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官复原职
直到在偏殿读书的孙儿结束上午的课程,兴奋地跑来内殿寻他一起用午膳时,始皇才从手中捧着的厚册子内回过神来。
“大父,大父,您可瞧了张良所写的治理百越之地的法子?”
缨小胖墩儿一入内殿,瞧见跪坐在上首宽大漆案旁的大父,手中正捧着一份有些眼熟的厚册子深思,就立刻兴高采烈地愉悦奔了上去,熟练的凑到了大父身边。
始皇看着孙儿高兴的模样,显然是关心他带入宫的册子的,也不由将捧在手中的厚册子放到了小家伙面前,出声询问道:
“缨可看过这册子上所写的章程了?”
秦缨先是点头,而后又看着大父摇头道:
“大父,今日清晨缨和阿父准备出门来宫里时,恰巧收到了张良先生托士卒送来的厚册子,我们父子俩因为好奇在车上略翻了翻,不过缨有好些字还不认识,只浏览了个大概,觉得册子上的陈述写的挺清楚的,但阿父仔细阅读完册子后,却很高兴地对着缨连着说了三声:妙,妙,妙!”
“阿父还夸赞张良先生,说他不愧是往昔跟着韩非子学习过的人才,在册子上所写的这篇文章,不仅遣词造句颇有几分韩非子生前的风采,还说张良先生博闻强识,册子中描绘的内容有详、有略,细细往下琢磨还有很强的实操性,假以时日,张良先生历练历练,是能接班当丞相的人选呢。”
始皇耐心地看着孙儿像只摇晃尾巴的小猫咪一样,自豪地将长子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完,也再度翻开手中捧着的册子,
不吝赞扬,笑着道:
“缨说的很好,你阿父总结的也很中肯。”
“依朕之见,这本厚册子上所提的百越治理章程确实是挺出彩的,难为张良在大牢中困了这么多日子,出狱后,不仅能将朝中两派官员争执不休的想法完美融合,还能根据百越的地形提出来切实可行的操作计划,的确是才华不俗。”
秦缨闻言眨巴眼睛道:“大父,缨在读时有好些语句都没看明白,您能给缨仔细讲一讲册中内容吗?”
始皇听到乖孙好学的话,自然是欣慰的,将册子放到小家伙面前就声音清润地从头讲道:
“缨,你看,张良写的这份章程大框架就主要是分为四步走,张良在第一步就强烈建议,等百越的战事结束后,朕需要第一时间在百越之地的河流交汇处、山口、沿海等地方广设军事据点,派秦军驻扎过去牢牢掌控住要塞之地,实行军事控制。”
“其二,他驳斥了激进派所提的将百越男丁们尽数充为刑徒送来北边修长城的方案,反而点了保守派的怀柔法子,并在细节方面,建议朕给投降的越人部落酋长们按照部落的大小赐予一定的大秦爵位,给酋长一定的自治权,令酋长们将他们的儿子送到咸阳学习大秦文化,充做质子,并将七雄土地上的士卒家属、商贾、匠人们可酌情考虑,迁移到越地,进行秦越融合,盘活当地的越人族群。”
“倘若这两步关键部署朝廷能保质保量的完成后,朝廷就可以进行着手去办张良设计出来的效率虽慢但影响深远的第三步、第四步章程。”
“他在册子上坦言,说百越之地气候湿热,土地也很肥沃,若是秦人、越人能够将百越的土地收拾出来,设计好水渠布局,那边将会成为秦人在南边非常重要的一处产粮地,可以从七雄土地上往越地里输送先进的耕种之法,再送一些精巧的农具,到那边教导越人们耕种,渐渐将这些爱钻山林的越人引出来踏踏实实做农户。还可以利用当地沿海的优势,采集海盐,挖掘百越的丰富资源,与大秦的贵族、富户们展开贸易,赚到的钱财一部分留在百越做建设,另一部分就充为国库。”
“他最后说的步骤,则是让朕派人到越地潜移默化地推行秦律,先鼓励越人部落的贵族们学习说秦语,行秦礼,将这些贵族们的后人一代代培养成精通秦文化的亲秦人士,四个步骤不动摇的执行下去,兴许顶多六十年,三代人的功夫,就能将百越那蛮荒之地改造成大秦的偏远之郡了。”
“如果秦人能够拥有对百越之地瘴气的抵抗力,张良册子上所写的章程属实是挺实用的。”
“缨这两年的努力和坚持也是很有成效的,张良此人若为敌的话,会大大害秦,若为臣的话,又能大大利秦,他对外展示出来的才华确实没有辱没了韩非子的弟子声名。”
听到大父在夸赞张良时,还不忘点一下自己的白月光。
秦缨强憋着笑意,瞧着大父思索的模样,好奇道:
“大父,几日前,缨去东城见张良时,他曾对着缨向大父忏悔他这些年的过错。”
“孙儿瞧着他还挺坦诚的,也是真的知道错了,现在幡然醒悟要为大秦办事,为大父尽忠了,大父,依缨想,不如就看在张良组织的那些余孽们都是韩非子昔日老乡的份上,放过他们一回罢了,将张良重新带回朝中办差,为大父分忧,将那些锁在囹圄内的其余亡国余孽们也都恢复他们韩阳里庶民的身份,充为普通民夫,送去修长城,但不给他们发秦半两,只让他们做白工,毕竟这也关了快两年了,也算惩罚了不是?”
“大父,认为如何呢?”秦缨笑呵呵道。
始皇看到孙儿显然对张良上心了,想了片刻也点了点头,那些关押在囹圄内的亡国余孽们对皇帝陛下而言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小虾米,孙儿既然能让张良这条大鱼为秦所用,一众小虾米说放也就放了,想要再拿捏,也是张口就能做成的事情。
“行,那些人就交给缨办吧,等到下个月就让张良官复原职,重新来宫中做治典郎吧。”
一听到大父的应允,缨小胖墩儿立刻欣喜地欢呼万岁。
当宫中的旨意送到张良住着的小院子时,张良听到皇长孙竟然还真的帮他向皇帝陛下求情了,始皇帝不仅愿意对追随他的那些门客们网开一面,还能让他官复原职,以真实身份重新回到宫中办差。
张良的心情分外复杂,他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若换成他的话,他绝不会有如此气度的,与名声黑得发亮的秦昭襄王相比,秦始皇确实比他曾大父心胸宽广。
炎炎盛夏内,夜空中繁星点点。
缨小胖墩儿也清晰地听到了他脑海中响起的一声机械电子音:【恭喜宿主,经本系统检测,宿主已经百分百攻略了历史名人张良,成功完成了攻略吕雉、张苍、张良的临时任务,奖励宿主五百盲盒币!请宿主再接再厉!】
第112章 新婚礼物
从紫檀木小床中挪到黄花梨木大床上睡的秦缨将脑海中播报的电子音耐心听完后,遂将系统面板给调了出来,只见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光幕上从上到下排成一串的临时任务,均显示为“已完成”。
这一刻,他只觉得仿佛是盛夏里满饮了一大杯冰可乐一样,从内到外涌起了一股子分外舒爽的感觉,无形之中束缚了他好几年的精神锁链也“砰”的一声轻轻碎掉了,整个人从头到脚也变得轻盈了起来,毕竟再热爱办差的人,也头疼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要完成的kpi啊!
初夏时从楚地归来的项梁,在功过相抵,重新办理新的帝都户籍,同自己的大侄子开启有盼头的新生活后,到初秋时攻略项家叔侄的任务就百分百完成了。
如今最难搞的张良也被成功攻略了,系统之前一次性奖励的几十回盲盒抽奖次数也慢慢被他用完了,时至今日除了读书、习武之外,缨小胖墩儿已经没有必须去按着头做的事情了。
心中没有了多余的挂念,无事一身轻的小家伙熟练的将新到的五百盲盒币全部在系统商城内换成了种子,打算过两日进宫送给大父,随后就关掉系统页面,用脸蛋蹭了蹭光滑的丝衾面,卷着单薄的锦被心满意足的睡去了。
夜渐渐深了,树影婆娑,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噼里啪啦的大雨,窗内听雨而眠的缨小胖墩儿这一觉睡得又香又沉,慢慢的,温热的夏风也变得萧瑟了起来,淅淅沥沥的秋雨将长在枝头上的果子一个个催红、催黄。
八月初,官复原职的张良亲自去囹圄内将追随自己的百十号人给接了出来,看着形容枯槁、精神萎靡的众人心中很是不好受,不顾韩获几人的劝阻,执意向落魄的众人俯身作了个深深的长揖,苦笑着道:
“诸位,这些年总归算是张良误了你们,良原是想带着诸位一同恢复母国荣耀,重新过上在新郑的好日子的,没成想竟是因良愚拙,将诸位都带偏险些一条路走到了黑,连性命都丢了。”
“如今陛下宽宥开恩,又给了我们这些嫌犯们一条生路,良劝诸位也都早早放下心中那些恩恩怨怨,好好去修长城,快的话两年,慢的话三年,就能重新回到韩阳里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
众门客们闻言心情也很是复杂,别说家主不想要复仇了,他们这些小虾米在被关了快两年后也都老实了,胳膊本就扭不过大腿,更别提他们还是蚂蚁胳膊,对方是龙腿了。
如今忙忙碌碌十几年到头却是一场空,有人心酸,有人落寞,有人甚至对张良这个领头人心生了怨怼,觉得如果不是当年张良误了他们,他们这些年早就在韩阳里成家立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何苦被朝廷关了两年,还要去那苦寒的塞外修长城?
张良自然也将这一小撮人的怨怼看在了眼里,但并未说什么,人性如此,千
人千面,既然选择了一同冒险,就应该有冒险失败后的心理承受能力,他道歉是基于他的修养,能向皇室求情保住这些人的一条性命和庶民身份,他也自认不欠这些人什么了。
他拉着韩获几个亲近的人到一旁低声嘱咐了几句话,在士卒的催促声中,不得不咽下未尽之语,一路跟在后面,直至目送着百十号人被黑衣士卒压着带出了咸阳城门,前往最近的长城施工点了,压在他心头上的最后一份挂念也去了。
只要韩获等人能听他的话,到了塞外安安分分地修长城,别想着惹事生非,等长城竣工后,他们再回来就迎来真的新生了。
看着一众人影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了,张良才吐了口气,抿唇回了城内,翌日重新回到勤学宫中编书的他在办差时也更尽心了,只想要快些追赶上已经将他甩在身后好大一截了的吕雉与张苍,直至走到能站上朝堂为相国家族正名那天。
认清现实,放弃幻想的张良不闹了,冒顿还像条不甚搁浅的大鱼一样在质子府内扑腾个不停。
没有系统任务的压力,秦缨是不理睬匈奴太子的,只随口对前来报信的士卒淡淡吩咐了一句:“让他闹,他闹得越狠,吃得越差,身为质子就该有质子的觉悟!”
皇长孙轻飘飘一句话就让桀骜的匈奴太子过上了更差十倍的生活。
……
片片晶莹的雪花从天而降时,咸阳入冬了,秦人又迎来一年一度的岁首。
秦始皇三十年,始皇四十有三,秦缨也在长公子府内庆贺了自己四周岁的生辰。
花园之中的一簇簇腊梅顶着白皑皑的碎雪开了又败,败了又开。
残冬褪去,春回大地时,三月里,南边的战场上又送来了捷报——西瓯君被杀,秦军已经顺利拿下了僵持许久的西瓯地块,并一鼓作气地朝着最后的骆越进军,彻底吞并百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咸阳城内,皇室也迎来了一件喜事。
十六岁的三公主要出嫁了。
四岁半的秦缨被母亲拉到三姑姑的寝宫内换上了一件黑红两色的小吉服,一瞧见母亲要拿着那红彤彤的花钿往自己眉心上贴,他就像个扭糖般边在母亲的手下左右闪避,边将脑袋往后仰,急声道:
“阿母,这花钿都是你们女子梳妆用的东西,哪能用到我脸上?”
儿子长得白白嫩嫩像玄鸟坐下的小仙童一样,几岁大的小仙童唇红齿白、眼睛透亮,雌雄莫辨,王灵早就想要将儿子打扮成个女娃娃,过一遍养闺女的瘾了,奈何一直找不到机会,如今好不容易碰上三妹妹出嫁,虚岁五岁的儿子够年龄做压轿子的娃娃了,她自然是要抓住这个机会的,遂将小家伙拉到身边,对着他低声道:
“缨,你没见识就别胡闹,人家来做压轿童子的娃娃都得和新娘子一样眉间贴花钿,象征吉祥如意的好兆头呢。”
“是吗?”
秦缨脑袋微仰,一脸狐疑地看着同样盛装打扮、身穿吉服的母亲。
王灵昧着良心点了点头。
秦缨见状只得伸出小手拽了拽微微发红的耳朵,关中地区的压轿童子,年龄多为五到十岁这个区间,作为皇室中最受宠的皇长孙,公主们出嫁时都想要让大侄子陪着,奈何大侄子长得速度实在是太慢了,直到今岁才勉强年龄达标,被送到了三公主身边。
看着母亲满脸认真,周遭宫女们也眼巴巴的模样,吃了没经验亏的缨小胖墩儿只得脸蛋发红地点头道:
“那,那不能贴太大的,阿母只能贴个小的。”
王灵颔了颔首,挑挑拣拣选了一枚红金两色、五瓣梅花状的式样贴到了儿子的眉心间。
面对半人高的铜镜,看着贴在自己眉心处的花钿,秦缨不由眨了眨丹凤眼,漂亮是漂亮,但他怎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呢?
瞧着儿子对着铜镜用小手摸花钿,王灵忙将小家伙给推到了一旁:
“缨你别抠了,吉时马上就到了,你快些去你姑姑那边等着。”
“嗯,好。”
秦缨听着母亲的催促,也不敢耽误大事,忙一溜烟的跑到内殿去。
内殿之中除了三公主母女外,还有其余九位公主。
众公主俱眉间贴着花钿,有红、有黄、还有绿的,殿中香味弥漫,言笑晏晏。
待一群姐妹们看到穿着小吉服,眉心间同她们一样贴着花钿跑进来的大侄子时,十位公主齐齐一怔,最先回神的二公主没忍住扑哧一声就侧头捂嘴笑了出来。
秦缨见状一愣,尚没搞懂二姑姑为何发笑,就被离得最近的大姑姑给伸臂搂到了怀里,弯下腰捧着他的一张小脸叭叭地亲了两口就高兴地笑道:
“哎呀!缨今日的打扮可真好看啊,快让大姑亲一亲,沾沾缨的仙气,改明儿给你生个漂亮表妹可好?”
一听到大姐的话,众公主们哄的一下都笑了,性子温柔恬静的三公主也抿唇轻笑,唯独三公主的母亲——卫夫人则是用帕遮嘴,以哭泪掩盖着笑。
秦缨晕乎乎地被十个姑姑们轮番亲香完,终于是到吉时,被三姑姑牵着往殿外走了。
此刻天色已近黄昏,宫内飘荡着的礼乐声不像后来朝代那般喜庆热闹,反而透露着一股子庄重肃穆的感觉。
只因为如今《礼记》规定:“嫁女之家,三夜不息烛,思相离也;娶妇之家,三日不举乐,思嗣亲也。”[1]于双方而言这是一桩庄重又掺杂着淡淡心酸的事情,需要严肃的对待,直至到了西汉时成婚的规定变了,婚礼的庆乐声才慢慢加入了吹吹打打的乐器,变得热热闹闹了。
有晚风迎面吹来。
一行人顶着迟暮的天色,沿着长长的宫道,先到了章台宫内拜见始皇。
始皇瞧见孙儿那眉间贴着的漂亮花钿微微一怔,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着跪在下方的女儿温声嘱托了一句:
“红蔓,你性子自来比姐姐、妹妹软,又安静不爱说话,若是成婚后发现驸马不好,也不用替他过多遮掩,这个不行,再换个就是。”
听到父皇护犊子的话,红蔓眼睛一湿,忙俯身拜道:
“多谢父皇,儿臣晓得了。”
始皇颔了颔首,目送着三女儿牵着乖孙的手转身离去,他则垂眸沉默了一会儿。
陪侍在一旁的宫人们听着皇帝陛下微不可察的叹息一声后,就又拿起了一侧的奏折、竹简认真处理起了政务。
宫灯在殿檐下轻轻摇曳,秦缨被三姑姑牵着从章台宫内出来后,天色就隐隐有些擦黑了,姑侄俩被宫人们搀扶着上了一辆黑漆大车,缓慢地驶出了宫门。
宫门外,扶苏、高、将渠都骑着高头大马等待着。
兄弟三人一看到婚车出来,立刻拍马随在了车厢两侧。
车厢内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秦缨坐在坐席上,看着三姑姑的眼睛越来越红润,情绪也变得低落了起来,他不由从空间中取出来早已经买好的新婚礼物,在三姑姑惊奇的目光中,软声献宝道:
“红姑姑,你莫要伤感,这是缨从玄鸟那里获得的御夫神器,请三姑姑收好了。”
大秦公主出嫁往往只需在夫家住三日,等回门后就同驸马搬到王城公主府居住了,也能经常去后宫中探望生母,红蔓虽为离开母亲而伤感,但在亲眼瞧见大侄子空手变出来了的奇物后,身为一个刚及笄一年的青葱少女,她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了过去,伸手从侄儿手中接过了一块长长方方的小巧板子,瞧见上方有一条条的横形凸起,摸着有些硌手,她没看出来这是什么器物,遂困惑地对着侄儿出声询问道:
“缨,这是何物?”
“玄鸟牌搓衣板。”
“搓衣板?”
红蔓轻声念叨着这陌生的三个字,将小巧的搓衣板来回打量了一遍,扑哧一声就乐了:
“缨称它为‘御夫神器’,莫非是等驸马犯错时让驸马用它搓衣吗?”
秦缨满脸认真地摇头道:“三姑姑,这是驸马犯错时让他跪在
上面忏悔的。”
“啊?跪在这上面?”
红蔓傻了,从未听过有这种御夫的办法。
秦缨笃定地颔首道:
“没错,三姑姑,玄鸟就是这样对缨介绍的,你不用心疼搓衣板,这是不锈钢的材质,沾了水也不会生锈,非常坚固耐用,别说一个驸马了,就算是十个驸马跪上十年也跪不坏!你大可放开了用,莫要爱惜!”
