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赏赐


    “罐罐!”


    魏承赶紧去追罐罐, 又因着人多背篓又大数次被挤得看不清罐罐的圆小身影,于是放声大喊:“有贼!有贼!”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乱了, 谁还有那心情去看什么戏法。


    那被偷的老夫人似乎发现自己丢了东西, 满面惊慌道:“哎呀,我, 我的荷包, 快, 快去捉贼!”她旁边两个婆子忙扶着她, 也跟着喊:“抓贼啊,抓贼!”


    “哪有贼?哪有贼!”


    “哎, 我的钱袋子不见了!”


    “我的簪子也不见了!”


    “报官,快快报官!”


    石六本想趁着年节人多多赚他一笔,偷完那老妇又撞到一对穿着锦衫罗裙的妙丽小姐儿, 还未下手就听到有人扬声喊贼,他吓得拔腿就溜,三两下就蹿到一条阴巷里,却不成想身后追着个……娃娃?


    石六边跑边回头骂:“死崽子,滚远点!不然杀了你, 快滚!”


    孰料这话没吓住那娃娃,竟然还吭哧吭哧在后面追着他。


    石六也不跑了, 若是个大人他跑也就算了, 一个怕是都没断奶的娃娃他石六怕个毛!


    他狠狠吐了口黄吐沫,抽出腰间藏着的一把刀子:“娘的,死崽子,你和老子过不去是吧?看老子不……”


    忽然他眼前一花,只见头顶房檐顶儿一块冻得生硬的厚雪猛地砸了下来, 正正好好砸中了他的面门。


    石六被砸得晕了会儿,匕首也飞出老远。


    耳边喊贼声和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渐渐逼近,石六也顾不得喊打喊杀,强撑着身体就要起来,可还没站起一个棍子就飞在他头上,他一个吃痛仰面就朝后倒去。


    “罐罐!”


    魏承扔了手里的棍子,上前一把将罐罐拢住,担忧又后怕:“你,你怎么能自己来捉贼!你可是要吓死哥哥!”


    罐罐雪白额间都是汗珠,鼻头冻的发红,他指着躺在地上不动的人,眼睛还亮晶晶的:“罐罐,捉贼。”


    “捉贼…捉贼也不应是你这样的小娃来捉,我离得老远就看到他手中的匕首,若不是……”魏承看一眼头顶,那上面厚雪从入冬就堆积到如今,眼下天又没放晴放热,怎地那样巧合就正正好好砸在离罐罐一步之遥的贼身上?


    魏承想到他前些日子压下的怀疑,总觉得也许罐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他握着罐罐小胳膊的手紧了紧,叹气道:“就算,就算你…也不该……”


    “哥哥。”


    罐罐眼眶倏地红了,抿着嘴唇小声道:“莫生,罐罐气,”说着说着豆大泪珠就滑下来了,“罐罐以后,不,不捉贼了,不捉了。”


    魏承见罐罐哭了,连忙掏出帕子去给他擦脸,生怕这些日子养好的脸又皴红了,心疼道:“你在哥哥这儿就是个小娃,哥哥担心你,害怕你像我爹那样出事儿,好罐罐,哥哥就…只有罐罐一个亲人了。”


    “贼在这儿!贼在这儿!”


    “快,快过来,贼被两个小娃捉到了!”


    没一会儿功夫就来许多人,除了那被婆子搀扶着的老夫人,还有俩长脸高个儿,一身黑蓝短打的捕快。


    怕人多挤着罐罐,魏承连忙抱着罐罐往后面退了退。


    一个捕快将那瘦小的贼夹在腋下,三两下就翻出了他盗窃的赃物,稀里哗啦的掉了一堆,瞧着就知道这是个惯偷,家中赃物怕是也有不少,另一个捕快眼疾手快的从里面捡出一个布料最为精致,花纹繁复又缀着白穗子的锦色荷包送到了那老夫人手中,毕恭毕敬道:“老夫人,您且看看还失了什么?”


    旁的重拾失物的人很快就散了。


    魏承见也没有他们什么事情,抱着罐罐就走,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到有人喊:“那小子,那小子,且留一步!”


    两个婆子搀着那老夫人走了过来,那老夫人面容良善,又因眉心有颗黑痣更显慈祥和蔼,她轻声慢语道:“你俩怎地走了,我这儿还想着好生谢谢你俩。”


    视线又落在用小手抹眼泪的罐罐脸上,紧了紧眉心:“小娃可是受了伤?”


    “没有受伤。”魏承轻轻叹一口气:“不瞒你说,是我弟弟先看到有贼偷了您的物件儿,我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就胆大的追着贼跑,我来时正看到那贼手中拿着泛着光的匕首,我担忧他话说重些,惹了他伤心。”


    “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孩子啊。”


    老夫人连连感慨,说着就从自个儿脖间摘下那裘领欲套在罐罐脖间。


    魏承虽不识货,可这冬日能戴的裘毛皮子就没有不珍贵的,抱着罐罐躲了下:“使不得,这天寒地冻的您戴好就是了,我也紧着带着弟弟回家去了。”


    “不妨事。”老夫人还是上前一步将裘领戴在了罐罐脖间,怜惜道:“我一个老婆子不怕冻坏,这小娃细皮嫩肉脸蛋都冻红了,我瞧着怪是心疼。”


    罐罐围着黑色的裘领,面上一双刚刚哭过的水红黑眸,衬着小脸圆润又雪白,奶声道:“谢谢,婆婆。”


    “哎哟,这小可怜儿。”


    老夫人用帕子擦擦小娃还有些湿润的眼角,道:“甭生你哥哥的气,你哥哥说得对,你啊太小了,你还没有那贼腿高,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让你亲人怎么活,婆婆心里也过意不去。”她不知想到什么,竟然红了眼眶。


    又道:“但你俩小小年纪就敢捉贼,为民除害,实在勇气可嘉。”


    她看一眼身后的两个捕快,淡淡道:“你们还不记下这俩小子姓名,报给你们县太爷让他论功行赏?”


    捕快对视一眼,他们本想昧下这份功劳,瞧那些赃物就知道这是个大案,到时候官府的赏钱肯定少不了。


    但县太爷的老姐姐都发了话,他们哪敢也只能赶紧去问。


    魏承想了想道:“小子姓魏名承,弟弟乳名罐罐,茂溪村人。”


    老夫人看向捕快:“可都记下了?”


    捕快连声道:“记下了,记下了。”


    捕快拖着贼先一步离去,老夫人旁边的婆子低声道:“老夫人,您在外面待太久了,咱得回了不然大爷该担忧您了。”


    老夫人点头,又笑容和蔼的看向魏承和罐罐:“你俩个小子可愿意随我老婆子去府上坐坐?”


    魏承思虑一会儿,道:“大雪降至,山路又偏远,小子就不带着弟弟叨扰了。”


    “既是如此,那我也不留你了。”


    那老夫人又从腰间摘下块檀木香牌,她道:“我瞧着你俩很合眼缘,又冒险给我找回来比银子还重要的物件儿,婆婆真心感念你俩的好。那不远处的李府就是我府上,你们以后若是想求学问药,可拿此牌出入徽林私塾和回春堂,这两处正是李府在镇上的家业,”


    不远处的李府……那不正是他和罐罐卖兔子和干柴那户殷实人家吗?


    魏承才生了识字写字的心思,眼下私塾就找好了,还真是瞌睡就给了个枕头。


    魏承这回没有拒绝,接过那木牌,道:“魏承谢谢婆婆好意。”


    临走前罐罐想把裘领摘下还给老夫人,孰料这老夫人竟然不要:“你俩刚都说过山路遥远,这大冷天的又要吹风坐牛车回去,我老婆子不缺这个,便留着给小娃护身体吧。”


    推搡几次,魏承又只能给罐罐重新戴上,罐罐吸吸小红鼻子,乖巧道:“谢谢婆婆,罐罐会好好,戴您送的毛毛领。”


    这话又逗得老夫人一阵笑。


    兄弟俩走出老远,李老夫人才收回目光,轻轻握着手里失而复的荷包,叹息一声:“若是我玉姐儿和腹中的孩子还活着,想来也是和那小娃一样的年岁了。”


    两个婆子都赶紧劝慰着,李老夫人擦擦眼角:“不提了不提了,你们一个两个都不爱听我提这些事儿。”


    又道:“若是官府给那两个小娃的赏赐下来了,让他们再来府上一趟,我也有些东西想赠予那小哥俩。”


    几人往府上走,一个圆脸婆子忽然低声道:“老夫人,有个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李老夫人道:“你且说说看。”


    “前些日子听说大爷养的偏门生的小子相看了一户人家的姐儿,那姐儿不是镇上的人家,说是茂溪村人,家中田地不少,汉子也多,还供养了位读书人,说是今年就要下场考学了,最为巧合的是那姐儿也姓魏。”


    早年间李老夫人的大儿子娶亲不久就看上个青馆里的女子,说是还有了身孕,这李老夫人硬是压着没让他纳妾更没让人进门,这些年那女子也就养在别的宅子里,还生了双儿女。


    李老夫人思虑一会儿道:“若是那魏家姐儿和魏承是一家人,想来品性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若是上门提亲的话我也捎带给她添些东西。”.


    魏承抱着罐罐走出巷子后又去取了制好的锅,这锅不大正好能够竖着放,再盖上些干草没人能发现里面放了什么。


    “哥哥。”


    罐罐抱着他的脖子不松开,奶声奶气的叫:“哥哥。”


    魏承应了两遍,轻声道:“怎么了?”


    罐罐蹭蹭他的脸,撒娇道:“莫生罐罐气,好么?”


    魏承被痒笑了下,又赶紧正了脸色,他道:“你以后万不可这样莽撞了,罐罐,比起什么钱财赏赐还是说读书识字,哥哥更希望罐罐能够平安长大,永远都不要再置身于那样的危险当中。”


    罐罐乖乖点头:“罐罐,记得了。”


    魏承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你能告诉哥哥你为什么要去捉贼吗?是,是有什么感觉?还是说,谁告诉你什么?”


    “罐罐就想去追。”


    罐罐抬着小脸:“罐罐不怕,坏人。”


    坏人……


    魏承心想,这些遭受到报应的人不都是坏人吗?


    他道:“哥哥其实还是要表扬罐罐,不仅帮了很多人还帮了哥哥,你很有勇气很勇敢,是个好罐罐。”


    罐罐小脸这才露出个美滋滋的笑,还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唇又抱着魏承的脸蹭了蹭:“哥哥,也是好哥哥。”


    魏承笑了,空出一只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哥哥少说了,罐罐还是个嘴甜可人爱的蜜罐罐。”


    罐罐有些不解道:“哥哥,为什么罐罐,帮了好多人,只有婆婆谢罐罐呢。”


    魏承沉默一会儿,道:“这世上不仅有好人,坏人,还有一种遇到事情只会袖手旁观,只爱自己又不会害人的人。”


    罐罐有些迷糊了:“那哥哥是什么人?”


    魏承颠颠胖罐罐:“你说呢?”


    罐罐呲牙笑:“哥哥,是好人。”又亮着眼睛:“罐罐,是什么人?”


    “你啊,让我想想。”


    魏承拉长声音,故作迟疑的逗罐罐。


    罐罐急了,学着杏儿用小奶牙咬魏承的脸:“哥哥说,哥哥快说。”


    魏承被痒笑了,他道:“罐罐是小神仙。”


    “小神仙是,什么,厉害吗?”罐罐瞪圆眼睛。


    其实魏承也猜不出罐罐真正的身份,但遇到罐罐后发生的所有巧合和幸运都堆积在他心中,在他看来罐罐和救苦救难的神仙没什么两样。


    魏承笑道:“厉害,特别厉害。”


    罐罐就是他魏承一个人的小神仙。


    回到家中后,罐罐已经昏昏欲睡,雪白脸蛋上的卷翘的睫毛蒲扇个不停,小手还紧紧拽着魏承的袖口。


    魏承小心褪下他的棉鞋,将小娃抱在微热的火炕上,又给他盖好被子。


    魏承又往炕洞送了些昨天劈好的柴,睡迷糊的崽儿狼摇摇晃晃的走到他脚边,伸个懒腰后又靠着他的鞋面睡了过去,他笑着轻轻摸了摸狼崽毛绒绒的后背,这两个崽儿都是一样的爱打瞌睡。


    直到屋子里热乎起来魏承才停手去收整买回来的东西。


    鲜红的对子放在高处,免得被调皮崽儿狼撕碎;西瓜子和芝麻酥子糖也给罐罐放好,一会儿醒来小娃定是要找的;再就是那口不算大的铁锅,魏承没费什么力气就将锅端起叩在灶台上,等会儿他用雪水和些泥抹在铁锅和灶台的缝隙中就好。


    他们买的棉花和布早就被豆苗娘带走了,还嘱咐他们过两日就去取被子,明个儿下山魏承得把做工钱给豆苗娘送过去。


    年节本就事情多,人家还抽空给他们做被子,这份情得领。


    李家给的菜还剩下两颗肉丸,半碗地豆烧排骨,魏承想再煮些热粥来喝。


    村人用新铁锅之前要先开锅,开了锅炒菜才不会粘锅,锅也能用得久些。


    魏承先用湿抹布仔细擦洗了遍铁锅,又往灶坑添了些柴,待锅里的水烧干,又赶紧拿出剩下的一点肥肉沫沫慢慢绕着锅底打圈,整个锅底都涂满了油后又少添了些柴,待锅内冒出一缕白烟,这锅就开好了一半。


    如此涂油几次,锅才算真正开好。


    铁锅煮出来的粥就是比泥锅煮出来的香,煮出来的粥也更为软烂粘稠,罐罐就是被这浓郁的粥香勾起来的。


    吃过饭后,两人不免又要数数这次去镇上花了多少钱。


    买对儿花了十二文,香烤栗子和西瓜子花了三十文,芝麻酥子糖花了五十文,买棉花和布就花了一两并七????百五十文。


    再加上给豆苗娘工钱正正好好也就二两银子。


    他们攒下二十两银子卖蛙子钱不动,留着十一两三百文留着过年和开春买点小鸡苗。


    眼下也就剩下九两三百文。


    次日一早,魏承就带着罐罐下山要去给豆苗家送工钱,离着老远就看到有不少人从豆苗家出来,稍稍打听几句才知道原来豆苗家今儿杀猪。


    豆苗本是在往家里抱柴,看到魏承,立刻跑过来道:“承哥!昨儿你和小娃去了哪?你们是先回去了吗?”


    罐罐仰着满是自豪的小脸蛋:“豆苗哥,罐罐昨儿,抓贼了。”


    “抓贼?”


    豆苗瞪大眼睛:“真,真的还是假的?”


    魏承疑惑道:“昨儿你在戏法班子前没听到有人喊捉贼吗?”


    “没有啊。”豆苗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嘿嘿笑两声:“我昨儿不知怎地肚子疼,我娘带我去找茅厕了。”


    又紧张道:“你们抓贼没受什么伤吧?我听人说这贼最好拿刀子割人家钱袋子!”


    “放心吧,没有受伤。”


    魏承往院里望了眼:“怎么没听起你说家里今儿杀猪?”


    按理说这种重要的事情豆苗是不会放在肚子憋一刻钟的。


    豆苗抿唇露出个笑,左右望了望,扯着魏承往院里头走了走,小声道:“我娘昨儿回来身体就不舒坦,总说头晕,我爹就将草郎中给请了过来,你猜怎么着……


    魏承稍一思索,想到什么笑了,顺着豆苗的话问:“怎么了?”


    豆苗又看一眼罐罐,满面喜色:“罐罐你猜。”


    罐罐皱皱小鼻子:“罐罐,想不出。”


    “我要有弟弟妹妹了!”


    豆苗激动道:“我娘盼了好多年的孩儿,我也盼了好多年的弟弟妹妹可算是来了!”


    魏承以前总是听豆苗说想要个弟弟妹妹陪他玩而且当初借给罐罐的袍子时,豆苗也说这是他娘宝贝一样留着给弟弟妹妹穿的,不舍得裁也不舍得掏棉花,如今可真真算是得偿所愿。


    “原本定了二十八杀猪,但是家中有了这样的喜事免不了要请舅家人上门吃饭,所以我爹娘就提前杀猪了。”


    魏承点头笑道:“也是,这样的喜事应该热闹热闹。”


    他又想到什么:“棉被的事情,不如……”


    “我娘昨儿晚上就开始给你和罐罐做了。”豆苗道:“她说她就怕你知道这件喜事后又跑去镇上做被子,糟蹋了铜子,就想着趁早给你做出来。”


    魏承心里一暖,有些愧疚道:“我俩也让婶子跟着操心了。”


    进了院后,见着只有马屠户和豆苗舅舅们忙来忙去,这么一问过才知道豆苗娘正在屋头和舅家女眷说话。


    魏承想了想将工钱交给豆苗让他转交给他娘,临走前又买下两斤五花肉和一块猪小排骨留着过年吃,称好称之后马屠户又大手一挥给他们切了块瘦肉,见魏承看过来,这高大的汉子憨憨一笑:“承小子也沾沾喜气。”


    魏承连忙道了声谢。


    将肉放在背篓里后魏承牵着罐罐就出了马家,他们没走几步远就听到有道细小的声音在喊:“罐罐,罐罐?”


    他俩回头望去就看到个身后站着个端着豆腐盆的姐儿。


    “罐罐?”


    那姐儿走近了些,脸上露出个笑:“真的是你,还认识姐姐不?”


    魏承很少和村中孩子玩,一时半会儿还真认不出这是谁家的姐儿,正疑惑的时候就听到罐罐奶声奶气道:“认识,你是萍姐姐。”


    萍姐儿?王壮子家那个萍姐儿?


