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挨打


    魏承用袖子擦擦眼睛, 他宁可怀疑是自个儿看岔了,也不相信这摆弄了一个冬日的小泥罐竟然变成了铜子做的?


    “罐罐。”魏承将小泥罐送到罐罐眼前,有些茫然道:“你看看你的小泥罐, 是, 是不是……”


    “呀!”


    罐罐捧过罐子,两只白胖的小手胡乱扑着, 一会儿功夫地上就落了一层黄泥碎块, 而他手中的泥罐子也露出微带金黄的底色。


    那, 那分明是质地细密, 光滑锃亮的铜子!


    魏承眨眨眼,十分惊愣道:“这, 这怎么就变成铜罐了?”


    罐罐歪歪头,黝黑的眸中也充满困惑:“罐罐,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魏承忍住紧张, 想到什么道,“那,那罐罐可还记得这罐子你是打哪得来的?”


    罐罐还是乖乖摇头:“罐罐,还是不知道。”


    他忽然又举起手中的铜罐:“泥罐罐,变成铜罐罐, 不好吗?”


    好,怎么能不好, 只是魏承摸不准这罐子是一开始就是铜罐还是后来变的……


    仔细想来罐罐还曾带着小泥罐住过王壮子家, 就王壮子和郑氏那样贪婪无度的人,想来早就仔细摆弄过这罐子,难道他们就没有发现过这罐子的不同凡响?


    魏承忍住满腔疑惑和心惊,拿过一旁的帕子轻轻将小铜罐上的污泥擦掉,道:“变成铜罐当然是好事, 要知道这重量不轻的小铜罐可就是咱们累死累活赚得铜钱熔制而成的,只是哥哥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及。”


    罐罐小手托着下巴,欢喜道:“那,哥哥就有钱钱,读书了!”


    魏承一怔,他今天才被那狗仗人势的甄管事借着家贫出身羞辱,家里的泥罐就忽然变了铜罐,想来这就是罐罐为满足他读书识字心愿又大显“神通”了?


    魏承心里有些酸也有些暖,自他爹死后他从来没想过这世间还会有人这样护他,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声感动的轻叹:“罐罐。”


    罐罐跳起来,伸着小手:“要抱。”


    魏承将小娃抱起来,又摸摸他的头,认真道:“好罐罐,小泥罐变成铜罐的事情只能咱们知道,万不可和他人提起。”


    罐罐歪歪头:“晓得了。”又一只手搂紧魏承的脖子,一只手点点火炕边锃亮的铜罐,“这个可以让哥哥,买好多好多,纸纸吗?”


    魏承一笑:“这可是你最宝贝的小罐,就这么卖了要给哥哥买笔墨纸砚?”


    罐罐抬着小脸道:“罐罐最宝贝的,是哥哥!”


    这话一出,也不知怎地那立着的小铜罐忽然啪得一声,无风自倒掉在地上。


    魏承没作他想,弯腰将铜罐捡起来放好,玩笑一句:“瞧你,你的小罐都吃了你的醋。”


    又道:“咱们捉蛙子还剩下二十两银子,手中还有近六两白银,再过十天半个月山里的蕨菜蘑菇野菜冒出来,咱们可以采摘一些后拿到镇上卖,若是家中母鸡养得好,蛋下得多,入了秋就能去镇上卖鸡蛋,等到冬日还可以捉几次蛙子,咱们赚钱的法子多得是,就算买些笔墨也花不了多少,银钱也够用。”


    “哥哥第一次见你你就抱着这小罐儿,没准这罐儿和你的身世亲人有关,不管咱们到什么时候可都不能卖。”


    魏承一通好说歹说罐罐这才点头道好,不再打小铜罐的主意了。


    因着泥罐变铜罐,也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大大咧咧的塞到墙壁里,魏承又捡出些布条将铜罐好生包裹才让罐罐放回原处。


    眼见着天色不早了,魏承赶紧将买回来的卤货烧鸡切好装盘又捡出些放在油纸包里,他想着一会儿下山去喊马家李家人时顺便把这些送给莫夫郎。


    人家莫夫郎一个人又要顾涣哥儿又要忙着种地,就这还抽出功夫到田地里给他和罐罐送了好几回午食,且那乔郎中这些日子进深山采参还未归家,家里也就只有他和涣哥儿,一会儿还有马屠户李三郎这些些汉子要来,想来为了避嫌莫夫郎也不会过来。


    他领着罐罐到了莫夫郎家时,莫夫郎正带着涣哥儿在井边玩水,莫夫郎一见他递过来的油纸包就连忙道:“不要,不要,快拿回去你和罐罐吃。”


    魏承将一会儿请那两家吃饭的事说过,道:“郎中叔不在家,想来您也不方便过去,我就把这些吃食给您捡了些送过来,您和涣哥儿用些,剩下的留着给郎中叔下酒也好。”


    几番推拒,莫夫郎还是收了,笑道:“你郎中叔也是个有口福的,听先下山的人来传信,说他们剩下的人明天一早就要回来了。”


    魏承也笑道,“那敢情好。”


    “我这也盼着他早些回来,别参没挖到,人再有个三长两短。”


    魏承敛了笑意:“我听郎中叔说此次进山有不少人,还有猎户,怎么会……”


    莫夫郎稍稍皱眉,道:“听传信的人说今年咱们茂溪山深处的参很不好挖,许多地方都被挖空了且这一路上他们还遇到不少挖参人,一队又一队,说是还有些镇上员外家的打手家丁,要不是你郎中叔他们人多还有会些拳脚拿着弓箭的猎户,他们手里那点东西大有可能被人抢了去。”


    “竟然如此无法无天,他们就不怕人报官!”魏承气道。


    “那荒山野岭的就算被抢了也无处诉苦。”莫夫郎叹道,“普通人参一两要三两银子,若是头等人参一两可要八两十两白银,大家都是奔着这参去的,谁不见钱眼开!”


    魏承知道这人参是顶好的东西,可没想到竟然值这么多银子,仔细想来比那母蛙子还要贵许多!


    还真是让人心动。


    他和莫夫郎在这头说话,罐罐和涣哥儿又玩到一处了。


    罐罐喜欢水,他见着涣哥儿在井边玩水也巴巴的走过去,想碰又不敢碰,揣着小手道:“小涣哥,罐罐也想,玩水。”


    涣哥儿还有些气罐罐呢,他记得他阿爹都是那样给他爹擦汗的,他和旁的小娃也这样玩过家家,好多小汉子都喜欢让他做“夫郎”,独这个小罐罐眼里只有野菜。


    涣哥儿哼了声:“玩吧,不过你不能把水溅到我身上。”


    “好呢。”


    罐罐乖乖道,一双小手伸进大水盆里,里面还浮着几个qqzl木雕小鸭子。


    涣哥儿一只手抓着小鸭子另一只手从身后拿了个惟妙惟肖的虎头木雕,边在水里游边道:“嘎嘎嘎,来追我呀。”


    罐罐一听,也捏个小木鸭去追涣哥儿,两个小娃玩得不亦乐乎,涣哥儿也很快忘记罐罐是个“野菜”脑袋的事情了。


    涣哥儿道:“你若是喜欢水,我可以让我阿爹也带你去河边玩,在那儿可以放真的小鸭子,可好玩了。”


    罐罐一听眼睛就亮了,可想到什么,腮边雪白的肉肉就垂下来:“罐罐不能,放小鸭子了,罐罐要陪哥哥,去读书。”


    “读书?”涣哥儿道,“我知道了,承哥哥要去镇上读书,你家中也就没有人照顾你,所以你也要跟着去,对吗?那你可以来找我玩呀,我和我阿爹天天在家呢。”


    “不行的。”罐罐一本正经道,“那里有坏人,会欺负哥哥,罐罐要保护哥哥。”


    “有坏人?”


    涣哥儿瞪大眼睛,“那,那你也是个小娃,岂不是要同你一起欺负了。”


    “罐罐才不怕,坏人。”


    说着他又用手里的小木鸭踩了踩小虎头,奶凶道:“罐罐像小木鸭,一样厉害!”


    涣哥儿也踩了踩小虎头,同样很凶:“我也帮你打坏人!”


    等魏承和莫夫郎说完话,回头一瞧就见着罐罐玩得胸前袖口都是水,好在现在天气不冷,不然可是会受凉。


    从莫夫郎家中离开,魏承和罐罐就先后将豆苗一家和李三郎夫夫还有里正一同请到家中。


    一方小桌子支上,家中本有四个木凳,又从莫夫郎家中借了四个正好够坐。


    热热闹闹的开饭,只见席面上肥瘦适中的猪头肉摆了两盘,几道猪下水卤货颜色鲜亮,香气浓烈的烧鸡也被撕成一盘,魏承还拌了个胡蒜野菜,省得大家吃太多肉会觉得腻歪。


    他也没忘了给杏儿先添上食,只是杏儿不喜外人,家里人一多它就叼着自己的小饭盆跑到房屋后了。


    马屠户和里正李三郎一人都倒了碗白酒,一边喝着一边说起庄稼田地,秋哥儿也少喝了些醉黄仙,豆苗娘看着那醉黄仙馋得不像样子,只是她有孕在身不能喝酒,也只能作罢。


    “阿秋哥,我也想尝尝酒。”豆苗见他娘眼下正在帮魏承一道盛饭,赶紧眼巴巴道。


    秋哥儿笑道:“我等会问问你娘。”


    豆苗馋道:“别问我娘,我娘肯定不让我喝,阿秋哥就给我尝尝吧。”


    秋哥儿左右望了下,将杯中的醉黄仙给豆苗倒了些,这醉黄仙就是没什么度的甜酒,大人小孩都能喝,但豆苗娘管豆苗管得严,他也不太敢给豆苗喝多。


    豆苗贼笑的捧着碗喝了口,咂摸咂摸嘴:“真好喝。”又拿起还没用的筷子点了点,送到一旁吃鸡腿吃得正香的罐罐眼前,“罐罐,你想不想喝?”


    罐罐小嘴油汪汪的,乖乖道:“想喝。”


    “来,张嘴。”


    豆苗拿筷子点点罐罐的舌头,笑道:“好喝不?”


    “甜,甜甜的。”


    啪得一声,罐罐手里的鸡腿掉在盘子里,他小脸红红,舌头也大了起来:“豆苗哥,你怎么有两个,头呢?”


    豆苗一惊:“罐罐,你,你这就醉了!”


    魏承端着几碗饭回来就见着罐罐一副晕乎乎的样子,这么一问才知道豆苗给罐罐喝了两滴酒。


    豆苗着急道:“我,我打小就喝着甜酒,我没想到罐罐会醉……”


    眼见着豆苗娘就要过来,魏承也不想豆苗娘当着这么多人面骂豆苗,于是道:“没事,罐罐就是醉了,我先带着他回屋睡下,你们先吃。”


    魏承抱着罐罐回了屋,把被子给他铺好,又将穿着里衣的小娃塞进温暖的被子里。


    魏承摸摸罐罐的头,又摸摸他滚烫的小脸:“罐罐,哪里难受不?”


    “罐罐,困。”罐罐轻轻打个哈欠,小手还紧紧握着哥哥的手。


    “困了就睡吧,今儿一直跟着哥哥在外面奔波买东西。”


    魏承轻轻拍着罐罐的小后背。


    “哥哥,罐罐像小木鸭,一样厉害。”罐罐的睫毛扑闪着,小嗓音困倦极了。


    “哥哥知道,罐罐一直很厉害,一直在保护哥哥。”魏承轻声笑道。


    罐罐又慢吞吞道:“哥哥,不要怕,坏人都被罐罐,打跑了。”


    这话说完,罐罐黝黑的睫毛安静的垂下来,已然是熟睡的样子了.


    甄管事哼着小曲从酒楼出来,今儿是李家的小少爷花银子请他吃酒。


    这由头么,自然是今儿白日诸葛夫子考教,他早早就替那李家小少爷做了个抄子藏在卷下。


    不然就凭借李家小少爷那懒散蠢笨的样子,若是交上空卷怎么可能不被诸葛夫子打上几下手板?


    这事儿他常做,一边背着诸葛夫子给学子作弊一边替学子们糊弄那些个富户商人,他从中可是得到了两方好处!


    不仅那些玩世不恭的学子时不时给他送礼,那些一听到自家儿子在私塾“勤勉好学”的富户也会随手打赏他钱财,几家凑在一处可就足够他在酒坊花上小半个月!


    甄管事又想到明儿要入学的那对穷酸兄弟,心里渐渐生出一阵鄙夷可笑来,走着走着忽然有人猛地撞了他一下。


    甄管事当即就不干了,扯着那人的袖子醉醺醺道:“你瞎了狗眼!撞到了你爹怎地也不下跪道歉!”


    “你说什么!”


    甄管事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坚硬的拳头就狠狠砸向了他的面门!


    第32章 第 32 章 好苗子


    李家和马家听说魏承明个儿就要去镇上拜师读书, 次日一早就送来两小筐肉干和一些山果,还让李三郎亲自赶牛车送他们去镇上。


    临行前,魏承清点下给诸葛夫子带的束脩礼, 鲜肉两吊, 楚葵、龙眼干、莲心、红枣、红豆各一包,又并上包着红绸的八白文铜子。


    数过之后见一样不落, 魏承也就放心带着罐罐上了牛车。


    赶巧有村妇大包小包的在村头等着, 看到李三郎赶车来就想上, 却被李三郎吆喝道:“婶子, 我今儿要送承小子和小娃去镇上私塾,来不及带你们去集口卖菜, 你们等等上王老汉的牛车吧!”


    “哎呦,承小子要去镇上读书了?”


    还有人酸道:“里正对承小子也是真好,家里地还没播完呢就让三郎赶车送他去私塾。”


    “承小子你可得好生读书, 到时候有了出息可别忘了你三郎哥一家!”


    李三郎笑道:“我爹对咱村这几个读书的村小子都挺好,婶子你家铁柱要是想读书,我也送!”


    那群村妇还想再侃几句,却见李三郎挥舞下鞭子,赶着牛车跑远了。


    路上, 李三郎对魏承道:“十里八乡都知道我爹稀罕读书人,偏偏我和我上头几个哥哥都不是读书的料, 我爹往年还没少给咱村的方文和魏志送些笔墨, 自从看清魏家人的嘴脸还有那个方文不是个正经读书的后他也就不再浪费铜子却补贴那种人家!你啊,甭理会儿那些惯爱嚼舌根的妇人夫郎,都是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你只管好生读你的书,什么忘不忘的都是些没有用的话!”


    魏承道:“三郎哥, 我都晓得。”


    牛车在徽林私塾大门口停下,李三郎叮嘱魏承几句要仔细读书,勤学勤问后便紧着赶牛车往村里走,他们家里的地还有不少没种完呢。


    魏承背着给先生准备的束脩礼,轻轻叩响了大门。


    第一下没人应。


    过了片刻,他又去叩,便听到一阵脚步声,青黑厚重的大门一开,竟然不是那个甄管事而是诸葛夫子的书童。


    书童道:“快随我来。”


    魏承牵着罐罐跟着书童往院里走,还未走近书室就听到一声声严厉的斥责。


    罐罐被吓了一跳,紧紧握着魏承的手,小声道:“哥哥。”


    “不怕。”


    魏承轻轻拍了拍罐罐的头,又看向一旁带路的书童,还不待他问那书童就缩着肩膀低声道:“诸葛夫子发了好大的火,你俩就先随我在门口等会吧。”


    忽然又听到几声哭声:“夫子,夫子,学生错了,您,您莫要打了!”


    他们站在此处,正好看到屋头坐着三四个学子,地上也站了一排垂头似鹌鹑的学子,而那诸葛夫子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捏着一根细长的戒尺重重打在一个白面高个儿的蓝袍学子手心上。


    一下,两下,十下!


    诸葛夫子一连打了四个人才扔了戒尺,他身后的书童连忙将戒尺捡起来。


    诸葛夫子冷冷道:“一人将《论语》回去抄写二十遍,我识得尔等字迹,若是让人代抄再罚十遍!”


    学子们哭哭啼啼,还不忘拱着红肿青紫的手恭敬道:“是,夫子。”


    诸葛夫子怒道:“我原以为尔等昨日考校不错是下了真功夫,却不想今日又让你们背诵,一个个哑口无言竟站了一排,也不知你们是怎么在我眼皮子底下做的那些抄子!想来以往那些考校怕是都不能作数了!为了偷懒逃学天天蒙骗夫子,欺瞒父母,你们哪里来的胆子敢做这种无耻之事!你们到时下场是不是也想去蒙骗卖通主考官?”


    几个学子大气都不敢出,私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供出甄管事。若是真供出了甄管事,作弊藏抄子事小,那他们有些人中以往买的那些文章试贴诗怕不是都要被一股脑泄露出来了!


    诸葛夫子重重挥袖,朝着门外喊了声:“知文,去唤这四位学子的家丁仆人把他们带回去反省,什么时候书抄完了会默会背再把他们送来私塾!”


    书童知文连忙应了声:“是,夫子。”垫脚记了记坐着的人,扭头就跑出院子。


    诸葛夫子这才看到门口立着的魏承和罐罐,望他一眼后道:“进来吧。”


    魏承带着罐罐进了书室,就发现不少学子的目光都落在他二人身上。


    魏承拱手道:“夫子昨日允我兄弟二人来私塾读书,小子今日特带薄礼前来拜师。”


    诸葛夫子看了眼他带来的满满一背篓束脩礼,沉声道:“你既是学东带来的学子,就不必备着这些。”


    魏承谦逊道:“承蒙李老夫人照拂,引我兄弟入夫子门下学习,但我二人出身乡野,家中无长辈许学东脩金,我们来读一日书,就让夫子就废一日心神,如此便致送些束脩礼,还望夫子收下。”


    诸葛夫子不答,却问道:“你一无族亲,二无长辈,又有幼弟要养,读书辛苦,读成更难,你能十年如一日的坚持?”


    “不能。”


    魏承道:“不瞒先生,小子起初想读书只是为了识字认字,从未想过能下场科考……”


    这话一出,身后坐席传来几声嘲笑。


    魏承面不改色继续道:“小子从未读过书,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读透读通,若是学不透,那是小子命在田野,若是侥幸能学透,小子定会竭力一试。”


    “你倒是灵活。”


    诸葛夫子视线落在魏承脸上好一会儿,感叹一句:“童子五岁开蒙,八岁结束,你今年九岁,说来实在是耽误太多,可你没读过村塾族塾,言辞作风却不输于人,想来是个稳重知事的孩子。”


    魏承知道这是夫子在夸他,赶紧道:“谢夫子夸赞。”


    “也罢,那我就收了你的束脩,日后就在我门下好生读书。”


    诸葛夫子对一旁立着的知采道:“去准备拜师礼。”


    知采应了声:“是,夫子。”


    一听这话,魏承暗自松了松攥紧的拳头,心头也有些紧张。


    没过一会儿就见着知采捧着个盆落在椅上,在知采的提醒下魏承和罐罐先是净了手,然后向前走两步,将准备好的束脩送到诸葛夫子眼前,诸葛夫子收下后,二人又行跪拜大礼,诸葛夫子将一本《论语》赠给魏承二人,又训诫几句之后这拜师礼就算成了。


    魏承和罐罐还没落座,就听见院外传来嘈杂声响,原来是那几户人家来接闯祸的几位学子。


    魏承好像看到了李家的一个家丁,再去看他身边的蔫头蔫脑的人竟然是最先挨打的蓝袍学子。


    眼下书室也就只剩下五六人,那五六人年岁都在十一二三,坐姿端正,内敛文秀,似乎很受诸葛夫子喜欢。


    待诸葛夫子指点过那几人的文章后就拿着本薄书来到魏承和罐罐面前。


    诸葛夫子道:“开蒙要读三本书《三》《千》《百》,这三本书内容浅显易懂,只要读书背熟,读书认字不在话下,待学过这些后,夫子会再授你们《幼学琼林》《百字贴》,如此写字也不是难事。”


    他将一本书展在魏承和罐罐面前,双手背着道:“我读一句,你们跟着读一句,每日读过百遍,也就能熟书认字了。”


    “人之初,性本善。”


    魏承忙跟着道:“人之初,性本善。”


    诸葛夫子一停,看向打着小哈欠的罐罐,道:“你怎么不跟读?”


