过他们北地寒冷,竹林南退,想来一年半载是没机会去见一见那所谓的茂竹秀林。


    “甭愣着,水沸了,快快下肉吃。”


    李老夫人发话,众人身后的婆子姐儿便拿着长筷给他们下羊肉。


    鲜红的羊肉片薄薄且卷,在沸腾浓白的老汤中稍稍那么一晃,这羊肉卷便熟了。


    月姐儿将这满满一筷子羊肉浸入手边装满酱汁的“瓷染碗”里头,那酱料颜色暖黄黏稠,粒粒白嫩胡麻和细碎的葱末辣子混在其中,只瞧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她重复两下又将肉捞出来放入空碟中,笑道:“这就可以吃了。”


    “谢谢月姐姐帮罐罐烫肉!”


    罐罐小手抓着筷子将沾满酱汁的羊肉送进嘴里。


    也不知道李家这酱汁是如何调制的,一入口就感受到一股甜辣香气,那黏糊糊的胡麻酱汁包裹着细腻柔嫩的羊肉卷,热气腾腾之中只咀嚼两下便就觉得口齿生香,咽下肚中更觉羊肉鲜美,口感爽辣!


    “好好吃!”


    罐罐圆眼睛亮起来,小手在嘴边扑腾呼呼着:“怎么会有这么可爱又好吃的小羊噢!”


    众人听着这童言童语都笑了起来,李老夫人微微侧脸,那旁边的婆子忙将湿帕递过来,她轻轻以帕子擦擦嘴,笑道:“好吃就多吃些,月姐儿多给罐罐涮肉。”


    月姐儿笑着应了声哎。


    旁边的婆子已经将雪白的笋丝切好,帮着几人都下入滚着汤水的格中。


    待笋丝煮好,孙览先夹着一筷子送进嘴中,边吃边点头,看着魏承笑道:“听那诗人说,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每每吃到这笋肉我便觉得是否居无竹都成,倒是一到冬日,不可不食这清甜的笋芽。”


    魏承听罢,也夹过笋丝放入口中慢慢品尝,忽觉竹香浓郁,嫩笋脆口,倒是压了不少胡麻羊肉的荤香。


    “嫩择香苞初出林,於陵论价重如金。”*1


    魏承大方笑道:“今日真是沾了老夫人和师兄们的光,不然魏承识得竹滋味可要过上许久。”


    “自家人不说两家话。”


    孙览看一眼大快朵颐吃羊肉的几人,以手挡嘴,稍稍放低声音:“竹笋乃蔬食第一,肥羊嫩豚,何足比肩?”


    魏承一笑:“看来师兄当真爱这个。”


    罐罐今儿又吃了个小肚溜溜圆,肉卷肉片吃尽两盘,鲜嫩的鹌鹑吃下四块,羊肚丝裹着胡麻酱吃下若干,入口嫩滑的豆腐,浸满汤汁的菘菜片,还有那香脆的小笋丝,他通通吃了个遍,吃到最后忙挥着小手:“月姐姐,罐罐真的吃饱饱了!”


    月姐儿不信:“真的?你这才吃这么一点呀。”


    罐罐捧着小肚,认真道:“可是罐罐再吃,再吃就要变成蹴鞠被哥哥踢回家啦。”


    这话又将众人逗乐了,外面寒风呼啸,屋子却是一片其乐融融,香气四溢。


    热锅子被婆子们撤下去,众人迁至宽阔温暖的堂阁,甫一落座就有低眉顺目的丫头送来解腻的花茶。


    罐罐小手捧着茶碗吨吨喝光,又一擦小嘴,看着那姐儿道:“漂亮姐姐,罐罐还想再喝一碗茶呢。”


    那小丫头被叫的有点脸红,忙端着茶盏将罐罐手里的茶碗满上。


    李老夫人笑道:“罐罐,来,来婆婆这儿。”


    罐罐将花茶一饮而尽,敦敦跑到李老夫人怀里。


    李老夫人拿过帕子擦擦他嘴角水渍,和蔼笑道:“罐罐吃饱了吗?”


    “吃饱啦,罐罐吃了好多好多肉肉。”


    “你爱吃羊肉等会儿让你刘婆婆给你带回去些,留着你哥俩在家里吃,好不好?”


    “婆婆疼罐罐,罐罐心里知道。”


    小娃仰着雪团团一样的脸蛋,正经道:“可肉肉虽好,不可贪多,罐罐已经在婆婆家吃好了,回去再吃恁老些,以后就吃不到这样的香滋味啦!”


    “听听,听听,这娃娃小嘴怎么就这样甜。”


    李老夫人稀罕的摸摸罐罐,想到什么又有些感慨:“就这么几月不见,小罐罐都能说会道了,小男娃向来是随风长的,再过两年三年,怕也是要成家立业了。”


    旁边的长脸婆子知道老夫人这是又想起故去的小女儿和外孙儿了,忙低声劝慰道:“老夫人……”


    “我今儿高兴,又多话了。”李老夫人摇头叹叹。


    她抱着罐罐问过魏承几句私塾上的事,李行谦一听到这儿就想“尿遁”,不料却被李老夫人唤住,倒是没在众人面前训斥他,只是老生常谈的嘱咐李行谦要多向魏承和孙览学习。


    待他们兄弟俩告辞,李家人照旧又让他们带走几包糕点,魏承知道这是大户人家规矩,推脱不得,也只好收下.


    李府李大娘子今儿去布行铺子待了许久,回来就见着四五个下人在院中小心翼翼的清洗那五格铜炉锅。


    李大娘子瞥一眼道:“老夫人今儿晌午带着行谦吃热锅子了?”