    “还能认出我来啊。”


    说着萍姐儿就要摸罐罐的脸蛋,魏承也不知怎么想的将罐罐轻轻扯到自己一边,淡淡道:“有点冷,我们先回去了。”


    萍姐儿愣了下,笑道:“哎,快带着罐罐回吧。”


    俩人往草屋走去,魏承有点沉默,罐罐却是闲不住的,一会儿扯根干草一会儿团个雪球,又墩墩跑过来从腰间帕子里拿出块芝麻酥子糖:“哥哥,你吃酥酥糖不?”


    魏承道:“哥哥不吃。”


    罐罐小心翼翼的将糖塞进嘴里,颊侧顶出个小包:“哥哥,你怎么啦?”


    魏承垂眸道:“没事,走吧回家。”


    罐罐却不依,小胖手往前一探:“要抱。”


    “为什么忽然要抱?”


    魏承这样说着可还是把罐罐抱了起来。


    罐罐歪着头去瞧魏承的眼睛:“哥哥,你不,高兴吗?”


    魏承哼了声,道:“没有。”


    忍了又忍才道:“罐罐,你是喜欢萍姐儿还是哥哥?”


    罐罐含着糖,晃着小短腿道:“喜欢,哥哥。”


    “那如果萍姐儿当时也像哥哥对你一样好呢?”


    “那,罐罐也喜欢哥哥。”


    罐罐乖乖道:“罐罐最,喜欢哥哥啦。”


    第22章 第 22 章 过年


    魏承和罐罐才到草屋不久外面就飘起雪花, 白茫茫一片几乎看不清屋前的桦树林。


    “哥哥。”罐罐踮脚去扒门缝:“罐罐能,带杏儿出去玩吗?”


    魏承看一眼这越下越大的架势:“等雪停停,到时候哥哥带你俩去堆雪球。”


    罐罐抿抿嘴:“好吧。”


    嘴上那么说, 他的小手和崽儿狼的毛爪都还扒在门框上不松开。


    魏承看他一眼, 笑道:“甭不高兴,等会儿哥哥给你俩做肉吃。”


    “吃肉, 吃肉, 罐罐吃肉!”


    一听到肉, 罐罐和崽儿狼都听话极了, 谁也不去扒那冒着冷风的门框子。


    魏承去净了净手,边用帕子擦手边道:“先去吃点零嘴垫垫, 一会儿就好。”


    罐罐乖乖去翻自己的小背篓:“好!”


    上次给罐罐买的糕点和各类蜜饯还剩下不少,又买了不少西瓜子和芝麻酥子糖,这些足够罐罐过年吃了。


    魏承先是洗了米, 他打算做陈米和小谷子两掺的二米饭。


    上次罐罐半夜闹肚子疼,郎中叔就告诉他以后做吃食要做软烂一些,小谷子性温健脾,白米性凉养胃,两样掺在一起煮不仅更好吃也更适合像罐罐这样的小娃。


    将洗好的米送进锅中, 又倒进去适量烧开的水,魏承就开始生火煮米了。


    烧火的间隙他回头看一眼, 就见着罐罐正在吭哧吭哧的扒西瓜子, 时不时还投喂崽儿狼一个,瞧着那堆瓜子皮儿,应该是扒了不少。


    铁锅飘出浓郁的米香,魏承估摸着时候到了,掀开锅盖一看, 锅中米饭粒粒晶莹,黄白相间,瞧着就十分可口。


    有了铁锅也有了调料,李家给的萝卜也就可以吃了。他将萝卜切成细碎小块,又把新鲜的五花肉切块,许是豆苗爹考虑到他们两个小子,给的是肥肉多于瘦肉的五花肉,想到罐罐和他都爱吃肉,还有个崽儿狼,所以直直切了大半块才放下菜刃。


    先前的肥肉片烤出的猪油还有些,白白一层糊在碗底,他剜了两筷子送进锅里,没过一会儿柔软白腻的猪油就化在锅底,发出一阵滋滋啦啦的声响,魏承赶紧将备好的干姜和胡蒜下了锅,翻炒出香气才下了肉块,又幺出一筷子鲜亮的豆子酱丢进锅中,五花肉块在香气和噼里啪啦的滚油声变了颜色,一碗清水下锅,也就收了一切声音。


    稍过了会儿,才将萝卜块放入锅中,魏承尝过味道后又放了一点点盐巴增味。


    锅底热气腾腾的炖煮着萝卜猪肉,柴火也够用,魏承就将今儿买猪肉剩下的十来个铜子放回罐罐的小泥罐里。


    他今天从剩下的九两三百文从多拿出一百文放在背篓里,一开始想去村尾周家买些干菜留着过年吃,那周家有个宽阔的菜园子,一家老小全靠着那菜园子过活,听说他们夏日秋日常去镇上卖菜,冬日也去镇上卖干菜,想来家中是有许多囤积,可后来他把钱都买了肉也就去不成了,只能明日再去了。


    “哥哥!”


    罐罐颤颤巍巍的捧着小手走到他跟前:“吃!”


    魏承低头一看,那小手心里竟然全是油亮饱满的西瓜子仁儿。


    魏承笑道:“怎么给哥哥扒了这么多?你自个儿吃。”


    “哥哥给,罐罐做饭,罐罐给哥哥,扒瓜子仁儿。”罐罐抬着张小脸,“哥哥,快吃!”


    “好,哥哥吃。”


    魏承稍蹲下来还比罐罐高出一截,他捏了两个仁儿送进嘴里,夸大的嚼了两下:“真香,不愧是罐罐扒的瓜子仁儿。”


    “罐罐,再扒!”


    罐罐笑得睫毛弯弯,一点也不经夸,将瓜子仁儿送进魏承手里就又跑到西瓜子袋子前。


    魏承忙扯住他:“不扒了,不扒了,收拾收拾咱们就要吃饭了。”


    锅盖一掀,香气散开,香喷喷的萝卜炖猪肉就这样出了锅。


    魏承给罐罐盛了小半碗二米饭,又将软烂多汁的萝卜猪肉浇在饭上,这样既能少洗盘子又能把米饭泡的更软一些,省得小娃吃多又要腹痛。


    同样也给自己和崽儿狼也是这样做的。


    “哥哥,罐罐不想吃,萝卜。”罐罐还对萝卜辣到他的事记仇呢。


    魏承夹起块萝卜送进嘴里,煮熟的萝卜有股淡淡的清香,吃着不辣反而入了肉味,还有些鲜美。


    他道:“这回是煮熟的萝卜,不辣了,你可以尝一小口试试。”


    “好吧。”


    罐罐夹起一块很小的萝卜咬了一小口,嚼了两下,皱皱小鼻子:“它怎么,臭臭的。”


    “许是你是真吃不惯。”


    魏承夹走他咬过的萝卜,又把他碗里仅有的两块也夹了过来,又多幺出些肉到罐罐碗里道:“不喜欢吃那咱就不吃,来,快吃饭吧。”


    “好!”


    罐罐埋头吃了会儿,嘴角都沾了点汤汁,他用筷子叉起块颜色鲜亮的肉,眼睛亮晶晶的:“肉肉!”


    “吃吧。”


    魏承也咽下块热腾腾的肉,笑着看他:“慢点吃,多用些,锅里还有。”


    屋外北风横斜,大雪纷飞,两个小孩一只小狼守着口铁锅吃得正尽兴。


    吃过饭罐罐就和往常一样犯了困,魏承给他褪了鞋子送到火炕头又盖上被子,拍着他的小后背哄了句,不一会儿小孩的小鼾声就响起来了。


    魏承轻手轻脚的下了地,开始收拾碗筷也要将买回来的肉收拾一番再冻在屋后。


    做完这些他也没闲着而是割了块黑色的粗布掏出豆苗娘给的针线,又拿出当初莫夫郎从方老太太手中“抢来”的钱袋子,他比这这个钱袋子想要自个儿做两个。


    做钱袋子倒也没什么难的,只是魏承实在是没碰过针线活,难免有些笨拙。


    不过磨了一下午,总算是缝好了两个结实却丑陋,线脚还歪扭的钱袋子。


    丑点也好,生得让那些偷子以为他们多有银两。


    在魏承准备生火热晚食的时候,草屋门忽然被叩响了。


    魏承稍愣,这,这大雪天的能是谁?


    他走到门前,谨慎的喊了声:“谁啊?”


    “承哥!是我!”


    一听这声音魏承连忙开了门,就见着门外不仅有豆苗还有高大的马屠户。


    马屠户肩上还背着个大柳条筐子。


    魏承赶紧开了门:“快快进来。”


    豆苗和马屠户顶着一身风雪进了屋,他们肩上头上都是落雪。


    “小娃睡着了?”豆苗看一眼罐罐。


    魏承道:“吃过饭就睡下了。”又回身赶紧拿着干净的帕子递给他们:“豆苗,马叔,快擦擦雪水。”


    “承小子不必忙活,就走了。”


    马屠户没接,弯腰拿走上面一层干草,掏出里面的宣软厚实的棉被被褥放到炕边。


    魏承有些惊讶:“这,这怎地做好了。”


    豆苗道:“上午的时候我娘看天色不对,怕雪下大你和小娃挨冻就赶紧做了,赶巧我几个婶子都在,有她们帮忙这半天就做好了。”


    魏承连忙谢过,却听马屠户道:“应该的,你婶子说你又给多了铜子,她也就不退你了,正好家里有人给你赶出来让你先用着。”


    “哎?承哥,你哪里捡来的小狗崽?”


    豆苗蹲在小狼的窝前,而那狼打他们进屋就像是被侵犯了领地般弓着身子低低的吼着,奈何它实在太小,豆苗和马屠户都没把它放在眼里。


    “山上捡的。”魏承没说是狼崽,说了免不了又要编造谎话。


    马屠户似乎心中有事,也没多看崽儿狼,道:“豆苗,得走了,等会儿雪下大更不好走。”


    豆苗不情不愿的从窝前站起来,小声道:“我今晚能在承哥这里宿吗?”


    魏承点头:“可以。”


    却听马屠户道:“不成,就这么一窄溜的炕,你睡觉什么德行你自个儿不知道吗?快随我回去,你娘还等着你呢。”


    豆苗垂着头道:“好吧。”


    这炕睡三个孩子其实也不妨事,魏承见马屠户这样说也就不挽留了,只道:“豆苗,今天天不好,你在山上过夜婶子免不了担忧,等哪天天好了你再来睡觉。”


    豆苗脸上这才露出点喜色。


    送走马家父子后,魏承赶紧把厚实棉被展开往炕里送送,免得这一路的风雪染透了棉花,到时候热气一上来怕是会泛潮.


    马屠户和豆苗回到家时天差不多都黑了。


    亲戚家几口人已经在屋头睡下了,只有豆苗娘房里留着光,在等这对父子回来。


    豆苗在路上就哈欠连天,这厢脱衣服上炕没一会儿就睡下了。


    豆苗娘放低声音道:“俩小孩过得咋样?”


    马屠户想了会儿,道:“拾掇的干净,也有个家样。”


    “我打眼一瞅就看见口铁锅,油盐酱醋,盆子碗筷都齐全着,连那个牙具牙粉都有呢。”


    豆苗娘沉默一会儿,道:“你觉得咱村中有几户人家能用上那铁锅,有几户人家能盖上那么厚的棉被子?一两棉花可快四十文了啊!”


    马屠户枕着胳膊:“不是说典当了他爹留给他的长命锁。”


    “什么长命锁值四五两银子?我听人说过魏承的长命锁好像叫不上什么价,”豆苗娘道,“不论别的就说那口铁锅,两套棉衣和一套棉花被褥,这哪里是一个长命锁能买起?而且那小娃要什么,承小子给买什么,那天去买糖,我只敢买最便宜的野楂糖充充门面,承小子却给小娃买挺贵的芝麻酥子糖!”


    “村人都说魏承捡来的娃娃身上带灾,你看魏承这日子不是越过越好?魏承以前在魏家过得是什么日子,现在又是什么日子?”


    豆苗娘来了兴致,悄声道:“那柳娘子没少在村口讲讲咱家的事情,她嘴闲心眼坏,扯着旁人说咱们一家也会被那小娃引来霉运,你看看咱家哪有一点不顺?是你猪杀少了,还是豆苗不能吃了,还有我……”


    豆苗娘都忍不住笑了:“盼了那么多年的娃娃终于来了。”


    她又道:“说人家娃有灾的是王家和魏家,那两户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自个儿做了坏事遭报应了还冤在人家两个孩子身上,就说说除了王壮子夫妇,魏三年,还有魏承那个心狠的娘,这谁还遇到什么事儿了吗?他们那种人心术不正,出了事情就是报应,怨谁?倒不如怨自己不给自己留条后路!里正都那么看重魏承那小子,想来这小子和那小娃肯定是个有福气的!”


    马屠户不信这个,但还是顺着豆苗娘的话:“既是如此,往后能帮那俩娃咱就帮一把,不论什么好处不好处,就当给豆苗和娃娃积德了。”


    豆苗娘应了声哎:“我也是这样想的。”


    外面又刮起一阵风雪,最后一丝光亮灭了,屋里的窃窃私语也听不到了.


    雪是在后半夜停的,这天晚上山风很大,似乎要把小小草屋连根拔起。


    好在两个小孩身下是温热的火炕,身上被棉被裹得严严实实,竟一点也不觉得冷。


    一大清早雪停后,魏承就被罐罐扯起来堆雪球,就连杏儿也跑出来撒欢。


    连着堆了三个,罐罐的鼻头就冻得通红,魏承连忙把他抱回屋里烤火,烤过之后又给他脸上手上擦了香香。


    他道:“哥哥要去村尾周家买些干菜,你怕不怕冷,想不想和哥哥一起去?”


    罐罐道:“要去,要去。”


    魏承一边给他擦手一边道:“去也成,可是在路上就不能玩雪了,把手冻出疮来那可是真疼呢。”


    “不玩,不玩雪了。”


    罐罐晃着小脚,乖乖道:“罐罐不要疼。”


    魏承摸摸他小脑瓜:“罐罐真听话,那我们现在就往山下走。”


    新雪绵软,踩着就是深一脚浅一脚,魏承颠颠罐罐,呼吸中飘出白气:“有些沉了,再过些日子哥哥怕是都抱不动了。”


    “不沉的,不沉的。”


    罐罐带着黑毛裘领,小脸陷在里面,只露出双黑眼睛:“哥哥要一直,抱罐罐。”


    魏承笑了:“一直抱?也成,哥哥多吃些,争取长得比马叔还壮些。”


    俩小孩到周家时发现他家门户大开,零星有几个村人进进出出,好巧不巧从对面走过来两个人,一个是那带着裘领和护袖的魏琳琅,另一个魏二年的次子魏田。


    也是奇了,这魏琳琅向来喜欢的是魏三年的独子魏德,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带瘦黑贪吃的魏田出门。


    魏承抱着罐罐就走,却不成想那个向来高高在上的魏小姑竟然扬声道:“魏承,你站住。”


    魏承当作没听见,却见那魏田上前拦住他:“小姑姑和你说话,你聋了吗!”


    魏承淡淡看一眼魏田,道:“我可没什么小姑姑。”


    魏田还想说什么,魏琳琅道:“魏承,你可知道你三叔生了很重的病,怕是过不去这个年了,你怎么也是魏家人,不管他对你做了什么,他也只是一时糊涂,你不应该去瞧瞧他吗?”


    “瞧他?他有子有妻,有兄有妹,送终怕是用不上我这个外人吧?”


    魏琳琅气道:“魏承你怎地这样没教养!”


    “没教养也比没良知做个畜生强些。”


    魏承一言难尽的看着魏琳琅,冷道:“你既然都知道魏三年做了什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想来你和魏三年也是一路人。”


    “你!”


    魏琳琅视线落在魏承怀里小娃的裘领上,瞧着竟和她是一路皮子……


    她皱了皱眉:“那娃娃脖子上戴的东西你们是打哪来的?”


    魏承懒得和她废话,抱着罐罐就往周家屋头走。


    魏田讨好道:“小姑,你理魏承做什么,就他那种脾气秉性,又硬又臭又穷酸能说出什么好话,我看那小娃戴着东西没准是他偷的!”


    “偷的?”魏琳琅摸摸自己的裘领。


    前两日她又去镇上一趟,打着置办年货的名头其实是为了能与李郎在茶阁见上一面,两人互诉衷肠之后又……等她离去走,李郎将自己的裘领借给了她。


    她脖子上戴的与那小娃戴的都是黑色,只是瞧着那小娃戴的更厚实一些?


    魏田道:“不然那个魏承哪里有铜子买这样的皮子裘领?我早就听说他天天拎些柴火跑去镇上卖,一般是怎么拿去又怎么拿回来,没准啊就是在镇上做了偷子!”


    魏琳琅抚了抚心口,按下一点点不安,道:“想来也是这样。”


    等他们进周家屋头时正好魏承和那小娃出来,擦肩而过时魏琳琅露出个瞧不上的笑。


    魏承却是半点眼色也没给他们,只背着半笼菜抱着罐罐快步往家里走了。


    周家的地窖里的菜果然不少,魏承要了两颗菘菜,一颗带着冰碴的酢菜,又要了一把蕨菜干和两样蘑菇干,和一小捆还算新鲜的葱蒜。


    这些菜总共才花了不到二十文。


    有了菜也有了肉,米面齐全,西瓜子果脯糖果糕点也不缺,这个年真齐全了。


    除夕这天一早,山下的炮竹声就没断过。


    魏承给罐罐穿好衣服鞋子,又给他净牙,忽然就听罐罐嘶了声,眼泪含眼圈:“疼。”


    “疼?让哥哥看看。”


    魏承轻轻掰开罐罐的嘴,就见着罐罐腮帮处长了块小白疮。


    是火炕睡热了?可是他没事,那还是西瓜子糖果果脯吃多了?这些都是罐罐爱吃的,魏承也没刻意管着他,难不成真的吃这些东西吃多上火了?