    罐罐揉揉眼睛,又打个哈欠:“罐罐,困呢。”


    这话一出,有两个默默看他们的学子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小娃胆子也忒大了些,还没有人敢在诸葛夫子面前说困。


    诸葛夫子道:“你不想读书?”


    罐罐摇头:“不想。”


    诸葛夫子又问:“那你来私塾做什么?”


    罐罐道:“夫子说让,哥哥带罐罐来,罐罐也想,陪着哥哥。”


    诸葛夫子声音渐冷:“你的意思是你只听你哥哥的话?”


    罐罐缩缩脖子,看着夫子道:“也,也听夫子的话。”


    “那便跟着你哥哥一起读。”


    罐罐往魏承手臂旁挨了挨,小声道:“好,好呢。”


    诸葛夫子又背下一句,魏承跟着念,罐罐也磕磕绊绊跟着念了出来。


    将近读过一页,诸葛夫子隐约听到什么声响,这一转过头来,就见着那小娃竟然枕着魏承的手臂睡熟了。


    魏承苦笑道:“夫子,我弟弟昨夜误喝了两滴酒,所以才……”


    诸葛夫子摇摇头,似乎颇有感叹:“这么多年来已经少有亓 亓 整 理人敢在我的书堂上睡觉了。”


    “罢了,让他睡吧。”


    诸葛夫子听了魏承的解释也不追究,只道:“他既然听你的话,那你学会了再传授于他。”


    跟着夫子读了两遍,魏承就能流畅的将刚刚读过的内容通背下来,这让诸葛夫子好生打量他几眼,又带着魏承背过另一页内容,又是两遍,魏承还能完整的复述下来。


    诸葛夫子看着魏承的目光有些惋惜又有些惊喜。


    这样的好苗子竟然拖到九岁才读书!


    第33章 第 33 章 买驴


    诸葛夫子又带着魏承读过《千字文》二百句, 还是只读两遍,魏承就能自个儿流畅的背下来,诸葛夫子又让他照着书去读去认, 魏承指着一个个陌生漆黑的字, 刚开始还有生涩迟疑,可后来也就熟练起来。


    诸葛夫子很是满意, 让他休息会儿又带着他背读《百家姓》。


    一个时辰过去, 诸葛夫子见他实在聪慧又爱学, 又拿起原本想让魏承吃透那三本书后再学的《幼学琼林》, 将前两篇《天文》《地舆》读给他听。


    这说来也怪,这学《三字经》时那小娃躺在魏承腿上呼呼大睡, 这一听有趣的天文地理,那小娃就小手支着睡出红印儿的脸颊,一双黝黑水润的眸子亮晶晶的看着他。


    诸葛夫子见他听了, 也就放慢语速,缓声道“蓬莱弱水,惟飞仙可渡;方壶员峤,乃仙子所居”【1】


    “蓬莱又为仙境,九座神山坐落在茫茫深海中……万年长生, 我等凡人可望不可即也。”


    “夫子。”


    罐罐举着小手,小脸满是认真:“罐罐也, 不能去蓬蓬, 仙山吗?”他只听了个音儿,念不出蓬莱。


    诸葛夫子一笑,卷起来的书轻叩书桌:“凡人都不可去,你自然也不能去。”


    “可是哥哥说,罐罐是小神仙。”罐罐小手捅捅听得正入神的魏承, 撒娇道,“哥哥,是不是呀。”


    “罐罐是小神仙。”


    魏承没想到罐罐竟然问了这个,他就算顺着罐罐说旁人也不会多想。


    又轻轻拍了拍他小手,笑道:“不过夫子刚刚都说了,蓬莱仙山远在天涯海角,你若是去了,那哥哥怎么办?”


    “哥哥和罐罐,当然要一起去!”


    罐罐有些着急,又看向夫子:“夫子,也去!”


    诸葛夫子被逗得一笑:“怎么也想带夫子?”


    “因为,因为……”


    罐罐的眼珠滴溜溜转,奶声奶气道:“因为哥哥还没学会认字呢!”


    “好么,我当是你有好事念着夫子,原来是为了你的哥哥。”诸葛夫子佯怒道。


    “好夫子,莫生气。”


    罐罐敦敦跑到诸葛夫子腿边,摇着他垂下来的手:“罐罐长大了,也带夫子去海上。”


    诸葛夫子冷眸中带着些笑,手掌犹豫两下,轻轻摸了摸小娃的头,道:“既然你这么喜欢海,那夫子就给你讲讲大康朝的海上丝路。”


    又过了半个时辰也就要下学了。


    听了一脑袋故事的罐罐竟然还赖着不走了,小手抱着桌腿:“夫子,明个儿还,讲海上的故事吗?”


    魏承哭笑不得:“乖,夫子授课自有他的章程,咱们罐罐莫要这样。”


    诸葛夫子边整理书籍边道:“你明早若是能背出来《三字经》前十句,夫子就再给你讲讲海上趣事。”


    这话一出,罐罐连忙牵住魏承的手,抬着小脸:“哥哥,我们快快,回家吧。”


    竟然厌学到这种地步。


    诸葛夫子又气又笑,故意道:“魏承,你这个弟弟可真是个毛驴托生的犟种,我教不来他那以后他就交给你了,他若是学不会字,我可就要罚你了。”


    “不要,不要罚哥哥。”


    罐罐一听到“罚”就想起夫子今儿打人手板的事了,圆小的五头身挡在魏承身前,苦着小脸:“罐罐,学还不行吗?”


    兄弟俩给夫子拱手道别就离开了私塾。


    知文知采帮着诸葛夫子整理书箱,诸葛夫子忽然道:“知文,一会儿去书坊看看有没有一本《长海志异》,若是有买来与我。”


    “是,夫子。”


    知文性子活泼,胆子也大,笑道:“夫子,您不是说那小娃不会背诗句就不给他讲故事吗?”


    诸葛夫子道:“他能背下来。”


    知采稍一上前,有些腼腆道:“还要恭喜夫子又收了位聪慧过人的学子,想来这位魏学子雕琢一二,将来定能成才给夫子争光。”


    “魏承过目成诵,稳重聪敏,若是他能静心读书,定能在科考中拔得头筹,不过……”诸葛夫子一叹,“这俩孩子出身乡野,不论读书用度,就说一场科考就要备置十多两银子,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坚持下来。”


    知文知采一听,对视一眼也都皱起了眉,是啊,这科考路上许多既有天赋又肯努力的学子最后败在没有赶考盘缠上的事情还真不少.


    徽林私塾每日只读两个时辰,午时学子们就能下学回家。


    魏承牵着咿呀咿呀背着《三字经》的罐罐往摊贩巷子走,今儿个他和罐罐就在外面用午饭。


    此时正是饭点,小贩都支起摊子买着香喷喷的吃食。


    “罐罐,你想吃什么?”


    罐罐动动鼻子:“想吃肉。”


    “吃肉?好,那我们就吃肉。”


    罐罐扯着魏承的手往前跑:“吃,吃这个!”


    魏承打眼一看那摊贩卖的正是肉杂面条,且他的摊子坐着的人还挺多,想来是真的好吃。


    摊贩立马来招呼:“两位小哥吃点什么?”


    魏承看一眼旁边人吃的什么,道:“要两碗肉杂面条。”


    “好勒,一碗六文,拢共十二文。”


    魏承领着罐罐坐下,就听到旁边几个壮实粗糙的汉子一边嗦面一边说笑。


    “……我一拳就打得他嘴鼻出血,他喝醉撞到了老子还敢对老子喷脏!本来老子抗了一天的沙包还没赚到几个子儿就他娘冒火!”


    “打得好,碰上这种无赖就应该狠狠的打!”


    “话说回来,那人没有报官?”


    “报官?我刘大就在这儿等着他!”打人汉子三两口咽下面条,袖子一抹嘴角油星子,重重推了下碗筷道:“他倒是说自个儿认识什么富户少爷还说他不好惹,他越说我揍得越狠,老子最恨这些仗势欺人的狗奴才,这大半日我怎么也没听到有人来捉我!人家没准都不认他这条狗!”


    没一会儿,那伙抗包汉子吃完就离开了,魏承和罐罐的面条也被摊贩端了上来。


    嫩滑的面条上铺着层葱花还有几大块卤香的猪肉,浅色的汤水冒着小油珠,闻着就香气扑鼻,让人很有食欲。


    魏承怕罐罐烫着就将他的面条盛在小碗里,又送到他面前:“吃吧。”


    面条很滑又长,罐罐第一次夹还没夹住,魏承刚想喂他就见着这娃吭哧吭哧用筷子把面条缠了起来,欣喜的给魏承看:“看,哥哥!”


    魏承轻轻擦掉他嘴角溅上的汤汁,笑道:“还真难不住你。”


    罐罐呼呼吹吹面条,送进嘴里一口吃掉,吃完就开始晃小脚,高兴道:“香香。”


    “吃吧,多用些。”


    两碗量大又香的面条下肚,兄弟俩都吃得很饱,离开食摊后又去了趟书坊。


    这次要买夫子交代的两本书,还买了一大一小两个书箱。


    那小二认出了他,见他要这两本书忙劝道:“小哥,你才开蒙可用不上那两本书,一口气吞不了胖子,读书也要循序渐进。”


    魏承道:“是夫子让小子买的。”


    一旁的书坊老板刚好提着两捆书走过来,听到他们的对话,道:“真的?那你将《千字文》背来我听听?”


    魏承没想到学子买书还要被书坊老板考校,于是清清嗓子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背到“玉春昆冈”时,书坊老板打断他,惊叹道:“你今日才开蒙就能通背如流,还真是了不得!”


    眼见着旁边有几位读书人也看过来,魏承免不了有些尴尬,忙道:“老板,能否先将小子说过的两本书卖与我,家中还有些事……”


    书坊老板推搡着小二:“快快,把他说的书给他拿过来。”


    魏承交了铜子后,那书坊老板又给他一刀麻纸一块砚台,问过他姓名又在哪里读书后,感慨道:“见你衣着简朴该是乡野来的,这往后读书少不了来我这儿废银子买笔买墨,莫和我客气,拿着吧,拿着吧。”


    魏承推拒不得,最后只能致谢收下。


    虽然他打小学什么做什么都很快,说话做事也有自个儿的想法,可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聪慧,今个儿却被严厉博学的诸葛夫子表扬又被书坊老板夸赞,魏承表面不动声色,谦虚自谦,可心里也生出些激动和欢喜。


    可一想到手中银钱总有用完的一天,魏承心里又有些焦急,读书也是真耗银子,两个书箱两本书就花去百文……


    看来还是要想办法多赚些银子,魏承忽然想到莫夫郎前两日说的挖参……


    回到家中,魏承卸下书箱让罐罐去找杏儿玩,他要剁鸡草喂鸡还要去屋后地里给种下的小菘菜除草。


    做完这些又带着跟屁虫罐罐和小狼去林中砍柴,家里的柴不够用了,今日有空就多砍伐一些拖回去留着用。


    绿草如茵的山坡上,魏承在砍柴,罐罐就带着小狼在河道边打繁茂的鸡草。


    小娃背大筐,从后面看就像是个长了腿的小背篓在跑来跑去。


    只听哐当一声,一颗细长的桦树倒在地上,惊起一片鸟鸣,魏承扬着斧子三两下砍掉枝叶,一边擦汗一公-众-号高-唥-萄-萄边回头喊了声:“罐罐,过来!”


    “来啦!”


    长了腿的小背篓敦敦跑了过来,那只黝黑立耳朵的小狼也亦步亦趋的追在他身后。


    魏承抬手将他肩上的背篓拿下来,罐罐仰着红扑扑的小脸:“哥哥,你看罐罐,打的鸡草。”


    “真不错。”那筐都快被填满了,这小娃这么一会儿功夫下了不少力。


    魏承拿过帕子给他额头擦擦汗,罐罐又点点自己的脸蛋:“这也,擦擦。”


    “还有这儿呢。”小胖手又点点带着婴儿肥的下巴。


    魏承听话照做,用帕子给他小脸擦个遍,拿过一旁的水袋递给他:“喝点水,行了,这些够了,咱们不打了。”


    罐罐两只小手捧着水袋咕咚咕咚的喝,喝完又豪迈的一擦嘴角:“好喝!”


    “粮好吃,水好喝。”魏承笑道,“咱们罐罐还真是好养活。”


    他接过水袋也喝了口,想到什么道:“等再过两日,天气稍热热,镇上村口常有人卖甜饮子,到时候哥哥给你买。”


    他们喝过一次甜饮子,是在李府时长脸婆子给他们端来的野楂蜜饮,酸酸甜甜,开胃又可口。


    罐罐吞吞口水,抱着魏承的手撒娇道:“哥哥,罐罐现在,就想喝呢。”


    “现在就想喝?”


    魏承略思索一会儿,想到现在四五月份正是野莓果丛生的时节,于是一拍手上身上的灰尘道:“行,那咱们把柴和鸡草拖回去,哥哥带你去山上找野莓果。”


    “野莓果!野莓果!”


    罐罐高兴极了,蹦蹦跳跳的跟着魏承往家里走。


    魏承跑了两趟才将砍好的两根桦木拖回去,回到家中后稍稍用湿帕子擦擦脸,又擦擦一身灰的粗布衣裳就提着小筐带着罐罐和小狼往山走。


    天色湛蓝,茂绿山中的鸟鸣振翅声悠然动听,这一段日子多有村人到山腰挖野菜,在嫩绿蒿草丛中也就踏出一条小路来,魏承手里捏着根棍子,走之前要用棍子往前打打,他怕惊扰了过路的长仙。


    罐罐时不时会掐着一朵小花一株小草给他看:“哥哥,是莓果果吗?”


    魏承会不厌其烦的告诉他那是什么花,又是什么草。


    又往一片林中走了走,在一处向阳的山坡处看到了一片茂盛的野莓丛,远远望去只见一片通红,像极了元宵佳节灯会上的红灯笼。


    “哥哥,那是莓果果吗!”罐罐激动的蹦脚。


    “是。”


    魏承带着罐罐快步走过,见小狼嗅了嗅就想咬,魏承忙呵斥道:“杏儿。”


    罐罐一下捏住狼嘴,忿忿可爱道:“杏儿,你不能背着罐罐,偷吃!”


    小狼嗷呜一声,用头蹭蹭罐罐的颈窝。


    魏承掐了两颗娇小鲜红的果儿,用手擦擦后一颗送到罐罐嘴里,一颗送到杏儿嘴里。


    罐罐小小的咬了口,咀嚼两下眼睛就瞪圆了:“栓栓的!甜甜的!”


    魏承也掐了一个吃下,这果儿滋味清香,粉红色的汁水带着些酸甜,果肉软糯很是好吃。


    兄弟俩还有头不挑食的小狼围着野莓丛吃了好一会儿。


    头顶飘过乌云,魏承抬头看一眼天色,边给罐罐擦吃得通红的小嘴边道:“天快黑了,咱们摘些拿回去做甜饮子喝。”


    罐罐吃得可香,两只小手全是哥哥给他摘的又大又甜的果儿,他腮帮塞得满满的,点头道:“好!”


    这片果子被兄弟俩吃过一些还剩下不少,魏承也不贪心,稍稍摘了小半筐就带着罐罐往家走。


    回到家后,魏承净手后就给开始做甜饮子。


    这莓果甜饮子很好做,就是将莓果洗净后全都倒在烧热的铁锅中,铁锅越烧越热,那莓果也被煮成一锅软烂香甜的果子浆。


    罐罐和杏儿早就等候多时了,一人捧着小碗,一狼叼着小碗,都等着魏承的甜饮子呢。


    还真是一馋馋一窝。


    魏承将那果子浆给他们一人碗里盛了一大勺,又倒上一点放凉的温水。


    软烂的果肉浸在粉红的汁水中,罐罐捧着碗喝了一大口,一边咀嚼果肉一边道:“哥哥,好好喝呀!”


    魏承稍稍松了口气,笑道:“好喝就成。”


    他又道:“李家的甜饮子还放了蜂蜜,那味道喝起来就格外香,咱们虽然没有蜂蜜,好在这莓果子甜多于酸,喝起来应该也不会太难喝。”


    晚上魏承煮了锅糙米,凉拌一道野菜,罐罐太小不能吃太多辣,魏承就少切了两瓣胡蒜借借味儿。


    吃过饭后天还没黑,魏承就拿出书来翻阅,罐罐原本还在和小狼玩,一看到魏承拿出书来也犹犹豫豫的走到他身边。


    “哥哥,夫子说让,罐罐背诗呢。”


    魏承把他抱到炕边:“那你想背吗?”


    罐罐磨磨蹭蹭依靠到魏承怀里,闷闷道:“夫子说不会背,就罚哥哥呢。”


    “夫子不会罚哥哥。”


    魏承轻轻翻开一页书,哄道:“不过罐罐这么聪明,区区几句诗,想来也不算什么。”


    一点书没读过的小胖罐罐果然上当,抬着小脸道:“是呢。”


    “我就说罐罐肯定可以,来,哥哥背一句,罐罐也背一句……”


    就这样哄着劝着,罐罐总算是念通念顺了这十句诗,不过学完了也累得在魏承怀里睡着了。


    魏承拢拢小娃脸颊上的发丝,将他抱到铺好的被子里睡觉。


    罐罐睡了,魏承没睡,当初罐罐赢回来的金龙团灯他们一直没舍得也没机会用,眼下就派上用场。


    魏承将夫子今日带他背过的诗句又通背几遍,背完还不止,还拿着书在亮堂的油灯下一点一点认,他不敢动笔去写,怕写错了浪费笔墨,就手指沾水在桌子上慢慢描绘。


    约摸时刻差不多了,他也不再去读,吹了油灯也去歇息了。


    次日一早,魏承和罐罐又在村口等着牛车,只是李家的地实在太多不能常麻烦人家送他,那王老汉的老牛车拉得人多不说还有些慢,好不容易晃荡到镇上,兄弟二人又步行到私塾,还真是耽误了不少时辰。


    魏承忽然有了想买头毛驴套车的心思,而且过两日他们还想来镇上卖菜卖蛋若是有车那可是方便不少,一头毛驴顶多也就是三两银子,他们现在还是能买得起的。


    等今儿回村,魏承就打算去问问里正买毛驴的事宜。


    今日他们来得这样晚,诸葛夫子竟然也迟迟未到。


    书室里已经有了昨日那几位清正好学的学子,有一位穿着白袍的学子看向魏承:“魏师弟,刚刚知文师兄来说诸葛夫子的夫人生了病,今日不能来私塾了,就让我带你背背书,不知你可愿意?”


    魏承一听,忙道:“那就打扰师兄了,不知能否问过师兄姓名。”


    白袍学子笑道:“不用客气,我姓孙名览,魏师弟唤我孙师兄就行。”


    他上前翻过魏承的书,感叹一声:“昨日你背书时我也在,你背书好生快,也许这就是天赋异禀,实在令我等羡慕了。”


    “那今日我就先带你读这本……”


    魏承被孙师兄带着背书,罐罐也没闲着,眼下没了夫子拘束,一些师兄学子也都没那么谨慎端正了。


    有两人正在悄悄说些志异闲书,探讨南地的风土人情,忽然就见一个毛茸茸的小脑瓜探了过来。


    “小师弟,你莫不是也想听?”


