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狗蛋找活


    老妇人见状遂叹了口气,她也算多多少少了解这小孩儿的别扭性子,因为双亲早逝,家里穷得叮当响,整日都在百家中混饭吃,混饭也就罢了,可偏偏这孩子话也不多,性子也不算讨喜,整天白吃饭还不会说好听话哄人家,这哪能让亭内的人喜欢他呢?


    她端着手中的木盆往前走了几步,弯腰将满满一盆木棉放到河边平整的大石头上,就从怀里取出两个用干荷叶包着的野菜饭团子伸手递给沉默的小少年道:


    “狗蛋儿,你把这俩饭团子吃了吧,纵使你这鱼竿子周边有鱼,也早就被你肚子叫出来的响亮声音给吓跑了。”


    皮肤被晒得发黑的瘦削小少年闻言耳根子忍不住发红,像是一只小狗狗一样用两颗黑的耀眼的眼珠子羞臊的抬头看了老妇人一眼,瞧见对方对他挑了挑眉,又把手中的俩饭团往他面前送了送,饿得烧心挠肺实在受不了的生理不适感还是压过了他的理智。


    小少年放下手中的鱼竿,将手心出汗的双手在洗得发白的衣服上蹭了蹭,才从地上站起来双手接过俩饭团,低声对着面前的女媪道了句“多谢大母”,就迫不及待地撕开荷叶,狼吞虎咽地埋头吃起了野菜团子。


    老妇人叹气道:“吃慢点儿,省的待会儿肚子疼。”


    已经一夜半天都没有吃到东西的小少年感激地点了点头,等将右手中紧抓着的大半个饭团吃下肚后,干瘪的肚子内稍稍有食了,他进食的速度才变慢了,默默观察着老妇人的动作。


    看到老妇人用倒扣在木盆上的大葫芦瓢弯腰在河边舀了几瓢水倒进石头上的木盆中就开始仔细地搓着盆内一团淡黄又泛白的絮状物。


    他以前也曾见母亲这样子做过,明白这盆内盛的是妇人们从春日就开始不断收集的柳絮、芦花等木棉絮,因为里面掺杂了不少杂质,得在夏季天气暖和时蹲在河边一点点地淘洗干净才能等入秋后将这些絮状物填充进被子里保暖。


    老妇人手上的动作很熟练,边洗边搓,手指灵活翻动间就将一团团絮状物中夹杂的草籽、草茎给仔细地挑了出来,额间泛白的发丝上粘着不少从盆内溅起的水珠,此情此景像极了彼时彼景,看着眼前老妇人的动作,回想起前几年母亲还在世时的生活,小少年咀嚼菜团的动作慢了下来,垂眸时眼底快速泛起了一抹水雾,在眨眼的动作中又很快的消失不见。


    他将两个脸颊鼓起来,大口大口的将手中略微有些泛着苦味的野菜饭团给吃下肚,就跑去河边洗干净手弯腰站在老妇人身边默不吭声帮她理着一团团掺杂着杂质的木棉。


    老妇人瞥了小孩儿一眼,眸中滑过一抹笑意,但也未曾开口。


    炎热的夏日午后,一老一小就这样待在河边洗棉一洗就是一个多月。


    每日老妇人来河边时都会给小少年带两个野菜团子。


    河边光影流转,水草疯长。


    转眼就到了六月初十这天,老妇人将家里收集到的最后一团木棉也给清洗干净了,看着旁边这个吃了饭团就默默帮他干活的黑瘦小少年叹气道:


    “狗蛋儿啊,我家的木棉已经全部淘洗干净了,从明天开始我就不来河边洗棉了。”


    小少年一听这话瞬间如遭雷劈,片刻回神后又对着老妇人拱手道:“大母,多谢您这些天给我的饭团,等我以后长大了一定会好好报答您老人家的。”


    原本正和蔼可亲看着小少年的老妇人闻言非但没有觉得欣慰,反而还“咚——”地一下将端起来的木盆重重放在了河边的石头上,在小少年惊愕的目光下,斑白的双眉倒竖,左手掐腰,右手就指着小少年的鼻子中气十足地破口大骂道:


    “呸!狗蛋儿!我一个老妇都能照顾好我自己,倒是你一个有手有脚的年轻小子连自己都养活不了,你怎么还敢说出这种大话?我这些天愿意给你饭吃是怜惜你早早失去双亲,生活不易,但幸好品行还算端正,可不是想要靠着几个饭团就期望着日后得到你报答的,你这小身板能养活你自己就不错了!”


    心脏原本高高揪到嗓子眼的小少年,等耐心听完老妇人这明面上在骂他,实际上是暗地里关心自己的话,一颗慌张的心瞬间变得暖融融的,对着老妇人又感激的俯了俯身,可转瞬间又变得表情苦涩了起来。


    他现在只有十一岁,地里的农活干不了多少,也做不了什么生意,之前因为父亲与亭长有些交情,年轻时曾一起上过战场,等父母双亲全都病逝后,他倒是会经常跑到亭长家里混顿饭吃。


    可惜亭长夫人着实厉害,每次他去他家时,都斜眼看他,不是要很大动静的放碗端盆就是站在院子内掐住腰指桑骂槐。


    他知道这是不想给他饭吃,可他为了能不饿死就装作没听懂,然而等他四月底又饿着肚子跑去亭长家里时,明明他都闻到饭香味了,亭子夫人愣是说家里的饭全都吃完了,看到亭长也站在那里不吭声,他算是彻底明白这夫妻俩是都不愿意再给他一口吃的了。


    他又羞又气又恼,一气之下跑回家里翻箱倒柜的做了一根简陋鱼竿蹲在河边钓鱼,再也没去亭长家一次。


    他钓鱼倒是挺有耐心的,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也能在河边一蹲蹲一上午,可河里的鱼显然比他更有耐心,哪都能游,就是不往他的鱼钩处游。


    唉,天大地大,他想要养活自己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瞧见小少年这蔫头搭脑的颓丧模样,老妇人又伸手拍了拍小孩儿瘦的皮包骨的肩膀,摇头叹息道:


    “狗蛋儿啊,人活于世,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婆婆也知道你可怜,可婆婆也只能给你一时的饭,给不了你一辈子的饭。”


    “常言道,树挪死,人挪活,咱这小乡邑内已经很难找到可以吃饭的地方了,你不如去县城里看看,找找有没有食肆客栈招人的,你去那里也能混口饭吃。”


    小少年听到这话微微仰头看着老妇人,老妇人没再多说什么,深深的叹息了一声,就弯腰端起木盆回家去了。


    目送着老妇人的身影一点点的消失,小少年低头用破洞的草鞋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头,看着远处如同一枚咸蛋黄的夕阳正一点点往河的尽头垂落,眼中尽是说不出来的迷茫。


    他待的这个地方以前是楚地,如今已经是秦地了。


    十一岁的狗蛋儿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亭长家里,常常在大人们口中出现的在他们这个小乡邑之外的


    淮阴县城究竟长什么模样,狗蛋儿不知道,淮阴县隶属的九江郡究竟有多大,边界从哪里起,到哪里止,狗蛋儿也不知道。


    可狗蛋儿明白漂大母说的是对的,如今连亭内最富裕的亭长家都不想要再给他一口饭吃了,他在亭内已经是人嫌狗憎的存在,彻底活不下去了。


    出去!


    只能出去看看了!


    狗蛋儿长长叹了口气,站在河边的芦苇边,看着西边又大又圆润的落日一点点滑落进地平线,天色擦黑了,河边草丛之上一团团嗡嗡嗡飞的大蚊子仿佛要合力将他给抬走。


    心中打定主意的狗蛋儿摇晃了一下脑袋,赶走乌泱泱往他脸上扑的蚊子团,弯腰将自己的简陋鱼竿给拾起来,沉默的拎着手中的鱼竿低头走回自己破败的家里。


    翌日清晨,天空还麻麻亮。


    狗蛋儿在家里找到了十个秦半两,就用一把破了一个角的石锁将家里摇摇欲坠的两扇木门在外面给锁上了,腰间佩着父亲留给他的短剑,背上背着一个母亲生前缝的土黄色布袋子,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短衣,踩着一双破洞的草鞋就走出家门,仰头看了一眼天色,先去父母的坟前拜别父母,而后就背着包袱,踩着沾着露水的蜿蜒小道朝着淮阴县城的方向而去。


    这一去,山高水长,道阻路远,昔日靠着吃百家饭在家乡艰难求生的“狗蛋儿”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


    两日后。


    淮阴县城。


    发丝凌乱,灰头土脸的狗蛋儿背着自己染土的包袱,像是一只误闯了肉铺的小黑狗狗似的,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这两日赶路时他能找到的东西就是路边的野菜和青涩的野果,靠着这些又酸又苦的植物终于从小乡邑来到了大人口中的淮阴县城。


    大清早的,县城的早市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狗蛋儿闻着从四面八方钻进他鼻子内的香味,简直都有些头晕目眩了。


    这就是县城吗?!真是比乡邑内热闹许多。


    狗蛋儿边拉着胸前的包袱带子,边看着街道两侧各种吆喝叫卖的摊位吞口水。


    “包子,卖包子嘞,按照咸阳城内的少府食谱最新摸索出来的大肉包子嘞~~~”


    “卖豆腐汤!豆腐脑!煮豆浆嘞!全都是按照帝都的食谱用心制作嘞!香的嘞!”


    “馒头!馒头!卖馒头!”


    “野菜团子!野菜团子卖的嘞!”


    “……”


    “……卖肉!天不亮就从井里面拿出来的肥肉……”


    [包子,馒头,豆腐……]狗蛋儿拉着自己的包袱带子边走边闻边看,这些新式食物他也曾听过,知道这是去年突然从咸阳城内传到楚地的美食,还是因为亭内建了石磨作坊,他才从乡民们的嘴巴里听到的。


    以前石磨作坊没建起来时,他还能从乡民们家里讨到人家不爱吃也不想吃的麦饭和豆饭,可是自从石磨作坊建起来后,麦子和豆子也成为美食原材料了,他就只能吃到野菜团子了。


    幸好,随着少府的《野菜图谱》一级一级传下来,很多原本不认识的野菜也都被乡民们采摘下来混成麦粉做成菜团子了。


    他从春到夏,各种各样的野菜团子都吃过了。


    从街头走到街尾,狗蛋儿发现他最爱闻的还是肉包子的味儿,忍不住站在包子笼屉前使劲儿地嗅着那股子迷人的味道。


    卖包子的小食贩子看着在自己摊位前徘徊的脏兮兮小乞丐,面上忍不住露出了浓浓嫌恶的神情,连连摆手驱赶道:


    “小乞儿,快些走得远点,我这都是金贵东西,不施舍给你!”


    狗蛋儿一听这话瞬间脸色发烫,又气又恼的转身就拽着包袱带子“腾腾腾”地快步走出了街道。


    他有名有姓!祖上也是贵族!会说雅言,还有一柄吉金佩剑,他是落魄的寒门子弟,可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小乞丐!


    看着吧!等他找到能做工的地方!有了月钱就跑到包子摊旁边当着那个可恶男人的面,把另一家包子全都买完!


    活活气死他!


    可惜,想象很丰满,现实挺骨感,狗蛋儿美好的想象和残酷的现实之间整整隔着一百零八个皮薄馅大的肉包子。


    大秦帝国刚刚建立第二年,纷争里几百年的乱世刚刚平息,淮阴县城的就业市场十分的惨淡。


    第一次离开家门,外出求生的狗蛋儿并不了解这世道想要找个能谋生的活计有多艰难。


    他以为自己是寒门子弟,有名有姓,稍稍认识一些字,会说雅音,只要肯努力,应该能找到一个包吃包住每月赚到三十个秦半两的活儿,可是他按照漂大母指点他的话,到客栈和食肆想要去做工,客栈和食肆的舍人连他的验、传都懒得看,像是轰赶苍蝇一样,不是让他滚!就是让他快些麻溜的滚!


    狗蛋儿简直都惊呆啦!


    县城套路深,他想回乡村!


    第82章 蒙毅见人


    可惜乡村回不去,他只能硬着头皮想办法在县城内扎根。


    找活失败的狗蛋儿反思之后,开始放低自己的应聘标准,既然“包吃包住,一个月三十个秦半两”不行,那“包吃包住,一个月二十个秦半两”也行。


    什么?


    一个月“二十个秦半两”都不给。


    “十个秦半两”总不算多吧!


    一个秦半两都不给的话,那必须得“包吃包住”!


    什么?不包吃?也不包住?


    让我留在你店里给你当牛做马打白工啊?!


    呸!


    一圈活计找下来,狗蛋儿算是彻底被这世道县城内萧条的就业市场给狠狠打击到了。


    更可怕的是,他离家时怀中紧紧揣着的十个秦半两也快要用完了!


    六月中旬,湛蓝的天空之上悬挂着一颗明晃晃的大太阳,太阳之中散发出来的火辣辣阳光刺的人险些都要睁不开眼了。


    空气中阵阵热浪翻涌,已经在县城的街道上徘徊了一旬的狗蛋儿没有因为进城形象变得光鲜,反而愈发邋遢了。


    无地可去的他晚上睡觉都不得不蜷缩在街角的破烂木棚子内,从外表上来看真真是和一个讨饭的小乞丐没什么两样了,唯一能表示他非乞丐身份的就是他腰间佩戴着那把泛着哑光金的吉金佩剑了。


    [唉。]


    太难了!


    又累又饿。


    肚子饿得咕咕叫,蜷缩在街角的破木棚内艰难地熬过一夜后,天光大亮,楚地又迎来一个朝霞满天的清晨。


    今日已经是狗蛋儿来到淮阴县城的第十二日了。


    清早的气温还不算高,饥肠辘辘,饿得肚子咕咕叫的狗蛋儿用右手摸着怀里仅剩一枚的秦半两,情绪很是沮丧。


    若是今天将最后一枚秦半两也花出去后,他是真的没钱可花了。


    在烧心挠肺的可怕饥饿感的驱赶下,又疲又累的狗蛋儿拖着沉重的脚步,不知不觉间又摸着干瘪的肚子晃到了热闹的早市上。


    早市还是那个早市,和他初来时那天一模一样,路两边有不少摊子,赶集的人也不少,唯独他整个人看起来更瘦了,也愈发的落魄了。


    来赶早市的淮阴人看到狗蛋儿这浑


    身脏兮兮的模样,忍不住嫌弃的用手指捂住鼻孔,往旁边闪的远了些。


    狗蛋儿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可怕的饥饿感给吞没了,完全顾不上看周围人的眼色。


    这世道,只有不愁吃穿,肚子饱饱的人才会看重自己的尊严。


    饿得前胸贴后背,旦夕之间都会死亡的人是没有尊严,也不讲尊严的。


    朝霞满天,辰光明亮。


    一个散发着浓浓血腥味的卖肉摊位前,身形健壮的年轻屠夫刚“嘿呦”一声将背在背上的半扇猪肉给“咚”地一下丢到切肉的长木板上,拿起两把锋利的刀在磨刀石左右两下地磨了磨,准备将这一扇贵族们口中称呼的“贱肉”给沿着肋排分成小块,就看到视野内晃悠过去了一个有几分眼熟的瘦巴巴小身影。


    年轻屠夫一愣,下意识抬头望过去,看清楚那个小身影的邋遢模样与虚浮脚步后,眼中瞬间滑过一抹浓浓的讥讽。


    他“砰——”地一下将两把大刀给砍到一个厚厚的切肉圆木墩上,顺手拉过一条滑腻腻的长汗巾搭在脖子上,就绕过肉摊,三步并两步地追上那走路都有些摇晃的小身影,步子一挪,堵在小少年面前,双手环胸,视线下移,瞥着一双三角眼上上下下将小少年看了一圈,目光在小少年腰间悬挂着的那一柄吉金佩剑上凝了凝,眼底深处滑过一抹贪婪,但脸上却浮现一抹冷笑,满脸倨傲地往上挑眉道:


    “呦!我说这一大早的究竟是哪来的臭味,像是一只讨人厌的臭苍蝇一样到处在早市上嗡嗡嗡飞着熏人呢,原来是那南昌亭内早早克死父母,到处混吃混喝的韩狗蛋儿混进这人逛的早市里了啊。”


    从古至今一直到未来,爱看热闹、爱种地的性子都是牢牢刻在华夏人的骨子里的。


    原本这个邋里邋遢的小少年在早市上出没几日后就已经很让这附近的小食贩子们嫌弃了。


    如今听到这个年轻屠夫笑着骂出来的话,说明二人显然是认识的,周边的其余摊贩,以及正走动着的路人们瞬间齐刷刷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脚下的步子,全都像是大鹅一样伸长脖子,往这似乎是不对付的两个人身上看了过去。


    饿得眼睛都有些花了的狗蛋儿像是朦朦胧胧隔着一层雾般听到耳畔处响起的充满讽刺的熟悉笑声,他努力克服着脑袋中涌起的阵阵晕眩感,勉强睁大眼睛看向堵在他面前的壮实年轻人,用了十几息的时间才终于认出来这是谁了。


    这个长得肥头大耳的年轻屠夫是他的同乡,在亭内也算是个挺出名的人。


    他家里有个亲戚在县城内卖肉,这屠夫每月都会从亭内带着屠宰好的牲畜往县城亲戚的肉摊里送,家中的伙食条件仅仅比亭长家差那么一点点。


    自己父亲作为遗物留给他的吉金佩剑像是一块肥肉一样让这个年轻屠夫眼馋许久了,在亭内多次向他讨,他都不给。


    没想到,他今日的运气竟然这般坏,饿得都快要昏过去了,竟然还倒霉催的碰上了这么一个霸道的讨厌鬼。


    无力与讨厌鬼争吵的狗蛋儿摸着干瘪的肚子只想要息事宁人的从屠夫身边绕过去,没想到在与屠夫擦肩而过之时,竟被对方给狠狠一把推倒了地面上。


    没防备的被这般重重一推,摔倒在地面上的狗蛋儿本就晕眩的脑袋变得更晕眩了。


    看到这一幕后,周围旁观的人群瞬间响起了嘻嘻哈哈的大笑声。


    屠夫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小少年,用舌头舔了舔龇着的两颗大牙,抬起自己油腻腻的粗粝大手就指着瘫坐在地上的狗蛋儿看着周边围观的人哈哈大笑地讥讽道:


    “诸位可要擦亮眼睛,远离这个天煞孤星啊!他是我们亭内非常有名的小灾星,两岁时克死了他亲爹,八岁时又克死了他亲娘,父母都克死后还像个讨债鬼一样整日舔着一张脸在亭内各家各户内蹭吃蹭喝!简直把亭内的乡民们给快要烦死了!”


    “眼下这命硬的讨债鬼突然出现在了县城里,我猜他必然是被亭内实在忍受不了他的乡民们给厌恶的驱赶了出来!大家伙可要擦亮眼睛离他离得远远的,莫要不小心被这克父克母的灾星给沾上了霉运,再倒霉催的克到全家就不美了!”


    原本正在围观看热闹的人,一听屠夫喊出来的这可怕的话语,瞬间像是躲避瘟疫一样,齐齐往后退了好几步,但是看热闹的眼睛却闪现着璀璨的亮光,仍旧盯着那地面上的小乞丐看个不停。


    一个身穿土黄色袍子,身形十分高大的少年刚从麦食摊前买了一大包用荷叶包着的热包子,听到声音,挤到人群内看热闹,在听到那屠夫喊出来刺耳的“克父克母”的话后,少年刚咬进嘴巴里的香喷喷肉包子瞬间变得没那么香了。


    同样父母早逝,从小被自己小叔叔带大的高大少年只觉得自己看个热闹也被人给冒犯了,他拧着一双浓黑的长眉瞧了瞧那一脸嚣张的年轻屠夫,又看了看那瘦得像一根黑铁般瘫坐在地上的小少年。


    屠夫脸上的神情甚是跋扈,而那黑铁般的小少年却一直沉默的低着头,他看不清楚对方脸上的表情,但能感受出来对方的情绪十分的不好。


    那年轻屠夫似乎根本就看不见亦或者是不在意那小少年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阴郁气质,只是将两只油腻腻的大手往后一背,就咧着一张大嘴,慢悠悠地走到那小少年面前,抬起一只穿着草鞋的黑黢黢右脚照着小少年的胳膊踢了踢,戏弄地大笑道:


    “韩狗蛋儿啊韩狗蛋儿,你一个小灾星还整日在腰间配着一柄吉金短剑在外面四处乱晃,你这卑微的身份,你配剑配的明白吗?”


    “这样吧,看在我们俩是同亭的份上,你若是有胆量的话,今日就当着大家伙的面,拔出你那腰间的佩剑与我斗上一场,你若是打得赢我,我就送你一块肉外加一笼热包子,你若是不敢与我打斗的话,你就当着诸位同乡的面从我□□钻过去,我当面骂你一通胆小鬼不配佩剑,再赏给你一笼热包子,今日这事儿咱们就算过去了如何?”