    “蝈蝈,窝嘴,枕么了?”罐罐红着眼睛看着魏承。


    魏承松开手,皱眉道:“许是有点上火,罐罐这两日要少吃些甜物,多吃些清淡的了。”


    罐罐神色如遭雷劈,抱住魏承的大腿:“不要啊,哥哥,罐罐要吃。”


    魏承摸摸他的头:“听话。”


    罐罐抿着嘴不应,小眼神却滴溜转着往就在一旁放着的甜物上瞥。


    那意思似乎是在说罐罐可以偷偷吃呀。


    “一会儿哥哥把这些挂在高处。”魏承怎会不知小娃心中所想,瞧着那张委屈的小脸,他又放软语气道:“给你吃,就是不能像前两日吃得那样多了,成不?”


    罐罐吸吸鼻子道:“好吧。”


    对联儿昨天就贴上了,眼下屋内屋外一片红火喜庆,就连杏儿的窝都贴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福”字,这自然是罐罐贴的。


    中午他们吃了四道好菜,酱熟软烂的地豆排骨,醋溜菘菜肉片,油炸包着白面的黑蘑,和一到清爽可口的凉拌蕨菜干,晚上又吃了一锅葱香猪肉饺子,魏承瞧着罐罐吃饭不耽误也就放下心来。


    除夕本要守夜,可魏承从早忙到晚,早就累了,罐罐又是天黑就要睡觉的小娃娃,两个人也就没有守夜,铺上被褥就睡起了觉。


    大年初一是要去拜年的。


    他们在村中能拜年的也就只有马家,里正家还有草郎中家,于是魏承赶早起来收拾自己,然后又给罐罐梳头洗脸,给他刷牙时魏承又看一眼小娃的嘴,发现那小白点竟然又变大了。


    昨天他没忍住还是给罐罐吃了不少甜物。


    魏承道:“罐罐,嘴巴疼不疼?”


    罐罐眼泪都快出来,还摇头:“不,不疼。”


    魏承哭笑不得道:“你这个小娃。”


    “等会儿去郎中叔家拜年,让他给你瞧瞧。”他放重了点语气:“今儿不能给你吃甜物了。”


    罐罐水红着一双黑眸:“那给,罐罐,吃一颗糖糖,好吗?”


    魏承忍了又忍,轻声道:“不成。”


    “那,那吃块杏杏。”


    罐罐的小眉毛都委屈红了,颤着嘴唇:“哥哥,就吃块杏儿,好不好呀?”


    “哥哥,哥哥,哥哥……”


    魏承瞧着罐罐这雪白可怜的小模样心都软的不像样子,咬了咬才道:“成,依你。”


    第23章 第 23 章 县太爷


    魏承带着罐罐从草屋下来, 就见着村路上来来往往都是拜年的人,汉子婆娘衣着整洁,面带喜色, 他们牵着的小娃大都穿着压箱底的新衣, 两只小手捧着满满的甜果子。


    罐罐黑眼珠瞥几眼又转回来,摇摇魏承的手:“哥哥, 罐罐一点也, 不馋。”


    魏承笑着摸摸他的头:“好罐罐, 等你嘴里的疮好些咱再吃。”


    在家中时他终究是没忍心给罐罐吃了块杏脯, 可才送进他嘴里不久,罐罐就自己吐了。


    想来是杏脯甜酸惹得罐罐口中白疮发作, 疼得他大颗泪珠都滚在雪白颊边,再也不可怜巴巴的央着要吃果子了。


    他们先去了草郎中家,刚走近院子就看到莫夫郎搂着自家涣哥儿在水井旁洗手, 抬眼看见他们脸上就露出笑容:“哎呀,承小子和罐罐来了。”


    魏承连忙拱手笑道:“阿叔,过年好。”


    罐罐也乖乖拱手:“阿叔,过年好。”


    “过年好,过年好。”


    莫夫郎用帕子擦了擦手, 轻轻推了推涣哥儿的肩膀:“涣哥儿快给魏承哥哥拜年。”


    涣哥儿样貌清秀,瞧着有些羞怯, 声音有点小可还是给魏承拜了年, 他又走到罐罐跟前,小手想戳罐罐脸蛋又不敢:“小娃,你得给我拜年呢。”


    罐罐贴着魏承的腿,软软道:“小涣哥,过年好。”


    “真乖。”


    涣哥儿也才七岁, 愣是学着大人的样子,从腰间的口袋里掏出几块杏脯要送到罐罐手里:“给你吃。”


    罐罐嗅嗅鼻子,忍痛没接:“罐罐,不能吃。”


    涣哥儿道:“为啥?”


    罐罐指着杏脯,小眉毛皱着,一副又爱又气的模样:“它咬,罐罐小嘴。”


    “啊?杏脯子还会咬人呢?”涣哥儿瞪大眼睛去瞧他阿爹。


    莫夫郎笑着走过来:“罐罐这是怎么了,连杏脯子都不能吃了。”


    “也不知是这两日睡热了,还是这些果子甜物给他吃多了,他腮帮长了个白点,昨儿还没事,今儿一早吃点东西就疼。”魏承轻轻摸摸罐罐脑瓜,一脸心疼。


    草郎中这时整整衣领从屋头出来了,道:“我来瞧瞧,这大过年的孩子吃不了好吃的可不成。”


    他轻轻掰开罐罐的小嘴只看一眼就道:“没事,就是上了火。”


    “含两天药粉就成。”


    莫夫郎道:“我这就去给你们拿。”


    那药粉是用纸包包着,颜色青白,闻着不苦只是有些清凉。


    草郎中直接给罐罐涂上了,罐罐一动也不动乖得很,许是知道这白疮不治好,他这些天都吃不上好吃的,自个儿心里也犯愁呢。


    上完药后,魏承连忙道:“疼不疼?”


    罐罐红着眼睛摇摇头。


    草郎中拍拍手,道:“刚上那一下肯定是有些疼的,等会儿药化了就不疼了。”


    说话的功夫就见着莫夫郎从屋头拿出个小荷包出来:“承小子,这是给你俩的压兜钱,也没有多少你可不准不要。”


    魏承心里一热,自从他爹去世后就没有人给过他压兜钱了。


    他也没再矫情推拒,说了几句吉祥话大大方方的收了荷包。


    赶巧草郎中一家也是要去里正家拜年,几人便一道出发,而这一路上遇到不少村人都是往里正家去。


    魏承牵着罐罐落在后面,时不时看到有人回头往罐罐脖子上的裘领瞥,然后一顿窃窃私语,不知道又在编排什么。


    “哥哥,他们都看,罐罐。”罐罐小声道,还往魏承身后藏了藏。


    “不用怕。”


    魏承俯身将罐罐抱起来,让前面的人看不到罐罐的脸,他道:“咱们给里正伯伯拜完年再和豆苗一家碰个面就回家,成不?”


    罐罐小手抱着魏承的脖子:“好!”


    里正家人很多,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来给他家长辈拜年。


    这除了里正的官职身份,还因为这茂溪村曾经只有李家一族,旁的姓氏多是逃难逃荒过来被李家族老收留的,后面就算旁姓村民越来越多,众人也感念李家曾经收留先辈的恩德,每到新年大节都会先来给李家拜年,小辈还会给李家的族老磕头。


    “承哥!”


    魏承抱着罐罐一回头就看到穿着崭新黑蓝袍子的豆苗。


    豆苗满脸喜色:“我想你应该也快过来了,所以给里正伯伯拜完年就在这大门口等着。”


    “我也想着你和你爹娘应该早到了,就和郎中叔一家直接过来没去你家找你。”


    三个孩子互道了声过年好。


    豆苗又踮脚去看罐罐,见小娃有点蔫头蔫脑的靠在他承哥怀里,道:“小娃咋啦?”


    魏承道:“他嘴巴上火起了白点疮,郎中叔才给上了药。”


    “哎哟,那得赶紧好,不然多耽误吃肉。”豆苗又踮脚往前头看了眼,道:“承哥,你要不要现在过去,这会儿给里正伯伯和大爷爷大奶奶拜年的人少呢,我先回家,等拜完年我去草屋找你和小娃玩。”


    魏承道:“行,那我先过去。”


    魏承绕开人群进了宽阔的高门堂屋,就看到魏志和魏田正在给坐在主位上的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一边叩头一边说着过年好,仔细一瞧似乎除了三房一家,魏家人全都齐活了。


    李大爷爷点了点魏志,又看向站在一旁的里正,道:“这个就是村里那个很会读书的小子?”


    李茂德点头道:“正是,村里读书的孩子少,方家的文小子也在镇上读书。”


    听到这话,方文娘推一把方文,喜笑道:“还不给你大爷爷叩头拜年。”


    方文忙跪下叩头,还脱口而出一句好诗词,让李大爷爷连连道好,摸出个荷包给方文和魏志:“村小子都有出息都是好孩子,这铜子留着买些笔墨纸砚,好生读书,咱茂溪村也出个才子人物给外面好好瞧瞧!”


    方文脸上一喜,接过荷包道:“谢谢大爷爷!”


    魏志动了动唇,没说出什么话来,只接过荷包就站在一旁了,旁边的魏田一脸羡慕的看着他兄长手里的荷包。


    两边带孩子看热闹的村民都恨铁不成钢的怼了下自家孩子,嫌弃自家孩子不会来事,这李大爷爷今儿拢共就送出去两个荷包,除了魏家那个书呆子魏志就是会说话的方文。


    瞧那荷包鼓鼓囊囊的样子可是有不少铜子呢!


    里正打眼往人群中一看,笑道:“承小子也过来了。”


    魏承牵着罐罐走过来,先给里正和里正娘子拱手拜年,又带着罐罐给大爷爷大奶奶磕头。


    李大爷爷还没说话,就听到李茂徳道:“您老不出屋可能不知道,这承小子是猎户魏大年的独子,他爹没了娘又改嫁,后来……”他瞥了眼躲着他目光的魏家人,大过年的到底没说旁的,接着道:“年前在山上又捡了个小娃,两个小孩现在在王老汉留下的那个草屋过日子,整日砍柴挑去镇上卖,日子虽过得清苦,可却是个品性端正又有骨气的好孩子。”


    李大爷爷连连点头,他眼没瞎耳没聋怎么会看不出魏承和魏家人之间的事,叹了口气道:“也是个好孩子。”


    说着从一旁桌子上拿出两个荷包递给魏承:“你俩个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铜子就留着买些粮吃,两个汉子只要不懒有劲儿,日子早晚都能过起来。”


    “魏承记着了,谢谢大爷爷照顾。”


    魏承刚要接过那荷包,忽然就听到人群中传来一声嗤笑:“偷子也配?”


    里正厉声道:“谁在哪儿胡说?”


    一旁的魏田忿忿道:“我没胡说,魏承就是个偷子!”


    “我今天早上也听人说,魏承真的是偷子啊?”


    “好像听方文他娘说过一嘴……”


    “我是听魏老太太说的……”


    李大爷爷停下给荷包的手,皱眉看看魏承,又看看李茂徳:“这是怎么回事?”


    魏田上前一步,道:“大爷爷,您看魏承身边小娃脖子上的皮子,那可是正正经经的毛皮子,魏承见天去镇上砍柴卖柴,村人都知道他没卖出去多少,他哪里来的银子买这样贵重的皮领子!”


    魏承还没说话,罐罐小脸绷紧,护在魏承身前,凶道:“这是婆婆,给罐罐的!”


    “婆婆给的?”


    魏琳琅装作无意的摸了摸自个儿脖上的裘领:“娃娃,能戴上这样毛皮子的可不是一般门户,人家大冷天出门又和你非亲非故怎么会把裘领给你?”


    魏老太太跟着道:“我说我以前怎么老掉铜子,想来是被哪个手快的人给摸了去!”


    “都说魏承的日子过得苦,我怎么觉得他过得可好了。”


    方文故作无意的插一嘴:“我和我娘去给先生准备节礼还看到魏承拿着一个满满的钱袋子去买果脯子,那钱袋子的花纹瞧着也不像是汉子用的,原来是偷的?”


    方文又看向里正:“里正伯伯您应该也发现了吧?我记得三郎哥成亲那日,魏承可是背着两坛子好酒给您送去,您就一点也没怀疑他铜子的来路吗?”


    李茂德冷道:“承小子典当了他爹留给他的长命锁,村中人谁不知道?”


    方文缩缩脖子,道:“什么长命锁能买上那么贵的毛皮子?他哪里来的银子?”


    “长命锁自是买不到毛皮子的,因为这毛皮子还真是位老夫人赠予我弟弟的。”魏承淡笑看着方文等人,“而且我不仅有银子开春就要在村中买田置地,我还有门路要去镇上的徽林私塾读书识字。”


    一听到私塾名字别说方文,就连一直默不作声的魏志都抬起了眼。


    “你莫要说谎了,你怎么可能进徽林私塾!”方文又气又怕,他既气魏承被人戳穿还淡定自若,也怕魏承说得是真的!


    魏承正要把腰间藏着的李家给的木牌子抽出来,就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爹,爹!”


    李三郎从人群中挤出来,气喘吁吁道:“官,官府来人了!说要找承小子……”


    这话一出,看热闹的人群都乱了起来,村人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是里正,那官府的县太爷就是他们的天!


    魏田露出个兴奋又得意的笑容,指着魏承道:“你还狡辩什么,官府都来捉你了!”


    李茂德看一眼神情冷静的魏承,又看向李三郎,急道:“问没问清是何事?!”


    “不是捉……”李三郎终于顺了气,他震惊又紧张道:“说是县太爷给他捉贼的赏赐到了!”


    “什么?!”


    第24章 第 24 章 打脸


    “什么?!”


    “魏承捉贼?不, 他不就是贼吗……”


    魏承也稍稍愣住,没想到官府的赏赐来得这样快。


    就在众人窃窃私语,神色各异间, 只见几个身着黑蓝短打的捕快还有两个眼熟的婆子一道进了李家堂屋。


    为首的捕快身高八尺, 肤色甚黑,留着一把络腮胡, 朗声道:“茂溪村里正, 何在!”


    李茂德赶紧走出来, 拱手道:“大人, 鄙人正是茂溪村里正。”


    黑脸捕快点了点头道:“魏承和一个乳名唤罐罐的小娃可是你茂溪村人?现在在何处?”


    “这俩孩子是我茂溪村人。”李茂德看向一旁的魏承和罐罐,道:“他们就在此处。”


    魏承带着罐罐走到那黑脸捕快跟前:“大人, 小子就是魏承。”


    又轻轻拍拍罐罐的肩膀:“这是我弟弟。”


    黑脸捕快审视的看他们一眼,又看向跟来的两个婆子,其中一个婆子沉稳的点了点头, 就听黑脸捕快道:“你二人于南街偏巷生擒毛贼石六,官府又在其家中寻出赃物百余两,大康律令有言,凡常人捕获强盗一名,窃贼二名, 各赏银二十两!你二人虽只捕获石六一人,但县太爷感念你二人年幼体弱, 还能当街见义有为, 遂派我等将二十两赏银交付于你手中,望你们日后遇事也能急公好义,磊落光明。”【1】


    “二十两?我没听错吧……”


    “二十两白银!”


    “捉个贼竟然值二十两!”


    怪不得魏承说要买田,二十两可是能买下两亩好田!


    看热闹的村人皆是一脸艳羡又震惊。


    魏承却神情淡定的接过旁边捕快手中的木匣,不卑不亢道:“谢大人教诲, 魏承和弟弟记着了。”


    黑脸捕快好好看魏承一眼,觉得这小子日后能有点出息。就算是他忽然得了二十两赏银,不说大喜大笑但也不可能这么淡定自若。


    魏田和方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不甘心和嫉妒,他俩怎么也没想到魏承竟然有这样的际遇!


    旁人还没怎么样就见魏老太太眼红的不像样子,她扯着嗓子喊道:“官爷,你们肯定是弄错了,这个魏承他自个儿就是个偷子,你看那个娃娃脖子上戴的毛领子,和我女儿脖子上的一模一样,你说他们两个怎么可能有银子戴那样的好皮子!”


    “哎哟,对了!”魏老太太一惊一乍道:“他们是不是和你们捉的那个偷子是一伙的!这皮子没准正是你们没搜到的赃物,他们就是为了诓骗官府的赏银,你们都被他俩骗了!”


    “张口偷子闭口偷子,你是什么人?和这俩小子又是什么关系?他们是偷了你的东西还是怎地惹了你,竟然让你这样空口污蔑!”


    黑脸捕快旁边的长脸婆子开口了。


    魏老太太挺着脖子道:“我,我是他奶奶!一个连自个儿家人都信不过的人怎么可能做你们说的那等好事!这个魏承打根儿就是坏的!”


    魏琳琅看着那婆子身上的袍子样式心里犯了嘀咕,上前拽了拽魏老太太的袖子:“娘,少说两句。”


    魏老太太甩掉魏琳琅的手,骂道:“我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我老婆子的大孙子学问深,今年下场就能考出个好前程来,我小女儿开春就要和镇上的李府要订亲了,那李府家大业大谁不知道!”她又看一眼黑脸捕快:“李府和县太爷有些关系的事,你们这些看门把院应当比我老婆子清楚!”


    “是吗?”


    长脸婆子冷笑道:“你孙子能不能考出前程来我可不知道,但我正是李府当家老夫人的身边人,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家哪个正经少爷要和茂溪村的哪个姐儿定亲呢?”


    魏老太太霎时哑火了,瞪大眼睛:“你,你说你是谁?”