三公主愕然地张了张口,打量着手中银光闪闪的搓衣板,“不锈钢”听着就像是从天外陨石中提炼的宝剑材质一样,这搓衣板摸着就硬极了,若是将膝盖跪上去——
红蔓只觉得自己的膝盖都要疼了。
不过她明白这毕竟是侄儿的一片好意,遂收下搓衣板,将小家伙搂到怀里轻拍着笑道:
“多谢缨了,姑姑是公主,没人敢欺负姑姑的。”
秦缨待在三姑姑怀中没有作声,纵使是公主又如何,男女之间双方的体力差距在哪里摆着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三姑姑有玄鸟赐予的搓衣板,只需把它挂到卧室的墙上,就能震慑驸马三分,如果三姑姑有二姑姑三分的泼辣,他就不会想出这法子了。
唉。
天色彻底暗了,婚车碾压着道路,很快就出了王城,过了渭水桥。
桥下已经有数道晃动的火把,是等候多时的迎亲队伍。
三驸马冯溪是冯相的嫡幼孙,今岁十七。
早在前来迎亲前,他就已经被大父、父亲轮流叮嘱过了,言语说的很直白——若是你小子敢对公主不敬!被公主告到陛下那里,咱们家就完了啦!你跟着公主搬到公主府后要有眼色,莫要做让公主不喜的事情!
冯溪自然是点头一一应了,他要娶的人可是始皇帝的亲生女儿!别说他就一个胆,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做欺负公主的混事!
隔着昏黑的天色,远远地瞧见皇室的送驾车队过来了。
冯溪忙驾着墨车,带着身后的一辆婚车、两辆副车,及数十个手持火把的护卫冲上去迎亲。
两路车驾在渭水桥下相遇,冯溪立刻从墨车上下来,快步给长公子、二公子、三公子见了礼,随后就奔到婚车前,恭敬又紧张的冲着车门俯身拜道:
“小子冯溪拜见三公主,还请三公主移驾下车。”
“不下!”
一声稚嫩的童音突然从车厢内传来,冯溪一怔,而后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压轿童子,他竟是紧张的把这茬给忘了,忙从怀中取出一个鼓鼓囊囊塞满金珠的荷包隔着虚掩的车门送了进去,再度俯身拜道:
“小子冯溪前来迎亲,还请三公主下车。”
秦缨从车门内接过属于自己的压轿荷包,侧耳听着外面的准驸马连说带拜地说了好些好话,这才“吱呀——”一声打开了车门,抱着搓衣板站在车门前,上上下下地打量完准驸马的长相,模仿着大父平日里说话的姿态,睨着冯溪威严道:
“你就是冯溪?”
冯溪怎么都没想到前来给三公主压轿的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皇长孙殿下。
他忙俯身答道:
“回小殿下的话,小子名为冯溪,是左丞相的嫡幼孙。”
秦缨点了点头,双手将搓衣板打横托着杵到冯溪跟前,表情崇敬地高声道:
“冯溪跪下拜见圣物!”
冯溪瞪大眼睛一呆:“???”[迎亲竟然还有这个环节吗?怎么没人通知他?]
同二弟、三弟站在一起的扶苏看到这一幕后,也只觉得眼前一黑,自打知道胖儿子要做三妹的压轿童子,他就一直绷着一根神经,没想到千防万防临门一脚,新郎马上就要接到新娘了,最能折腾的胖儿子还是华丽丽地跳出来折腾了。
扶苏头痛地扶额,高、将渠则好奇地看着侄儿手中那在火光之下还银光闪闪的陌生板子,思考着这物什究竟是何圣物。
冯溪已经听话地跪下了,紧跟着看到皇长孙将那捧在手上的板子弯腰横着放在了车架上,在他仰头不解的目光中,咧着小嘴好脾气地对他解惑道:
“冯公子,你不必害怕,这是玄鸟托缨送给皇室公主们的出嫁礼物——不锈钢搓衣板,若是婚后驸马亦或者是驸马的家人有对公主不敬的行为,驸马需受罚,在这搓衣板上足足跪一夜进行忏悔,来求得公主的原谅。”
听到那奶味还未散尽的稚嫩童音中竟然说出来如此可怕的话,单看着那摇曳的火光下,白森森的板子表面长着的一条条密密麻麻横亘着的凸起,在场的男人们无论年龄大小,都觉得膝盖一痛。
冯溪更是身子一颤,又惶恐又敬畏的对着搓衣板俯身拜道:
“玄鸟在上,小子冯溪成婚后必然是事事以公主为先,不敢越雷池半步的。”
秦缨满身威仪的点了点头,转身打开车门躬身道:
“还请三姑姑下车吧。”
坐在车厢内听完全程的三公主眼睛早就含泪了,知道侄儿是在给她做脸,她自然是万分感动的,在宫人的搀扶下缓慢走下婚车,一手牵着侄儿的小手,另一手抱着搓衣板上了冯家准备的婚车。
冯溪已经被这临时加的一遭给吓得出了一脑门的汗了,看到三公主和皇长孙都已经在婚车上坐好了,他不着痕迹的用袖子擦掉脑袋上的冷汗,上了婚车的车架子,赶着车辆将婚车的车轮往前转了三周后,又回到了自己的墨车上。
两队人马合一,一同朝着冯府的方向而去。
冯去疾早就带着一家老小恭敬的在大门前等着了,他三岁的曾孙女冯姝也眉间贴着花钿,打扮的像个小仙童一样乖乖站在父母腿边,目含期待与好奇地惦着脚尖往前张望。
待到瞧见小叔叔驾着墨车赶来了,小姑娘立刻眼睛一亮,冯家众人也全都打起精神,恭敬地望向渐渐驶来的车队。
冯溪驾着墨车赶到府门前后,先一步利索下车,同家人们一块躬身站着接亲。
少许,婚车缓慢地停到府门前,待冯家众人行了礼后,秦缨才同自己三姑姑一块下了车。
跟在大人们腿边的冯姝隔着人群和晃动的火光,听到长辈们竟然对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尊称“小殿下”时,只觉得整个人都呆了,头顶的天也塌了,都城内热热闹闹地传扬了好几年——被玄鸟选中、得天所爱的皇长孙殿下,其实竟然是个爱往眉间贴花钿的男娃吗?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奇怪癖好?一点儿都没有关中汉子应该具备的威猛风范啊,只觉得幻想破灭的小姑娘瞳孔地震地撇开了脸,也顾不得去瞧清楚心心念念的皇长孙究竟长什么模样了。
秦缨丝毫不知道在今夜冯府平平无奇的接亲队伍中,一个因去岁听了皇长孙的事迹,而对皇长孙满心崇拜的小贵女,在看到他眉间贴着的艳丽花钿后,就对他整个人的滤镜从头到尾都碎掉了。
一番婚礼环节从进府门一直走到进洞房,一对新人的婚礼结束了,宾客们去参宴,宴席散后,夜空中繁星点点,宾客陆陆续续也散场了。
秦缨跟随着父亲、二叔、三叔离开冯府,一进入王城,上一秒他才将自己贴在眉间的花钿给抠掉,下一秒就直接被父亲像是拎小猫一样提溜着后衣领给风驰电掣地拎到了长公子府内。
在府内等着父子俩的王灵一瞧见父子俩走进来,尤其是看到儿子竟然是被良人拽着后衣领拎进来的,她立刻匆匆迎上去,诧异地询问道:
“良人这是做什么?”
扶苏一把将拎着沉甸甸坠手的胖儿子给“啪唧”一下松开,对着走过来的妻子好气又好笑道:
“灵,你自己问问他究竟在婚车上做了何事,人家冯家小子暮色时分好端端的跑到渭水桥边迎亲,这个臭小子倒好,竟然一声不吭地自己给自己加环节表演,先是在三妹妹的婚车上当众掏出一个玄鸟赐的搓衣板威胁冯溪,还让冯溪下跪拜见搓衣板,险些把三妹妹的婚事都给搅和了!实在是淘气
的无法无天了!”
秦缨看着亲爹连说带比划地对着母亲这般、那般的告自己的状,忍不住小脸气鼓鼓地在心底里翻了个白眼,只觉得迂腐的傻爹早就被礼仪规矩给焊进了骨子里,行事刻板,容不得一丝差池,事情哪有他说得那般严重?他觉得三姑姑还挺喜欢他给自己加的戏码的!
王灵瞧着胖儿子气呼呼地转过脑袋,也总算是在扶苏的叙述中搞明白送亲时发生的事情了,与拧眉的良人相比,她倒很能稳住气,也没觉得自己儿子做错了什么。
世间男女成婚,纵使是有严苛的秦律在,女子在婚中被男子欺负的事情也屡见不鲜。
皇家公主又如何?除了身份尊贵外,在婚事中真的不慎同男方起了肢体冲突,那力气也是打不过驸马的,既然儿子有心给三驸马下马威,自然得在大庭广众之下才能有威慑力了。
不过良人的面子还是要顾得,王灵也当即竖起柳眉看着胖儿子教训道:
“缨,你阿父说得对,此事确实是你不对,这何时出宫、何时接亲,何时入门,何时拜堂,何时入洞房,每个吉时都是被算好的,你一声不吭的就在中间给自己加环节,万一误了哪个吉时,耽误了你姑姑的婚事可怎么办呢?”
“还不快些给你阿父认错。”
看到母亲边说边给自己使的眼色,秦缨只得乖乖对着父亲俯身道:
“阿父,缨错了,以后不会一声不吭就给自己中途加戏了。”
扶苏点了点:“你还敢吗?”
“敢!”
缨小胖墩儿像父母当面表演了一桩——我错了,但我还敢的戏码!
在夫妻俩懵逼的视线中,只见他们俩的好大儿左手一挥,右手一招,小小的身子两侧就出现了九个银光闪闪的搓衣板。
秦缨一手拎起一个塞到离得最近的仆人手中叮嘱道:
“你们明早把这俩搓衣板送到大公主府、二公主府上,再将本皇孙今日对三驸马说的教诲一个不漏地转述给大驸马、二驸马听,其余的七个搓衣板收起来好好供着,轮到哪个公主成婚了,就要将其恭敬地请出来当成本皇孙给姑姑们的新婚礼物送过去,保存的好的话,一个板子传三代没问题。”
“诺。”仆人们听完皇长孙的嘱托,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捧过搓衣板。
站在对面旁观完全程的夫妻俩一个比一个表情傻——
扶苏:“……”
王灵:“……”
管不住!实在是管不住!魔星降世,没招了啊!!!
第113章 战事胜利
三日后,待三公主领着三驸马回门时,皇长孙作为二人新婚的压轿童子,在婚礼前后向已经出嫁的三位公主送玄鸟圣物,当众震慑驸马爷的事情也慢慢在整个都城传开了。
一时之间,“搓衣板”这种新鲜物什在帝都内名声大噪,上至贵族,下至庶民对其又爱又恨,“爱”的人是女子,觉得玄鸟这是在借着皇孙的手来给婚姻中的弱势女子们撑腰的,“恨”的人也是清一色的男子,觉得皇孙真是年龄太小了,仗着身份净胡闹!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能跪天、下能跪地、中能跪君、跪父母,哪能因为惹怒了家中的女人,就得被罚跪搓衣板呢?呸!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惜,无论男子们多么团结一致地驳斥搓衣板,搓衣板的图样子还是从王城内流传了出来。
东城的木匠们一看到那小小的板子上竟横亘着数条凸起,一时之间没忍住遂手痒痒着模仿做出来了几块,实物一出现,等木匠的妻子们端着木盆去洗衣时,意外发现这小小的搓衣板放进木盆内竟然比洗衣杵用着还方便,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搓衣板的光芒在咸阳城内是彻底掩盖不住了。
仅仅半年的功夫搓衣板的图样子就传遍了天下各郡,同搓衣板一起广为流传的还有皇长孙殿下作为侄儿为出嫁的公主姑姑们于婚车上撑腰的故事。
不过对于虚岁五岁的秦缨而言,他现在倒还没能注意到自己身上新增的“搓衣板皇孙”标签,更不会知道往后这个由他一人带起的典故在脚下这片土地上一流传就是足足两千多年,随着时间的推移,百越的战事越打越激烈,残存下来的越人们如笼中困兽般对秦军们进行了激烈的猛扑,双方的战事俨然打到了最后的决胜阶段。
从百越之地送达咸阳的战报也从五日一封变成了三日一封,秦缨每日课业结束后,都会跑到大父身边关心地询问一下战事的进展,眨眼的功夫,春天没了,夏季过完了,咸阳又迎来了萧瑟的秋风。
漫山遍野的树木野草被秋风吹得片片枯黄,直至岁末时节,最后的骆越人撑不住不得不向秦军宣告投降时,从东往南连着大海的整片百越之地彻底被秦军插遍了黑色的水纹玄鸟旗。
章台宫的地球仪也咕噜咕噜地转动了一圈,象征着百越之地花花绿绿的色块也自动变成了玄黑色,这预示着大秦帝国又新增了一大片领土,始皇看到后龙心大悦!特传令送达百越,让百越的大军分批次回乡探亲、领赏,其余的士卒则让屠睢等将领们安排着开始按照舆图上的标记在百越各处关键要塞上建造军事堡垒。
秦缨在知道这个好消息时,也欢呼雀跃的不得了!等消息传开后,气温已渐渐开始转冷的帝都也“轰——”地一下沸腾了!毕竟自古以来,百越之地就和七雄没什么太大关系,南征百越和横扫六合的象征意义还不太一样,如今那块被蛮夷占据多年的临海肥沃土地,初次被秦军并入了大秦的版图,创下了祖祖辈辈都未曾打出来的功绩,这怎么能不让好战的秦人兴奋呢?百越的胜利也明晃晃的彰显了皇帝陛下的伟大武功,是一桩注定要青史留名,流芳万万世的伟大功业啊!
帝都人的兴奋劲儿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月,当初雪降临,秦始皇三十一年到来时,在朝臣们的商议下,大秦新增的百越版图就被陛下化为了南海郡、桂林郡和象郡。
……
十一月末,经过近两个月的磨合,百越之地的越人们被秦军们重新调查了人口,办理了“大秦某某郡”的新户籍。
灰头土脸的战败越人酋长们也不得不遵循秦军将领的指挥,将自己视为继承人的儿子忍痛交了出去。
一众衣着打扮与秦人迥异的酋长公子们踉踉跄跄的被秦军带出天险五岭,沿着灵渠北上,前往咸阳接受教化。
等众人踏出百越的地界,看到那一片片晶莹的雪花如同鸟儿的洁白绒毛一样打着旋儿的从阴沉沉的天空上飘下来,落在他们眉间润成了一个个滚圆的冰冷水滴,一群公子们也顾不上害怕了,一个个像猴子般高举着双手又惊又喜地在雪地中跳着秦人士卒们根本看不懂的奇怪舞蹈。
百越三郡的气候常年
都是湿热的,对于这些年龄最大也不过十六、七岁的越人少年们来说,眼前这白雪纷飞的迷人景象是他们平生第一次见到的,简直稀奇、漂亮极了。
今岁的雪似乎格外的多,不仅关内下的多,关外也都白雪连成了片。
腊月初,当身着黑色甲胄的樊哙衣锦还乡时,家乡也落了满地厚厚的白。
沛县的县令收到他归来的消息后都忙不迭的亲自跑出县城迎接了,只因为昔日这个在家乡里被嫌弃的连媳妇儿都找不到的年轻屠夫,此番在战场上的表现属实是太为亮眼了!
二十七岁的樊哙仗着屠夫的出身,不仅力气足、胆子大,难得性子还生的粗中有细,两军对垒时,他英勇地挥刀冲上前,连着拿下了三个“首功”,还举起大刀浴血闯进敌军队伍内将分外难缠的西瓯君斩落下马,多轮战功累计下来,已经被朝廷赐予了第四级军功爵位,成为大秦军队内第一位出自楚地沛县的“不更”了。
按照大秦的军功爵制度,他不仅拥有了四顷良田,九亩宅地的丰厚奖励,还被免除了所有更卒徭役的活计,真真可谓是凭一己之力,让整个老樊家都光宗耀祖了,在沛县已经成为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天上碎雪纷飞。
地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沛县城外。
刘季揣着袖口同萧何、卢绾站在一起,三人隐于父老乡亲们中间,看着昔日的小老弟从战场上回来后不仅被县令出城亲迎,还被县城中的体面人们挨个殷切地拉着双手打招呼,他就忍不住出声感慨道:
“不容易啊,乃公瞧着樊哙此番是真真出息了,以后可要成为沛县的人中龙凤了,吾等都比不上了。”
萧何、卢绾听到刘季的低声慨叹,心中也跟着升起了同样的感受。
萧何比刘季年龄大一岁,卢绾和刘季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三人从小就是铁三角,一块光着屁股长大的,而樊哙的年龄是要比他们足足小十四、十五岁的,可谓说这人就是小时候整日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晃荡的小不点。
可这人和人的际遇实在是相差甚远,如今他们仨也只不过是老家的地头蛇罢了,而比他们小了这般多岁的兄弟就已经是能将爵位往后代传的“不更”了,人家比自己小如此多岁,竟然还比自己出息这般多,双方之间的巨大差距怎么能不让三个已过四旬的老大哥感叹万千呢?
不过三人感慨归感慨,心中倒没有对樊哙生出什么酸意,毕竟他们明白樊哙今日的成就也是靠着他将自己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穿梭在瘴气密布的湿热战场上九死一生用性命搏出来的。
纵使是能将时光倒流,他们仨在知道百越战事必会胜利的结局后,也没那个魄力、没那个战力、没那个体力,跟着樊哙一块跑去充军,去人生地不熟的战场上搏前程的。
樊哙眼下拥有的一切都是他该得的,他人不能轻易复刻的。
铁三角看得透彻,可围观的乡里乡亲们有的就想不明白了,尤其是家中有和樊哙同龄小子的男男女女们,一看到樊哙现在这般风光,心中就很不得劲儿了,只觉得酸的厉害,心中念着:[樊哙能行,要是他们儿子/良人当日一同去参军了,今日归乡时肯定比樊哙还风光!不就一个找不到媳妇儿的屠夫嘛?得意什么呢?!]
等樊哙同县令等人一一聊完,答应得闲了去县令家做客后,他就用一双虎目在四周或敬佩、或畏惧、或羡慕、嫉妒、恨的种种复杂眼神中搜寻,一看到人群之中发丝稍乱、还大咧咧地揣着袖口冲他笑的刘季后,他立刻高兴地上前招手喊道:
“刘大哥!”
刘季看着小老弟发达归来后,对自己的热情和尊敬仍旧如往昔一样,知道樊哙不是个势利眼的,心里也美了,遂一手拉着萧何、一手拽着卢绾,身子一撇强挤出人群,同阔步走过来的樊哙相遇后,就立刻抬起双手照着樊哙厚实的肩膀“啪啪啪”地拍打了几下,哈哈大笑道:
“樊哙!你小子真行啊!乃公倒是没想到你竟还是猛将中的猛将!不上战场也罢了,一上战场就能从一个新兵蛋子往上四连跳!真是比乃公强太多了!”