    贴身婆子应了声哎:“县令大人前头孝敬老夫人的两头羊羔,老夫人带着小少爷舅少爷,还有两位少爷的朋友吃了一只,剩下一只留给您和大爷还有大少爷一起吃,等会儿就给您备置上。”


    “莫要备置了。”


    李大娘子揉揉额角,有些倦意:“今儿忙了一天,没什么胃口。”


    贴身婆子试探道:“那大娘子您今晚想吃点什么?咱们小厨房给您另做。”


    李大娘子慢条斯理道:“不必麻烦,到时候添份葱油蛋羹就成。”


    待到晚间用饭,李家人齐聚一堂。


    席间李大爷与李老夫人说些庄子铺子上的事,李家大少爷便问起李行谦功课,唯有身子不算舒坦的李大娘子话少些,她百无聊赖的舀一勺葱油蛋羹送进嘴里,咀嚼两下便觉得今儿这蛋羹格外嫩滑细腻。


    吃起来有股鲜味,像是蒸煮河虾流淌出来的鲜汁,又像是草木挥发之后蔓延出来的清香,她越吃越觉得好吃,这么一会儿功夫碗里的蛋羹就见了底儿。


    她原本是没胃口的。


    李大娘子舀起一勺蛋羹仔细瞧着,她还以为这蛋羹颜色鲜亮偏红是因着多放了酱汁,这么仔细一瞧便发现这蛋羹可不是酱放多了而是鸡蛋本身就是偏深色。


    “陈婆子,你今儿用虾水草药蒸的蛋羹?”李大娘子看向一旁的贴身婆子。


    贴身婆子愣了下:“没有,大娘子说想吃清淡的葱油蛋羹,除了胡葱和一点酱,我什么都没放。”


    家里那几口人也被吸引过来,老夫人问道:“柳儿,怎么了?这蛋羹做的不合你口味?”


    她看向身后的长脸婆子:“去唤人重做一碗。”


    “不,不是的娘。”


    李大娘子忙劝住长脸婆子,笑道:“不是这蛋羹不合我口味,是这蛋羹吃起来与旁的蛋不太一样,口感香滑,还有些鲜味,没有一点蛋腥气。”


    贴身婆子倒是有点紧张了:“大娘子,老夫人,可,可这葱油蛋羹和平常做法的一样啊……”


    又想起什么忙道:“对了,我打鸡蛋时便觉得这鸡蛋的蛋黄偏红,与家里旁的鸡蛋不一样,我原本以为只是天冷冻的……”


    长脸婆子倒是反应过来什么:“你用的可是一个拴着红绳的小平筐里头的鸡蛋?”


    贴身婆子连连点头:“赶巧看到那筐鸡蛋在眼前,旁的鸡蛋在后院我也没去准备。”


    长脸婆子笑道:“老夫人,那筐鸡蛋就是魏承和罐罐俩小子送到府上的,我听他们说这鸡蛋是他们家自个儿小母鸡下的,想着如今鸡蛋不好买,就多给您送了些。”


    一旁的李大少爷插嘴道:“魏承和罐罐?是行谦和舅少爷的同窗?”


    “正是,正是。”


    李老夫人还有点惊喜:“那这么说这红黄鸡蛋是这俩小子养起来的?这俩小子倒是有些好招子。”


    “老夫人,我多做了一碗蛋羹,您可要尝一尝?”


    贴身婆子一听自个儿动了旁人专门送给老夫人的蛋,眼下就有点慌了。


    “拿过来给我尝尝,我倒是看看能让你们大娘子都赞不绝口的蛋羹有多好吃。”


    贴身婆子庆幸自个儿多做一碗,麻溜唤丫头将那碗温上的蛋羹小心翼翼端过来。


    李老夫人舀一勺尝了尝,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味道果然是鲜爽些,没那些个土腥味。”


    又将蛋羹推到眼巴巴的李行谦面前:“快让咱家小少爷尝尝,等会儿啊,他这口水都流淌出凤阳镇了。”


    众人笑过,李行谦也不恼,他贪吃爱吃不是秘密,不过平日里这小小蛋羹却是入不了他的眼的,眼下却好奇十分嘴挑的娘亲都夸赞蛋羹到底有多好吃。


    他舀一大勺囫囵吞下,一边被烫的嘶嘶哈哈一边呼气点头道:“好吃,真的好吃!”


    李家大少爷则是看着这红黄鸡蛋若有所思,眼里迸发出点兴趣。


    这红黄鸡蛋是那对兄弟是无意喂养出来的还是特意喂养出来的?喂养多少?每日下多少蛋?是留着自己吃还是卖钱?


    而与此同时,城北周商户家中,偏院。


    灰衣娘子将几个水煮鸡蛋从锅里捞出来,剥皮擦净之后又放入瓷盘里,回身装好一盘酥油点心,想着一道送到周家少爷房里。


    “等等。”


    灰衣娘子就见着周小娘上下打量她一眼,淡淡道:“今儿让你去买鸡蛋,你买了多少?”


    灰衣娘子低头道:“买了三个。”


    周小娘皱皱眉:“我儿读书那样累,每日可都是要吃三个鸡蛋的,你就买了三个,明儿岂不是还要去买?你该不会是为了躲清闲,想多跑两趟外面?”


    “娘子,今儿逛了一圈没见着卖鸡蛋的,只有一家卖鸡蛋,不过他们卖的不是普通鸡蛋,是,是红黄鸡蛋……我怕少爷吃不惯,就只买了三个……”


    “红黄鸡蛋?”