    魏琳琅怔了怔,帕子捂着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长脸婆子。


    长脸婆子却不理会她们了,上前一步整整罐罐脖子上的裘领,笑道:“哎哟,几日不见,你这小娃又白胖了些,老夫人给你的毛领子戴得舒服不?”


    罐罐乖乖道:“舒服,暖和呢。”


    长脸婆子摸摸他小脸蛋,又起身看向魏承,道:“上次老夫人让你们去家里坐坐,你们说山路遥远急着回家,老夫人这些日子也惦记着你们,这不正好官府给的赏赐下来了,就让我们过来给你们送些吃食衣物。”


    就见着几个捕快将两个巷笼打开了,第一个箱笼子瞧着是两套衣物,第二个箱笼则装着满满当当的吃食。


    “这,这魏承是走了什么运气啊!”


    “你看那衣服的料子可不是咱们身上这种粗麻布啊!还有绣花,瞧着可真精贵!”


    “那里头是什么吃食,我闻着味道极香,好像还有烧鸡……”


    魏承忙道:“我们还没去给婆婆拜年,反而让婆婆操心我俩……”


    长脸婆子笑道:“说起来老夫人早就让我们这些下人给你俩准备这些了,你也不用着急,眼下山路不好走,我们过来都费了好大的力气,你两个小娃也莫要奔波,等天暖和些再去看老夫人也不迟。”


    她道:“你若是现在有空,赶巧几位官爷都在让他们帮着你把这些东西送回去?”


    虽然算不上多沉,可两个小孩子拿着也有些吃力。


    魏承沉默一会儿,冲黑脸捕快拱手道:“大人,魏承有一事相求,不知您能否在此与我做个证人。”


    黑脸捕快挺喜欢这个小子身上的劲儿,道:“可以。”


    魏承先是轻轻点了点罐罐脖子上的毛领子,视线移动最终落在魏田和魏琳琅脸上:“这裘领是我兄弟二人捉贼时李府的老夫人赠予我弟弟的,哪成想被也算是亲戚的人看到了就污蔑是我们偷的,我们戴皮子就是偷的,那你戴的又是打哪儿来的?”


    “我这个是……”魏琳琅收了话尾,有些避讳的看一眼李家的婆子。


    魏承稍一思索就猜出这个魏琳琅脖子上的皮子打哪来的,他冷笑道:“说不出来?这皮领子又和李老夫人给罐罐的皮子这么像,该不会你这个才是偷的吧?”


    魏琳琅等人能当众诬陷他是偷子,他又何必给魏琳琅留脸。


    魏琳琅紧张道:“不,我不是,是,是……”


    魏老太太连忙替自己女儿解围:“我们才不是偷的,那是我买给我家姐儿的!”


    这话一出,倒是把长脸婆子逗笑了,她掩掩唇:“这毛皮子是我们家大爷从府城带回来的,原本都孝敬了老夫人,还剩下那么一点屁股毛也被府中婆子也制成了裘领,只是有一天这块皮领子就不见了。”


    这块皮领子的确是找不见了,李家上下还找了许久,连李大爷也都过问了好几次,没想到竟然在茂溪村里的一个姐儿身上找到了,长脸婆子稍稍一想,就知道这毛领子应该是那偏门和府中内贼里应外合偷的!


    魏琳琅后退一步,紧紧攥着自己脖子上的裘领,急道:“我,我不是偷的,这个是,是一位友人赠,不,借给我的……”


    魏承顺着道:“那贼也许就是借你裘领的那个人。”


    魏琳琅气急之下,脱口而出:“怎么会!李郎是李府的少爷!”


    “怎么会是李府少爷借的?”


    “对啊,人家李府的婆子不都说了没听说有少爷要和茂溪村的姐儿定亲,那魏老婆子见天的说自家姐儿要嫁到镇上的李府是哪个李府?”


    “这李家少爷不会是骗子吧?”


    魏琳琅气道:“李郎不是骗子,我和我娘还与他娘一道用过饭……”虽然席间,李郎的娘大都只是问她侄子魏志学问如何,下场有几分把握云云……


    有人道:“你说他不是骗子,那你说说他姓名,让李府的婆子认认到底有没有这号人!”


    魏老太太抢声道:“他叫李云安!怎么就不是李府的少爷了,那吃穿用度可是大少爷做派!”


    长脸婆子冷道:“我们李府只要两位少爷,大少爷早已娶妻生子,小少爷今年才十二岁还在私塾读书,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位少爷!”


    她又一顿,意有所指的看着魏琳琅和魏老太太:“怕不是有人借着我们李府的名义招摇撞骗,还偷了我们李家的皮子。”说着她给另一个婆子个眼色:“还不快把李家的东西拿回来,让老夫人定夺是报官还是看看是不是家中出了内贼!”


    说着那婆子上去一把薅掉魏琳琅脖子上的裘领,魏琳琅惊叫一声:“还给我!那是李郎……”


    魏老太太也跳着去抢。


    “去!”


    婆子做惯粗活一下就将娇生惯养的魏琳琅和腿脚不好的魏老太太推了个踉跄。


    魏承冷冷看着这一幕,他又从腰间拿出个破旧的钱袋子,送到方文面前:“你是说你当初看到我拿这个不像是汉子用的钱袋子去买果脯子?”


    方文早就被这架势吓得没了气焰,躲闪着眼珠点点头。


    魏承冷笑一下,将破旧的钱袋子递到魏老太太眼前:“当初魏三年用棍子把我打得头破血流,是里正伯伯和莫夫郎让你吐出了几文钱,你扔给了莫夫郎这个钱袋子,村中人可都看着呢。我个小子又不会做绣活,当时只能捡着你这钱袋子用。”


    “我买果脯子怎么了?我过得好又怎么了?我用自个儿一捆柴一捆柴买出来的铜子给弟弟买东西吃,怎么到你眼里就成了偷钱?难不成这世上只准你方文能吃上果脯子,旁人吃就是偷钱?”魏承冷笑的看着方文:“枉你还是个读书人,读书人也学乡野村汉做扒人门缝,偷听人说话的卑鄙事情?”


    方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没,我没有……”


    魏承道:“那日三郎哥成婚,我背着背篓去给李家家,因着不想被人议论送了什么,特意关了屋子门将礼交送到李家婶子手上,你没偷扒门缝怎么知晓这事儿?”他又看一眼里正娘子:“难不成这事您和方文说过?”


    里正娘子忙道:“我怎么会和他个小子说这种事情,而且这事儿除了我和你里正伯伯,也就只有你三郎夫夫俩知道,和他们说也是让他们记着你这份礼,旁人一点也没说,谁知道这小子不学好,怎么扒门缝偷听人说话!”


    村人议论纷纷:“这方家小子见天在村子野也不像是会读书的样子!还扒人门缝,先生教的东西怕是都学狗肚子里去了!”


    “他娘总说他儿子学问好,这个冬天就没见过他在家中读书,净和村小子到处野玩了!”


    “也不知道这承小子怎么得罪他了,说这些谎话来污蔑人家。”


    方文娘还在解释:“我,我们方文没有说谎,这事是魏老二家那个魏田鼓捣他的!那个魏田早就看不惯魏承,天天来找我们方文说些有的没的!”


    魏家二房一听,也骂了起来:“我家魏田鼓捣的?我家魏田没读过书都知道扒人门缝不是什么好风气,想来你家方文读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书!”


    眼看着魏家二房和方文娘骂了起来,方文拔腿就想跑,却被黑脸捕快一把推了回去,冷道:“惹了事端就想溜,你想往哪里跑?!”


    方文看着捕快腰间长刃,吓得两股战战,扑通一下倒在地上,哭道:“我,我错了,我不该污蔑魏承是偷子,我不该鼓捣魏田和我一起扯谎……”


    魏承看向黑脸捕快,道:“小子无父无母,身边也只有一幼弟,日子虽过得贫苦些可也不曾做过那人人喊打的偷子,小子让您做个证人也是因为县令大人才给了小子和弟弟捉贼的赏赐,这些人却成天张口闭口诬陷我们是偷子,我等名声不要紧,他们如此行径且不是明里暗里在说县令大人所信非人,断案不……”


    黑脸捕快还没听他说完,唰得一声就亮了白刃,吓得村民连连后退。


    黑脸捕快厉声道:“以后谁若是再敢空口白牙的诬陷魏承和他弟弟,小心我拿他问官!”


    有胆大的村民应和一声:“不敢,不敢……”


    黑脸捕快冷呵一声收了刀刃,看向魏承道:“时候不早了,帮你把李府的东西送到你的住处,我们也要回去复命了!”


    魏承连忙道好,抱着罐罐就给众人带路。


    等这一群捕快和李家的婆子走出去,忽然就听方文娘大叫一声:“儿!你,你怎么了!你别吓娘啊!”


    众人抬眼去看,就见着那方文屁股底下竟然湿了一滩。


    也真够没用的!竟然被吓尿了!


    村人散去,一路上都各有心思:“都说魏承捡的那个小娃是犯邪的,我怎么觉得有了那小娃魏承的日子越过越好呢?”


    “谁说不是呢?这去镇上卖个柴都能捉到偷子,还得了二十两白银!那可是二十两白银!”


    “而且还不知怎么入了李府的眼,没看到那李家人给他的两个箱笼,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好的衣服料子……”


    有人故意到也带着孩子给里正家拜年的王壮子一家跟前道:“壮子,你糊涂啊,你说说你当初要是对那小娃好点,这二十两白银可不都是你的了?”


    自从丢了大脸后王壮子一家就在村里少有走动,眼下被人这么说郑氏也哎了声:“当时的事情其实也不是那么回事,我,我们一直也都想着那小娃……”


    那人撺掇道:“哎哟,那你得想办法把娃娃接回来啊,这魏承到底也是个小孩哪里能养得了孩子呢,不管怎么说,孩子都是认娘的,你多在那小娃身边转转,没准哪天就和你回来了!”


    郑氏和王壮子对视一眼,都有点心热.


    魏家。


    魏琳琅回到家中就发了好一通脾气,魏老太太连忙哄着她道:“莫哭,莫哭,许是,许是那婆子不是李家人……”


    魏琳琅指着空荡荡的脖子,哭道:“怎么不是李家人了,你没看到那些官差对那老婆子的恭敬成什么样子!想来就是李家人,那婆子肯定是故意不告诉我们,许,许是她看到我们对魏承不好,就认为我不是良善之人……”


    她又看到魏田,怒道:“都是你,要不是你这个混小子说魏承是偷子,我怎么会出了那样的丑,怎么会被人知道我收了李郎的东西,眼下又被人成是偷子!!”


    魏田也被吓傻了:“姑姑,我,我……”


    魏老太太看这个黑瘦贪吃的孙子就烦心,一挥手:“出去,出去,别再这儿惹你小姑心烦!”


    “魏田过来!怎么就那么没脸硬往人跟前凑!”


    一旁听到动静的二房家的不让了:“我儿子怎么就惹你心烦了!若不是你们天天拿我大儿子的前程到处讲讲,你以为那不知真假的李家少爷为啥能高看你们一眼!那时候怎么不嫌弃我儿子惹人烦!”


    魏老太太急道:“都是一家人,老二家的你这说的什么话!”


    “一家人?以后就不是一家人了!”


    魏家二房冷笑道:“一个不知道是在从谁哪里拿了别人的物件儿,一个……”她往三房紧闭的房门望了眼:“不知道做了什么亏心事命都快没了,这么些年我真是受够了你们这家人,我要和你们分家!”


    魏老太太一惊,就连魏琳琅都不哭了:“分,分家?”


    魏老太太看向闷不做声的魏二年:“二年,你,你说,你要和你妹妹弟弟分家不?”


    魏二年看老娘一眼,又低下头,道:“分!”.


    镇上,李府。


    李老夫人坐在主位上,看着地上跪着的李云安和他娘林娘子,还有个战战兢兢的库房下人。


    林娘子哭得梨花带雨:“大爷,我错了,我不该偷拿府上的东西,您,您就饶了我们母子吧。”


    李大爷哼了声没说话。


    李老夫人冷道:“林氏,大爷每个月给你几十两的月银我何曾管过他?可你贪心不足蛇吞象,这些年来竟然联合下人一直偷盗府中的东西,若不是今天被揭穿,我们还被你蒙在鼓中!”


    李娘子哭哭啼啼道:“我,我错了,老太太您就饶了我吧。”


    李老夫人又看向畏畏缩缩的李云安,冷声道:“你可曾对茂溪村的姐儿做过什么不轨之事?”


    李云安忙道:“没,没有。”


    李老夫人又一拍桌子:“说实话!”


    “奶奶,孙儿真没有。”李云安指天发誓道:“我,我只是摸了两下她的手,再就没做过其他的了。”


    李老夫人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见他不像说谎,道:“既然如此以后就不要再和那姐儿有交往了,你虽然算不上我李家人,可到底还是花着我李家的银子,我李家的银子断不能供养那种心术不正的人家。”


    她又看向李大爷:“以后给他们的吃穿用度由我来拨,你不许插手。”


    李大爷孝顺,连忙道:“是,儿子记着了。”


    李老夫人站起来,挥挥衣袖:“是把人扭去送官还是发卖了,你自个儿定吧。”


    李老夫人回了房里,就问长脸婆子:“那两个小子过的怎么样?”


    长脸婆子将那山脚草屋说了一番,又从衣袖拿出个草蜻蜓,笑道:“这是那小娃给您的。”


    李老夫人像是看到什么珍贵的东西似的,拿在手里看了会儿,笑道:“这是小娃编的?”


    “是他哥哥编的,看到我们走时屁颠屁颠说要把这个草蜻蜓带回来给您,他哥哥说他很喜欢玩这个草蜻蜓,小娃还说让您等着他,等到开了春儿,他就和哥哥来看您,真是个很可人爱的小娃娃。”


    李老夫人将草蜻蜓好生放在自个儿装满金银首饰的妆面匣子里,笑道:“也是巧了,我只见过那俩娃娃一面,一想到他们就觉得有趣,尤其是那个小的。”


    长脸婆子忙道:“要不人家都说人和人都讲缘分的,想来那两个小子就和老夫人您有缘!”


    李老夫人笑道:“是这个理儿。”.


    魏承想过官府会给赏赐可却没想到竟然会给二十两白银!


    他将银子好生放在罐罐的小泥罐里,看着罐罐道:“咱们已经攒了四十两银子了!”


    罐罐欢呼道:“买好多肉肉!”


    魏承笑着摸摸他的头:“对,咱们现在能买好多肉肉。”


    他想起什么,又道:“今天人那么多,害不害怕?”


    罐罐摇头:“罐罐不害怕,罐罐不害怕,坏人。”


    魏承笑了笑,道:“我竟然忘了,咱们罐罐最不怕的就是坏人。”


    “来,我们看看李府的婆婆给我们送了什么。”


    魏承打开第一个箱笼,发现里面有一大一小两套夹棉袍子,两件颜色都是深色,瞧着和他们的身形也相差不了多少,还有两双同色的布鞋。


    罐罐摸摸衣服,大眼睛一亮:“滑滑的。”


    魏承也摸了下,发现这布料与他们现在身上穿的粗布果然不一样。


    另一个箱笼稍大些,里面装得都是吃食,魏承将最上面用油纸包着的肉拿出来,放在鼻子下一闻,有淡淡的膻味,但更多的是调料齐全的烤香味。


    魏承道:“这应该是羊腿。”


    羊肉精贵,一斤都要五六十文了。


    罐罐乖巧的蹲在箱笼前,指着一个圆滚滚的纸包道:“哥哥,这是什么?”


    魏承掀开纸包一看,里面竟然是鲜红透亮的柿子。


    “这是柿子。”


    山柿子是常见的果子,但是这个时节多半人家是吃晾晒好的柿饼,少有人能吃上清甜可口的新鲜柿子。


    魏承捡出个柿子用雪水洗了洗,送到罐罐手中:“尝尝。”


    罐罐轻轻咬了口柿子,小脸皱在一起:“苦。”


    “苦?”


    魏承想到也许是柿子皮厚口感生涩,他上手轻轻撕开果皮,露出鲜红软糯的果肉,笑道:“这回尝尝。”


    罐罐又试探的咬了口,瞪圆眼睛:“甜的!”


    魏承笑了下:“吃吧,哥哥一会儿就收拾完。”


    箱笼里除了烤羊腿和一兜新鲜柿子,还有四包糕点,一包掺和不少东西的果脯子,一只油汪汪的烧鸡。


    魏承看向罐罐道:“咱们把这些东西分些给旁人,成不?”


    罐罐小嘴鼻子上吃得都是柿子汁,乖乖道:“好。”


    那么多人都看见他们得了好东西,若是再藏着掖着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魏承将烤羊腿和烧鸡各留了一半,剩下的用油纸包着打算分别送给里正家和豆苗家,至于郎中叔就给两包精致的糕点和两个柿子。


    次日一早,魏承就抱着罐罐大大方方拎着东西去了这三家,村中人都看得清楚,往日里一个个还在背后说他和罐罐坏话,眼下竟然都笑呵呵的和他们打招呼,更有些汉子娘子想上来抱罐罐,摸罐罐的脸。


    魏承躲过他们的手,淡淡道:“罐罐不喜欢别人摸他。”


    那娘子讪讪放下手,她旁边的汉子笑眯眯的看着罐罐:“娃娃,叫爹爹,我就养了你。”


    罐罐看他一眼,奶声奶气道:“叫,什么?”


    那汉子道:“爹爹。”


    “不行的。”罐罐摆摆手,小眉毛很严肃的皱在一起:“罐罐太小了,不能当你爹爹。”


    那汉子气个倒仰:“你,你这娃娃……”


    第25章 第 25 章 童养夫


    “哥哥!”


    “哥哥!”