一听到自己崇拜的老大哥对自己如此夸赞,樊哙笑得异常开心,还有些害臊地摆手道:
“嗳,大哥真是谬赞了,樊哙再厉害也不过一个卖力气的武夫罢了,三位大哥是还没能找到可以彰显自己才华的机会,若是哥哥们找到好机会了,依三位哥哥的能力早就封官拜相,青云直上了。”
萧何听到这话,忍不住摇头失笑:“季,你瞧瞧樊哙打了几年仗回来,说话竟然还开始咬文嚼字了,可见这是未来要继续往上走了。”
卢绾也大笑道:
“是啊,季,咱们什么时候聚都行,还是快些让樊哙回家去,同家人们团聚吧。”
“对,是这个理!是这个理!樊哙你快快回家吧,你可不知道,这几年你上了战场,你阿母有多担心你,一在街上看到我就只拉着我的手呜呜咽咽的哭,满头头发都白了,快些把眼睛都要哭瞎了,做梦都梦到你死在战场上了。”刘季拉着樊哙的胳膊催促道。
樊哙一听这话,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儿行千里母担忧,他当即对着三人拱手道:
“行,那我今日就先一步回家了,改明儿了在家设个好宴,好好请三位哥哥入门一叙。”
“行,你快回去吧!”
刘季三人连连摆手,樊哙也没再耽搁,直接翻身上马就甩着马鞭,马踏飞雪地往城内狂奔了。
眼看着衣锦还乡的主角都跑没了,挤在城门前看热闹的人群也哗啦一下四散了。
等樊哙进入家门后,一家子骨肉久别重逢,喜极而泣相拥相亲的热闹场面自不必多说。
且说同县令好友一块出城迎接樊哙的吕公,在城外看了樊哙的风光后,待回到家里时就又动了给女儿配亲的想法。
眼下他性子软绵的长女带着外孙女孀居在家多年,精明强干的次女又远远地跑到了咸阳城内,已经出息到在始皇帝身边做事了,连带着让他一个老头子在沛县里也倍有体面,相应的次女的事情已经是他半分都插不上手了,唯有幼女,还能说上一说。
吕公心思一转就带着老妻到后院内寻小女儿了。
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十七岁的吕媭生的容貌妍丽,骨子里同二姐吕雉一样精明爽利。
父母来看她时,她正坐在窗边的木榻上捧着一卷书看,等听到自打从城外归来的父亲一开口就嘴巴不停地说了一大串话,内容尽是夸“樊哙”的,还夸的甚是全面从面相夸到体格上,兴奋地叙说着这人未来该有多么大的成就,就差直接将他们二人的八字合到一起,摁着她的脑袋让她嫁到樊家了,吕媭就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竹简,垂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媭儿,你二姐不听话,不愿意相信为父的话嫁给刘季,你可一定要听话,樊哙真是将星下凡,天生的一张要做将帅的脸,如今他已经是不更了,假以时日,他说不准还能成为大将军呢,以往他因为屠夫的身份遭这县内姑娘们的嫌弃,眼下他这般荣耀,过不了几日,樊家的门槛都会被说亲的媒婆踏破了,这可是个有大潜力的人,你莫要犯糊涂,错过了他可就寻不到更好的良配了!”
“呵——阿父,女儿觉得您也莫要对自己的相面之道太过相信了,女儿不孝今日就对您说些难听的大实话,当年您觉得大姐夫的脸生的清贵,未来一定能成为一个大官,遂将大姐嫁给了他,可后来呢?大姐夫没能发达呢,就先英年早逝了,难不成你那时只看到了他发达的面相,没看到他早夭的命格嘛?”
吕公闻言,心中一噎。
恰巧走到小妹门口的吕长姁听到小妹与父亲的对话,准备掀门帘子的手一顿
,双唇也跟着抿了起来,而后转身轻叹一声离去了。
她满打满算也没同自己的良人相处几年,后来良人去世后,她和女儿又被婆家直接扫地出门,赶回了娘家,那些早年间的夫妻情分更是被磨的一干二净了。
如今从小妹口中听到那个早逝的男人,她心中也没多大的难过与痛苦,只是觉得对不起自己女儿罢了,若是她有二妹三分的性子,当年也不会被婆家人欺负的,连带着女儿一块净身出户了。
门内丝毫不知道大姐来过的吕媭说着说着气性也上来了:“还有父亲说的刘季,当日在家里阿父也是把刘季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恨不得直接将二姐摁着脑袋嫁给他了,怎么这几年过去了,二姐都在陛下身边办差了,刘季还是个街头老混混呢?他贵在哪儿了?不凡在哪儿了?我怎么一点儿也没看见,整日倒是只看到他和那小寡妇眉来眼去、打得越来越火热了!说不准过两年还能再生出几个私生子来!”
“你,你们这一个个犟种是要活活把老夫气死啊!”
第114章 樊吕结亲
吕公被幼女扎心又难听的大实话给气得脸红脖子粗的,直接一手按着案几,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呼哧呼哧大喘气了起来,可见自打次女发达起来后,他这个老父亲在家中的影响力和威慑力就与日俱减了。
坐在一旁看着父女俩斗法的吕夫人见状也只得先开口让小女儿闭嘴,又伸手给良人抚着胸口顺气,免得小女儿真活活给她亲爹气的蹬腿闭眼了。
直到吵得面红耳赤的父女俩全都冷静下来了,她才转头看着俏脸冰冷的小女儿无奈道:
“媭儿,纵使是往日里你阿父有一朝相面看走了眼,但他心里面肯定是希望你们兄弟姐妹五人能觅得佳妻良人,夫妻之间相互扶持,共同顺顺遂遂地过完这一辈子的。”
“阿母知道你厌烦听结亲的事情,可这世上的女儿大多数最后都是要成婚生子的,你二姐如今只不过是情况特殊罢了,她虽出息,但你不能全跟着你二姐学啊,她现在能在咸阳,到陛下宫中办差,你即便是等一生都未必有这个好机会啊,这中间天时、地利、人和,差了一样都不行,千千万万的女子之中都寻摸不到第二个如此好运的,你得早日看透这点儿呐。”
听到母亲戳心窝子的话,吕媭不禁难堪的撇开了眼,对于二姐如今的生活,打心眼里讲,她是极羡慕的,她不仅仅羡慕二姐能住在天下最繁华的地方,日日跟在天下最尊贵的人身边做事,更羡慕二姐能冲破了父亲的严密掌控,抓紧好机会逆天改命的为自己当家作主了。
都是吕家的女儿,都是打小就读书的,她自认她纵使是比不上二姐优秀,但真上称的话,也不差多少的,可惜当时朝廷选治典郎时,她只有十三岁,眼下好不容易十七了,却再也等不到女子也能做官的好机会了。
瞧见小女儿眼中的落寞,吕夫人心中也很不好受,但她知道小女儿的性子倔,劝说的话语还在继续:
“今岁你已经及笄两年了,当日的刘季阿母自然是看不上的,所以要哭着闹着,也得拉着你二姐,不让她往火坑里跳,可是樊哙的情况和刘季是不同的,樊哙家里虽祖祖辈辈都干着屠宰的活儿,但阿母打听过,樊家并不是什么与人为恶的人家,樊哙也没什么小相好,更没什么私生子,身边干干净净的,他虽然比你大了十岁,但还是一个正当壮年的聪明小伙,退一万步讲,阿母说句不好听的,你心中不情愿,但咱们家现在也只是对你提了一句想让你同他找个时间相看的话罢了,人家樊哙现在已经是不更了,今后的前程必然不会差,他未必能看上咱家呢?”
“你也不算小了,不如静下心仔细想想,先找个时间和人家见个面,真不行的话也就算了。”
听着母亲温声细语的劝说,直至天色迟暮时,吕媭总算是答应母亲先去同樊哙见个面。
吕公看到犟种女儿终于松口了,也是大喜,忙不迭的跑去寻媒人定下两家相看的日子了。
次日上午,雪停了,樊哙提着礼物去县令家做客。
下午回家后,小雪就又飘了起来。
他也在家中办了一桌好席,请刘季、萧何、卢绾三人到家内吃酒。
等四人相聚后,木窗外雪花纷纷,木窗内四个男人围着盛有羊肉的锅子吃得面热酒酣。
四人好久没见了,聊到兴起时,樊哙更是详细地讲了许多百越战场上的事情,令刘季三人听得眼睛都快直了,连连咋舌不已。
饮了数杯酒后,双颊染红的刘季也端着一个陶杯打了个酒嗝儿,醉眼迷离地看着樊哙道:
“哙,那依你这般说,朝廷这是对百越三郡极其重视了?皇帝陛下不仅要依靠天险在百越当地建造许多军事要塞,未来腾出手后还想要开发那蛮荒之地喽?”
樊哙听到刘季的话,忙咽下口中酒水,连说带比划地爽朗道:
“对,哥哥们,你们没去过百越,不知道那里的真实情况,百越的瘴气虽然可怕,可那地方真真是一块风水宝地,不仅气候湿润易种田,物产还丰富的紧,我们在打仗时,有一回因大意不慎被敌军给截断了粮草,愣是靠着吃百越的野物熬到了新粮草的支援。”
“那边林子极多,河流也多,林中大大小小的野物多得数不过来,根本就不怕人,长在枝头上的果子更是结的这么圆!这么大!河里的鱼多到能直接用水瓢舀!越人打造的兵器比不得咱们锋利,战斗力也比不得咱们强悍,就是一手玩蛊下毒的手段忒厉害了些,一不小心就会中招,其实战场上折损的兵力中,很多士卒都不是死在越人的兵器下,而是死在了他们用的千奇百怪的毒上面。”
“陛下在三郡设了不少军事重地,以后要长年累月的在那里驻军了,还有意将七雄犯事了的商贾、百工往百越迁移,我估摸着百越未来应该也是朝廷看重的郡县,不出意外的话,我接下来就会在百越扎根了,等安顿下来后,慢慢再将家里人也一并迁过去住。”
刘、萧、卢三人听到樊哙这话,也是各有思量。
半晌后,萧何忍不住攥着手中的陶杯,摇头笑着感慨道:“唉,陛下不愧是陛下,从年龄上算,咱们也都算皇帝陛下的同龄人了,可这眼光属实是同陛下相差太远了。”
“嗳,萧何,始皇帝虽厉害,但咱们也无需妄自菲薄嘛,始皇帝周边有那么多智囊辅佐他,他的位置又站的极高,看的极远,眼光肯定是要比咱们看得长远些的,依乃公看,乃公就是运气没那么好,如果今日是乃公坐在那位置上,兴许也能看的那般远,嗝儿~”
刘季高举着酒杯嚷嚷完这句胆大包天足以能夷三族的话后,就“咚——”地一下直挺挺地倒在身后的地板上脸色红红的酣然大睡了。
被刘季最后一句话给吓的手一颤、酒一醒的萧何,险些连杯中的酒水都洒完了,等回神看到小伙伴嚷嚷完豪言后就闭眼大睡的模样,这才长松了口气,对着同样被吓住了的樊哙和卢绾哑然失笑道:“哈哈哈哈,刘季这是真的醉了!”
反应过来的卢绾也是双手捂着肚子,大笑的东倒西歪的。
清醒的三人默契的掀过这个极度危险的话题,又连连碰杯说笑了好一会儿后,卢绾往口中送了一筷子凉拌猪耳朵丝,边咀嚼着耳丝中的脆骨,边趁着樊哙给他倒酒的机会,看着比他小了十几岁的小老弟咧嘴打趣道:
“樊哙,你如今也算功成名就了,此番既然好不容易从战场上回来了,可是要抓紧时间相看了,莫要跟着季学,你这年纪再不成婚,过几年都得被人喊大父了。”
樊哙听到卢绾关心自己的话,两个耳根子也忍不住发红,连连颔了颔首。
接下来的几日,樊哙就
在长辈们的安排下开始同县城中的好姑娘们相看了,从早到晚好似赶趟儿般,一天见十个年轻姑娘,直把他看的头昏脑胀,双目发眩的,原本他倒是和姑娘们聊得好好的,可等人家姑娘一听,等成婚后得随着樊哙一起去百越,做驻军家属了,一个个立刻吓得花容失色,纷纷告辞了。
谁家好姑娘愿意去那瘴气密布、蛇虫毒蚁满地爬的蛮夷之地生活啊?
溜了溜了!
等吕媭和樊哙终于见面时,已经到腊月中旬了。
兴许是天定的姻缘,也或许是眼缘发挥作用了。
二人初次碰面,四目相对时,心中就划过一个同样的念头:[怎么回事儿?这人竟然生的如此面善,像是梦里见过多次一样?]
十七岁的少女正是鲜艳明媚的时候,樊哙看到吕家三姑娘第一眼时眼睛都看直了,这倒不是说吕媭美得已经不得了了,只是少女身上那股子由内到外散发出来劲劲儿的感觉,把樊哙整个人都给看爽了。
吕媭来时,其实对樊哙没什么太好的印象,一是因为她十七,樊哙二十七,两个人之间足足相差了十岁;二是因为樊哙是刘季的忠诚小弟,二人的关系甚好,而她偏偏对刘季观感非常不好,当日刘季想要老牛吃嫩草,同自己二姐之间的拉扯就不谈了,单单在她看来,刘季这个街头老混混,整日里不干人事,人家小寡妇的手是要拉的,嘴是要亲的,被窝更是三天两头要钻的,人家给他生的长子都长得那般大了,再过几年儿子都能相看小姑娘了,刘季这个老混混白白睡了人家那么多年,也不愿意给人家一个名分,不是渣是什么?
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樊哙整日里那么爱跟着刘季晃,谁知道他明面上没有相好的,背地里是不是也藏着一个美娇娘呢?
幸好,等真的见面了,她倒发现樊哙确实和刘季不太一样。
因为二人对彼此的初印象挺不错的,聊的也比较顺利,堪堪半日的功夫就聊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一想到旁的姑娘一听到成婚后要随自己离开家人到百越做驻军家属就头也不回地离去了,樊哙的一颗心也跟着紧张了起来,根本不敢看对面的明媚少女,垂眸道:
“吕姑娘,我有一件事情需得同你提前讲明白。”
“何事?难不成你其实和刘季一样也有个婚前私生子?”吕媭往上挑眉,出声打趣道。
樊哙闻言一急,忙连连摆手道:“怎么可能,刘大哥能说会道能讨人家曹大姐欢心,我口笨拙舌,哪有小姑娘愿意搭理我?”
听到樊哙如此实诚,说着说着脸都急红了,吕媭也没能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少女本就长得明艳,这般一笑,更是显得好看了。
樊哙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地挠着头道:
“吕姑娘,你也应该听说了,我现在的爵位是不更,在军中大小也算是个有名有姓的了,如今百越之地被大秦拿下,陛下有令要在百越的各处要塞内建造军事堡垒,还让将卒们去驻军,鼓励军中的家属们也得慢慢随军去。”
“倘若你真的愿意嫁给我,等未来时机成熟了,你也得同我一块去百越生活。”
吕媭闻言下意识咬住下唇,蹙了蹙黛眉。
樊哙也攥紧了双手,抿上了唇,如同等着某种宣判一样,静静地等女方给他答案。
原本聊得很好的气氛也慢慢冷了下来。
双方沉默半晌后,等樊哙都觉得对方这是拒绝他了,正想要叹气时,就听到跪坐在对面的少女纠结地询问道:
“难不成随你去了百越之后,我就出不来了?”
樊哙一愣,下意识摇头道:“那倒不是,因为陛下考虑到百越太过蛮荒,愿意去那里做驻军家属的人终归少,这事儿又不能强求,定下的规矩是让百越的驻军们轮着休假回家乡探亲的,比如我现在是第四级的军爵,每一年有一个月的探亲假,因为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相看成婚的,我在离开前寻上级把明岁的探亲假也一并用了,相当于今岁能在家里一直待到一月开春。”
吕媭听到这个解释,心中也松了口气,虽然她觉得老父亲烦了些,但还是很舍不得老母亲的。
她握着双手仔细思索了半天,遂满脸认真地看向樊哙道:
“樊哙,你比我整整大了十岁,如果你能答应婚后你的俸禄全部上交,且今生只有我一个女人,我就愿意嫁给你,你能答应吗?”
樊哙一听到这话,瞬间好似全身过电流,整个身子都酥了,条件反射地答道:“吕姑娘,你若是嫁给我的话,我自然会把自己的家财都交给你打理,不过,我们樊家三代单传,我父亲在我刚及冠时就去了,去时都遗憾没看到孙子、孙女,我,我肯定是想要孩子的,毕竟已经二十七了,如果你能给我生个男娃,让我们家有后了,我这辈子就好好守着你一个人过。”
吕媭能听出来樊哙这是真心话,这话也不算过分,真话在成婚前说清楚对双方都好,她不是扭捏的人,一旦做好主意,遂笑颜如花道:
“行,我答应了,你安排一下快些找媒人到我家里提亲吧?”
“什,什么?你答应了?”头次遇上如此爽利的姑娘,因为对方答应的太快了,樊哙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你不想?”吕媭双手环胸的好笑道。
樊哙脸色瞬间爆红一片,忙点头应下了。
等双方长辈知道消息后,全都欢天喜地的,樊母更像是放下了一个肩头重担一样,忙不迭的去找媒人,两家开始以最快的速度走起了六礼。
待一月开春后,两家就成亲了,樊哙抱的美人归时,婚假也所剩无几了。
一月末,樊哙依依不舍的告别妻子、老母,重新带上行囊、骑上战马,一步三回头地往百越去了。
当吕雉收到家书,知道小妹同樊哙成婚的消息时,已经是二月中旬了,她心中一叹,木已成舟,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给小妹写了一封信,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大意就是:“妹妹,姐姐如今能护住你了,若是有一日樊哙对你不好了,你不想和他过下去了,姐姐能帮你和他和离。”
随着信件一同回去的,还有她和大哥、二哥为家里人准备的礼物。
吕媭收到二姐的信时,看到纸上所写的内容,被感动的又是哭,又是笑的,小心翼翼地将二姐的信件收好,又对着铜镜将自己黑油油的长发梳成发髻,她相信日子是自己过的,她要当家作主,绝不要活成大姐遭人欺的模样。
三月里,咸阳城内一簇簇粉白的桃花盛开的灿如烟霞。
在秦缨的授意下,在北郊质子府内被关了两年、消息极其闭塞的匈奴太子总算是再一次听到了秦人士卒对他主动开口说话,也亲耳听到了外面的消息。
可是这消息却让他目瞪口呆,根本不愿意相信。
午时,发须凌乱、跪坐在案几边、端着麦饭、从头到脚埋汰的像个草原野人的匈奴太子,难以置信地仰头看着面前的冷面秦人士卒,声音都惊得打磕绊了:
“你,你说什么?你们秦人已经彻底拿下百越了?”