    周小娘见那鸡蛋被切开两半,里头的蛋黄金黄,甚至有些黄的偏红。


    灰衣娘子忙道:“这俩人卖鸡蛋时我还尝过,滋味的确和旁的鸡蛋不一样才买回来的,我听他们说是给鸡群喂养了许多新鲜鱼虾,草料粮食也是尽心配的,那俩人瞧着老实又本分,不像是说谎的……”


    “你吃过都没事,想来我儿吃也是没事的。”


    周小娘哼了声,慢悠悠提起筷子轻轻挑块蛋黄,吃到嘴里时那双眼睛明显亮了下,又用筷子挑大了点,一边琢磨咀嚼一边道:“这鸡蛋怎么没有土腥气,还真是鲜……”


    灰衣娘子露出点笑。


    周小娘道:“明儿你去那儿多买些回来,我吃着都好,我儿吃着想来更好。”


    又看她一眼,娇娇气气道:“今儿这事你做得对,有什么事就要和我有商有量。”


    “老爷送了我块蓝缎布,我瞧着不稀罕,你拿回去自己做衣裳还是卖了送人都随你。”


    灰衣娘子知道这周小娘嘴毒心不坏,也是从丫头上来的小娘,平日里没少送她们这些贴身照顾的娘子婆子好东西,自打她生下周家子嗣之后,这些年都很受周老爷宠爱,那老爷送的布料想来定是不错的。


    ……


    次日清早,魏承提着两桶鸡粮推开改成养鸡暖房的西屋房门,他一进来里头的小母鸡就叽叽喳喳吵闹起来,一个个都追着他身后要粮吃。


    这间房子东西屋极其宽敞,里头除了暖炕和炉子再没旁的,冬日用来养鸡群再好不过。


    昨日放置的两条鸡食槽已经空空如也,他将鸡粮分别倒下,那群小母鸡就循着味道争先恐后的飞扑而来,挤着挤着还有两只小母鸡互啄起来,翅膀扑扇,毛羽乱飞,魏承怕它们啄伤对方,赶紧将其分开。


    他见小母鸡个个精神头十足,不像是有病有灾的模样便放下心来,又先将门户大开,通通风,又拿过家伙什开始铲鸡粪便。


    老母鸡算上小母鸡总共快三十几只了,暖房里的粪便也可想而知的多,魏承忙活好一会儿才清理的差不离,又将地面仔细扫过,扑洒一些药粉才作罢。


    冬日母鸡还能下蛋,全仗着是在暖房里养活,若屋头一热,周遭脏污不洁,怕是没过两日鸡就会染病,到时候还真是得不偿失,所以喂鸡,拾掇暖房,寻宝一样寻摸新鲜鸡蛋,已经成了魏承入冬以来最轻松的活计。


    打扫完之后,魏承又在炉子里多添了两块木柴,一股小寒风顺着窗户吹进来,那炉子里的干柴燃烧的更旺盛了些,好在他昨儿特意起夜添过柴,眼下也就????不用另引火了。


    “哥哥!罐罐喂完小墨珠儿啦!”


    罐罐穿戴整齐跑进来,忽然看到一堆儿新鲜鸡蛋,高兴极了:“哇,是小母鸡新下的鸡蛋呀!罐罐数一数……二十五个蛋蛋!好多噢!”


    “对啊,这两日粮水给的充足,母鸡蛋也下得多些。”


    魏承和罐罐一起将鸡蛋抱着放到驴板车后面的大筐里,今儿他们足足装了两大筐鸡蛋,算上这二十五个蛋,应该有二百多个蛋了。


    魏承扑扑身上的灰尘,道:“你先在堂屋和墨珠儿玩会儿,哥哥洗洗脸再去换身衣裳,咱们就出门卖鸡蛋。”


    冬日衣裳不好洗不好干,这身便成了他每日进鸡圈忙活的衣裳。


    罐罐乖乖抱着已经长大不少的小黑猫:“好啊好啊。”


    魏承换完衣裳出来,往门口望了望:“黑狼今儿还没回来?”


    自打入了冬,黑狼愈发早出晚归了,也不知道它在忙活些什么。


    “明儿又要去打柴了。”


    魏承边擦手边望天:“瞧着今年的雪能比往年早些,家中柴火用处多,可是要多打回来些。”


    “那明儿不让杏儿跑出去玩。”


    罐罐道:“让杏儿陪咱们打柴去!”


    小胖手又摸摸黑猫耳朵:“小墨珠儿你暖呼呼的,好像烤地豆呀,你也和罐罐去吧?”


    小黑猫却不买账,它轻盈地从罐罐怀里跳出去,带着一点白的黑尾巴懒散地蹭蹭魏承的衣袍,便跳进旧衣服搭建的小窝,盘成毛绒小团睡觉去了。


    罐罐哼了声,抱着手臂生胖气:“墨珠儿是小懒猫噢!”


    魏承笑道:“猫儿向来怕冷,它们可是要猫冬儿的。”


    他想到什么:“前些日子说要在车棚里给你搭个炉子留着暖身子,这一直没抽出时间去打炉子,趁着还没下雪今儿有空闲便去铁匠家里看看?”


    “可以烤地豆豆,热大鸡腿的炉子吗?”


    罐罐蹦蹦跳跳起来,扯着魏承的手往外头冲:“哥哥,咱们快点去镇上吧!”.


    入冬之后,镇上的人不减反增,不少挑着扁担的村人在沿街叫卖,有扯着嗓子卖豆腐脑,有打快板卖糖人的老汉,还也吆喝卖冻梨的,在这群吆喝声中一道奶声奶气的“卖红黄鸡蛋咯”尤为引人注意,没过一会儿魏承就见着几个眼熟的娘子:“等等,等等,卖鸡蛋的,你等等……”


    魏承勒住驴车,那几个娘子也气喘吁吁的追来了。


    “是红黄鸡蛋吗?昨儿是你俩小子来卖的对吧?”


    “没错没错,我记着那漂亮男娃呢。”


    “多少钱一个蛋?”


