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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杨琳,不要把别人当傻子◎


    【Chapter041】——


    大半夜遇见这两公婆,黄亚滨感觉撞邪了。


    他开始后悔刚刚没在底下多磨蹭一会,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呼:“这么巧。”


    林坤河看着他手里的花,和穿裙子的娃娃。


    黄亚滨扫一眼两人相扣的手,禁不住调侃:“我以为你真回家了,原来跑这接老婆来了?”


    林坤河没说话。


    黄亚滨感觉不对,看眼杨琳,她鬼大的眼睛定定地盯着他。


    黄亚滨被盯得白毛汗都出来了,还来不及反应,杨琳手里东西一把砸了过来:“黄亚滨,你他妈不要脸!”


    先砸到头上的是一串项链,那串项链被连续甩了几下,很快散开成一粒粒珠子。


    接着杨琳抢过他手里的花,也砸在他脑袋上:“王八蛋!死扑街!”


    黄亚滨脸上挂伤史无前例的快,他招架不住,出了电梯就被她堵着没地方跑。


    动静很快引来住户,开门即骂:“有病啊,这么晚吵什么?”


    林坤河拦着杨琳:“说话就说话,别动手。”


    杨琳气得把花也摔了,指着黄亚滨骂:“滚!”


    杜海若这会也打开门,见状一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黄亚滨被杨琳这么打,有种人话都说不出的狼狈,更何况还是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出丑。


    那捧花像是买来埋他的,怂得黄亚滨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一时怒从心中来:“你发什么疯?”


    杨琳质问他:“你敢动我表姐?”


    她多聪明,看到黄亚滨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猜测,然后反应过来一整件事。


    她整个人冒火,黄亚滨面色也不好看,对她忍了又忍:“杨琳,什么叫我动你表姐?我们正常交往,你说话是不是太过分,管得是不是有点宽?”


    “别人我不管,是你就不行!”杨琳厉声,那双眼含恨地瞪着他,像当年冲进包厢,满满一扎壶的酒泼到他们身上,瞪得黄亚滨喘气都不均匀。


    黄亚滨看了眼杜海若,咬牙问:“我为什么不行?”


    杨琳说:“你什么人我还不了解?”


    “我什么人?”


    “你不是人,你是人渣!”


    黄亚滨脸色铁青。


    怎么就人渣了?他不过是在何渊文落魄的时候配合着他哥耍了何渊文一回,但他也及时打住了!那么多年跟着何渊文当马仔做小弟,司机是他保镖是他,就差没脱裤子给何渊文陪睡了,回敬一次又怎么样?


    女人记仇他知道,但这么记仇的也是头一次见。


    黄亚滨咽下一句呼之欲出的话,额角神经都在跳:“杨琳,说话不要这么难听,什么叫我人渣,我怎么你了?”


    杜海若也不明白,她就一会没看手机,怎么他们碰上面就闹成这样?


    眼见杨琳还要发作,杜海若只好拉住她:“别,邻居都在看,很晚了……”


    杨琳告诉她:“黄亚滨不是好人,他根本就不会真心对你,他这种人,品性家庭方方面面都不行。”


    杜海若有些茫然,看了眼地上的娃娃。


    那天欢欢就在电视上指了一下,也没说要,但他带过来,很明显是准备送给欢欢。


    她目光复杂起来,满脑子理不清的头绪,只好跟黄亚滨商量:“要不,你先回去吧?”


    黄亚滨也知道再待下去只有冲突,只能憋屈地看眼杨琳,愤愤离开。


    杨琳盯着他的背还要骂一句:“以后别来!”


    她的话杜海若难以消化,欢欢也被吓到,哭着喊人:“妈妈……小姨……外婆……”


    杨琳咬着下唇,勉强逼自己冷静。


    林坤河说:“太晚了,先让小孩子睡觉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杨琳整了整散乱的发丝,从他身边扭开去哄欢欢,但欢欢这会只认杜海若,抱着杜海若不肯看别人。


    杜海若低声说:“不早了,你们也回去吧。”她看着杨琳问:“你明天不是还有培训吗?回去早点吧,别的事……我等你忙完。”


    杨琳抿着嘴想了想,包里掏出车钥匙给杜海若,她开过来的那台:“拿着吧,你带欢欢复查开过去,那边打车不是不方便吗?”


    杜海若一怔,也没好说原本黄亚滨会送的事,点点头收下:“好。”


    杨琳拿了林坤河的车钥匙下楼。


    一路夜风清凉伴送,林坤河在副驾合着眼,不知道是在闭目养神,还是真的睡着了。


    杨琳把车开回地库,停车的时候不太顺利,倒了几次。


    平时停车没这么麻烦,毕竟他们买的两个固定车位挨着的,但今天对面车主换了辆揽胜,挂着临时牌的新车又是大越野,车头挨着地线,杨琳几次调整都差点碰到,不由有些急躁。


    林坤河下车给她看位置:“倒后,回半圈,再回,停,回多了,再往前一点……”


    终于把车倒了进去。


    杨琳下车就骂:“这么大车还贴线,有毛病。”


    林坤河说:“技术不行,开三轮也贴线。”


    杨琳还想着黄亚滨的事,扭过头不想看他。


    到家后,一休奔了过来。


    杨琳本来以为林坤河骗她,没想到一休真的病怏怏,眼圈都快崩出来。


    她皱着眉数落它:“死狗,坐奔驰怎么不见你吐,是不是故意找事?”


    一休在她怀里哀哀地叫。


    杨琳抱了它一会,林坤河说:“别玩狗了,洗洗睡吧。”


    杨琳没理。


    林坤河也没纠缠,进房间打开花洒冲凉。


    他冲得很快,过会杨琳听到剃须刀的声音,嗡嗡低频像蚊子叫。


    她压着情绪,在想表姐怎么会着了黄亚滨的道,更后悔没有早点告诉表姐,黄亚滨是个什么人。


    不久剃须刀的声音停下,林坤河换了身衣服出来客厅,迎面就是杨琳直勾勾的目光。


    闹了一晚,林坤河实在疲惫。


    他在沙发坐下,把杨琳拉到腿上:“先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杨琳在他腿上坐着,冷淡地由他厮磨了会,问:“你说黄亚滨打的什么主意?”


    林坤河说:“不清楚。”


    杨琳不信,他们两个明明他穿的一条裤子。


    林坤河也好奇:“我怎么不知道我这么有空,管天管地还管起兄弟私事了?”