“是!”
身材高大,神情冷酷的秦人士卒垂眸看着面前邋里邋遢的匈奴太子漠然地点头道。
坐在坐席上的冒顿双目紧盯着秦人士卒的脸,眼中尽是不愿相信,看到士卒的表情不像作伪,一时没忍住遂“啪”地一下将手中端着难吃至极的麦饭碗给倒扣在案几上,并连连摆着双手破防地大喊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第115章 缨顿谈判
如今的粮食多珍贵啊,即便是难吃至极的麦饭,也是产量很有限的。
秦人士卒盯着被匈奴太子倒扣在案几上的麦饭,严重怀疑这草原野人就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撒泼,好让他们给他端碗香喷喷的炖肉来,他不禁撩起眼
皮冷笑道:
“冒顿太子,百越战事胜利的消息现在都已经在外面传遍了,还有什么可能?不可能的?”
“您既然都能摔碗了,可见今日是不饿啊,那晚饭也不用吃了,好好歇着吧!”
待他将这句声音冷酷的话丢下后,就立刻握剑转身就走,冒顿还想继续往下追问更详细的战事情况,一看好不容易来了个能说话的人,这就要走了,立马急急忙忙从坐席上起身想要阻拦:“喂!你等等!话才说个开头,怎么就不往下说了!”
“喂!喂!”
秦人士卒根本懒得搭理身后嚷嚷的蛮夷,握着腰间的佩剑步伐更快了,几息后就走出了屋子。
没能阻拦住秦人士卒的冒顿怀着满腔怒火无法发泄,等再转身回来后,咋看这屋子咋不顺眼,遂“砰——” 地一下抬起右腿,狠狠地照着房内的大柱子踹了一脚,但这大粗柱虽比不得宫中的千年古木,也有好几百年的生长期,人力自然是无法轻易撼动的,冒顿一脚下去大柱子连道裂痕都没生出来,反倒是险些把冒顿的脚给崴了。
他“嘶——”地一声倒吸一口凉气,拖着发痛的右脚又气又委屈的重新回到了案几边,看着这案几上放着的食物本来就没有食欲,被这桩事情一闹食欲就变得更差了。
可今日能让他果腹的食物就只有这么些了,他盯着被他盖在案几面上如同一座小山般的粗糙麦饭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用筷子冷着脸将其重新拨回了陶碗内,面无表情的岔着双腿坐回坐席上,边用筷子往口中扒拉着一口下去能噎死他的硬麦,边双目乌沉沉地思索着秦人士卒前来给他禀报的消息。
这突如其来传递进来的消息,背后之人琢磨的目的很明显是想要从侧面震摄他,让他明白——
他们秦军的战斗力其实强大的要超乎他这个匈奴太子的想象,百越和草原都是蛮荒之地,情况大体是差不多的,对于秦军而言都是要花费大力气进行的远征,眼下秦军既然能够顺利拿下有五岭和瘴气做天险的百越之地,那么挥兵北上拿下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更是如探囊取物那般简单。
毕竟草原可没有那么多屏障做保护。
“唉。”
一想到此,冒顿拧眉长叹一声,撂下了碗,是一口食物都吃不下去了。
他“咚——”地一下有些颓唐地直挺挺地倒在身后的地板上,盯着脑袋上已经爬了许多蜘蛛网的房梁发呆。
虽然他之前也料想过秦军成功吞并百越的可能性,但是他从未想到秦军拿下百越的速度竟然能有这般快,这才几年的功夫?好似是他来了咸阳后,秦军才挥兵南下的吧?
百越的越人纵使是比不得他们匈奴人身强力壮,但那一手玩蛊弄毒,转身往山林中钻的灵活本事,也不是好惹的,纵使是他们匈奴碰上了也是讨不了好的。
可这般难缠的越人却在秦军手下溃败的如此迅速,背后应该有很重要的事情是他目前没看到的——要不然是因为秦军单兵作战的能力太强了,上了战场后能以一敌十,更精锐的士卒甚至是能以一敌百。
要不然的话——
冒顿的眼睛眯了眯——秦军内部必然藏着极度强大又危险的兵器,这种可怕的兵器杀伤力极大,只要一在战场上出现能够瞬间碾压所有的敌人,故而越人才会败的如此迅速。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世界上真的会有这般神奇的兵器吗?
冒顿打心眼里是不太敢信的,先前他曾偶然听过秦人们说了一句,说秦始皇腰间配戴着的那柄六尺长剑是秦王室内流传了好几百年的宝剑,宝剑似乎是很多年前的铸剑大师从天外陨石内提炼出来的珍贵金属,用这稀缺金属打造出来的宝剑锋锐程度能达到削铁如泥的地步。
但如此宝贵的兵器也只是堪堪作为象征在历代秦王手中一代一代传递罢了,总归不可能秦军内部人人都有了这样一把锋锐的宝剑吧?
冒顿嗤笑一声,这个刚冒出来的猜想没能说服他,反而把他自己都逗笑了。
他甩了甩头,用双手撑着地面,正想要坐起来回床上躺着,就又听到了熟悉的“轰隆——”声从窗外传进来。
被吵到了的草原太子不由烦躁的瞥了窗口一眼,嘴里恶狠狠地嘟囔道:“炼丹!炼丹!一天早晚就知道炼丹!把丹药当饭吃啊?!怎么不活活撑死你们呢?!”
受时代的影响,心气不顺的冒顿打死他,他都想不出来他以为的“炼丹”究竟代表什么。
等骂了几句牢骚话泄了些心中的火气后,年轻又潦草的匈奴太子就拖着自己稍瘸的右腿,慢吞吞地回了睡觉的地方。
等他连着纠结了好几日,挨到了三月的最后一天,犹豫了两年的冒顿总算是心中有了主意,觉得这样拖下去终归不是办法,还是得找个机会同秦始皇面对面地交流。
秦始皇是不急,可他急啊!
他已经在咸阳待了好几年了,兴许在部落人的心中他早已经死在与月氏的冲突里了,如果他再赶不回草原,别说部落中的人把他这个在外为质的太子忘了,说不准渣爹都蹬腿死了,那么他讨人厌的孽障弟弟就能美美的接班做单于了!
情况将会对他更不妙了!
心中焦灼的他遂跑到院子内对着守在门口的黑衣士卒们大声嚷嚷道:
“喂!你们谁去宫里给我传个话,就说我想要见秦始皇陛下。”
听到匈奴太子的吆喝声,一众站在门内的秦人士卒各个神情冷肃,压根不搭理面前叫嚷的年轻野人。
冒顿拧了拧浓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强忍着脾气又连着吆喝了三遍。
直到要喊第五遍时,才看到有士卒从外面走进来,站在大门的台阶上对他拧眉呵斥道:
“匈奴质子!你大清早的跑院门口喊什么喊呢?!”
看到终于有个品阶高的秦军进来了,冒顿也没顾上发火,三步并两步地冲上去,脑袋微仰地认真道:
“你是这里的头头吧?你快些帮我往章台宫内递个话,我要立刻进宫拜见秦始皇陛下!有要事和他详谈!”
士卒头领闻言遂上上下下地将落魄的匈奴太子打量了一遍,不屑地冷笑道:
“匈奴质子,你以为你是谁?!陛下哪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人?既然两年前你能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被陛下关在这儿,那么你就应该好好在这里受着!什么时候陛下有空召见你了,你自然就能进宫去了!”
“若是你再跑到院门口肆意吆喝,今日就别吃饭了!”
“你!你们莫要欺人太甚!”
冒顿一看到这士卒头领比他还嚣张的态度,直接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整张脸都变得通红了。
士卒头领没再看他,对着门内的一群士卒们摆了摆手就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了。
看着重新被关上的大门,站在原地的冒顿脑袋上空都快要气得冒白烟了,但最后还是无能狂怒地转身回了屋子。
不过,暮色时分,当士卒头领循例去长公子府内寻下学的皇长孙殿下禀报匈奴太子的情况时,还是捎带着把草原太子想要进宫拜见陛下的话讲给了小安国君听。
夕阳之下,正在后花园内给小鹿喂食的秦缨耐心地听完了质子府的消息,不由有些惊讶地看着士卒头领挑眉道:
“这是冒顿亲口要求的?”
“是,小殿下,这是他今日清早跑到院门口冲我们嚷嚷的请求,卑职看他还挺认真,挺着急的,想来是真的想通了。”
秦缨闻言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用小手撸了撸小鹿身上的短毛,随后接过仆人递来的湿润帕子,边仔细地擦着手指,边思忖道:
“这些天你们可以主动和冒顿说话,他若向你们问起百越的战事细节,除了火药的存在不能向他透露外,其余的东西都能讲给他听。”
“还有茶叶,给他重新泡着喝,他不是爱喝吗?每次给他茶饮时都要对他嘱托一句,能喝就赶快多喝些,要不然等他回草
原上了只能在梦里喝了,也不用去打茶树的主意,即便给他鲜活的茶树苗让他带回部落,草原上的土壤和气候也根本种不活。”
“诺!”
士卒头领忙抱拳俯了俯身,而后又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习武两年后,已经长高了许多的小安国君的神情,低声询问道:
“小殿下,若是那匈奴太子再嚷嚷着要见陛下,我们该如何做呢?”
秦缨冷笑道:“大父整天日理万机的,哪是他想见就能见的,有力气嚷就让他接着嚷,再关他小半年,等到岁末时,我亲自去质子府里瞧他。”
“诺!”
士卒头领再度俯了俯身,躬身退下。
秦缨仰头看了一眼绚丽的晚霞,抿唇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有了小皇孙的指示,冒顿的日子也好过了些,虽然饭食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难吃,但他却能喝自己喜爱的茶饮了,只是每喝一次,那些士卒们都会用冷冰冰的脸,冲他阴阳怪气地提醒他一回,茶叶是他们大秦才能种出来的金贵绿植,草原那水资源匮乏的蛮荒之地上可是万万养不出来的。
虽然这是真话,但也着实太过扎心、难听了。
冒顿听得很生气,但偏偏事实就是草原上除了生长着各种草外,最多的就是野韭菜了,连种庄稼都困难,更别提种茶树了,即便真能种植,他们游牧部落也不擅长此道,只能一边喝着茶饮,一边白生气了。
唯一令他庆幸的是,这些好端端的就“哑巴”了两年的秦人士卒们终于不再“哑巴”了,虽然话仍旧不多,但是倒同他讲了许多百越战场上的事情。
当他听到秦始皇为了能一举拿下百越,竟然生生让秦军用人力联通两条江,开凿出来了一条灵渠时,他简直惊得目瞪口呆,这在草原上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着实是很难理解,为什么秦始皇这般爱造大工程?!更可怕的是秦人们还愿意听他的,挖沟修渠这得需要多大的魄力和人力?!
冒顿想象不出来,但单从这建造工程的事情上,他就深刻感受出来了他和秦始皇之间存在的巨大思想差距,以及游牧部落和农耕民族的巨大思维差距了。
待年轻的匈奴太子彻底相信百越之地如今真的被化为了大秦的三个新郡时,他在心中更加迫切的想要见到秦始皇与他重新谈判了,奈何一直见不着。
转眼间,残春退了,咸阳的气温逐日增高,一日日攀升到最炎热的顶峰时,被秋雨一淋,凉风一吹,咸阳就又入秋了。
直至到九月,深秋之时,已经整整在质子府内软禁了两年半的冒顿等的望眼欲穿,身上连穿了好几年的皮毛服饰都烂得快成一身乞丐装了时,他终于从看门的秦人士卒口中听到了皇室人要来见他的消息。
然而——等到了岁末的最后一天。
满心期待着要同秦始皇见面后重新交涉的冒顿,在千呼万唤之后,终于等到了被一众黑压压的秦人士卒护送着走进质子府的皇室成员,可一看到对方那堪堪只到自己腰间的身高和满脸无辜的长相,匈奴太子就又双叒叕地破防了,无能狂怒地对着面前一脸天真的小孩儿摊着双手,无语道:
“皇长孙殿下,你怎么过来了?冒顿是想要见你的大父的,就算秦始皇陛下没空过来,也大可以派长公子过来同冒顿谈啊。”
深刻从冒顿口中听到对自己小孩儿身份轻视与嫌弃的秦缨不由眨了眨凤目,用一种挑剔的眼神上上下下将面前的匈奴太子瞧了个遍,随后咧着小嘴,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点着冒顿,对身后的蒙毅甜滋滋地笑道:
“蒙内史,你瞧瞧,蛮夷不愧是蛮夷,先前张良先生在牢狱中待了两年,本皇孙再次看到他时,张良先生即便消瘦许多,身穿囚衣也不损半分士子风采,咱们再瞧瞧匈奴太子,只是在质子府里让他修养生息两年半罢了,好歹是匈奴部落的储君,竟然把自己埋汰的像个野人一样,啧啧——”
一听到皇长孙的话,跟在小殿下身后的众士卒们瞬间哗——地一下哄堂大笑,蒙毅也忍俊不禁地往上勾了勾唇。
原本不觉得有什么的冒顿,一看到小孩儿边笑边用手指着他,那奚落的小表情仿佛他是什么茹毛饮血的上古人类一样,他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破旧的衣服,直接跪坐到了坐席上,咬着牙道:
“小安国君,你小小年纪就如此牙尖嘴利,我说不过你,但我也没功夫同你玩耍,我想要重新面见秦始皇陛下,同他商量送我回草原上的事情。”
看着冒顿认真起来了,隐隐感受到他心中焦急情绪的秦缨也撩起身上的小袍子,隔着案几,瞧着对面的冒顿,语气淡淡道:
“冒顿太子,我大父忙极了,没时间同你胡扯,你如果想通了,可以先和我谈。”
瞧着虚岁六岁的小屁孩儿竟然口气如此大,冒顿冷笑道:
“小皇孙即便再受秦始皇陛下的宠爱,难道就能做秦始皇陛下的主了?”
听到冒顿对他贴脸开大的挖坑话,秦缨连表情都没变,而是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冒顿褐色的瞳孔,语气不紧不慢道:
“冒顿太子,缨自然是做不得大父的主的,这世上除大父本人外,也没有人能做大父的主,不过——缨倒是能做你的主。”
“做我的主?”冒顿下意识拧起了两条浓眉,不解道:“小安国君,此话是何意?”
秦缨两只小手一摊,语气轻快,表情却邪恶的像个小魔星一样咧着小嘴,笑嘻嘻道:
“就单纯是字面上的意思呗,冒顿太子,我大父是这世上最不容易讨好的帝王了,当日在章台宫内你不听我大父的话,惹怒了我大父,我大父就已经彻底放弃你这个匈奴盟友了,完全把你这个草原质子丢给我这个做孙子的处理了。”
“唉,缨虽然年幼,但却也能凭一己之力决定,冒顿太子未来究竟是竖着回到草原呢,还是横着回草原的,嗐,仔细想一想大父给缨这么大的决策权,还是挺让缨头疼的,既然质子先生竖着、横着都能回去,活着,死了,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唉,蒙内史,还是把他早早拉出去宰了吧,让他快些回去见他的长生天吧。”
“你!”
第116章 协议达成【晋江正版独发
小魔星的话音刚落,冒顿瞬间就像个被气炸的葫芦一样,直接脸色涨红的从坐席上站了起来。
可没等他说出下一句话,站在他两边的高大秦人士卒就又用两只铁手压着他的双肩,将他狠狠地压回了坐席上,恼的冒顿怒瞪了秦缨许久,半晌后,终究还是忍着怒气道:
“小皇孙见笑了。”
“冒顿就想从小安国君口中听到一句真话,你们秦人如今真的已经完全拿下百越之地了?”
“千真万确,越人现在的户籍都更换成大秦某某郡了。”秦缨淡淡地回道。
冒顿攥了攥双拳,抿着两片薄唇,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对面小孩儿的凤眼,语气认真道:
“小皇孙,纵使冒顿对百越的情况了解的不深,但也能感受出来你们秦人拿下百越之地的速度着实快得有些奇异了,百越那里气候湿热、瘴气密布,有毒的蛇虫鼠蚁更是数都数不过来,越人们即便人少,也是没那么好对付的,你们秦人又不会玩蛊弄毒,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才这般快拿下百越的?”
“自然是靠着强大又忠诚的士卒们日夜拼杀啊!这般简单的答案难道冒顿太子都想不出来吗?”秦缨将小脑袋一歪,满脸无辜道。
冒顿一噎,用手指点着案几面,好脾气地接着往下道:
“我是想问,你们军中是否打造出来了一种极度锋锐的新兵器?新兵器非常强大,你们秦军靠着这种新兵器所以才能如此快的攻破百越。”
秦缨眨了眨眼睛,张口就回道:“没有。”火药属于“热武器”,的确不属于“冷兵器”啊。
冒顿不死心地又紧盯着小孩儿的神情握
拳、拧眉追问:“真没有吗?”
“没有。”
秦缨的语气还是分外坚定。
冒顿这下子像是瞬间泄了气般,将双眼的眼睫垂下,心情复杂极了。
既然秦军没有强大的新兵器做外力加持,那么秦人能够这般快速拿下百越之地,原因只剩下一个了——因为秦军的战力实在是强的过分了!
普通的秦人士卒,不仅能以一敌十,更精锐的士卒甚至能够以一敌百!有如此强大的战力做靠山,秦始皇如果愿意出一队秦军护送他回草原上夺权弑父,简直就像是吃饭喝水那般简单。
可话又说回来了,邻居这般强大,他们匈奴岂不是要年年岁岁被压着了?大丈夫生于天地,哪甘郁郁久居于人下?认识到这个令人绝望的事实,心怀雄心壮志的匈奴太子急着回草原的热情劲儿都灰败了几分。
秦缨看着跪坐在对面的草原质子脸上的神情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脸色也像个调色板一样复杂多变,大抵也能猜到冒顿此刻的煎熬心情,他不由用小手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笑眯眯地看着冒顿道:
“冒顿太子,你如此关心百越的情况作甚?百越离草原远着呢,越人就算是再擅长玩蛊弄毒也毒不到匈奴去,冒顿太子自可放宽心,不用想些有的没的。”
冒顿抬眼瞥了小魔星一眼,深吸一口气,换了个话题道:
“既然小皇孙刚刚说能作冒顿的主儿,那冒顿姑且就信了这点儿。”
“如今冒顿已大,到了必须回草原的时候了,如果小皇孙能够说服秦始皇陛下,出动一路秦军护送冒顿回草原,冒顿必将感激不尽,来生结草衔环也要报答秦始皇陛下的恩情。”
秦缨冷笑道:“冒顿太子真是不实诚啊,我们秦人只讲今生,不讲来世,缨平日里虽然比不得大父、父亲那般忙碌,但也不是空闲时间大把抓的人。”
“先前大父说的条件,冒顿太子如果不答应的话,咱们俩今天就没什么好往下谈的了。”
冷声冷气丢下这话,秦缨当即就甩袖起身,准备转身往回走。
瞧见小孩儿年纪不大,气性倒大的很,冒顿也不敢拿乔了,忙伸手开口阻拦道:
“小皇孙急什么,冒顿的话不还没讲完吗?”