    “十一文。”


    罐罐乖乖道。


    不明所以的路人垫脚望了望兄弟二人的后板车,不解道:“这鸡蛋越来越贵,都是叫这群小摊小贩给随意叫价叫起来的,旁人最高也就九文,十文!你这个怎么要十一文?”


    魏承和罐罐还没开口解释,有个眼熟的灰衣娘子就道:“你懂什么?这俩娃娃卖的是红黄鸡蛋!你见过红黄鸡蛋吗?你都没吃过,咋能拿这个鸡蛋和那些鸡蛋比呢!”


    “这鸡蛋滋味是真不错,没有那些个土腥味!”


    “小哥,还卖不卖啊?我着急回府给娘子做饭嘞!”


    魏承笑道:“卖,今儿带了不少蛋,大家都能买上!”


    灰衣娘子提着钱袋挤在前头:“小哥,记得我不?我是昨儿尝了你半个蛋,我今儿又来了,来来,给我要三十个蛋!我家少爷都说你这个蛋好吃!”


    “我要二十个!”


    “给我来二十个!”


    “我先来的,你往后退退。”


    “谁先来的?明明是我先来的!”


    因着四五个婆娘在这儿挤来挤去,顿时引来不少围观的人。


    人都是这般,明明没有买蛋的想法,但见着一个两个都在抢着买便也动了心思。


    “什么蛋啊?这么争抢?”


    “听说是红黄鸡蛋?”


    “红黄鸡蛋?没听说过啊!”


    “应当是好吃,不好吃那俩人能因为谁先买呛起来?”


    “一个十一文,也是忒贵!”


    “大冬天的能有鸡蛋贵也正常……”


    “多的买不起,买一个尝尝……”


    魏承帮着捡蛋,罐罐便拿着小筐收钱,有个娘子还在算道:“十一文一个,我要二十五个,多少钱?”


    罐罐眼睛也不眨:“二百七十五文!”


    娘子一愣,旁边人都默默算着:“这娃娃说对了,是这么个钱。”


    “我要十八个!”


    “一百九十八文!”


    “哎呦,这么点的娃娃竟然会算数?”


    罐罐歪歪头,不太理解这些人为什么这样惊讶,明明这几个数脑子一过就能算出来的呀!


    有个婆婆买了两个蛋,掏出一把铜钱就要往筐里丢,却见罐罐伸出小手:“婆婆,放在罐罐手里就好啦!”


    那婆子放完铜板就想走,不料却被小娃扯住衣角:“婆婆,少三文钱噢。”


    那婆子怒声怒气道:“什么少三文钱?你都没数,你怎么知道少了?我这不是给了你二十二文钱吗!”


    “罐罐就是知道!”


    罐罐小脸绷紧:“你就是少给罐罐三文钱!”


    魏承停下装鸡蛋的手,急忙走过去:“罐罐,怎么了?”


    “婆婆少给罐罐三文钱!”


    离着近的娘子数了数罐罐小手心:“还真是十九文!少了三文!”


    那婆子还想抵赖:“他,他肯定是藏起来了。”


    “藏什么藏,这小娃的手一直捧着铜板呢!”


    魏承冷静道:“我弟弟不会说错的,别说少三文钱,你就是少半文,他不用数也是知道的。”


    那婆子冷笑一声:“吹什么牛呢你?小小年纪倒是很会吹嘘,我瞧着他们像是骗子,这个破鸡蛋也不像好吃的样子!我不买了!”


    说着就要去抢罐罐掌心里的铜板。


    魏承却将罐罐护在身后,淡声道:“你也可以不买,我们也可以将缺斤少两的铜板还给你,但你不能张嘴闭嘴污蔑我们兄弟二人是骗子,我们本本分分做点小买卖,可担不起骗子这样的恶名。”


    他将罐罐手里的铜钱拿过来放在板车上,又随意从沉甸甸的小筐里抓住一把铜板放到罐罐掌心。


    “罐罐,告诉他们你手里有多少个铜板?”


    罐罐小手合上颠了颠,仰着小脸快速道:“有三十八个铜板!”


    于是,魏承当着众人的面朗声数道:“一,二……三十八。”


    “这娃娃有点本事啊!”


    “倒像是那老账房先生,一摸就知道银子真假,一颠就知道有多少铜板!”


    “你看看你这个老婆子,穿着人模狗样,瞧着像是富贵人,怎么连两个孩子都坑?”


    “真是为老不尊!”


    “她好像是丰堂私塾的孙夫子的娘?我见过她几次……”


    老婆子挂不住脸,忿忿掏钱袋道:“我,我数错了还不成吗?补给他们不就成了!”


    魏承却将她的铜钱还有空筐一道还回去,冷冷道:“鸡蛋卖完了,您下次趁早。”


    老婆子气的跳脚,扯上自个儿的筐就走。


    旁边人都笑出了声:“这老太太也真是……”


    筐里还剩下四五个蛋,不过魏承不打算卖了。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不远处有个风度翩翩的男子也笑了下,对着身后提着满满一筐鸡蛋的小厮道:“行谦倒是该谢谢老夫人,竟给他这样的顽皮货寻来这俩个人物做朋友。”


    小厮捧着自家小少爷:“咱家行谦少爷只是贪玩些,以后定也是极出色的人物。”


    李家大少爷摇头笑笑,心道他们家小行谦还真是比不过这对兄弟。


    一个启蒙不到一年就被县令大人私下常赞“前途无量”;一个瞧着只有五六岁,却精通珠算,数银的本领怕是年过半百的老账房先生都自愧不如。


    还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魏承他们这次来镇上总共拿了二百零六个蛋,现在还剩下两个破的,三个全乎的,总共卖了二百零一个蛋,再算上昨天赚的三百八十文,这也就是二两银子并上六百文。


    冬日卖鸡蛋是真赚钱!想当初夏秋两季他们一个月才卖出两百文来!