    杨琳抓住兄弟这个字眼:“我就知道,你跟黄亚滨关系不一般。”


    林坤河点点头:“关系当然不一般,我不认识你的时候就认识他,我以为这些你早知道?”


    杨琳腾地站起来,一休也跑过来,在她脚边乱拱。


    林坤河就事论事:“黄亚滨帮你表姐搞定了烟证,帮你表姐跟她前夫打架……他们一个未婚一个刚离,一男一女看对眼不是很正常?”


    “不正常,是黄亚滨就不正常!”杨琳听不得他帮黄亚滨说话,恨恨地说:“早知道当初就不该选南山!”


    林坤河皱眉说:“是你自己要选南山,没有人逼着你选。”


    杨琳瞪着他,想起黄亚滨刚刚说的话:“你今晚吃饭,他也在是不是?”


    这是事实,林坤河没否认。


    杨琳再次发作:“你们两个关系这么好,他泡我表姐你敢说你不知道?”


    “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林坤河气极反笑:“我替黄亚滨泡你表姐了,还是我让你表姐跟他在一起了?”


    杨琳被一休拱得心浮气躁,低声斥它:“死狗,走开!”


    林坤河看眼一休。


    这狗吐完以后横看竖看一脸倒霉相,他平静了下,叹口气问杨琳:“为什么不想让黄亚滨跟你表姐在一起?”


    杨琳现在特别不想讲道理,心头一直烧,烧得她甩出一句:“你们这帮人有一个好的吗?”


    林坤河看着她问:“我们这帮人里,包括何渊文吗?”


    杨琳顿住。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提起何渊文,这个名字像布满线头的娃娃,按下打火机一烧就出个痂。


    林坤河收了腿站起来,手机震出一个电话。


    他没接,按掉了,对上杨琳目光。


    她脸色不好,憋着口气淡淡问:“谁啊这么晚?”


    “你想是谁?”


    杨琳问:“黑鸦片?”


    林坤河提醒她:“玩笑开多了就没意思了。”


    “为什么,你真偷过?”


    电话再打过来,杨琳看到屏幕,是邓文胜。


    林坤河照样没接,划掉回了个信息,嘴上应她:“放心,哪天偷了我一定告诉你,录下来让你好好欣赏。”


    杨琳顶他一句:“你有这么好心给我欣赏?怕不是要净身出户。”


    林坤河不带情绪地反问:“我净身出户是不是如了你的愿?”


    杨琳笑:“净身出户怎么养你妹妹?她一年要花不少钱吧,你不是还在那边给她买了套房?她当助教工资应该供不起这些?”


    林坤河直盯着她。


    杨琳心头一口气一直顶,大方表态:“净身出户就不用了,钱多少要给你留点,我跟你妹妹也算朋友一场,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有些话本可以点到为止,林坤河问:“你管你的朋友叫米虫?”


    杨琳亦反击:“我说错了吗,她难道不是米虫?她之前挣过一分钱吗?那年回国的机票钱也是你掏的吧?没钱回什么国,还要管别人的事。”


    “你说得对,”林坤河面不改色地赞同道:“她确实不该回国,不回国就不会去广州找你们,更不会被别人下药。”


    杨琳被他冷淡的语气一激,口不择言地问:“发生什么了吗?你妹妹是被抱了还是被摸了?”


    林坤河原本低着点头看她,这会缓缓挺直了背。


    “你想让她被抱还是被摸?”林坤河问:“你那个短头发姐妹没告诉你吧,她男朋友把嘉怡锁在包间的厕所,还收了嘉怡的手机。”


    嗡一声,杨琳耳边像炸开一挂炮。


    林坤河不愿回想这些事,但那年被掐断的电话里,妹妹恐惧的尖叫还历历在目。


    他盯着杨琳:“你没有问问你那个叫谢珉的朋友,他把嘉怡锁起来,手机也收掉,是准备做什么?”


    杨琳嘴角一颤,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要不是你那个小姐妹跪下来求嘉怡……”林坤河逐渐动怒,隐忍地绞紧了眉头。


    他气妹妹心太软,说那两个人救过她,又说姓谢的还年轻,进监狱这辈子直接完了。


    林坤河无法理解妹妹的行为,按他的想法就该送进去蹲几年,按顶格判,死在牢里最好。


    可惜那时只抓了一个,姓谢的跑得也快,被他跟何渊文揍得没了人样还不敢在广州治,很快消失得影都不见。


    杨琳面部无神,忽然抖起来。


    她一直以为谢珉只是帮别人递了杯喝的,药是其他人下的,大家都这么说,那个人被抓的时候也认了……


    她想到什么,咬起牙:“谢珉……他怎么敢?”


    “怎么不敢?”林坤河凝视她:“你不是说了吗,那里是夜场不是图书馆,那里面都是玩的找刺激的,有几个好人?”


    灯太亮,杨琳有片刻失焦。


    她想到林嘉怡,她知道林嘉怡眼睛动了手术,晚上会炫光,知道林嘉怡夜视差……夜场那种环境那些灯光,她就是戴了眼镜也跑不出去。


    杨琳喃喃问:“为什么不抓他?为什么不抓谢珉?林嘉怡是不是傻?”


    林坤河说:“你说得对,她确实傻,傻得拎不清。”


    杨琳脸色有些苍白:“我不知道,我……”


    “你不知道是正常的,你当时在忙着维护何渊文,到现在,你脑子里,心里也是这个人。”


    “我没有!”杨琳下意识否认。


    “既然没有,你为什么咬着黄亚滨不放?”林坤*河点破她。


    他在她身上看到条件反射,对于何渊文的。


    她表现得再洒脱,碰到跟何渊文有关的事总是格外激动,是绕不过去的反应。


    林坤河问:“黄亚滨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是单纯讨厌他,还是为了何渊文记恨?”


    他语气锐利,目光再一次扫荡过来,此刻杨琳变成被逼问的那一个。


    她一只手扶着椅子,顶着他的目光暗暗用力:“你猜?”