秦缨转身抿唇,双目如寒星般冷冷地看着冒顿。
瞧着小魔星那肖似秦始皇的双眼,冒顿也收起了心中的轻视,看着秦缨认真谈判道:
“小皇孙,我们草原上真的穷,牧民素日里也只会沿着水草放牧,根本不懂耕种的事情,纵使你们大秦将整个草原都并入你们的版图了,也没什么用啊,做一对长长久久、你不犯我、我不犯你的好邻居不成吗?何必费劲儿非得将我们吞并呢?匈奴连文字都是含含糊糊的,根本不可能遵循你们秦律,过循规蹈矩的日子的。”
“那你别管,我们秦人就喜欢开疆扩土,那地方好用不好用,等真的拿下来就知道了!”
冒顿听到小孩儿这仿佛强占玩具一样的霸道发言,算是彻底无语了。
站在秦缨身旁的蒙毅却不禁往上勾了勾唇,只觉得小皇孙果然像极了皇帝陛下。
瞧着冒顿撇开脸似乎是不想搭理自己了,秦缨倒是想要接着搭理冒顿了,又往回走了两步,重新回到坐席上,看着待在对面的草原质子慢条斯理道:
“冒顿太子,缨其实也想不明白,你既然也知道你们草原上的人日子不好过,为何不愿意并入我们大秦来呢?”
“据我所知,你们草原上的人是对茶饮没有任何抵抗力的,你也喝了好几年的大秦茶叶了,自然是知道此种金贵的叶子对你们匈奴人的好处的。”
“别的我不敢说,但我有一点是能保证的,你如果不同意我大父提的条件,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看见大草原了,可话又说回来了,你倘若同意对我大父俯首称臣了,他日你带着草原部落并入大秦,别说喝茶饮了,大秦金贵的茶叶都能先紧着草原往你们部落内倾销了。”
“我们没有把你当成傻子看,你也别想着把我们秦人当成傻子瞧,占便宜的事情我们不会干,反过来你也别想占我们一丝一毫的便宜!”
“当日你受着重伤来到咸阳,我大父开恩救了你,在你落魄时好吃、好喝、好穿地养了你,在你长大成人,想要建功立业时还准备出手助你,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做的不是亲爹胜似亲爹了,而你呢?心中不仅没有丝毫感恩之心,翅膀稍稍一硬,就想要抛开我们大秦回草原上自立了?还想要靠着画一张虚幻的大饼来搪塞我们,真真是没有一点儿脸皮!哼!无耻做派!人神共愤!蛮夷就是养不如、未开化的野人!”
秦缨真情实感的将草原质子劈头盖脸一顿好骂,冷哼一声就又欲起身离去。
冒顿将两只拳头捏的指节发白,一张脸都黑了,可偏偏想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谁让对面的小魔星说的都是事实呢?
他只得强扯出一抹笑容,隔着案几拽着小家伙的袖子讨好道:
“贤侄何必气性如此大,说着说着就要动怒呢?倒是把冒顿吓得不敢吭声了。”
秦缨蹙眉,冷冷的瞪着冒顿,小表情写满了:我就静静看着你怎么装。
冒顿被小孩儿看的都快糊弄不过去了,只得硬着头皮道:
“贤侄,你放心,你大父的恩情我是日日夜夜都不会忘的,不过我毕竟是匈奴的太子,也得为部落着想,这样吧,我记得你们周朝时,周天子是很喜欢给底下的有功之臣封诸侯王的,既有先例在前,不如我们双方都各退一步,我愿意向你大父俯首称臣,但你大父得把我封为‘王’,草原部落可以遵大秦皇室的命令,但我们游牧部落的生存方式和你们秦人相差甚多,具体的牧民治理交给我来操作,如何?”
听到冒顿的话,秦缨不由伸手摸了摸下巴,思忖半晌,看着冒顿道:“这事儿太大了,要不要给你封王,未来草原具体又该如何治理,都得我大父来做决定。”
冒顿听到这句话,心中有些失望,没想到小孩儿竟然不好忽悠,他开玩笑般睨着秦缨道:
“既然这事儿太大,贤侄把握不住,那冒顿还有一件事情想谈。”
“何事?”秦缨有些好奇。
冒顿将双手撑着地板,身子稍稍往后仰了仰,一脸玩味地看着秦缨道:
“贤侄,我冒顿毕竟是匈奴人,倘若你大父真的派了一路秦军护送我回部落内夺权了,万一倒了塞外,那些秦军们不听我的指挥该怎么办?”
“那你想怎么样?”秦缨挑眉。
冒顿笑道:我想让十八公子陪着我一起去草原上夺权。”
“就因为这个?”
秦缨诧异道。
“是!”冒顿用舌头顶了顶腮帮子,一脸坏笑道,“如果我没打听错的话,十八公子现在最多也才十岁吧?”
“秦始皇陛下和贤侄愿意将年仅十岁的小儿子、小叔叔送到草原上过苦日子吗?”
秦缨闻言立刻豪爽地摆着小手笑道:
“冒顿公子放心,十岁的年纪正是做质子的时候,你这件事情不用去问大父,我都能开口答应你。”
冒顿见状一愣,他可是想看见对面小魔星因为不舍得他小叔叔哭的,可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这般开心的笑。
不知叔侄俩恩怨的草原质子狐疑道:
“贤侄可是要想清楚了,咸阳距离草原可是远极了,若是十八公子这回跟着我去草原上了,真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故土了?”
秦缨眼睛亮亮的点头道:
“没事儿,冒顿太子尽管带人走,我皇室的公子受了秦人的奉养,自该要在关键时刻为大秦做事。”
“我小叔叔,汝养之!快快把我小叔带走!”
冒顿惊得眨了眨眼,回神后立刻伸手点着秦缨,像是抓住什么了不得的把柄一样,哈哈大笑道:“原来贤侄骨子内竟然是个不心疼自己小叔叔的孩子啊,如此不乖的一面,也不知道秦始皇陛下和扶苏长公子晓不晓得?”
听着冒顿的奚落,秦缨也不恼仍旧满脸堆笑道:“我比不得冒顿太子,太子此番回草原上可是要手刃亲爹,宰杀亲弟,给小娘枭首的,如此彪悍之人,能把自家族谱都给革新了,缨把小叔叔送到草原上为大秦做贡献又算得了什么呢?”
冒顿看着小孩儿这么快就反击回来了,颇感无趣,遂从坐席上站起来,拢了拢身上的破旧衣服,看着秦缨道:
“既然贤侄已经答应了十八公子去草原上的事情,那就劳烦贤侄带着冒顿去章台宫内寻秦始皇陛下,接着往下谈给冒顿封王的事情吧。”
秦缨摆手道:“现在去不得。”
“为何?”冒顿蹙眉,以为秦缨这是在玩他。
秦缨脑袋微仰,开口解释道:
“马上就是岁首了,宫中的祭祀很多,大父忙不过来,等过了岁首,到十一月了,我会给大父谏言,让大父召冒顿太子入宫详谈的。”
在咸阳住了好几年,冒顿也知道秦人有多重视岁首,只得点头作罢。
秦缨也拱了拱小手,如来时那般带着一众黑压压的士卒,卷着秋风里
去了。
初雪落下时,秦人迎来了秦始皇三十二年的岁首。
忙忙碌碌的岁首度过后,十一月初,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连着下了好几场。
秦缨同自己大父提了冒顿“双方各退一步”的新要求,始皇深思过后,遂将冒顿召入章台宫内进行二次谈判。
第二次谈判足足谈了一天。
最后双方达成一致意见——
开春后,始皇派三百王宫精锐护送冒顿和小儿子去边城同蒙恬大将军回合,蒙恬从守军中调出五千精兵,帮助冒顿回部落内夺权,带到冒顿成功后,整编完草原上的游牧部落,可封为“塞王”,王爵在冒顿的家族内世袭罔替,一日俯首称臣,就永远是臣,无论冒顿未来打下多大的版图都尽归于秦,相应的,大秦的茶叶也要优先供应给草原。
双方写好契约,各自签署、落印、生效。
旁观完全程的扶苏、秦缨全都舒了口气,而当消息传到勤学宫时,当胡亥听到自己父皇竟然要把他丢到草原上做质子时,简直像被一道惊雷给从头到脚活生生劈成两半了一样,只觉得天都塌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着看守他的宦者们哭着拳打脚踢道:
“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我可是父皇最心爱的小儿子!父皇怎么可能会将派我派到那匈奴的蛮荒之地为质呢!必然是秦缨那小王八蛋在害我!我要去章台宫!呜呜呜!我要立刻面见父皇!”
“滚!”
“你们都给本公子滚!”
第117章 胡亥狡辩
冬日昼短,刚刚到了酉时,窗外的天色就擦黑了,扑面而来的寒风内还裹挟着浓浓的水汽,显然帝都又要飘雪了。
胡亥此刻的心情就和殿外阴沉沉的天色一样,仿佛稍稍一拧就能拧出一大缸子冷冰冰的水。
他愤怒啊,伤心啊,甚至觉得委屈极了,整个人疯狂嚎哭着对面前一群阻拦他的黑衣宦者们拳打脚踢,声音沙哑着怒吼道,要见父皇!要见父皇!
跟在后面的赵高只是静静地倚在廊柱旁,神情冷漠地看着受惊过度的十八公子像是一只绝望的小困兽一样,竭斯底里地撒泼哭嚎。
之前,他还在章台宫内办差时,就从陛下与匈奴太子的谈判中,知晓了陛下有意未来要让匈奴太子将十八公子带去草原上做质子,此刻听到切实的消息后,倒没有多么惊讶,甚至还从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极其诡异的解脱感,那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复杂感受。
没有任何人能忍受得了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圈禁生活,这几年,他倒霉催地陪着十八公子被圈禁在勤学宫内,日日夜夜能看到的风景就这巴掌大的地方,不仅刚起步的青云仕途路莫名其妙地断了,好不容易得到的官位还被人给顶替了,眼看着大好的青壮时光白白在此虚耗着,夜深人静之时,赵高曾无数次懊恼当初想尽办法去做胡亥老师的自己,若是时光能回流,他一定把那时的自己给活活抽晕过去。
然而,木已成舟,身为十八公子的老师,他和十八公子的命运早就结结实实地捆绑到了一起。
眼下他们师徒俩在咸阳已经失势了,不如另辟蹊径早早去大草原上混,那广阔的蛮荒之地上生活着一群未开化的蛮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不计其数,虽然生活条件没法和帝都相提并论,但天高皇帝远,那一望无际的新天地中可是有一大把散落的权势等着有志之士去收拢呢。
自认自己是“有志之士”的赵高眯着双眼,默默在心中盘算。
被嚎哭的十八公子打了半天的黑衣宦者们也实在是挨不住了,眼看着胡亥公子的老师就那般静静地杵在廊柱后面根本不愿意上前插手阻拦,一个中年宦者只得对着撒泼的十八公子无奈求饶道:
“十八公子,您先莫要着急,奴等这就派人去章台宫内帮您向陛下递话。”
胡亥闻言哭声一止,忙抬起袖子擦掉脸上的眼泪与鼻涕,而后用一双哭得红肿的双眼对着领头的中年宦者厉声甩袖怒骂道:“那你们还不赶紧快些派人去,若胆敢再糊弄本公子,等本公子见了父皇后,势必要让父皇将你们这些阉人全都活剐了!!”
“诺,诺。”
众宦者们敢怒不敢言,一个站在前方的小宦者瞧见领头宦者给他使的眼色,立刻忍着被十八公子“赏赐”的踹腿之痛,一瘸一拐的沿着宫道往章台宫赶。
胡亥站在廊檐下,双手紧张的交握,一脸希冀地望着前方年轻宦者的离去背影。
赵高则直接转身回了自己歇息的屋子,根本懒得看十八公子做最后的挣扎。
……
章台宫内,落地的护眼灯具将整个内殿照得明晃晃、亮堂堂的。
正跪坐在内殿的黑色漆案旁埋首处理政务的始皇看着从勤学宫赶来的小宦者在吕雉的带领下,一瘸一拐走进内殿内就“扑通——”一下跪在木地板上,神情可怜地向他这般、那般完整地讲述了小儿子自从听到要去大草原上为质的消息后就在勤学宫嚎哭、撒泼的全过程,帝王握着毛笔的修长手指忍不住紧了紧,一双斜飞入鬓的浓黑剑眉也稍稍蹙了蹙。
对于自己这个小儿子,始皇的心情是分外复杂的。
诚然,他恨不得将作恶多端的“秦二世”给重新塞到娘胎里回炉重造了,但一想到胡亥圈禁这几年,除了刚圈禁的几日撒泼哭闹外,后来的日子都安安分分地待在勤学宫内,没再惹事生非,想到不久后十岁的胡亥就要随着冒顿去草原上做质子的事实,身为君父的始皇终究是心中一叹,放下手中的毛笔,淡声道:
“将胡亥给朕带过来。”
“诺!”
站在一旁的俩健壮宦者忙领命俯身,带着跪在下首的小宦者匆匆离去。
吕雉给陛下捧了一杯提神的茶水后,就跪坐到下首的案几旁继续帮陛下将来自天下各郡的奏章、竹简进行分类。
静谧的内殿外面渐渐飘起了细碎的飞雪。
天色变得更黑了,寒风也变得愈发地冻人了。
一直站在勤学宫的廊檐下焦灼等待的胡亥,终于看到了章台宫的宫人,听到父皇要召见他的话后,赶忙迈腿着急忙慌地往章台宫赶。
长长的宫道一眼看不到尽头,两侧黑黝黝的高墙纵使是将脑袋仰到极致也瞧不见边缘。
十岁的胡亥双眼含泪地沿着宫道朝着章台宫的方向快速奔跑,心中像憋着一团火,又像是压着一块冰。
待一步三滑、气喘吁吁地跑到巍峨肃穆的章台宫时,他将脑袋高高仰起,瞥了一眼昏黄灯光映照下的宫匾,思及梦中梦到的景象,下意识握紧了两个拳头,压下浮到心头上的种种情绪,一听到宫人的通传声,就忙不迭地穿着白袜急速奔进了殿内。
一绕过内殿的屏风,看到高坐在上首的君父,胡亥像是历尽千辛,吃遍万苦了一样
,“哇——”的一嗓子就跪到木地板上,边声音沙哑地大声嚎哭,边双眼孺慕地膝行上前委屈道:
“呜呜呜呜呜,父皇,儿臣终于见到您了!”
“呜呜呜,父皇——父皇,亥在勤学宫内已经待了好久好久了,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在想您,您为何要一言不发地就把亥给关了起来?还要把亥送到大草原上给匈奴人做质子?呜呜呜,父皇啊父皇,亥究竟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恶事才让您厌了儿臣?您只要说出来,儿臣立马就改!”
“呜呜呜,父皇,儿臣不想去草原,儿臣舍不得您,舍不得母亲,也离不开咸阳。”
胡亥边哭边说,说到悲痛处更是直接双手抱着脑袋,磕在地板上撕心裂肺的大哭,真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跪坐在上首的始皇看到小儿子跌跌撞撞跑进来后,这张口就哭出来的一大串心里话,也忍不住攥了攥手指。
毕竟是亲生骨肉,还是真的疼爱过几年的小儿子,倘若不见也就罢了,真的见了,他会更加清楚地分辨出来,胡亥是胡亥,“秦二世”是“秦二世”。
沉默半晌的始皇帝终究是无奈出声叹道:
“胡亥。”
时隔好几年,终于再次看到父皇,听到父皇张口喊他的名字,深觉自己遭人陷害的胡亥心中更委屈了,不由双眼红红的抬起脑袋,泪眼汪汪地对着上首的高大父亲哽咽道:
“呜呜呜,父皇,儿臣知道儿臣幼年时淘气,仗着您的宠爱,在宫中无法无天的做了许多顽劣的事情,可这都是因为阿母离开儿臣太早了,母亲虽然也看顾儿臣,但终究和儿臣隔了一层,每当儿臣在后宫内看到旁的兄弟姐妹们都有生母疼爱,可以随意地同自己的生母亲昵,儿臣这一颗心就像是泡到一坛子醋汁里一样,既羡慕又酸涩,可惜那时儿臣的年龄实在是太过幼小了,也不读书,根本不懂得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只能通过淘气、顽劣之举想要搏得父皇的关注。”
“如今儿臣年龄长了几岁,理解了父皇的不易,这几年儿臣日日都跟在老师身边读书,已经懂很多事,也知礼了,只要再过几年,等儿臣彻底长大了,就能像兄长们那般为父皇分忧了,呜呜呜,父皇!儿臣自生下来就没有离开过咸阳,儿臣离不开您,您不要把儿臣送到草原上啊!”
胡亥哭着说完这话,就又悲痛欲绝地趴在了地板上,整个人哭得眼睛、鼻子、小脸无一处不红。
偌大的章台宫内都被小少年沙哑的悲痛哭声给溢满了。
整理奏章的吕雉手上的动作都稍稍放慢了,满殿的宫人们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头次见像个小霸王一样胡闹惯了的十八公子哭得如此可怜,章台宫的宫人们竟然不习惯了。
不仅宫人们不习惯,始皇也颇觉得不习惯。
他原以为胡亥此番过来会撒泼打滚儿,哭着闹着逃避去匈奴部落为质的差事,万万没想到,胡亥真的过来了,竟是只哭不闹,字字句句诉说出来的话语内浸满了他的懊恼与委屈。
始皇用手指捏了捏眉心,吕雉见状忙带着内殿的宫人们离开了。
眨眼间,整个内殿只剩下了一高一低的父子俩。
始皇也从坐席上站起来,沿着御阶拾级而下,缓步来到小儿子面前,垂眸复杂地看着险些哭得昏厥的小儿子,温声叹道:
“胡亥,你先起来吧,朕有话要同你讲。”
趴在地板上悲痛大哭的胡亥一听到这话,身子不由一颤,哽咽着站起来,泪眼朦胧,又是怯、又是爱的仰头看着父皇。
始皇伸出大手摸着小儿子沾雪的脑袋,低声道:
“亥,你这几年倒真是长进了许多。”
“看来《王训》是真的读到心里面了。”
听到父皇的夸赞,胡亥眼中一喜,可紧跟着听到的话,却又让他一颗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父皇知你舍不得亲人们的心,但皇室公子去草原上为质的差事却非你莫属。”
“亥,与你的兄弟姐妹们比起来,唯独你身体内天然地流淌着一半胡人的血,这就是你最大的优势,且你的年龄又生的不大不小,还是众人皆知朕最疼爱的小儿子,若你去了草原,不仅能被匈奴们很快接受,还能帮朕管控住草原,这是一桩极为要紧的差事,父皇希望你明白,这不是放逐,而是看重。”
“你既然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已经懂事了,又满腔想要为父皇分忧,此番终于等来了你能办的差事,为何又要嚷嚷着不干呢?莫非你刚刚所说为父皇尽忠的话都是糊弄父皇不成?”