    抛去开春买地的六十两,那六百文留着今冬零用,他们现在手里已经攒下二十二两银子了!


    鸡群每日约摸能得二十个鸡蛋,一个月也就是六百个蛋,若论十一文一个蛋算,那他们一个月就能赚六两银子!现在距离开春还有四五个月,就说今冬卖鸡蛋他们就能赚上近三十两!等再过俩月他还可以上山抓蛙子,这又是一笔入账!


    魏承越想越觉得有奔头,边拾掇铜钱边对罐罐道:“快快上来,哥哥先带你去铁匠铺买炉子,然后再送你去陈爷爷那儿。”


    这两日震金镖局要出一趟近镖,二师兄几人都跟着老管家前去锻炼,而他们这些小汉子们也就能偷闲在家了。


    罐罐欢呼一声,手脚并用爬上板车:“去买可以烤香喷喷地豆的小炉子咯!”


    可这到了冬日,铁匠铺的生意也是极好,铺子里竟然有四五个人都是来买炉子的,因着要的人太多,他们只能先交定子,约定五日之后再来取。


    眼下家中还剩下两百多个鸡蛋,可出了今儿早这事,魏承便有点不想沿街吆喝卖鸡蛋了。


    他挨冻倒是没什么,只是不想让罐罐受冻又受委屈。


    又过三日,家中又攒下六十多个蛋,凑在一处正好三百个。


    魏承前两日没去卖蛋,今儿他打算赶驴车去南街那条大户人家所在的巷子碰碰运气,忽然就听到身后有人唤他:“魏学子,魏学子,请留步。”


    魏承回头一瞧,便见着个眼熟的年轻汉子。


    罐罐掀开厚重的布帘,乖巧又惊喜道:“小吴哥!”


    这个小吴正是镇上最大酒楼如意楼的跑堂,因着与陈老童生交好,常常与陈家小院送菜,便也和他们兄弟十分熟悉。


    “哥哥,小吴哥那日送了罐罐吃炸团麻糕!”


    小吴揣着袖子笑道:“哎呦我的小罐罐,那几块小糕点竟然还记得呢?赶巧今儿也是我舅爷掌勺,等会儿回了酒楼再让他给你做!”


    “魏学子,如今旁人都说有对小兄弟俩在镇上卖鸡蛋,一听人家说那弟弟生得粉雕玉琢还很会算数,我便知道是你们!”


    “我啊,可算是守到你们了!”


    小吴缩缩脖子,鼻头冻得通红:“这两日来酒楼吃饭的人都在问那个红黄鸡蛋,你们卖的那个红黄鸡蛋算是出了名儿了!”


    一


    第79章 第 79 章 赚钱


    驴车停在后巷, 魏承和罐罐随伙计小吴一道来到如意酒楼后院。


    小吴抬手敲敲门,很快就有人应声道:“来了。”


    胖子长工揣着袖子打开门,见着小吴就露出三分笑:“小吴哥今儿不是不上工?”


    “我舅爷今儿掌勺, 这大冷天也没什么好去处, 便想着帮着他老人家忙活忙活。”


    “小吴哥怪是孝顺。”


    胖子长工捧着他笑说两句,又打量下他身后的魏承和罐罐, 问道:“这两位是……”


    酒楼的后院向来是不放外人进的。


    “这俩兄弟是卖鸡蛋的, 因着我舅爷要找他们说点事, 我就做主将他们带过来了。”


    小吴笑着拍拍胖子长工肩膀, 刻意压低声音:“今儿晌午甭吃那占肚子的苞谷粥,我给三哥寻摸点好玩意吃。”


    胖子长工会意, 嘴上笑说着别介别介,可也将后门开大了些。


    他指着板车道:“车上是鸡蛋?我帮着你们抬进去!”


    “哎呦,那真是有劳三哥了。”


    小吴和魏承忙走上前掀开布帘, 胖子长工见着那两筐鸡蛋,愣了下,语气十分羡慕:“这么多鸡蛋?不都说凤阳镇的好多活鸡都被幽州城收走了?哎呦,眼下鸡蛋这么贵,这老些蛋能卖不少钱吧?”


    魏承帮着他往下抬筐, 笑着编道:“我们家也算是歪打正着,那商贩来村中的时候正赶上我兄弟俩随亲戚出了趟远门, 这也就错过了那些人高价收鸡收蛋, 虽说这功夫鸡蛋蛋价能高出往年几文钱,可我总想着应当是亏了。”


    “我听说当时收活鸡给的钱也挺多,你家鸡不少吧?其实啊,你还是亏了!”


    “对啊。”


    魏承附和他:“这冬日养鸡又烧屋又浪费粮食,虽说一个蛋多赚那么几文钱, 可从早忙活到晚,累得脚不着地,到底是亏了。”


    胖子长工笑了声就不再说些旁的,和小吴一道帮着将两大筐鸡蛋从板车上搬到后院里头。


    待胖子长工离去,小吴碰碰魏承手臂,又冲他无奈笑着摇摇头。


    魏承知道他意思,明眼人都知道现在卖鸡蛋是赚的,可有些人即使心里门清,也不愿意听到你亲口承认说赚了。


    眼下时辰还早,没多少人来酒楼吃饭,后厨里头多是忙碌着洗菜剁肉的伙计。


    井边有个穿黑袍子的老汉正蹲在地上唰唰磨着菜刀。


    想来这个老汉便是小吴哥的舅爷。


    “舅爷!”


    “回来了。”


    老汉抬头看他们一眼,又看到地上那两筐鸡蛋:“你打哪认识的人,带回来这老些鸡蛋?”


    小吴卖个关子:“舅爷,那你倒是猜猜这都是什么蛋?”


    老汉反应过来什么,丢下手里的菜刀就朝鸡蛋筐走去,挨个摸了几个鸡蛋,惊喜道:“真的?这就是这两天许多人问的那个红黄鸡蛋?”