    “我不用猜,答案就摆在这里我还猜什么?”林坤河照实说:“嘉怡也是,她花谁的钱,是不是米虫你不在乎,你在乎的是她那年回国,去广州见了何渊文。”


    杨琳面部发烫,而林坤河视线紧锁着她:“杨琳,不要把别人当傻子,我要是个傻子,你也不会找我结婚。”


    杨琳口唇发干,醒过神的时候林坤河已经走去次卧,关起了门。


    杨琳在客厅站了会。


    她慢慢脱力坐下,慢慢想到谢珉。


    这个人的面容一度在她脑子里模糊,她记得他那时候整天跟演艺部一个男领舞混在一起,口音都被带偏。


    男舞是个东北人,标致的一张脸恶臭的一颗心,和客人勾勾搭搭男女不拒,杨琳经过他身边都怕染病。


    小姐妹也骂过谢珉很多次,谢珉都说只是利用,有时候客人过来可以叫他喝杯酒,出面笼络一下。


    然后那天晚上,杨琳忙中看到谢珉在跟林嘉怡说话。


    她抓住谢珉,谢珉穿着身黑西装拍拍胸脯:“放心,你们都是我妹妹,我会照顾好她的。”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人家有亲哥哥,你算什么东西?”杨琳不耐烦:“你叫她走,这里不是她待的地方。”


    谢珉笑:“想玩就让她在这里玩嘛,学生压力大,难得出来放松一下。”他一本正经地打着划算:“刚好我跟她学两句英文,留学生啊,也算咱朋友了。”


    杨琳当时很气,吼他说:“你是不是有病?叫她走啊!”


    “好好好,”谢珉举起两只手投降:“我等下就叫她走,行不行?”


    杨琳剜了他一眼,拿着对讲机动身去带客。


    那天晚上客人很多,杨琳一直忙着开卡领位,到处都闹哄哄的,还要应付客人的咸猪手。


    她忙到发燥,也被同事笑话说心不在焉。


    等好不容易闲下来,杨琳已经没看到林嘉怡,她问手下的咨客有没有看到林嘉怡出去,她们却统一摇头,说没看见。


    咨客台是迎来送往的地方都没看见,杨琳立马去找谢珉问,谢珉说是从后门走的,她又跑去问后门保安。


    等她问完,林嘉怡被何渊文抱了出来,神智不清地在大厅醒神。


    按谢珉的说法,他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那个男舞递了一杯喝的,发现林嘉怡不对劲,怕误会才扶她去醒酒。


    杨琳也不知道他居然敢动林嘉怡。


    她要是知道,绝对不会让谢珉有机会跑掉!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周日


    42


    第42章


    ◎那是不是你老公?◎


    【Chapter042】——


    杨琳一晚没睡,隔天到店里上班,眼圈也几乎要崩出来。


    她太困,培训又太无聊,上面满嘴的打法和用户心智,听得她两眼无神,被厂家派来的讲师扫了好几眼。


    课后笑着问:“是不是我讲得太无聊了,杨主管可要多多反馈,帮助我们改进。”


    杨琳露齿一笑:“大卫老师讲得很精彩,您刚刚说的usb型人才,我觉得我自己离这个标准还差得很远,想着想着一不留神就没跟上您后面的内容……回头去跟我们总助申请一下,哪天您再来,我肯定厚着脸皮再蹭一节。”


    她讲着好听话,脑子里搞不懂为什么选周末来培训,建材城最忙的时候,还要分时间应付他们。


    但这个讲师能叫出杨琳名字,她微微惊讶,大概以前做家装的时候,再好的业绩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也能理解,毕竟家装体量小。


    看来工装还是不一样,体量大,做出的项目也更有价值,销售也能沾点光。


    可杨琳耐心有限,听这位中国老外又开始讲些形而上的话,很快找借口闪了。


    上楼时听到隐约的争执声,杨琳拐进办公室,见新招的女销售卫雅憋得脸都通红。


    “饶红姐,”她声音恳求:“这张图我真的很急,客户约了几次才约下来的,要是到店没图,我肯定要挨骂。”


    饶红边补妆边训她:“上次你也是说急,我赶着给你出了,你约量房也不说另一家的人也在,弄得我跟在他们屁股后面量,傻子一样。”


    卫雅说:“不影响吧……而且也没办法,业主就那个时间有空,所以约着一起,而且业主看了图其实偏向我们的砖,就是尺寸上跟另一家有点差异……怕我们后面也不认真,所以一直在考虑,问能不能重新出图。”


    “你怎么那么多事?”饶红声音尖细:“签了单再说出图的事,我也忙得很,哪来那么多时间一天天跟着你转?”


    卫雅是新人,刚来不敢得罪她,被刁难得眼睛都有点红:“那你能不能先帮我把这张图出了,我都等好久了。”


    杨琳听了会,伸手敲敲门框,两个人都看过来。


    她朝饶红扬了扬下巴:“你过来。”


    饶红白她一眼,砰地推上抽屉跟出去。


    杨琳在茶厅找个位置坐,问她:“你搞什么,量尺量错,又拖图?”


    饶红不认:“没有啊,谁拖图了?最近单那么多还要跟厂家对接,我就是分轻重缓急调了下顺序,这也有错?”


    杨琳看着她脸上的口红粉底。


    不化妆的人突然打扮起来,一张脸总是越下手越奇怪,怎么看怎么别扭。


    她看了饶红一会,把饶红看得不自在,才问:“你老公初恋是我们店的?”


    “啊?”饶红一怔。


    杨琳问:“啊什么,是不是?”


    饶红有些生气:“当然不是!”


    “不是你在这发什么脾气?同事得罪你了还是公司没给你发工资?”杨琳弹着指甲说:“下午放假,我给你半天时间调整,调整好了明天跟卫雅一起去复尺,调整不好你要么辞职要么去其它部门,别耽误我们挣钱。”


    饶红被她训得一肚子气,顶嘴的话已经冒到嘴边,但见她一直慢条斯理玩指甲,还是不情不愿地走了。


    杨琳在沙发上坐了半天,起来找指甲剪。


    徐芳冰以为看错人:“干嘛呢?”


    “剪指甲。”


    徐芳冰走进来拿茶包,顺便跟她聊几句。


    杨琳偶尔回一句,始终低着头修那个掰断的指甲。


    她在深圳站稳了脚,最近又有眼睛吊上天的趋势,整天一颗头傲到不行,今天却少见地低调,无精打采。


    徐芳冰问:“来大姨妈了?”