听到父皇低沉的话语,胡亥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裂开了,脑袋飞速转动着,而后一咬牙就躬身小声道:
“父皇,不是儿臣逃避去草原上做质子的事情,而是,而是玄鸟对儿臣另有安排。”
“玄鸟?对你另有安排?”
始皇声音一顿,剑眉稍挑,满眼狐疑的看着躬身的小儿子。
胡亥攥紧双手,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可信,泪眼朦胧地看着打量自己的父皇哽咽又孺慕道:
“父皇可还记得,儿臣几年前刚被您关到勤学宫内读书时,因为感染风寒,起了高热,父皇派夏无且亲自给儿臣诊脉的事情吗?”
始皇抿唇微微颔了颔首。
他还清晰的记得顽劣的小儿子就是因为病了一遭,病愈后就开始老老实实地待在勤学宫内读书了。
那时他刚知道切实的未来,正在恼“秦二世”呢,瞧见小儿子不胡作非为了,心中还为终于在今生将小儿子早早掰正而松了口气呢。
胡亥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父皇的神情,边悲伤地哽咽道:
“父皇,就是因为这一场高热,儿臣才得玄鸟垂怜,窥到了几分未来,彻底幡然醒悟,知晓了儿臣担在肩头上的重担,所以才收起顽劣之心,心甘情愿跟着老师读书了。”
“窥到了几分未来?”始皇的眸中深了几分,佯装好奇道,“是何未来,亥你说来给父皇听听。”
胡亥抬起袖子擦掉流出来的眼泪,就悲痛万分地哑声道:
“父皇,未来太过沉重,儿,儿臣不敢说。”
“朕恕你无罪,你只管讲。”始皇狭长的凤目微微眯了一下。
胡亥吞咽了两口唾沫,随后又猛地“扑通——”一下跪倒在自己父皇腿边,抱着自己父皇的小腿就大哭道:
“呜呜呜呜,父皇,您可不知道啊,儿臣在高热之中梦到了我们皇室的未来。”
“大兄实在是太过分了!”
“扶苏如何过分了?”
始皇垂首看着小儿子的头顶,眼中已经涌现了一抹冷色,但声音却还是温和一片。
看不到自己父皇神情的胡亥,还在绞尽脑汁地胡编乱造:
“父皇,您,您,唉。”
“儿,儿臣在梦中看到,大兄
他知道自己虽然没有储君之名,但有储君之实,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兄的野心也日益膨胀,因为与您政见不合,屡次遭您训斥,大兄,大兄,他实在是忍受不了做几十年有实无名的储君了,遂秘密联合朝中的儒臣们,借助方士之手,对您行厌咒之事,不仅将你生生诅咒崩了,恶事暴露之后,还对我们这些弟弟、妹妹们赶尽杀绝!着实是坏透了啊!呜呜呜呜呜!亥都险些死于大兄之手!父皇千万不能被大兄温文尔雅的外表给迷惑了!他包藏祸心,窥伺帝位,其罪当诛啊!”
始皇一听这话,一双凤目之中瞬间涌起雷霆风暴,他垂在身侧的双手都止不住微微发颤,双眼死死盯着抱着他小腿痛哭的小儿子,原以为胡亥今生能变好,没想到这个孽障,竟然生生世世都是孽障!
他强忍着想要一脚将小混账生生踹死的怒火,咬牙冷声喝道:
“胡亥,接着呢?你接着往下说,玄鸟究竟还让你梦到什么了?扶苏究竟是如何做恶的,缨呢?他在你的梦中又做了什么事情?”
胡亥听到父皇话中的怒火,遂双眼通红地看了父皇一眼,瞧见父皇气得俊脸都发红了,心中有些得意又有些痛快,接着用袖子抹眼泪道:
“父皇,儿臣知道您偏爱缨,但是您不知道啊,缨在梦中也很不堪,他毕竟是大兄的亲儿子,大父虽亲,怎能比得过生父呢?”
“侄儿也满腔都是想要做皇太子的野心,遂帮助大兄一块厌咒父皇,生生把父皇逼进皇陵之后,他又对我们这些叔叔、姑姑们赶尽杀绝,不但哥哥们死于他之手,连九个姐姐和十妹也被他亲自领着士卒给残忍杀害了!”
“是吗?那你是如何逃脱的,父皇可记得缨最不对付的叔叔就是亥你了。”始皇眯眼冷声道。
胡亥仰头又看了父皇一眼,畏惧又感激地说道:
“父皇,您也知道侄儿和儿臣之间的小恩怨,儿臣在梦中已经长大了,一看到他们父子俩对皇室成员要下手了,遂逃出宫去,大兄一心要在大秦贬法兴儒,抬举儒臣,打压法臣,甚至为了奖赏那些宗室内追随他成事的亲戚们,公然违背父皇的遗志,竟然废掉了父皇的郡县制,重启了分封制,更是生生将李斯老丞相给气死了!”
“堪堪三载的功夫,大秦帝国就在大兄的儒学治国的理念下被治理的摇摇欲坠,许多官员都被大兄给杀死了,天下各地都在起义,眼看着咱们大秦都要完了,儿臣实在是忍无可忍,同一些重法的臣子们联合到一起,杀回了宫中,处死了罪孽深重的大兄,废了他的皇位,念在您生前对侄儿非常宠爱,就没有杀侄儿,只是将他圈禁到了骊山皇陵内,让他陪着您,为他父亲做下的恶事日夜忏悔。”
“所以——”
“亥,你是想对朕说,你其实是玄鸟命定的秦三世,身怀重任,不能跟着冒顿一起去草原上做质子,对吗?”
始皇的语速极其缓慢,语气更是冰冷彻骨,显然是怒到极致了。
蠢得挂相的胡亥一瞧见父皇都恼到如此地步了,显然是将他的话给听进去了,遂顶着一双红肿似烂桃般的双眼,似感慨又似叹息道:
“父皇,儿臣不是玄鸟命定的秦三世,而是命中注定的秦二世,因为大兄上位的手段属实是太不光彩了,即位后做的事情又太过令臣子们生怒,所以等儿臣将大兄的烂摊子收拾干净后,群臣们就谏言说要将大兄三年的执政生涯给摒弃了,因为大兄做的事情都处处违背您的执政理念,故而臣子们全都不把他当作二世皇帝看,非说儿臣才是二世皇帝。”
“儿臣是要做秦二世的人啊,父皇,儿臣不能去草原,要不然未来我们皇室就要倾颓了!”
胡亥仰头,一脸正色,铿锵道。
哪曾想——
他非但没看到父皇脸上的震撼,反而还“嗷——”的一声痛呼,直接被自己父皇一脚给踹翻在地。
在胡亥震惊又吃痛的眼神中,只见他身形分外高大的父皇,裹着满身怒火,“唰——”地一下用右手拔出悬挂在腰间的六尺长剑,将冰冷又锋锐的剑尖直直地抵在他的眉心处,就双眼失望,语气森冷又厌恶地冲他低声怒斥道:
“胡亥!朕知道你性子长歪了,但从未想过你的卑劣竟然是流淌在骨子里的!未来究竟是你大兄厌咒朕,屠戮皇室成员,三年玩完了大秦,还是你这个孽障!在朕驾崩后,联同朝臣,篡权夺位,屠戮了整个皇室!又三年玩完了整个大秦!这个惨痛的未来,这个造孽的全过程,朕比你这个始作俑者还清楚!”
“篡权夺位”四字一入耳,胡亥只觉得整个人都傻了,等听完自己父皇所有的话后,他更是感觉天崩地裂,通体生寒,双眼恐惧又怯懦地看着面前俊脸发黑,从内到外都处于暴怒中的父皇。
这一刻,他算是彻底明白为何当年父皇一声不吭就把他圈禁了,也清楚地感受到父皇对他这个小儿子蓬勃的怒气和杀意。
父皇,父皇——他不仅知道了真实的未来,甚至还想要动手杀了他!
第118章 胡亥出塞
意识到这个残酷的现实后,胡亥的脑袋都被炸的一片空白,双眼瞳孔疯狂地震,全身都止不住地发抖,从剑尖处传来的无尽杀意和寒意更是顺着他的眉心以极快的速度往四肢百骸里钻。
他张了张嘴想要哭,但害怕、恐惧到了极致根本发不出一个哭音,只能像是一只吓破了胆的小鹌鹑一样,小心翼翼地躲开父皇手中危险至极的秦王剑,随后整个人就像是真的疯了一般,边“砰砰砰”地朝着木地板响亮地磕着响头,边对着自己盛怒中的父皇痛哭流涕地悲声忏悔道:
“呜呜呜,父皇,儿臣错了,儿臣这次是真的知错了。”
“请您息怒,饶恕儿臣一次吧,儿臣没有骗您,儿臣确实是在几年前的高热中被玄鸟庇佑,得以在梦中窥见了几分皇室未来,儿臣也被梦中秦二世所做出来的一箩筐坏事给吓怕了,乍闻您要将儿臣送到塞外的消息又太过惶恐,对离开您去草原上做质子的未来怀揣着无尽的惧意,故而刚刚才鬼迷心窍地对您说了歪曲的未来。”
“父皇,父皇,您就原谅儿臣这回吧。”
胡亥伸出双手扯住自己父亲的玄色宽袖,不绝声的求饶道。
眼看着父皇看他的神情还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他在绝望的同时又垂头哽咽道:
“既然父皇也明晰了未来,那儿臣就斗胆给父皇说些真心话,这普天之下没有比父皇更英明的人了。”
“父皇作为开天辟地的始皇帝,应该深深明白做大秦皇帝有多不容易啊,儿臣知道您怨儿臣,恼了儿臣,但儿臣本来就生性愚蠢,见识少,读书少,没有父皇的看顾,最容易被歹人给带偏了。”
“儿臣就是这么个不争气的玩意儿,虽然儿臣上辈子做秦二世时,确实干了很多天怒人怨的残暴事情,但儿臣从始至终都是秉持着您的遗志的啊,做了二世皇帝后,仍旧遵循着您的大一统思想,不敢随意更改一丁点儿。”
“只是儿臣太过年轻,从小在您的疼爱、庇护之下,不知权臣们的邪恶用心,根本斗不过赵高,最后只能当赵高手中的傀儡!上辈子,我们皇室沦落到绝嗣的地步,归根到底还是赵高这个大奸臣蒙蔽了儿臣!把持了朝政!误了我嬴秦皇室的大好江山啊!”
胡亥越说越急,越急哭得声音就越大,说到恼怒之处更是控制不住地打起了哭嗝儿:
“呜呜呜呜呜,嗝儿,父皇,您都不知道啊!不知道梦中的赵高究竟有多么过分!连李斯这个老丞相都斗不过他!更遑论儿臣一个未及冠的年轻君主了?!”
“赵高那厮着实可恶!他为了排除异己,竟然公然在朝堂上玩指鹿为马的把戏!明明当朝献给儿臣了一头鹿,却非在朝堂上对儿臣说献给儿臣了一匹良驹!儿臣笑着说那动物是‘鹿’,朝中追随皇室的臣子们也大胆地说了‘是鹿非马’,哪曾想这些臣子们回家后连塌都没坐热呢,就被赵高派人给抓进大牢内杀害了!”
“呜呜呜,父皇,儿臣从这事之后,真是怕赵高怕的要死!一丁点儿都奈何不了他了,在梦中时更是无数次后悔听了赵高的挑拨之语,逼死大兄,篡权夺位了,每每待在章台宫内都会万分想念您,恨不得能替您去死,也正是因为洞悉了这可怕的未来,所以梦醒后,儿臣才揣着满腔惧怕和懊恼无处发泄,又无人诉说,只能开始边在心中暗暗提防赵高,边跟着他安分守己地读书,就是期望着因为表现好,能够再次见到父皇,到章台宫内向父皇当面陈情。”
“嗝儿~父皇,儿臣知道儿臣造了好多孽,您不想看见儿臣了,可那都是上辈子秦二世做的啊,今生无论如何儿臣都没机会再做恶了,也与皇位无缘了,您就放过儿臣这一回吧,儿臣愿意去草原上做质子,为大秦戴罪立功,呜呜呜,求您了父皇!求求您了!”
胡亥再度双手抱着脑袋,趴在地板上哭得昏天黑地的。
听到小儿子这呜呜咽咽的求饶之语,始皇也悲凉的撇开了头去,只觉得手中握着的六尺长剑有千斤那般重。
这辈子不仅犟种长子是他的精准报应,连残暴的小儿子也是他的精准报应,瞧瞧他的小儿子秉持的底线多么灵活,只要能保住他自己,胡亥能“啪啪啪”千次万次将他自己的一张通红小脸给打得啪啪作响,也丝毫不觉得丢人。
他根本想不通自己明明如此英明,自己的嫔妃们也都是一国熟读诗书的贵女,怎么双方结合之后,竟生出来一堆如此上不得台面、担不起事的儿子?
寻不到这个问题答案的始皇死死握着手中的长剑,神情漠然的用剑尖将哭得直打鸣的小儿子给挑着下巴,让其重新抬起头来,瞧着胡亥一张哭得乱七八遭的小脸,他忍不住生出一丝嫌弃来,单看立
体的五官,眼前这哭得狼狈至极的小少年确实是他的种,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如此不堪的内在,他真是不愿意承认这孩子身体内有他一半的骨血……
始皇将狭长的凤目半眯,目光犀利如鹰隼,但说出口的语气却像是河中寒冰:
“胡亥,赵高知道你梦中经历的事情吗?”
小命堪堪挂在悬崖边的胡亥一听父皇这般询问,死到临头也生出几分急智来,忙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父皇沙哑道:
“父皇,您放心吧!赵高那个大奸臣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儿臣已经提前洞悉了他的狼子野心!”
“正如您说的那样,纵观皇室成员,唯有儿子一人是最合适去草原上为质的人,儿臣有一半胡人血统,学匈奴话极有天赋,等儿臣去了草原,不仅能和匈奴们当面交流,还能给父皇送信,有前世血淋淋的教训在,儿臣自知愚钝,更是不敢背叛皇室,背叛大秦,能做父皇最忠诚的亲兵!到了塞外必将牢牢监视着那匈奴太子!”
“是吗?”始皇勾唇冷笑,“那赵高你觉得朕应该如何处理呢?”
胡亥吞了吞口水,小心地觑着父皇脸上的神情,试探地开口道:“父皇,您不如下令让赵高随着儿臣一起去塞外?”
“儿臣虽然此生不会信任赵高,甚至因为上辈子死在了他手中,在内心深处对这个大奸臣有些惧怕,但赵高现在毕竟还没有被权势熏黑一颗心,他虽然心中藏奸,但能力、才华没得说,儿臣今生绝不会再被他的花言巧语蛊惑、糊弄了,如果他能跟着儿臣一起去了大草原,在他的帮衬下,儿臣也能不暗中着了匈奴太子的道,岂不是能更好的为父皇办差了?父皇意下如何呢?”
听到小儿子这话,始皇薄唇微抿,将挑着小儿子下巴的长剑又“唰——”地一下收回了剑鞘内,转身握着剑柄思忖。
再度从剑尖脱险的胡亥又全身瘫软地趴在木地板上大口大口喘气。
雕花玻璃木窗外,天色已经黑透了。
在明亮灯光的照耀下,始皇能清楚地看到他们一站、一趴的父子俩投在黑漆漆窗户上的影子,窗外白雪纷纷,窗内的氛围也冷的吓人。
在他原本的计划中就是想让赵高随着胡亥一起去草原上为质的,胡亥有身份、没能力,赵高有能力、没身份,大秦的势力若想要在草原上长久的立足,不被冒顿架空、糊弄,师徒俩的搭配就缺一不可。
在赵国做了九年质子的他,深知质子不好做,先前他曾担忧小儿子的稚龄,又觉得胡亥虽然顽劣但毕竟不是“秦二世”,今生他这般小的年龄就要被他逼着离开故土,到草原上为质了,即使对“秦二世”犯下的累累恶行心知肚明,但面对胡亥这个真实的人,父亲的身份又总会让他在夜深人静之时,禁不住对早早丧母的小儿子生出一丝怜悯和愧疚来,直到今日他不仅亲耳听到胡亥说他知道了他自己前世时做下的孽,更听到了胡亥为了保全他自己,当着他的面就张口歪曲未来给无辜的长子、长孙身上编排了一箩筐的罪名、泼了极为恶毒的脏水,他在寒心的同时也觉得“胡亥”和“秦二世”彻底划上等号了,那一丝丝作为父亲对幼子的怜悯与愧疚也彻底堙灭了。
始皇闭眼心中长长叹息了一声,但又觉得松了口气。
背负着上辈子罪孽的胡亥去了塞外后,不敢惹事生非了,他在知道赵高的内在后,又不会像个傻子一样被赵高蛊惑了,而赵高出身卑微,在草原上又没有半点儿根基,他若想要在草原上扎根,就只能护着胡亥这个“大秦公子”,借助皇室的力量,而他天然的赵人身份,在草原上还没有胡亥吃的开,再者,冒顿和赵高都是觊觎权势的野心家,二人身份是对立的,骨子里又是相似的,纵使为了权势,也不可能会真的交心,只能一边联络着,一边堤防着,双方都得拉拢胡亥,生怕他被对方给把持了。
这样以来,胡亥的地位有保证了,三方相互牵制,倒真的算是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了,胡亥在高热中梦到上辈子的经历,在为质这件事上也算阴差阳错,因祸得福实现最优解了。
捋清楚一切的始皇遂右手微抬,背对着胡亥,冷冰冰道:
“嬴胡亥,你别再哭了,看在你今生未造恶孽的份上,这次朕就饶你一次,等开春后你就带着赵高随冒顿一块去草原上帮冒顿夺权,若是他日朕知道你在草原上再度犯蠢!不用你大兄、大侄子出手收拾你,朕会亲自用秦王剑料理了你!朕只是不愿杀子,但并不意味着朕不能杀子!”