    小吴点头笑道:“对,这就是那鸡蛋!”


    老汉吆喝个伙计:“去屋头给我拿个碗来!”


    伙计腿脚飞快拿了一个碗,老汉拿起个鸡蛋磕两下,就见着里头的透明蛋液里裹着一颗灿黄到深红的鸡蛋黄。


    “还真是那鸡蛋!”


    旁边的小伙计没走:“我听着客人说过,说是那蛋黄红黄红黄的,吃起来一点土腥气也没有!”


    老汉拍拍手掌,将鸡蛋壳扔在一旁,笑着看魏承和罐罐:“你家这鸡蛋多钱一个?”


    罐罐乖乖道:“十一文!”


    老汉点了点头,又问:“眼下你们带来多少?你们家鸡群一日能得多少个蛋?”


    “这一路颠簸,也不知道坏了几个,走时数着是三百个整。”


    魏承道:“每日约摸能得二十二三个蛋。”


    老汉琢磨一会儿,道:“三百个蛋也就是攒了半个月,这样吧,你先给我来一百五十个蛋。”


    “若是卖的好了,五日之后我让小吴再去找你,你家能供上不?”


    魏承心中一喜,鸡蛋直接卖给酒楼还真能方便不少,他沉住气:“能供上,不过……”


    老汉老态泛黄的眸子看他一眼:“你怕过两日鸡蛋又涨?”


    “对,天越冷母鸡越不好下蛋,旁的鸡蛋价要是涨,我这儿鸡蛋自然也要高它们几文的,不然我这一夏一秋的力气可是白费了。”


    老汉这没敢松口,只道:“那这事等我和掌柜商量商量。”


    小吴都有点惊了:“舅,舅爷,你要这么多鸡蛋,是不是也得和掌柜的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这两天又不是一个两个再问红黄鸡蛋?趁着客人惦记,不想法子多卖点等什么呢?这道菜赚了银子,掌柜记着你的功劳,就算赚不到银子,冬日里的蛋不好买也不爱坏,多囤点也出不了什么错!”


    老汉白他一眼:“你这个脑子啊。”


    小吴讪讪:“我,我这不是怕您被二掌柜抓小辫子么。”


    老汉哼了声:“你老子是大掌柜的人,还怕他?甭说这些,去,冬子去拿筐捡鸡蛋!”


    冬子应了声哎,跑去柴房拿筐了。


    冬子和魏承兄弟俩一起捡蛋,老汉回平日休息的屋头拿银子,就见着小吴跟在他身后:“舅爷,您等会儿费点功夫,给那娃娃做道炸麻团糕。”


    见着自家舅爷看过来,小吴拍拍胸脯:“我请!”


    老汉边数银子边冷笑:“还你请?你那兜比脸干净,你咋请?赶紧攒钱留着娶媳妇吧!”


    小吴撇撇嘴,就见他舅爷又斜了他一眼道:“甭耍那憋屈样,我请!”


    小吴耸着肩膀一乐,又跟着老汉往外头走。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魏承罐罐就帮着小冬将鸡蛋数好了,老汉也将一两碎银,六串整整齐齐的铜子,还有五十文零散铜钱交给他们。


    拢共一两六百五十文。


    “让罐罐来拿!”


    罐罐小手抱着银子颠了颠,笑眯眯的看向哥哥:“好多钱钱!”


    魏承一笑,轻轻摸摸罐罐小脑瓜,他家罐罐也是真聪明,不当着旁人面说钱没少,只说好多钱钱。


    收完银钱,小吴说什么都不让他们走,直到那小冬捧着一油纸包冒着热气的炸团麻糕出来。


    魏承说着就要掏铜板付钱,却被小吴挡着:“不要,不要,这是请罐罐吃的,这一趟要是受了大掌柜的夸赞,大掌柜怕是会赏我不少好东西。”


    “来,罐罐快拿着,这玩意真不值几个钱……”


    罐罐捧着香喷喷的油纸包,嘿嘿笑:“谢谢小吴哥,小吴哥会发财哒!”


    谁被恭喜发财谁都乐,小吴更是笑道:“哎呦,有咱罐罐这句话我就高兴了,我这帮着我舅爷干点活,我就不招待你哥俩了……”


    小吴和冬子帮着他们将剩下的鸡蛋搬回车上。


    俩人又赶着车往南巷去,这次他们倒是没为了避嫌特意避开李府,罐罐一边啃着热气腾腾的麻团一边吆喝:“卖红黄鸡蛋哟!卖红黄鸡蛋哟!”


    驴车沿后巷走了一圈,不少人都闻声过来,第一户便是曾经给满月小少爷做红鸡蛋的赵家。


    “哎?是那个红黄鸡蛋吗?我听着不少人说过镇上有人卖这个……”


    “这个鸡蛋是真好吃,我家娘子很喜欢吃。”


    “哟,怎么跑这儿来卖了?我这两日还去那菜市集门口找你们兄弟呢!”


    说话的是周家出来的灰衣娘子。


    几户人家都出来不少婆子娘子,将他们的驴车围成一圈。


    “今儿还有多少蛋?”


    魏承抱着罐罐跳下驴车,笑道:“爱吃这红黄蛋的人真不少,刚在如意酒楼卖出百来个,眼下就剩下一百来个了,各位娘子要不匀称匀称?”