    魏承放下斧子回头一看, 就见着罐罐和杏儿一前一后跑到他跟前。


    “哥哥,你看,罐罐嘴。”


    罐罐啊了声。


    魏承轻轻掰过他脸蛋一瞅, 就见着前两天的白点疮已经消了红肿, 只剩下淡淡一圈痕迹,但应该不会疼了。


    “哥哥呀。”罐罐蹲着蹲着就磨蹭到他跟前, 歪着头道:“罐罐可以, 吃糖糖了吗?”


    魏承笑道:“可以了。”


    眼见着罐罐眼睛瞪圆起身要溜, 魏承一把扯住他的小棉袖:“不过不能再像以前一天吃上许多了。”


    罐罐抿抿嘴, 可怜巴巴道:“为什么呀。”


    魏承起身将劈好的柴抱起来一点点垒在房檐前,做完活才弯腰将罐罐抱起来往家里走:“嘴上起白点子疼不疼?”


    罐罐揉揉雪白的腮帮, 还有模有样叹了口气:“疼呢。”


    魏承又轻轻点点他眼底:“是哪个小娃大年初一得了一箱笼好吃的却只能干看着,夜里还躺在火炕上抱着哥哥掉金豆子说嘴巴疼?”


    罐罐指了指自个儿,乖乖道:“是罐罐这个, 小娃。”


    “那罐罐这个小娃如果还把甜果子当粮吃,嘴上的白点疮就算今儿好了明儿又要犯上了,这病虽然好得快可来得也快,罐罐想天天都含那味道怪极的药粉吗?还是想隔三岔五就要疼上那么一遭?”


    罐罐赶紧抱住魏承的脖子,有点害怕了:“哥哥, 罐罐不想疼。”


    “莫害怕,只要你每日不吃太多甜果子这疼就找不上罐罐。”魏承把罐罐放在火炕沿, 起身把几样甜果子一堆拿了过来:“每天两块酥子糖, 两块果脯子,成不?”


    罐罐转转黑白分明的眼珠,指了指跟过来的崽儿狼:“还有杏儿呢。”


    魏承看一眼黑黝黝的崽儿狼,笑道:“它可不吃这个。”


    “哥哥呢?”


    “哥哥也不吃。”


    像是真的找不到能多吃一点甜果子的由头,罐罐小胖手捏着几块甜果子, 闷闷道:“好吧。”


    哪有小孩不贪甜呢?魏承记得自己这么大的时候更是贪多,也是后来挨了饿才更稀罕粮食和肉。


    魏承揉揉他脑瓜:“甭不高兴,咱们现在有了银子好吃的也就多了,若是让甜果子坏了牙口那旁的好吃的罐罐是不是也吃不到了?比甜果子还要好吃的东西可多了去了。”


    罐罐像是真听明白了,亮着双黑眸,竟奶声奶气的学起大人常说的话:“是这么,个理儿。”


    魏承没忍住摸一把他绵软的脸蛋:“真乖。”


    又撸袖子道:“你且和杏儿先玩着,哥哥去做饭。”


    今儿才大年初三,因着罐罐嘴上起白点疮家中好多吃食都没吃,瞧着他眼泪含眼圈的小声道嘴疼,魏承也跟着心疼,自然也吃不下什么东西。


    除夕包的葱香肉饺还有剩,魏承就起锅烧油,待铁锅冒出缕烟,他便小心的将熟饺子放进油锅中煎着。


    没过一会儿饺子就在热油声中变了颜色,他用筷子轻轻翻动几个回合,就见着饺子底部金黄泛红他才收了手一个一个放进盘中;想到郎中叔嘱咐罐罐要多吃些清淡的吃食,魏承又扒下几片菘菜叶子用雪水清洗过后放入烧开的水中,连烫了几片菘菜片又捞出装盘,剜了点豆子酱轻轻点在熟了的菜片上,一道水煮蘸菜就这样做成了。


    最后他便将李家给的烤羊腿撕下来不少,在锅里温了片刻就端了出来。


    这顿午饭做着实在轻松,魏承一边净手一边喊道:“罐罐,吃饭。”


    话刚落,罐罐和崽儿狼都闻声乖乖来到灶台前。


    魏承捡了几个饺子羊肉送到崽儿狼的食碗里,想了想又将白菜片也给它捡了片,一会儿罐罐肯定不爱吃菜,到时候就可以借着荤素不忌,给就吃得干净的崽儿狼哄罐罐多吃两口青菜。


    魏承道:“先尝尝李家给的烤羊腿。”


    他几年前吃过一次羊肉,那时候是他爹在山上猎了头老羊,那羊没什么肉,羊毛也不好,就算是整只卖也卖不出什么好钱,所以他爹就找了屠户将羊宰杀之后把肉卖给了村里人,剩下些秦氏便煮了锅羊汤。


    只喝过那一碗汤魏承就记到现在。


    他听他爹说过羊肉不比猪肉,一斤猪肉咬死也就三十多文,那羊肉却是不一样的,有的山羊肉一斤五六十文,也有的绵羊能卖出一百多文一斤。


    他是吃不出李家给的羊是什么羊,只吃这一口肉就香了满嘴,这羊肉外酥里嫩,一咬还冒着鲜香的油汁,闻着有淡淡膻气,可入了口也就只有独特的调料香味和焦脆的肉香。


    罐罐吃得嘴角都沾了红油,又夹块羊肉就送进嘴里,还没嚼两下就伸高筷子:“哥哥,羊羊好吃!”


    魏承笑道:“是不是比甜果子还好吃?”


    罐罐连连点头,忽然一指也在吃羊肉的崽儿狼:“杏儿以后,叫羊羊。”


    看来比杏脯更让罐罐喜欢的吃食出现了。


    只不过叫一只小狼羊羊……


    魏承看眼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一边摇着尾巴一边把毛脑瓜埋在碗里吃肉的崽儿狼。


    他想了想还是为它说些好话,劝道:“这些日子那崽儿狼没准都知道自己叫杏儿了,你若是忽然给它改名想来它会不习惯了。”


    罐罐又夹了个金黄的小煎饺送进去嘴里,还没咽下去又指着崽儿狼,模糊不清道:“叫饺饺。”


    人家是想一出是一出,罐罐是吃一个爱一个。


    魏承笑了笑,轻轻拍拍他脑瓜:“你这小馋娃,一天百八个主意。”


    饭到最后,罐罐用头蹭蹭魏承的手,拍拍自己圆润的肚皮,撒娇道:“哥哥,罐罐不想吃,菜菜。”


    魏承一笑,他就说定少不了这茬,于是道:“哥哥吃菜菜,杏儿也吃菜菜,就咱家罐罐不吃吗?”


    魏承用筷子把长长的菘菜片卷起来,道:“来,哥哥喂。”


    罐罐皱皱小眉头,还是轻轻张开了嘴。


    最后吃了两片就不肯吃了,一顿哥哥长哥哥短把魏承唤得都不好再逼他。


    看来以后还是要将菘菜剁碎做成饼子和包子了。


    魏承收拾碗筷的时候没听到罐罐和杏儿的声响,回头一瞧就见着罐罐抱着崽儿狼,嘴巴还对着崽儿狼的耳朵在嘀嘀咕咕什么。


    魏承稍稍走近就听到罐罐在小声道:“杏儿,以后不准,吃菜菜。”


    “你吃菜菜,罐罐也要吃。”


    “你要是再吃,罐罐就就就……”


    魏承眨眨眼,他还真有些想知道罐罐能怎么吓唬崽儿狼。


    “不让哥哥,给你揉,雪球了。”


    “雪球圆圆的,冰冰的,可以扔出好远。”罐罐有些小骄傲:“那是哥哥揉给,罐罐的。”


    话落,黝黑活泼的崽儿狼就讨好的舔舔罐罐的脸。


    罐罐被舔得咯咯直笑,又清清嗓子道:“好吧,让哥哥,给你揉一个,只能一个哦。”


    魏承摇头笑笑又去忙着整理东西了。


    年节好过,日子难捱,一转眼的功夫就从大年初三走到十四。


    这期间村中发生两件丧事,一是苟三石死了,据说他被家人领回去后一直没银子买药,他硬是不肯闭眼,一直吊着一口气,至于他什么时候咽气的谁都说不准,有人说年前就咽气了也有人说就是这两天。他被领回家不两天他娘子就领着孩子回了娘家,这期间他爹娘和兄长都没人来看他一眼,还是正月初六他娘子回来忽然大喊大叫死人了。


    另一件丧事是魏三年,他被狼咬伤要害,良药吊了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好转,过了这个年没两天就没了。魏家上下哭声一片,说那魏老婆子还哭晕了过去,但醒来没多久魏家二房就与他们分了家,于是又哭晕一通。


    眼下也只得三房带着孩子和魏琳琅和魏老婆子一块过,那魏家二房单出去自己过。


    这两日也隐隐约约听说了魏琳琅与那镇上真假林家公子的事情,说是有人去镇上特意打听了,还真有林云安这个人不过他出身不正派,人家李家不认,只是闲钱养着他和他娘,更不住在人家李府而是住在一片深巷的宅子里,也是打那开始再也没听过魏家再与镇上李家攀亲,许是也是嫌弃上李云安的出身了。


    正月十五便是春灯节。


    也只有这一日镇上的晚上会灯火通明,说是还有外面来的戏班子唱大戏。


    里正做主让村里的两辆牛车都在镇上等着村民,也好热闹散去再将人拉回村中。


    魏承罐罐毕竟是两个小娃,也就跟着豆苗一家走。


    他们到镇上时天已泛黑,远远望去一片张灯结彩,两边摊贩有卖花灯的,有买属相生肖泥团的,还有些买甜果子吃食的,街上来来往往的哥儿姐儿穿得极其俊秀养眼,就连乡下来的汉子都拾掇的整洁得体。


    豆苗娘牵着罐罐给他们解释:“春灯节和七夕节差不离,且比七夕节更好一些,毕竟这大冬天的没有那些活计也没有农忙,也是难得在这一天镇上村里的哥儿姐儿汉子都愿意也有时间出来溜达逛逛的,我听说过不少人在春灯节一见入了眼缘,后又叫媒人上门最后成就了好姻缘。”


    豆苗一听上下看下自个儿,又正正衣襟道:“娘,你看我俊吗?有人能看上我吗?”


    这话一出魏承都没忍住笑了。


    豆苗他俩同龄,过了这年才九岁,现在想这些想来是太早了。


    果不其然豆苗娘给豆苗屁股来一巴掌:“看上你?能吃能拉的,谁家缺童养夫能看上你!”


    豆苗捂着屁股咧着嘴叫开了。


    罐罐摇摇豆苗娘的手:“婶子,童养夫是啥?”


    “童养夫就是把个小孩送到女方家中,等到小孩长大成人了就可以和女方姑娘或者哥儿成亲了。”


    豆苗娘摸摸罐罐雪白的小脸,又看一眼一旁站着的魏承,笑道:“就像是罐罐若是个哥儿,你哥哥养你长大,等你成年了就得给你哥哥做小夫郎。”


    魏承一听,忙哭笑不得道:“婶子,你这是说什么呢。”


    罐罐先是眼睛一亮,又瘪瘪嘴:“可罐罐是,小汉子呢。”


    一旁的豆苗连忙道:“汉子和汉子也能成婚,我有个表舅就是嫁给了汉子!不过他们好像……”


    罐罐眼睛又亮了。


    豆苗还没说完就又被豆苗娘照屁股打一下:“你又胡咧咧,你娘说笑呢你也跟着瞎掺和!”


    豆苗捂着屁股就跑,还不忘扯着魏承。


    魏承连连回头去看罐罐,人群涌上,一息之间就看不到罐罐和豆苗爹娘的身影了。


    豆苗道:“承哥,你就好好玩一玩,逛一逛,有我爹娘在罐罐不会有事情的!”


    魏承皱了皱眉:“也没和他说一声,也不知道会不会哭。”


    “罐罐那么喜欢我娘不会哭的。”豆苗抓着个虎头面具在眼前晃了晃,又放下笑道:“再说了你以后若是娶了妻子或者夫郎,难道还能天天把罐罐拴在身上不成?就算你愿意,罐罐都不愿意呢。”


    魏承笑了下,轻轻摸了摸摊位上的小狼头面具,随口道:“小罐罐有一遭还让我做我自个儿弟媳呢。”


    豆苗皱皱鼻子,好像是没反应过来,捏着面具问忙活招待旁人的摊贩:“这虎头面具多钱?”


    摊贩收钱收到手软,快速看他们一眼道:“一个三文,两个五文。”


    魏承看一眼豆苗:“选好了?”


    “选好了。”豆苗刚要掏钱,就见着魏承已经把五文钱交给了摊贩。


    豆苗看一眼那面具大小就知道是给罐罐买的,道:“承哥,你怎么给罐罐选个小狼,我瞧着还有些花儿鸟儿的呢。”


    魏承摇摇手中的小狼头面具,笑道:“他肯定更喜欢这个。”


    两人又往前走了走,穿过一片吃食摊子,离得老远就看到马屠户抱着眼泪含眼圈的罐罐,身边还有个豆苗娘一直在哄着。


    魏承一见赶紧跑过去从马屠户怀里接过罐罐:“这是怎么了?眼睛怎么红了?”


    罐罐小手抱住魏承的脖子就不撒开了,小脸也埋在他肩上。


    豆苗娘气道:“原本我们三口人逛着正好呢,那成想遇上咱们村里人,见着我和你马叔牵着罐罐就逗罐罐说你哥哥是不是不要你了,说了好几遍不止,还说什么他看到你坐牛车回村里了,说要把罐罐送到我家去……”


    魏承轻轻拍拍罐罐圆小的后背,道:“婶子马叔,我先带着罐罐去一旁哄哄,等会儿就去找你们。”


    豆苗娘道行,又指了指前面的花灯长街:“我们就在前面猜灯谜那儿,你们别走岔了就行。”


    魏承抱着罐罐走出一段路,将腰上拴着的小狼头面具拿出来:“罐罐,来,看看这是什么?”


    罐罐还是埋在魏承怀里不动。


    他左右看了看,见到一个卖元宵的摊子,正好还有空位他就抱着罐罐坐了下来。


    “多威风的小狼头,到时候你戴上这个和杏儿玩,能不能把那小狼崽吓一跳?能不能?”魏承看着垂着头,眼眶红红,闷闷扣小胖手的罐罐。


    罐罐看一眼面具,抱着手臂轻轻哼了声,去看一眼,又哼一声,似乎是又想玩又想生胖气。


    魏承道:“咱们今儿还没吃元宵果呢,那元宵果可好吃了,外皮是滑溜溜的糯米面,一咬开就能吃到一股甜馅,什么酥芝麻子,花生碎,甜果脯也有……罐罐想不想吃?”


    罐罐吞吞口水,又皱皱小鼻子:“哥哥去玩,也不告诉罐罐。”


    “哥哥错了,哥哥以后去哪都告诉罐罐。”


    罐罐又轻轻哼了声。


    魏承将小狼头面具放到他手上:“喜欢不?”


    罐罐捏捏两根雪白的手指:“只喜欢,这么一点。”


    “这么一点也够用了。”魏承抬手将面具扣在罐罐脸上,夸张赞美道:“哎呀,这是谁啊,哪里来的俊俏威风小汉子。”


    罐罐戴着面具左晃晃,右晃晃,虽瞧不到他脸色,可看那双摇晃的小脚丫就知道他心里有多美。


    玩了一会儿,魏承先点的元宵也做好了,两大海碗里一片白色的汤水中浮现五个晶莹剔透的糯米圆子。


    两碗就要十五文钱。


    魏承给罐罐摘下面具,道:“先吃点元宵圆子热热身,等会儿再去玩。”


    罐罐玩了会儿小狼头面具倒也没那么生哥哥气了,捧着碗就开始吃圆子,用勺子幺出来一个,轻轻咬了口就吃到一口软糯,里面的花生馅料流着粘稠的糖汁,吃起来又烫又甜。


    兄弟俩几个圆子下肚,身上都吃出些汗水。


    罐罐又戴上自己的面具,伸出两只小爪,学着崽儿狼一样低低嗷呜一声:“我不是,你罐罐了。”


    魏承忍着笑,顺着他道:“那你是谁啊?”


    罐罐道:“我是小狼。”


    听着不远处响起一片又一片喝彩,魏承起身将罐罐抱起来道:“那小狼会咬哥哥吗?”


    罐罐抱着魏承的脖子,道:“不会咬哥哥,就算罐罐是小狼,哥哥也是哥哥。”


    “那就算罐罐是小狼,那也是哥哥的小狼。”


    魏承轻轻拍拍罐罐的小后背,叹了口气道:“哥哥以后不会随便离开罐罐了,是不是又吓坏了?”


    罐罐点点头,小声道:“嗯。”


    “又吓着了……”


    魏承故意笑道:“那今晚是不是又要尿炕?”


    罐罐又嗷呜一声:“哥哥坏,小狼咬哥哥!”


    他们走到花灯长街的地方就看到许多人在猜灯谜,多是些书生打扮的男子,还有些容貌俊秀漂亮的哥儿姐儿也围着花灯窃窃私语。


    忽然就听到摊贩道:“灯谜各位才子佳人都猜得差不多了,咱们这儿最大的灯却不是用猜的而是靠运气。”


    “靠运气?”


    “怎么个靠运气法,老板说明白些。”


    “哈哈,我这一晚上已经得了十多个花灯了,唯那金龙团灯我最想要。”


    “我也想要瞧着真威风!”


    摊贩道:“猜一次灯谜需要一文钱,这想要得到最大得金龙团灯可就要二十文一次了,若是谁抽中了,我还会把这二十文还给他!”


    “二十文一次?”