    杨琳淡淡地嗯了一声。


    徐芳冰正安排晚上的事,随手揪住她:“晚上跟厂家吃饭,你一起。”


    杨琳说:“我不去。”


    “人家点名要你去。”


    “哪个人家啊,那个光头大卫?你跟他说我结婚了,对他不感兴趣。”


    “少自恋,你以为是个男的就要看上你?打关系懂不懂?你现在做工装了,要跟厂家多走动走动。”


    杨琳才没那么好糊弄:“一个培训的又不是区域总,哪天区域总来了你再找我,这种讲课的让王助安排人去陪,他们不是老讲什么战略传道吗?我学历有限,听不懂神仙说话。”


    她才不关心什么狗屁战略,跟她讲那些假大空的话没用,她只关心厂家出货快点,损耗跟色差少点,别拖后腿。


    说来说去,还是对这边厂家没好感。


    以前在南京那边厂家也没这么爱装,这里不知道什么基因,卖个金瓷真的个个把自己当金子了,拔腔拔调烦人得很。


    “杨主管你客户到了。”有人在外面喊。


    杨琳扔掉指甲钳过去接待。


    广州熟客介绍的一位客户,在这边开餐厅的,加上是老乡,沟通起来既愉快又顺畅。


    客户爽快,杨琳能争取到的优惠都给了,收完订金,她送客户去看门窗。


    这里门窗店多,斜对角还有一家叫HOME-X的在做布置,展板上写着明天开业。


    这家店杨琳知道。


    在南京的时候他们联系过林坤河,后来林坤河还拉着她去人家厂里参观了一圈。


    他很满意,说喜欢这种小而美的品牌,不盲目扩张生产不过量,品控好误差也小。


    设计师大都有控制厂家的欲望,满脑子定制两个字,恨不得车间拉一条产线专门为他们服务。


    但都还没合作过,杨琳见他一身欣赏劲溢于言表,问他一年能喂人家多少业绩,还是打算直接入股。


    林坤河当时装模作样说也不是不行,杨琳觉得他有钱没地方花,投资还不如买套房。


    她开口损了他好几句,他当时心情不错,搂着她揉了两把,没计较。


    这次似乎不同,杨琳早上出门时次卧还关着,那一道门像他们之间的楚河汉界,定定地立在那里。


    杨琳回店忙了会,开着她的思域下班回家。


    隔壁车位是空的,杨琳倒车时对面的揽胜也刚停好,她回盘时压了线,往前开一开本来想倒标准点,却不小心撞到那辆揽胜。


    车主刚熄火,扛着手机啧一声下来:“有没有搞错啊你?没长眼睛是不是,这么宽也能撞到?”


    杨琳连忙下车:“不好意思,我前面没装雷达,一下没注意。”


    她态度不错,男车主顿了下,也不好跟靓女一个劲嚷嚷。


    他回身检查,打开手机手电筒在车头来回扫,有点痕迹不知道是不是从她车上蹭的,但抛个光应该问题不大。


    杨琳问:“严重吗?”


    男车主心里计较了一番,大度地表示不用修,但看着杨琳问:“你也住这里吗?”


    “对。”


    “原来是邻居,你住哪栋?”


    “就这栋。”杨琳指指后面电梯。


    男车主又看眼她的车牌:“之前在东莞吗,还是没摇到号?”


    杨琳笑笑:“没摇到号。”


    “深圳号是比较难摇……”男车主也笑了笑,顺势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


    杨琳瞟了他一眼。


    她想拒绝但又不好拒绝,只能也掏出手机,跟这人互加微信。


    加完拎着车钥匙去坐电梯,心里默默骂,这么宽的车停这里,林坤河他爸的G500都知道买个独立车位,一辆破揽胜还在这挤,神经病。


    打开门,家里空荡荡,只有钟点工打扫过的痕迹。


    好在还有条狗,一休状态比昨天要好些,高兴地在杨琳鞋子上踩来踩去。


    杨琳坐在门口跟它玩了会,拿起手机给杜海若打电话。


    “喂?”杜海若的声音一如既往。


    杨琳问:“欢欢怎么样?”


    “睡了,今天睡得早。”


    “昨天晚上吓到她了吗?”


    “还好,她睡着就忘了。”


    杨琳嗯了一声,问起黄亚滨:“他今天没去找你吧?”


    杜海若说:“来了,但我说欢欢有点不舒服,没见面……我也没去店里。”


    杨琳有一阵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知道杜海若在恋爱,但怕自己问太多会干扰到杜海若,所以一直没问太多,但没想到让黄亚滨钻了这个空子。


    黄亚滨这个人,八面玲珑滑不脱手,哄女人张口就来,杨琳认识他那几年他几乎没有断过女朋友,这一两年或许好些,但人哪有那么容易改变?就算他改了,他家里肯定也还是那个样。


    黄亚滨那个家庭才是杨琳最不能接受的,一家人都没有底限,唯利是图。


    杨琳说:“我不想你再碰到一个烂人。”


    杜海若在电话里的呼吸变得轻而慢,过会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一想……也会跟他聊一下。”


    杨琳听出些什么,想了想还是补充道:“黄亚滨自己,包括他家里人根本就看不起外地人,不信你问他,他家里人会不会允许他跟外地人结婚?”


    还有一句杨琳没说的,黄亚滨毕竟没结过婚,而杜海若离过一次还带着欢欢,他们之间想要个好结果很难,除非黄亚滨敢跟家里叫板。


    但杨琳赌他不敢。


    她讲完电话把内衣扯掉,换了身舒服的家居服,出来时进楚地一看,也只有钟点工收拾过的痕迹。


    而林坤河本人,正在公司听黄亚滨叫屈。


    黄亚滨既憋屈又委屈,问林坤河:“我他妈怎么就人渣了?我正常谈恋爱有什么问题?别说杜海若是她表姐,就是亲姐也轮不到她管吧?”


    林坤河刚到公司就被缠上,不太耐烦地问:“你就不能去餐厅等我?”


    黄亚滨发牢骚:“我就不能也来公司加个班,顺便来等你?”


    林坤河看眼楼下便利店,怕不是今天没蹲到人,才跑来烦他。


    他不想掺和,张口叫黄亚滨:“那你把人娶了。”


    黄亚滨被他说得发蒙。


    林坤河问:“你大晚上过去还带花,是准备去当花童,喝杯水就走?”


    黄亚滨说:“我是去送东西,去说点正经事的。”


    “说完正经事呢?”林坤河瞧着他。


    都是男人,嘴硬没意思。


    见黄亚滨哑口,林坤河馊主意出得更有道理:“所以你娶她,娶了就没事了。”说完抖了根烟扔过去。


    这次的烟没有潮味,黄亚滨下意识放嘴里叼了会,却很快黏得嘴皮子张不开。


    他润了润嘴唇把烟摘下来,见林坤河看动物一样看着自己,皱眉问:“你见过谁他妈睡一次就结婚的?”


    林坤河懒得再理这些破事,调开视线接电话:“喂?建国兄……好,明天一定过去……客气。”


    “谁?”


    “做门窗的,上次跟你说过,你想好没有?”