    罐罐小脸垫在桌子上,乖乖道:“想听呢。”


    其中一人胆子也稍大些,将那本书也从桌洞拿了出来,道:“行吧,那就读给小师弟听听。”


    先是讲过南边的美景典故,又说到美食美酒,罐罐听得入迷,眼巴巴的看着两位师兄。


    诸葛夫子不在,他们今日也早下学一个时辰。


    魏承忽然想到郎中叔说给他找的珠算老师傅就住在徽林私塾后面一条街,于是他买了两包糕点和新茶,沿途问过几个路人就带着罐罐找到了老师傅的住处。


    第34章 第 34 章 老童生


    魏承和罐罐在一户低矮的院落前停下, 他曲指轻叩木门,很快就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喊声:“门没闩,自个儿进来!”


    他们推门进来就闻到一股呛人的腥味, 再往前走两步便看清这一方小院地上井边晾晒了许多毛皮子, 大多是灰白两样的兔皮,还有几张火色狐皮。


    蹲在地上规整皮子的矮小老头斜瞧他们一眼:“你们是谁?打哪来的?”


    魏承忙道:“我和我弟弟是茂溪村人, 是被乔郎中介绍来寻您讨学珠算。”


    小老头打量他俩一眼:“原来你俩就是乔正所说的小娃。”


    他起身拍拍手:“不嫌臭就过来吧。”


    这院子的味道算不上臭, 只是新剥皮子的血腥气过于刺鼻熏人。


    魏承看眼罐罐, 见罐罐虽然皱着小鼻子但没央着要走, 他也就带着罐罐走近那老童生。


    老童生见他们没走,笑了声:“行啊, 你俩还真不嫌弃臭,那乔小子一来我这儿都要捂着鼻子急着走。”


    他又问过魏承和罐罐姓名,才悠悠道:“你俩小子不好好在家种地, 怎么想来学什么珠算?”


    “魏承侥幸得了机会在老先生家前街的徽林私塾读书,读书废银子,家中两亩地除去赋税也只能让我兄弟二人混个温饱,小子发奋想一边读书一边带着弟弟做些小生意,能多学些是些, 本事长在身上也省得叫人随意诓骗了去。”


    这老童生应该是听乔郎中讲过他和罐罐的身世来历,也没多问些父母亲族, 只道:“你要是想去卖个菜卖捆柴也用不上学算盘, 我将那九九歌说与你听,你记牢背熟就行。若是想做些大买卖,九九歌就不够瞧了,它只算是小孩玩意儿,你若是能打上一手好算盘那以后可真是有一辈子的手艺在身上了, 就算你弃了读书,将来也能在镇上混个账房先生做做,这账房先生一月也能赚上半两银子,若是遇上好一点的东家,一年可就能混个十多两银子。”


    魏承稍作思索,就将手里的东西递到身前:“还望老先生教小子和弟弟则个。”


    老童生视线落在魏承腿边的罐罐上,这小娃模样玉雪可爱,一双黑眸转来转去,很是机灵活泼的样子,微微俯身道:“你也想学?”


    “算数,好玩吗?”罐罐小声道。


    老童生捋捋不短的白胡子:“好玩,怎么不好玩,算数可比见天的背那些之乎者也有趣多了。”


    见人家说比读书有趣,罐罐立马道:“那罐罐,想学。”


    老先生哈哈一笑:“外面臭你俩进屋去,我将手上这一点活做完就先教你们些九九歌。”


    魏承一听,忙将手中东西放到石桌上,道:“不碍事,小子来帮您。”


    罐罐也乖乖道:“罐罐,也帮忙。”


    说着就蹲下圆小身子去点了点那灰兔皮子:“这是,兔兔毛。”又一点旁边的火狐毛,他没见过没听过人学狐狸,自然也不晓得,“那是,什么毛毛?”


    “那是狐皮子,值钱得嘞。”


    老先生也没拒绝,蹲下来用木梳子一点一点去梳皮子,直到没有杂毛又去梳另一张皮子。


    魏承见状,拿过一旁闲置的木梳也学着去刷毛,他不敢太用力怕给人家梳坏了,只敢放慢动作轻轻去梳,等终于梳完一张,那老童生已经梳完四五张了。


    罐罐也没闲着,他不嫌脏也不嫌味道呛,干劲十足的跟在魏承和老童生屁股后将他们梳下来的杂毛拢在一处。


    兄弟俩人一个梳毛一个拢毛,做活做得热火朝天,也就没注意到那老童生对他们的暗暗打量又欣慰笑着点了点头。


    赶在午食之前可算梳完几十张皮子。


    老童生离开小院一会儿,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候他提着一个食盒回到院子,就见着原本杂乱的院子已经整洁一新,灰毛皮子摞在一处,白毛皮子一处,那几块珍贵的狐皮被叠好放在了高处,角落里的杂毛也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老童生唤停还在扫地的兄弟二人:“承小子,罐罐,莫要扫了,去井边净手然后来吃饭。”


    哪能拜师登门第一天就在人家家里留饭,这点规矩魏承还是懂的,他忙道:“老先生,时辰也不早了,我兄弟二人也该回去了……”


    “莫要讲究那些穷规矩。”


    老童生将食盒放在石桌上,道:“你们帮我老头子干了这么多活,留下吃顿便饭又算什么。”


    魏承张了张嘴,就听老童生略有生气道:“快快去净手,你们若是不留饭,以后也莫要让我教授与你们珠算。”


    魏承一听只好带着罐罐去洗手,他从井里打了一桶水倒在木盆里,先仔细给罐罐搓洗了小手,老童生还给了他们皂香粉,倒在水中不一会儿就出现白色的泡沫。


    罐罐两只小手全是沫沫,高兴道:“罐罐,又香香了!”


    魏承失笑,罐罐虽然小却是十分懂事的,从家里走时魏承给他小脸小手都涂抹了桃子香膏,这拾掇了半天带着血腥味的杂毛,手上的桃果香气早就没了,也亏得这小娃没委屈嚷臭。


    兄弟都净了三遍手才进了屋,这屋中只有一张陈旧的木桌,一面火墙和火炕,瞧着竟然和他们的草屋小家一样简陋。


    这老童生晾晒这么多皮子,想来也是做皮子生意的,按理说家中怎么也不该是这等光景。


    “莫要干站着。”


    老童生给他们分了碗筷:“坐下用饭。”


    魏承先将罐罐抱着坐在凳儿上,自己也落了座,只见这桌上摆了五样好菜,一道是酱色的鱼香肉丝;一道是肥瘦适中,撕成小块的猪小肘,旁边还有盘胡蒜酱;一道胡瓜鲜炒果子仁儿,色泽清绿清爽;还有道蜜汁金丝,金黄色的糖汁裹着块块焦黄的薯肉,瞧着就香甜可口;最后一道是白色的奶羹,碗面浮着一层白色的糖霜,还有几颗鲜红的枣子枸杞缀在其中,只闻着就滋味香醇,想来这就是人人称赞的羊乳甜羹。


    这简陋的屋舍配上这一桌算得上丰盛的菜还真是有些格格不入。


    老童生给自己倒了杯酒,看向他们:“动筷用饭,一会儿还要授你们珠算不是?”


    魏承愧疚道:“让老先生破费了。”


    “破费?不破费。”老童生捏着小巧的瓷杯喝了口酒,笑道:“我自个儿平日也是这样吃,不过是你俩小娃来了就多添了两道甜菜。”


    那道蜜汁金丝薯和奶羹想来就是特意要给他们的。


    这一段好菜好饭可让兄弟二人吃了个饱,尤其是罐罐,独钟爱那道金丝薯,被浓稠的糖汁黏到一口小白牙还吃得摇头晃脑,很是高兴。


    老童生看着那小胖娃娃吃得香,竟也跟着吃下半碗饭。


    他们用过饭后不久,就有酒楼的小二来拾掇食盒。


    魏承注意到老童生与那小二交谈起来很是相熟,瞧着应该是酒楼的常客,这也怪不得这院中只有空锅冷灶。


    老童生似乎看出魏承心中所想,慢悠悠道:“做这皮毛子生意就是居无定所,今儿在咱凤阳镇,明儿就去了幽州城,后儿许是就跟着镖局去了南面,那些个锅碗瓢盆被偷子偷过一回我也就懒得置了。”


    魏承道:“原是这样。”


    老童生不知道打哪翻出来一本掉了封页的书来,对魏承道:“你说你在徽林私塾读书,字认得怎么样?又读了几日?”


    “算上今儿才读了两日。”


    魏承想了想道:“《三》和《千》背得差不离,师兄今儿又带着读了些,字也认了不少。”


    老童生听他这么说还愣了一愣:“读了两日就将《三》《千》背完了?”


    虽说《三》《千》《百》加在一处的字数在科考面前都不够看的,可若是谁能短短两日就背下来两本,那也不得不赞叹一声好苗子了。


    他又看向那小娃:“你呢?你背得如何?”


    罐罐伸出两只小手,抬着下巴很是骄傲自得:“罐罐会背,十句呢。”


    老童生一笑:“十句也不错。”


    他将那九九歌说与魏承和罐罐听,只说了一遍见魏承很快理解也就不多赘述,这九九歌很是好记又朗朗上口,他们中一人会背,另一人也就能慢慢学会。


    他又拿起一把锃亮泛黄的长算盘,道:“这算盘,每一行都有七颗珠子,上二下五,中间有一根横梁。这上面总共两珠,一颗珠子可当梁下五颗珠子。而梁下这五颗珠子,一颗珠子只是一数。”【1】


    “你二人可听明白了?”


    老童生快速拨动上面一颗,下面两颗,道:“这为几?”


    魏承还没开口,就听罐罐奶声奶气道:“七。”


    老童生一笑,又上下拨动几颗:“这又为几?”


    罐罐黝黑的眼睛盯着算盘,小手一挥:“十三个,珠珠。”


    老童生想了想,又先是拨动一颗上珠,又拨动下面三颗,又在另外一行拨动几颗,道:“这又为几?”


    罐罐小脸绷得紧紧的,郑重的不得了,快速道:“有,有十四颗珠珠!”


    第35章 第 35 章 八卦锁


    见罐罐这么喜欢珠算, 从陈老童生家离开后魏承直接带着他去了一家杂货铺。


    这所谓杂货,便是涵有天南地北的各样货物,牙刷牙粉, 香膏头油, 还有珠算算盘、双陆博戏、鲁班锁、九连环、华容道等等。


    罐罐踮着小脚看得眼花缭乱,小手指着那些玩意儿道:“哥哥, 罐罐想要这个。”


    魏承知道这玩意儿, 村里方文好像就有一个, 他看过几回可不知道这玩意儿是怎么玩的, 只知道方文每次都是怎么拿出来的又怎么拿回去的,他道:“好, 哥哥给买。”


    小二一听就将那玩意儿拿过来一个放在罐罐眼前,也没当回事,还对魏承好心劝道:“这是八卦锁, 可拼可拆,相传是位很有名气的木匠为了考验他的儿子聪不聪明,特意制成这样的小玩意【1】,这锁很不好解,寻不到要领买回去也就是件死物, 且这银钱还要不少,我带你看算盘, 你先让小娃摆楞摆楞玩吧。”


    罐罐见着那锁, 眼睛就亮了起来,将锁捧在手心里稀罕得不像样子。


    魏承见此笑道:“不碍事,我弟弟难得喜欢又张口要些什么,买给他就是让他玩的,解开或者解不开不重……”


    他话还没说完, 只听啪啪两声,罐罐手中的八卦锁竟然一块一块掉在地上。


    罐罐弯腰将地上榫卯咬合的木条捡起来放在桌上,不高兴的努努嘴:“不好玩。”


    小二惊愣一会儿:“这,这小娃还真是有些聪明。”


    罐罐却不买账,抱着魏承的大腿道:“哥哥,罐罐,不想要了呢。”


    三两下就解开也就没有趣味了。


    魏承心里也很欣喜,他家罐罐果然聪明,笑着摸摸他的头:“那哥哥再给你买旁的。”


    罐罐却摇摇头:“哥哥,罐罐只想要珠珠呢。”


    “两位小哥。”


    那小摊贩苦笑道:“你们不要也成,可你们既然解开了能不能把它再拼回去,我一直不得门路,解都解不开,更别说拼了。”


    罐罐敦敦跑到桌前,踮着小脚道:“罐罐,教你。”


    说着两只雪白的小手拿起木条,先是摸了几下其中带有缺口的木条,又立起两根相同木条,黝黑的眼珠专注又认真,小手极其灵活又快速的将剩下的木条组合在一处,他一边拼一边还奶乖奶乖道:“叔叔你看,这样,这样,再这样,就好啦!”


    小二看得叹为观止,吞咽两下口水:“原是这样。”


    罐罐拼完又跑回哥哥腿边,有些底气不足道:“拼好了,我们不买,可以吗?”


    “可以,可以。”


    小二惊喜的摆楞两下桌上的八卦锁,看向魏承:“小哥!你弟弟好生聪明!”


    “我弟弟的确很聪明,我来买算盘也是因为他喜欢又擅长,今儿才学那么一会儿,这娃就把那上二下五的算法都学会了,师傅还说明个儿要授他难些的。”魏承面上不动声色,可嘴上却不自觉开始炫娃。


    小二连连点头:“那是真聪明,我在这做活这些年没见过他这样大小的娃娃能这么快就解开又拼上这八卦锁的!来来来,我给你们说说算盘……”


    因着这是罐罐人生第一块算盘,魏承仔细听着小二介绍什么木,什么珠,上了几遍蜡油,打磨了多少时日,又出自哪位木匠师傅之手……


    小二也是真喜这对兄弟,想了想将一块私藏许久的珠子算盘拿了出来,他道:“小哥,你掂掂这块算盘。”


    魏承用手掂掂,又拨动两颗珠子,只觉得这块赤色算盘色泽明亮,手感轻薄,比那些沉还不够顺滑的算盘强上数倍。


    小二左右看了下:“你若是想要这块算盘,给我这个数。”


    他先伸了下手掌,又握了两下拳头。


    这是一百文的意思。


    他又道:“你年纪小想来是摸不出这是什么木材,这算盘可是用那珍贵稀缺的紫檀木雕琢而成的,也不瞒你说,这木材是给县公家打大件剩下的边角木,不过边角不边角倒也不重要,因着这做算盘和车珠子本也就耗不上多少木材,你若是嫌弃这儿,想自个儿去买那檀木特意来做算盘,可就不止这个数了。”


    魏承也不是好忽悠的,他又一一看过旁的算盘,仔细摸过掂过之后发觉这块赤色算盘还真是最好的。


    他将赤色小算盘送到罐罐眼前:“罐罐,喜欢这块算盘吗?”


    罐罐看一眼小二,又看着魏承,乖乖道:“要多少钱钱,贵吗?”


    小二刚想说“贵虽……”却被魏承一口打断:“不贵,你喜欢咱们就买,你若是不喜欢咱们换家铺子再挑。”


    罐罐小心翼翼的接过小算盘,爱惜的摸来摸去,眼睛弯弯道:“罐罐,喜欢。”


    魏承一笑:“喜欢就成。”


    他摸出书箱里的银子,这些日子他们又破开一两银子,算上这些天买读书用具又给陈老童生买好茶买糕点,又交出百文买算盘,眼下这一两银子也就剩下五百文。


    他们除去不想动的二十两白银,手里还剩下五两五百文。


    带着罐罐从杂货铺离开,他们又拐进肉铺买了一斤肥瘦适中的鲜肉花了三十五文,沿途看到有婆婆拖着车在吆喝卖鸡蛋,三文钱一个,比冬日里六七文钱一个便宜不少,魏承驻足观察了会儿,带着罐罐上前又买了十个鸡蛋,又花去三十文。


    他和罐罐每日不仅要读书还要做些砍柴除草的农活,若是为了省钱天天吃胡蒜拌野菜,怕是过不了多久身体就吃不消了。


    他买时还不忘看看人家用了什么篓子用了多少干草,心里有数之后就带着罐罐欢欢喜喜的回了家。


    回家路上,罐罐背着小书箱,蹦蹦跳跳的牵着哥哥的手,还奶声奶气的背着:“一一如一,二二如柿……”


    魏承轻笑纠正他:“二二如四。”


    “尔尔如四……”


    “是二二、如四。”魏承一字一顿。


    “好呢。”


    罐罐乖巧又认真道:“呃呃如柿。”


    魏承无奈一笑,得,就这么着儿吧。


    他们没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里正家,里正听到他的来意,想了想看向大儿子:“可曾听说姜水村,姜河村还有丰苗村谁家卖驴子?”


    李大郎看魏承一眼,又低声对他爹道:“姜河村宋家听说不仅卖驴子还在卖牛呢。”


    “卖牛?”


    里正一皱眉:“这耕地的老家伙怎么也卖,这宋家的日子过不下去了?”


    李大郎又看魏承一眼,不管怎么说那秦氏是他娘……


    魏承却淡淡道:“无妨,大郎哥您且说说这宋家怎地连牛都要卖。”


    “不止卖牲畜,他们家的田地房契都被人要了去,我听说那宋富户生了一场大病,富态成那样的人竟然一夕之间瘦成了人干儿,怕是要不行了,宋家族亲都不管他了,那秦氏正变卖家财给他瞧病呢!”


    魏承当听个笑话,只道:“还有旁人要卖驴子吗?”


    其实毛驴好买,镇上的牲口行一抓一大把,可价也是真高,旁人见他们两个小娃来买许是还会坐地起价,所以魏承要买驴第一个想到就是让里正伯伯帮他和罐罐掌掌眼。


    一旁的李三郎忿忿道:“对,承小子,别说他们家低价卖,就是是白给咱们都不要,万一那个宋富户一死,秦氏见你现在又读书又有田地傍身,到时带上你那弟弟缠上你可怎么办!”


    “不是,不是弟弟。”


    罐罐一听,连忙摇晃小手:“哥哥只有罐罐,一个弟弟。”


    李三郎哎呦一声,连忙打嘴:“我这嘴,该打,该打,还真是对不住罐罐了。”


    “没事的。”罐罐靠着哥哥的大腿,一点也不小气,“罐罐不生三郎哥的气。”


    几人又逗着罐罐说了几句玩笑话,罐罐小手在书箱子里翻啊翻啊,将自己的小算盘小心翼翼的拿了出来:“看!”


    “哎呦,这不是算盘吗!”


    里正也满脸笑意,看着魏承:“我听乔郎中说过一嘴他将自个儿幼时的算数先生介绍给了你俩,怎么这两天就买上算盘了。”


    魏承将罐罐如何如何聪明又一字不差的学了一遍,而那罐罐也挺着小胸膛装作不在意似的快速拨动几下算盘,颇有几分小账房先生的姿态。


    李三郎李大郎几人又是一番夸赞,就连从外面回来的秋哥儿和里正娘子都不住的夸赞罐罐聪明。


    里正也没忘了过问魏承的学习,听他说一切都好也就放下心来,又说明个儿就去替他问驴子的事宜,让他不必忧虑此事。


    天色不早,魏承赶紧带着罐罐回了家,杏儿一见到他们就兴奋的扑了上来。


    这小狼吃得好都快长成大狼了,这么一扑过来,兄弟都有些受不住。


    魏承见给它早上添满的食盆空了,赶紧净手去做他们两人一小狼的晚食。


    屋后几垄小菘菜长势喜人,攀枝而生的胡瓜也生出几个翠绿清香的小瓜妞,魏承一样摘捡不少,做了一道菘菜肉片,又炒了盘鸡蛋胡瓜。


    这是罐罐第二次吃鸡蛋,他一口嫩滑淡黄的炒鸡蛋一口清脆的胡瓜片,香得小娃连吃两碗米饭.