    “这,这也太贵些了。”


    “抽中能还,抽不中就不还,这也太……”


    摊贩一拍手,就见着两个人将那金龙团灯搬了出来,金龙长卧,惟妙惟肖,似有一飞冲天之势。


    摊贩忽悠道:“这开年各位书生学子可是就要下场了,若是谁能得到这金龙团灯,这可是多好的寓意,想来今年下场也必定能拔得头筹!”


    这话一出不少书生都掏出钱袋:“我交铜子,我交铜子,这金龙团灯可怎么玩?”


    “我也交!”


    “二十文钱能换个好寓意也可以!”


    摊贩拿出个纸糊的箱笼,道:“我这里有六十六个纸团,若是谁能抽中带有梅花的纸团,那这金龙团灯就是谁的了!”


    好几个书生去抽却都是无功而返,还有人不信邪又花二十文再去抽却还是没有抽中,一个个脸色很是难看,没抽中也不肯走,就想看看到底是谁能抽中这金龙团灯。


    那摊贩也一点不慌,笑呵呵的揣着袖子看众人忙活。


    魏承还看到了一向默不作声的魏志竟然也拿出二十文去抽这团灯。


    魏承看一眼那摊贩神情,又看一眼在人群中起哄的人,想到什么冷笑着摇摇头就想走却被罐罐扯住袖子:“哥哥,抽抽。”


    魏承道:“哥哥又没读过书更没钱科考,咱们那二十文钱吃什么不香?”


    罐罐戴着小狼面具摇头晃脑:“罐罐想要,灯灯嘛。”


    第26章 第 26 章 泼血


    听到罐罐想要小团灯, 魏承哪里会不应。


    他抱着罐罐走到纸糊箱笼跟前,那摊贩上下打量眼魏承的粗衣布衫,脸上收了几分笑意, 揣着袖口提醒:“小哥, 一人摸一次要二十文,若是摸不着可不退铜子, 你爹娘允你来了?”


    旁边有人道:“瞧那身衣裳, 一个村小子来凑什么热闹。”


    “小子, 你莫要耽误时间, 你大字不识也无缘科考,快快去找你爹娘到别处玩去!”


    “去一边玩去, 瞎凑什么热闹!”


    魏承充耳不闻,从腰间摸出二十文钱放到摊贩身后的托盘上。他旁的本事没有,但自小寄人篱下却养成了察言观色的本领, 那摊贩淡定自若的瞧着一众书生为了个“好彩头”去摸那纸团,时不时还和人群中的几个汉子过眼色,想来这箱笼里头定是没有那梅花纸团,为着就是骗人钱财。


    罐罐难得要些什么,魏承也不会和小孩说这些下三滥的脏手段, 他颠颠怀里的小娃:“罐罐,摸吧。”


    罐罐拽着魏承的手臂往黑乎乎的纸糊箱笼里看一眼, 又看向摊贩乖乖道:“摸到, 真给罐罐吗?”


    摊贩扯了扯唇角,忍着得意:“我赵老五跑摊这些年什么时候忽悠骗过人?”


    说着他朝人群看了两眼,很快就有人道:“对啊,赵老板可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


    “早年间就在这赵老板这儿玩过花灯,犹记得最后的大花灯是被个书生摸走了, 那书生许是现在已经金榜题名,早早做了大官!”


    这话一出,不少读书人都放声催促道:“那俩小子,要抓快点抓,莫耽误了旁人!”


    “对啊对啊,快些,快些,我还想再摸一次……”


    罐罐小手往箱笼里一探,就摸出个纸团来。


    摊贩连看他们都不看,招呼旁人道:“还剩下不少,还有哪位……”


    “等等!”


    有人忽然拔高声音:“那小娃手里的纸团画着梅花!”


    “哎呀,竟然让两个胸无点墨的村小子抓了去!”


    “这运气,可真是羡煞我等啊!”


    “哥哥!瞧!”罐罐高高的抓着纸团。


    魏承惊喜的眨眨眼,他想过罐罐运气极佳,但没想过在有人都动过手脚的玩意儿里这娃的运气竟也好到如此地步。


    摊贩脸色甚是难瞧,像是极难以置信,抓着纸糊箱笼看了好一会儿,又忍着火气瞪向人群中一人。


    那人神情也甚是不解,悄么从袖口亮出个纸团,定睛一看,竟然是个空纸团。


    本来要等着赚了几波钱后他要装模作样的最后去抓,到时再用袖中梅花纸团做托儿,难不成这,这两个纸团竟然被他拿反了?


    “老板,灯。”魏承伸手道。


    那摊贩脸上的笑僵了又僵,颇有些不情不愿的提着那漂亮的金龙团灯到魏承跟前。


    魏承直接上前从他手里拿过灯,又淡淡道:“您说摸中还将二十文钱给我们,可还作数?”


    摊贩咬牙切齿,有些不甘心的低声道:“你,你这小子……”


    魏承忽然扬声道:“婶子,马叔,我俩在这儿呢!”


    豆苗娘听到声音左右望了下,看到他们时眼睛一亮,连连挥手:“承小子,罐罐!”


    摊贩回头瞥了眼豆苗娘,待看到马屠户那魁梧高大体格时一顿,还是捡出二十文用力砸在桌子上:“拿去!”


    魏承也不在乎他何等态度,左右是他们占了便宜,于是将铜子放好便一手牵着罐罐一手提着团灯离开这儿。


    他们身后还不断有人唉声叹气可惜不是自个儿摸到这灯,还有人羡慕夸赞这团灯可真漂亮威风!


    豆苗一看到这灯眼睛就挪不开了:“承哥!你,你这竟然猜出这么大这么好看的花灯!”


    魏承笑道:“是罐罐摸中的。”


    “摸中的!”豆苗瞪大眼睛,“罐罐,你可真厉害!”


    罐罐微微抬起小脸,道:“罐罐一直,很厉害!”


    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马屠户都上手摆楞几下这惟妙惟肖的龙腾团灯,豆苗娘也笑道:“这灯瞧着又喜庆又吉利,想来你俩小子今年定是要发大财,赚大钱了!”


    “那就借婶子吉言了。”魏承笑道。


    回村的路上甚是颠簸,罐罐还没到家就在魏承怀里睡了过去。


    进了家门,魏承先给罐罐脱了袍子鞋子,赶紧将他放在早就铺好被子的火炕上。


    往日夜里他们都是点燃地上一堆柴火用来照明,因着他兄弟二人既不做针线活休息也早,所以只烧那么一会儿就会灭了呛人的柴,自然也就没有多费银子去置铜油灯,眼下这金龙团灯里烧的正是滚烫的油芯,竟把他们这一方小草屋照得分外明亮。


    若是罐罐没睡着想来还会再玩一会儿这灯。


    魏承用根细柴拨灭了灯芯后也上了火炕睡觉去了。


    而与此同时,魏家独二房的偏屋灯火通明。


    魏志忽然撕了才写了一半的纸,他青着张面,眼底憋得发红,双手紧紧拽着头发。


    二月初他就要下场考县试了,可眼下别说文章就连试贴诗他都总是写错……先生,爹娘,里正,同窗都道他能考过,可他却怎么也不能静心。


    魏志忽然想起今儿去摸那寓意极好的金龙团灯。


    他没摸中也就算了,魏承领着的小娃竟然摸中了,这是何等的好运气……想到他爹娘用饭时经常说起魏承自从养了那娃运气变好,魏志以前嗤之以鼻,眼下竟也生出一种嫉妒心思。


    魏承目不识丁,怕是连自个儿的名字都不会写,他那种注定一辈子都要在山里刨的人要那金龙团灯和那好运气做什么!他魏志要科考下场,要平步青云,他才是真需要好运气的人。


    明个儿他就和他爹娘说,务必要想些法子将那娃娃养到他们家……


    魏志这样一想胸腔里的气也顺了不少,他看一眼桌上那怎么写也写不完的书,心里又生了些焦躁,想了想偷偷从一摞书后翻出个穿着轻薄的美人画册子。


    这一捻开他就津津有味的看了一整夜.


    今年开春甚早,早晚冷,午时热,就在这一化一冻之间茂溪山下的小草悄悄返青,柳树抽出嫩芽,孩童褪下棉袍,山鸟婉转啼叫,只转眼间冰雪消融,日子也荡进四月芳菲里。


    今儿个说是姜水村,茂溪村,姜河村,丰苗村几个村子开春以来第一个大集,集设在姜河村一片宽阔的空地上,这里有卖囤了一冬天的菘菜萝卜的,也有卖猪羔子羊羔子牛犊子,还有卖叽叽喳喳的春雏……卖啥都有,魏承也带着罐罐来凑凑热闹。


    他们如今攒下四十两白银,二十两是捉蛙子得的,另二十两是官府赏赐的。


    这其中要拨出二十两买两亩地的钱,里正眼下正帮着他们四处看地呢,原本魏承手里有九两三百多文留着过日子和开春买鸡苗,可过了一个年还有二月份又去镇上买了些米面酱醋油盐,又扯了块比粗布好一点的布想让豆苗娘给他们做套春装,还买了两回肉和又去周家买了不少干菜,这些并在一处不仅把剩下的三百多文花光了,还破开一两银子。


    眼下就剩下八两九百文。


    魏承牵着依依不舍看着雪白小羊羔的罐罐:“喜欢小羊羔?那咱们先去买鸡苗,回来再看?”


    “喜欢吃,小羊。’罐罐比比划划,黑眼睛亮亮的,“烤羊腿,可香呢。”


    只吃那么一次就让罐罐记着了。


    魏承笑道:“这小羊羔是用来养的,若是吃就有些糟蹋了,等过两日哥哥带你去镇上,看看有没有人卖羊肉,成不?”


    罐罐乖乖点头:“成!”


    没走一会儿就看到有人拖着牛板车再卖小鸡苗,一走近就听到一片尖小清脆的叽喳声,摊贩的夫郎掀开一层被子,嫩黄可爱的小鸡苗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询价的人很多,一群娘子哥儿你一言我一语,魏承也听明白了村人抢着□□雏的原因。


    这春雏除了体格好,好养活,而且现在买了今年秋天就能下蛋了,再那么稍稍一攒攒鸡蛋就能留着冬日卖了,这冬日里鸡蛋可是紧俏吃食。


    一只两捺大又细嫩的小鸡苗就要好几文钱了,而且若是养不好,可能一只也活不了。


    他们第一次养不能买太多,但为了能吃上鸡蛋和鸡肉也不能因为害怕失败就买太少,看着旁边人一下买走四五十只,魏承想了想还是买了二十只。


    这二十只能活下来一半他也就知足了。


    摊贩给他们装鸡苗的时候,就见着罐罐掌心站了只毛绒绒的嫩黄小鸡,竟一点也不怕人,他惊喜又高兴的看着魏承:“哥哥,小鸡,好可人爱呀。”


    魏承笑道:“是可爱。”


    罐罐撒娇:“哥哥,罐罐想要,这只小鸡苗。”


    魏承还没说好,一旁的摊贩夫郎大气道:“旁人买我都送一只两只,你俩虽然没买那么多可也不少了,那只鸡苗就送你们了。”


    魏承忙道:“谢谢阿叔。”


    罐罐将活泼的小鸡苗捂在手心,高兴极了,也跟着乖巧道:“谢谢,阿叔。”


    买完鸡苗后魏承带着罐罐往家里走,正好路过秦氏家所在的那条街,一从那走过他就发现那大门可怖的很,像是被泼了好大一盆血。


    第27章 第 27 章 珠算


    魏承抱着罐罐又往前走两步, 就看到臂间挎着菜篮子的婆子娘子对着秦氏家大门口一边指指点点一边道:


    “听说那宋富在镇上赌坊欠了不少赌债 ,人家都找上门来了,这泼的是什么血?怪吓人的……”


    “前天晚上那么大动静谁不知道?四五个打手汉子哐哐踹门, 我听见有人喊什么月底不还钱, 就要放火烧了他的宅子!”


    “真是造孽啊,我还听人家说这宋富户和那秦氏在原配没有死的时候就勾搭在一起了, 不然这么会原配前脚死, 她个伺候人的娘子就忽然被宋富娶了去, 好在人家原配娘家早将一双哥儿姐儿带了回去, 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受那继母秦氏的磋磨呢,毕竟那是个连自个儿亲生儿子都不认的主儿……”


    “这一连几日他们都不敢出门儿, 听说连长工婆子都给遣散了,连月钱都发不出,谁还能给他们做事?”


    魏承被迫听了一耳朵秦氏的闲话, 但他面无表情只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快步远离了宋家大门。


    回到家中,罐罐兴高采烈的捧着自己的小黄鸡给崽儿狼瞧,魏承便开始拾掇那柳条筐里的鸡苗。


    虽说现在天气回暖,可山风忒大还是不能将小鸡放在外面, 只能白日放在炉子跟前,晚上将它们挪到炕上。


    魏承将一筐叽喳好奇的小鸡安顿好, 就去外面准备架鸡栏, 前两日他就砍好了细柴,又把细柴的一头削尖,眼下土地开化,没一会儿功夫就在草屋不远处围好了栅栏,等到鸡稍稍大些就要铺一层布网兜子省得鸡飞了出去。


    魏承到现在还记得秦家养的一只公鸡又刁又凶, 好几次都偷偷飞了出去又被逮回来,就那么一次没注意那公鸡就丢了,问了几家邻居都说没瞧见,等秦家都不找了,左面院子的穷汉子忽然吃上鸡了,可把秦老太太气得不轻。


    鸡这种牲畜就算是丢了旁人捡到也不会还的,所以他们还是得警醒点。


    既然养了鸡就免不了备着麦糠和草,麦糠好买,就是鸡草要他们每日自个儿上山打了。


    做完栅栏时辰还早,魏承就想着带着罐罐上山打些鸡草顺便挖些新出的嫩甜野菜,面他都发上了,一会儿他想包点野菜馍馍和罐罐一起吃。


    他一边净手一边朝外面喊道:“罐罐,来哥哥这!”


    难得喊了一遍没人应,魏承又喊了一遍罐罐还是没应,他好奇的走出去,围着小草屋转了一圈,就看到“三个崽”躺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玩得正高兴呢。


    嫩黄的小鸡在罐罐身上跳来跳去,一旁明显大了不少的小黑狼追着挥着稚嫩翅膀的小鸡跑,它前爪抓地,做出一副凶狠状,可尾巴摇得可欢,一边追小鸡还不忘用软乎毛绒的腹部蹭罐罐的脸,引得罐罐抱着小胖手咯咯直笑。


    魏承没打扰他们,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玩。


    可是没过一会儿,就见罐罐从地上起来,一手拢住小鸡,一手费力的横抱住对他而言沉甸甸小狼的腹部:“罐罐要找,哥哥了。”


    魏承见此开腔道:“罐罐,哥哥在这儿呢。”


    “哥哥!”


    罐罐欢喜的朝他跑来,魏承赶紧接过他手中的小狼,又颠了颠:“真胖了不少。”


    现在的杏儿已经算不上幼崽了,其实当时捡回来的时候就未必是刚出生的幼崽,它那时瘦小干柴全是因为饿的和冻的,经过这四五个月的照顾喂养,杏儿好像渐渐找回了作为小狼的威风。


    魏承道:“把小鸡放回家里,咱们带杏儿上山去挖野菜。”


    一听要上山,罐罐都没讨价还价要带小鸡苗,将它放在叽叽喳喳的筐笼里就扯着魏承要走:“上山,上山!”


    “罐罐!你就这么把你喜欢的小鸡扔回鸡群里,等会儿找不到怎么办?”魏承忙看着哪只是罐罐刚刚放进去的,可毛绒绒一片,谁能分得清。


    “这只!”


    罐罐小手随意一指。


    魏承惊道:“你能认出来?”


    罐罐又一指:“就是,这只嘛。”


    指着的方向和刚刚指着的根本不一样。


    好么,还是个糊涂蛋罐罐。


    魏承笑着摸下他小脸:“行了,咱们先上山。”


    这个时节不少人结伴到山上挖新生的野菜,等到了五六月份山上人会更多,因为那时正是采摘蕨菜和刺龙芽的好时候,这两样菜不仅能拿去镇上卖还能晒成菜干留着过冬,今年魏承可是打算要好好囤菜了。


    村人上山也只能在半山腰打转,在往里头就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除了猎户和胆大的汉子没人敢往里走。


    魏承背着大背篓,罐罐背着小背篓,黝黑毛绒的杏儿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走,没一会儿就看到了人影。


    “呦,承小子和小娃也挖野菜啊,你俩认识野菜不,可别挖错了,用不用婶子带你俩?来来来,要不婶子这野菜给你们?别和婶子见外,都是一村人。”


    自打大年初一官差送来赏赐,村里人对他和罐罐的态度都变了不少,可都很假,假到让天真无邪的罐罐都忿忿说不喜欢。


    魏承道:“婶子,我识得,您自个儿留着吧。”


    瞅着魏承带着罐罐走远,有个挖菜的姐儿笑道:柳娘子,你刚刚不是还说这野菜谁要都不给,怎地要眼巴巴的送给那承小子哥俩?”


    柳娘子重重摔下筐当做没听见。


    一旁的哥儿笑道:“还能因为啥啊,还不是因为那二十两银子!我听说自打过了年不少人都想养那小娃再从魏承手里讨十两银子出来,都没问那俩娃直接去找里正,一个个都被里正骂了回去,里正还说魏承那二十两在他这儿,谁敢偷就来他家偷!”