“你听明白了吗?!”
听着父皇直白又扎心的血淋淋话语,胡亥的身子又是剧烈一颤,他明白自今日过后,他和父皇就永远回不去了……
他强忍着哭声,下唇颤抖,眼泪也流的汹涌极了,即便心中再不愿意去草原上过苦日子,好不容易捡回小命的他也再不敢歪曲事实、耍花招了,只能哑着嗓子向君父道了声“诺”,又对着背对着他的父皇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后,才从木地板上爬起来,神情颓唐、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去了。
等在勤学宫内的赵高在胡亥离去后,心情也有些急躁。
他虽然已经做好了去草原的准备,但内心深处还是怀揣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十八公子毕竟只有十岁,早年间又确实是皇帝陛下颇为宠爱的小儿子。
万一陛下被十八公子打动了,不派胡亥去草原了,而随便从宗室内选个不受宠的公子塞给匈奴太子呢?
亦或者是,陛下只让十八公子去草原,而让他继续留在宫内办差呢?
草原上虽然有散落的大把权柄等待着他这个“有志之士”前去收拢,但草原上恶劣的生存环境也是不能忽略的,万一他跟着十八公子去了草原上,没等做事收权就不慎染上疾病了,倘若留在宫里吧,还能仰仗太医看诊,那草原上的医者水平,嗯……
赵高心中有些凄凉了。
他就这般天人交战的在勤学宫内焦灼又煎熬地走来走去,一瞧见十八公子双眼红肿、魂不守舍地回来了,立刻迎上前,弯腰试探地小声询问道:
“小公子,不知陛下那边……”
胡亥闻言稍稍仰头瞟了赵高一眼,又紧攥双拳,垂眸遮住眼底深处对赵高的浓烈恨意,即便已经过了好几年了,他还是能清晰地回忆出来,梦中他的灵魂被吸到“秦二世”身体的那刻,赵高活生生在后面将他勒死的强烈窒息感!
在梦境的巨大冲击下,他早就不是真的十岁孩童了,对赵高这个老师的感情也没那么纯粹了。
殿内烛光摇曳、光线黯淡,赵高也没能从垂头耷脑的胡亥脸上瞧出什么恨意,只看到十八公子瓮声瓮气地对他低头哽咽道:
“老师,传闻是真的,父皇真的要把我派到草原上做质子了,即便我苦苦哀求父皇,父皇还是执意要我去匈奴那边为质。”
赵高听到这话,心情就变得更紧张了:
“那微臣呢?”
胡亥抽噎了两下,立刻伸出冰冷的双手牢牢抓住赵高的两条宽袖,满脸依赖的看着赵高大哭道:“老师自然是要随着胡亥一起去草原上当质子的,老师,胡亥现在已经在父皇跟前失了宠,等去草原上后也只能依赖老师的帮助了,老师可一定要帮我。”
赵高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咚”地一下彻底落到了实处,瞧着抹眼泪悲哭的十八公子,若说他此刻心中失落吧,那倒没有,真说是狂喜吧,好像也没有。
师徒俩只能像两条倒霉催的落水狗一样,相对而坐,一个哭,一个思绪放空。
渐渐的,窗外的寒风呼啸的更厉害了,到后半夜时,小雪转大雪,到翌日天亮后,大雪又停了,巍峨的宫殿群被白皑皑的积雪层层覆盖着。
昨日傍晚章台宫内发生的事情,也慢慢传到了后宫。
始皇和十八公子在内殿中密切交谈的内容自然是
不被外人所知的,但到中午时,大多数宫妃都知道了昨日下午十八公子在知道自己要去草原上为质的消息后,嚎哭着跑到了章台宫,而后又顶着落雪,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勤学宫中,显然是没能让陛下松口,未来注定要在蛮荒之地上锉磨大好前程了。
宫妃们都是一叹,但转念又将此事抛诸脑后。
青竹宫内,清夫人在知道养子的事情后,望着窗外被雪压弯的青竹沉默半晌后,才对身边的宫女们低声叹了一句:
“唉,或许这就是胡亥的命吧,他的生母是胡女,这就注定了他未来的归宿也落在蛮夷之地,既然陛下已经做了决定,咱们宫内就尽快给他多准备些大毛衣裳让胡亥带去草原,也算是全了我们二人这几年的母子情分。”
一众宫女们闻声忙俯身道“诺”,有几个打小伺候胡亥的宫女听到十八公子都如此倒霉了,自家夫人还对十八公子如此淡漠,心中很是心疼胡亥的遭遇,但也因位卑势小,根本就没有开口的机会,只能在针线上面给即将远去的十八公子尽些心了。
偌大的宫廷之中,细究之下,竟然无一个贵人是真的为胡亥悲伤的。
凛冽的寒风吹来又离去,一排排悬挂在屋檐下的透明冰溜子被宫人们拿着长长的竹竿一根根敲落了,又一根根重新挂上。
转眼间,残冬尽退,冰雪消融。
秦始皇三十二年刚刚开春,等得受不了的冒顿就几次三番地央求秦始皇派兵送他回草原。
等二月二龙抬头时,秦缨跟着自己父亲,一同出城送别匈奴太子,瞧着坐在马车上的胡亥透过车窗,眼神幽怨地看他一眼、两眼、三眼,最后终究是不情不愿地带着赵高,跟着冒顿踏上了去塞外的官道。
秦缨的笑容笑得异常灿烂,大秦的昏君奸臣总算是走了啊,以后再也不用膈应他了。
扶苏则抿着薄唇,一路目送着幼弟的车队彻底在视野内消失,未来在草原上究竟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只能看胡亥自己的造化了。
他能放下上辈子的恩怨,已经是做兄长最大的宽容了。
长长的车队在三百王宫精锐的保护下,一离开帝都后,就快速朝着边城的方向赶。
二月中旬抵达边城将军府。
蒙恬从赵高口中听到他们一群人的来意,又看了陛下给他送的手书,当即点了五千精兵,派自己的副将路竹陪着冒顿回部落内夺权。
等冒顿与众秦军们磨合了一旬的时间后,三月初,冒顿就火急火燎的同秦军们一块离开边城,前往大草原。
初夏时节,秦地的气温渐渐开始热了。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气温还如春日那般。
绿油油的草地上盛开着各种不知名的野花,一条清泠泠的大河静静地在草原上流淌,于广阔的绿毯上拖拽出一条波光粼粼的银色光带。
阔别部落许久的冒顿,在终于回到家乡时,闭眼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舒坦了。
跟随着他来草原上,做匈奴打扮的几十个秦军们却都表情冷肃地望着远处那一个个毡包。
路竹凑近冒顿身旁,低声询问道:
“冒顿太子,前面的毡包就是你的部落?”
冒顿点了点头,一脸感慨又得意地笑道:“是啊,前方就是我部落的主要聚集地,如果不是我亲自带着你们过来,怕是你们到死都找不到。”
听到身旁这个匈奴太子的得意笑声,路竹心中嗤笑一声,但面上却不显:“冒顿太子既然咱们已经到了目的地,还是快些安排一下,我们帮您早些夺回部落权柄,您也好快些将十八公子从边城内接过来啊。”
冒顿点了点头,神情严肃道:
“现在不是时候,先返回去计划一番,等今晚三更时分夜袭!”
“行。”
待到三更时。
冒顿将五千秦军给安排了不同的线路,在夜色的掩护下,紧张又激动地往部落的方向冲。
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他尚且没冲到部落前,就看到随他一同来的秦军们从怀中取出一个类似弹弓的东西,没等他瞧明白那是什么,就看到一枚枚亮着火光的圆疙瘩在黑漆漆的空中朝着自己的部落飞射。
随后——轰隆隆!轰隆隆!的巨响,伴着冲天火光从地面上蹿起。
原本静谧的草原部落瞬间就惊慌失措地喊叫了起来。
冒顿更是身子一颤,险些惊得坠下了马,一看到那些做匈奴打扮的秦军们边朝他的部落内丢着那能发出惊雷震天响的可怕圆疙瘩,边一个个像是看到大肥羊一般,挥舞着兵器,喜气洋洋地往自己部落内暴冲。
年轻的匈奴太子整个人都被震懵了,第一反应是——不好了!他这是引狼入室了啊!
第二反应就是从内心深处对咸阳那个牙尖嘴利的小魔星涌起了无尽的愤怒与恐惧——
[秦缨!你他爹的小王八蛋!!!这就是你当日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对老子说的,你们秦军没有制作出来杀伤力极大的新兵器?!]
……
这一日,对匈奴们而言,夜半时躺在毡包内,睡得正酣,却天降可怕神雷,无情摧毁我大好家园!
这一日,对年轻的匈奴太子而言,他满身鲜血,如同从地狱中爬回来的可怕罗刹,在渣爹、庶弟、小娘的惶恐泪眼和真真哀求声内,手起刀落,将部落内反对他的人几乎杀干净了!
等天光大亮后,整个部落变得安静极了,忍辱负重多年从部落内到月氏为质,又从月氏到咸阳为质,终于杀回部落,为母亲报完仇的冒顿总算是得偿所愿了,但看着部落内被可怕神雷炸出来的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深坑,这个新任的匈奴单于,未来大秦第一代匈奴塞王在脊背阵阵发冷的同时,也算是彻底对大秦皇室老实了。
四月初
,冒顿单于用雷霆手段彻底将整个部落都理顺后,立刻乖乖的跟着众秦军们回边城将十八公子胡亥和他的老师、随行士卒接到了自己的部落内。
三方辖制的局面也彻底在茫茫大草原上打开。
月底时,始皇在章台宫内收到小儿子的信,蒙恬的信,赵高的信,冒顿的信,了解完草原上的真实情况,看着事情果真如他预料的那般往前发展着,一件拉扯了好几年的棘手之事翻篇了,另一件琢磨了好几年的心仪之事也能着手去办了。
第119章 政绩远扬
待皇帝陛下的幼子——十八公子胡亥为大秦帝国光辉灿烂的未来,以十岁稚龄,于初春时节远赴匈奴部落出塞为质、联姻的事情传遍天下各郡之时,炎炎盛夏已经慢慢降临了。
六月里,气温炎热,火辣辣的太阳光照射在人身上带着一股子蛰人的灼热难耐感,函谷关关内、关外,入目所及之处,尽是一团团浓郁的绿茵。
生活在诸郡的广大庶民们在知道皇帝陛下的小儿子为秦出塞的消息后,一个比一个懵,完全没有弄明白大秦皇室破天荒与匈奴部落联姻的事情究竟意味着什么,但紧跟着张贴在各地宣传墙上的一张张新告示却将庶民们的眼睛都险些看直了。
炎炎盛夏,朝廷竟然将皇长孙殿下从半岁以来为大秦帝国所做的一系列事情全都一条条、一列列极为清晰地整理出来,刻成雕版,印刷成一张张的告示,以咸阳为中心,快速地往四方传播。
淡黄的纸张上,玄黑的墨字甚是显眼,在亭长、里长扯着嗓子的费力宣读之下,绝大多数不认识字的庶民们也终于弄清楚了生活在咸阳帝都内极富盛名的皇长孙殿下究竟有多卓越!
大秦帝国内上到神秘的造纸术、印刷术、(火药保密)、指南针,中到与万千庶民们的生计息息相关的农具改革、新式粮种、《野菜图谱》的推广,下到玻璃、蜂窝煤、火炕、地窝子、瓷器等等林林总总的民生好物,竟然全都出自皇长孙之手!
短短几年的功夫,一个不到七周岁的小娃娃为帝国、为庶民所做的事情竟然能抵得上万贵族!
纵使是当年被世人公认为谈判天才的甘罗少年在幼小的皇长孙面前也显得稍微有些黯淡失色了,毕竟皇长孙出名的年龄比甘罗还要小,且小小年纪对大秦所做出来的贡献可是能惠及士、农、工、商全阶层的,甘罗上卿的影响力可远远没有这般大。
有个明显的天才标杆做对比,就显得皇长孙殿下更是聪慧灵秀的不是凡人了!
阳光灿烂的日子里。
发丝凌乱,穿着一身土黄色长袍、腰后撇着一把大蒲扇的刘季在瞧见家乡的父老乡亲们像是都疯了一般,一窝蜂地挤在泗水亭的宣传墙前,又是听、又是看,一个个神情惊奇、手舞足蹈地热切、激烈地谈论着告示上方所记载的皇长孙的政绩。
他就忍不住露出了一副极为幽怨的眼神。
夕阳西下,在县衙内当小吏的萧何拎着一坛水酒从衙门内下值回家,途径泗水亭时,远远就看到自己的亭长好友正斜着倚靠在一棵树冠茂密的大树树干上,嘴里噙着一颗上上下下晃动的狗尾巴草,神情极其幽怨地盯着高大的宣传墙瞧,而宣传墙前人头攒动,早已经被乡民们挤的水泄不通了,纵使他离的老远,都能清楚地听到从乡亲们口中喊出来的那一串串崇拜到喊劈叉的高音——
“老天呐!那咸阳城内的人究竟整日里都是吃什么长大的?皇帝陛下的大孙子咋能生的这么聪慧呢?!”
“是啊,是啊,真是想不到啊,如果不是朝廷将皇长孙的政绩都清晰地在公告上逐条列出来了,我做梦都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还有这般出息的小孩儿!若是我家崽子能沾上皇长孙殿下一丝丝的聪明,我这辈子都不愁了!”
“唉,怪不得秦国最后能一统天下呢,上天真是偏爱嬴秦一脉呐,从秦孝公到始皇帝,秦国都连出七代英明的君主了,始皇帝覆灭六国还没过去多少年呢,如今他的孙子都出落的这般卓越了,可惜……”
“可惜什么啊?”
一众惊奇的声音中突然出现一个惋惜的感慨,宛如和谐的乐音内突然插入了一声噪音一般,显得极为不和谐,惹得周遭谈论的热切的乡民们都纷纷停下话语,转头看向发声源的位置。
说出这话的人,是一个发须斑白、饱经风霜的老者,老者的双眼已经有些浑浊了,脊背都微微佝偻了,他看着周围人对他投来各种各样的打量眼神,心中的复杂感受是一丁点儿都讲不出来,最后只得佝偻着背,长叹一声,神情落寞地挤出了人群。
萧何微微眯了眯眼睛,认出说话的老者恰恰是亭内一个随着楚国灭亡,而彻底没落的老楚贵族。
他抿着双唇,目送着对方垂头丧气的一点点离去,自动在心底帮他弥补了刚刚他的未尽之言:
[可惜,楚国八百多年的国祚直至亡国前夕也终究没看见楚王室生出来半个如嬴秦皇长孙这般能干的麒麟儿……楚国亡的不冤……]
眼看着说出煞风景话语的白发老者默默走远了,兴奋的庶民们又继续凑在一块,争相谈论聪慧灵秀的大秦皇长孙了。
“……”
“……”
“……”
在一众或高、或低、或赞扬、或惊奇的诸多复杂声音中,萧何压下浮上心头的各种情绪,拎着右手中的水酒,迈步走到了大树旁边,用左手推了推刘季的胳膊,看着表情幽怨的好友不禁好奇地笑道:
“季,你这是怎么了?”
斜着倚靠在大树旁的刘季瞥了好友一眼,朝着宣传墙的方向努了努嘴,吐掉口中的狗尾巴草后,就声音沙哑地对着萧何似慨似叹地说道:
“萧何,你敢相信?!这告示自从我大清早地张贴到宣传墙上后,一直到现在涌到墙前看热闹的人都没散!为了让前来看告示的庶民们知道告示上写了什么,我尽职尽责、翻来覆去的都扯着嗓子高声朗读了十几遍了!喊的我嗓子都哑了!墙前人来人往,聚集的人数不仅没少,反而还越来越多了!最后不知道哪个龟儿鳖孙把乃公这个泗水亭亭长都挤出来了!你瞧!乃公右脚上的鞋子都被挤的没影子了!脚背都被人给生生你一脚、我一脚地踩肿了!”
萧何一听这话,下意识低头往下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在茂盛狗尾巴草的遮挡下,刘季不仅光着右脚,他的右脚脚背还往上红肿的老高,显然是在人群中被人给踩狠了,怪不得这倚靠树的姿势会这般奇怪,脸上的神情还如此幽怨呢。
好端端的好友竟然惹上了无妄之灾,他知道此时不应该笑,但是一看到刘季那肿的像猪蹄一样的右脚,终究是想憋笑没憋住,只得用空着的左手拍着刘季的肩膀哈哈大笑道:
“嗳,季,你放心,你的鞋子肯定不会丢的,想来再过一会儿等天色擦黑了,人群散了,你就能在宣传墙前找到鞋子了。呶,我今天回来时恰巧从县城酒肆内打了一坛子水酒,不如我先扶着你到家里给脚背擦些药酒,晚上咱们把这酒给喝了,就当给你消灾了?”
刘季一听到好友的话,瞧见萧何手中拎着的眼熟褐色酒坛子,一张苦瓜脸也总算是松快了:
“哈哈哈,萧何你这酒来得到是及时,嗐,算了,鞋子明早来寻也是一样的,你走到我右边,让我扶着你胳膊,先回家给我脚背上涂些药。”
“行!”
萧何听到这话,忙从善如流地换了个方向,一手拎着酒坛子,一手扶着刘季的胳膊,两个人顶着漫天的红霞,步子缓慢地一点点往家中的方向挪。
当卢绾跑来亭中的宣传墙前准备寻刘季时,远远就瞧见前方蜿蜒的乡间小路上,萧何正搀扶着刘季的胳膊,刘季像是右脚断了一样,正在萧何的搀扶下,一蹦一跳着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慢吞吞而来,他不由大惊失色,赶忙急匆匆地迈腿跑上前,凑近后,一瞧见刘季那红肿发青的脚背就惊得瞪大了眼睛:
“季,你这是怎么搞的?你的右鞋呢?脚咋肿成这样了?”