    听到屠夫这明晃晃侮辱人的话,高大少年拿在右手中的大肉包子再也吃不下去了,只觉得有些反胃的犯恶心。


    其余围观的人却“哗——”地一下热闹了起来,纷纷看热闹不嫌事大,有人吹口哨,有人前仰后合地嬉笑着拍掌大喊:


    “小乞儿你快快站起来,与这屠夫打上一场,让爷看得高兴了,爷也赏你一笼热包子!”


    “暧?你们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啊,这小乞儿瘦的像根细竹竿似的,个子也才刚到那屠夫的腰间,这细胳膊细腿的怕是都经不住那屠夫一脚踹的,万一当街闹出人命的话,可就不好收场了,毕竟咱们现在可不是楚人,要受那繁琐的秦律的管辖了,依我看,小乞丐你也别想着和人打架了,你就像个小狗似的乖乖从那屠夫的□□钻过去吧,哈哈哈哈哈,爷活了几十年还没有见过人当面钻胯呢,你若是今日钻人家的胯钻的让爷看得高兴了,爷直接赏给你两笼热包子,外加一百个秦半两!”


    “对对!还是钻胯吧!钻胯好看!这两人的身形差的实在是太远了,打架哪有钻胯好看?!”


    “钻胯!”


    “钻胯!”


    “快钻胯!”


    围观之人的兴趣在这一句一句的煽动话语中算是彻底被挑起来了,还有人像是看街头杂耍一样,直接从怀中摸出一个秦半两照着低头坐在地上的小乞丐的脑袋砸了过去。


    铜质的秦半两撞到那如枯草般杂乱的发丝上“咕咚”一下落地时,砸钱的男人也摸着自己滚圆的肚子拧眉大喊道:


    “小乞儿,还不快些钻胯!爷有的是赏钱!”


    “钻胯!”


    “对,快点儿钻!你现在不钻,等待会儿太阳都热了!我们这些人还怎么站在这儿看热闹啊!”


    人群中不满的声音相继响起。


    听着周围人的叫嚷声,年轻屠夫眼角眉梢尽是笑意,仿佛是一个斗胜的大公鸡一样,此刻他也不想和狗蛋儿打斗了,深深觉得让狗蛋儿在这市集之上当着众人的面


    从他的□□钻过去比较好。


    斗志和兴致全部涌上脑门的年轻屠夫活动了一下粗粗的脖子,颈关节处响起一阵“嘎吱嘎吱”的响动,随后伸手撩起自己下面的衣裳,身子半蹲,露出两条毛毛腿,以及那下方散发着浓浓尿骚味道的物什,像是要逗一只小黑狗钻狗洞一样,抬起右手冲着低头坐在地面上的小少年勾着手指嘲笑道:


    “嘬嘬嘬,小狗蛋儿钻洞洞!快从爷爷的跨下钻过去,莫让大家伙等着急了!”


    人群之中抱着包子的高大少年一双长眉都拧的快要打结了。


    这时,一个身穿黑衣的高大男人听到动静也走到了人群这边,长眸一扫就看到这里是什么情况了。


    天下受苦受难的倒霉人多了去了,管是管不过来的,他有任务在身,青年男人正想要转身离去,就听到身后那屠夫扯着嗓子,嘎嘎笑着大声吆喝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韩狗蛋儿!韩信!你没听到爷爷让你钻胯吗?你是聋了!还是瞎了!爷爷让你钻胯呢,你听不明白吗?!”


    “是啊,快钻啊!大家伙都在这儿耗着等着看你钻人家胯呢!!”


    “小乞儿你可别在这儿白白耽误大家伙的时间,你要知道你耽误一个人一刻钟的时间,那就是耽误了一群人一刻钟的时间,这么多一刻钟加起来,你知道你浪费了别人多少时间吗?”


    “烦人!快钻啊!”


    “砰砰砰!”


    七、八个秦半两从四面八方照着坐在地上的韩信飞去,有的砸到他脑袋上,有的砸到了他的脸上,顺着他脏兮兮的衣服滑到了他的手边、腿边,围着他瘦削的身子落了一圈。


    少年韩信怔怔地看着那横七竖八躺在黄土地上的秦半两。


    站在人群之中抱着包子的高大少年看着地上那个名叫韩信的小少年嘴角抽了抽,已经十分的无语了,这人难不成是泥巴糊的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吗?现在都被人侮辱到这个份上了,还不快些站起来激烈反抗吗?


    如果换成他的话,屠夫刚冲他如恶犬般拦路时,就已经被他像是举鼎般高高举起来,狠狠地摔在地上了,哪等这屠夫扯着嗓子在他面前叫嚣?!


    大清早的,被这窝囊的淮阴小乞丐给气的心中火大的高大下相少年正准备不看了,转身离去同自己季父汇合时,就乍然听到周遭人的兴奋大喊声:


    “哎呦!快看!快看,这落魄小乞丐终于动了!他这是要钻人家屠夫的胯了!”


    高大少年闻言又“嗖——”地一下转过脑袋,看向那被欺负的黑铁少年,这一看他简直险些被气的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那小乞丐竟然真的沉默着从地面上晃晃悠悠的站起来,不是作势要拔出腰间佩剑和那欺辱他的屠夫干上一场,反而还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准备蹲下身子像个小黑狗似的从那屠夫的恶心跨下钻过去了。


    [真是太恶心了!如此没胆量,活该被恶人欺负!]


    高大少年面露嫌弃,将一双重瞳的眼睛从二人身上移开,瞥向了一旁。


    少年韩信双拳紧握,听着周边嬉笑嘲弄的大喊大叫声,眼底冰霜一片,双唇紧抿,但是往前挪动的步子却没停。


    呵——钻胯又如何?


    他为了活下去还和野狗抢过饭呢!从小到大受到的奚落多了去了!他若是每句奚落嘲笑声都牢牢记在心里,早就被活活气死了。


    如今他打不过这屠夫,但是只要能让他活下去,他总有一天能打过他!


    今日从这恶心人的□□钻过,他能获得一堆热包子,与能让他活下去的热包子相比,他的尊严轻如鸿毛不止一提……


    站在人群之中抱剑而站的高大黑衣青年静静地眯眼看着那名为“韩信”的小少年,默不吭声,目露思量。


    用油腻腻的血腥双手拉着衣裳的年轻屠夫一脸狞笑的看着韩信蹲在地上,用双手撑着黄土地,一点点地朝他的方向挪动着脚步。


    那张黑黑的小脸离他越来越近了,再有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就能当着满市人的面将这小灾星为数不多的尊严给死死地踩在脚下了!


    年轻屠夫激动的不得了,呼吸急促,连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抱着包子的高大少年脸色已经黑的不能看了,想转身走又盼望着能看到什么转变。


    其余围观的人也都屏住呼吸,双眼直勾勾的兴奋看着这面前一场素日里罕见的嬉闹侮辱人的场面。


    他们正目光火热的看着那头发毛燥燥的脏兮兮小乞丐马上就要从那年轻屠夫的□□钻过去了,一颗心都欢快的蹦跶到嗓子眼处了,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身形高大的俊朗黑衣男人直接抱着一柄长剑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没等围观之人看明白那黑衣男人想要干嘛,就见对方表情冷肃的抬起一条大长腿对着那拎着下裳半蹲的年轻屠夫的□□狠狠踢了一脚。


    年轻屠夫瞬间双眼飙泪“嗷——”地一声就用两只大手捂着自己下身,痛的倒在了地面上嘶吼打滚儿。


    这个变故使得围观的人群惊了,在场所有男人无论年龄几何看着那疼的在地上打滚儿的年轻屠夫都觉得自己身下也被踢了一脚,出现了幻痛。


    重瞳少年一愣,蹲在地上的韩信也愣愣的仰头看着踹翻年轻屠夫,走到他面前的高大黑衣男人。


    对方生的五官很是俊朗,一身黑衣,脑袋上顶着个斜发髻,显然是从西边而来的秦人。


    他不明白这个陌生的秦人怎么会出手帮他,围观之人也都不明白这个秦人是要干嘛。


    秦灭六国,虽然天下之中没有明确的鄙视链,但是庶民们也默认西陲秦人是最强大的,最先亡国的中原韩人是最弱的。


    市集是有看守的士卒的,毕竟想要入市摆摊是要交摊位费的。


    几个身着土黄色衣服的淮阴士卒也在人群中看热闹,看到一个秦人明晃晃冲进来砸场子,他们虽然心中也有些怯意,但看在那屠夫每次来市场上都会拿出几块肥肉孝敬他们。


    再者,这是他们管辖的地盘,若是任由这个秦人跑来搅和,岂不是他们的威严也就要折损了?


    为了那几块肥肉,为了自己那些威严,几个淮阴士卒还是佯装出胆气,握着腰间的佩剑就迈着螃蟹步子从人群内走到黑衣男人面前,拧着眉头不满地嚷嚷道:


    “欸欸,你这秦人是怎么回事儿?无故欺负人家屠夫是想要生事儿吗?”


    神情冷淡的高大秦人环顾四周,看到原本在拍手看好戏的人群在与他目光交接时都纷纷躲避开了,然而一个高大的抱着包子的少年在与他视线相对时却不怯不慌静静地看向他,瞧清楚对方竟然生了一双稀少的重瞳,秦人青年不由有些惊讶,没等他定睛看清楚,下一瞬注意力就又被面前的几个淮阴士卒给拉了回来。


    “看什么呢?问你话呢!没听到吗?”


    “你就算是咸阳人来了淮阴,也得守我们这儿的规矩!”


    秦人青年闻言看着面前几个楚人士卒冷嘲道:


    “看来淮阴之地的秦律普及度还是太低了。”


    “这个屠夫当街闹事,对着一个普通的未成年小孩儿行侮辱淫|荡之事,触犯秦律,应被罚一甲,抓进牢狱内施加耐刑,游街一旬。”


    “其余围观之人应该见义勇为,却偏偏见义不为,同样触犯了秦律,按律……”


    原本就是看热闹的嬉闹人群一看到青年秦人这精通秦律,按律当街说法的严肃模样瞬间“嗡——”地一下做鸟兽散了。


    路人能跑,其余的小食贩子没法立刻跑,也都蹲在地上,双手抱住了脑袋,掩耳盗铃,以为这样那当街背秦律的男人就看不到他们了。


    疼得冷汗涔涔,在地上嗷嗷打滚的年轻屠夫原以为几个守市士卒能拿下这个踢伤他的可恶秦人,没想到这个秦人竟然通晓秦律,一听到秦人青年对他说出来的律条惩罚,年轻屠夫瞬间噶的一下闭上了眼睛,不管是真晕还是假晕,反正是晕过去了。


    几个楚人士卒也都惊得面面相觑,正


    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又瞧见这张口背秦律的高大秦人青年从怀中掏出了一块令牌。


    看到那黑漆漆的令牌之上所刻的几个金闪闪的大篆字后,几个守市士卒们瞬间吓得“扑通——”一下跪在了黄土地上,惶恐地拜道:


    “小人有眼无珠,不慎冲撞了蒙内史,请蒙内史赎罪!”


    [蒙内史。]


    全程愣愣的少年韩信,一直仰着脑袋看着这如同天降般出现在他面前的高大秦人青年,眼神都有些呆滞了,听到跪在自己身边的士卒们惶恐喊出来的话后,不禁眼神动了动。


    蒙毅厌恶地看着几个跪地的淮阴士卒蹙眉道:


    “还不快些把这个触犯秦律的屠夫给关押下去!”


    “诺!”


    “诺!”


    “诺!”


    几个楚人士卒立刻惊慌失措地从地上爬起来,恍若拖死猪般将躺在地上的年轻屠夫给拖走了。


    抱着一荷叶包子同麦食小贩子一块蹲在包子摊位后面的重瞳少年悄悄看着那一蹲一站的二人,长眉微拧,内史应该算是一个咸阳城的高官了。


    看着这高大的秦人内史,他双眼之中尽是迷茫不明白这偏远的淮阴县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帝都高官。


    他想了想,微微弯腰溜到墙根处,立刻动作飞快的跑走了。


    蹲在地上的少年韩信也慢慢站了起来,看着面前这个名叫蒙内史的人蹙眉打量他片刻后,就对他问出来了一句十分奇怪的问话。


    “小孩儿,你带验、传了吗?”


    饥肠辘辘的韩信点了点头。


    “把你的验、传拿出来给我看看。”


    蒙毅微微弯腰将骨节分明的修长右手递到了灰头土脸的脏兮兮小孩面前。


    这是一只看着就是贵人的手。


    韩信垂眸乖乖从怀中用脏兮兮的小手取出自己的验、传放到了那只干净的大手中。


    蒙毅低头用手指摩挲着手中的两块用杨木制作的简牍。


    左手中的“验”是每一个大秦庶民都有的“身份证”,其上详细刻着一串清晰的墨色大篆:


    【淮阴县南昌亭小男孺韩信生于秦始皇十六年身高五尺二寸(约为1米2)圆面色微黑无瑕疵父韩立无爵庶民宅一间田二亩】


    右手中的“传”作为庶民的“短期旅行许可证”是由南昌亭的官道哨所的基层小吏签发的,其上只写着:


    【淮阴县南昌亭小男孺韩信年十一事由:探亲目的地:淮阴县城限一月还返程需重新验传。】


    看着其上记录的信息,简牍所刻的内容差不多就是自己要寻的小孩儿了,蒙毅将两块简牍重新递给小孩儿。


    瞧着对方正脑袋微仰、抿着嘴,有些忐忑又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蒙毅好看的剑眉轻轻往上扬了一下,温声对小孩儿笑道:


    “我来问,你来答。”


    韩信抿唇点了点头。


    “你叫韩信?”


    “嗯。”


    “家里还有什么人?”


    韩信垂眸,哑声道:“没人了,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了。”


    蒙毅闻言不禁攥了攥手指,又接着开口询问道:


    “你从小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以往常去亭长家蹭饭,蹭到最后亭长夫人都不满了,你去她家她也不愿意把煮好的饭给端出来了?”


    韩信闻言瞬间惊得瞳孔地震,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蒙内史,心中忍不住发出震耳欲聋的无声惊呼:[什么?难道他韩信蹭饭的名声现在都已经传到咸阳了??!]


    瞧着小孩儿脸上这生动的震撼表情,此刻无声胜有声,蒙毅也被逗乐了,接着对黑瘦小孩儿道:


    “嗯……让我再猜猜,你在亭长家里蹭不到饭后,为了饱腹,还曾自己做鱼竿跑到河边学钓鱼,鱼钓没钓上来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在河边曾意外碰上了一个漂洗木棉的老妇人,老妇人心善给了你许多日饭食对吗?”


    韩信惊得瞪大了眼睛,无意识后退了半步,瞳孔地震的看着蒙内史:“!!!”


    [这蒙内史难不成是神人吗?怎么初次见面就将我的底裤都扒干净了!不是,这对吗?!]


    瘦得恍若黑铁的少年下意识去低头看自己两个脏兮兮小手中抓的“验”、“传”,不是,他这验、传上也没写他韩狗蛋儿去亭长家里蹭饭,到河边钓鱼还能遇到好心漂母的事情啊。


    看着面前黑瘦黑瘦的圆脸小孩儿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炎炎夏日从咸阳跨越两千多里地跑来楚地执行高级秘密任务的蒙毅紧绷了多日的神经在这一刻总算是放松下来了,还没忍住愉悦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在小少年仰头看他的困惑表情中,蒙毅伸出自己的右手丝毫不嫌弃的揉了揉小孩儿乱蓬蓬的脑袋,在对方迷茫的眼神中温声笑道:


    “小孩儿,你的运道来了,走,随我去衙门内办一枚‘符’(高级长途通行证),皇长孙殿下要见你。”


    第83章 兵仙霸王


    “皇,皇长孙殿下?”


    受辱之时,突然见到一个天降的秦人高官来出手帮助自己,这场面就已经让韩信觉得自己是在做白日梦,恍恍惚惚有些不太真实了。


    等再紧跟着听到自己连晚上做梦都梦不见的尊贵陌生称呼后,圆脸小孩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只觉得自己已经高高飘起来,待在云里雾里了。


    纵使他没什么见识,也明白皇长孙可是皇帝陛下的长孙!天高皇帝远的,这般金尊玉贵的人找他一个穷的连饭都吃不起的庶民小孩儿做什么?


    [而且,咸阳。]


    [嗯……咸阳应该离淮阴特别特别特别远吧?!]


    [说是坐落在天边也不为过吧?]


    看着面前身高只堪堪到自己腰部的脏兮兮小孩儿满脸都写着“惊”和“懵”,别说小孩儿错愕了,连他这个一路由西往东奔赴两千多里地的办差人其实也不懂皇长孙为何要指名道姓地在楚地淮阴县寻找一个名叫“韩信”的贫苦小孩儿。


    不过,既然皇帝陛下已经同意了长孙殿下的提议,“韩信”也机缘巧合地找到了,“带韩信回咸阳”就变成他蒙毅一定要保质保量完成的任务了。


    任务完成一半,心情变得很愉悦的蒙内史抬头瞥了一眼日光,瞧着东边的太阳已经慢慢升高了,周围的气温也渐渐变热了,他没有对懵懵的小孩儿解释什么,只是招手笑道:


    “韩信,你先随我去客栈内沐浴吃些东西,有话等以后再说。”


    韩信已经饿得头晕眼花,连脑筋都快要转不动了,一听到“吃”这个字,纵使是有满腹的疑惑和诧异也都被他暂时给尽数压了下去,看到蒙内史话音一落就要抬脚走了,他也忙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迈腿跟了上去。


    可刚往前走两步,他又转回来蹲在地上将一个个粘了浮灰的秦半两给捡起来擦干净,珍惜地揣进了自己怀里。


    小少年的一双眼珠子非常黑,他抿着小嘴,用脏兮兮的小手一个接一个地捡着秦半两,这是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忍受了屠夫的侮辱之后,接受路人打赏赚到的钱,秦半两不分高低贵贱,他拿着也不觉得磕碜。


    蒙毅抬脚往前走了几步,听到身后小孩儿的脚步声非但没跟着他往前反而又开始往后退了,他不解地转过头,恰恰好看见小孩儿正满脸认真地蹲在地上捡那一个个落在地上的秦半两。


    他表情一怔,遂站在原地,停下脚步,看着小孩儿沉默地将地上近十个秦半两全部捡起揣到怀里后,又迈着虚浮的步子,慢慢走到自己身边,微微仰着头用一种期待又隐含警惕的眼神望着他。


    蒙毅垂眸没有吭声,只是伸出大手又揉了揉小孩儿乱蓬蓬的鸡窝头,就带着人去他昨日落塌的客栈了。


    举着双手,抱着脑袋蹲在摊位后面掩耳盗铃了好大一会儿的小食贩子们听到那能当街背诵秦律的可怕秦人高官终于抬脚离开了,才都偷偷摸摸地扒着摊位露出了半张脸,目送着那一黑一灰,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渐渐远去,直至拐了个弯,彻底消失不见后。


    众人才都心有余悸的用手摸着心口,从摊位后面站了起来。


    被这场惊变给搅和的,今日熙熙攘攘的早市已经看不到什么路人了。


    受惊的小摊主们也都无心做生意了,眼下危机解除,爱看热闹的天性就又“噌——”一下从骨子里蹦了出来。


    众人纷纷从自己摊位后面走出来站在黄土夯实的街道上,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盯着一大一小消失的拐弯处,又惊又奇地伸长脖子八卦道:


    “欸?你们刚刚听清楚了没?那几个看守市集的士卒对那个秦人跪地称呼‘内史’呢!乖乖啊!‘内史’啊,这得是整日跟在皇帝陛下身边办差的高官吧?!”


    “对对,我也听清了,说是叫‘蒙内史’来着,即便这‘内史’不是整日跟在秦始皇身边的人,也肯定是咸阳城的大贵族!哎呀,真是不得了啊!也不知道咱们这小县城是刮了什么风,怎么突然就来了这么一个大人物呢!”


    “呸啊,你们都是耳聋吗?怎么都抓不到重点呢?‘内史’算什么,难道你们刚才没听到那个蒙内史对那个小乞儿说——皇长孙殿下要见他嘛!”


    “是了,对嘛!明明这才是重点!我也清清楚楚听到这句话了。”


    “嘶——皇长孙殿下可是天上日月一般的尊贵人物,怎么会点名要见那个邋里邋遢的脏兮兮小孩儿呢?”


    “不是,你们怎么都能听懂雅言呢?就我旁观半天也没听懂那高官嘴巴开开合合究竟在说什么吗?”