    黄亚滨想是想过,枯坐了会说:“这一两年不太行,门窗让他们再在深圳发展发展,到时候做出点成绩再投。”


    林坤河也没多劝:“你看着办吧。”


    黄亚滨定下来又再思索:“先跟老蔡一起把那个标弄下来吧,做成了,什么都好说。”


    林坤河把他跟那些粉嫩的珠子串在一起,盯着他脸上的伤。


    林坤河曾经说过黄亚滨是酒桌花瓶,他十几岁的发胶头一抹,对这个称号接受良好:“花瓶也是要有实力的,你换个长得丑不会看眼力的来,看能不能撑过两盘菜?”


    其实想来也是一种困境。


    有些事你不用自己去做去经历,在旁边看着也能感受个七七八八,比如不受父母重视,比如被亲兄弟打压,也比如给人当跟班,要砍掉自己身上的个性,要以别人的喜好为喜好,并不是那么容易。


    林坤河收了收表情,见外面鬼头鬼脑一个人影,随口一喊:“阿胜。”


    邓文胜在外面敲了敲门,探个脑袋进来,扯着脸笑。


    林坤河等他先开口。


    邓文胜只好干笑:“坤哥,我回来了。”


    黄亚滨站起来:“那我先过去。”


    他经过邓文胜,抬起巴掌在回深见驾的邓文胜肩膀上搭了一下:“瘦了啊,晚上一起吃饭,多补两口。”


    “好的好的,谢谢滨哥。”邓文胜忙不迭站去林坤河跟前。


    林坤河问起苏北那个酒店:“已经关了?”


    邓文胜说:“贴了条,让整改。”他瞄着林坤河脸色,小心翼翼猜测:“肯定是他们得罪谁被人搞了,不然怎么说停业就停业?”


    林坤河问:“那你呢,你有没有得罪人?”


    邓文胜摇摇头,这个他倒很确定:“坤哥,真的没有。”


    林坤河翻开合同,过会说:“被人举报,按新的审查尺度叫不合格,停业没毛病。”


    “谁举报?”邓文胜脖子立马红了。


    林坤河问:“重要吗?”


    邓文胜这下几乎可以确定:“那就是他们作死得罪谁了,转头还往我们身上赖,也是有种。”他牙齿不自觉地咬紧:“消防也挺扯淡,当时验收的时候在规范内,过了几年来说有问题,尺度说改就改耍人呢?”


    林坤河扫他一眼。


    邓文胜意识到说错话,连忙闭嘴。


    林坤河低头翻合同,手指松散地搭在纸面想了想:“他们跟施工队的合同我有一份,没我们约定得这么细,内容比较潦草,而且那个施工队是他们股东找的。”


    不过后来那个股东退出了,施工一度搞得很不愉快。


    这个邓文胜记得:“当时买消防材料的时候坤哥你说了,要让酒店内部签名,我是照做了的。”


    这么一想,又似乎不用担心了。


    深圳太热,邓文胜巴掌在裤缝蹭了蹭汗,长长呼出一口气,却见林坤河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


    他一时又惴惴起来,毕竟最让他心虚的,是他驻场的时候跟那边酒店一个法务谈过,现在酒店派前女友来跟他扯皮。


    如果被黏上,两个人曾经的关系说不定要拿到明面上来讲,也说不定哪一句又扯上他们山泉,没完没了。


    好在林坤河也没揪着他不放:“你就在深圳吧,明天跟肥春交接,让他过去替你。”


    邓文胜担心:“万一他们真起诉呢?”


    林坤河问:“起诉不要钱,不要时间?有这个钱该花去打点的地方,有这个时间都整改好重新开业了,在这虚张声势。”


    这种事情很无奈,与其论谁的错,不如论谁更倒霉。


    但倒霉就倒霉,林坤河也同情,只是想找冤大头不可能,毕竟死道友不死贫道从来都是通识,实在要扯,还有土建去顶一顶。


    林坤河三言两语结束这事,没抽完的烟在烟灰缸里猛点几下:“以后搞清楚自己位置,再动甲方的人你自己滚蛋,还有,以后太晚不要给我打电话,不是什么出人命的事都发信息,或者天亮再说。”


    邓文胜连忙道歉:“对不起坤哥,我忘记你结婚了……”


    “跟我结不结婚没关系,任何时间按掉你一次就代表不方便接,这点常识还要我告诉你的话,你先把□□里的尿嗦干净。”


    邓文胜打了个哈哈。


    他忘了,现在不是他们创业那会,那时候不管多晚,他发个信息都能马上收到林坤河的回复。


    现在不一样,公司越做越大,干活的人越来越多……


    邓文胜很快想到易和平。


    曾经坑过他们的人还能厚着脸皮一起挣钱,他愤愤不平:“坤哥,你也太大度了,要是我……”


    “要是你公司早没了,就你这点肚量还跟人争什么大小王,你靠这个能发财?”林坤河靠在坐椅上,头轻轻后仰看着邓文胜,脸色不太好看,但也没有继续训他。


    这个人身上优缺点都明显,但邓文胜这次在江苏也没闲着,跑东跑西帮公司搞定了两个标,论功也确实有功。


    他起身,把笔扔在纸页上:“走吧,黄亚滨不是叫你晚上一起吃饭?”


    邓文胜多机灵:“我还真饿了,飞机上发的面包干巴巴,吃得胃痛。”


    他有台阶就下,接过车钥匙跟在林坤河身后问:“嫂子吃了没,要不要叫她一起?”


    林坤河说:“谈正事,你以为去放松?”


    还是联合竞标那个事。


    难得今天没喝,但度假村是个庞然大物,个中细节推敲来推敲去,回家时已经睡不了几个钟。


    夫妻两个在清早见面,林坤河一言不发地经过客厅,杨琳也目不斜视地吃着云吞。


    不知不觉地,她把烫好的青菜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太撑,杨琳盯着碗出了会神,一次性勺子扔进垃圾桶,扔得一声闷响。


    她出门,开着自己的思域去上班,一路都能看到晨练的人。


    天气不错,更衬得福田市容干净,草地茂盛。


    国庆还没到,路边有些地方已经在插国旗,建材城里,一些店也早就开始放起歌唱祖国的歌。


    杨琳想起2009那一年,她跟何渊文在出租房里看全运会,听着开幕式的歌,多澎湃多活力。


    那时他们才多大,20出头的年纪让人纷纷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只要年轻,摔倒了也能重新爬起来。


    杨琳重新打上车窗。


    到店开早会时,饶红顶着老大不高兴的一张脸,杨琳直接问:“调整好了?”