    这些人都陪着自家娘子少爷去过如意酒楼,自然知道那个地方是什么水准儿。


    没一会儿功夫,一百四十个鸡蛋也麻溜卖出去了,其中有十个破了壳,魏承没打算便宜卖了,想着留着回去他们自个儿吃。


    家里的黑狼可是打小吃惯了鸡蛋,这一顿不吃他们没什么,那小狼还闹腾呢。


    临走前,赵家婆子和周家的灰衣娘子都和魏承定下时间,约着五日之后先来给他们家送鸡蛋,魏承一口应好,转头就见着罐罐偷偷将两个破壳的鸡蛋塞给她们二人。


    “哎呦,这娃娃……”


    罐罐小脸露出个笑:“娘子不要嫌弃噢。”


    “嫌弃什么,这蛋这么贵……”


    俩人都是又惊又喜,心里想着日后多照顾照顾这俩娃娃生意,左右也不是花他们钱。


    今儿入账三两并上一百九十文银子,算上前儿赚的二两,短短几日就攒下五两银子了!


    等再卖几个月鸡蛋,再上山抓抓蛙子,那来年开春的羊崽子就有着落了!


    第80章 第 80 章 血迹


    兄弟俩离开南巷便朝着城角那家新起的包子铺前去, 他们早上走得急,一人只吃了个水煮蛋,俩人又都是半大小子, 折腾这么一会儿早就饿了。


    魏承勒停驴子, 扬声对卖包子的娘子道:“娘子,肉包子可还有剩?”


    正在擀面的娘子一抬头, 满眼惊喜:“承小子!”


    她旁边的丫头也冲魏承笑了笑。


    这俩人正是兰婶子和甘九的妹子彩儿。


    “有剩, 有剩, 快快进来!”


    “婶婶!”


    罐罐自个儿倒着从驴板车跳下来, 跑到兰婶子跟前:“罐罐来吃肉包包啦!”


    “罐罐小脸又圆乎了,婶子真是有日子没见着罐罐了。”


    兰婶子摸着罐罐小脸笑。


    深秋时, 兰婶子就与甘九兄妹见了面,那甘九妹子一打眼就喜欢兰婶子,后来俩人处得更像母女一样好, 这才没过多久魏承就听说她们娘俩在城角赁铺子卖上包子了。


    因着魏承和罐罐入秋之后事情实在是多,这也是他们第一遭来这铺子看望兰婶子。


    兰婶子用帕子擦擦手,招呼道:“来来来,这儿有空座儿,承小子你俩来这儿。”


    热气腾腾的包子铺旁边支着几张木桌子, 有不少的过路人正坐在那儿吃着包子,瞧着生意还真是不错。


    魏承带着罐罐坐在没人的桌子前, 他稍稍打量下里头狭小的包子铺:“婶子, 这铺子一个月赁钱多钱?”


    兰婶子笑呵呵道:“听阿九说原本是要一个月二百文,因着这铺子的主人家与阿九有几分交情,人家给便宜了好几十文。”


    “你们这生意好,没几天就能赚回来。”魏承笑道。


    这时,彩儿端来一盘满满当当的白面包子, 两碗散着葱末的豆腐脑,放下之后腼腆又依赖的躲在兰婶子身后。


    兰婶子像娘亲一样笑着拍拍她的手,道:“前些日子没什么人,这天一冷生意倒是好了许多。”


    旁桌的客人吆喝着要添粥,兰婶子忙道:“你俩先吃着,婶子忙完这阵子再来和你们唠嗑。”


    见着兰婶子走了,彩儿两只手拽着衣角,嗓音也有点小:“你,你们要是不够吃,我再给你们端。”


    罐罐啃着香喷喷的白面包子:“彩儿姐姐,罐罐和哥哥够吃啦!”


    彩儿笑了笑,又小声试探问道:“魏学子,镖局的师兄们可曾与你们来信说何时回来?”


    魏承记得甘九也自发随着二师兄等人去邻县走镖了。


    “这几日我们兄弟没去镖局也就没听说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魏承笑着宽慰:“彩儿姑娘不必担忧,想来他们下雪前就能赶回来。”


    “那就成,我就怕哥哥在外面受了风寒。”


    彩儿小声道:“那你们吃着,我去给婶子帮忙。”


    魏承见着兰婶子忙碌之余还温声教导彩儿,时不时还拿着帕子擦擦彩儿脸上溅上的菜馅汁水。


    一个是没有娘亲的乞儿孤女,一个是险些被亲生儿女逼死的独身娘子,这俩人明明没有血缘,此时此刻却像极了一对温情脉脉的母女。


    魏承大口吃着包子,打心眼里为兰婶子和彩儿高兴。


    吃完早食兄弟俩要给铜子时,那兰婶子和彩儿说什么都不收,兰婶子推搡道:“承小子,承小子,快放起来,婶子请你俩吃。”


    胆小的彩儿也附和几声不收他们铜子。


    兄弟俩吃下五个包子,又一人喝掉两大碗豆腐脑,这说什么也得有二十多文钱了。


    魏承想到什么看一眼罐罐,小罐罐立马会意,敦敦跑到驴车跟前,从里头抱着什么跑了过来:“婶婶,给你!”


    兰婶子定睛一看:“鸡蛋?”


    “使不得,使不得,眼下这鸡蛋多贵啊!”


    “这是哥哥养的小鸡新下得蛋,不过有几个鸡蛋壳碎啦,但它们还是好蛋蛋!”


    罐罐奶声奶气道:“因为这是好吃的红黄鸡蛋哦。”


    “红黄鸡蛋?”


    兰婶子微微瞪大眼睛,反应过来什么:“难道说这两日镇上许多人念叨的那个红黄鸡蛋是你们兄弟卖的?”


    魏承点头笑道:“是我俩卖的。”


    罐罐兜着衣角将四个鸡蛋放在桌子上,又把一个油纸包送到彩儿眼前:“彩儿姐姐,这是如意酒楼的小吴哥给罐罐的炸麻团糕,甜甜酥酥的可好吃啦,哥哥不让罐罐吃太多甜物,给你吃好不好呀!”