    “该说不说,那二十两银子是够馋人的……”


    “谁说不是啊,听说那王壮子夫妇肠子都快悔青了!逢人就说想那小娃,我听着直想笑……”


    魏承和罐罐对这一段事还真不知情,兄弟俩那么一会儿功夫就打了不少鸡草,魏承的背篓快满了,他才教着罐罐去认野菜:“这菜叶散开,像个莲座,叶子带着些齿,但摸着不扎,瞧,它的汁子是乳白色的,这个时节的菜最好吃最鲜嫩,等它再长长就会变苦,嚼着也硬。”


    罐罐乖乖道:“罐罐,晓得了。”


    他小手抓着削尖的小板铲轻轻往土里一挖,第一下没挖出来,第二下用了些力气,整颗野菜连根带土都挖出来了,圆小胖乎的身体也摔了个屁股墩,大眼睛懵了一瞬,又举着小铲:“哥哥,菜菜!”


    魏承赶紧将小娃扶起来,一旁的杏儿还有前爪给罐罐屁股扑泥。


    他笑道:“好,咱家第一颗野菜是罐罐挖的,等回去菜包做好了罐罐也第一个吃!”


    罐罐更来劲儿了,还没站稳又去挖第二颗野菜,挖好之后又高兴转头道:“哥哥,看罐罐!”


    “厉害!”魏承接过两颗野菜,将泥土抖掉放进罐罐背篓里,又嘱咐道,“慢些着,别滑倒了摔着。”


    “好!”罐罐猫着腰小铲子出又进,那一块泥土飞扬,全溅在腻歪在他身后的杏儿身上了。


    “承小子!”


    魏承一回头就看到草夫郎一家三口,涣哥儿叫一声承哥就提着小筐去找罐罐了。


    草郎中道:“也是巧了我正想一会儿下山去找你就在这儿遇到了你俩,有个事要和你说说。”


    魏承道:“乔叔,您说。”


    乔郎中道:“我过两日要和别村的村郎中还有咱村的老猎户老蒙头还有他村猎户结伴一同进茂溪山寻参,这一进山得有个十天半个月,我当时不是答应你教你算数,眼下就要一拖又拖,我听人说你开春要去徽林私塾学认字,我爹有个友人就住在徽林私塾后面一条街,他是个老童生,擅珠算,我这算数本事也是幼时从他那学的,我和他打过招呼也送过礼,你到时直接去他那学。”


    魏承一听,忙道:“能和乔叔学算数魏承都已知足,什么时候学来也都得及,您还为我寻了您的师傅,这,这真谢谢乔叔帮衬,礼应该魏承来备才对……”


    “早学早得。”乔郎中又叹了口气,“原本乔叔也想亲自教你,只是开年我就因为点事得罪了镇上的千芝堂,明明是他们用了假码还倒打一耙说我想占他们便宜,后来几家交好的草堂都不收我的草药,我就想着去山里寻参,到时候看看他们是收还是不收!”


    魏承想了想,道:“乔叔可知道济民堂?”


    “知道,不过我只知道济民堂是个小铺,从我爹开始我家的送药生意就只和千芝堂做,因为他们给的银钱多也不过分摘捡,一连做了几十年,谁知道这朝换了掌柜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魏承道:“您要是信得过我以后再有草药可以和济民堂做生意,济民堂的掌柜的是个善人,必不会出现缺斤少两的争端。”


    草郎中思虑一会儿,道:“成,那从山里回来我就去济民堂。”


    魏承和乔郎中莫夫郎正说着说话,一旁的罐罐见着身边多了个涣哥儿,小手陶腾得更快了。


    涣哥儿挖了几颗野菜后用小花帕子擦擦脸,瞧见罐罐脸蛋有黑印,有些羞涩的抬起手想给他擦擦,却见罐罐猛地往前一扑,黑眼睛亮亮的,还带着些骄傲:“这颗野菜,是罐罐的!”


    涣哥儿伸出去的帕子还僵着,有些气也有些羞:“你,你……”


    罐罐抬着小脸道:“你就是哭,罐罐也,不给!”


    第28章 第 28 章 买地


    魏承牵着罐罐往家里走, 想到刚刚涣哥儿不知怎地气呼呼的跑走去找莫夫郎,于是道:“刚刚和涣哥儿玩得好吗?”


    “好呀。”罐罐吭哧吭哧的握着小背篓边边,“哥哥和郎中叔, 玩得好吗?”


    魏承笑道:“挺好, 郎中叔还给哥哥找了个算数师傅呢。”


    回到家中后,魏承就和罐罐一道在屋外摘洗了挖回来的野菜。


    眼下冰雪消融, 也就不能再用雪水, 魏承每日都要去草屋下面的一条小河里打回几桶水放到大木桶里, 这几个木桶也是上个月从村中木匠那花钱打来的, 两个小的用来提水,两个大的一个用来装水一个用来洗澡。


    除此之外他还打了一张小桌子四个板凳, 这下他和罐罐吃饭也就不用再蹲在灶台前了。


    摘洗完菜后,魏承就让罐罐去和杏儿找小鸡苗玩,他自个儿来包野菜馍馍。


    他净手后将野菜剁碎, 又将野菜攥紧水分,这一切做完才把发好的面从盆里一点一点揪出来,干面粉碰上手里黏软难缠的面团没一会儿就变得顺滑柔软,魏承又抓过细碎的野菜揉进面里,很快地灶台上就出现四五个圆润小巧的菜馍团团。


    锅里蒸上馍, 魏承填了两把火,稍等了会儿见铁锅冒出热气, 他拿过剩下的半块五花肉轻轻片成薄片, 又将从周家买回来的干蘑泡开后切成碎块,在草屋外生起一堆干柴,把那个自从买了铁锅就没用过的陶瓷泥锅架在上面,锅烧热后下了半筷子猪油,待白腻的猪油化开滋滋作响, 魏承赶紧下了胡蒜和肉片,翻炒一会儿一闻到肉香又赶紧下了蘑菇,几次大炒后两碗凉水下锅就收了一切声响,魏承约摸着放些盐巴增味最后才倒半碗鲜醋进去。


    前些日子听干杂铺的伙计说这醋是哪个地方的特产,眼下还没在他们这面吃开所以价也不贵,其实这醋无论是做汤还是做菜都十分入味香醇。


    不消片刻,屋内就传来菜馍熟透的清香,屋外又传来肉片酸菇汤的甘爽香气。


    罐罐早就洗好小手乖乖坐在桌前等着吃饭了,那小狼也是如此,叼着自己的饭盆老老实实的盯着魏承的一举一动。


    魏承先用筷子扎了个菜馍递给罐罐,又赶紧给小狼添上碎馍拌肉片。


    罐罐迫不及待的咬了口热气腾腾的菜馍,晃着小脚道:“香香!”


    魏承将放凉的汤送到罐罐眼前,笑道:“别噎着,喝点汤。”


    一口清甜的菜馍一口酸香的汤,罐罐和小狼都吃得十分尽兴。


    魏承看着这一幕虽然还没吃可心里也觉得香甜满足,说来他小小年纪就能变着花样给自己和罐罐做饭是真离不开他心细稳重,思虑长远。


    在秦家魏家那几年,他们两家的孩子在外面疯玩时他在灶台前给她们烧火填柴,他从来没有过不情不愿,一是寄人篱下能忍则忍二是他想着多学些多记些,毕竟他从一开始也没想过在谁家久待,且还暗暗发誓以后自个儿自立门户也要做这样的好吃食.


    这日一大早,里正就派人来唤魏承到他家去,想来是买地的事情有着落了。


    魏承倒下给栅栏里小鸡们的鸡草,拾掇擦洗下手掌便赶紧带着罐罐往里正家走。


    到了里正家就看到这堂屋不仅有里正还有几个村人,其中有两个人魏承再眼熟不过,是魏二年和他婆娘钱氏。


    钱氏一见到他们就迎了上来:“承小子,娃娃,你俩可来了,二婶子还想……”


    “里正伯伯。”魏承不去看她嘴脸,对李茂德道:“您找魏承来,可是有关置地的事?”


    钱氏脸僵了下,不过她惯会做好人也没拉脸也没说旁的。


    李茂德点点头:“正是为此事唤你来。”


    他点点一旁的一户村人:“这是唐娘子,你可唤她唐婶子,她家小汉子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且她家老汉子没后母子俩日子过得有些拮据,就想卖两亩田解解困境,那两亩地我已经看过,都是十分出粮的良田,而且离与你交好的马家很近,你二叔家……”


    “承小子,你二叔家的田可是你爹当年选的!你爹当年花了不少心血在两块田上呢!”钱氏抢过话头,又叹气道:“原本咱们一家人,什么卖不卖的,就是直接给了你又有什么?不过你兄长眼下要在镇上读书,那镇上的院子忒贵些,一个月赁钱都要百来文,二婶也是没有办法求到你身上了。”


    说着她怼了下魏二年,魏二年揣着袖口看魏承一眼,闷声道:“你爹在的话肯定也会帮自家人。”


    魏承冷笑道:“我爹还好不在,他若是在的话就你们魏家那几口人对我做的事,想来你们也活不到现在,他在他早就用砍刀劈杀了你们。”


    魏二年瞪着对牛眸:“魏承,你咋和长辈说话呢!”


    钱氏又掐了魏二年的胳膊,恨恨道:“你想想志儿!”


    二月初魏志就去考县试,就在钱氏兴高采烈的等着自家儿子的好消息时没想到魏志竟然落了榜,钱氏气得要命可也不敢过分苛责大儿子,只能连夜推了摆宴的事宜,认命供养魏志再去读书,可谁成想魏志却道要么收养魏承和他养的那小娃,要么给他在镇上置个宅子,不然他就不读了。


    前者是必不可能的,后者咬咬牙倒是可以做到。她把主意打到魏承手上的二十两银子上,不管怎么说魏承姓魏,这田也姓魏,等她儿子高中秀才举人老爷,还怕从个庄稼汉手里要不出两亩田?


    魏承看着里正道:“那就有劳里正伯伯带我们去看看唐婶子家的田。”


    这话一出,唐娘子和她家小汉子都喜笑颜开,激动不已。


    李茂德起身道:“行,那咱们就去瞅瞅。”


    钱氏慌忙扯着魏承的袖子:“承小子,承小子,你不能胳膊肘往外拐,不心疼你兄长心疼些个外人啊,二婶子求你还不成吗?”


    魏承甩开她,冷冷道:“我可没有什么兄长不兄长,咱们本就没什么亲缘还是不要为了些银子硬往上贴关系了!”


    李茂德也沉声道:“钱氏,你莫要纠缠,等过些日子我再去帮你找找旁人吧!”


    李茂德带着魏承罐罐和唐娘子出去,堂屋还有钱氏不满的吵嚷声。


    顺着村道走出一段路就看到两岸的黝黑农田,不少村人正在种地,眼下正是种地豆和玉米高粱的好时节。


    唐婶子家的地拾掇的很是干净,没什么去岁的荒芜野草,瞧着地也翻了一半。


    唐婶子解释道:“这两年一直给你王大哥看亲,不是人家不满意就是你王大哥不满意,赶巧有个双方都满意的,婶子就想赶紧定下来,彩礼给出去,不叫人家姑娘白等。”


    王汉子也道:“承小子你个子长得高但也毕竟是个娃还在长身体,这翻地是个力气活,左右这地我都翻了一半,我这两天都给你翻完了!成不?”


    魏承连连推拒,却奈何不了这对母子的热心热情,最后在里正的这个证人面前,双方画了手印,唐家交了田契,过两日再去官府那走一趟契约就成了。


    最后魏承又从唐家手里买了一亩地的玉米种和高粱种,顺便又去周家买了些带有芽眼的地豆块还有些胡瓜、小菘菜、刀豆种。


    这些买完不算藏在罐里的二十两,魏承手里就剩下八两银子了。


    眼下正是种菜种地的日子,为了今冬能多囤些菜,魏承花了不少钱买菜种。


    这两亩地有王汉子帮忙翻,魏承这两日也在小草屋后面也翻了块地,他打算在房屋后种地豆和蔬菜。


    像是小菘菜现在种下一个月后就会熟,刀豆和地豆就要等着七月份左右才能收获。


    翻土播地,埋种架杆灌溉,一连半个月魏承和罐罐都没闲着,虽说罐罐太小帮不上忙,可只要魏承在地里劳作,罐罐就会牢牢跟着他,有那么一次在田里播种,魏承觉得好一会儿没听到罐罐的声音,等回头去瞧那小娃已经团成个小团,躺在地垄中间垫着魏承的旧袍子沉沉睡去。


    看得魏承心里一酸,将娃背在肩上干活。


    后来马家一家三口还有里正家都帮忙一起种,兄弟俩紧赶慢赶,总算是把今年的粮食安安心心的种在地里。


    李茂德站在路边冲魏承挥挥手,魏承拍拍身上的黑泥走过去,道:“里正伯伯,您找我。”


    李茂德打量下眼前的两亩地,道:“都种下了?”


    魏承道:“有马叔一家还有三郎哥阿秋哥的帮衬,总算是种完了。”


    “不错,你这地里活比几个村汉子做得好。”


    李茂德又好好看魏承一眼:“过年时听你说过一嘴开春要去镇上私塾读书,既然地已经种完了,你打算何时去啊?”


    魏承没想到李茂德还记得这事,道:“这两日休整休整就过去。”


    “那就成,有这样的好机缘你可得握住,承小子你做事细心,踏实稳重又很聪敏,能读书还是要读书,咱村中那两个读书的娃子,哎,不提也罢……”李茂德苦口婆心道,“你莫要担心读书的钱财,若是真心想读,也能读好,伯伯一家供着你读也是行的。”


    魏承听得感动,他道:“里正伯伯,小子读书本意也只是想认几个字再会写两个字,为着是以后做事做人不落人圈套,至于能不能读通读好小子心里也打鼓,还是要先去私塾学上几日再说。”


    “你说得在理,你且先去读读。”李茂德拍拍他的肩膀,“若是钱财有缺,就来找伯伯。”


    魏承忙道:“小子记着了。”


    第29章 第 29 章 换名


    晚上, 魏承烧了一锅热水要给自己和罐罐洗澡。


    这几日他可以说是在泥地里打滚又出了不少汗水,再不洗澡怕是都要臭了,而且明天他要带罐罐去镇上探望李老夫人。


    魏承摸着洗澡水温度正好, 就喊道:“罐罐, 要洗澡了。”


    他走到火炕跟前,将脱得溜光的小胖罐罐抱着送进桶里, 罐罐却抱着自己肉嘟嘟的小肚子不让魏承看。


    魏承笑道:“咱们罐罐真是长大了, 都有小肚腩了。”


    罐罐抱着小肚肚又转过头去, 哼了声:“不要哥哥看。”


    “行行行, 哥哥不看。”


    魏承将罐罐的头发散开,淋上热水后又拿过豆苗娘给的树皂果轻轻搓洗, 而罐罐则是在开心的玩水,小脚丫一踢一踢,引得水珠乱溅。


    “哥哥。”


    罐罐道:“罐罐喜欢, 洗澡呢。”


    “那以后咱们就常洗。”


    魏承道:“冬日就算了,若是洗澡时受冷不慎染上风寒可容易没了命,再过两个月到了夏日,一动就出一身汗,咱们那就要天天洗了。”


    罐罐肉乎乎的胳膊搭在桶边:“还得给, 杏儿洗。”


    入了春,天气没那么冷了, 魏承就不让杏儿在屋里睡了, 而是给他在房门口搭了个暖和避风的小窝。


    “给杏儿洗,要过两日天再暖暖。”


    魏承舀水要冲走罐罐头上的泡沫,连忙道:“把眼睛闭好,莫要让沫进了眼睛里。”


    罐罐两只小手紧紧捂着眼睛,抬头道:“这样吗, 哥哥。”


    “对,就是这样。”


    热水缓缓冲下泡沫,他又用剩下的泡沫揉搓了下罐罐身上,等洗完了赶紧用帕子把罐罐身上的水和头发擦干,做完这一切后把小娃送到火炕上用棉被结结实实的裹起来,只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蛋。


    魏承笑道:“洗完澡身子是不是松快舒坦不少?”