    饶红生硬地点点头,不服气,却也只能服软。


    她当然可以去跟别人,毕竟其它的销售团队也学着杨琳在绑定绘图员,但没有杨琳这里舒服。


    这里一是单子多钱多,二是杨琳这个人虽然傲,但不像其它人什么都要管,更不爱端部门老大的架子,在她这里,你只要按时交图只要图没问题,她能给你最大限度的自由。


    直白点说只要你不耽误她挣钱,你在公司裸跑她也不管你,但你要是耽误她挣钱,杨琳一张脸毫不客气,能给你从头指到脚。


    晨会简单,开完后饶红去复尺,杨琳喊着新来的女销售卫雅:“让她自己去,今天客户多,你在店里帮忙接待。”


    卫雅点点头:“好的,那我先去准备点饮料和册子。”


    她走后,杨琳在店里打转,消化早餐。


    转到楼下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同事喊她:“对面那个门窗店在舞狮,快来看。”


    杨琳过去看了看。


    气氛不错,舞狮很热闹,但也就是那一套。


    杨琳转身想走,同事扯她衣服:“那是不是你老公?”


    杨琳看见林坤河,僵硬了下。


    他套了件深色西装,大概是她出门后进房间拿的,里面是件浅色短袖,说正式也正式说休闲也休闲,剪彩完站在门口跟人笑谑,满脸的愉悦感。


    这么捧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老板。


    杨琳绷了会嘴,以为他今天没事做,没想到跑来这里给别人剪彩。


    同事问:“你不去跟你老公打个招呼?”


    杨琳低头看手表:“打什么招呼,我客户要到了。”


    她今天接待的第一波客户是之前砸过金蛋的小夫妻,买下的第二套房,他们还是找杨琳订砖。


    杨琳边领他们逛展厅边聊天,小夫妻兴奋地告诉杨琳,他们之前那套房又涨价了,转手能赚不少。


    这不稀奇,毕竟深圳还在高速发展。


    特区的天空生机勃勃,大家入户积极,开发商拿地也积极。


    杨琳想,当年她要是在深圳买房而不是回家盖房,说不定也靠一套房成了富婆。


    她带着客户去谈单,叫了新人帮着接待。


    新人辅助得很好,接得住杨琳的话也看得懂杨琳表情,比那两个男销售是强不少。


    等付完款,杨琳把客户送去停车场,顺便数了数今天来的车,脑子里默默算着人流。


    客户走后她也准备回店,冷不丁接到杨老板打来的电话。


    杨琳飞快地皱眉。


    她不喜欢接家里电话,尤其一接起来,对面还是杨老板的声音。


    “怎么了?”杨琳握着手机问,但听完事情,人有些反应不及。


    电话里说她弟弟退伍偷偷跑回老家,把那个英语老师打一顿,被抓了。


    43


    第43章


    ◎人家也不一定理你◎


    【Chapter043】——


    杨琳接完电话就回了广州。


    杨老板急得脖子都粗上一圈,见只有女儿回来,问她:“坤河呢?”


    杨琳说:“他有事,走不开。”


    “什么事比这个重要?”杨老板拿出手机就要联系林坤河。


    杨琳说:“那你找他吧,我回去了。”


    杨老板听了大为光火:“你弟弟是为了谁才出的事?”


    杨琳问:“我叫他惹事了吗,还是我让他打人的?”她觉得弟弟有毛病,这个兵越当越傻。


    林坤河应该是没有接,杨老板持续地打,不停地骚扰这个女婿。


    杨琳不懂:“你为什么一定要找他?”


    杨老板说:“那是你亲弟弟,是他亲郎舅,我找他有什么问题?”


    杨琳把下唇都咬出白痕了,觉得有些话说得太早,她爸也不是那么要脸,某些方面简直和她大伯一模一样。


    妈妈着急地出来劝:“这么远,你爸爸不会开车,你开高速也不熟,一个人开回去又累又不安全,还是叫一下坤河吧,看他能不能抽点时间?”


    杨老板说:“女婿半个儿,我们家有事他就该来。”


    杨琳面无表情地点破父亲:“你是想让他来,还是想开他的车回家?”她指指思域:“这辆车是你自己买的,也要嫌弃吗?”


    “你讲什么?”杨老板怒。


    杨琳冷冷地丢出句:“你打吧,人家也不一定理你。”


    她太气,气那个脑子馊掉的弟弟,为什么像个低B一回来就惹事。


    妈妈抹了会眼泪,问她,是不是跟林坤河吵架了。


    杨琳没回答。


    她在床上坐了会,拎起车钥匙要走,杨老板进来说:“坤河在路上了,等等他。”


    不到两个钟,林坤河开着车出现。


    他的是辆雷克萨斯,这个车标不好认,杨老板也是查过才知道那么贵。


    他叫林坤河来除了是使唤女婿,也有自己的思考,比如小地方看人下菜这一点永远不会变,杨老板深知老家风气,所以也不单单是为了长脸。


    女婿这个车很好,不像BBA那么高调,但一查就知道是贵车。


    “爸。”林坤河下来打声招呼,问杨老板:“现在出发?”


    杨老板说:“等一下琳琳,她在睡觉。”


    林坤河进屋,杨琳蜷在楼梯间的小床上,脸色不太好。


    她醒了,从床上下来,林坤河问:“不舒服?”


    杨琳扎着头发问:“开几辆车?”


    杨老板说:“开那么多干什么,油和高速不要钱?一辆就行了,路上你们换着开。”


    杨琳没看他,放下梳子拿起包包,一言不发上了林坤河的车。


    林坤河也没多说话,上车后开着导航指路。


    从下午开到晚上,林坤河一口气干了四百公里,车上这对父女一句话都不说,他放着点音乐冲击脑子,见油快没了,拐进服务区。


    三个人纷纷下车去厕所。


    杨琳带了姨妈巾来换,好在量不大,只是人也恹恹的。


    出去时看到有人吵架,她听了会,是搭顺风车的晕车吐了,所以被司机指着一通骂。


    但乘客这边人多,很快发展成动手,吵吵闹闹地叫嚣。


    杨琳以前坐车也晕,但抓着方向盘会好很多,有一年她跟本地仔们去三亚玩,那会她刚拿驾照,兴致勃勃地当司机带他们兜了一圈。


    那一圈杨琳开得很爽,但还车时被刁难,租车行的装模作样绕了一圈就说擦了蹭了,轮胎压损要换了,得赔钱。


    好在杨琳醒目,她早就听说这边爱坑人,所以租车的时候就举着手机仔仔细细录了视频。


    她拿出来跟他们核对,车店实在找不出能讹钱的,无奈要松口那阵,突然有个店员嚷嚷说车上一股女人经血味,要收全车清洁费,边说还边瞪住杨琳。


    杨琳当时根本没来大姨妈,她想解释,深圳这帮人纷纷逼近过去,那边见他们人多才作罢。


    那些年旅游特别不规范,本地仔们在深圳没受过气,到了海南却连个笑脸都得拿钱买。


    但三亚海景很美海鲜也很好吃,他们在那边玩了几天,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吃饭又碰到租车行的,东北口音很好认,连杨琳都听出来是瞪她那个。