    一声着急又不合拍的询问突兀地插了进来,可惜无人愿意开口搭理他。


    众摊贩们表情各异,面面相觑半天后,有个年轻的小摊主伸手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


    “哎呀,咱们这儿可真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啊!我刚刚在人群中旁观时就觉得那个小孩儿是一个极贵的面相,怪不得人家皇长孙殿下要点名见他呢,哎呀呀,不得了啊,咱们淮阴这是要出一个贵人了!”


    一听年轻食贩这话,其余摊贩也都慢慢回过神来了,再也没有了刚刚围观看小孩儿被逼当众钻屠夫胯的奚落嘲弄,反而一个个都挺直腰杆,与有荣焉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屠夫吆喝的声音,是说那个小孩儿是南昌亭的人,叫,叫‘韩狗蛋儿’对吧?”


    “对,‘韩狗蛋儿’应该是小名,人家大名似乎是叫‘韩信’来着。”


    “对对对,确实是叫‘韩信’,我刚刚听的真真的!”


    “哈哈哈哈,这可真是巧了!我家有个亲戚就是南昌亭的人呢,我这就收摊回家去我亲戚家报喜,咱们这都是同乡啊!”


    “对,咱们不仅要去南昌亭报喜,还得去寻县令,县令大人怕是也不知道咱县的韩信被皇长孙殿下看中了吧?!”


    “是极是极!”


    “同去同去!”


    一个普普通通的六月上午,偏远的楚地小县城内因为这件突发的大新闻,瞬间变得极其热闹了起来。


    县衙内。


    年过半百,下颌上蓄着一把斑白胡须的老县令正坐在后院大厅内待客,突然看到有个仆人匆匆走到大厅门口,站在门槛外面对他俯身拜道:


    “家主,县衙外急匆匆赶来了几个看守早市的士卒,他们说有重要的急事要向您禀报。”


    县令闻言忍不住看了一下坐在身边的客人,又对着前来的仆人蹙眉道:


    “他们几个人说是何事了吗?”


    仆人低声答道:


    “回家主的话,具体事情他们没说,只是说今日早市上似乎来了一个咸阳城的高官。”


    “什么?咸阳城的高官?”


    隔着一张案几,面对面跪坐在一起的两个男人听到这新奇的话,瞬间齐齐惊得瞪大了眼睛。


    作为县令客人的中年男人更是直接蹙起了眉头,面露惊骇地看着老县令:


    “黄兄,这……”


    老县令一看自己客人这不好的脸色就忙伸手安抚道:


    “项先生莫慌,等老夫把那几个士卒喊进来问问情况再说。”


    几日前,刚带着大侄子从下相赶来淮阴的项梁只能表情肃然的点了点头。


    片刻后,四个身上沾灰的守市士卒就跟着县衙内的仆人急匆匆来到了后院。


    端正坐在坐席上的县令一见四人,立即开门见山地拧眉威严道:


    “你们四个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这个时候不去好好地守早市,为何要来县衙?”


    四人听到问话,领头的一个中年士卒赶忙吞了吞口水,连说带比划地快速将早市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给县令大人讲清楚了。


    听完士卒的禀报,黄县令和做客的项梁眉头都拧的要打结了。


    老县令捋着下颌上的斑白胡须,拧眉看着领头的士卒一脸不可置信地复述道:


    “你们这是对本官说,今早上有个内史大人不声不响地从咸阳跑来了淮阴的早市,不仅对一个被屠夫欺负的小乞丐出手援助,还亲自上脚狠狠教训了那个年轻屠夫”


    “对,县令大人确实是这样,那位高官拿着的令牌用金漆大篆明确刻着[咸阳内史蒙毅]的字样。”


    “咸阳内史蒙毅。”


    老县令只是一个偏远楚地小县城内的老楚人对咸阳高层的具体情况并不是很清楚。


    他蹙眉念叨着这六个字,转头看向身边这位昔日楚国的最后守门大将项燕老将军的幼子。


    项梁抿唇点头叹息道:


    “黄兄,咸阳确实有这么个高官,是秦国已故上卿蒙骜的小孙子,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蒙毅内史还有个亲哥哥在戍边抵御匈奴。”


    “蒙氏一族从齐地迁移到秦地后,蒙骜往下爷孙三代,从秦昭襄王起都非常受历代秦王看重。”


    “若是来人真的是蒙毅的话,看来他是奉秦始皇之命来楚地执行什么重大任务了。”


    老县令捻须点了点头,又看着面前的四个士卒出声吩咐道:


    “你们速速去查一下那个蒙内史在哪里落塌了。”


    “诺。”


    四个士卒俯了俯身,正准备转身,就看到又有一个仆人急匆匆地走到了大厅外面,对着坐在里面的老县令着急地俯身禀报道:


    “家主,家主,有件大喜事发生了。”


    “什么事儿啊?”


    老县令诧异地伸脖往外看。


    站在门槛外的仆人立即喜气洋洋地俯身禀报道:


    “家主,县衙外来了几个早市的摊贩,他们高兴地嚷嚷着说,今日上午从咸阳城来了个叫蒙内史的高官,跑到早市上,对我们淮阴一个名叫‘韩信’的南昌亭男娃娃说,皇长孙殿下要见他!”


    “什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还没搞懂天降的“蒙内史”是怎么回事儿,竟然紧跟着又来了一个“皇长孙”!


    心中大骇的老县令直接惊得从坐席上站了起来,一脸诧异地看着项梁抚掌道:


    “项先生,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好端端的,怎么咸阳的贵族们突然把视线移到我们淮阴了?”


    项梁也跟着从坐席上站了起来,他心中的困惑并不比老县令少一星半点儿。


    如果他不是非常确认他现在还没有做出什么反秦之事来,他都怀疑这蒙内史是特意从咸阳跑来查他们项家叔侄俩了。


    项梁蹙眉稍稍想了想,就对着黄县令一脸诚恳地拱手道:


    “黄兄,依我看这事有蹊跷,您最好还是派两路人,一路人去查查那蒙内史在县城内的落脚处,另一路人快些去查查那个名叫‘韩信’的小娃娃究竟是何许人也吧。”


    “对对。”


    黄县令边点头,边招手吩咐手下的士卒去办差。


    ……


    暮色时分,南昌亭。


    亭长看着从县城内快马加鞭奔来的士卒简直都懵了。


    站在一旁的亭长夫人也觉得天要下红雨了。


    咸阳城的贵族难不成是吃饱了撑的吗?大老远地跑到淮阴寻一个父母双亡的讨饭娃


    亭长微微躬身认真地听完几个县衙士卒的问话后,边用袖子擦着额头上冒出来的汗珠,边一五一十地开口回答问题。


    县衙士卒低头看着自己用毛笔记录在竹简上的内容,盯着面前的


    中年亭长蹙眉询问道:


    “就这些,没了吗?”


    “官爷,没了,就这些了,狗蛋儿,不,韩信那孩子在我们亭内都认识的,他真没啥背景,也不认识什么贵人,两岁半时就没了父亲,八岁时又没了母亲,整日饿的到处在亭内找饭吃,除了会说些雅言外,也不认识多少字,是一个很普通的年幼穷娃娃。”


    几个奉县令之命到南昌亭内调查的士卒听完这番话,互相对视了一眼后,将记录好的竹简卷起来揣进怀里,就对着县令威严道:


    “行,那你领我们去韩信家里看看。”


    “诺,诺。”


    “几位官爷随我来,随我来。”


    静静扶着磨盘站在家中石磨后面的亭长夫人,旁观了全程。


    看着自家良人赔着笑对几个县衙里的士卒卑躬屈膝的讨好,她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又像是被蚂蚁啃食一样,只觉得这世上的事情简直离谱了。


    韩狗蛋儿一个父母双亡,落魄卑微到要和亭内野狗抢饭吃的黑瘦小娃娃竟然也能得到咸阳的贵族们看重吗?


    若是,若是,她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哪会舍不得家里那一顿、两顿饭呢?!


    哎呀!这可是有些亏大了!


    ……


    夕阳西下。


    县城内的一处客栈内。


    从头到脚穿戴一新的韩信,正拿着竹筷子大口大口地吃着一案几的食物。


    上午巳时末,他像是一只小黑狗一样,跟随在蒙内史身后来到了他落塌的客栈内,拿着验、传登记完身份信息后,就跟着客栈的小厮到了一间净房内坐在大沐桶里舒舒服服泡了一个热水澡,从头到脚洗刷干净,又从内到外换上了一身小厮从外面买来的干净成衣。


    活了十一年,韩信从未过上这种有人伺候的舒服日子,第一次穿上不大不小的合身衣服和鞋子。


    他收拾干净后吃了一顿膳食,以为今日就这样了,没想到暮色刚降临,蒙内史竟然又让客栈安排了一案几的食物。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坐在坐席上的蒙毅捧着一个盛着小米饭的陶碗,瞧见对面的黑瘦小孩儿抱着手中的小陶碗就用筷子往嘴里猛扒。


    这副饿虎下山进食的架势简直比军中的士卒们都猛。


    从小到大都不知道饿极了是什么可怕感觉的蒙内史,忍不住开口喊道:


    “韩信,你稍微吃慢些,省的吃得太猛太快闹肚子,这些食物不够吃还可以再让小厮送来些,你不用着急。”


    埋头吃饭的韩信闻言看了一眼对面出身尊贵的黑衣青年,不好意思的红了红耳朵,用筷子往嘴里扒饭的速度却慢慢降了下来。


    落日熔金,半开的窗户外面遍布着绚烂的火烧云。


    临窗的案几旁,一大一小安安静静地吃着摆了满几的食物。


    大的不知道,县令和他的贵客正聚在一起,苦思冥想他突然跑来淮阴的目的。


    小的也不知道,他一个在亭内人嫌狗憎的贫苦男娃,怎么一日之间,就突然地变成家乡的名人了。


    红彤彤,金灿灿的火烧云在深蓝的天空上一路由东往西烧。


    相隔两千多里地外的咸阳章台宫内。


    一岁零九个月大的缨小胖墩儿刚刚在餐厅内陪自己大父用完晚膳。


    爷孙俩正大手牵小手在临水的宫道上散步,看着绚烂的晚霞之下,一条条肥鱼高高从渭水水面上跳起又落下。


    恰在此时,秦缨突然听到脑海中响起了熟悉的机械电子音:


    【恭喜好运的宿主,在秦始皇三十七年这个关键的时间节点上,派始皇忠臣蒙毅前去楚地淮阴寻找到了青年兵仙——韩信!】


    【韩信正值落魄的时候,刚刚感受完在亭长家蹭不到饭的窘迫与在河边钓鱼时受到漂母赠饭的感动,就又倒霉的在市集上碰到了要让他当众钻胯受辱的泼皮屠夫!危机关头,宿主派到淮阴的蒙内史如天降的仙人一样不仅帮年轻的韩信赶跑了无赖屠夫,还避免了韩信□□受辱的发生,简直把年轻的兵仙都给感动坏了!】


    【“攻略韩信”的任务条已经完成了30%,请宿主再接再励!】


    听到这话,缨小胖墩儿凤目一亮,立刻用意识调出来系统面板,看到悬浮的光幕任务栏上五月初冒出来的临时任务——“兵仙入我怀”下方的蓝色任务条果然往前跑了一截,漂亮的丹凤眼瞬间就变得更亮了。


    五月时,他刚看到这个临时任务,就假借玄鸟之名,让大父派蒙毅到淮阴寻找韩信,为了能不找错人,他还给蒙毅讲了韩信年轻时在家乡中发生的“蹭饭”、“受饭”的事情,没想到,蒙毅的效率竟然这般高,才过去了一个多月,就找到韩信了!


    这难道就是历史名人和历史名人之间的吸引力吗?!


    正牵着孙儿小手沿着河边走动散步消食的始皇,听到腿边小家伙的笑声,一垂眸就看到孙儿正笑容灿烂的仰头看他。


    看到小胖墩儿明媚的笑容,始皇的心情也变得非常好,遂温声笑道:


    “缨为何突然间如此愉悦,难不成又听到天外玄鸟的传话了”


    听到大父的猜测,小胖墩儿立刻凤眼弯弯地咧嘴高兴道:


    “是的,大父!玄鸟刚刚在天上给孙儿传话说,蒙毅已经在淮阴顺利找到韩信了!”


    “哦是吗?那可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呢。”


    始皇笑着颔首,缨小胖墩儿也激动的狂点小脑袋。


    上个月时,他为了让大父答应派蒙毅亲自去楚地寻找“韩信”,可是对大父私下里说了,“韩信”——天生的帅才,是玄鸟亲口承认的未来“兵仙”,长大后是要成为与武安君白起、武成侯王翦,赵国已逝的信平君廉颇、武安君李牧一样厉害的战神!


    大父遂半信半疑地派他的心腹内史千里迢迢地在盛夏内跑去楚地淮阴了。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缨小胖墩儿都对“淮阴侯”好奇久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甚至觉得韩信这个兵仙的军事潜力是要比“起、翦、颇、牧”四大战神还要大的,毕竟无论是太姥爷王翦,还是冤死的白起、背井离乡最后于无望中老死在寿春的廉颇,甚至是被郭开小人残忍害死的李牧,这四大当世战神都是磕磕绊绊地活到了老年,积累了多年的宝贵战场经验,度过了自己作为主帅的黄金巅峰期。


    而对于韩信来讲,这个行走中创立了三十四个成语的兵仙,仅仅活到三十五岁就没了。


    三十五岁,对于一个大将而言,远远未曾到达他的职业生涯巅峰期。


    换言之,“起、翦、颇、牧”的职业上限都在一场场战事中被人看到了,而韩信死的太早了,这个兵仙的上限究竟在哪里?无人知晓。


    一想到,这么重要的一张SSR就要花落他家了,缨小胖墩儿就忍不住想要兴奋地原地起飞。


    韩信在手!


    十年后,别说是项羽和刘邦了,纵使是冒顿跑回草原上,转头就反了,他都能让韩大兵仙点着乌泱泱的大军,全部把他们都给做成豆沙包了!


    心中兴奋的不行的小胖墩儿,都有点儿想要手舞足蹈之时,就又听到系统在脑海中播报的机械电子音。


    【“滴”……】


    【经本系统检测,宿主隔空施展了一石二鸟的妙计。】


    [一石二鸟]


    听到这奇怪的描述,缨小胖墩儿忍不住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同韩地张良一样,作为楚地知名反秦圣斗士的项梁、项羽叔侄俩,为了扩大反秦同盟,在这个炎热的夏季里,特意从下相赶到了淮阴。】


    【韩信与泼皮屠夫在市集中上演历史名场面时,青年项羽也在场,若非宿主派去淮阴的蒙毅及时出手了,颇具侠气的西楚霸王极有可能最后也会伸出援手,到时兵仙韩信将会顺势投入西楚霸王的麾下,虽然得不到重用,但也会在一年后跟在楚军中造反!】


    【然而,西楚霸王棋差一招,被宿主坐镇咸阳给隔空击败了!】


    【恭喜宿主触发第二个临时任务——“颤抖吧!西楚霸王!”请能干的宿主再接再励,在三年之内成功拿


    下西楚霸王项羽,阻止楚军攻破函谷关!】


    [嗯……]


    听到傻瓜系统这莫名激动的热血电子音,缨小胖墩儿不禁眨了眨亮晶晶的凤目——


    也就是说,项羽现在也跟着他叔父跑到淮阴喽?!


    第84章 缨信见面


    夜色深深,月明星稀。


    淮阴县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几只大黄犬正趴在街角转弯处的破木棚内酣睡。


    突然之间,一阵车轮滚滚的碾压声从街道口响起,被吵醒的大黄犬立刻龇牙咧嘴地站起来冲着驶过的马车“汪汪汪”地大声狂吠。


    临街一座客栈的二楼客房内,躺在床上合衣而眠的蒙毅被犬吠声吵醒瞬间摸着床侧的佩剑翻身坐起来,在昏黄灯光的照耀下,瞧见睡在竹榻上的小孩儿也揉着眼睛从竹榻上坐了起来。


    蒙毅遂低声摆手道:“韩信,没事儿,你睡你的。”


    入城以来难得睡到第一个安稳觉的韩信,闻言遂点了点头又迷迷糊糊地躺会竹榻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蒙毅握着佩剑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吱呀——”一声给窗户打开一条缝低头下望。


    只见在客栈门前灯光的照耀下,一辆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口,而后从马车内走下来了一个中年男人,对着赶车的车夫摆手道了谢。


    马车调转了个方向就又离开了。


    瞧见下面的动静后,蒙毅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


    他从西往东来这一路上,途径了秦地、韩地、魏地、楚地,深深感觉到,离函谷关越远,这秦律的威慑力就变得越小。


    为了防止黑灯瞎火的贼人生事,无论是在统一前还是统一后,秦地都严格执行着宵禁制度,宵禁之后别说马车了,连行人没有额外的事情都不能到处走动。


    然而,看着下方那马车滚滚而行的情景,蒙毅摇了摇头又无声地将木窗给关了起来。


    想要全天下人都遵守秦律,从地域大统一彻底完成陛下憧憬的思想大一统,大秦还至少得需要两代人去慢慢磨呢。


    站在客栈大门处的项梁一路目送着县令送他的马车原路驶出街道口,才蹙眉抬头望了一眼客栈悬挂的店牌。


    他着实是没想到,那个“蒙毅”内史竟然也落塌在这个客栈里。


    他从上午一直熬到深夜,都是为了同黄县令一起耐心地等待着从南昌亭调查韩信的士卒回来。


    然而纵使士卒的办事速度很快,将韩信小娃的十一年人生经历给查的明明白白的,在县衙内同黄县令坐在一起,商量了半晌的项梁也没琢磨出来这家贫的小娃娃究竟有什么出奇的地方,能引得皇长孙关注,甚至让秦始皇特意派了一个内史前来楚地这偏远小县城内寻摸人。


    此事,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


    项梁转身迈腿走进客栈内,随手掏出几枚秦半两打赏给朝他笑吟吟走来的小跑堂,就沿着一侧的木楼梯,三步并两步地走上了二楼。


    路过二楼甲字房时,他脚步稍稍顿了一下,而后又径直走到了旁边的乙字房,“吱呀”一声轻轻推门进去,就看到正坐在竹榻上的大侄子像是火烧屁股一样“唰”地一下从竹榻上蹦了下来,急匆匆迈步走到他跟前,着急地压低声音道:


    “季父,您可算是回来了!”


    “我上午在早市上碰到了一个从咸阳……”


    只听了半句话就知道侄儿要说什么了的项梁立刻伸手捂住了大侄子的嘴,并且神情严肃地朝着隔壁的方向甩了甩脑袋。


    叔侄俩多年相处形成的默契,瞬间让项籍明白了自己小叔叔的意思。


    他不由惊得瞪大了眼睛,属实是没想到白日里待在县衙内的季父不仅已经知道了咸阳高官悄无声息来淮阴的事情,还住在了他们隔壁吗?!


    素日里很是为自己的家族和身份感到荣耀的项籍,在下午出门时意外碰见早市上的咸阳高官就住在他的隔壁客房,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心中有鬼的他几乎下意识就关门退回了房间内,一直焦急的等待着季父回来。


    此刻看到季父深夜归来,一进门就脸色沉沉地跪坐在坐席上,仿佛真的要出大事了一样。


    他不由攥紧双拳,咬牙切齿地低声道:


    “季父,要不我们就联系人手直接把那人杀了吧!”


    “咱们刚从下相来淮阴,这人就也来了淮阴,还恰恰好的追着咱们住在一起,显然是已经关注我们许久了。”


    “纵使他身份不一般,可这里是我们楚人的地盘,即便他是一条西陲强龙到了此地也得好好盘着!”


    “胡闹!”


    思绪正乱的项梁一看到侄儿这毛毛躁躁的样子就忍不住低声呵斥了起来。


    即便他也觉得那蒙内史是奔着他们叔侄俩来的,但现在他很确定他还没有闹事呢,怎么能敌人还没有动手,他们就先急哄哄地下手了呢?


    内史可是始皇帝身边的人,倘若蒙骜的孙子折在了淮阴,到时候嬴政大怒,派人来淮阴调查,黄县令第一个倒霉,到时他们项氏也跑不了。


    暗中筹谋了好几年反秦大计的项梁可不想早早折在这淮阴。


    他垂眸深思了好大一会儿后才对着侄子道:


    “籍,不要急,明早黄县令会去隔壁会会那个内史,无论明天问出什么,咱们下午都快速离开淮阴。”


    听到季父这话,项籍强压下心中的焦虑情绪点了点头。


    即便他性子颇为桀骜,但今岁毕竟才刚过完十二周岁生辰。


    天高皇帝远的,他能在楚地尽情地辱骂咸阳那个暴君,跟在季父身边拉拢楚地的英雄好汉,为反秦大计做准备,可是等真的看到暴君派了一个高官神不知鬼不觉就住到他隔壁房间了,项籍就有些慌了。


    他们连那蒙内史是什么时候来淮阴的都不知道,人家就已经悄无声息地住到他们隔壁了,岂不是说明始皇帝一直都对他们项氏密切关注着,知道他们在偷偷做什么事情。


    这岂不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吗?