    “舒服呢。”


    罐罐在被窝里蠢蠢欲动:“罐罐给,哥哥洗头。”


    魏承赶紧用被子把罐罐裹得更严实一点,让他动弹不得:“哥哥自己洗就成,你好好待着莫要乱跑,到时候染了风寒可就要吃药了。”


    听到吃药罐罐才乖乖道:“好吧。”


    魏承又往桶里多添了些热水,整个人泡进桶中时不免舒服的喟叹一声。


    这两日他是真的累得不轻,可看到地里房后的庄稼和菜都好好的种了下去,他身上虽然累心里却十分满足有底儿。


    不管今冬能不能再捉到蛙子,他和罐罐地里有粮,家中有菜,也就不怕再挨饿了。


    等魏承洗完澡,擦干身体头发,回头一瞧那小罐罐已经睡着了。


    魏承赶紧过去把小娃整洁干净的里衣穿好,又将他的睡姿摆正,掖好被角。


    “哥哥。”罐罐忽然小小的叫了声,可长睫垂着,眼睛也是闭着的。


    魏承一笑,这是说梦话了。


    他轻轻拍拍罐罐的身体,等听到他平稳的小呼噜声才轻手轻脚的躺下来。


    次日一早,魏承起来第一件事是将地上的木桶水清了出去,然后将麦糠泡水过后伴着剁碎的鸡草一道喂给了栅栏里的小鸡。


    他一开始还想着这些小鸡能活一半他就知足了,头些日子一天死一只还是让魏承很是心疼铜子。


    这半个月来小鸡已经长大不少,算上罐罐单独看中的那只小鸡总共二十一只,这些日子陆陆续续捡出了六只死掉的小鸡苗,眼下还剩下十五只活蹦乱跳,能吃能喝的小鸡。


    豆苗娘来看过说是有十二只小母鸡,三只小公鸡,等它们再大大就要分开养了。


    今儿早饭就是小谷子粥配菜包子,这菜包子也是豆苗娘给的,他们这些日子忙着下地没功夫做吃食,豆苗娘给他们送午饭时特意给魏承和罐罐多做了几个。


    今儿去镇上除了要拜访李老夫人,再就是买些礼送给马家和李家,人家这两天可真的是帮了他们大忙。


    听豆苗说,马家有块地还没种完且那马屠户还推了个旁村的杀猪活没做。李家地更多,李三郎和秋哥儿是里正伯伯特意喊过来帮他们的。


    今儿去镇上的人不多,大都在家里播种种田,魏承带着罐罐还没坐稳牛车就看到不远处走来两个人。


    正是方文和魏志两个。


    听闻魏志今年下场没考出什么名堂,那方文根本连考都没考,据说是大年初一那事闹得挺大,方文小小年纪扒长辈门缝属实让人诟病,自然也没有读书人愿意给他作保下场。


    几人见面谁都没有说话,一路无言的听着老牛车晃悠到镇上,交了铜子后三人很快分道扬镳。


    “哥哥,我们给婆婆,买什么呀?”罐罐摇摇魏承的手。


    魏承也有些犯难:“李家老夫人定是什么都不缺的,可我们也不能随随便便就买些东西送过去,毕竟人家给咱们送了那老些东西。”


    他们今儿出门穿得还是李老夫人送的衣裳。


    好在他们来得早些,沿街走了一圈魏承买了两包福寿双全的花字糕点,又去如意茶坊买了两包品质优良,很有名气的新茶,最后又去济民堂买了两包不会出错的枸杞子和丁香柿。


    这些拢共就花去大几百文。


    就别说李老夫人送他们的那些东西,县太爷给的那二十两赏赐也是这李老夫人一句话才落到他们头上,所以这些银子花了也不心疼。


    买完这些东西魏承就牵着罐罐往李府所在的南街走,快到李府时就看到一顶四人抬的小轿从那胡同里出来,还有个扎着两角的小童连声道:“二少爷,二少爷,你可莫要睡了,今儿可有小考,您且翻翻书本吧,若是再考教不过,诸葛夫子可又要让老夫人打你了……”


    魏承轻叩那高门,就有门房打开门来应:“你是何人?来李府何事?”


    魏承从腰间抽出那块木牌,道:“小子是茂溪村魏承,曾受李老夫人照顾,今儿特意从村中赶来,带着弟弟来探望李老夫人安康。”


    门房一看那木牌子就和颜悦色道:“小哥且等上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魏承道:“好。”


    没过一会儿就听到两道急促的脚步声,那高门被开大了些,走出个长脸婆子,正是大年初一来到茂溪村给魏承罐罐送礼的婆子。


    长脸婆子喜笑道:“哎呦,你俩可终于来了,老夫人念叨了好几次,问我你们当初说开春来看她是真是假,是不是哄她开心?”


    “开春后就用官家给的赏赐置了地,眼下才播种完就紧着来看望老夫人了。”魏承牵着罐罐一边随她走一边道。


    长脸婆子疑惑道:“置地?按理说你爹故去,你爹的地合该由你来种,怎么还花银子去买地。”


    魏承不想说太多这些事,省得旁人以为他惯会卖惨,只道:“家中地本也没有几亩,多是给我爹看病买药卖了。”


    “原是这样。”


    踏进李府,魏承和罐罐不可避免被这三进大院,假山花丛,蜿蜒长廊迷了眼,他和罐罐见过最好的宅子也是村中李家的青石院,哪里想到这镇上高门大户之中藏着这些个漂亮又富贵的院子。


    长脸婆子把他们带进一间堂屋,喊了声:“老夫人,您看看,谁来了!”


    这李老夫人正在看账本,回头一瞧竟还愣了下,直到小小软软的罐罐扑到她腿上奶声奶气的唤“婆婆”。


    李老夫人才哎呦一声,轻轻摸了摸罐罐小脸,又看了眼魏承:“你两个可算来看我这个老婆子了。”


    长脸婆子连忙替魏承解释,李老夫人听后,看了看魏承道:“你虽然个子高,长得也算结实,可今年到底才九岁,莫要累坏了身子啊。”


    魏承忙道:“村里里正伯伯还有友邻都帮着我俩种地呢,说起来若不是有他们帮着,还要过些日子再来看您。”


    “那都是好人,善人啊。”李老夫人感慨。


    魏承将手中的东西递出去:“也不知您爱吃些什么,就捡着吉祥养身的东西给您拿了些,还望您莫要嫌弃。”


    李老夫人打眼一看那油纸包上的戳子,就皱了下眉:“这才把那得来的二十两买了地,怎地又买了这些个费钱的东西,婆婆什么都不缺,快快拿回去……”


    一旁的长脸婆子道:“老夫人这次您就收下吧,这都是孩子们的一番心意,若下次这俩孩子来还拿东西,我就不让他们进门!”


    魏承也笑道:“婆婆,您就收着吧。”又看一眼在李老夫人膝前的罐罐,想了想道:“有不少东西是罐罐想的呢。”


    “真的?”李老夫人点点罐罐小手:“告诉婆婆,哪个是你选的。”


    罐罐甜甜道:“那个香香的糕糕,还有红红的,小果子。”


    说的是寿糕和枸杞子。


    李老夫人笑道:“哎呦,这娃娃还怪会选的呢。”


    这样一来,李老夫人也不说不收东西的话了。


    李家上了些魏承和罐罐没吃过的糕点甜饮,一老二小说说笑笑也就过了半个时辰,李老夫人忽然道:“承小子,我瞧你说话做事不落于人,可想去读书?”


    魏承也没藏着掖着,直接道:“这次来找婆婆也是记得婆婆说若是想去镇上的徽林私塾可以来找您,小子虽说没什么当官之抱负,可也想认学几个字,以后是做生意还是做些小买卖也能不受人蒙骗。”


    李老夫人道:“那择日不如撞日,走,婆婆现在就带你俩去那徽林私塾瞧一瞧。”


    罐罐咽下一口甜楂汤,乖乖道:“罐罐,也要读书吗?”


    李老夫人笑道:“读,怎么不读,你哥哥都读,你也得读。”


    罐罐小脸一变,觉得手里的甜楂汤都不香了,敦敦跑到魏承面前:“哥哥,罐罐觉得,不识字挺好的,不读了吧,好吗?”


    这还没学就是开始厌学,若是学了会怎么样?


    魏承摸摸他脑瓜,笑道:“那可不成,不管怎么说也得会写自个儿名字。”


    罐罐想了想自己的名字,看向李老夫人:“婆婆,罐罐的名字,怎么写?”


    正好李老夫人在看账本也有笔墨,她笑着提笔写了两个字让长脸婆子送到罐罐眼前。


    罐罐懵懵的看着自个儿的名字,他紧紧抱着魏承的大腿:“哥哥,给罐罐,换个名字吧。”


    为什么他的名字像两团摞在一堆又黑乎乎的木柴,看起来就好可怕好可怕。


    第30章 第 30 章 坏人(作者会尽量自己捉……


    罐罐这话一出, 惹得在座几人都笑了起来。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这名字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李老夫人笑道。


    罐罐闷闷道:“好吧。”


    旁边的长脸婆子道:“老夫人,门房说马车已经备上了。”


    李老夫人笑着摸摸罐罐的脑瓜:“走, 罐罐, 婆婆带你和你哥哥去那私塾好好瞧上一瞧,等你瞧过私塾, 你就知道这私塾可比庄稼田地有趣多了。”


    她又看向长脸婆子:“唤个丫头来, 给谦儿准备些早食, 我今早怎么听着他院子鸡飞狗跳, 想来是又起晚了没用饭就去私塾了。”


    长脸婆子应了声哎。


    李府的青布小轿很是宽阔,暖白坐垫宣软, 四方小窗还挂着串堇色流苏结。


    魏承和罐罐都不敢乱动乱碰,只乖乖坐着等着。


    过了片刻,轿帘一掀, 长脸婆子立在外面道:“老夫人,月姐儿都给小少爷准备好了。”


    李老夫人像是不放心,又问了遍:“月儿,小少爷爱吃的那几道酥点可拿了?”


    “回老夫人,都拿了。”


    月姐儿来跟前回话, 这么一抬头正好看到坐在马车里的魏承和罐罐,脸上霎时露出个惊讶的笑来:“是你们?”


    罐罐瞪大圆眸, 高兴道:“是, 姐姐。”


    “哎呀,还真是长大了不少,话都说清楚了些。”月姐儿捂着嘴笑。


    这月姐儿正是魏承和罐罐第一次来镇上卖柴卖兔子遇到的丫头,她还好心将私藏的杏脯子给了罐罐。


    月姐儿三两句就说清楚了是怎样和这哥俩认识的,那长脸婆子笑道:“这也真是巧了。”


    李老夫人拍拍罐罐小手, 对魏承笑道:“看来你哥俩还真是和我李府有缘。”


    虽说长脸婆子和月姐儿在外面走着,但月姐儿嘴甜活泼,三言两语就将众人逗得直乐,魏承和罐罐也渐渐没了刚坐上马车时的拘束紧张。


    徽林私塾离李府不近,约莫小半个时辰马车才停在一处靠着池塘茂林的青瓦大宅门前。


    李老夫人被长脸婆子搀扶下来,月姐儿抬手去抱罐罐,趁着旁人不注意还偷偷摸了把罐罐粉白圆润的小脸蛋。


    没一会儿就有私塾管事来迎,他热情奉承几句作为学东的李老夫人,言毕又上下打量下魏承,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很快又恢复笑面:“老夫人,您先请。”


    魏承稍顿,垂眸想了想还是牵着罐罐跟在众人身后,那青色高门缓缓推开,一进来就见着院子格局雅美,假山林立,郎朗悦耳的读书声从一间开着两扇长窗的屋中缓缓泻出。


    明明离那读书的屋子很远,甄管事还放低声音道:“老夫人,小少爷这两日读书很是用功,听说这次默书考校比张员外家的少爷还要多几个红圈,快比得上咱们县太爷的小公子了。”


    李老夫人看他一眼:“当真?”


    甄管事喜笑道:“小的哪敢欺瞒老夫人,您若是不信,等会儿小少爷下学您可翻他考卷。”


    李老夫人见他这样说还怎么能不信,笑道:“若真是如此,倒是要好好鼓舞表扬他了。”


    没过一会儿,那道读书声停了,稳坐许久的学子纷纷散开,有人从窗户看到他们,都热情的喊道:“甄管事!”


    “甄管事来了!”


    “甄管事可来坐坐?”


    甄管事笑着冲那些少爷拱拱手:“甄某还有些事情,稍等会儿再去各位学子那儿。”


    长脸婆子和月姐儿也端着食盒去找李家小少爷。


    一片喧闹声中,屋里忽然走出个鬓生华发,脊背清瘦的灰袍中年男子。


    “诸葛夫子。”


    甄管事眼睛一亮,忙道:“李老夫人又给您带了位学子。”


    诸葛夫子没理会甄管事,只是淡淡看他们一眼,凌厉的视线就落在魏承和罐罐身上。


    魏承顿觉头皮发麻,那连偷子恶人都不怕的小罐罐也紧紧贴着魏承的腿,小嘴巴还在碎碎念着:“看不到,罐罐,看不到,罐罐。”


    被罐罐这么一说魏承忽然就不紧张了,反而强忍了忍笑,拱手道:“诸葛夫子,小子姓魏名承,这是我弟弟,乳名罐罐。”


    诸葛夫子冷声道:“多大了?”


    魏承道:“小子今年九岁,我弟……”


    “让他自个儿说。”诸葛夫子不怒自威。


    罐罐半边身子都快藏到魏承身后了,垂着双大眼睛,小声道:“罐罐,六岁了。”


    诸葛夫子又道:“可曾读过村塾和族塾?”


    魏承道:“不曾。”


    这村塾和族塾多是村人自己承办的,像是徽林私塾就是高门大户的李家聘请一位塾师坐馆,让他教导李家的孩子和一些与李家交好的富户商人之子。


    诸葛夫子又好好看了眼魏承,过了许久才道:“明日若有空可来私塾读书。”


    魏承心中有些忐忑,道:“是,夫子。”


    诸葛夫子又看一眼他腿边藏着的罐罐,冷冷道:“把他也带上,一个六岁的小娃怎能连话都说不清。”


    诸葛夫子带着背着书箱的小童离开私塾之时,也只对身为私塾学东的李老夫人轻轻点了点头,没多说一句闲话。


    “哥哥。”罐罐摇摇魏承的手,丧着小脸道,“夫子的脸和罐罐的名字,一样可怕。”


    诸葛夫子的脸的确有些冷冰冰的,不过魏承却没从夫子冷淡的神色感受到一丝嫌贫爱富的倨傲,他笑道:“夫子说得也对,罐罐都六岁了,也该说出句完整的话来了。”


    罐罐轻轻哼了声,抱着哥哥的手臂生闷气。


    李老夫人道:“罐罐,莫要不高兴,这诸葛夫子可是镇上最厉害的秀才,很有学识,只是性情清冷孤傲些,他若是看不上你可不会多与你说一句话,他能与你们说这些话也是好事。”


    这话一出,甄管事的笑脸有些挂不住了。


    “承小子,既然诸葛夫子点头允了你来读书,你便好生在这里读,要勤勉多思,不耻下问,你若有什么事情尽可去找李府找婆婆。”李老夫人又看了眼甄管事,“这俩小子就托甄管事多多费心了。”


    甄管事一口答应:“李老夫人您请放心,小的定会好生照顾他们。”


    李老夫人临走时还央着让魏承和罐罐再与她去李府坐坐,可魏承想到要问问甄管事读书用具的事宜,还要去给里正家和马家买礼也就推拒了李老夫人的好意。


    然而他却没想到李老夫人的马车一走,这甄管事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又用高高在上的目光打量魏承一眼,哼笑了声:“读书用具?你就去书坊问那小二要套最便宜低廉的笔墨纸砚即可,说句心里话,你也甭不爱听,就你这样的泥腿子撞了几辈子大运能进徽林私塾读两天书,还能与这些富人县公之子有几日的同窗之谊,你倒也也不必跟风买什么好东西,就是不买也可以在地上捡些馆里的少爷公子们不用的东西,我劝你不要为了充面子学人家少爷做派,还用什么旁人照顾!我可没那些个闲工夫!”


    魏承刚要开口,忽然就见罐罐用力推了下甄管事:“不准,说我哥哥!”


    甄管事一个不察,竟然被推了个踉跄,气道:“怪不得诸葛夫子说你这娃子六岁都说不清话,可见是实在粗笨,也忒没教养!”


    魏承赶紧将罐罐揽回来,冷声道:“诸葛夫子可不曾说我弟弟粗笨,倒是甄管事你,人前人后两幅面孔,你若是不说你姓甄,魏承还以为你姓假!”


    甄管事哼了声:“我见什么人摆什么面孔,你一个村小子还指望我对你笑脸相迎?”说着就重重关上私塾大门。


    罐罐小脸憋得通红:“罐罐要告诉,婆婆!”


    魏承沉思一会儿,道:“不用在意这样的小人,走,咱们去给豆苗和阿秋哥买些好吃食。”


    魏承看得清楚,这个甄管事能在李老夫人和众多富户中间游刃有余,怕是有几分能耐,而这能耐多半是用在了一众学子身上,就算告诉了李老夫人又怎么样?还能去了这甄管事不成?若是真去了这管事,怕是第一个不同意的便是那群学子,刚刚他们见着甄管事的热情情形,魏承又不是没看见。


    可魏承既然做了要读两本书识几个字的决定就没有轻易退缩的道理,这甄管事说到底也是嫉妒不平而已,那他更不能顺了他的心意不去读这私塾。


    魏承俯身将罐罐抱起来,又顺了顺他圆润的小后背:“莫生气,哥哥都不气,罐罐也不要生气。”


    “咱们等会儿去买坛好酒,再买只烧鸡和一些熟食,把里正伯伯还有豆苗一家都喊来咱们的小屋一起用饭,好不好?”魏承哄着气鼓鼓的罐罐,“再给罐罐买个小糖人,你是想要兔儿,还是猫儿?嗯?”


    罐罐紧紧搂着魏承的脖子,小声道:“罐罐不喜欢,那个人。”


    魏承轻笑一声:“哥哥也不喜欢。”


    罐罐回头看了眼那大门紧闭的私塾,眼眸黝黑,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道:“坏人。”


    这日他们可真是花了不少。


    买坛好酒花了五十文,又买了一壶哥儿和娘子都爱喝的醉黄仙,还买了烧鸡,猪头肉和一些卤货又花去近两百文,这样一来就不用再去挑什么礼,也省下不少力气。


    魏承还去了书坊,小二一听他才开始读书识字便热情的给他们推了些适用初学之人的笔墨纸砚,又说开笔破蒙还要给先生准备拜师礼。


    而这准备拜师礼和给李老夫人买东西花得最多。


    这些拢共就花去了魏承和罐罐近二两银子,眼下他们手中的闲钱就只剩下六两白银,不管怎么样,他们都要一边识字一边想门路赚钱了。


    回到草屋,魏承就道:“罐罐,去把你的泥罐拿来,哥哥将剩下的银子放回去。”


    罐罐乖乖应了声好,他褪掉鞋子上了火炕,轻轻拿下一块墙壁上的砖,就将一个其貌不扬的小泥罐拿了出来。


    把泥罐藏在墙壁里是自从出了魏三年和苟三石那事儿,两个小孩想出来的藏钱法子。


    魏承接过泥罐,像往日一样轻轻扑了扑上面的灰,这次不知怎地却越扑越多……直到他看到这泥罐一角好像透出些奇怪的颜色。


    有些像……铜子?

【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