    油纸包一递过来,一股胡麻酥甜的香气就飘过来了。


    彩儿家的日子是才好过点,她打小也没吃过什么贵重糕点,这一时之间竟被香的有点吞咽口水,可还是忙推拒道:“罐罐,姐姐不吃,你,你留着吃。”


    “如今乡下要烧热坑还要烧火墙,罐罐吃太多甜物也就更爱上火。”


    魏承笑道:“彩儿,你便留着吃吧,也省得我将这玩意东藏西藏了。”


    彩儿看一眼兰婶子,见兰婶子笑着对她点点头,她这才接过来那油纸包,腼腆笑道:“谢谢罐罐,以,以后你来姐姐这儿,姐姐还请你吃包子。”


    罐罐欢呼一声:“好呀好呀!”


    兰婶子还不想要鸡蛋,魏承一说马家那俩小的会满炕爬了,兰婶子的心思顿时被引到豆苗和那对双生子身上。


    等到兄弟俩赶着驴车走出包子摊老远,兰婶子忽然想起桌子上的鸡蛋,摸着鸡蛋就追出去可哪里还有那驴车的影子。


    兰婶子摇摇头,笑道:“这个承小子和罐罐就是心太好了,这么贵的鸡蛋也随便送人!”


    彩儿看着那鸡蛋道:“这两日常听吃客说什么红黄鸡蛋,这鸡蛋真的那么好吃?”


    又眼睛一亮,露出点小女儿的活泼气儿:“婶婶,不如咱们将这鸡蛋打在菜馅里头卖包子?”


    兰婶子一脸怜爱的看着瘦小的彩儿,道:“咱不卖,留着婶子给你和你哥补身子,瞧你俩瘦的,婶子看着都心疼。”


    彩儿心里一酸,垂着头没说话了。


    兰婶婶要真是她和他哥的娘亲就好了,他们兄妹长大成人后肯定会好好孝顺她.


    如今魏承和罐罐从私塾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西屋看看他们家的鸡群。


    见着小母鸡没什么异样,魏承从柴房里抱出一捧劈好的木柴,一边往炉子里填一边道:“罐罐,你去看看黑狼回来没?”


    罐罐乖乖道:“好!”


    没一会儿小娃就颠颠跑过来,皱着小眉头:“杏儿还不在家呢!”


    “又不在家?”


    说起来这些日子他们只有晚上睡觉前能在小狼窝看到它,白日里基本上是见不到狼影的。


    魏承道:“那想来是在山上疯玩还没玩够。”


    随着黑狼一日一日长大,它留在山上的日子也越来越长,这是狼的天性,魏承和罐罐都不会刻意去阻住它。


    魏承又道:“今儿有村人杀猪,咱们等会买点骨头回来炖,这黑狼鼻子灵,没准一会儿就回来了。”


    罐罐抱着手臂,抖着小短腿:“杏儿要是不回来,罐罐和墨珠儿就把它的肉肉吃光光!”


    “真的?”


    “真的!”罐罐仰着小脸,超凶:“骨头都要丢给村头大黄!”


    魏承侧头看一眼他身后:“杏儿?”


    罐罐眼睛瞪圆,忙回头去瞧:“杏儿,你听罐罐解释……”


    然而外头什么都没有。


    “坏哥哥,骗罐罐!”


    罐罐攥着小拳头轻飘飘打在魏承手臂上。


    魏承笑道:“瞧你这小胆儿。”


    又安抚摸摸小娃脑瓜:“罐罐马上又长大一岁,那小黑狼也长大了,如今它已经不需要我们保护,不需要我们时时喂养,就算它日后回到山林,你也莫要难过伤心,无论怎么样不会改变的都是你们对彼此的惦念。”


    罐罐靠着哥哥的手臂,闷闷点头:“可是罐罐想它呢,它好久好久都没陪罐罐玩了。”


    又抬着小脸认真道:“如果小黑狼真的想留在山林,罐罐也不会生气的!罐罐希望它高兴!”


    魏承填完最后一块柴,抱着罐罐离开西屋:“莫要不高兴,走,哥哥带你去买肉,咱们今儿多炖点肉,争取给小黑狼馋的跑不了。”


    将小院门户锁好,魏承带着罐罐去杀猪的村户家,这么一会儿就遇上了村里人,还记得去年兄弟俩下山买肉,不少人都对他们避如蛇蝎,如今见着他们都有说有笑,像是看见极其稀罕的小辈一样。


    “魏承,带着罐罐买肉啊?”


    “对,买肉。”


    “那快走两步,等会好肉都被人买走了!”


    “你俩小子会挑肉吗?用不用婶子帮你?”


    “承小子,我听人说你在镇上卖鸡蛋?还卖什么红黄鸡蛋?那是个什么蛋?你喂什么了?”


    魏承只笑道:“就多喂了点鱼虾,再也没喂旁的。”


    那婆娘见套不出什么话,对着旁边的人使个眼色。


    今儿家里杀猪的村户姓周,他们家的地很多,在村中算是仅此于李家,不过他家粮食种的少,好多地都种了各样菜蔬。


    而且他家里的牲口也常年喂菜叶,那猪也生得膘肥体壮,约摸能有四百多斤。


    院里院外围了不少人,魏承还看到李家大郎三郎,那杀猪的正是豆苗和马屠户。


    豆苗倒血水的时候也看到魏承哥俩,冲他们挥挥手:“承哥,罐罐,你俩过来!”


    魏承带着罐罐刚要过去,身后忽然传来莫夫郎焦急的声音:“承小子,承小子,你快回家瞧瞧……”


    魏承顿住脚步,回头道:“阿叔,我家里怎么了?”


    莫夫郎是小跑来的,气喘吁吁道:“我,我带着涣哥儿出来的时候,就见着你家门前有一串血迹,好像是你家的黑狗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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