    她没当回事,低头吃清补凉的时候林坤河跟另一个广东仔去上厕所,回来时擦过那一桌,三言两语就打了起来。


    那天打得挺狠,桌凳碗碟砸了一地,年轻气盛的两边个个都挂了彩,林坤河差点被一片碎瓷划到脖子,他抓着那条胳膊就要把人往地上掸,模样凶狠。


    杨琳在乱中看到他充血的手臂,两边眉梢带锋,眼里很亮很狂。


    事后,他们还多叫了几打啤酒,说打得很爽,架还是得跟东北人打。


    今天服务区这一架没得比,杨琳边看边往停车的地方走,下台阶时见林坤河也盯着那一堆。


    夫妻两个目光晃回来一碰,杨琳最先别开了眼。


    杨老板还没回,她到车里等了会,林坤河提着保温壶回来,叫她倒着喝。


    里面是红糖水掺着点红枣碎,应该是超市买的。


    杨琳微微一顿:“谢谢。”


    林坤河像吃了一口夹生的米饭,把车开去加油,继续跟着导航走。


    去湖南的九百公里并不那么好开,尤其是半夜开始下雨,雨刮像田里被吹的苗,在挡风玻璃前摆来又摆去。


    杨琳睡了一觉问:“要不要我来开?”


    林坤河说:“现在不用,下高速看看。”


    他喝口红牛,嚼着杨老板准备的槟榔。


    怪不得湖南人喜欢吃槟榔,这个确实提神。


    杨老板一直在后排打呼噜,听得杨琳脑袋都痛。


    她打开保温壶喝了点茶,热气之下还带点姜味,喝完后人恹恹的状态好了一些,杨琳靠在椅背,从挡风玻璃里能看见林坤河的影子。


    她爸爸打电话的时候她没听,不确定林坤河现在对于这件事知道多少。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杨琳曾经羞于去谈,因为那时候有同学传过这个,当然后来过了很久,久到她也觉得无所谓,甚至可以主动拿出来在徐芳冰和王逸洲面前说。


    看他们一个惊吓一个沉默,她觉得很有意思。


    但到了林坤河这里,杨琳却特别的不想提,尤其他们刚吵过架,还在矛盾之中。


    她把音乐声调大了点,盖过杨老板的呼噜声,闭着眼想装睡,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太气,对这件事又气又恼,随着越来越接近家,对弟弟的火也逐渐冒到天灵盖。


    等赶到派出所,等了一阵,民警把杨鹏飞带出来。


    杨琳还没说话,杨老板先扇了儿子一巴掌:“个畜生崽,老子打死你!”


    顿时又乱起来,林坤河走上前,小舅子已经一把将人掀开。


    杨老板打儿子从来不避人也不挑场合,更没想到儿子敢还手。


    他暴起眼睛还要再来,杨鹏飞迎着他的目光说:“我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事,你觉得不对,那你最好打死我,不然出去我还要揍他。”


    “你反天了是不是?”杨老板变了脸色,他被林坤河拦着,只能嘴上骂:“你还要打谁?打你老子是不是?来啊,我就站在这里,看你能不能打过我!”


    他又来那一套,杨鹏飞平静地反问:“*你真以为我打不过你?很早之前我力气就比你大,我不动手是尊重你而已,你呢,你尊重过我吗?”


    杨老板那张脸顿时像生铁一样难看:“尊重是什么东西,你一个小辈跟我谈尊重?老子对你不好吗?你退伍了不回家,跑来这里找事,是不是嫌你爸日子太清闲太好过?”


    “你对我好?”杨鹏飞忽然激动起来。


    父亲对他好吗?看起来或许是好的,但这些年以爱为名他挨了多少揍,还有他妈妈,他几乎是泡在妈妈的眼泪和愁容里长大的.


    妈妈哭,是想姐姐舍不得姐姐;妈妈苦,是日子太难过,生活太苦波折太多,他只能看着。


    姐姐受欺负的时候,妈妈对着镜子扇她自己耳光,骂那个老师是畜生,他也只能在旁边看着。


    杨鹏飞的成长中伴着太多事,既有对姐姐的愧疚也有父亲的打压,还有同学的排挤,让他常年抬不起头。


    父亲没有为姐姐出头也没有为他出过头,他读不了公立,私立学校里被有钱人家的孩子骂,他想挣点零花钱替同学跑腿,被他们堵在小卖部羞辱,学校叫家长,他父亲反而先揍他一顿。


    被霸凌的这么多年,父亲也没替他出过面,还要声称对他好。


    如果这叫父爱,杨鹏飞宁愿自己也是留守儿童中的一员,跟姐姐一起长大,也不会对姐姐有那么多愧疚。


    他太激动,青筋绕在额头上,说话时一句重音一个点头,侧着脸说:“来,你来打,打完请你跟我说声谢谢,跟我姐说声对不起,你当人爸爸的,这么多年当成什么样你心里最清楚,还死不肯认。不信你问问我姐,她会不会说你一句好?她不会,你有多对不起她你自己心里知道!””


    刚退伍的小青年浑身是劲,声音中气十足。


    他对杨老板有一种爆发式的反骨,而杨老板抖得不行,抖到说不出话。


    警察咳两声,清着嗓子按住杨鹏飞:“后生仔,不要再激动了啊,家属也劝一下子,要吵别在这里吵。”


    林坤河冲杨琳使了个眼色,把老丈人先带出去冷静。


    杨琳在旁边站了会,过去给弟弟递纸巾。


    杨鹏飞抡着一只胳膊,脸随便在袖子上擦了擦,朝她笑:“姐。”


    杨琳看了眼他盖住的手铐,问他:“你是不是缺根筋,当兵当傻了?”


    弟弟傻笑:“姐,我当过兵了,我圆梦了,不怕政审也不怕谁了,以后哪个欺负你你跟我讲,我长大了,一身力气。”


    他已经想好了:“不要跟那个老师和解,我可以坐牢,是我的错我自己顶。”


    杨琳问:“你长大了就要坐牢?还是你的梦想是去坐牢?”