“唉,一言难尽啊。”
刘季苦着一张脸,冲着卢绾无奈地摇头叹了一声。
卢绾瞥见旁边萧何那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猜到事情没他预想的那般严重,遂直接走到刘季身前蹲下身子道:
“来,季,你先趴到我背上,我背着你走,你这一蹦一跳地走,得走到啥时候啊?怕是等天黑了你都蹦不到家里去。”
有人背着往前走,自然是要比拖着伤脚蹦着走省力的,刘季半点儿都没耽搁,直接张口感动的夸了一句“好兄弟”,就忙不迭地顺势趴到了卢绾的宽阔的后背上。
卢绾的身子虽然比不得樊哙生的健壮,但也要比萧何这个小刀笔吏强壮的多,他稳稳的背起刘季,同拎着酒坛子的萧何一块沿着黄土路回家。
落日熔金,泗水亭有名的铁三角顶着夕阳相偕着往前走,红彤彤的晚霞余晖将三个人投射在
黄土路上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卢绾也终于从刘季的三言两语中弄明白了他脚被踩肿的始末,也忍不住像萧何那般哈哈大笑道:
“嗳,季啊,依我看,这次还真是皇长孙扬名,你倒霉啊。”
“你平日里是那般猴精机灵的一个人,怎么能想不到呢?皇长孙的名气在民间本就大,朝廷此次又这般正式的将皇长孙的政绩如此清晰的写在告示上,直面庶民,广而告之。庶民们一看到告示,一弄明白告示上的内容肯定要激动、惊喜坏了啊!你这个碍事的亭长在读完告示的内容后,不快些往一边闪躲,还站在宣传墙前的最佳位置上看告示,岂不就会被乌泱泱的激动乡亲们给推搡到一旁了?”
“幸好只是脚被踩伤了,没骨折,你这几日就好好在家休息,我帮你来宣传墙前看着,等过几日,这告示的热闹劲儿过了,宣传墙前自然而然就平静了。”
听着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好兄弟所说的话,刘季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瞧见天空之上漫天的火烧云,一向洒脱随性的他,此刻心中的情绪竟然复杂难言的厉害:
“唉,萧何啊,卢绾呐,你们俩瞧瞧,这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那远在咸阳城的皇帝陛下也就比咱们三人大个两岁、三岁吧?人家自己能干就算了,生个大孙子还如此得天所爱,出息的不得了!依乃公看,这天下间的好事竟然全都落到他们这一家了。”
“嗐,真真是生孙当如皇长孙啊!乃公未来的大孙子若是有皇长孙一半聪慧,乃公就能烧高香了。”
听到一向率性的刘季,今日竟然对他们俩发出来了如此酸涩,又如此艳羡的慨叹,萧何只是张口微叹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灿烂的晚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大家都是同辈人,都是四旬左右做大父的年龄了,作为落魄的寒门子弟,他们虽然心中明白没有办法与始皇帝相提并论,但内心深处也是有着浓浓傲气的,自己一个中年人比不得同辈的始皇帝就算了,连孙子辈都差距如此悬殊?!告示上所展示的皇长孙简直优秀卓越的不像是一个凡人,这如何能不让心高气傲之人,心生惊叹的同时又为自家结的一串“苦瓜”惋呢?!
萧何的性子偏内敛,没有接刘季发出来的牢骚。
卢绾就没那般客气了,他一听到背上的刘季说出来的牢骚话,本就带笑的声音笑得就更开心了:
“季啊季,瞧你这语气酸的都快能滴出醋了,纵使你将皇长孙拉出来说一千道一万,你不归根结底还是想说,人家吕姑娘宁愿千里迢迢跑到章台宫里追随那位高高在上的人,也不愿意要你嘛?”
听到卢绾一针见血竟然将大实话说出来了,刘季的脸色就变得更拉垮了,像条倒霉催的落水狗般,脑袋趴到卢绾的肩膀上,有气无力、神情怏怏地不绝声嘟囔道:
“唉,一步错步步错啊,卢绾、萧何,乃公无妻,乃公无妻啊……”
“没关系,季,你虽然无妻,但有曹大姐啊,还有刘肥呢,等再过几年,刘肥成亲了,你就也能像始皇帝那般抱大孙子了……。”
听着卢绾的安慰,刘季深深闭了闭眼,他现在是半点儿机灵都抖不出来了,满腹都是说不出来的沮丧和惆怅。
当初吕雉为了反抗她父亲的权威,忍辱负重的偷偷报名考上了帝都治典郎,紧随而来的就是他们俩这桩老夫少妻的婚事告吹。
婚事刚没的那刻,他就心生悔意了,但那时比起懊悔,他心中更多只是觉得可惜,觉得一只快要煮熟的鸭子从盘子内飞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富家千金竟然从他手边白白溜走了。
然而这几年过去了,“可惜”变成了“懊悔”,他在送民夫去修长城时,在咸阳城内亲眼见识了帝都的繁华,按照吕公给的地址,去东城寻吕家兄妹三人时,又亲眼看到了吕雉身穿官服从宫内下值归家时的风采。
眼看着吕雉的官位越坐越稳当,而他在对方的映衬之下,竟然真成一个老混混了,刘季的心中就越来越不是滋味了,只觉得当年错过吕雉,似乎错过了一桩极大的机缘,仿佛整个后半生的轨迹都被吕雉考上治典郎那刻给彻底颠覆了一样。
他总感觉他和吕雉不应该如此才对,但事实偏偏如此,这种玄之又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连他自己都理不清楚、看不明白,更遑论对身旁的好兄弟们诉说呢?
心中憋屈的刘季也终究只能无奈地一声叹息一声:“乃公无妻,乃公无妻啊……”
在刘季声声怅然叹息中,三人距离家的距离逐渐缩短。
漫天晚霞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淡,四周的天色也变得愈来愈暗。
眨眼的功夫,西边天幕上,宛如一颗咸鸭蛋的落日就彻底滑落到地平线下了。
“吕卒史,到您家了。”
第120章 正文完结
相隔两千多里地外的帝都咸阳。
坐在马车内闭眼休息的吕雉一听到车外赶车宦者对她喊出来的声音,忙睁开眼睛下了马车,对着送她回来的宫廷宦者拱了拱手道谢道:“多谢舍人送我回来。”
坐在车架子上的黑衣宦者也微微颔首道:“您客气了。”
说完这话后,宫廷宦者就攥着手中的缰绳,控制着马匹转向,驾着马车朝渭水桥的方向而去了。
吕雉目送着宫中的马车在街道尽头转弯后,才神情疲惫的转身走进家门。
这两年,随着她慢慢在宫中站稳脚跟,在她的安排下,两位兄长也去郊外大营内参军了。
兄妹仨一心一意在咸阳城内拼前程,原本的落脚处也从东城挪到了西南小城的一座小小的宅院里。
今日是军营的休沐日。
眼看着到了宵禁的点了,自家妹妹还没有回来。
吕泽、吕释之忙跑到了家门口等着,刚到门口恰巧与进门的二妹碰了个正着。
看到吕雉疲惫的模样,吕泽忙大步上前,伸手扶了二妹一把,神情有些心疼地看着吕雉道:
“妹妹这几日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了,难道是宫中的事情太过繁杂了吗?”
吕释之也睁着一双大眼睛,心疼的看着生性要强的二妹。
吕雉边往院子内走,边看着两位兄长对她投来担忧又心疼的目光,不禁好笑地摇头道:
“大兄、二兄,我不累,只是凑巧这几日章台宫的事物比较繁杂,等忙过这一段时间,我就能早些下值归家了,再者,两位哥哥,我可是陛下的尚书卒史,平日里自然忙些才好,若是哪一日突然轻闲了,岂不就是惹陛下不喜了?”
吕雉眨了眨眼,神情俏皮道。
“唉,雉儿,话虽如此,可你也得担心自己的身子啊,女子的体力本就比男子差,你的性子还如此要强,办差如此拼,若是不慎在宫中累坏了,一辈子可就完了。”
“嗯,大兄,我晓得了,等忙完这阵子,我会好好保养身子的。”
“咱们先回屋子里再谈吧。”
兄妹仨相偕着进了屋子,家内的俩老仆早已经将晚饭摆在了案几上。
吕雉同两个哥哥们一块净了手,等她跪坐到坐席上,一口温热的花茶下肚后,才觉得身上的疲惫劲儿开始如潮水般一点点散去了。
他们兄妹五人跟着父母为了避祸,一起从齐地老家搬到楚地沛县定居,而后机缘巧合下,他们兄妹仨又从楚地沛县来了秦地咸阳。
在这期间,经历了诸多事情的吕家兄妹仨人,白日里各忙各的,等闲都见不着面,这好不容易能碰上齐聚的时间,也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了。
吕释之端起案几上的陶碗,呼啦一口下去,半碗热乎乎的鸡蛋面疙瘩汤就下肚了。
他从怀中取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的汤水,看着正拿着筷子,跪坐在主位坐席上的妹妹细嚼慢
咽的吃着蒸饺,不禁有些好奇地开口询问道:
“雉儿,最近那告示是怎么回事儿啊?军营中的宣传墙上都贴满了皇长孙殿下的政绩告示,这些天全军上下都在热烈谈论小殿下呢!”
“之前也没见皇室如此做啊?”
乍然听到二哥的询问,吕雉拿筷子的右手一顿,先让俩老仆下去休息了,随后才看着俩望着她的兄长,声音极低地说道:
“大兄,二兄,最近你们在军中行事时千万要谨慎些,如果我没有预料错的话,陛下是想要将大秦的继承人彻底定下来,对外宣布了。”
“继承人?莫非长公子要被陛下立储了?”
吕释之闻言霎时惊的瞪大了眼睛。
吕泽一惊之后,却看着自己弟弟满脸高深莫测:
“释之啊,陛下如今春秋鼎盛,纵使是想要立储,也未必非得立自己的长子。”
听到大兄这有些绕的话,吕释之想起最近那被庶民们激烈讨论的告示内容,以及最近皇长孙在军中飞速窜起的声名,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嘶——如果陛下真越代立储了,纵观列国的史书,这也真成皇室内的一件奇闻了。”
听到俩兄长的交谈,吕雉虽没有开口,但嘴角却微微泛起了一抹笑意,眼底深处尽是掩不住的浓浓期待——
立储——立嫡长、立贤明。
长公子只长非嫡,性子迂且钝,摸着良心能说这位确实是皇室内难得的仁善、敦厚之人,但若为储君的话,却感觉差了那么一截。
而皇长孙虽然隔了一代,但出身尊贵,既嫡又长,性子果敢、灵慧,还是当今皇家三代内除了皇帝陛下之外,最卓越的一个人,别说陛下看重了,连吕雉都觉得皇长孙比皇长子更能担当大任。
只要陛下的寿元足够绵长,越代立皇孙为储又如何?甚至耐心等着皇曾孙出生、长大都等得起。
如今皇长孙的政绩被传向了天下各地,吕雉知道自己期待的那一天也不会离得太远了。
……
黑漆漆的夜幕上划出了几道明晃晃的闪电,“轰隆隆——”雷电声也响彻了夜空,紧跟着就有豆大的雨点子从天而降,将覆盖在屋顶上的瓦片打得噼里啪啦作响。
同吕雉一样眼明心亮的人在帝都内有许多,不少文官武将都从这一张张记载皇长孙政绩的告示中窥见了几分帝王的心思与偏好。
连秦缨本人也感受到了几分不寻常。
几场淅淅沥沥的秋雨落下,凉飕飕的秋风吹来时,文武百官们一切的猜测、憧憬、等待,也终于在深秋岁末之时落到了实处。
九月岁末的最后一日,身穿一袭小黑袍的秦缨随着父亲入了宫,原本是要如往常那般去章台宫侧殿内跟着老师们读书的。
没想到上午的课程刚开始不久,他就被几个黑衣宦者从侧殿给领到了章台宫的外殿上。
巍峨高耸的正殿之中,秦缨甫一进入外殿,就看到了满满当当的人。
他抬脚跨过门槛的刹那,身穿黑红两色官服的文官武将们也像是终于看到什么了不得的目标了一样,纷纷齐刷刷地对他投来了注目礼。
跪坐在御阶下的亲爹、二叔、三叔也都用含笑的目光望着他。
马上就满七周岁的秦缨心有所感,下意识抬头望向跪坐在高处御案旁的大父,瞧见大父含笑的俊眼,他的一颗小心脏也忍不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深吸一口气,神情平和地缓步往大殿之内走去,直至走到御阶之下,才对着上首的大父俯身拜道:
“缨拜见大父。”
始皇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开口说什么,直接侧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黑衣宦者,宦者忙躬着身子从御案上小心翼翼地捧起一道黑红二色的丝绸卷轴,将卷轴缓缓打开后,就声音洪亮地看着下首的皇长孙大声道:
“请皇长孙缨接旨。”
秦缨忙跪到木地板上,垂首认真倾听。
黑衣宦者也立刻扯着嗓子,看着卷轴上的一列列墨字,高声宣读道:
“大秦立皇太孙诏——”
“制诏:朕闻三代之治,在明贤庸、定国本……今扫平六合,经纬八荒,天下一统,当立储以安社稷……皇长孙缨,得天所爱,聪慧灵秀,其性机敏,其人仁孝……”
“朕之长孙,一岁开蒙,懂仁孝,三岁涉农政,知黔首之疾苦,七岁通诗书,明春秋之大义……上可安邦,下可定国,允文允武,至诚至善,实彰秦室之懿范,承宗庙之重器……皇室诸子、诸女无一人可出其右……缨虽年幼,但朕甚爱之!”
“今命太史择吉日……授尔玉册金宝,立为皇太孙……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始皇三十二年癸未秋九月诏。”
“诏”字的话音落下,满殿寂静一片,而后就是朝臣们此起彼伏的欢呼喝彩声,足以见新鲜出炉的“皇太孙”在文武百官们心中有多么众望所归。
通武侯王贲的一张黝黑的脸,都激动的黑里发红。
秦缨纵使是早有心理准备,但在切切实实听到大父为他所写的册封诏书后,还是忍不住激动的热泪盈眶,诏书中的语句,最打动他的不是象征着储君之位的“皇太孙”三个字,而是大父那句——“缨虽年幼,但朕甚爱之”,单从这寥寥数字就足以可见,纵使大父贵位始皇帝,但跳过“嫡长子继承制”,越过早已成年的长子,立自己这个年幼的长孙为储,也是要背负着不小的精神压力的,毕竟储君之位,事关国本,一旦定下若是中途更换就是要出大乱子的事情,对年幼的“皇太孙”而言,其余事情都能往后放,他面临最大的一关是在皇室之内——顺利长大成人。
脑海中响起了“滋滋滋滋”的系统机械电子音,秦缨无暇认真听,抬起右手擦了擦泛红的眼角,随后就当着百官的面,对着上首御案旁的大父恭敬地俯身大拜道:
“嬴缨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始皇含笑看着孙儿从宦者手中接过皇诏,随后就对着站在下首、眼睛泛红的孙儿温声招手笑道:“缨,你上来。”
秦缨吸了吸泛红的鼻子,捧着自己手中的册封诏书,一步一步沿着台阶往御阶之上走去。
章台宫内殿的三级御阶他早已上了多次了,但这外殿的御阶更高、更大,今日还是他从出生以来,第一次在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走上御阶。
他每一脚都走得极稳当,极缓慢。
分坐在下首两侧坐席上的文武百官们也一个个眼神发亮地紧盯着小太孙的背影看。
待到下个月就年满七周岁的皇太孙与前两年相比,身上奶膘已经褪去不少了,因为习武的关系,这两年的个子也往上抽条了,虽然面容还很稚嫩,但是单看背影,小少年身上已经有了几分嬴秦皇室大高个、美男子的虚影。
待走得稳稳当当的小少年捧着手中的诏书走到御案旁边,与始皇陛下一坐、一站的紧挨在一起,爷孙俩均穿着玄衣,眉眼之间生的几乎一模一样,看着甚是相似。
跪坐在下首的李斯亲眼见证心目中的“二世皇帝”板上钉钉了,真是激动坏了,当即就通红着一张老脸,高声朝着上首俯身拜道:
“陛下英明!”
反应过来的群臣们也都跟着高呼“陛下英明,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孙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跪坐在其中的扶苏也是跟着高呼万岁的一员,瞧着上首的一大一小,一个是他的亲生父亲,一个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夹在其中,整日过着上不如老,下不如小的生活。
今日真的等到父皇将儿子册封为“皇太孙”了,他原以为自己亲身经历这一幕,心中会起些波澜呢,没想到真看到此情此景了,他的心情竟然分外平静,丝毫涟漪都没有泛起来。
他与自己胖儿子相比,除了“父亲”的身份以及“成人”的年龄外,没有任何一个旁的优点能压下胖儿子的储君光彩。
如果他长寿的话,还能做一做“太上皇”,若是没
那么长寿,嗯……如英年早逝的大父那般,追封的“太上皇”也是“太上皇”,扶苏的眼中也涌出了浓浓的笑意。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站在帝王身边,俯视着文武百官们齐齐向自己俯身大拜,这个威风赫赫的场面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不心动的。
秦缨站在大父旁边,侧头同大父四目相对,爷孙俩相视而笑。
小太孙清楚地听到脑海中响起了一声分外清晰,甚至是带着激动的机械电子音-
【经本系统检测,在史书中不存在秦始皇四十二年,二十七岁、风华正茂的宿主秦缨,被始皇帝正式公开册封为二世皇帝!七年的时间,宿主成功改变了秦始皇壮年崩卒的命运,改变了大秦皇室绝嗣的命运,改变了大秦帝国二世而亡的潦草命运!恭喜宿主完成主线任务。】
【一声“滴”音后,随机盲盒系统将会与宿主解绑,奖励宿主系统商城,往后宿主仍可通过完成系统签到任务,通过积攒盲盒币,在系统商城内购物。】
【“滴——”盲盒系统解绑中,倒计时十、九……五、四、三、二、一。】
【“滴”随机盲盒系统20250330号与宿主秦缨顺利解绑,往后余生,祝宿主成为一个治国安邦,爱明如子的好皇帝!祝好!】
【“滴——”】
两声拉长的“滴”字盲音先后在脑海中响起,秦缨只感觉脑袋一松,仿佛体会到了猴哥褪掉金箍儿的感受,虽然这七年来,盲盒系统总会傻里傻气,有时还颠颠的,但他能摸着良心讲,如果不是有傻瓜统在,这七年他也不能过得如此顺。
他用意念挑出系统面板,看到了系统商城页面、日常任务签到页面,原先强制的“任务栏”页面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系统虽然消失了,但是他的金手指没有丢,小少年的丹凤眼越来越亮,始皇看到乖孙一张喜气满满的漂亮小脸,狭长的丹凤眼内也亮如繁星。
下首群臣们山呼万岁的欢喜声音透过干净的雕花玻璃窗传到了湛蓝的天空上。
站在下首大柱子旁的蒙毅、吕雉双眼含笑地望着上首的皇帝陛下和皇太孙,这是他们毕生要追随的两代帝王。
阳光灿烂的好日子一眼看不到尽头,始皇陛下和贴心太孙的幸福故事也仍旧追逐着时间,永不停歇地昂首挺胸,大步往前……
【正文完】【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