    次日一早,魏承就起来砍柴打水然后剁鸡草,刚将拌着麦糠的鸡草倒给叽叽喳喳的小鸡,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片吵嚷。


    他定睛一看,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竟然是秦氏和他那几个便宜舅舅。


    第36章 第 36 章 死因


    “魏承!魏承!你可真是让舅舅好找啊!”


    秦大勇和秦二勇搀扶着秦氏走到魏承跟前, 那秦大勇四处打量下眼前的草屋,一副担忧神态:“你怎么就住在这儿破落处?这魏家欺人太甚!还真是欺负我们秦家没人了,走, 舅舅带你和你娘去讨个说法去!”


    秦大勇说着就要扯魏承的手臂, 然而还没碰上就不知道打哪窜出来一条黝黑的玩意儿竟然生生撞开了他,这玩意儿似犬非犬, 似狼……怎么会有人养狼……, 想来就是条酷似野狼的狼狗, 而这狗弓着背, 立着一对黑耳,来回踱步时还发出像狼一样的威胁低吼, 瞧着很是唬人。


    秦大勇还真的被吓了一跳,若不是他躲得及时,那狗的犬齿可就真的狠狠撕咬在他手腕上, 他看着自个儿被咬破的袍袖强忍住怒火,惜命的稍稍离着魏承远一点。


    他不满说教道:“承小子你养狗便养狗,可这连自家人都咬的畜生那可是万万不能留的,一会儿我便拿着棍打死了它,赶明儿再给你抱来一只乖巧认主的好狗!”


    魏承轻轻摸摸杏儿的头, 杏儿稍稍收敛警惕捕猎的动作,紧紧贴在魏承脚边不动了, 只一双兽眸虎视眈眈的盯着来人, 似乎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它就能窜出去咬断这几人的喉咙。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可别说什么替我讨回公道。”魏承嘲笑,“你们和魏家人不过是一丘之貉而已。”


    “就读了两日书还学人家拽上文儿了!”


    秦大勇虽然听不懂什么丘不丘,貉不貉,可拿他们和魏家人比那不就是骂人吗!遂他气道:“你亲娘在此, 我们更是你的亲娘舅,你竟然拐弯抹角骂我们,枉你现在还在学人家读书,你连亲母舅亲都不善待,你就不怕我们去你私塾闹个天翻地覆出来!”


    “你若有本事尽可去闹。”


    魏承浑不在意:“我爹死后,秦娘子将我家田地尽数卖掉又将我爹多年积蓄一并带回你秦家,你秦家那三年可有善待于我?一粥一饭也是我自个儿做苦活累活赚来的,你们不认,那姜河村的左邻右舍却有目共睹,我从秦家到魏家时瘦成皮包骨的样子茂溪村人谁人不晓?再说秦娘子,当日在我茂溪村里正的见证下她主动与我断亲,我魏承如今都与秦娘子毫无瓜葛,你们又算得上什么东西?”


    “你们想让我善待你们?真是天大的笑话,我魏承过得都是青黄不接的苦日子,徒有两亩地只算是官家所赐,你们秦家十余亩地摆在那儿,却想打我那两亩地的主意?你们去闹吧,最好闹到县太爷那儿,看看县太爷能不能治我一个九岁孩子的罪?”


    他看向脸色蜡黄,再也不见一丝富态娘子模样的秦氏,淡淡道:“秦娘子,我说得对与不对?”


    秦氏脸色疲惫没有说话,秦大勇还想说些什么,就见秦二勇猛地拦住他,打圆场道:“你这孩子,过去那么久的事情竟然也记得那样清楚,行行,咱们不提往事,就论现在。你说说你亲娘怎么能舍得真与你断亲,她不过是被你气急了放了恁多狠话,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血浓于水啊!话又说回来说你娘现在遇到难关,你这个做儿子岂能见死不救?承小子你是有本事的,听说你都去了那徽林私塾,还搭上了镇上那有钱的富户李家,你若是能和李家说道说道问他们借出百两银子来,你娘和你弟弟也就得救了。”


    “什么叫见死不救?她都能与你一处来打秋风,哪里有一点病入膏肓的模样?到底要救的是她现在的夫君还是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你们!”


    魏承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也甭给我说这些什么舍得不舍得,不过是现在落了难就想到我这个早已经断绝关系的儿子,怎么不见她享福的时候想到我还在挨饿受冻还被魏家人打得半死,你们也不用拿什么读书不读书威胁我,我魏承身正不怕影子歪,有些腌臜事情我是不怕放到明面上让众人评评理!”


    又讽刺一笑:“也不要妄想用我的名头攀附李家,我与人家本就没有什么过多关系,你们就算去闹,我也不怕李家更不怕,人家背靠县公,不治你们一个敲杠之罪还留着你们?这青天白日的你们不回家耕地种田,竟然跑到我这儿来做白日梦,还真是可笑至极!”


    这话让秦大勇秦二勇都挂不住脸,他们不过是打听到魏承竟然读了私塾还和镇上富户有了关系,于是就动了心思去鼓动焦头烂额的秦氏来找魏承,魏承那两亩地他们自知要不出也没名头要,不过可以半是恐吓半是卖惨的让魏承去问那富户借一笔银子,若是借成了,他们要大,秦氏要小……


    秦大勇又一推搡秦氏:“你还不管管你生的好儿子!如今翅膀硬了,竟然骑到长辈头上说话做事!”


    魏承看一眼老了不是一星半点的秦氏,淡淡道:“秦娘子,长命锁的事情我以为你会长些记性,不成想你竟然还想着与我找麻烦。如今那宋富嗜赌成性,败光了家业,你若是连宋小儿也留不住……”魏承没想到他有一日也能借着罐罐狐假虎威起来。


    这话一出秦氏猛地抬眼,脸色煞白:“魏承!你,你竟然又诅咒我儿!”


    魏承淡淡道:“凡是都有万一,你何曾能想到那宋富能在数月之间就输了个底朝天?如果日后你真老无所依,沦落街头,你若是真找上我,我也不会真的坐视不理。”


    秦氏不可置信的看着魏承,就听他忽然冷笑道:“不过你曾经怎么待我,我日后就怎么待你。”


    秦氏盯着魏承的笑,竟然不自觉打个寒颤。


    当初宋富户死活不信那老道的话,可秦氏却是信的,因着他们还长命锁的当天晚上她小儿的病就好了个彻底,往后日子没有再犯那邪病。


    这次来找魏承她心里也是有些忌讳嫌弃的,可是听两位兄长说许是能诈出百来两银子她难免有些心动。


    宋家的银钱全都填了宋富的窟窿,她原本是有些银钱的,魏大年的田地还有魏大年那些年攒下来的钱都归了她,当时魏大年危在旦夕她都没舍得掏银子买贵药,魏家人也睁一只闭一只眼,甚至为了能偷魏大年的田契还偷偷换了魏大年的药,可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早在魏大年断气之前她就将所有银子地契都握在了手里,怕魏家人闹得厉害,还特意将魏承这个拖油瓶带去了自个儿娘家。


    这些银钱她给秦家一半,自个儿私藏一半,如今大多数银子都替宋富还了赌债,因着那群打手说若是不还就要把她和她小儿都捆了卖到窑子去。为了自己的下半辈子她还想留那宋富一命给他请了不少郎中熬了不少好药,可那宋富被赌坊砍掉一只手后就瘦成了人干儿,活气全无,这么诊治了一两个月也不见好,而她那仅剩下的一点银子都如流水般搭了进去!


    宋富户可不比魏大年,没给她留了一点东西反而留下一身骂名!她总得想办法弄些银子傍身,她回家问娘家借银子时两位兄长和嫂子就给她出了这个主意,她自是知道娘家人的贪婪,可当时又气又酸,想着魏承哪能和她小儿比,怎么就能撞了大运能去私塾还攀上贵人?


    听着魏承话里话外的威胁,秦氏就清醒几分,她一想到当时她小儿犯邪病的样子就生了些后怕,如果她小儿没了那她这辈子可真完了,若是老了真落到魏承手里,想来也没有什么好活路,还不如好好养活她小儿长大成人……魏承养了那么个阴邪玩意儿,别看现在没事还得了不少好处,可没准哪天就遭了反噬!


    秦氏心里打怵,嘴上还有逞厉害道:“我用不着你养!我小儿将来定比你有出息!你以为你读了两天书就厉害成什么了,你魏家人狼心狗肺连自个儿亲大哥都害,你如今也不顾亲娘亲弟你怕是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魏承紧紧盯着秦氏,不顾她骂他那些话,只冷声道:“你说什么?我爹被魏家人害是怎么一回事!”


    秦氏冷笑道:“你爹当年被抬回来后还吊着一口气,若是用药吊着不说活多久那一两个月是有的,魏家人合谋偷换了你爹的药,那药是魏三年买回来的,药也是魏老太太和魏琳琅亲自煎的,给你爹送药的人是魏二年,你爹当天晚上伤口就溃烂出血活生生疼死了过去,他们先给我和你爹分家又把我和你支出去就是为了想害死你爹谋了你爹的田契,不过那些玩意儿向来是我藏得旁人谁也找不到,他们这才打了一场空算盘!”


    魏承眼眶泛红,咬牙切齿道:“你,你知道的这么清楚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你为什么不报官!”


    秦氏被问得稍稍一怔,侧了侧脸道:“总归他也是要死的也就是早晚而已,当时魏家恨不得吞了我,我哪里敢报官!”秦氏没说的是就算治好了魏大年又怎么样,废人一个,到时候她后半辈子也搭了进去!


    “魏家人才是做了恶事,你养得那阴邪玩意该害的人不是我是他们!”秦氏说这些也不过是想躲灾,她转身就要走,一旁的秦大勇和秦二勇却不干了,左右扯着秦氏道:“你怎地要走!你现在无宅无地,不靠着承小子你以后怎么活!”


    秦氏对那些事情还是心有余悸:“靠他?我留个长命锁他都害得我小儿要死要活,我哪还敢靠他!再靠他怕不是下一个死的人就是我了!”


    “哪有那些玄乎事儿,你小儿如今不也是活蹦乱跳!”


    秦氏道:“刀不切在自个儿手上不知道疼,我现在能指望的也只有我小儿了,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以后谁养我老?你家汉子姐儿养我这个老姑姑吗?”


    秦大勇一噎,就听秦二勇道:“那宋富的病你也不筹钱给他治了?!咱家可没有多余的银子供他吃药!”


    秦氏发了狠,呸了声:“我管他宋老三死活,若不是他赌瘾大又欠债,我和我儿能落到这样的地步吗?他早死早托生!他死了宋家族老总会给我和我小儿找个地方活!”


    见着秦氏走了,秦二勇不死心的追了上去。


    秦大勇却不想无功而返,忿忿环视草屋一圈,看到什么后点点自个儿的袖子,露出无赖原形:“承小子!我这新衣裳教你养得好畜生咬破了个洞,你怎么也得赔我一件衣裳,不然我可就赖着你这儿不走了!”


    他又往围着的鸡圈走了走:“你若是不给银子也成,那舅舅就拿走几只小母鸡回家养养身体。”


    他探手去捉鸡,吓得鸡圈里的鸡扑腾乱飞,刚扯过一只小母鸡的翅膀他就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耳朵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魏承心头还积着魏大年被魏家人害死的疑云,他淡淡道:“杏儿,别咬死人。”


    秦大勇疼得满地打滚,可那“黑狗”就是死死咬着他的耳朵,他手脚并用却怎么也挣脱不了!


    他一听到魏承说话忙道:“承,承小子快让这畜,这狗松口,松口!”


    魏承冷眼看着:“你不是还让我赔你衣裳?”


    “不,不赔了,快让这畜生松口!”秦大勇指缝渗血,可见小狼是咬得多深。


    魏承不想闹出人命,冷道:“你们若是还敢来,下次咬得可不止是耳朵了。咬你的也不是什么畜生家犬,它可是正正经经的狼!”


    “狼?狼?”


    秦大勇乱中对上“黑狗”冒着血光的竖瞳,原本还想挣扎的手脚顿时就软成一滩,“不,不来了,我再也不来了,承小子你快快让这狼松口!”


    人不怕狗,可哪有不怕狼的?


    忽然,草屋里传来一道稚嫩乖巧的呼唤声:“哥哥!哥哥!杏儿!”


    魏承敛住心神,忙道:“杏儿,松口。”


    小狼立马松了口,从秦大勇身上跳过去就飞奔到魏承面前,黑毛爪子哼唧哼唧扒着门,这是想进去找罐罐。


    魏承抽出怀里的帕子给杏儿的嘴角牙齿擦拭血迹,等一抬头就发现那秦大勇已经一瘸一拐的跑远了。


    想来未来一段时日这好贪图便宜的秦家人应该是不敢来了。


    也是从这日开始,姜河村和茂溪村都传出来魏承竟养狼防人的事情来,一连半个月都不敢有人往他们这片山脚路过,谁让秦大勇当时一边捂着流血的耳朵跑一边喊着:“有狼,有狼,魏承养狼!”


    魏承强撑出笑脸推开了门,杏儿先一步挤着身子跑进屋里。


    罐罐揉着眼睛软软道:“哥哥,外面打雷了吗,好吵呀。”


    “没下雨,刚刚家中来了几个人。”魏承垂着头边给罐罐穿衣服边道。


    罐罐嗷了声,刚睡醒的大眼睛带着些水汽,高兴道:“是华婶婶吗?是豆苗哥吗?”


    这几日他们两家没怎么走动,因着他们要去镇上私塾又学珠算,那豆苗也没闲着,他如今跟着他爹四处去杀猪劁珠正学手艺呢。


    魏承没再提这事儿,只笑道:“想婶子和豆苗了?”


    罐罐乖乖点头:“想了。”小胖手点点心口,“这里想。”


    魏承一笑,沉郁的心情缓和了些,他轻轻摸摸罐罐的头:“再过段日子就是重午节,想来那时候私塾会放几日假,哥哥就带你去找豆苗玩。”


    正他的小衣襟笑道,“胖了些,看来再做衣服要做大些了。”


    罐罐嘿嘿一笑,用毛绒的脑袋去蹭魏承,撒娇道:“哥哥,哥哥,哥哥。”


    罐罐现在已经会自个儿洁牙了,小刷子用得飞快,魏承都怕他伤了牙齿,还得在一旁嘱咐着:“慢点刷,慢点刷。”


    罐罐刷过牙齿又净了脸,乖巧的坐在饭桌前,小手手放在桌子上,仰着雪白的小脸期待的看着魏承。


    魏承忽然想起,他今早只应付那秦家人竟然忘了做早食!


    于是忙道:“哥哥去煮两个鸡蛋,热个粥,罐罐先吃点糕点等哥哥一会儿。”罐罐嘴馋,家中常背着些果脯糕点。


    “好!”罐罐晃着小身子敦敦往外面跑:“罐罐给哥哥抱柴!”


    煮熟的鸡蛋过了冷水捞出来后外皮就很好剥落,两碗黏稠的粥中各一枚细嫩洁白的蛋,还配着一小碗爽口清香的拌胡瓜,而一旁的小狼碗里的吃食和他们一样.


    一连几日,诸葛夫子的脸色都有些沉重,想来是他夫人的病惹他心急心慌,这也让书室的学子们大气也不敢出。


    今早魏承一来就被诸葛夫子考校背书,见他背得流利,诸葛夫子便借着词与词,句与句引经据典,魏承边听边用心记,不知不觉书室的学子渐渐多了起来,就连那几日被夫子撵回家的几位少爷也回来了,也是奇了怪了,竟然一直没看到那位狗仗人势的甄管事。


    诸葛夫子放下书本,满意道:“如今你字认得差不多,蒙学的书也背得不错,回去吧,今日便跟着师兄一起练字罢。”


    魏承又一拱手,唯唯而退道:“是,夫子。”


    一听要写字罐罐就蠢蠢欲动,他自然不是喜欢写字,只是他对那砚台笔墨很是好奇,怎么就放几滴水,磨啊磨啊几下就出了黑乎乎的墨水呢?


    诸葛夫子先是给众学子讲《执笔初探》,说过几位书法大家后便让众学子临摹字帖,又道:“山谷道人曾言,钩摹文章,要张古人书于壁间,观之入神,则下笔时随人意……会之于心,自得古人笔法也。”【1】


    这是说临摹不是一味模仿,也要从中窥练出自个儿的书风棱角。


    孙师兄等人要临摹八股文,那几位犯事而归的少爷便临摹诗贴,魏承是初学写字,便受着诸葛夫子的指点去临摹柳公的文贴,诸葛夫子道:“让你临摹柳公,也正是因为柳体字字恭谨,骨力劲健,而你的性情也颇似柳公的一丝不苟,刚正认真,你摹柳体再合适不过。”


    魏承受教道:“是,学生记着了。”


    诸葛夫子又纠正二人坐姿,握笔姿势,要大拇指按压,食指通压……过了近小半个时辰,诸葛夫子走过来去看他二人写得如何。


    就见魏承的字迹虽略有生涩,但干净整洁,可见日后风骨,这孩子的确是个有读书天赋的;再去看那小娃,竟画了一朵,两朵,好多朵墨团……


    诸葛夫子刚要训斥,就见这小娃转过头来,鼻头小脸都沾了墨,手里还握着一只小羊豪,一脸欣喜认真的看着他:“夫子,罐罐画了好多花儿!”


    他指着最大一块墨团:“这个是,哥哥的花。”又指着稍小一点的几朵,弯着眼睛:“这是夫子的,夫子最近眉毛这样……”他有样学样的皱了皱小眉毛。


    接着道:“罐罐送给夫子,和夫子师娘好多花花,希望夫子和师娘不要不开心。”


    诸葛夫子训斥的话生生咽了下去,还捏住他的笔和在纸上带了几笔,只见一朵墨水荷花就跃然纸上。


    罐罐眼睛都瞪大了:“好漂亮!”


    “夫子教罐罐画花儿!”


    诸葛夫子清清嗓子,语气不说凶倒是有些无奈,看着魏承道:“你这弟弟除了读书学习,旁的倒是都爱学。”


    魏承连忙用帕子去给罐罐擦脸,道:“让夫子废心了。”


    诸葛夫子摇摇头,对罐罐道:“你若是能摹出自个儿的名字,我便教你画花儿。”


    罐罐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罐罐还没改名呢。”


    这话引得书室里传来一阵笑声。


    诸葛夫子轻轻敲了敲罐罐的头:“顽皮。”


    他先是细细指点魏承几句,让他当着他的面去摹,见魏承不仅全都听了进去,写得比之前还要好,诸葛夫子也就更满意了,要走时看到眼巴巴看着他的小娃,脚尖一顿,还是停在他身边,当真教起了罐罐画荷花儿。


    周丰捅捅前座的李行谦,低声道:“听说这两个人是你祖母带来的,他们使了什么手段怎么就让冷面冷心的诸葛夫子对他们如此好?难道你祖母给了诸葛夫子不少好处?那不应该啊,为何诸葛夫子那日还对你疾言厉色,不仅如此还多打了你几下?难道你……”


    那人像是发现了什么,震惊道:“你不是李家的孩子,他们才是!”


    李行谦看一眼那俩人,重重摔了下自己的砚台,烦躁的看着后座之人:“闭嘴!”


    这时诸葛夫子也走到了李行谦面前,拿过他的字帖看了看又放下,还考校他几句诗词,见他磕磕绊绊倒也都顺下来也就不为难,又沉着脸走到李行谦后座,见字帖一字不动,呵斥道:“周丰,让你临摹字贴你在作甚!将要下学,你却一字未动?”