    客房内的油灯吹灭的只剩下一盏。


    躺在木床和竹榻上的叔侄俩一直提心吊胆地听着隔壁的动静,艰难地熬着等天明。


    一墙之隔的蒙毅属实是不知道他昨日意外住到这间客栈的甲字房内后,竟会把隔壁房间住着的少年西楚霸王给焦虑的恨不得直接铤而走险杀了他!


    一夜的时间倏忽而过。


    晨光熹微之时,窗户外面响起了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睡了香甜一觉的韩信眼皮子动了动,睡眼惺忪地从竹榻上坐起来时,就已经看到洗漱干净、穿戴整齐的蒙内史已经坐在坐席上了。


    他心中一惊忙从竹榻上下来抱拳道:“蒙内史。”


    蒙毅抬头看了一眼小孩儿的脸色,发现经过一夜的休整,这小豆丁看起来已经精神许多了,再也没有昨日上午那快要饿死的小乞儿模样了。


    他冲着门外的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温声道:


    “韩信,你去楼下快速梳洗一下,我们到一楼大厅内用些早食,就准备启程回咸阳了。”


    听到蒙内史这话,韩信脸上稍有迟疑。


    蒙毅见状不由略微往上挑了挑眉:


    “怎么?你有什么顾虑吗?”


    韩信闻言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转身出门了。


    他那片刻的犹豫是因为想起了睡在黄土里的父母和赠过他许多日饭食,还不奢求他回报的好心漂母。


    原本他是想要重回南昌亭内拜别父母,并且当面感谢一下漂母的,可是转念一想,他韩信如今只是被皇长孙殿下要召见而已,除了怀里揣着的几个捡来的秦半两之外,他还是那个他,不知道身份尊贵的皇长孙为何指名道姓地要让蒙内史千里迢迢地跑来找他,也看不到咸阳那里究竟有什么人和什么事在等他。


    沿着客栈楼梯拾级而下的韩信忍不住心中一叹,还是按照蒙内史的日程安排来吧。


    父母的坟不会消失,漂母家他也大致能想起来在哪里


    ,等到有一日他发达后,再想着回亭内叩拜父母,报答漂母吧。


    心中打定主意的韩信暗暗给自己打气。


    等他来了客栈后院,提着一个木盆准备到水井前汲水洗漱时,瞧见一个高大壮实的少年刚刚洗漱完从公用的大净房出来。


    二人目光对视之时,项籍认出来了韩信就是昨日市集上那个落魄的小乞儿,但韩信昨日并未在人群中注意到抱着包子的项籍。


    此刻在金灿灿的阳光之下,瞧见迎面而来比他高大许多,也结实许多的少年竟然生了一双极为罕见的重瞳。


    这显然非一般人的长相让韩信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不过,二人终究不认识,擦肩而过之时也没有停下打一声招呼。


    韩信提溜着木盆快速在水井边汲水洗漱结束后,脸上的水珠都没来得擦,就又急匆匆地跑进客栈前厅,沿着楼梯走上二楼后,就看到甲字房门口站了好几个士卒。


    他有些奇怪,在几个士卒的目视中抬脚进入甲字房就瞧见一个发须斑白的老者坐在蒙内史对面。


    一看到他后,那老者就立刻激动地从坐席上站起来,不由分说地拉着他的胳膊走到了蒙内史面前,愉悦地开口笑道:


    “哈哈哈,蒙内史,下官着实是没想到我们淮阴这小地方竟然也能长出来了一个被贵人看上的小娃娃。”


    “您放心把韩信带走吧,他老家那边的房子和田产,下官会让南昌亭的亭长多看顾一些的。”


    韩信还是很聪慧的,从这没头没尾的话中已经猜出面前老者的身份了,应该就是县城身份最高的县令老爷了。


    蒙毅也从坐席上站了起来,他昨日在早市上拿出令牌时就已经猜到县令会来寻他了。


    他看了一眼表情略微有些懵的韩信,又看向老县令道:


    “黄县令,我还有要事在身这就要带韩信离开淮阴了,他的符可办好了。”


    “办好了,办好了。”


    老县令忙笑眯眯的从怀中拿出一块杨木制作的简牍,恍若看自家出息儿孙一般,边摸着韩信的脑袋,边和气地高兴道:


    “信啊,此番你能被皇长孙殿下召见,是你的大福气。”


    “你放心跟着蒙内史去帝都吧,以后长大了有机会多回家乡看看。”


    韩信闻言微微点了点头,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漠然。


    此地虽然是他的家乡,但他长到十一岁,并未在此地留下什么幸福的回忆,只有数不清的被奚落、被嘲讽的嘴脸牢牢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看到韩信这孩子也不是什么活泼好动的性子,蒙毅直接从案几上拎起一个包袱,对着韩信开口道:


    “韩信,时候不早了,随我离开吧。”


    “诺。”


    韩信忙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蒙毅走出了房门。


    黄县令腆着笑容一直跟在一大一小身后,陪着二人在一楼大厅里退了房,又目送着二人买了一布袋包子,灌满两个牛皮水囊后,共乘一骑快速拍马离开了,揪了一天一夜的心才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从黎明就坐在乙字房内苦苦等待的项梁,一瞧见黄县令总算是来他的客房内了,他忙带着大侄子迎了上去,蹙眉询问道:


    “黄兄,那蒙内史……”


    “哈哈哈哈,项先生不必过于焦灼,老夫刚刚已经打听清楚了,那蒙毅此次奉命来淮阴,只是因为皇长孙偶然梦到了一个与他有缘的小男娃。”


    “梦醒后就告诉了皇帝陛下,陛下疼爱皇长孙,所以才大老远地派蒙毅前来淮阴寻长孙梦中之人的。”


    “就因为这个?”


    项氏叔侄俩听到这话,双双都蹙起了眉头,二人显然都有些不敢相信。


    黄县令却又用手捋着下颌上的斑白胡须,肯定地说道:


    “没错,项先生,蒙毅没有必要在此事上隐瞒老夫,若是陛下真想要对楚地做些什么,也不会只派蒙毅一人来。”


    “可是,那蒙毅为何会偏偏住到我们叔侄俩隔壁呢?”


    项籍拧着一双浓黑的长眉疑虑地问道。


    老县令闻声遂又对着叔侄二人摇头笑道:“这只是一个巧合罢了。蒙毅并不认识二位,且老夫之前也有所耳闻,那住在咸阳城的皇长孙被玄鸟选中,得天所爱,颇有些神异,韩信只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被皇长孙一个小奶娃意外梦到的一个穷苦少年罢了,他一点儿也不重要,更不会对楚地的大局造成什么影响,二位不必太过在意,就把心好好地放在肚子里吧。”


    看到老县令一脸笃定的表情,项梁也着实是找不到什么问题能问了,只能勉强吐了一口浊气,将脑海中各种纷乱的思绪压下,就带着身侧的大侄子对老县令抱拳道:


    “梁多谢黄兄这几日对我们叔侄二人的招待了,我们叔侄俩还有事在身,就先离开淮阴,不待在这儿叨扰黄兄了。”


    “老夫理解,理解,项先生要保重身体,一切顺利啊。”


    老县令跟着拱了拱手,目送着叔侄俩眉头紧锁地拿着行礼匆匆离开。


    他又回到隔壁的甲字房内转悠了一圈,没发现蒙毅落下什么东西,就哼着小曲,背着双手,悠闲的离开了。


    已经带着韩信离开客栈好几里地的蒙毅丝毫不知道,他们二人前脚从甲字房离开后,有多大一个楚地反秦头子也跟着后脚从隔壁的乙字房离开了。


    盛夏炎炎。


    二人骑马奔出淮阴城都就径直沿着官道往西而去。


    坐在蒙毅马背后的韩信紧紧抓着蒙内史的衣服,在骏马跑出淮阴城门的那一刻,没能忍住转头往了一眼淮阴的城楼。


    这一日,韩信既定的人生命运线彻底被拨到了令一条完全相反的道路上,从未来的“反秦”主力摇身一变成为了“护秦”主力。


    夏风温热,太阳东升西落。


    骑马赶路时空气中看不见的层层热浪朝着一大一小扑面而来。


    十一岁第一次离开淮阴的韩信,坐在蒙内史的马后面一路走,一路看。


    兴许是顾及到韩信的年龄,蒙毅回程路上并没有很急。


    他在路上不仅给韩信讲了诸多皇长孙在咸阳所做的事情,还给韩信简单讲了皇长孙的性格。


    鲜少获得他人善意的韩信能敏锐的觉察到蒙内史对他的友善,他在前往咸阳的路上也像是一块吸水的海绵一样努力吸收着蒙内史给他讲的新鲜内容。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两年家乡内的人做麦食、做豆食、挖各种各样的野菜,以及那偶尔出现在宣传墙上的新奇的纸张大告示竟然都与皇长孙脱不开关系。


    皇长孙不仅聪慧伶俐竟然还能和天上的玄鸟沟通!这岂不是仙人才能做的事情?!


    如此卓越能干的人想来应该同蒙内史差不多,也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咸阳大贵族吧?


    坐在马背上的韩信眨了眨黑亮亮的眼睛,期待地在心中猜测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二人离函谷关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


    咸阳城内。


    随着朝廷发放的告示越传播越远,皇帝陛下也陆陆续续接到不少郡守送达帝都的奏书,内容皆是言:当地某某贵族、某某财主愿意为了万里长城,亦或者是秦军远征攻伐百越的战事,慷慨解囊,捐献多少钱财充当国库的善款。


    看着那一份份来自各地的奏书上所写的具体钱财的金额,负责督办此事的国库官员简直笑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处了。


    始皇也没想到民间竟有如此多的财主们期望能将名字刻在“功劳石碑”上,若不是初夏时孙儿当朝提出这种奇妙的众筹法子,他都没料到关外六国都亡了,六国故地上的财主竟然还都这般多!家底如此丰厚!


    挺好的,钱多了容易闹事,如今这些财主们为了求个“石碑落名,千古流芳”的美名,都愿意从身上割肉了,始皇自然是传令下去,让各地的功劳石碑都尽情往高处修!往大处修!一座不够就两座!两座不够就十座!


    酷爱刻石建碑的皇帝陛


    下势必要借着这个机会将民间土财主们的家财收割一部分,为了未来更多的远征战事做准备。


    帝都内整日都熙熙攘攘的。


    缨小胖墩儿每日清晨睡醒后,进行系统签到时,都会翻到任务栏上,瞧着“攻略韩信”的任务进度条以“1%”的进度不断往上翻着增加。


    七月盛夏,咸阳宫中生长的百年古槐,绿荫十分的茂盛。


    巳时末,刚刚结束上午课程的秦缨在休息的间隙内又打开了系统商城,将早就加在购物车内的《古法制盐秘籍》和《古法制糖秘籍》用攒了好几个月的盲盒币给顺利拍下了,也总算是圆上了他当日在朝会上激情彭拜给大父和百官们画上的一本万利的“制盐”、“制糖”两个大饼。


    在侧殿内告别齐人博士后,小胖墩儿就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儿兴奋地往主殿的方向跑去。


    没想到,今日刚刚到了外殿,他就听到内殿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小胖墩儿侧耳一听,漂亮的丹凤眼瞬间就亮了!


    蒙毅回都啦?!


    他忙高兴地快速绕过屏风,跑到内殿,第一眼看到了跪坐在御阶上的大父,第二眼就看到了蒙毅那熟悉的背影,以及站在蒙毅身边的一个瘦小的身影。


    猜到那个小身影极又可能就是同他素未谋面,但对他的好感度已经升到了“百分之五十”的兵仙韩信了!


    小家伙本就明亮的丹凤眼已经亮的璀璨如繁星了,忙愉悦地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儿快步上前喊道:


    “缨拜见大父。”


    坐于上首的始皇看到从侧殿而来的乖孙也很高兴,伸手指着蒙毅身边的瘦小身影,对着孙儿笑道:


    “缨,你心心念念的人,毅已经帮你从淮阴带来了。”


    听到上首威严又高大的始皇帝所说的话,意识到自己的恩人和贵人就站在自己身后,从入宫以来心脏就“砰砰砰”跳个不停的韩信,不仅脸色黑里发红,一颗激动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内跳出来了。


    他忙跟着身边的蒙内史低着头往后转身俯身拜道:


    “蒙毅/小民拜见皇长孙殿下。”


    “快快起身。”


    缨小胖墩儿又上前跑了两步,对着蒙毅踮起脚尖虚扶了一把,就满眼好奇的看着蒙毅身旁低着头的黑瘦小少年咧嘴笑问道:


    “小孩儿,你抬起头来,你就是韩信?”


    [嗯??]心神激荡的韩信原以为能听到一声朗润好听的青年声音,着实是没想到会听到一口奶声奶气的稚嫩婴孩声音,他不由一愣,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喊他名字的人。


    着实是没想到站在他面前的尊贵人儿根本不是他来时料想的英俊青年,反而是一个白白嫩嫩、胖乎乎、矮墩墩的小奶娃。


    这,这就是梦中梦见他,遂派蒙内史千里迢迢跑到淮阴解救他的贵人——皇长孙殿下?!


    黑瘦如铁的小少年惊愕的无意识张开了嘴。


    微微仰着小脑袋打量韩信的秦缨,在瞧见韩信望着他时那副瞳孔地震的震撼模样,心中也略微有些诧异。


    按照傻瓜系统那看什么都是“十年后”的神奇视角,虽然他猜到韩信现在应该是个非常青涩的少年人,可这韩信未免看着也太小了吧?不仅外表长得黑瘦黑瘦的,连身高也仅仅到蒙毅的腰间,顶多一米二吧?!


    [这是幼年版兵仙?!]


    瞧着面前一个奶娃,一个小孩儿互相对视,两个小人儿一个比一个惊讶的好笑场面,蒙毅有些想笑,拼命忍住了。


    两千多里路,他与韩信共乘一骑,同吃同睡,相处了不少日子,对这个稳重内敛的黑瘦小孩儿还是挺喜欢的,忙对着身侧有些愣神的小孩儿出声道:


    “韩信,皇长孙殿下同你说话呢。”


    韩信闻言立刻回神,忙对着面前比他矮了半个身子的小奶娃恭敬地俯身道:“是的小殿下,小民名叫韩信,来自楚地淮阴。”


    第85章 信入蒙家


    “不错!真是一个好名字。”


    缨小胖墩儿仰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围着韩信转了一圈,仿佛是看地里长了一颗水灵大白菜一样,笑得大大的丹凤眼都眯成一条缝了。


    听到小奶娃的称赞,韩信忍不住耳根子变得更烫了,努力将自己脑海中幻想出来的那副身形高大、芝兰玉树、才华横溢的“皇长孙殿下”给替换成面前这个短胳膊短腿、胖乎乎、矮墩墩、吃得脸蛋还挺圆的白嫩小奶娃。


    虽然……皇长孙殿下的形象和他想象中的模样长得没有一点点相似,但韩信还是对这个只比自己大腿高一点点的矮墩墩小殿下很是感激的俯身道:“多谢小殿下的称赞,小民的名字其实是很普通的,当不得小殿下如此夸赞。”


    “不普通,‘信’字虽常见,但是放在你身上就是独一无二的了。”


    缨小胖墩儿边说边抬起两只小胖手紧紧拉住了韩信的瘦巴巴的双手。


    跪坐于高处的始皇看着下方乖孙那一副“捡到宝了,捡到宝了”的喜悦模样,狭长的凤目中也忍不住荡出了一层层的涟漪。


    孙儿曾对他说,这个“淮阴韩信”是玄鸟说的“未来兵仙”,未来领兵打仗的能力和武安君白起、武城侯王翦都是一个层面的,若能早早在淮阴寻到,带到咸阳好好培养起来,在十几年后将会为大秦栽培出一个十分了不起的护国大将。


    他相信玄鸟的看人水准,也信任孙儿,只是看着下方胖乎乎的吃奶孙儿,对一个比他高了半个身子的小少年张口就喊“小孩儿”,这古怪的一幕还是让皇帝陛下忍不住有些想笑。


    秦缨仰着小脑袋,拉着韩信的双手,越看韩信越满意,他觉得韩信除了长得有些太黑瘦了之外,无论是模样还是气质都和他幻想的差不多。


    他眼睛一转,在韩信震惊的目光之下,拉着韩信转身,“腾腾腾”地带着韩信走到御阶之下,仰着脑袋看着自己上方的大父奶声奶气地高兴道:


    “大父,这个韩信,孙儿以前是见过的。”


    始皇闻言好笑地挑眉道:


    “对,大父知道,缨在梦里见过的。”


    小胖墩儿立刻点了点头,在韩信不好意思的表情中更加愉悦地咧嘴道:


    “韩信,你生于楚地,我生在秦地,两地相隔千里之遥,但是玄鸟却能让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梦见你,可见我们俩前世有缘,今生久别重逢,就是旧相识啦!”


    听到小殿下这一见面不仅对他分外亲昵,还说出来一句比一句更加“黏黏糊糊”的“缠绵话”,别说单纯的“韩狗蛋儿”没见过这场面了!连坐于上首的始皇和站在一旁的蒙内史眼皮子也狠狠跳了跳。


    回过神的韩信着实是没想到,初次见面的皇长孙殿下竟然如此看重他,他讨饭时受尽各种白眼已经变得有些凉薄的一颗心都被烘的嗷嗷热了,一双黑亮亮的眼睛也崇敬地看着小皇孙!就差现场感动的落了两行热泪了。


    而坐在上首的始皇眼中的笑意散了,看着下方俩小孩儿那黏糊的氛围,控制不住地垂眸调动着脑海中的海量记忆,努力回想了一下躺在北郊王陵内列祖列宗的情况:


    [嗯……无论是他们嬴秦一脉,还是亡了的嬴赵一脉,老嬴家的男丁们都没有“魏国信陵君的王兄”那独特的审美偏好吧?]


    皇帝陛下正这般思量着,下一瞬就又听到自家孙儿对他面前的楚地小孩儿关心地询问道:


    “韩信,你可读过书?”


    “回小殿下,小民家贫,幼时除了跟着父母学会了一口雅言之外,稍稍认识验、传上的几个字外,没有机会读什么书的。”


    韩信有些羞赧地挠头回答道。


    缨小胖墩儿听到这个答复,看向韩信的眼神变得更佩服了,这人真是天生的帅才啊!前世野蛮生长的韩信都能成为“兵仙”,今生如果好好培养的话岂不是能取得更大的成就?!


    他大父可比项羽和老刘大度多了!


    他一直都觉得,白起和韩信最大的不幸就是生的时间点不对,一个生的太早,一个生的太晚,若是这俩人的壮年时期能遇上自己大父,肯定能走出一条不一般的路!


    白起已逝就不多说了。


    可是大父今生幸运的满“三十九减十五”,等十年过后,韩信长大了,他虽然年龄还小,但大父还处于当打之年。


    到时冒顿的翅膀硬了,跑回草原上杀他亲爹复仇了,项羽也在楚地膨胀,想要当西楚霸王了,老刘,老刘已经被他提前偷家了,没有一个贤内助跟在身后帮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孝顺公婆,用吕家的钱财资助他,帮他稳住大后方,这辈子的老刘应该是折腾不起来了。


    到时,只要冒顿、项羽有一个想反的,他就让大父派出韩信这张SSR,把这俩人全给打上天了!


    [嘻嘻~]


    瞧着孙儿眼睛亮晶晶,一脸痴汉模样地盯着人家韩信瞧,就差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不知韩信未来的真实成就,也不知道孙儿心中真实想法的皇帝陛下,看的时间长了,有点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了。


    咸阳和大梁其实不能说离得非常远,既然老魏家都能生出“魏圉”(魏安釐王)那个另类,万一他们老秦家的王陵内青烟冒久了,改冒黑烟可怎么办呢?


    不是他嬴政性子古板,容不得十几年之后咸阳也出个“龙阳君”,而是……


    好吧,他真的有些容不得。


    关心则乱,对大孙子给予厚望的皇帝陛下遂眼睫颤了颤,轻“咳”了一声出声打断孙儿那盯着人家韩信看的“黏糊”眼神,对着视线重新转移到他身上的孙儿温声笑着开口询问道:


    “缨,如今韩信已经来了咸阳,你准备怎么安排他呢?”