    周丰紧忙起身,不承认自己躲懒,只道:“学生只是还没准备好……”


    诸葛夫子冷道:“没准备好?笔墨纸砚俱在,还要准备什么?”


    周丰动动唇,不服气道:“夫子怎么就不信学生,夫子能在堂上教师弟画花儿,我,我一没玩闹二没看闲书,只是没准备好,夫子何故如此苛责?”


    “你竟还和一个五六岁的孩童作比,他连话都说不清,难不成你也说不清?你不好生反省自学,见天却盯着旁的,你今年已落榜一次,来年就要再次下场,到时私塾师兄弟一个个去了县学,你还要在我这儿待上几年?”诸葛夫子冷道,“你若是不想学不用找这些个借口,直接去找学东离了我这私塾!”


    周围人都看了过来,除了那对乡野来的兄弟。


    周丰闹了个红脸,闷闷道:“夫子,学生知错了。”


    诸葛夫子却不再看他,给后面的学子去指点字帖去了.


    下学之后,众学子拱手与夫子道别就鱼贯而出。


    魏承牵着罐罐正要去陈老童生那儿,走过一条小巷就见着几人拦了他的去路。


    这几人瞧着面生,想来都是当初作弊被撵回家反省的学子。


    周丰上下打量魏承和罐罐一眼,阴阳怪气道:“不用紧张,拦住你们就是想知道一个事儿,你们用了什么花招怎么就叫那冷面冷心的诸葛夫子待你们如此偏心?难不成是给了他多少金银?”


    “师兄请莫要辱夫子清正名声。”


    魏承淡淡道:“夫子两袖清风,诲人不倦,对众位学子也一视同仁,未曾对我兄弟二人有什么偏向。”


    周丰冷哼一声:“我可不信。”


    “有什么不信?”


    几人身后忽然传来孙师兄的声音。


    这几人一看到孙览孙师兄一个个就像是老鼠见到了猫儿,都收敛了姿态,乖乖应了声:“孙师兄。”


    孙览道:“魏承读书晚,但姿态谦卑,聪颖好学,别说夫子,就是我这个师兄看他也比看你们顺眼。”


    他又看一眼人群中的蓝袍少年:“行谦,你还不快过来。”


    李行谦一听,忙跑到孙览身边,叫了声:“小舅舅。”


    孙览看向那群学子,冷道:“时候不早了,还不快快回家,留在这里做什么?”


    刚刚还趾高气昂的几人像是夹着尾巴道:“是,孙师兄。”


    魏承看向孙览和李行谦的目光稍稍出神,难不成这位孙师兄就是县公之子?


    待人都走尽了,孙览看着李行谦:“你以后莫要和那几个学子走得太近,他们一个个不求上进,只求安逸,你难不成你以后也要做那种不成器的酒囊饭袋?”


    李行谦闷声道:“小舅舅,行谦错了。”


    孙师兄年岁比李行谦差不了多少,却端得一副长辈之姿。


    他道:“你祖母今早怎样嘱咐你的,你可还记得?”


    李行谦一顿,颇有些不情不愿的看着魏承:“祖母让我多与他走动学习。”


    孙师兄拍拍他的肩膀:“这就对了,我与魏师弟相处几日都觉得这位师弟稳重内敛,聪敏好学,是为良友,而那周丰之流现在会带着你作弊偷懒,往后没准就带着你欺男霸女,你若是能和魏学子交朋友,李老夫人还有我爹也就不会总是寻你问话了。”


    李行谦一想到县公舅爷就浑身胆寒,乖乖道:“是,小舅舅。”


    孙师兄又对魏承一笑:“魏师弟,你若是不愿与行谦交友也无妨,不必勉强。”


    魏承打量下李行谦,见他一张白面涨得通红,两道目光青涩又带着些羞恼,想来也不是什么大恶之人,更何况有李老夫人这层关系交个朋友也不算什么。


    他道:“李师兄,以后若是闲可一道读书练字,只不过魏承才入学不久,怕是会拖了李师兄的后腿。”


    李行谦轻咳一声:“也,也没有。”


    孙览笑道:“魏师弟,行谦不爱读书,他比你大上两岁,但你现在学的蒙学功课他怕是都不熟悉,你们若是一块学习还不知谁拖了谁的后腿。”


    李行谦羞恼不已,前些日子他在家反省时听到孙览当着祖母的面夸赞魏承背书极快,今儿夫子也频频称赞魏承的字帖临摹的极好,于是指着魏承的腿边的罐罐道:“那,那我和他一道学,总不会拖了谁的后腿吧!”


    罐罐皱皱小鼻子:“可是,罐罐才六岁。”


    李行谦哽着脖子道:“六岁,六岁正是蒙学的年纪。”


    “可是罐罐一会儿,要去学珠珠呢。”


    罐罐将自己宝贝的小算盘拿出来,小胖手快速拨动几下,送到李行谦面前,学着陈老童子的语气:“这为几?”


    李行谦一愣:“你,你这么大小的娃娃怎么会打算盘?”


    罐罐乖乖道:“好玩。”


    他又歪歪头:“你要学吗?”


    孙览倒是会些简单的珠算,俯身拨动几颗珠子去考罐罐,罐罐却道:“太,简单了。”


    小手快速的拨来拨去,小嘴还念叨着:“一上一,一下五除四,一退九进一十……这是九上法。”【2】


    “……这是九退法。”


    “一归,不须归……这是九归歌。”


    这么一会儿就把孙览和李行谦惊得张大嘴巴,这,这小娃不是连自个儿名字都耍赖写不出还想换个名儿,怎么说起珠算来竟然头头是道?


    罐罐歪歪头,用手挥挥李行谦眼前,乖巧得不行:“大哥哥,你放心,我们一道学,罐罐不拖你后腿儿。”


    李行谦咽咽口水:“不,我是怕我拖你后腿。”


    这兄弟俩怎么一个比一个……不像常人。


    孙览也觉得惊奇,看向魏承:“你弟弟还真是不一般。”


    “他是很聪明。”


    魏承笑着摸摸罐罐的头,帮他把宝贝算盘放回书箱,道:“孙师兄,时辰不早了,也不好教弟弟的珠算师傅久等,那我们就先行一步。”


    孙览忙道:“不碍事,你们快快去吧。”


    等兄弟俩走远,李行谦才感叹:“我这才知道祖母让我同这兄弟俩玩的缘由。”


    孙览摇摇头:“也不尽然是他们聪慧,更重要的他二人出身乡野,心性纯良,你若能与这等人交友只会耳濡目染,勤学向上,绝不会带坏了你。”


    李行谦默了默,有点尴尬道:“可,可我既学不过大的,也算不过小的,我瞧那魏承不卑不亢,也不像是贪图钱财之人,他们怎能与我交友?”


    孙览安慰他:“日久见人心,良友也不是一时处好的,且慢慢相处着吧。”.


    午时,从陈老童生那出来后魏承就带着罐罐去候牛车准备回家,眼下天渐渐热了起来,家中菜地和鸡也需要时时浇水添水,他们一人吃了碗汤饼后也就不再在镇上耽搁。


    魏承离得老远就看到赶着牛车的李大郎,板车上还坐着李三郎和秋哥儿。


    李三郎朝他们挥挥手:“魏承,罐罐!”


    罐罐先颠颠跑过去,欢喜道:“大郎哥,三郎哥,阿秋哥哥。”


    秋哥儿弯腰将罐罐抱上了车,又从袖中掏出把帕子包着的蜜饯:“今儿累不累?饿不饿?”


    罐罐小腮帮含着果儿,摆着小手:“不累,不饿。”


    “师傅说,罐罐学得好,还给罐罐和哥哥,买了甜饮子!”


    “哟,这么厉害啊。”秋哥儿笑道。


    李三郎接过魏承的书箱,颠了颠笑道:“还挺沉。”


    又道:“今个儿你阿秋哥家传来消息,说是他们村有人卖驴子,赶巧我们也要去他村捉猪崽儿,就想着午时你俩应该就下了学所以就在此处等你。”


    “原是这样。”


    魏承道:“那趁着现在天还不热,我们尽快过去。”


    牛车约摸走了半个时辰就到了村户家中,一进院就看到地中央有两头头大耳长的毛驴,而院子里里外外都围着不少村人,许是有看热闹的,也有来买毛驴的。


    卖驴子的村户是位老头,与几位买家正在“捂行”讨价还价。


    李大郎稍稍把魏承扯到一旁去,悄声道:“我刚刚看过那两头驴子牙口,黑的那头虽然牙口磨损不少,但眼大有神,四肢也很健壮,青毛驴瞧着年岁小些,像是能多做两年活,可你看它前胸略窄,体态真不算好,虽说你眼下没什么地,可以后若是地多了,怕是这驴做了不几年活就不成了。”


    魏承还真不会看驴,听了李大郎的话他也知道他更看好那头黑毛驴,于是道:“全听大哥的。”


    李大郎喜欢听劝的人,笑道:“那头黑驴怕是要在三两银子左右了。”


    魏承想到什么,忙道:“大郎哥,我今儿不知道要买驴,忘了准备银两。”


    “我爹都想到了,银钱都备好了。”


    李大郎拍拍腰上荷包,道:“你既也看中黑驴,那我这就去给你讨价了?”


    “那就有劳大郎哥了。”


    李大郎拍拍魏承肩膀:“没那些讲究。”


    魏承和李大郎回到院子,就看到秋哥儿正抱着罐罐去看驴子,罐罐也是胆大竟还敢去摸那两头毛驴的耳朵。


    “哥哥!”


    罐罐从秋哥儿怀里跑出来,来到魏承跟前,高兴道:“那头驴驴,好乖啊。”


    魏承想了想,悄悄问罐罐:“罐罐喜欢哪头毛驴?”


    罐罐左右看了看,点了点那头黑驴:“罐罐喜欢,这只。”


    有罐罐的话魏承心里就更安稳了。


    三两银子属实不少,若是再买回去一头孬驴也是真够憋气的。


    很快就轮到李大郎和那卖驴老头在袖子中“捂行”,两人竟然认识,讨价还价之前还说了几句家常话。


    过了会儿就见着一位村户交了银子,欢喜的带走了那头青毛驴子,人群中传出一阵可惜的叹气声。


    很快地,卖驴老头道:“这头黑毛驴也就让给李大郎了。”


    有人还忿忿道:“老驴头,你既和这茂溪村的李大郎认识,还让我们来讨什么价?”


    “对啊,你这不是玩我们呢吗!”


    卖驴老头幽幽道:“你们嫌弃黑驴年龄大,我定三两,你们有给二两五,也有给二两六,还有人压到二两一,李大郎给了二两八,我管他认识不认识,谁价高我卖谁!”


    见着李大郎往外掏银子,众人哑口无言,也都悄么声的散了。


    见着李大郎带来的俩孩子新奇的绕着毛驴看,卖驴老头看出什么,皱眉对李大郎道:“你是替这俩小子买的驴?”


    他没往上要价,也是看在李茂德的份上。


    李大郎自是明白驴老头的意思,找补道:“这不我爹很是喜欢这俩没父没母的小子,所以特意嘱咐我来陪他买驴。”


    卖驴老头用鼻腔哼了声,背着手没说话。


    魏承听到他们对话,对卖驴老头道:“爷爷,您甭怪大郎哥没和您说明这驴是买给我们的,这毛驴我和弟弟看着属实喜欢,您若是觉得价要低了,再往上提提也成。再者这毛驴虽说是天生做活的牲畜,可也是您一点点喂养长大的,您将它卖了换了银钱,肯定也想给它找个好良善人家不是?我们家也就只有我和弟弟两人,家中田地只有两亩,买驴也是为了能自个儿赶车去镇上私塾读书顺便再卖卖自个儿种的菜,我兄弟二人定不会像有些人那样,买了头驴就恨不得让它往死里耕田种地。”


    “对啊,叔,你看这承小子说得也是。”李大郎忙道。


    魏承这一番话似是真说到卖驴头心里,他背着手点点头,叹气道:“带走吧,带走吧。”


    等李三郎和秋哥儿也抓好了猪崽又回了趟娘家,几人便赶着牛车牵着驴回了茂溪村。


    李大郎在路上还说:“这驴老头脾气是又犟又抠门,但心不坏,我爹当年帮过他所以他好心给让了两百文,这要不是魏承你说那番话,他没准还真能反悔!”


    又道:“这驴你们先养两天,之后让你三郎哥先教教你怎么赶车,等熟悉熟悉之后你再上手,莫要伤了自个儿和小娃。”


    魏承道:“大郎哥,我记着了。”


    他们牵着头驴回村,一路上有不少村民出来看热闹还有人打听多少银子买的,哪来的银子,是不是问里正家借的云云。


    而魏承一手牵驴一手牵着罐罐,目不斜视的绕开这群喜好搬弄是非的婆子。


    将毛驴拴在屋后的一颗树上,魏承赶紧去从小铜罐取出来三两钱,买驴二两八,还要拿出百八十文去村中木匠去做套车。


    还完银子后,魏承又带着罐罐上了山,罐罐背小背篓和杏儿一起打鸡草,而魏承在河岸附近打鲜嫩苜蓿给驴子吃,驴子食量大,一天可真是要吃不少粮,也好在驴子不仅吃草也吃秸秆麦糠,这些在村中很是好收价也不贵。


    吃过晚食天也没黑,魏承喂过鸡和驴子,就挑水去灌溉后屋菜地,那村里的两亩田地魏承每隔几日天还没太亮就会去锄草,就连豆苗娘都说这家里家外的地都让魏承拾掇的像模像样,一点也不输他人。


    夜色降临,小草屋里传来罐罐困倦的轻鼾声,魏承坐在油灯下还在仔细认真的临摹字帖。


    自从前些日子秦家人来闹过一回,秦氏又说出魏大年的真正死因,魏承心里就埋下为父报仇的种子。


    一开始他不想相信秦氏说的话,可越想当年的事情他就越觉得离奇,一是他爹身手极好怎么就能伤成那样,一道进山的人不仅有旁村的猎户汉子还有魏二年魏三年,他们会不会做了什么?二是当时魏老太太的确支开了他和秦氏,吵着嚷着要和他们分家就是怕秦大年死后秦氏和他占了魏家的房子,秦氏气不过带着他去找了秦大勇秦二勇,回来之后就有人和他说他爹死了,这些回忆和秦氏的话也都是能对得上的。


    事情过去多年,早已死无对证,可若是眼睁睁的看着仇人逍遥,魏承只觉得自个儿枉为人子,肯定还有办法。


    魏承敛了心神,专注练字,油灯跳跃,映着粗纸上瘦映清劲的墨字,隐约中似有世间难得一见的书风。


    第37章 第 37 章 请客


    晨起, 魏承做好早食后唤罐罐起床,却不成想这娃娃赖在被窝里没动静。


    他一边擦手一边道:“罐罐,起来洗漱, 一会儿还要去私塾呢。”


    还是没人应。


    魏承好奇的走到火炕边, 就看到罐罐小脸压在手掌上,紧紧闭着眼眸但睫毛却动的欢快。


    魏承一笑, 这是装睡呢。


    他轻咳一声:“罐罐怎么不应哥哥?是不是还没有睡醒?”


    “没呢。”


    罐罐果然上当, 闭着眼睛乖乖道。


    “真没还是假没?”


    魏承轻轻点点他因着侧躺压出的一圈雪白肉肉:“你若是再不起, 哥哥给你蒸的水蛋羹可就要凉了, 那到时候就都给杏儿吃吧。”


    这话一出,罐罐果然睁眼, 圆小的身体急忙坐起:“罐罐吃,给罐罐吃。”


    待看到哥哥脸上的笑容时,饶是连自个儿名都不会写的罐罐都知道哥哥是在诓他呢。


    他小拳头紧握, 像个圆润的蹴鞠直直扑向魏承:“哥哥,骗罐罐!”


    魏承早有准备也就将胖罐罐接了个满怀,又拿过他一旁的小褂子,笑道:“好了好了,穿好衣裳, 哥哥带你去洗脸洁牙,再磨蹭下去水蛋羹可真的要凉了。”


    罐罐很喜欢咸香滑嫩的蛋羹, 也就配合的伸胳膊伸腿儿, 小嘴却是闲不住的:“哥哥,我们今儿,可以不去私塾吗?”


    魏承倒是有些惊讶,罐罐向来是喜欢去私塾的,因为那儿有更多的新奇玩意。


    他道:“不去私塾, 那我们今儿做什么呢?”


    罐罐道:“罐罐想,和毛驴玩。”


    魏承一笑,原来是还没稀罕够那头黑毛驴。


    他劝道:“我们昨日未和夫子和陈老童生告假,忽然缺堂怕是会引得他们担忧,不如下学之后哥哥带罐罐快些回家再来找驴儿玩?”


    罐罐歪头想了想,乖乖道:“好!”


    带着罐罐洗漱之后,魏承又拿出桃花香膏,打开盖子一看,里面已经见了底儿。


    他用些力气扣出些底儿轻轻涂抹在罐罐小手上:“今儿得去给你买新香膏。”当初买这香膏是因着罐罐小脸被寒风吹得皴红,后来涂抹半月小娃的脸就彻底好了,而罐罐也养成了每日都要涂香香的习惯。


    罐罐快速揉着小手,又啪啪拍在自己脸上:“罐罐还要,这个!”


    “行,那就还买这个。”魏承收拢下空盒。


    他们早食吃得是蛋羹和新煮的谷子米饭,又配了一道凉拌胡瓜。


    自打后屋的胡瓜熟了后,他们几乎每天早上都吃这道凉拌菜,罐罐年纪虽小,却一点也不挑食,给什么就吃什么,尤为喜欢翘着小脚干啃脆嫩清甜的小胡瓜。


    说起来家中的胡瓜结得正好,等驴板车做好,他们就要挑捡出来带去镇上卖。


    虽说这个时节的蔬菜瓜果不值几个铜子,可积少成多,钱也就慢慢攒出来了。


    今日家中要添几样物件,魏承也就唤罐罐去拿小铜罐子。


    “哥哥,给。”


    魏承将罐中银子都倒了出来,哗啦哗啦一片声响。


    那二十两不动,他们眼下还有二两五百文银钱,想到要买的东西不会太贵,只带一百文就够了.


    今日村中牛车上人少些,二人也早些来到镇上,眼下入学时候还早,魏承便带着罐罐去买些小物件。


    杂货铺子才开张,小二打着哈欠把二人迎了进来。


    魏承说明要那瓶桃果香膏,小二上下打量他一眼,嘿嘿笑道:“小哥,你这是要送给哥儿还是姐儿?”


    魏承个子高,人又稳重,常有人把他看成十二三岁。


    魏承还未说话,就见罐罐垫高了脚丫,小手啪得一声拍在桌子上,道:“哥哥要送给我的!”


    小二连忙道:“原来是给弟弟买啊。”


    他收了玩笑,认真给他们介绍道:“你说得桃果香膏,膏体黏腻,冬日涂抹倒是护脸护手,不过这眼见着入了夏,再涂这个就有些不适了。”


    魏承一想也是,这两日给罐罐擦脸,总是要揉化好久。


    他便道:“那夏日该买何种?”


    小二将一抽屉小瓶香膏拿了出来,道:“这几样就正合适。”


    他将瓶塞抽出,魏承也就看到里面膏体的确比上一瓶水润清爽不少。


    小二道:“青木,香柑,桃香,两位想要哪一个?”


    魏承看向罐罐,罐罐道:“要桃香香。”


    这一瓶香膏就花去三十文,魏承又问:“可有小蒲团?”


    “有的,有的。”


    魏承想到他们赶驴车去镇上,这一路上很是颠簸,没有他在后面护着,也不知道罐罐会颠簸成什么样子,所以就想买上几个软乎的蒲团,也让小娃少遭些罪。


    两个小蒲团又花去二十文,来到杂货铺这一趟便花了五十文。


    东西寄在铺子里,兄弟二人快步去了私塾,今日他们还是接着临摹字帖,听着诸葛夫子谆谆善诱道:“无论是县试,府试,还是更高远的解试,判卷官先入为主的是学子字迹书风,若做不到楷法遒美,你文章再如何文理优长也不会入了考官的眼。”


    这话一出,众学子都谨慎对待起来,就连罐罐也被感染了,他小脊背坐得很直,眉毛严肃皱着,一笔一划的在……描竹影。


    今儿诸葛夫子又给他画了几笔竹影。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知采行色匆匆走近书室对着诸葛夫子耳语几句。


    诸葛夫子神色一变,叮嘱训诫他们几句就跟着知采离去了。


    夫子一走,书室也传出来些声音。


    “看来诸葛夫子娘子凶多吉少了。”


    “听说诸葛夫子当年在考举人途中得知了夫人病重,都快到府城竟然随着家仆折返回来,若不是他夫人需要极贵的药材吊命,这诸葛夫子也不会成为这徽林私塾的塾师。”


    “真是可惜,诸葛夫子当年中秀才时才二十出头,眼下十多年过去,人才辈出,还真是蹉跎了半辈子。”


    “虽说如此,我倒是觉得诸葛夫子重情重义,夫人生病也不离不弃的照顾且还听说他夫人体弱不能育养子嗣,这也从未听说诸葛夫子纳妾,更没听说诸葛夫子有子,如此可见诸葛夫子对其夫人情深义重。”


    没一会儿,诸葛夫子又心事重重的回来了,一众学子面面相觑,再也不敢私议夫子的事情。


    下学之后,魏承和罐罐离开私塾,没走多远就听到有人在后面喊他们:“魏承,魏承,等等!”


    兄弟二人驻足,便看到气喘吁吁跑来的李行谦。


    魏承见他这样急,忙道:“不知李师兄是有何要事?”


    “要,要事?”


    李行谦迟疑的啊了一声:“没什么要事,只是镇上有家酒楼卖的滴酥泡螺很是好吃,就,就想问问你兄弟有没有空。”


    罐罐听不懂李行谦说得什么泡什么螺,不过听到“好吃”两个字,就接了话:“那是什么,好吃的呀?”


    李行谦见罐罐搭话,忙道:“那是一道极为香甜的点心,形似螺蛳,入口即化,极为鲜美。”


    罐罐听愣了,咽了咽口水。


    魏承心道,这位李家少爷读书不成,说起美食却头头是道,三言两语就将这果品说得引罐罐流涎。


    李行谦知道魏承对小娃的娇惯,于是俯身看着罐罐道:“你想不想吃上一吃,这玩意是用牛乳制成的,很是难得,说是每日就卖那么几盘,若是去得迟了,怕是就吃不上了。”


    罐罐擦擦嘴角,摆摆手道:“不行,不行。”


    李行谦忙道:“怎么不行?”都馋成这样如何不行?


    罐罐拍拍自己的小书箱:“罐罐还要去,学珠算呢,陈爷爷在等罐罐。”


    李行谦一噎。


    魏承想了想,道:“李师兄,不知你为何要请我和罐罐去吃这难得果品,所谓无功不受禄,你若是如孙师兄所说想与我兄弟二人交友,平日里正常相待就好。虽说交友,可魏承不好占人便宜,今儿你请我吃这等美食,明儿我也需请你吃一样的难得的,若是是日日如此,这交友也就变了味道。”


    李行谦挠挠头,道:“此事是我想的不周到了,我和别人交友时就是带着他们去吃喝,我忘了你们兄弟二人和他们不同。”


    魏承道:“李师兄,你若是真想和我们一处,也不一定要去酒楼茶馆,你不如随我们一起去珠算师傅那里,多听听,多学学,总是好的。”


    李行谦脸色一喜:“如此甚好。”


    他跟着这对兄弟身后走,悄悄松了口气。


    自打祖母让他多与魏承学习走动后,他娘为了哄祖母开心也为了从祖母手中哄出几处铺子,耳提面命让他和魏承兄弟俩相处,不然就断了他的零用。


    李行谦哪里见过这场面,赶紧点头答应,虽说他学不过魏承,算不过小娃,可是他可以带他们天天下馆子啊,这一来二去的不就是熟悉了吗?要知道就算他天天请客,花得也没有他的零用多,却没想到这兄弟俩竟然不要他的“贿赂”。


    不过柳暗花明又一村,魏承让他跟着他们去那珠算师傅那儿,如此也算是交往了,他也好给他娘交差。


    第38章 第 38 章 百年人参


    “陈爷爷!”


    罐罐还没到陈老童生家的低矮小院就欢快的喊人, “陈爷爷!陈爷爷!罐罐来啦!”


    陈老童生边擦手边从屋中走出,眼角皱纹笑着:“来了啊,快进来!”他往后看了眼, 就看到跟在魏承旁边的人, 疑惑道:“这是?”


    李行谦知礼的上前拱手道:“小子姓李名行谦,是魏承和罐罐兄弟二人的同窗, 今儿冒昧叨扰您老人家了。”


    陈老童生视线落在他衣袍上, 又稍稍一琢磨这小子的姓名, 知道什么后只道:“无妨。”


    “陈爷爷!”


    罐罐小跑扑到陈老童生膝前, 仰着一张雪白的小脸,兴奋的将自己的喜悦传递出去:“罐罐今儿, 学会了画小竹儿!”


    陈老童生哟了声:“才会画荷花儿,这又学会了竹?”


    “在这儿。”


    罐罐从袖口中抽出个纸卷,小心翼翼的将纸卷展开:“您瞧!”


    陈老童生一看就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别人的竹子好似谦谦君子,修长挺拔,而这罐罐画的三节竹节圆润矮胖,上面几个错落的叶子不像叶子倒像是谁家树上结的果儿。


    还真是小胖娃娃画小胖竹子。


    这还不然,这竹子侧下方还学人留印章, 旁人是用朱红印字,而这娃却是留了个小黑手印, 像极了犯事之人的签字画押。


    “陈爷爷, 罐罐画得好吗?”罐罐眼巴巴的看着他。


    陈老童生笑道:“好,极好。”


    罐罐欢呼一声,又小心翼翼的将画卷起来:“那留着,卖钱。”


    他听几位师兄讲故事,说是南边有很多才子都靠卖画赚钱。


    陈老童生眼皮一跳, 忙道:“那不如你卖给陈爷爷。”


    罐罐捏着画卷没动,皱了皱眉,摇了摇头:“不成。”


    “这是为何?”陈老童生倒是奇了。


    罐罐走近陈老童生,踮着小脚在他耳边小声的头头是道:“罐罐画的竹子,现在只有一张,卖给旁人就能赚一笔钱钱,用这笔钱钱可以买好多纸和墨墨,罐罐再画,还能赚钱钱,夫子说只要罐罐画得多了,就会画得和他一样好,到时罐罐会把画得最好的一张给爷爷,这样爷爷有了最好的画儿,罐罐也赚了不少钱钱。”


    这娃话都说不清楚,竟还知道物以稀为贵,还真是个天生的小财迷。


    陈老童生道:“可是旁人也不认识罐罐啊。”


    罐罐拍拍胸膛:“罐罐是,小神仙嘛。”


    陈老竟觉得若是日后真让罐罐去卖自个儿的画,就他这小脑瓜也能想出法子让人掏钱买,遂大笑道:“好啊,好啊,罐罐以后一画千金,爷爷也跟着沾沾光。”


    罐罐一脸自得,学着大人的样子点头:“要得,要得。”


    陈老童生摸摸罐罐头上的小发髻,又看向魏承和李行谦:“进屋说话,今儿还让酒楼给你们送了些吃食来。”


    他们每次来学珠算,陈老童生都会给他们备些甜饮子,魏承和罐罐很是不好意思,每日除了会主动帮刷皮子毛打扫小院,还会带一些屋后新鲜的小菘菜和胡瓜给老人家,可这样一来,陈老童生就更爱给他们备些吃食。


    等到了屋,就见着桌子盘子里摆着四块形似螺蛳,暖白绵软的甜点。


    李行谦一惊:“这,这不是滴酥泡螺。”


    罐罐小手搭在桌边,瞪大眼睛新奇的哇了一声。


    陈老童生笑道:“今日廿八,正是那酒楼做这道果品的日子,便特意让杞小哥留意着给你们买回来。”


    这杞小哥便是与陈老童生交好的酒楼店小二。


    魏承才听李行谦说过这果品难得珍贵,忙道:“又让陈爷爷破费了。”


    陈老童生又唤李行谦一道吃,李行谦却怎么劝都不动筷。


    他向来是家里家外吃惯这类果品,再者这是人家特意买给魏承兄弟俩的他哪里会去争这一口吃的,遂道:“也是巧了,来时我还想请魏承和罐罐去吃,他们却说要先来您这读书。”


    陈老童生笑道:“他们两个向来是看重学习的。”


    又道:“这滴酥鲍螺形多长扁,螺纹细致,是用那牛乳混着似雪糖霜制的,听着简便,做起却繁琐细致,称得上一句天下至味。”


    罐罐用勺子轻轻挖了下,一口软糯送进嘴里,登时就瞪圆眼睛:“好吃好吃!”


    魏承也去吃,吃后便觉得口齿生香,甜津津的奶香久久不散。


    陈老童生见他二人吃下,面上心里也觉得满意开怀。


    他很是喜欢这对兄弟俩,大的为人稳重,心思细腻,来时替他杂扫院子,走时还会替他挑满缸水;小的又嘴甜可人爱,且聪慧非常,很有珠算天赋。而这陈老童生早年间和男子结为契兄弟,兄长故去后他就孤身至今,他这辈子无儿无女,也没收养什么徒弟,一身算盘走商的本事也无人传授,临老了能有这么两个孩子承欢膝下也是件幸事。


    吃过果品后,罐罐一擦小嘴,赶紧拿出自己的小算盘,却听陈老童生道:“今日咱们不学珠算。”


    罐罐困惑:“那学什么呀?”


    “今日学辨银。”


    陈老童生道:“虽说你兄弟如今卖柴卖菜只得几个铜钱,可日后若是卖了好物,莫要分不清银锭受人蒙骗。”


    “常有恶人用锡锭装作银锭骗人,我走南闯北这些年,遇上不少这样的腌臜事,等苦主发现时,那恶人早就逃之夭夭,他们报官无果,只白白失了一车货物,若是大户人家不痛不痒也就算了,而这些苦主出身卑微,又是没什么见识的小商户,为了能赚钱在钱引铺借了款子,这一朝被骗,不是客死他乡就是回去后卖妻卖女卖哥儿,可谓是家破人亡,苦不堪言。”


    说着又细致讲了几位苦主的惨烈故事。


    罐罐听得气愤,攥紧小拳头:“坏人!”


    魏承也义愤填膺:“竟然还有这样的下作事情。”他只觉得他们运气好极了,当初卖蛙子时遇到的是济民堂那样的好掌柜。


    就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李行谦也听得一脸愤怒,竟然害怕自己家人也遇到此事。


    陈老童生见几人这样情态,点头道:“所以你们无论是做小生意还是大生意要时时警醒,莫要被人诓骗。”


    “先说如何辨银……”


    陈老童生从腰间钱袋子中掏出两个银锭子,分别让三人去认何为真银,何为假银。


    李行谦先行摸了一块:“这个是真银!”


    陈老童生看他一眼:“错。”


    李行谦啊了声:“不,不是吗?”


    就见罐罐也将另外一个银锭握在手中,放在鼻尖嗅了嗅,皱皱鼻子:“臭,不是银。”


    “怎么会呢?”李行谦忙道,“这怎么可能?老先生都说一个真一个假,我刚刚拿的那块是假,那这块就为真啊!”


    魏承也将罐罐手里的银锭拿在手里琢磨,他自是信罐罐说的话,只是凭借他的眼力他还真看不出这银锭和他们家中那两个有何不同。


    “罐罐说得没错。”


    陈老童生一脸欣慰又满意的看着罐罐,“这两个银锭都为假。”


    他道:“第一个银锭最假。”


    李行谦有些脸热,明,明明他天天摸银子付账,怎么就能选了个最假的。


    陈老童生拿过一旁的铁勺子轻轻刮了下第一个银锭,只见立刻出现道黑印,里面赫然是灰呛发白的锡锭。


    “金银铜铁锡。”


    陈老童生一叹:“锡最为低廉,不算是钱。”


    魏承将手里第二个银锭送过去:“陈爷爷,那这又是什么?”


    “这个是在银锭中注了铅。”陈老童生感慨道,“这个银锭是我早年间在东面收到的,我向来谨慎,没想到还是中了招,它摸着瞧着颠着与白银无异,后来我才发觉不过是注铅少些。”


    李行谦张大嘴巴,看着身旁坐得很板正,小手放在桌子上,乖乖听讲的小罐罐,咽咽口水:“那,那罐罐你是怎么知道的?”


    罐罐道:“闻到的!”


    陈老童生连连赞叹,还有些激动:“一闻便知真银假银的人物,我也只在传说中听过,说是百年前有一位富可敌国的皇商,他三岁时便能辨银辨金,不曾想这样的人物今日竟又出现在我等身边。”


    又扯回话头,道:“但以防万一,还是要将辨银之术说与你听,尔等要记牢记心。”


    “足色成锭者,面有金花,次者绿花,又次者黑花,故谓之花银。”【1】


    “先将成色估定,再看小色高低,注铅轻擦便黑,容易砍碎;注铜火烧就红,不易砍断;注锡则掷地沉闷又无力,茬口出现白灰要更谨慎……”


    陈老童生将自己走商遇到的险事和辨银之术结合,在座三人听得一脸认真,真恨不得化身捕快官差将那些个人骗子恶人当场抓住。


    下学时,陈老童生嘱咐道:“明日起我要与商队去幽州城,来回往返少说也有一两个月。”


    这话一出,罐罐眼睛顿时就红了,抿嘴小声道:“不想让,爷爷走。”


    陈老童生心里竟也泛酸,自兄长去世后他孤身至今,向来是说走就走,如今因为一个小娃挽留而觉得伤怀。


    他轻轻摸摸罐罐头:“乖罐罐,爷爷会早些回来。”


    又将两本书拿来,对魏承道:“承小子,听你说你在临摹柳公的字,赶巧我兄长当年也爱柳公,这本字帖你拿回去好生练着。”


    魏承忙接过:“陈爷爷,魏承记着了。”


    陈老童生又将另一本送到罐罐手中,道:“这上面是爷爷这些年来记的珠算口诀,你不认字就让你哥哥给你读,你向来聪慧,想来等爷爷回来罐罐也就能背熟。”


    罐罐小手握着书,乖乖道:“罐罐一定,会背熟的!”


    说着又将自己袖口的小胖竹画拿了出来,郑重的放在陈老童生手中。


    陈老童生刚要感动,就听罐罐认真道:“爷爷,你说过幽州城,很大很大,那你问问有没有人,要买罐罐小神仙的画儿。”


    “赚了银子,爷爷七,罐罐和哥哥三!”罐罐眼睛亮亮的。


    陈老童生笑着接过,轻轻点点他的小脑门:“你啊,你啊,还真是个小财迷。”


    从陈老童生家离开后,魏承稳重无话,而李行谦尤为兴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赶巧罐罐也是个小话痨,两个人鸡鸭同讲,倒是说了一路。


    许是一同上了这么一堂有趣的课,又听到这些惊险故事和有趣的事情,三人也不像刚开始那样生分了。


    听到兄弟俩要回村,李行谦也不跟着,临走前还道:“若是日后陈老先生回来,我能带着束脩和你们一同去上课吗?”


    魏承知道他是听故事听入迷了,笑着提醒道:“自然是能的,不过老先生主授珠算,不常说些走商趣事。”


    李行谦脸色一僵,他,他最怕的就是珠算啊,于是又道:“那,那我隔三差五去行不行?”


    魏承笑道:“也是行的。”


    他们去杂货铺将香膏和蒲团带上,又买了十枚鸡蛋花去三十文,想到家中没有多少糕点,又带着罐罐去了点心铺,就见着许多人围着一样点心买。


    听过小二介绍才知道这道点心是师傅新琢磨出来的,名唤透花糍,一块五文钱。顾名思义,这糕点是由豆沙馅做成花样子,外皮是软糯轻薄的糯米,隐隐约约透着紫色的花色,很是赏心悦目。


    魏承给罐罐买了四块,花去二十文,这样一来今日带的一百文也就花个干净。


    好在他书箱常备着些零碎铜子,是留着往返坐牛车回村用的。


    就在魏承和罐罐坐上了回村的牛车,李行谦也一脸高兴骄傲的将家中一众婆子丫头唤了过来,给旁人显摆自己今儿学到的辨银之术。


    李老夫人和李行谦娘亲莫氏在门口看了会儿又悄声离开。


    莫氏搀扶着李老夫人手臂,笑道:“娘,要不说咱家哪个人离了您都不成,您看看您给谦儿找的那对兄弟玩伴,这才几日啊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谦儿竟然连辨银之术都说得头头是道,这行谦大哥回来后怕是都认不得他这个弟弟了。”


    李老夫人笑着收了莫氏的应承:“那对兄弟俩我看第一眼就喜欢,就算没我帮他们这一把,两个人也许也有法子读书。我啊,只希望谦儿能交良友,平日里多向他们兄弟学习。”


    又想到诸葛夫子和她说过魏承读书天分及用功刻苦之深,感慨道:“微时情谊最深,谦儿若是真的能与那兄弟交好,日后成人就算没什么大才,只恪守家业,也能受到一方庇护了。”


    莫氏嘴上应着是啊,可心里却犯嘀咕,她小儿子没大才是真的,日后也有仁善的长兄长嫂照顾,可那对兄弟就算再厉害又能厉害哪去?难不成还能考上状元不成?.


    到家之后,魏承先给鸡群和驴子添水添食,又跳进鸡圈里用削尖的十多根长木棍围成一个栅栏,将那三只公鸡和十二只母鸡彻底分开,这两日总有公鸡去啄母鸡,可怜的小母鸡身上的毛东一块西一块的脱落。


    做完活也就到了吃饭的时辰,魏承换了身衣物仔细净手洗脸才去做饭。


    罐罐吃力的抱着长长的小狼跟在他身后:“哥哥,我们吃什么呀?”


    魏承一边舀面一边道:“今儿吃面条。”


    罐罐欢呼一声:“罐罐爱吃面条!”


    魏承又打了两个鸡蛋留着作卤,笑道:“鸡蛋爱不爱吃!”


    “爱吃!”


    “小胡瓜呢?”


    罐罐摇头晃脑道:“爱吃爱吃,都爱吃!”