    听到始皇这话,韩信发烫的脸颊稍稍温度降了降,忙支棱着一双耳朵听皇长孙殿下对他的安排。


    秦缨眨了眨亮晶晶的大眼睛,这个问题他还真的想过,当即就松开韩信的双手,抱着两只小手对着自己大父俯了俯身,期待地说道:


    “大父,孙儿想要让韩信当孙儿的贴身侍卫,白日里陪孙儿一起在章台宫侧殿内跟着老师们读书,晚上了就跟着孙儿回长公子府内一起休息。”


    “嗯……”


    关心则乱的始皇一听到孙儿这安排就变得更乱了。


    平日里几乎是孙儿说什么就答应什么的皇帝陛下,这次难得威严的摇头否决道:


    “缨,你这个建议不妥。”


    韩信听到皇帝陛下这一口拒绝的话,心中不仅没有失望沮丧,反而还稍稍放心了些。


    这不是他韩狗蛋儿过于低看自己了,而是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十一岁的年纪,没有高大威猛的身材,也没有什么武艺和学问,贫寒的家世更是连寻常的庶民之家都比不上,这样仿佛是瓦砾一样的他哪能跟着好似天上日月一样的皇长孙,做小殿下的贴身护卫呢?


    没想到大父会拒绝他的缨小胖墩儿,稍稍一愣,正想要再开口说服自己大父,就看到大父对着他抬了一下右手接着拒绝道:


    “缨,大父知道你欣赏韩信,不过韩信的年龄现在太小了,身板也太过瘦弱,你是个奶娃娃,他也是个未成年的小孩儿,根本没办法跟在你身边贴身保护你。”


    “这样吧,既然他是你特意让蒙内史从淮阴找来的,依大父之见,不如就将韩信安排在你外祖家或者蒙家吧。”


    “王氏一族和蒙氏一族都是我大秦的将门世家,族内家风正,人口也简单,韩信去了任何一家,都能学到不少兵家的真东西。”


    听到大父的提议,缨小胖墩儿认真想了想,也咧着小嘴点了点头,确实,大父这安排比他想的安排更靠谱。


    站在一旁的蒙毅听到爷孙俩的对话,明白韩信这身份不好开口,遂贴心地看着矮墩墩的皇长孙俯身笑道:


    “小殿下,不如就让臣将韩信带回家里吧?”


    “韩信以前在家乡时总是饿肚子,他的身子骨需要好好补一补才能长高、长壮,蒙氏一族内也有不少他的同龄人,到时韩信到了蒙家,不仅能好好养养,还能和族内的小孩儿一起去族学内读书,这样对韩信未来的发展更加好,您觉得如何呢?”


    听到蒙内史这话语,缨小胖墩儿立刻眼睛发亮地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韩信听到蒙内史这话,也非常感激又感动的抬头看了看蒙毅。


    对于家贫的韩信来讲,一夕之间从偏远的淮阴小乡邑内乍然踏入了这繁华热闹的帝都,真可谓是“误闯天家”了。


    站在这寸土寸金的咸阳城内,他就像是一个无根浮萍,虽然皇长孙殿下对他很有好感,可是他本人心中是很没有底气的。


    再者,他两岁半丧父,八岁丧母,潜意识是很缺父爱的,这些日子里蒙内史骑马载着他,与他同吃同睡,这段珍贵的经历已经让韩信在内心深处控制不住地对蒙毅产生了些孺慕的雏鸟心理。


    蒙毅低头看着身侧小孩儿对他投来的那感激的眼神,没忍住揉了揉韩信的脑袋,对其温声笑了笑。


    如果说去淮阴前,他只是对这“韩信”是“任务情”,现在倒真的有了几分“长辈看晚辈”的怜惜情。


    无他,韩信这小孩儿的身世确实凄苦,但是由内到外散发出来的稳重内敛的气质又确实很贴蒙氏一族的家风。


    蒙家家大业大,多养一个小孩儿绰绰有余。


    眼看韩信的落脚处已经三言两语被安排好了。


    始皇瞥了一眼滴漏,从坐席上站起来,几步走下御阶,摸着孙儿的小脑袋,看着蒙毅道:


    “毅,你办这趟差也辛苦了,带着韩信去用顿午膳就回府歇息吧,朕给你两日休息的时间,等大后日再来宫中当值吧。”


    “诺!”


    蒙毅听到陛下这贴心的话,忙对着陛下俯了俯身。


    跟在一旁的韩信也有样学样地对着比他想象中高大的过分,也年轻俊美的离谱的始皇帝俯了俯身。


    缨小胖墩儿被大父揉着小脑袋,目送着蒙毅和韩信抬脚离开内殿。


    ……


    午时过后。


    跟在蒙内史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的韩信,随着蒙内史在宫中用了一顿美味午膳,就到餐厅里再次同金尊玉贵的皇帝陛下和皇长孙告别。


    白日气温炎热,蓝天上白云飘飘。


    信奉“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养生理念的缨小胖墩儿陪着大父在餐厅内用完午膳,又目送蒙毅和韩信一同离宫后,就乐此不疲地伸出小胖手拉着大父修长的手指在凉爽的章台宫大殿内绕着千年古木制作的粗大柱子边缓步走着,边消食。


    始皇垂眸看着只比他膝盖高一丢丢的小家伙乐颠颠的用小手牵着自己的手指走路。


    每当这个时候,始皇都会感觉既甜蜜又辛苦。


    孙儿自从能走会跑后就整日“嘟嘟嘟”地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儿在章台宫内穿梭着跑。


    他们爷孙俩的身高差中间几乎是差了一把秦王剑,饭后酷爱拉着他手指


    散步的孙儿,每次同他牵手时,若是爷孙俩并排行走,始皇都得肩膀下沉、多数时候得稍稍弯点儿腰。


    可小胖墩儿受限于自己的身高,与自己大父并排行走时,在视觉盲区内是觉察不到大父的“辛苦走姿”的。


    幸好,与大父并排行走相比,小胖墩儿更喜欢像一头小老虎一样,兴冲冲地拽着大父的手指,努力走在前面,这样一前一后的姿势,能让小家伙生出一种,他可以拉动工作狂的大父放下繁重的政务,抽空去健身的蓬勃自豪感。


    小家伙默默在心中数着绕柱的圈数,边努力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儿,拽着大父的手指往前走,边用意念调出来系统面板查看了一下任务栏,看到“攻略韩信”的任务进度条仅仅一顿饭的功夫就已经从“50%”变成“80%”了,秦缨就乐得眯起了大眼睛,忍不住想要手舞足蹈,引吭高歌!


    与一直是负数好感度,还不断往下降的青年张良相比,幼年版的兵仙实在是太容易获得好感啦!攻略起来给他带来的情绪反馈也太好了!


    两个都是“汉初三杰”中的“历史名人”,但从出身到性情都差别太大了。


    哼!


    张良坏!韩信好!


    他爱幼年兵仙,讨厌张平披着虚假身份的好大儿!


    视线下垂、跟在后面能直起身子、不弯腰的始皇,瞧着兴冲冲走在自己前面的孙儿像个小老虎似的,不仅从头顶上散发出来了一股子喜气洋洋的感觉,那不断交替的两条小短腿儿都快兴奋的变成顺拐了。


    他知道孙儿这是因为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韩信而高兴,遂看着小家伙脑袋上的发旋儿,不经意地开口询问道:


    “缨,你对韩信的喜欢能打多少分呢?”


    心中正惦记着韩信“80%”好感度的缨小胖墩儿乍然听到大父的问话,考虑都没有考虑,直接奶声奶气地秃噜嘴道:


    “八十分!”


    “哦,竟然有八十分啊,那还真是挺高的。”


    缨小胖墩儿咧嘴笑着狂点小脑袋。


    脑后没有长眼睛的小家伙,并没有能看到他大父此刻的复杂表情。


    [唉……]


    始皇的语气虽然带笑,但是眼中却有几分忧虑。


    看着孙儿拽着他的手指,在面前这根多年前被荆轲举着匕首追逐绕着跑的大柱子前已经绕了好几圈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皇帝陛下难得有些忧愁了。


    他清晰地记得,之前犟种长子把他气得肝疼时,孙儿为了哄他时曾说:


    他对自己这个大父有一百二十分的喜欢!对他母亲和大母各有一百分的喜欢!父亲性子迂、脑袋还笨笨,总是气他这个大父,他作为儿子,只对父亲有六十分的喜欢。


    嗯……不到两岁的孙儿不仅能经常在梦中梦见韩信,为了能够找到韩信,还让他的蒙内史在炎炎盛夏里来回跑了四千多里地把韩信给带到了咸阳。


    今日初次看见韩信,就对这个淮阴小孩产生的喜欢分数比对他亲爹都多“二十分”。


    嘶——这怎么不算“爱”呢?


    ……


    另一厢,韩信顶着蓝天之上明晃晃的大太阳,同蒙内史一块走出宫门,又共乘一骑,穿过繁华的王城,过了波光粼粼的渭水桥,来到了紧挨着水面的一条宽敞的大街上,最后又在一座黑瓦大宅子门前停下了。


    “二公子!”


    “二公子!”


    守门的府卫们,看到离开都城了快两个月的二公子带着一个黑瘦的陌生小孩儿回家了,忙欣喜地冲上前俯身行礼,还有人飞快的转身往府内报信。


    蒙毅牵着小孩儿的手边抬脚拉着韩信往府内走,边微微低头对韩信笑道:


    “信,我们家的人口挺简单的,人也都很好相处,你不用太过紧张。”


    韩信脸蛋微红地点了点头。


    二人穿过前院,刚刚到达中院,韩信就看到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带着三个同他眉眼间有些相似的少男、少女快步而来。


    在皇家的带动下,西南小城中越来越多的贵族们都开始食三餐了。


    作为蒙恬长子的蒙远本在后院餐厅内陪着自己大父蒙武、婶娘杨欢用午食,一听到府卫禀报去楚地出远差的叔父回家了,立刻欣喜地带着弟弟蒙奇、堂弟蒙安、堂妹蒙欣从后院往前院跑。


    看到朝他快速跑来的俩侄子和儿子、女儿,蒙毅眼中也有了笑意。


    后脚跟着俩侄子和一双儿女从餐厅走来的杨欢远远地瞧见自家良人和站在良人身侧有些局促的黑瘦小孩后,不禁有些惊讶。


    杨欢同自己大嫂白英一样都来自将门之家,她的祖父虽然比不上大嫂的祖父武安君名气大,但她家祖上也曾是杨国的贵族,堂哥杨端和如今也是军中有名的大将。


    九年前,蒙杨两家联姻,十七岁的杨欢嫁给了十九岁的蒙毅。


    大伯哥蒙恬和通武侯王贲年龄相仿,二人是连襟,娶得妻子都是武安君白起的孙女。


    不过与王翦从军中冒头后,特意跑到湄县为儿子求娶白黎不同,蒙骜生前也是昭襄王看重的大将,曾与武安君在战场上搭档数次,蒙白二家给孙子、孙女定下婚约时,武安君还没有倒。


    后来……


    武安君冤死,光阴流转。


    大嫂白英同大伯哥一块在边城,两个侄子跟着他们二房在老宅内照顾家翁蒙武。


    杨欢加快脚步,笑着走到良人面前,同女儿蒙欣一样,好奇地看着站在蒙毅身侧的黑瘦小孩儿出声询问道:“良人,这个孩子是?”


    乍然看到这般多的陌生人,韩信有些紧张的吞了吞口水,下一瞬就感受到蒙内史放在他脑袋上的温热大手。


    蒙毅边用右手揉着身侧有些拘谨的小孩儿脑袋,边对着围在面前的家人们温声笑道:


    “欢,他名韩信,是皇长孙梦中的有缘人,我此番去楚地就是为了寻他。”


    听到良人/父亲/叔父这话,杨欢与一双儿女和俩侄子全都惊得微微睁大了眼睛。


    不足两岁的皇长孙在这都城内名声有多响,在陛下跟前有多受宠,都城内上到贵族、下到庶民,无一人不知,无一人不晓。


    眼前这个长得黑瘦如铁的楚地小孩儿究竟有多大魅力,不仅能出现在皇长孙的梦中,还能让一个内史千里迢迢跑去淮阴将他带来?


    第86章 攻打百越


    由于家境贫寒,父母双亡,小小年纪就不得不将自尊踩在脚底下,顶着乡里人的厌恶眼神,苦哈哈讨百家饭长大的韩信,从小到大接受到的恶意太多了,这些痛苦的往事,不仅使得他比同龄人早慧,还让他对旁人的眼光异常敏感。


    瞧见蒙内史的话音刚落,站在自己面前五个身着华衣的贵人们瞬间齐齐将目光移到了他身上,五人看他的目光内虽然有满满的惊讶与好奇,但却没有半分鄙视与嫌弃。


    这种没有掺杂恶意的眼神保护了一个初来乍到的贫寒小少年的自尊。


    一个贵族之家,家族家风正不正,人心正不正,从家族之中的人对待一个卑微庶民的态度中往往能看出一二。


    对蒙家人初始感观挺不错的韩信,遂放下紧张感,强忍着羞赧,对面前的五人俯身道:


    “小子韩信,从楚地淮阴而来,拜见蒙夫人,蒙公子和蒙姑娘。”


    蒙毅看到小孩儿这不好意思的模样,也跟着对自家夫人和四个孩子笑着介绍道:


    “夫人,远、奇、安、欣,韩信是皇长孙指名道姓要让我去淮阴找来的孩子,今日上午我们俩在宫中拜见陛下时,皇长孙更是刚看到韩信就想要让他做自己的贴身护卫,二人能同学、同吃、同睡。”


    “奈何韩信今岁只有十一,年龄太小了,身量也未长开,陛下疼爱长孙也看好韩信,遂决定让韩信住在咱家里好好养几年。”


    “等过些日子,韩信适应了咸阳的生活后,他还会进蒙氏一族的族学读书,到时远、奇、安、欣你们可要好好护着他啊。”


    蒙武、蒙奇、蒙安闻言看向韩信的眼神变得更惊奇了,年仅五岁,站在母亲身旁的蒙欣也盯着韩信看个不停。


    杨欢已经听明白自家良人的意思了,韩信虽然出身不太好,但小小年纪就被皇长孙看重了,只要能在咸阳城里顺利长大,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同蒙家相比,作为皇长孙外家的王家也能养韩信,如今这小孩儿寄居到蒙家,不是他们蒙家的拖累,反而是他们蒙家的福气了。


    思路很清晰的杨欢边想,边细细观察着韩信的容貌。


    这孩子虽然黑了些、瘦了些,但脸上的五官长


    得还是很端正的,眉宇间的透露的气质也很正,只要精心养几年,也必然能长得挺不错的。


    看着看着她心中已经对其有了几分喜爱,遂伸出一只素手摸着韩信的脑袋温声笑着道:


    “孩子,良人叫你韩信,我叫杨欢,以后我叫你‘信’可好?”


    “我左边站着的是我大嫂生的俩侄儿,高的叫蒙远,胖的叫蒙奇。”


    “我右边站的俩孩子是我与良人所生的一双儿女,分别叫蒙安,蒙欣。”


    “你既然来了蒙家就安心住着,缺什么尽管来寻我,不嫌弃的话就叫我一声欢姨。”


    听着耳畔处响起的温声细语,看着面前长相秀美、笑容温暖的陌生贵夫人,韩信只觉得天上的太阳太热了,照得他脸皮子又开始发烫了,遂十分羞涩地对着杨欢拱了拱手道:“多,多谢欢姨。”


    “不用客气。”


    杨欢见状眼中的笑意就更浓了。


    站着一旁默默观察的蒙远看到自己二叔对他投来的视线,也立刻拉着韩信热情地笑道:


    “信,我叫远,今年十八,这是我弟奇。”


    蒙奇听到大哥的话后,也咧嘴笑道:“对,信,我叫奇,今岁十三,这是我堂弟安。”


    蒙安笑眯眯地说道:


    “信兄,你比我大三岁,我今年八岁,名叫安,这是我妹妹欣,今年五岁。”


    蒙欣看着韩信直接脆生生、落落大方笑着叫了一句:“信哥哥。”


    韩信直接害臊地整张脸加脖子都黑里透着红了。


    众人见状“轰——”地一下都乐了,周遭拘谨的氛围也散了大半。


    眼看着五个孩子已经都自我介绍过了,蒙家人又说说笑笑地簇拥着韩信去后院内见了蒙武。


    年逾六旬、发须斑白的蒙武同王翦一样已经从军中退下来,在家内荣养了。


    一瞧见去办远差的小儿子回府了,还从淮阴带回来了一个气质很贴蒙氏一族家风的稳重内敛小孩儿,他也十分高兴,连连用粗粝的大手摸着韩信的脑袋,哈哈大笑道:


    “信啊,你能来蒙家是我们蒙家的福气啊,武爷爷也不怕你笑话。”


    “我们蒙氏一族虽然外面看着轰轰烈烈的,但是主脉的子嗣真是不丰。”


    “你来了不嫌弃的话,就当这是你自己家,想学什么学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有什么缺的少的尽管找你欢姨说,不好意思去寻你欢姨,来找武爷爷也是一样的。”


    看到蒙老将军这热情如火的模样,韩信险些都要招架不住了,但一双眼睛却亮亮的。


    他人的真心还是假意,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蒙家人确实挺不错的。


    灰头土脸、提心吊胆赶了许多天的路,天色擦黑、星星眨眼之际,洗完澡的韩信穿着光滑轻薄的睡袍,躺在宽敞舒服的竹床上,盖着丝绸的锦被,没多久就意识沉沉的睡着了。


    仅仅过了几日的时间,他就同蒙家的四个孩子玩到了一起。


    蒙毅安心了。


    缨小胖墩儿看着韩信从“80%”升到“85%”的好感度也明白韩信住在蒙家的选择是对的,遂也放下心来。


    朝中的官员们在听到风声后,也都羡慕蒙家的好运气,蒙毅跑到楚地办个远差,看着是挺辛苦的,但却能白捡一个皇长孙梦中的有缘人带回家,只要把这楚地小孩儿好好养大,等十几、二十年之后,蒙氏一族岂不就多了一层助力?


    没办法,皇家爷孙俩是真的喜爱蒙家啊。


    住在蒙府内努力在适应新生活的韩信根本不知晓外界对他的各种猜测和讨论。


    三伏天。


    烈日当空。


    七月下旬,适应了蒙家生活的韩信就开始随着蒙家的四个孩子,一起入蒙家族学读书了。


    没想到,他在接触到正经的兵家学问后,蕴藏在体内的强大兵家天赋瞬间如雨后春笋般极快的显露了出来。


    作为当家老爷子的蒙武都惊了,着实是没想到这个来自偏远之地的黑瘦小孩儿竟然天生就是一个帅才!比正儿八经出生在将门之家,强强联合的孩子还要有天赋!


    蒙毅虽然也知道韩信必然有不凡之处,可是等看了父亲递给他韩信所做的课业,听了韩信在课堂上听完族内老师所讲的真实战役后,被提问时当堂所说出来自己虽然稚嫩但却极具奇思的想法后,也惊的不得了,总算是彻底明白月初时皇长孙为何要在章台宫内用“捡到宝、捡到宝”的眼神看韩信了!


    是不是一颗兵家好苗子,身经百战的老将是最能分辨出来的。


    见识到韩信在兵家一道上的强大天赋后,蒙武很激动,恨不得能将韩信带到父亲的坟前,让睡在黄土地中的父亲也好好瞧一瞧蒙家白捡到的一块璞玉。


    如今帝国之内,风头最盛的两大军中世家必然就是蒙、王两族了。


    可惜两族的情况都很相似,那就是主脉的人稀少的可怜。


    王家,从王翦到王贲再到王离,爷孙三代,三代单传。


    蒙家,从蒙骜到蒙武再到蒙恬、蒙毅,子嗣仅仅比王家强一点点。


    作为家中长辈的蒙武是知道蒙氏一族面临的困境的。


    王家虽然三代单传,但是王家第三代的孙女王灵嫁给了长公子扶苏生下了极为受宠的皇长孙缨,王家第三代的孙子王离刚成年就能随着自己父亲王贲上战场,也是军中老将们很看好的一个年轻小将。


    反观他们蒙家,大儿子蒙恬在边城抵御匈奴,小儿子蒙毅跟在陛下身边做内史,儿子这一代看着虽然还挺鼎盛的,但到孙辈这一代,主脉的颓势就暴露无疑了。


    无论是大房的蒙远、蒙奇还是二房的蒙安,这堂兄弟三人在武将的天赋上比不过他们父亲/大伯,在文官的办事能力上又逊于他们的叔父/父亲,这对一个煊赫的家族来说孙辈不及父辈就注定要走向衰败。


    家中的一切都是靠着一场场征战艰难打下来的,蒙武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原本都以为等再过二、三十年,家中在军中后继无人,蒙氏一族爷孙三代辛辛苦苦在军中做出来的积累就会被迫拱手送人时,韩信的出现让老爷子在捡到重宝的同时,也看到了新的希望。


    身居其中的韩信也能够明显感受到蒙老爷子对他越来越疼爱,从单纯看一个顺眼的小孩儿渐渐把他当成亲孙子看了,蒙家四个孩子有的东西,他必然也有一份相同的。


    面对蒙家人的好意和欣赏,只觉得无以为报的韩信只能更加卖力地珍惜时间和宝贵的资源,每天都像一块海绵一样勤勤恳恳地泡在蒙氏一族的族学中读书、跟着蒙家的老兵习武,打磨体魄。


    幼年兵仙完全与既定命运线不同的新生活彻底步入正轨。


    秋收的庄稼也一茬茬被大汗淋漓的庶民们顶着烈日辛勤地在田地中进行收割。


    【恭喜能干的宿主顺利完成临时任务——“兵仙入我怀”!奖励宿主盲盒抽奖次数五次!请宿主再接再厉!】


    洗完澡后,躺在紫檀木小床上看着系统光幕,一页一页地阅读电子版《史记》的缨小胖墩儿乍然听到脑海中响起的机械电子音,立刻含笑调出来了任务栏。


    只见一个个攻略历史名人的任务进度条上,韩信的任务条已经到达了“百分之百”。


    吕雉和张苍的好感度也都到达了“百分之九十”,一片蓝的数字内,有个红色的“负二十四”的数字非常扎眼。


    张良……张良果然非常难搞,但小胖墩儿也不太在意了。


    毕竟老刘这辈子已经很难成事了,韩信在手,纵使是张良辞官偷跑到楚地和项羽混到一起,膨胀的举起反秦大旗了,兵仙也能多多点兵的把这俩人给牢牢按死!


    留着张良是为了把他身后的一串余孽们给拉出来,留着项羽有同样的意思。


    不知何时,窗外响起了呼呼的风声,被白噪音给感染的有些瞌睡的小胖墩儿关掉系统面板,伸手抓了抓毛茸茸的头发,打了个哈欠,就卷着自己的丝绸小锦被心满意足的熟睡了。


    ……


    秋风起,秋雨淋,炎热的暑热一点点地开始在咸阳消退。


    八月初,秋收彻底结束后。


    朝廷筹备了一整个漫长夏日的两件大事也总算是提上了日程。


    天下诸郡一座座“功劳石碑”纷纷建造了起来。


    一车车钱财珠宝也沿着官道送达咸阳,充入国库。


    天下诸郡内征发的百万民夫迎着秋风背着小包袱,在亭长的带领下准备前往长城的修建地。


    楚地,泗水郡,泗水亭内。


    刘季揣着袖子,看着同乡小伙伴樊哙在纠结数日之后,终究是说服家人,报名参军,准备去攻打南边的百越了。


    三十八岁的他站在泗水亭的岔路口目送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小兄弟背着行囊渐渐走远的背影也说不清心中究竟是什么复杂滋味。


    等到彻底看不见樊哙的身影后,刘季才迎着已经变得微凉的秋风回到了亭内的街道上。


    泗水亭内需要去修长城的民夫也不少。


    与统一前在楚国服劳役相比,大秦帝国这第一次征收楚人去服劳役显然多了些人情味。


    万里长城的位置与楚地离得是最远的,楚人们所赶的路程也是最远的。


    可是天下诸郡应召去修建万里长城的民夫从家乡跟着亭长出发后,沿途行走在官道上,官道各驿站不仅会管饭食,到达长城修建点做工后,除了每日供应两顿稀饭加一顿干饭外,到月底还有三十个秦半两的犒赏。


    这种富有人情味的待遇简直是超乎庶民们的想象!


    为了那每日的两稀一干三顿饭,为了那每月的三十个秦半两,纵使是知道修建长城的辛苦,但是庶民之家还是几乎每家每户都出了一个壮劳力,有那壮劳力多的家庭,甚至是自愿出了两个或三个。


    这项壮观的伟大工程虽然费心又费力,但是修建工程的民夫多,一切顺利的话,最多五年的时间万里长城就能建起来了。


    外出服劳役五年,不仅路上有饭食供应,到地方了一顿三日饭,每月还有月钱拿,这可比在地里累死累活的种地强。


    朝廷内外,上下一心,再加上夏季筹集到的善款不少,国库钱财丰盈,万里长城的浩大工程很轻易就在秋季落地了。


    九月底,百万民夫陆陆续续全部到达了离家乡最近的万里长城修建点。


    滚圆的雪粒子纷纷洒落时,始皇四十一岁了,秦缨也两岁了。


    雪花纷飞之中,始皇让宫廷画师按照高大地球仪上显示的线条图案,一比一地将百越的精细舆图给描绘在了羊皮卷上。


    文武百官都知道今冬百越的战事必然会开打。


    果然,秦始皇二十八年的岁首刚刚过完,纷纷扬扬的冬雪将田内的冬小麦遮盖的严严实实之时,时间的脚步刚刚步入十一月,始皇就派了屠睢担任攻打百越的主将,赵佗担任副将。


    十一月初八,二人带领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走出函谷关,到楚地后又吸纳了一万新兵。


    十一月中旬,十一万秦军就顺利抵达了楚地与百越相接的边境线。


    百越之地,山林密布,水泽丰富,纵使是严寒的隆冬,也看不见一片雪花,甚至是野地之中的气温都比七雄之地暖和许多。


    此地可怕的瘴气威力与春夏之时相比,虽然衰弱了不少,但还是存在的,


    成为一个新兵的樊哙跟随着大部队到达边境线后,他原以为主将会第一时间将大军分成几路,朝着百越的不同地块杀过去。


    没想到,他接到的第一道命令是全军原地安营扎寨,到山林之中砍伐枯木,烧水服药。


    十一月的天儿,百越的山林之中还暖和的像是春天一样。


    跟随着百夫长到山林之中找寻枯木,砍了一天柴的樊哙在暮色时分回到营地,瞧着那些脑袋上梳着斜发髻的秦人们全都蹲在地上刨坑搭灶地烧火。


    他不禁大汗淋漓地坐在一旁进行打量。


    二十三岁的樊哙虽然亲身经历了秦国覆灭楚国的可怕日子,可是因为年龄的关系,他并没有上战场,但以前在家乡时,他也曾听过不少幸运从战场上退下的老楚兵说,秦国厉害就厉害在秦国的养兵法子上,与关外六国每逢大战前夕火急火燎地大规模在国内征收兵役不同,秦国的二十级军功爵制完整又透明。


    早在秦昭襄王时期,秦国军中就养着四十万训练有素的大军了,姑且可以称呼为“职业军队”。


    “职业”对“业余”,孰强孰弱,可想而知了。


    一颗一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又顺着樊哙的脸颊流个不停,将一圈络腮胡子都给打得湿漉漉的了。


    坐在黄土地上的樊哙观摩完秦军麻利地搭灶手法后,就渴的跑到不远处的一条小河边,蹲在河边洗了洗手、脸,伸出双手掬起了一捧水放到嘴边,正想要凑上前喝,耳畔处就响起了一道恍若炸雷的吼声:


    “小子!那水不能喝!”


    没防备的樊哙被这般一吓,瞬间条件反射地松开了双手,一捧河水落回水中,他也忙从河边站起来转身后望,就看到了一个身披黑色甲胄的百夫长快步朝他走来。


    看见对方那黑沉的脸色,他稍稍吞了吞口水,拱手喊道:“小子见过百夫长。”


    秦人百夫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樊哙的穿着,就拧着眉头出声询问道:“你是今岁楚地新收的兵卒?”


    “是,小子名叫樊哙,从楚地沛县而来。”


    百夫长点了点头,背着双手对樊哙训斥道:


    “难道你们百夫长对你们新兵训话时,没有讲过大军到达百越之后,不能喝百越当地的河水、溪水,一律服用热水吗?”


    听到这明显带着关中口音的训话,樊哙又吞了吞口水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不好意思地对面前的中年男人俯身解释道:


    “回百夫长的话,小子听我们百夫长的训话了,只是小子今天砍了一天的木柴,流汗过多,水囊中的热水喝完了,着实是口渴难捱,瞧着这河内的水清亮亮的,没忍住想要先喝几口润润嗓。”


    在夕阳之下,看到这嘴巴开开合合的新兵蛋子说话时,那发干、发白的嘴唇,严肃的百夫长当即将自己腰间的水囊解下来,丢给对面长得人高马大,气质有些凶悍的楚地新兵后,就没好气地接着大声骂道:


    “既然你已经走出家门从军了,来到兵营内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学会无条件遵从自己上峰的指使!”


    “你们百夫长训话的内容不清晰,这百越之地甚为凶险,不仅蛇虫带毒,瘴气带毒,这山野密林中清亮亮的河水中也带毒、带着肉眼看不见的虫!谁喝谁就得拉肚子拉到死!”


    “纵使是再渴也得等着水烧开再喝!这是军令!今日我看在你是新兵蛋子的份上,这次就先饶过你,倘若下次我再逮住你了,必然会揪着你到你的百夫长那里受罚!”


    刚刚受训成为新兵没多长时间的樊哙简直都惊呆了,回神后忙严肃的站直身子,俯身认错道:“多谢百夫长教训,小子以后再不敢犯了。”


    说完这话后,樊哙忙将对方丢到他怀里的水囊拔掉塞子往自己腰间的水囊中倒了少量的水,又将其塞子安好,恭敬地将水囊还给了面前这位面黑的秦人百夫长。


    看到


    这个气势凶悍的新兵蛋子挺识相的,秦人百夫长接过自己水囊,到河边用河水洗了手、脸就转身走了。


    樊哙在对方走后,才忙打开自己的水囊,将里面少量的温水咕咚咕咚几口喝完,虽然不能完全解了干渴,但沙哑的快冒烟的喉咙总算是好受多了。


    喝完温水,樊哙又蹲到了河边,拧着一双浓眉看着在夕阳的照射下波光粼粼的水面,无论他怎么看都觉得这水明明看着很干净,闻着也没有什么异味。


    不明白为何刚才那位百夫长要说河水中有看不见的虫,喝了会拉肚子。


    虽然樊哙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但是他已经感受到秦军中的严肃军纪了,遂出声叹了口气,就快速转身返回了营地。


    天色擦黑后。


    除了有职位的将领有帐篷能休息外,普通士卒都是按照小队的方式点着篝火,幕天席地的睡觉的。


    白日里顶着蚊虫的撕咬,在密林之中穿梭着砍了一天柴的新兵蛋子樊哙,在此刻只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砍柴劈柴简直比他宰杀牲畜卖肉都累!


    等樊哙艰难地撑着一双眼皮,好不容易听完千夫长的集中训话,刚刚回到自己的营地内侧身躺在地上想要闭眼睡过去时,就被身边的士兵给伸手推醒了。


    第87章 季籍初见


    “欸,醒醒!”


    “樊哙快醒醒!百夫长来了。”


    侧躺在地上昏昏欲睡的樊哙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去见周公了,突然听到了周遭同僚们喊他的声音。


    他强撑着汹涌的困意,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从地上坐起来,就看到明亮的月光之下,自家百夫长正拿着一个大大的褐色药葫芦边挨个往他周边的士卒手心中倒着一个如黄豆那般大的黑乎乎小药丸,边对着他们这些新兵蛋子们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诸位,本百夫长今晚再重温一遍,百越之地的危险不在这里的土人,而在于这里的环境!”


    “野蛮的土人好收拾,但是这里有毒的瘴气和蛇虫蚊蚁收拾起来太麻烦!”


    “你们一个个选择背井离乡地跑来参军打仗,我想都是为了能在这里斩获几个越人的脑袋,好获得爵位,让家里的日子变得更好!”


    “既然心中有抱负,就要严格遵守军中的命令,对这片我们不熟悉的战场抱有敬畏之心!”


    “本百夫长说话直,你们不要觉得难听,你们若是没见到这里的狡猾土人就想死了,大可以不顾军纪,直接去喝这周遭的河水和溪水!看看那水里瞧不见的毒和虫能不能活活让你们拉肚子拉死!”


    “想要活着与那些土人们交手,不愿意把自己的小命白白交代在这里,就要遵从每一道军令,再渴也得忍着喝热水,流汗再多也得穿戴好你们的甲胄,用绳子将你们的袖口和裤腿都给绑结实了,以防被这里有毒的蛇虫蚊蚁给咬了!”


    “除此之外,你们还要服一枚这个黑漆漆的小药丸,这药丸是皇帝陛下特意让宫中太医根据皇长孙殿下从玄鸟那里得来的天外药方制作的宫廷秘药,有很强大的解毒功效,服用过后在一定程度上能抵挡住百越这里的可怕瘴气!”


    “每人每五日都必须得服用一颗!谁都不能少!若是军中谁拉肚子拉不停,疑似中毒了,记得不能隐瞒,要第一时间来寻本百夫长拿解毒药丸!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听完百夫长的话,或躺、或趴、或蹲、或坐的士卒们全都麻利地站起来,挺胸抬头地高声回答道。


    樊哙自然也是其中之一,他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百夫长拿着大药葫芦倒进他手心中的珍贵小药丸,仗着自己的喉咙粗,连净水都没用,直接将小药丸丢进口中,喉结一滚动,就给干吞了下去。


    小小的药丸顺着食道往下滑,又酸又涩的苦味也像是崩裂的水流一样在他嘴巴内四处蔓延。


    脑袋中涌上来的瞌睡虫被苦兮兮的味道给驱赶没了。


    樊哙才伸手拿起自己腰间悬挂着的水囊,边咕咚咕咚地喝着里面的凉白开,边用一双有神的虎目望着从山林之中缓缓升起的明月。


    百越的风是温热的,还带着浓浓的水汽,吹在人身上黏糊糊的,与百越相比,楚地都不算“南”了。


    樊哙一口气将自己水囊中的水喝掉了一半,他按好塞子,边用手背擦着下巴、胡子上的水渍,边眼睛发亮地看着漆黑天幕上的皎洁明月默默在心中感慨道:


    [大哥啊,咱俩夏日里吃羊肉炖时,聪明如你也只猜对了一半啊!百越之地确实如大哥说的那般又湿又热,漫山遍野的瘴气还非常危险,但是此番朝廷的准备也很充足啊!机会难得,小弟既然已经从沛县内出来了,这次就一定要多宰杀几个蛮夷,拼死也要搏出一个爵位来!]


    ……


    “阿嚏!”


    百越温热的冬风隔着重重山峰,无论怎么吹都吹不到遥远的秦地。


    十一月的天儿,帝都内寒风凛冽,河水结冰。


    作为泗水亭亭长的刘季在深秋之时,同泗水郡其他亭的亭长一块,将泗水郡的民夫送到了长城修建点。


    好不容易有机会出一趟远门的刘季,在差事办完之后,并没有同其他亭长一起赶回楚地,反而还仔细地揣着怀里的“符”、“验”、“传”,像是看什么稀罕景致一样直接来咸阳城逛了起来。


    他逛完城郊,逛庶民居住的东南大城,看完东市看西市。


    在知道咸阳城内的贵族们都住在西南小城里,一打听西南小城并没有限制庶民不能进,自认自己也是个体面人的老刘就大咧咧地在西南小城也逛了一圈。


    瞧着一座座仿佛长得一模一样的黑瓦大宅子,刘季忍不住在心中感叹:


    [秦人们的审美就是特别啊,啥东西都爱建的四四方方的,不仅要两边对称,还要一个个长得一模一样,瞧着像是有了一种强迫的毛病一样。]


    “啧!”


    他边看边感慨,街道之上,同他一样来逛贵族豪宅片区的楚人也有好几个。


    这并不奇怪,毕竟统一前,楚国未亡时,咸阳城内的楚系势力是很大的。


    待刘季沿着宽敞的街道,如同郊游一样,用一种悠闲的步子、慢悠悠、晃晃荡荡地来到被积雪覆盖的渭水桥附近,准备站在桥边,遥遥观望着欣赏一下渭水北岸那护卫重重、威严肃穆的王城时,突然看到一队队身穿黑色甲胄的黑衣士卒骑着骏马整齐划一的快速从王城内跑了出来,而后是一辆辆低调又奢华的宽敞金根车也碾压着白皑皑的积雪快步行驶了出来。


    瞧见这难得的一幕,刘季眼睛一亮,忙三步并两步地冲上前,同其他人一样站在渭水桥下的雪道上,望着河对岸那六辆金根车,同出的盛大场面。


    天子驾六。


    整整三十六匹毛发油亮的高头大马拉着六辆长得一模一样的金根车,这般威严的出行方式,不用问,肯定就是皇帝陛下要出城了。


    刘季挤在人群之中,双手交叉着揣在袖口内,目不转睛地看着河对岸那隆重的皇家出行车队,双眼发亮,热血澎湃。


    他着实是没想到自己的运气竟然这般好!第一次来咸阳,不仅庶民的聚集区看了,贵族们的豪宅片区参观了,此刻竟然还能亲眼看到皇帝陛下的出行!


    乖乖啊!


    他刘季不愧是刘季!运气真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揣着袖子的刘季满眼专注地看看河对岸那繁华的景致,又望望那六辆金根车,忍不住豪气万丈地大声感慨道:


    “大丈夫当如是啊!”


    站在刘季身旁围观的人,听到这声带着楚地口音的慨叹,也都纷纷点头称是。


    在渭水桥的另一侧。


    虚岁十三的项籍也抱着怀中锋利的吉金佩剑,同自己的季父一块隔着渭水河面看着浩浩荡荡从他眼前跑过去的一长串皇家出行队伍,重瞳的眼睛中闪着亮光,心中也像是燃烧着一个火炉一样,隆冬的天气把他整个人给烤得由


    内而外的发烫。


    尚未成年,就已经有一米六身高的项籍,看起来非常健壮。


    强健的楚人少年在双眼火热地看完河对岸那一长串皇家车队彻底离开后,才双眼发亮地小声激动道:“彼可取而代之!”


    站在一侧的项梁听到这话,也不由侧目看了一眼大侄子,眼中没有责备,唯有自豪。


    作为项家的嫡长孙,作为往昔楚都内的大贵族,项籍——他的侄儿担负着反秦复楚的重任,何该有这个雄心壮志!


    他伸手拍了拍侄儿的肩膀,欣慰地笑道:


    “籍,走吧,我们去城郊见见这里的英雄好汉。”


    项籍点了点头,又转头遥遥望了一眼那已经完全变成一个小黑点的皇家车队,才伸手拂了拂从高处树枝上掉落到他脑袋上的雪,抱着怀中的吉金佩剑刚刚转过身子,没曾想就“咚——”地一下和一个路人撞到一起了。


    “你没长眼睛吗?怎么走路的”


    心中正无限豪情,无处发泄的项籍,被这般突然的一撞,忍不住生出几分怒火来。


    刘季也被少年怀里的剑柄给捅到了胸口,他自知理亏,听到面前这高大少年楚地口音中掺杂的怒火,也忙站直身子,俯身作揖赔笑道:


    “老乡对不住,对不住了,在下也不是故意要撞你的,刚刚我不小心踩到了一块覆盖着积雪的石板,脚滑没站稳,幸好小兄弟帮我拦了一下,否则我得一脚滑进河道里,这大冷天的,可是要了我的命了!”


    拧着浓眉的项籍闻言没再开骂,走在前面的项梁见状也蹙眉,直接转身拉过大侄子的胳膊,硬拽着往前走了。


    看到一壮一少离去的背影,刘季不由挑了挑眉头,撇了撇嘴:


    “啧,小小年纪火气还挺大的,以为生了重瞳就了不起了”


    [咦——还‘彼可取而代之’,哼!站在王城边上,还这般狂,小心早晚被人收拾!]