    “成,那咱们今日就吃胡瓜蛋汤面。”


    魏承起锅烧油,先将胡瓜小丁热炒了一番,然后倒入半碗水来,又将打好的鸡蛋沿着碗边一点点散进汤水中,待汤水渐渐沸腾后撒入一小点芡粉,锅底很快就咕咕冒泡,不一会儿这黏稠清香的胡瓜蛋花卤就做好了。


    罐罐和小狼杏儿乖乖蹲在一旁,一崽一狼同时动动鼻子,罐罐对杏儿道:“好香呀。”


    杏儿应和的嗷一声,像是真能听懂人言。


    兄弟俩吃完午饭后就听到有人说话声,出去一看就看到明显黑了一圈的豆苗和李三郎秋哥儿一道来了。


    魏承忙带着罐罐出去迎人,就看到李三郎直接朝那黑毛驴去了,回头道:“承小子,走,木匠家的说给你做的车板子已经做好了,咱们现在就去套上,然后教你赶车。”


    魏承忙道:“好,那咱们这就去。”


    忽然就见罐罐敦敦跑了回去,再出来手里拿着今儿才买的透花糍送到豆苗和秋哥儿面前,奶声奶气道:“豆苗哥,阿秋哥,你们吃。”


    回来路上罐罐犯了馋嘴,吃掉一块半,剩下半块吃不下了就让魏承吃了,可魏承实在不好甜的黏的,回来喝了几口水才压下那股香甜味。


    豆苗和秋哥儿都说不要,罐罐却一扭头道:“你们不要,罐罐不高兴呢。”


    魏承也笑道:“豆苗,阿秋哥,罐罐可是出了名的犟,你们若是不要他能一直缠着给你们。”


    俩人只好捏了块吃,豆苗三两口就将糕点吃进肚子,连呼道:“好吃,好吃。”


    魏承道:“这几日都看不到你人影,你随马叔去哪里劁猪杀猪了?”


    “这几日都在丰苗村和姜水村,活多也就宿在亲戚家,天还没亮就去干活,天黑了再回去睡觉,总之不得闲。”


    豆苗是真成熟不少,说起活计来眸子熠熠生辉,“不过有好多人夸我活干得不错,以后能比我爹还厉害呢!”


    魏承道:“你才九岁,可别太累了伤了身体。”


    豆苗左右看看,见秋哥儿和罐罐一起看杏儿,便偷偷对魏承道:“不干不行啊,我娘前段时间不舒坦,特意去了镇上顶好的药堂探脉,人家说我娘怀得是双胎,这家中以后可有的用钱的地方呐!”


    魏承道:“这可真是双喜临门,你累点累点,以后教你弟弟妹妹给你捶腿揉肩。”


    “那我哪里舍得?”豆苗道,“你舍得让罐罐给你捶腿揉肩?”


    魏承笑道:“那我更舍不得,他才多大。”


    豆苗笑着用胳膊怼他一下:“那你还说我。”


    他又问了几句魏承学习,村里已经传遍了说魏承去了徽林私塾读书而且为了读书还特意买了驴车,怪叫人眼馋眼红的呢。


    豆苗又想到什么:“重午节你可休沐?”


    “想来是休的,怎么了?”


    豆苗道:“听人说咱们茂溪山深处出现了百年人参,不少人都去捉,正好村里的汉子猎户结伴要一起去,我爹也要带着我,我就想到你要不要也一起去?”


    “百年人参?”


    魏承有些好奇,“这又是打哪传出来的?”


    “前些日子乔郎中不是上了山么?他们同行之人遇到了,正要捉的时候人参竟然跑了,赶巧那些天有不少外村人在他们也就没声张,如今回来了便想着村人一同去找。”


    豆苗啧啧感叹:“这百年人参怎么也得几百两了吧?听他们说是找到了后村人一起分,就算分也能好几十两银子,几十两啊,这我和我爹得杀多少猪才能赚上那几十两啊!”


    “不过,”他又道:“承哥你要是去的话可就不能带小娃了,小娃太小,村人想来也不会同意。你可以把罐罐送到我娘那儿住两天,左右我娘自个儿在家也是闲得慌。”


    “罐罐离不得我。”


    魏承想了想,道:“还是你们去吧,我最近种些菜养了点鸡倒也不是很缺银子,若是罐罐上了火又生了病,赚再多银子也是无用的。”


    豆苗看一眼罐罐,点头道:“说得也是。”


    这小娃是真黏他承哥,和阿秋哥玩的时候也不住的回头去看看哥哥在不在。


    这日下午,给毛驴套好车板,交了铜子,魏承就和李三郎学着赶车,学到太阳落山魏承也就上了手。


    深夜,罐罐已经睡下,魏承还在练字,忽然只听一声惊雷炸开,一阵风从四面八方渗入小草屋,金龙团灯里的油芯跳跃不止。


    魏承看了眼房顶,心里有点忐忑。


    希望雨不要下大,不然这草屋肯定招架不住,他们攒的银钱也还不够建房子的。


    第39章 第 39 章 山洪


    这场大雨从半夜一直下到清晨, 因着风势不大,小草屋倒是没倒,不过临门的墙壁却是渗进来不少雨水。


    魏承却不来不及拾掇屋里存积的水, 他穿戴上蓑衣草鞋要去将后屋的胡瓜和小菘菜摘回来。


    被雨水打过的菜瓜烂得快, 原本还想过两日再去镇上卖想来现在是不成了。


    “哥哥。”


    罐罐怀里抱着小狼,用那双刚刚哭过还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声音也小小的。


    原本魏承没想和村人一道上山, 可想到再过两月就进了雨季, 这小草屋定是承受不住山风暴雨, 他犹豫一晚上还是决定上山,给罐罐穿衣服的时候问道:“罐罐先去豆苗家待两日, 哥哥上山回来就去接你,成不?”,谁料这小娃眼睛还没睁开就放声哭了起来, 豆大的泪珠争先恐后的往下掉,眼睛鼻子红得可怜:“不要,罐罐不要去,豆苗哥家。”


    没一会儿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魏承怎么哄都不成, 他心疼不已,赶紧一边给小娃擦脸一边说不去了。


    魏承轻声道:“怎么了?”


    罐罐放下小狼, 敦敦跑过去抱住魏承的腿, 委屈道:“哥哥,去哪儿。”


    “哥哥去摘胡瓜和小菘菜,这菜在雨水泡了这么久再不摘就要烂在地里了。”


    魏承摸摸罐罐的头,又看一眼外面细蒙的小雨,道:“你想不想和哥哥一起去摘菜?”


    罐罐乖乖道:“想呢。”


    “行, 哥哥给你穿上蓑衣草鞋。”


    一迈进春日,魏承就备好了蓑衣草鞋,这等雨具可不能什么时候下雨什么再去买。


    穿好之后罐罐还要紧紧牵着魏承的手,生怕哥哥真把他送到豆苗家。


    魏承一笑,轻轻点点罐罐小脸:“松开些,哥哥跑不了,你这样哥哥可做不来活了。”


    罐罐用手背抹了下湿润的眼睛,乖声道:“好。”


    魏承轻轻一叹,微微蹲下来用帕子给罐罐擦了擦脸颊。


    罐罐离不得他他是知道的,想随村人进山挖参也只是无奈之举,他们那二十两银子要交束脩要吃喝要还要留着防身,他们两个又都是小孩,万一有个头疼脑热还要用钱抓药,所以这钱能不动就不动,再者这二十两也不够建房子,只要房子不倒,眼下修缮一二倒是也能坚持。


    他也动过自己和罐罐上山的念头,不过很快就觉得这路子行不通。这进山挖参不比去捉蛙子,冬日里最大的危险是狼群,蛙子也只是在茂溪山背面几处河道里冬眠,且那捉蛙子无论是下地笼还是摸地寻摸都简单。可挖参是要闯入山林最深处,这个时节不仅有野兽出没,剧毒的长虫飞虫遍地都是,饶是知道罐罐有些神通,魏承还是不敢轻易带着罐罐涉险,更何况魏承还没见过人参,连挖都不知道挖谁。


    鸡棚里的母鸡公鸡都瑟瑟发抖的挤在一起,见魏承过来倒鸡草和麦糠才围过来,这鸡棚是魏承自个搭的,一张从木匠那买来的木板做棚,几块大石头垒成两面墙,虽说简陋些可能遮风挡雨也是成的;黑毛驴子精神也不错,好在昨个儿李三郎帮着他搭了个棚,为着还是怕过两日天热,毛驴晒坏了,没成想竟然下了这样大的雨。


    喂完家畜,魏承便带着罐罐挽着衣服去摘菜,那毛发湿透的小狼走两步一抖水,屁颠屁颠的跟着他们身后进了菜园子。


    这小菜园不大,地垄还有不少水,现在也只种了胡瓜小菘菜刀豆这几样菜,等过段时间再种一批旁的菜,不然垦太多地魏承身体也吃不消。


    魏承弯腰拔小菘菜,罐罐就干劲十足的挽着小筐去摘胡瓜,高处的他摘不到便摘低处的,小狼杏儿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见着罐罐略过哪根胡瓜,还会轻轻嗷一声再用毛爪子拨动罐罐的小筐。


    罐罐会亲昵的抱抱小狼,然后再去摘被自己差点忘了的小胡瓜。


    魏承瞧着这一幕顿觉有趣,这小狼还真是成精了。


    也不知旁人家怎么样,反正他们家总共种了这么两垄胡瓜菘菜,竟然各摘两大筐。


    把菜摘回来后魏承让罐罐和小狼在屋里玩,他去拾掇木门前的积水,不成想刚收拾完外面忽然又响起一阵急雨声。


    魏承对罐罐道:“想来咱们今天是不能去镇上了,那就留出一些菜留着明天卖,剩下一些菘菜做成菜干,胡瓜腌上留着冬日配粥吃。”


    罐罐边给小狼擦毛毛边问:“还没有给,夫子告假呢。”


    说过一次告假的事情罐罐就记住了。


    魏承道:“今日天气有变,夫子又知道我们住在山中,想来不会担忧我们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兄弟将要做的菜一同洗净后,魏承就不让罐罐帮忙,让他和杏儿去玩,罐罐今日却不走,只乖乖坐在小马扎上看着他。


    魏承一笑,摸摸他的小发揪:“玩去吧,哥哥以后去哪都带着你。”


    “不要。”罐罐7 7 z l笨拙的拖着小马扎又离魏承近了近。


    魏承见此只得笑着任由他。


    魏承将洗净的小菘菜倒进滚烫沸腾的铁锅中,勺子在锅中搅动几下,见着小菘菜断了生又赶紧捞出放在一旁的冷水中,焯水后的小菘菜从青绿变成墨绿,味道也变得不如生时清香,等到放凉之后就可以先放在簸箕上晾着,等天好好再去晾晒。


    魏承也不休息,做完菜干又紧着把胡瓜切成细条倒在盆中,又往里撒了不少盐巴,好在他们囤了不少盐,不然还不够腌菜呢。被盐泡过的胡瓜爱出水,要等水出得差不离才能腌制,魏承见此就开始起锅烧腌汁,酱和醋必不可少,辣子更是最重要的一环,随着锅越来越热,这料子也越炒越香,最后两碗凉水下锅收了一切声响。


    将腌汁和胡瓜条一并倒入坛子里再封上口,等魏承做完一数,这些个胡瓜条足足腌了三个小泥瓷坛子。


    虽然累点,可魏承也干得起劲,毕竟冬日里他们又多一道菜不是。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天竟然都黑了起来,电闪雷鸣之中一阵阵呼啸的山风卷动着他们房顶上的茅草,听着实在可怕。


    罐罐已经把头藏在了魏承怀里,两只小手也紧紧捂着耳朵,小声道:“哥哥,罐罐怕。”


    魏承也有些心惊胆战,轻轻拍着罐罐颤抖的小脊背:“不怕,哥哥在呢。”


    魏承见着小草屋地上那积了快半腿高的水有些忧愁。


    这一场雨一直下到午后,此时罐罐已经睡着了,魏承将小娃安顿好便开始清理地上的积水,陈旧的木门被泡得有些起渣,想来是真挺不住多久了.


    次日一早,天色阴气沉沉,硕大乌云团在一处,像是在积累着一场更大的暴雨。


    魏承和罐罐起早赶驴车去了镇上,他们今日要先去私塾给夫子告假几日,主要还是因着家中的草屋不得不修了,今早他发现墙壁都有些干裂,然后再去菜市街去卖菜。


    罐罐坐在小蒲团上很是高兴,抱着杏儿叽叽喳喳讲个不停,因着这天气实在不放心杏儿一个小狼在家,他们把杏儿带上了,不过怕它乱跑,魏承把小狼放进了背篓里。


    “哥哥。”罐罐欢喜道,“驴驴,跑得好快呀。”


    魏承抽空回头看他,笑道:“坐稳了,莫要掉下去。”


    前日在李三郎的教导下,魏承很快就学会了赶驴车,这厢下过雨水的道路便有些泥泞,他刚开始便有些害怕驴蹄子打滑摔了他和罐罐还有那两筐菜,可好在当时买的这个是好几岁的黑驴,不是那头青涩的小毛驴,这黑驴早就被老驴头训了出来,这一路上走来很是稳妥,没出什么差子。


    他们先去了私塾,发现私塾竟然大门紧闭,不像有人的样子。


    魏承想到听旁人说过诸葛夫子家住在离私塾不远的偏巷,于是就想着赶驴车往那走走,没走多远就听到一片吵嚷。


    “夫子,你何必如此犟,您这么辛苦不就是为了救师娘一命,何苦不要学生的东西!”


    后面是诸葛夫子气极的声音:“周丰,拿着你的银两东西,给我走!”


    “师娘的病就是叫你这样拖出来的!”


    周丰吵嚷道:“要不是您这么犟,不收这个,不收那个,师娘何故被拖成这样!”


    “你给我走,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


    诸葛夫子怒道:“你若是想让我替你隐瞒你父你读书不精,以钱买诗买文,又在书堂偷看那等污秽脏目之书的事以后就不必来了,我已和学东说过不再教你!”


    那周丰恼羞成怒:“你这个顽固不化的老东西,可怜你娘子病入膏肓还跟着你吃糠咽菜,我看等她死了你未必都有银钱给她做副好棺材!”


    “你,你这个混账东西!”诸葛夫子气得目眦欲裂,人都摇晃起来。


    周丰还想说些什么,眼前忽然一花,只见一双黝黑的驴蹄猛地朝他踢来,他侧身一躲免去伤痛,但整个人都被带着朝后倒去,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屎!


    周丰手里的几包东西皆掉在地上,他此次前来找诸葛夫子是偷偷来的,他的仆从书童都是他爹的人,他生怕他们走漏了他昨日在书堂闯祸的事情。


    周丰挥袖擦了擦脸上,又呸呸吐了好几口黑土,看清来人后愤怒道:“魏承,你敢伤我!”


    魏承双手勒住驴车,淡淡道:“是你挡在路中间迟迟不动,还大声喊些猪狗不如的话,惊了我的毛驴,我还没有找你算账!”


    “你,你那破毛驴值得几个钱!你知不知道我爹可是镇上的富户!”


    魏承冷笑道:“是又如何?想必周老爷若是知晓你在私塾所作所为还没有一丝尊师重道,恐怕也会以你为耻!”


    既然这个周丰鬼鬼祟祟的拿着东西一人来找夫子求情,想必其父其母是不会放纵他这等恶劣行径的。


    果不其然一提周家老爷,周丰脸色僵了一瞬,随即拍拍身上的灰,捡起地上的东西,心虚的看一眼诸葛夫子,又恶狠狠的瞪一眼魏承:“你给我等着!”


    魏承神情不变分毫,这周丰就是色厉内荏,草包一个。


    “夫子!”


    罐罐上前抱住诸葛夫子的大腿,关心道:“不要,不要生气。”


    说着小手一指周丰的背影:“他是坏,小孩!”


    诸葛夫子被气的脸色铁青,唇色发乌,轻轻拍了拍罐罐的肩膀:“罐罐不用担忧,夫子没事。”说着他又捂着心口揉了又揉,像是有些喘不来气。


    魏承忙要扶他进院,却见诸葛夫子摆摆手,道:“夫子缓缓就好,不必在意。”


    约摸一会儿,诸葛夫子的脸色缓和几分,他便推开门让魏承和罐罐进来坐一坐,说要考校他们学问。


    魏承搀扶着诸葛夫子的手臂:“夫子,您脸色看起来甚是不好,不如学生唤郎中来。”


    诸葛夫子忽然道了声嘘,魏承正困惑就见着屋里走出个瘦弱苍白的女子。


    魏承忙带着罐罐给女子拱手行礼:“魏承,见过师娘。”


    吴氏想说话,却不成想开口就猛烈咳嗽两声,她帕子掩唇笑道:“我听着外面有些热闹,原来是你们两个来了。”


    “常听诸葛说他今年收了个好学子,想来就是你了。”


    吴氏又微微俯身看着罐罐,病弱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喜爱:“你就是那个除了读书什么都爱的罐罐,你夫子说你长得玉雪可爱,我还以为他夸大,一直想去瞧瞧你,没想到今个儿见到了,还真是可人爱。”


    罐罐小脸羞羞一笑,男子夸他不怕不羞,但若是漂亮女子和漂亮哥儿夸他总是会羞,于是贴着魏承腿边,乖巧道:“师娘,好美呢。”


    没有女子不爱听夸赞,尤其是从这等天真稚嫩的小娃口中。


    吴氏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又不太好意思的看一眼诸葛夫子:“我早早都瘦脱了相,你这嘴甜的小徒弟还赞我美。”


    诸葛夫子上前一步揽住她腰身坐下:“美人在骨不在皮,你怎样都美。”


    吴氏很喜欢罐罐,逗着罐罐说了不少话,诸葛夫子唤魏承坐着,他要去屋中拿些书要让他回去读。


    魏承在这整洁但简陋的院落看了一圈,这小地方随处可见的是大大小小的药炉,而从他这里正好能看到诸葛夫子和师娘刚刚用过的饭桌,竟是稀粥配着生腌菜。


    想到听别的师兄说过师娘吊命的药极贵又想到诸葛夫子两袖清风,从不收任何超过脩金的礼,魏承也就明白了夫子和师娘的日子为何这般清苦。


    他想了想起身将驴车上的两筐菜搬进了院子,诸葛夫子正好拿书出来,忙道:“魏承,你这是做什么?”


    魏承瞒下自个儿要卖菜的事情,只道:“夫子,学子家在乡野,种了不少菘菜胡瓜,这今朝落了雨怕菜烂在地中就尽数摘了回来,我们两个小孩也吃不下,就想着给您送来些。”


    又稍稍垂眼,故意露出几分局促:“这些菘菜胡瓜瞧着有些低贱,可也是学子和弟弟亲手种出来的,还希望夫子莫要嫌弃。”


    这话一出,诸葛夫子哪里能再说旁的话。


    他看着那新鲜的菘菜胡瓜,心里竟然生出一些感叹,自从夫人病后他们很少吃这等新鲜蔬果,要知道他娘子一副人参引子可就要二十多两啊!不紧衣缩食怕是连药都吃不起了。


    诸葛夫子看一眼魏承,他终究是年长这小子三十多岁,怎会看不出他的用心,轻轻拍了拍魏承的肩膀,道:“夫子哪里会嫌弃,夫子要谢谢你啊。”


    魏承道:“夫子,您若是不嫌弃以后家中种菜我和弟弟常给您和师娘送些,左右我们也吃不来这么多。”


    这个诸葛夫子倒是没答应,只叫他剩余拿去镇上卖掉莫要再送了,他们也不容易。


    吴氏看着这一幕心里也很复杂,她只觉得自己拖累了夫君但又为夫君多年来寻得一位好学子而高兴。


    天不好,诸葛夫子也没多留他们,给魏承塞了几本书劝诫他就算是修建房舍也不要忘了读书,又看向罐罐,笑道:“待你们复学,夫子要教你画梅花。”


    罐罐眼睛一亮,欢呼道:“好呀好呀!”


    他又可以靠画画赚钱啦!不知道他的小胖竹卖了几两呢!


    兄弟俩不敢在镇上多耽搁,连忙架着驴车往村里走,快走到自家草屋山下时就见着莫夫郎乔郎中豆苗和里正等人拦住了他。


    里正急道:“承小子,快快去家中收拾东西都装在驴车上,村中老人观天,道出今日午时将有山洪泄出,你的草屋本就摇摇欲坠,山洪一来怕是要忽然倒下啊!”