    第88章 额滴神呐


    可惜,空有雄心壮志的项籍既没有顺风耳的绝佳耳力,也没有听人心声的绝佳本事。


    他怀揣着胸腔中的火热豪情,迎着扑面吹来的凛冽寒风,跟着自己小叔父的脚步昂首阔步地匆匆往前行时,并没有听到身后撞他的中年老乡,对他明面上的蛐蛐与暗地里的嘲讽。


    不过,他没有听到,待在金根车内的缨小胖墩儿却在脑海中清晰地听见了。


    六辆排列整齐、碾压着白皑皑积雪往前跑的金根车之中,某辆宽敞舒适的车厢内,角落里摆放着两个暖意融融的炭盆。


    始皇正跪坐在坐席上,就着车顶上的夜明珠的明亮光线,聚精会神地翻阅着案几上的一本纸质书,两岁刚出头的秦缨则靠着大父的后背,一屁股坐在车厢的地毯上,丹凤眼亮晶晶地浏览着系统商城内五花八门的彩色页面。


    一大一小背靠背,各忙各的,场面非常温馨,也极其地和谐。


    恰在此时,一声有些尖锐的暴鸣声在缨小胖墩儿的脑海中骤然响起,听到脑海中紧随其后响起来的机械电子音后,小家伙浏览商城页面的视线忍不住一顿。


    【“滴滴滴——”】


    【经本系统检测,宿主秦缨在今日意外见证了汉高祖刘邦和西楚霸王项羽的历史名场面!】


    【在过去一年半的时间内,能干的宿主靠着完成一个又一个极具挑战性的任务,使得本就繁忙的始皇陛下变得更加繁忙了!】


    【在过往的一年内,始皇陛下根本就找不到空闲时间能离开都城去巡幸天下,因为陛下一直待在咸阳,从而阴差阳错地帮秦始皇避开了秦始皇三十七年的夏日里始皇要在沙丘行宫不幸陨落的结局!】


    【宿主带来的这一惊人的蝴蝶翅膀,轻轻一扇动,就直接为大秦帝国的国运延长了数年,还创造性地迎来了史书上根本不存在的——秦始皇三十八年!】


    听到新的一年,傻瓜统播报时还是这般憨呼呼、一惊一乍的,秦缨忍不住眨了眨凤目。


    【然而,始皇陛下能忍耐着不离都巡游,隐藏在暗处蠢蠢欲动想要刺杀陛下的六国余孽们已经在今冬内完全等不了了。】


    【汉高祖刘邦的家虽然已经被宿主偷了,但是汉高祖还是有一颗想要入住咸阳城的雄心!】


    【此刻,四十八岁的汉高祖已经在怀中揣着符”、“验”、“传”,正大光明地跑来了咸阳城,站在渭水桥下遥遥看着皇家车队出行的盛大场面,豪情万丈地当众喊出来了他那句流传千古的经典名言:“大丈夫当如是啊!”】


    [哈~]


    【无独有偶,今日不仅四十八岁的刘邦在现场,连二十三岁的项羽也和自己叔父项梁悄悄潜入了咸阳城!同一时间,同一地点,青年项羽也站在渭水桥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秦始皇的奢华马车,向天地之间发出来了自己“彼可取而代之”的出名豪言!】


    [惹!]


    秦缨听到这两段骤然提高音量的电子音,忍不住再度眨了眨眼。


    【在宿主不知道的情况下,两位楚地有名的造反头子已经在这个隆冬里不约而同地齐聚在了渭水桥下,上演了一出精彩的龙争虎斗!先是众目睽睽之下汉高祖刘邦“梆——”地一下给西楚霸王来了个头槌撞满怀!气得西楚霸王也用怀中的剑柄“梆梆梆——”地狠狠地回击了汉高祖的心房!】


    【二人初次见面就闹出了不愉快!双方都骂的发了狠,忘了情,一番激烈的唇枪舌战后,最终在项梁的插手下,汉高祖和西楚霸王在渭水桥边不欢而散,项羽离去时,汉高祖还紧紧地望着西楚霸王的背影明里蛐蛐,暗里嘲讽,核心想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哇,你生了重瞳了不起啊?你好狂!你好装啊!你早晚得被人给收拾了!”】


    [啊?]


    听着脑海中这浮夸、离谱又极具画面感的电子音描述,缨小胖墩儿简直听得都想要脚趾扣地了。


    知道半成品系统的傻瓜属性,他只能选择听重点内容——


    [刘邦和项羽现在都来咸阳城了!]


    精准地提炼出重要信息的小家伙立刻眼睛亮晶晶地从木地板上爬起来,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儿快步跑到紫檀木的木窗前,努力踮起脚尖用两只小手扒着窗框,眯着眼睛,透过用金丝银线编织而成的镂空金属纱窗往渭水桥的方向望。


    始皇听到动静遂抬头望了小胖墩儿圆润的后脑勺一眼,看到小家伙没有危险后,又再度垂首看起了案几上的书籍。


    [难道刘邦和项羽现在就待在渭水桥附近吗?]


    秦缨努力眺望着渭水南岸的热闹景象,想要从那熙熙攘攘的众多晃动的身影内,瞧清楚究竟哪个是刘邦,哪个是项羽。


    奈何渭水的水面挺宽的,金根车行驶的速度也很快,别说在一堆人之中精准的找到两个历史名人了,小家伙连河对岸的人脸都看不清。


    他忍不住边看,边蹙着小眉头在心中思索:


    [刘邦和项羽来咸阳的目的都很明确,一个身为亭长肯定是来送沛县的民夫修万里长城的,差事办完事后顺便跑来帝都内旅游了,另一个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跟着自己叔父一块跑来咸阳找寻都城内的反秦联盟了。]


    [要……]


    “缨,你在窗边看什么呢?”


    瞧见小家伙一直在踮着脚尖,扒着窗框往外面望,始皇忍不住看着孙儿的背影温声喊了一句。


    听到大父的声音,小家伙遂抿着小嘴,转过小身子走到大父身边,满眼好奇地看着自己大父奶声奶气地出声询问道:


    “大父,孙儿想要问问您,如果您有一日抓到了天下间的反秦余孽们后会如何处置呢?”


    听到小胖墩儿这没头没尾的问题,始皇不由往上挑了挑好看的剑眉,毫不犹豫地答道:


    “缨,这世上能反抗大秦的人肯定也是有一定本事的,若是大父抓到了他们,能同化他们,为大秦所用的话,大父就留下他们,倘若他们死心不改,一定要一条路走到黑的话,那大父就只能把他们都杀了。”


    听到大父这干脆利落的回答,秦缨下意识伸出小手挠了挠脑袋上的虎头帽。


    大父这回答,真是一点儿都不让他意外呢。


    老刘现在肯定是清清白白的大秦亭长,应该没有一丁点儿造反的心,是能够拉拢、提拔、重用的人。


    可是现阶段,他并没有想好若是将沛县那一堆人才绑到咸阳后,该如何安置他们。


    而……项羽叔侄俩和张良是非常顽固的反秦圣斗士,这两家都是因为大父的统一之战而国破家亡、遭受阶级滑落的痛苦人。


    隔着血海深仇,他们与皇室之间的矛盾已经根本不能调和了,更别提项羽的大父项燕还死在了自己太姥爷王翦亲手指挥的灭楚大战里。


    [嗯……如果大父把张


    良和项羽都逮起来干脆利落地杀了,安全是安全了,可是这样的话,会不会太可惜了呢?]


    瞧着小家伙一会儿蹙眉,一挥儿抿嘴的纠结神情,始皇用修长的手指合起书页,不动声色地看着小家伙开口询问道:


    “缨,你可是碰上什么烦心事儿了?”


    秦缨听到这话,面露纠结的点了点小脑袋。


    从现在的天下形势来看,老刘已经不足为虑了,项羽前世都没有成功,今生更不可能成功。


    可是与老刘相比,项羽有一点儿比较麻烦——他不好捉。


    项家在楚地经营数代,在这个没有摄像头的古老年代,他大父连抓一个刺客都不好抓,此番他好不容易碰上项羽叔侄俩跑来咸阳的宝贵机会了,若是现在不让大父提前将他们叔侄俩抓住,等项家叔侄俩回到楚地了,那可就是鱼入大海,没处可寻了。


    苦思冥想地思索半天,秦缨发现自己纠结半晌也拿不准主意,遂只能无奈地睁大凤目看着自己大父用小奶音连说带比划道:


    “大父,缨刚刚在大父身后玩耍时,听到天上的玄鸟给缨传话了,说是都城内来了两个特殊的人。”


    “什么人?”


    始皇还是第一次看到孙儿如此纠结,狭长的凤目内也不禁带出了几分好奇之色。


    [这让他怎么说呢?要对大父坦白未来吗?]


    小胖墩儿用小白牙咬着下唇又想了一会儿,才深呼吸看着自己大父破罐破摔道:


    “大父,他们之中,一个人叫刘季,只比大父的年龄小三岁,祖上曾是魏国都城的贵族,如今在楚地沛县做亭长。”


    “难道这刘季和韩信一样,都是很有才干的人”


    始皇猜测道。


    秦缨闻言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


    老刘虽然风评不太好,但能力还是可以的。


    “嗯,那另一个是谁呢?”


    始皇的语气变得更好奇了。


    “大父,另一个人,名叫项籍,他现在的年龄应该是十二、三岁,也是楚人,是昔日太姥爷手下败将楚国项燕的大孙子!玄鸟说,项籍的用兵能力虽然比不上韩信,但也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


    始皇听到孙儿这话,眼中已经了然了:


    “缨,你此刻如此纠结,难道是因为他们俩现在都正站在渭水对岸,二人和那宫中的治典郎张良一样,虽然很有才干,但却都是想要找机会刺杀大父,推翻大秦统治的关外亡国余孽”


    听到大父说出来的这一针见血的猜测,秦缨的小脑袋转得更快了,下意识就开口回答道:


    “项籍是,刘季不是。”


    “大父,这两个楚人的情况很特殊,和韩信、张良的情况都不太一样。”


    “玄鸟对孙儿说,上辈子大父横扫六合,一统天下后,不仅没有因为玄鸟福泽变年轻,还因为追求长生不老药被骗子方士给蒙骗了!”


    “骗子方士非常可恶!不仅从大父手中骗走了巨额养老金!还用那些有重金属毒素的三无丹药生生把大父的身体给搞坏了!”


    “最后,最后……”


    秦缨说到此处眼中控制不住地涌起了一层水雾,毛茸茸的小脑袋也垂落了,有些不忍心往下继续说了。


    始皇见状却伸出了两条长长的手臂,将站在面前的胖乎乎孙儿给拦到了怀里,语气复杂地轻拍着小家伙的后背,长叹道:


    “缨,最后,大父驾崩了,你十八叔胡亥不仅在咸阳篡权夺位了,还把大秦给三年玩完,使得大秦帝国二世而亡了!”


    秦缨:“!!!”


    “大,大父,您怎,怎么知道这,这个事情的”


    始皇怅然的叹息声在缨小胖墩儿的耳畔处落下的那刻,仿佛“轰——”地一下炎炎火山在秦缨脑海中喷发,小家伙直接惊得用两只小手按着自己大父结实的胸膛,从大父怀里直起了小身子,双眼难掩惊愕的瞧着自己俊美又威严的大父,连流畅的小奶音都惊得打起了磕绊。


    瞧着孙儿瞳孔地震的呆头呆脑模样,始皇又抬起大手摸了摸乖孙戴在脑袋上的黑色虎头帽,语气复杂地看着小家伙清澈见底的凤目,疑惑地低声询问道:


    “缨,大父有一件事情一直想要问你。”


    “什,什么事儿啊?”


    还没有从大父的惊人之语中回过神的秦缨,嘴巴已经开始不听脑袋的使唤了。


    始皇垂下眼睑,声音低沉:


    “缨,你半岁大,被你母亲初次抱着来章台宫内拜见大父时,大父刚伸手抱到你软乎乎的小身子,脑海中就响起了一阵‘滋滋滋’的古怪声音,那日你们娘俩儿离宫的当夜,大父晚上就做梦梦到了你。”


    秦缨听到这话,两只丹凤眼已经瞪得溜溜圆了——这件事情他根本就不知道!


    肯定又是那个不靠谱的傻瓜系统做的!


    听不到孙儿骇然心声的始皇闭了闭眼,语气怅然又叹惋:


    “在那个梦里,大父看到缨背对着大父,坐在一个五颜六色的大转盘下面,前方还摆了一个褐色的木箱,缨很兴奋地用两只小手将大转盘咕噜噜一转,就欢天喜地的从木箱子内捧出来了一本四四方方的东西。”


    秦缨:“!!!”


    “那时大父还看不懂那个四四方方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却在后面亲耳听到缨说——‘来!让我翻一翻《史记》,哦,距离秦朝灭亡还有十四年。’”


    秦缨的两条小短腿儿控制不住地一软:“!!!”


    “——‘唉,我阿父最后自刎而死,我那毒辣的十八叔篡位后三年玩完大秦!大秦二世而亡,这般困难的局面究竟该怎么破局呢?!’——”


    缨小胖墩儿的一双凤目已经瞪大到极致了,脸上做不了多余的表情,两只小短腿儿却应景地直接“啪——”地一下跪在了自己大父的膝盖上。


    始皇伸出两只大手扶着小家伙的小身子,在孙儿目瞪口呆的表情中,终于对小胖墩儿丢下了最后一道惊雷:


    “缨,唉,大父从那时起就知道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婴孩,你不仅知道大秦的未来,大父的未来,还知道嬴秦皇室的未来。”


    “在缨知道的那个未来里,缨的十八叔胡亥应该做了非常令缨憎恶的事情,所以缨才一见你十八叔胡亥就想要出手暴打他,而缨也在那个未来里,看到了你父亲让你不满的做法,所以缨才只对你父亲有六十分的喜欢,对吗?”


    天呐!


    看着大父对他露出来了同亲爹一模一样的温文尔雅的迷人笑容,缨小胖墩儿只恨自己喝系统商城内的奶粉喝多了,营养太全面,身体被养的太好了!


    按照此情此景,他深深觉得自己此刻应该晕过去才应景,可偏偏他想晕都晕不过去,只能用与大父长得一模一样的丹凤眼,看着大父狭长的凤目眨了又眨,最后在大父期待的目光之下,奶声奶气地看着大父高声蹦出来了一句刚跟着蒙毅老师学会发音的老秦语:“额滴神呐!”[傻瓜统的办事能力咋能艺术成这个样子呢?”]


    坐在对面,正等着孙儿激动地欣喜落泪,为自己献上高级天外书籍《史记》的始皇陛下:“”


    第89章 政读史记


    暖意融融的金根车内,爷孙俩的思路完全不在一条线上,始皇怔愣过后只能看着跪在自己膝盖上的小胖墩儿哑然失笑,静静地等待着面前呆头呆脑的小家伙把他过于震惊的混乱思路给捋清楚。


    秦缨此刻确实惊的将聪慧的小脑袋都给变成一团乱麻了。


    时隔一年半,他还是能清楚地回忆起来自己被母亲抱着初次去拜见大父,在章台宫内看到大父竟是秦始皇,以及紧跟着被随机盲盒系统给绑定的情景。


    那一日他的心情真是大惊、大喜!


    完成了新手任务后,第一次抽奖是在他睡梦中,他迷迷糊糊地抽了奖,除了第二日清晨醒来,瞧见静静躺在系统空间中的《史记》外,他根本不记得他在梦中究竟梦见什么内容了。


    可是大父刚刚描述出来抽奖


    画面确实和他平日里抽奖时一模一样,更别提大父说出来的那两段有关“大秦亡了”的话完全是他的口吻!


    [也就是说,早在一年半之前,大父就知道了大秦二世而亡的未来,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我之前在宫里欺负胡亥时,大父不阻拦了。]


    这……


    终于捋顺一切的缨小胖墩儿,一双清澈见底的丹凤眼内总算是再度聚光了。


    瞧见小家伙脸上的神情终于恢复清明了,始皇才叹息一声,开门见山地询问道:


    “缨,既然你已经想明白了一切,大父也想要问一问你,你手中现在是否还拥有玄鸟赐予你的《史记》呢?大父想要看一看那本书,可以吗?”


    听到大父这问话,秦缨也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倘若有机会的话,谁能不好奇自己的未来呢?


    前世他翻看史书时还总会好奇,也不知道等几百上千年后,未来世界的后人们该如何看待、评价他所处的二十一世纪呢。


    《史记》上所写的内容虽然不能尽信,但确实可以做为眼下的一个参考。


    究竟应不应该将《史记》从系统空间内拿出来给大父看呢?


    心中纠结了好大一会儿的缨小胖墩儿最后还是决定把选择权交给自己大父,遂将小脑袋微微抬起,满眼真诚地看着大父的狭长凤目奶声奶气地出声询问道:


    “大父,您真的要看《史记》吗?这本书上面写的一部分内容可能会让大父阅读后,非常伤心,也很气愤的。”


    始皇神情认真地颔首道:“缨,好的、坏的,大父都想看看,毕竟现在天下的形势是一切向好的,不是吗?”


    听到大父这话,秦缨点了点头,将自己的小手伸进怀里摸了摸,就捧出一本四四方方的纸质书籍如同献上和氏璧一样献给了自己大父。


    黄澄澄的封皮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史记》。


    这就是自己心心念念了一年半的天外高级书籍。


    始皇凤目低垂地看着面前记录着自己和自己帝国的史书,修长的手指忍不住微攥了攥,而后眼中滑过一抹锐意,果断的伸出大手从孙儿小手内接过了一本厚厚的书籍,翻开封面。


    这一刻,秦缨的脑海中也响起了尖锐的系统报鸣声——


    【“滴滴滴”——】


    【警告!警告!本系统检测到,在秦始皇三十八年岁首,十二岁的宿主竟然敢向秦始皇献上《史记》!这一逆天的操作将会大大改变本时空的历史走向,影响系统的国运,本系统正在努力计算大秦的国运……警告,警告,系统超负荷,计算量太大、太大,超负荷中…滴滴滴滴……】


    听着脑海中响起的傻瓜系统的疯狂暴鸣声和最后运算超载而数据流紊乱的“滴滴滴”忙音,秦缨没有任何理睬,只是伸手爬到大父怀里,坐在大父的大腿上,低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和大父一起读《史记》。


    只见大父翻开书页浏览完几页目录后就径直“哗啦——”一下往后翻了小半本书直接了直接蹦到了——《秦始皇本纪》。


    【秦始皇帝者,秦庄襄王子也……】


    《史记》全书约莫有六十多万字,《秦始皇本纪》的篇幅不足两万字。


    看着这白纸黑字记录着自己的生平,始皇一目十行,阅读速度很快,发现从本纪开篇一直到二十六年,六合扫尽,一统天下的三十九年期间,这书中的文字记载倒是和他前半生的经历大差不差。


    不过,两方世界的转变发生在统一之后。


    “二十七年”时,他四十岁,缨一岁。


    根据《史记》上的文字描述,“去岁”与“今岁”他都将会离开都城,外出巡游,而现实却是,自从半岁大的孙儿被玄鸟选中、机缘巧合地从玄鸟那里获得一系列利国利民的好物献给他后,他每天都在接触新信息,整日在章台宫内忙得脚不沾地的,根本没有空闲时间离开都城。


    而今日带着孙儿出宫到西郊也是为了查看少府的铁匠们用改良的炼铁办法烧制出来的新铁。


    他的命运,大秦的命运,从孙儿降生后就彻底改变了。


    意识到这点后,始皇捻着书页的右手一顿,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孙儿脑袋上的黑色虎头帽,又接着往下阅读了起来。


    看到文字记载着,他在泰山封禅时,突遇大雨,因为一棵大树为他挡住了风雨,他就高兴地将其封为了“五大夫”,始皇的眼底也忍不住泛起一抹笑意,别说,这确实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在他的观念里,无论是人还是物,只要是实用的,就是可以获得他的嘉奖的。


    嬴政根本没有办法用言语描述出来他此时的具体感受,看着这纸张上所写的一行行整齐的方块小字,他清楚的知道这上面写的人是“他”,但又不是“他”,一字一句读下来竟然有一种站在时光尽头静静地旁观着另一个自己短暂一生的奇妙、怅然感。


    阅读完“他”在泰山刻石的内容后,始皇又接着往下读,统一之后“他”去的地方还不少呢,不仅泰山爬了,还登了琅琊,在琅琊也留下石刻后,还去看了大海,瞧见文字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他”行到泗水边上想要捞出沉入水中的周鼎,但是“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始皇在这一刻与“他”深深共情了,忍不住用指尖指着这行墨字,对坐在自己怀里的小家伙惋惜地叹道:


    “缨,昔日你的高祖父昭襄王灭了西周公国后,决定将周天子和九鼎从洛邑迁往咸阳,为了威慑关外六国,你高祖父还派你曾祖父亲自前往洛邑,按照一条精心设计过能途径韩、赵、魏、楚、齐五国的水路,用大船运着九鼎在水路上兜一圈进入秦地。奈何,天公不作美,九鼎运送到泗水边上时天上下起了大暴雨,九鼎在大船的甲板上疯狂摇晃,致使豫州鼎当场撞破大船栏杆落入泗水中不见踪影了。”


    “九鼎失一鼎,八鼎入咸阳,这件事情发生后,你高祖父就遭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你曾祖父办差不利也遭到了痛骂,唉,直至后来你曾祖父即位后把东周公国也给覆灭,彻底把周朝给变成历史了,还对那在水路中意外丢失的一个豫州鼎痛心不已。”


    “若是两个世界有相似点的话,兴许有一日大父到了泗水边上也会派千余人下水去打捞失落的周鼎。”


    正岔开着两条小短腿儿,坐在大父大腿上的缨小胖墩儿一听到这话当即惊得仰头看了大父一眼,他着实是没想到皇室内还有这一桩往事,不过……


    [嗯……九鼎缺一,象征着不圆满,高祖父俘虏周天子,强势地迁九鼎入咸阳,在运输的过程中偏偏在老刘出生的泗水边上,象征“中原”的豫州鼎丢失了。]


    [嘶——]


    冥冥之中好似一切都有定数,小家伙倒吸一口冷气,眨了眨眼。


    听不见小家伙心声的始皇也只是低声感慨了一句,就接着往下看了起来,可是看着看着,始皇的一双剑眉就狠狠拧到了一起。


    [二十九年,“他”在博浪沙,为盗所惊?还偏偏找不到?]


    [三十一年,“他”夜出逢盗兰池,又遭遇到刺杀,还找不到??]


    [三十二年,“他”又倒霉的遇到了专门设局的骗子方士,也是在这一年朝廷终于拿下了百越、修筑了万里长城。]


    [嗯……]


    [三十五年,开始修建阿房宫。]


    [三十六年,天下余孽们就开始散布谣言诅咒“祖龙今岁要死”了]。


    始皇捏紧了薄薄的书页,狭长的凤目暗沉沉的好似是蕴满了无穷无尽的风暴。


    奋六世之余烈,十年的统一路很不好走,横扫六合期间但凡中间有一个步骤错了就会满盘皆输。


    然而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好不容易统一的天下就又乱了。


    始皇的心情压抑极了。


    【三十七年……见巨鱼,射杀……至平原津而病……】


    【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


    “崩于沙丘”,始皇声音低沉地念出这四个字。


    一瞬间,秦缨整个暖意融融的车厢内仿佛变成了冰窖,窗外车轮碾压积雪的声音也变得异常的清晰。


    有凛冽的寒风顺着金丝银线编织成的金属纱窗吹进来,在爷孙二人周边盘旋,将秦缨所戴的黑色虎头帽上的柔软毛毛吹得左摇右晃。


    秦缨也抿着小嘴,沉默地盯着书页上这行刺眼的墨字,静静地不吭声。


    良久过后,始皇抬手往下翻了一页,瞧见【车载一石鲍鱼,以乱其臭】的字眼后,秦缨看到自己大父捏着书页的指节发白了。


    大父的拳头彻底硬了!


    始皇耐着性子看完了自己的“潦草结局”,等看到二世篡位后,那一行行墨字记载的乱象,他算是彻底绷不住了,仿佛自己染上了“晕字”的毛病,要不然他怎么会觉得自己此刻胸闷气短、头昏脑胀的呢?


    听到大父的呼吸声加重了,秦缨忙抬头去看,发现大父的俊脸涨红,显然是被气狠了,忙从大父怀里爬出来,边伸出小手给大父的胸口顺气,边奶声奶气地着急喊道:“大父,您莫要心伤,这世上只要是文字就会有笔者的个人喜好,书中所记、所事并不一定为真,且书中的世界和我们平时里见到的真人、真事已经相差甚远了,大父只将其当成一个故事看就好,何必为它大动肝火呢?”


    始皇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孙儿的小脑袋,他能分清楚他和“他”,也能分清楚书中的人与现实中的人。


    可是理智上能明白,情感上他属实是接受不了,一看到秦二世执政期间,胡亥那个混账被赵高所把持在朝野内外所办出来的一箩筐的糊涂事,始皇连将胡亥团吧团吧、塞回娘胎回炉重造的心都有了!


    可惜这个想法不仅没有办法实现,他还得留着胡亥在时机成熟后跟着冒顿去草原上做质子,靠着能把大秦三年玩完的逆天蠢脑子给匈奴那点子基业也早日祸祸了呢!


    看到大父脸色黑沉的可怕模样,秦缨隔着冬袍都感受到了大父的强烈怒火,他原以为大父看到自己驾崩后就气得把书丢开不看了,没想到大父气完之后又接着将书给捧了起来。


    始皇忍着胸腔中翻涌的火气,将秦二世的记载给恶心地看完,看到末尾的几段记载后直接冷声地念了出来:


    “沛公遂入咸阳……项籍……杀子婴及秦诸公子宗族,遂屠咸阳,烧其宫室,虏其子女,收其珍宝货财……”


    “呵——”


    始皇“啪——”地一下合上史记,秦缨的眼皮子重重一跳,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看到大父伸手拽了拽垂在车壁上的一根黑绳子。


    下一瞬,他就看到骑在马背上的蒙毅奔到了车窗边,恭敬地低声询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毅,立刻派人去通知守城士卒,严格审查,全城搜寻一个名为项籍的楚人少年,抓住人之后立刻将其压入大牢!”


    第90章 全城搜捕


    听到皇帝陛下这喑哑低沉、仿佛藏着无尽怒火的声音,骑在马背上的蒙毅不禁心脏重重“咯噔”一跳,还没等他开口,就又看到矮墩墩的皇长孙也用两只小手扒着窗框,艰难地从窗边露出了半张小圆脸,隔着金属纱窗对他奶声奶气地开口补充道:


    “蒙内史,项籍是原楚地名将项燕的孙子,他此番同他叔父项梁一块来了都城,玄鸟说,他们叔侄俩都是楚地极其有名的反秦余孽,非常狡猾,项籍本人的力气很大,还生了一双极为罕见的重瞳,你派士卒们速速去城内搜寻眼睛奇特的重瞳少年,一定要在咸阳抓住他们二人,莫要让他们叔侄俩逃跑了!”


    茫茫人海之中寻觅一个具有重瞳特征的人虽然不太好找,但也终归算是有一个明显的目标了。


    蒙毅不敢多问,忙隔着金属纱窗对着爷孙俩抱拳道了声“诺”,就拉着缰绳调转马头去办事了。


    车厢之内,脸色阴沉的始皇震怒过后,再一次拧着长眉翻开了厚厚的《史记》。


    冬日昼短。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下午。


    阴沉沉的天空上再度飘起了细密的雪花。


    呼啸的寒风凛冽极了,上午时还熙熙攘攘的街道瞬间变得空空荡荡了起来,然而,一个个身穿黑色甲胄的秦人士卒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庶民聚集的东南大城内,一座与南门挨得很近的客栈里,住在二楼雅间内的项梁看见外面飘雪了,正欲要伸手关窗,突然瞥见街道上多出来的黑衣士卒,他不由心脏“咯噔”一跳,立刻关上窗户,转头对着正跪坐在案几前吃汤食的侄儿急声吩咐道:


    “籍,你快别吃了,街上突然出现了许多士卒,情况看着似乎不太妙,我们快些出城去。”


    嘴中正塞着一口泡馍的项籍闻言不禁咽下口中热气腾腾的食物,满眼诧异地看着自己面露焦急的小叔叔出声询问道:


    “季父,您是否太过小心了些?纵使街道上有士卒,也不见得就是来抓我们俩的?”


    项梁却边快速收拾着散落在竹榻上的行礼,边头也不抬地对着心大的侄儿蹙眉回答道:


    “籍,此处是秦都,我们二人身份特殊,在这里还势单力薄,不管这突然出现的士卒是来做什么的,咱们俩早些出城总归是更安全的。”


    听到小叔叔这话,项籍只得无奈作罢,双手捧起案几上的大陶碗将里面剩下的羊肉泡馍,连汤带馍块的呼啦啦的几口扬起脖子喝完,又将六个外皮烤得酥焦的热乎乎的烧饼全部盛进一个干净的布袋子里。


    叔侄二人,一个整理行囊,一个打包食物,约莫半刻钟就拾掇好了,遂一并走出房门沿着木楼梯快步走到一楼大厅里,径直来到门口的柜台处对着正拿着鸡毛掸子背对他们叔侄俩四处扫灰的掌柜开口喊道:


    “掌柜的,退房。”


    “嗳!来了。”


    客栈掌柜闻声忙转过身子,顺手将鸡毛掸子给放到一旁,一手接过二人递给她的“验”、“传”查看,另一手翻开一卷竹简,对照着简牍上所写的“楚季”、“楚羽”两个名字,就提起毛笔将其昨晚所记录的入住信息给勾画掉,又从旁边的小木箱子内数出来二十个秦半两,边递给站在柜台前的项梁,边笑呵呵地开口道:


    “客官,这是退给您两位的押金,您二位若对我们小店满意的话,欢迎下次再来啊。”


    项梁淡淡的“嗯”了一声,从掌柜的手中一手接过“验”、“传”,一手接过秦半两,转身就准备走。


    跟在他身后的项籍也上前欲要接过自己的“验”、“传”,客栈掌柜笑盈盈地递过去时,在一旁烛台的照耀下,看到面前名叫“楚羽”的少年竟然生了一双极其罕见的瞳孔,不由微微一怔。


    昨日宵禁前这一壮一少来他们家客栈投宿时,那时天光已黑,灯光也暗,少年站在中年人身后,她都没有注意到这少年的眼睛竟然生的如此独特。


    “掌柜的?我的验、传。”


    看到面前这身材丰腴、身量中等的客栈掌柜一直盯着自己看,项籍不由蹙眉喊了一声。


    掌柜的闻声立刻笑着将手中的“验”、“传”递给了面前的重瞳少年,目送着二人离去后,又低头查看着竹简上昨日所记录的信息,边看边忍不住小声嘟囔道:“额开店十几年了,倒是第一次见重瞳的人,别说,长得倒还挺俊的嘞。”


    不知道身后客栈老板娘对自己念叨的项籍此刻已经跟着自己季父牵着骏马快步来到了城门口。


    临近暮色,头顶的天光已经隐隐有些暗淡了,出城的人很多。


    瞧着今日城门口的士卒明显比他们昨日刚进城时增加了许多,别说性子沉稳的项梁了,连项籍也看出几分不对劲来,他不由拽着自己的马绳子,侧头对着自己身边的小叔叔小声咬耳朵道:


    “季父,这情况看着似乎真的不对啊?难道那人出城又遇到刺客了?”


    “有可能。”


    项梁悄声答了一句,拧着眉头心中不安极了。


    他谨慎地环顾四周,又踮起脚尖往前探头看了看,发现前面许多人都从怀中拿出了“验”、“传”,昨日来时这些审查都没有多仔细的南门士卒,此刻正像是抓虱子一样,举着火把,盯着“验”、“传”和人脸一比一的看得仔细极了。


    兴许是真的又要开始抓刺客了。


    项梁拧眉想了想,看着侄儿道:


    “籍,把你的‘验’、‘传’给我。”


    “哦,行”,项籍听到话语忙照做。


    项梁接过写有“楚羽”的“验”、“传”后,看到其上所写的“重瞳”二字,立刻将其揣到怀中,又从袖袋内摸出两块方正的简牍递给侄儿吩咐道:“籍,你拿着这个出城。”


    项籍伸手接过小叔叔递给自己的两块简牍,


    看到这是一份全新的“验”、“传”,其上写着“黄竹年十三盲”。


    他不由嘴角微微抽了抽,瞧见叔父对他投来的催促目光,没奈何只好从怀中摸出一块帕子斜对角地叠起来蒙上了眼睛,随后一壮一少就牵着两匹马混进人群中排起了长队。


    等到终于轮到叔侄二人时,头顶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马上就是宵禁的点了,守城的士卒们看了大半天的验、传都没有找到上面交代要寻的嫌犯,忍不住有些急躁。


    一个身穿黑色甲胄的守城士卒抬手拂掉落在脑袋上的雪花,用粗砺的大手接过项梁递过来的两份“验”、“传”,仔细对照信息看了看项梁的面容,视线移到项梁身后的项籍身上时,看到对方用帕子捂眼睛的奇怪装扮,不禁指着项籍,看着领头的项梁蹙眉询问道:


    “屈仲,这黄竹是你什么人?他是生来就盲,还是后来盲的?”


    “回军爷的话,唉,家门不幸啊,这黄竹小儿乃是小民长姐生的独子,是小民的亲外甥,可怜家姐年轻时遇人不淑,不幸碰上了一个黑心肝的歹人,外甥幼年也被那渣父所出的私生子给用石头不小心伤着眼睛了,五岁时眼睛就盲了,家姐身体不好去了后,小民怜惜这孩子无人照顾,就把他接到身边养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都说娘亲舅大呢。”


    守城士卒听完这桩事情不由看着“黄竹”唏嘘感叹了一声,虚岁十三的少年就有这般高的身量了,肩膀看着也很宽,一看骨骼就很是健壮,若没有眼盲的话,说不准未来还能从军搏一搏爵位呢,如今倒是一切都白搭了。


    他将手中拿着的两份“验”、“传”还给“屈仲”这个很有担当的舅舅,正准备给“舅甥”二人放行,站在他身侧的同僚突然伸手指着盲人少年开口道:


    “少年,你将你眼睛上蒙的帕子摘掉给我看看。”


    项籍听到这话,心脏“咯噔”一跳,项梁的一颗心也跟着瞬间高高提起。


    “快些,别耽误时间。”说话的士卒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


    项梁忍不住紧张的攥了攥了拳头,果然,他的直觉没有出错,今日这城内突然增加的士卒确实是来寻他们叔侄俩的。


    可是,为什么呢?


    他们二人进城后明明什么也没做啊?


    项籍心中也很纳闷,但他还是用手指摩挲着将自己眼睛上蒙的帕子给摘了下来,当着几个士卒的面努力往上翻着眼睛,只露出两个眼白示人。


    好不容易碰到两个疑似“嫌犯”的楚人中年与楚人少年,但是士卒却没有从这盲人少年脸上寻到“重瞳”的特征,忍不住失望地转身摆了摆手,第一个士卒也立刻打开木栅栏给“舅甥”二人放行了。


    叔侄二人拽着两匹马快速出了城后,二人全身都控制不住地冒冷汗。


    在昏暗的天光下,一壮一少互相对视了一眼。


    项籍忍不住后怕的吞口水道:“季父,这城内的士卒似乎是真的来抓咱们的。”


    项梁脸色阴沉的点了点头,他拧着眉头不解极了,又快速回想了一下进入咸阳城后发生的一切事情。


    除了今日上午在渭水桥边,侄儿看到河对岸暴君出行的盛大场面,情不自禁地出声说了一句嚣张的话语外,他们叔侄二人就没有办过其他事情,因为上午侄儿的声音并不大,他也没有开口阻止,难道就因为这小小声的一句话,就坏了事不成?


    项梁是这样琢磨的,项籍也回想起了自己上午时所说的那句豪言,思及了那个好端端撞了他,还长得流里流气的中年男人,霎时就出声冷笑道:


    “季父,必然是上午撞我那个混混男人寻秦人士卒告了我说的那句豪言!那个暴君整日里防刺杀都快防魔怔了,一听到这消息,必然是惧怕我,所以才吩咐士卒让全城逮捕我们叔侄二人的!”


    项梁听到大侄子的猜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边拽着侄儿的胳膊匆匆往前,边低声道:


    “籍,无论原因是什么,如今咱们都不能在客栈住了,秦地的宵禁查的严,咱们今晚先去韩阳里内同这里的英雄好汉们接个头,歇上一晚,明日天一亮咱们就启程回楚地。”


    “嗯。”


    叔侄俩达成一致意见,立马翻身上马匆匆朝着韩阳里的方向奔去。


    同一时刻的南门客栈里。


    已是宵禁,身材丰腴的掌柜正准备招呼着客栈内的伙计们熄灯去后院睡觉,突然听到了“啪啪啪”的拍门声,她忙开口喊道:“别敲了,别敲了,这就来了,额这可是百年松木做的大门。”


    “吱呀——”一声客栈大门被打开了,一瞬间寒风就卷着雪花扑到了客栈里。


    看到站在门口的数十个身穿黑色甲胄的精锐士卒,掌柜的瞬间噤声了。


    蒙毅领着一众士卒进了门,打量了一下客栈内的布局,就看着面前的掌柜出声询问道:


    “掌柜的,据路人报信说,你家客栈昨夜曾接待了一个长着重瞳的少年?”


    圆脸掌柜闻言不禁心跳露了半拍,忙转到柜台内取出一卷竹简递给蒙毅赔笑道:


    “军爷,您看我们小店昨夜确实是来了一个重瞳少年,跟着一个中年男人一起来投宿的,不过今日下午申时末他们二人叫了一顿晚食送到二楼客房后,就退房走人了,这竹简上写着清清楚楚的,您看看。”


    蒙毅听到这讲述也低头就着昏黄的灯火认真查看了起来上方所记录的墨字,看到登记信息的俩人名叫“楚季”和“楚羽”,他的一双长眉也忍不住紧紧拧了起来,若是这姓“楚”的二人真的是陛下要让他们寻找的人,那这其中牵涉的问题就大了。


    假造——“验”、“传”!楚地的反秦势力很大啊!


    他将竹简递给客栈掌柜的,没一会儿去客栈内、外搜查的士卒也全部跑回来对他抱拳禀报道:“蒙内史,这座客栈内并没有找到嫌犯!”


    客栈掌柜一听这话立刻惊得用右手捂住了心口,乖乖呀,她店里竟然住进了俩嫌犯?


    一看到面前这身材高大的青年男人对她投来的视线,掌柜的忙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指着门外的方向急声道:


    “军爷,额们店内的人可都是清清白白的老秦人,额实在是不晓得那两个昨晚来投宿的楚人是你们要抓的烂怂!”


    “他们现在已经退房大半个时辰了,额瞧着他们退房时背着行囊,一副要出城的模样,此刻肯定是从南门出城去了,你们快去南门寻寻看。”


    蒙毅听到这话,也没再耽搁,立刻带着士卒们去了南门。


    此刻天色已经彻底变得黑漆漆了,城门口石头所做的高大灯架上亮着一个个火把。


    守城的士卒们一看到宫内的精锐士卒们匆匆赶来了,忙快步迎上去抱拳俯身道:“卑职拜见蒙内史。”


    蒙毅看了看众人身后已经关闭的城门,拧眉对着领头的士卒开口询问道:


    “你们宵禁前看到有重瞳的楚人少年从南门离城吗?”


    领头的士卒立马大声禀报道:“蒙内史,我等自从午时收到消息就开始对照验、传一一审查出城之人了,从中午一直审查到宵禁,在所有出


    城的人中并未寻到上面要求搜捕的嫌犯。”


    蒙毅听到这答复,长眉不松反而拧得更紧了,如今城内每家客栈都仔细盘问过了,南门附近那个客栈掌柜更是口口声声地说申时末,住在她客栈内的重瞳少年就退房了,南门是离那家客栈最近的城门,守城的士卒们不可能没看到嫌犯。


    他想了想又问道:“那你们是否碰到过什么打扮奇怪的楚人?可曾见过验、传上有写‘楚季’、‘楚羽’的?”


    领头士卒听到这话再度努力回想了一下,这回竟语气迟疑地开口道:


    “回蒙内史的话,宵禁前卑职们守在南门盘查路人时,倒是曾碰上过俩楚人,他们一个壮年,一个少年,是舅甥的关系,大的名叫‘屈仲’,小的名叫‘黄竹’,黄竹是外甥,五岁眼睛就盲了,用一块帕子捂着眼睛,打扮稍显奇怪了些,除了这舅甥俩外,就没再见过其余楚人了,卑职们也没碰上名为‘楚季’和‘楚羽’的人。”


    “盲人少年?”蒙毅有些诧异的出声重复,“你们确定那少年是真的盲人?不是装的?”


    “对,蒙内史,那少年确实是真盲,卑职们还曾特意让那少年摘下捂着眼睛的帕子检查着看了,他的两个眼睛都只能看到眼白,瞧着还挺吓人的。”


    “那他们舅甥俩又是什么打扮?”蒙毅心中已经有了一丝不妙的感觉。


    领头士卒毫不思索地拱手回答道:“蒙内史,他们舅甥俩都是寻常人的打扮,舅舅走在前面拉着两匹马,外甥跟在后面带着行囊。”


    这话一说出口,没等蒙毅再开口,领头士卒瞬间惊得瞪大了眼睛。


    蒙毅也被气乐了,当即对着面前的一群守城士卒怒声骂道:“一群蠢货!把嫌犯放走了都不知道!还不速速打开城门放我出城!每人再挨二十军棍当作惩罚!”


    “诺!”


    “诺!”


    “诺!”


    ……


    一众守城士卒们听到蒙内史的怒骂声,瞬间全都懊恼地惶恐躬身道“诺”,哎呀!他们下午时确实是忙晕了头,一个个齐齐犯蠢了!


    只顾着听那狡猾的“屈仲”讲他长姐家的破事了,怎么忽略了一个事实呢——盲人少年怎么能骑马呢?难道用他那双眼白胡乱拽着缰绳在路上“突突突”地瞎跑吗?!


    唉!


    一步错步步错!


    风雪交加的黑漆漆冬夜里,咸阳城的南向城门“轰隆隆——”地从内打开,飞雪之下,蒙毅飞身上马带着身后几十个精锐士卒往城外的方向急速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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