    李家三个儿郎还有乔郎中等人都跳上他的驴车,道:“快快,我们和你一道拾掇。”


    魏承第一次见这等情形,但稳住心神没慌,一扯缰绳,顺顺当当将驴子赶了出去。


    一到小草屋,惊雷就倏地炸开。


    李家儿郎帮忙捉鸡,乔郎中莫夫郎帮忙搬动锅灶碗盆,豆苗甩着膀子去抱被子,罐罐敦敦跑到火炕上将裹着好几层布料的小铜罐紧紧抱在怀中,小脸吓得惨白,眼睛都红了:“哥哥,我们的小屋……”


    魏承单手抱住罐罐,一手卷着草席子,冷静道:“别怕,哥哥在呢,咱们还会有新的屋子的!”


    第40章 第 40 章 抬宝请参


    乌云密布, 电闪雷鸣,在磅礴的大雨毫不留情的砸下来时魏承已经带着罐罐坐在了豆苗家的火炕上。


    乔郎中和里正马叔等人都想让魏承和罐罐去他们家暂住,魏承向来思虑过甚, 他想到乔郎中家有哥儿, 里正家小姐儿哥儿更多,虽说他们还都是小孩可到底还是汉子, 刚想说那就去豆苗家暂住几天, 就见着豆苗娘大着肚子被几个婆子搀扶着来了山脚, 即使有孕在身, 这豆苗娘嗓门依旧洪亮,担忧又热心喊着让魏承和罐罐去他们家。


    见此, 乔郎中和里正也不再强求,就这样魏承和罐罐就去了豆苗家,小狼也被带去了豆苗家的柴房。


    “吃, 多吃点。”


    豆苗娘扶着腰又端过来一盘鲜蘑炒肉片,她月份不算大,不过怀得是双胎就显得有些笨重。


    “哇,这么多好吃的,还有蘑菇炒肉!我最爱吃这个!”豆苗眼睛都亮了, 又看向罐罐和魏承,“我大姨母炒菜做饭极好吃, 你们今儿一定要多吃些!”


    魏承笑着道好。


    今儿这菜在村中属实是极好了, 总共有四个菜,三荤一素,还有一盆雪白绵软的大馍。


    魏承忙道:“婶子,兰婶子你们也别忙活了,快坐着吃点吧。”


    这兰婶子是豆苗娘的亲姐姐, 因着自家妹子身子不爽利再说过两日马家父子要上山她今早就到了茂溪村。


    “就来了。”


    兰婶子和豆苗娘长得极像,说话做事也是一样的爽快,将一个大白馍馍夹到罐罐碗里:“这小娃长得可真可人爱,来,别不动筷,吃啊。”


    罐罐垂着眼睛,乖乖道:“谢谢,婶子。”


    “罐罐快吃,别想了,过两天雨停了你们就能回家了。”豆苗一边往嘴里炫馍一边也劝着。


    一听到回家罐罐小脸露出个笑,可大眼睛还红着,重重咬了口白馍馍:“嗯!”


    这小样怪叫众人心疼。


    魏承轻轻摸了摸罐罐的头,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从去岁冬日到今朝夏日,他们在小草屋住了大半年早就对那里有了感情,这眼见着山洪将要摧毁他们的家,魏承心里更是难受。


    几人吃过饭在炕上说话的时候马叔披着蓑衣回来了,豆苗娘连忙起身给他擦身上的雨水,道:“村里老人怎么说,咱村靠河的田地能不能淹?”每到雨季,河边的田最爱淹,好在他们几家的田地都不在那片。


    马屠户沉声道:“不好说。”


    又看向罐罐和魏承,道:“就当自己家住着,别见外。”


    这个汉子向来寡言,今儿却安慰起两个小娃,想来也是因着帮他们搬家时看他们把一方小草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心里也有些怜惜。


    天像是漏了个洞,这场雨从午时一直下到晚上,可却不见凉爽,屋里屋外都泛着一丝潮湿闷热。


    今晚,魏承和罐罐同豆苗一处睡觉,豆苗格外兴奋,早早就铺好了被子,看着罐罐道:“来,豆苗哥今儿搂你睡。”


    罐罐穿着豆苗娘给做的白色小汗衫,甩着两条白生生的小肉胳膊敦敦跑到魏承身后:“不要!”


    魏承正在铺他俩的被褥,见状摸摸罐罐的额头:“莫跑,天闷热,等会儿出汗身上不舒坦。”


    罐罐道好,抱着魏承的胳膊,偷偷去瞧豆苗:“罐罐不要,豆苗哥抱。”


    “豆苗哥不抱,哥哥抱着罐罐睡。”


    豆苗故意哼了声,掐着腰道:“行啊,那我也不抱你了,我抱我承哥睡!”


    “不行,不行!”


    罐罐从魏承腋下钻出来坐在豆苗跟前,一双小手交叠在胸前,忍痛一样道:“豆苗哥还是抱罐罐睡吧。”


    豆苗又气又笑:“我是什么妖魔鬼怪吗?为什么不爱和我一处睡?”


    这时,豆苗娘扶着腰进来了,笑着训道:“你睡觉磨牙打滚还爱踢人,我都不爱和你一处睡!”


    又揽住雪白又肉乎乎的罐罐好一顿揉搓,她身子重不能像以前那样抱他,哎呦哎呦道:“怎么这么白呀,瞧瞧这小胳膊,小腿,比棉花还白还软乎。”


    又道:“婶子今晚搂你睡,你依不依?”


    罐罐红着小脸道:“想要哥哥搂呢。”


    “行行,你这小脑瓜就想着你哥哥。”豆苗娘轻轻点了点他额头,又看向魏承:“承小子,拾掇拾掇就赶紧睡吧,婶子来给你们送蚊袋,再给你们吹灯。”


    “诶,这就睡。”


    魏承抱着罐罐进了被窝,他挨着豆苗,一旁的豆苗也老老实实蹿到被窝里,豆苗娘给他们挨个枕头边放了个小荷包,豆苗手贱去动,却被他娘啪得一声拍了下:“别欠儿,雨天蚊虫多了,挨咬了我可不心疼你。”


    豆苗嬉皮笑脸的应知道了。


    豆苗娘一走,屋子静了一瞬。


    很快就听到罐罐的声音:“豆苗哥,你睡了吗?”


    豆苗道:“没睡,怎么啦?”


    罐罐从哥哥怀里爬出来,一点点磨蹭到豆苗被子跟前,温热的小手摸了摸豆苗的手:“豆苗哥,你的小屋小炕好大,谢谢你让我和哥哥睡。”


    豆苗一听,也握住罐罐的小手:“这有啥,我和承哥是好兄弟,你就是我弟弟,莫要道谢。”


    “好呀。”


    罐罐又爬啊爬啊,一个雪白的小团子重新埋到哥哥怀里,魏承轻笑着拍拍他:“睡吧。”


    没一会儿就听到罐罐平稳的呼吸声。


    豆苗小声道:“小娃睡了?”


    “睡了,今儿他累坏了。”


    魏承想到什么,道:“豆苗,咱村定下初几去山上挖参。”


    “初五过节,初一去。”


    豆苗道:“承哥,你想去了?”


    又高兴道:“那正好把小娃放在我娘和我姨母这儿,她们多稀罕罐罐。”


    “我想带罐罐一同去。”魏承低声道。


    “带罐罐?”


    豆苗犹豫一会儿道:“那明个儿咱们找我爹说说吧。”


    “那天和罐罐说一嘴他就哭得不轻,他太小了恋我也正常,可想到小草屋一没,我俩连落脚地方都没有就有些难受,还不如拼一把带着罐罐一同进山。”


    豆苗点头,叹气:“对啊,那就话怎么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虽说我爹杀猪劁猪挺赚钱,可是近些年学屠户的越来越多,我爹娘总是担忧我以后赚不到什么银两,养不了我自个儿的家,所以就想能多攒就多攒。”


    魏承想了想道:“你日后也不是非要四处蹿着做屠户,若是有了银子后想法子在各村各地收猪再去镇上盘个铺子卖些鲜肉,这从中也能赚些银子,还省得抛家舍业杀猪劁猪要去外村,久久不能归家。”


    “哎?”豆苗惊喜道:“这也是个赚钱法子,我明个儿就和我爹娘说说。”


    他越想越激动:“若是这次挖参能赚个几十两,也算是有些本钱,就算我爹娘不盘铺子,交了租子去肉市也可以啊!”


    魏承笑道:“是这么个理儿。”


    豆苗道:“承哥,你想得可真多。”


    又道:“承哥,你以后想做什么呢?你要像魏家那个魏志一样去府城考学当大官吗?”


    好久不曾听到魏家人姓名,这一听到又勾起魏承的一些心事。


    他犹豫一会儿,还未说出自己志向,豆苗响亮的鼾声就在屋中响起。


    夜里外面传来些吵闹声,魏承想起身去看看,可眼皮太沉根本睁不开,只能任由自己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他们起来就听到院外有许多人的哭声,问过豆苗娘才知道半夜山洪还是来了,冲塌了挡在河道旁的沙包,临近河道的农田都被淹了,三四月份种下的粮食全完了。


    魏承有些着急,道:“那我们的小屋……”


    马叔摇摇头,安慰道:“水太大了现在过不去,等水消消再回去瞧瞧吧。”


    魏承也只能作罢。


    罐罐抱着小狼,背着小背篓走过来,高兴的仰头道:“哥哥,我们要回家了吗?”


    魏承心中一叹,俯身轻轻摸摸罐罐小脸:“罐罐乖,还要过段时间。”


    罐罐小脸垂了下去,闷闷的哦了声。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小窝,虽然豆苗家一家待他们极好,可他二人还是不能心安理得的住在他们家。


    又过三日,村中的道路的积水终于消失,魏承也带着罐罐小狼迫不及待的回到山上。


    这一路走来看到不少被风折断的粗壮树杈横七竖八的倒在路上,等到小草屋前一看,就见着小草屋棚上的茅草早就不翼而飞,鸡棚驴棚的木板也刮去百米远,那扇破烂的木门不见踪迹,空荡荡的屋内只有一地积水。


    山洪泄出,冲破数十米沙包,田地受灾被淹,而这首当其冲的草屋竟然没倒,还真算得上奇观,虽说没倒可如今也只是一副空壳子。


    魏承和罐罐眼睛都红了,就连小狼都冲着草屋转圈低吼,像是也在愤怒自己的家园被天灾摧毁。


    他们也不敢在草屋逗留,只得赶着驴车又回到豆苗家。


    这时不少汉子都聚在马家,听着话音儿是在说过两日土地没那么泥泞要上山的事儿。


    “承小子回来了,山上草屋怎么样?”问话的人是李三郎。


    魏承栓好驴车,又将罐罐和小狼抱了下来,村人看着罐罐怀里抱着的“黑狼狗”都有些龇牙咧嘴。


    这“黑狼狗”长得也太像狼了,而且还听说这“黑狼狗”曾经咬伤过姜河村的秦大勇。


    “草屋没倒,不过也是摇摇欲坠。”魏承低叹道。


    “天灾人祸都没旁的法子。”


    “对啊,这老天爷让你没啥就没啥,你哪里还敢和老天爷争?”


    “旺成家的田地都被淹了,他老娘知道后整个人晕死过去,到现在还没醒呢……”


    村人安慰几句,魏承一一谢过也不多说旁的。


    “听说你也想去山上挖参?”坐在这些人中间的老猎户蒙老头问道。


    他对魏承说话,那双浑浊苍老的眼眸却一直落在杏儿身上,杏儿也发出一阵警惕的低吼声。


    魏承皱了皱眉,侧身挡住抱着小狼的罐罐,对罐罐道:“抱着杏儿去找婶子玩。”


    罐罐乖乖道好,抱着杏儿赶紧跑了。


    那蒙老头这才看着魏承道:“你去也成,村里不少九岁十岁的孩子都去,就是听说你要带你弟弟可不成。”


    旁人也道:“对啊,八九岁的孩子懂事了不乱跑乱叫,你捡来的那娃太小了,到时惊了那株百年人参可怎么办?”


    “对啊,哪有进山带个奶娃娃的,不成不成,太胡闹了。”


    魏承沉默一会儿道:“我弟弟很乖,他不会乱跑也不会乱叫,各位叔伯大可放心,若是他真的不听话,你们抛下我们也成!”


    “那哪能抛下你和小娃!”


    “对啊,罐罐多乖多懂事,人家可是六岁就会打算盘还读了书,咱们村哪个娃娃能比得过他乖巧懂事!”


    乔郎中和李三郎都替魏承说话。


    一直默不作声的马屠户道:“你们也知道,这两个孩子住的草屋遭了难,俩个孩子身无分文就想挖点参赚两个银子修修房子,何必如此刁难?如果你们实在是怕,不如咱们分两伙人一同进山。”


    马屠户几个兄弟都道:“我跟着马哥!”


    “我也跟马哥。”


    乔郎中和李三郎也道:“我们也跟着老马,到时候还能照应魏承和罐罐。”


    “乔郎中!你跟着老马算怎么回事,咱村可就你一个郎中,到时候遇上什么好东西我们也不认识啊!”


    乔郎中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分两伙人,带上魏承和小娃一道去就成了。”


    刚开始不同意那几人也不作声了,齐齐看着老猎户蒙老头,蒙老头眸子顿了顿道:“成,那就带着这俩娃。”


    “不过,”


    他又一顿,看着魏承道:“咱村几个猎户带着猎犬,你养的那只小黑狼狗就不能带了,这几只狗都与它不熟悉到时候打起架来可别误了事情。”


    魏承一默,点了点头:“成。”


    就算他们不带,想必这头极其黏罐罐的小狼会偷偷跟着来。


    等人散去,魏承特意和乔郎中等人道了谢,却听乔郎中道:“谢什么,要说谢我还要谢你。”


    魏承倒是有些好奇:“这是为何?”


    乔郎中笑道:“你可曾记得你和我说过镇上的济民堂?”


    原来前两日,乔郎中想把挖来的两颗年份较低,品质一般的人参和一些草药卖了,他才进济民堂就听到有位富户的娘子因着生产血涌不止极需口含参弥补元气,掌柜的说堂中没有参,富户刚要走他就扬声道他有,而那富户竟然也不说价,直接高价买了两颗。济民堂的钟掌柜也不嫌他们在她药堂中越过她合作,只让富户赶紧拿参救人,还照常收了他的草药。


    拿着十多两银子出来的时候乔郎中还有些懵,这,这钱就这么赚到手了?真是天大的好运气。


    听乔郎中又说巧合又说运气,魏承就想到罐罐 ,于是笑道:“乔叔也不必说谢,要说谢还是要谢谢你给我们找的珠算师傅,罐罐很喜欢陈爷爷。”


    进山挖参的事情就这样定下。


    初三这日清早,村中十来个汉子一同聚在村口。


    蒙老头算是这群人的主心骨,众人都跟在他身后,他们每个人都穿戴严实,身上衣物都涂上难闻的雄黄粉,面中围着条薄布,防得是毒蜂和毒草,肩上的包袱装着干粮和水,手里还拿着一根系着红绳的树棍,而这树棍的用处多了去了,除了驱逐长虫野鼠,还有若是和同伴走散之后可以用其敲打树木,这声音在空旷的森林尤为明显,同伴也好辨认方向来寻。


    这一进山最少也要三天。


    魏承轻轻摇摇罐罐小手:“累了和哥哥说,哥哥背你。”


    罐罐很高兴,蹦蹦跳跳道:“不累,罐罐一点也不累!”


    这是罐罐自打家没了后头一遭这么高兴,许是魏承告诉他他们要去山上挖参赚钱然后就要盖大房子的缘故。


    顺着山道一路走,终于在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进入了茂溪山深处边缘,一群人气喘吁吁但为了那株“百年人参”都干劲十足。


    此时却见着蒙老头带着几个汉子在摆放纸钱瓜果还点燃了一把长香。


    乔郎中小声给他们解释道:“传言野参有灵,是山神随手点化的珍宝,所以上山挖参之前要先祭拜山神,还有切记进了山之后莫要再说挖参,这也是不敬,要叫抬宝请参,看着旁人抬宝时不要出声,不然会惊扰了山神恩赐,那株百年野山参就是被几个年轻汉子吓跑的……”


    魏承受教不已,这些规矩他还真的不知道,若是贸然就带着罐罐了上山不免会冲撞到山神。


    蒙老头上完香之后,虔诚的重喝一声:“跪!”


    众人一同跟着跪下拜山。


    他们这些人吃山喝山,拜山也理所应当。


    在蒙老头的带领下,他们停在了茂密山地的斜坡之处,蒙老头指挥着一群人跟着他去上面的草丛,旁的汉子以马屠户为首去下面。


    魏承罐罐豆苗三个孩子不敢走太远,就跟着马屠户乔郎中屁股后走,听几位汉子窃窃私语说是这里应当是有旁的山参,若是还想找那株逃跑的山参还要继续往里走。


    聚在一处是找不到山参的,于是众人也都散开。


    忽然听到有人激动喊了声:“棒槌!棒槌!”手中的木棍也敲着树木。


    这棒槌就是野山参的意思!


    众人忙围过去,虽然惊喜羡慕可都不敢出声,发现野山参的是跟着蒙老头的汉子。


    柳顺子又惊又喜,比比划划道:“三,三品叶!”


    乔郎中见魏承几个孩子困惑,便拉着他们走远了点小声道:“野山参的复叶也就代表了参的品叶,像我前段时间遇上两株当年的小三花,没有复叶,而柳顺子发现这株三品叶,一根绿茎就长了三个复叶,又叫三个巴掌,约摸就有十来年了,年份越多越贵!”


    “走,带你们去看看这山参的品叶到底长什么样。”


    魏承跟着乔郎中走过去,就看见柳顺子在兴奋的薅野山参旁边的草,而那株三品叶的山参长得和旁边的草没什么不一样,若说真的有差也就是山参的叶子顺滑圆润,一根绿茎分出去三枚叶子。


    抬参是个细致活,有些人看得眼热赶紧去找“棒槌”了,而魏承却带着罐罐一直蹲在不远处学着蒙老头和柳顺子抬参。


    等到把野山参埋在地里的须彻底挖出来,就看到他们用一旁的带着些泥土的青草将参包裹,又郑重放进背篓里。


    在这片地寻摸大半天,只有跟着蒙老头的几个汉子寻到了参,马屠户带着的人都一无所获。


    有个汉子急了,一扔包袱:“蒙老头,你故意的吧!带着你的人去参多的地方,让我们去找的地方毛都没有!”


    柳顺子护短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这参就在山上,你想去哪就去哪儿,谁管得着你!”


    “对啊,不爱待就走啊!这茂溪山这么大,你去哪里转都有啊,不愿意听蒙老头的话何必跟着!”


    “你,你们欺人太甚!”那汉子气死了。


    蒙老头敲敲棍上的泥,淡淡看他们一眼:“我说带你们一同入深山去抬那株百年人参,何曾说过要帮你指点哪里有参哪里没参?”


    “蒙老头,没你这么做事的!”


    李三郎这样的好脾性的都生气了:“不听你的就不带我们找老参,听你的只让我们在下面乱转,我们在下面又打长虫又打野鼠,你们倒是在上面一株又一株的抬参,莫不是让我们来就是使唤我们替你们做这些事情的?”


    若是旁人说,蒙老头还能嘲讽几句,可毕竟这是里正之子,本来他也想卖里正个人情带这小子发点财,可这小子竟然带着马屠户那些人,他便有些不愿意了。


    忽然,众人身形一晃,只见这片地忽然震了震,他们也顾不上争吵,慌乱道:“怎,怎么回事!”


    带来的几只猎犬忽然狂吠起来,蒙老头眼神一凛,大声呵斥道:“快跑,是熊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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