    弟弟无所谓,坐牢不过是换了个环境和队伍,没什么大不了的。


    杨琳眼眶热得厉害,她咬住舌尖,林坤河一个人从外面走了回来。


    杨琳把眼泪憋回去。


    林坤河看了看她,掏出烟散给民警,民警客客气气用手挡回去,问了问他身份,把事情经过跟他说了一遍。


    林坤河听完,望向小舅子。


    客观来说,他小舅子够聪明也够憋得住,就是太年轻,也太冲动。


    说他聪明,是他退伍后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偷偷回家,没人知道也没什么人认识;说他憋得住,是他找到英语老师的家一直在那附近住着,摸清英语老师作息后,才把人拖走揍了一顿。


    还特意选的盲区。


    当时想的是揍一顿解气,但打着打着上头了,也忘记刚退伍的人拳头上的劲有多大。


    要不是附近狗叫引来路人,他真能把那个老师活活打死。


    旁边一位民警也当过兵,对退伍回来的杨鹏飞有些惋惜:“那个老师有强直,其实活得也困难,打他真的没必要,你看现在反过来是人家有理了,说真的,你还得谢谢报警的,不然你刚退伍就得背一条人命。”


    他叹口气,劝林坤河:“你舅子还这么年轻,你们看能不能跟那边商量下,求个谅解签一签,不然为这事背个案底划不来。”


    “姐夫!”杨鹏飞张口就是一句:“不要求他们,我可以坐牢!”


    杨琳瞪他:“你闭嘴!”


    他不闭嘴也到时间了,民警把人带走,让家属回家商量,需要协调的话,他们可以通知对方过来。


    林坤河站在派出所门口问:“那个老师还在学校教书?”


    杨琳点点头:“说是在。”


    林坤河想起某次吃饭,她大伯说过在老家认识不少人,其中就有什么校长和领导,不知道是不是吹牛。


    这种事问杨老板应该清楚。


    出去找杨老板一问,他说了句:“应该是。”


    那大概就是了。


    不过杨老板既然知道亲大哥有关系也没找,估计还是放不下面子,不然这个电话早就打了。


    杨琳对他不抱希望,也不想等他慢慢放下面子。


    她去车里找手机,林坤河说:“我来打吧,你大伯前两天跟我发过信息。”


    电话通得很快。


    杨大伯一听,说马上起来联系朋友,也说这是亲侄子,他肯定会帮。


    林坤河没去分辨太多,客套几句撂了电话,湖南女婿第一次到湖南,他掰着脖子缓缓疲惫,四下望一圈。


    派出所在国道边上,雨天,到处湿漉漉,像杨琳描述过的场景,只是到处也灰扑扑,远处有个特别高的烟囱,林坤河来时看到作废的指示牌,显示这附近有过煤矿。


    这条国道的路也不太行,被来往的重卡压得有凹有凸,刚刚开过来颠得他半生不熟。


    林坤河掏出烟随意抽了两口,扔在地上碾灭一脚踢进簸箕里,他掂着打火机回去,看见杨琳闭着眼睛坐在副驾,表情平淡,嘴角微微向下。


    一辆重卡鸣笛,她睫毛快速煽动,像受到惊吓。


    林坤河走过去,她睁眼看过来那一下,带着点刚回神的恍惚。


    44


    第44章


    ◎跟你谈恋爱的是何渊文不是我◎


    【Chapter044】——


    货车很吵,喇叭一直按,杨琳捂着耳朵等这阵杂音过去,问林坤河:“怎么样?”


    林坤河说:“他会打电话摸摸情况,晚点再联系。”


    杨琳低下头,手机进来一通电话。


    她点接听,那边一个没睡醒的声音说:“老姐,你们回来啦?”


    杨琳问:“明珠?”是她堂妹。


    “是啊,”堂妹迷迷糊糊地问:“你们吃早饭了吗?我给你们煮点馄饨好不好?”


    杨琳握着手机思索了下:“不用,我们在外面吃。”


    她在讲完电话后跟林坤河换了个位置:“走吧,先去吃早餐。”


    进早餐店时,老板正在下馄饨。


    这个馄饨跟南京的特别像,都是皮薄肉少,煮开以后像白色塑料袋浮在碗里,汤很清,撒上一把葱花立马喷香。


    杨琳最喜欢喝这个汤。


    虽然大人们都说这就是味精汤,她却每次都要喝得干干净净,大概因为吃的机会少,毕竟她没什么零花钱,一般要等杜海若带她来吃。


    旁边还堆着包子油条和面糊炸的饼,对杨琳来说,这些曾经都是很难吃到的东西。


    她问林坤河:“你吃什么?”


    林坤河没点过,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说:“你看着叫。”


    杨琳叫了两碗米粉,一些油条米糕,和她的一碗清汤。


    清汤端上桌,还是记忆里的味道,但大概受天气影响,她只喝了点汤,馄饨没吃几口就饱了,手里捏着块米糕打发时间。


    杨老板也没什么胃口,只有林坤河吃完一整碗粉。


    吃完问她那碗馄饨:“不吃了?”


    他伸手来端,杨琳一抬头:“我加了辣椒。”


    林坤河没说话,拿起碗边的瓷勺开始解决。


    他胃口很好,那年杨琳搭黑车被他领回深圳,他们坐在一起吃宵夜也是,杨琳因为没吃饭所以点了个排骨蒸饭,那间是老店,味道很好但饭菜都是用汤盅焖的,份量偏少,林坤河就另外给她加了一笼排骨。


    但杨琳拌着别的吃饱了,喝口饮料更加觉得饱,她看着那笼排骨觉得浪费,于是主动推过去,说自己没动。


    林坤河也没客气,拖到跟前吃得干干净净。


    今天同样,她剩下的半碗馄饨他几口就干完,然后抽了塑料筒里的卷纸擦擦嘴,一起起身离开。


    一路轮胎碾着湿地,穿过几片水田,很快开进杨琳老家。


    她很多年没回来,这里多了一些楼房,路边还像模像样竖着路灯,路口人家的那堵墙仍然是宣传墙,杨琳记得以前写着通红的几个大字: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现在换成了各色鲜艳的画,画里男女老少都笑呵呵,一片欣欣向荣的感觉。


    车子开进一栋别野,院子外面砌着花坛,院子里面还有带棚的车位,停着辆粤A牌的Q5。


    林坤河看了眼:“这是你大伯家?”


    杨琳点点头:“我家很久没住人了,里面也没装好,先住这吧。”


    她把车停好,堂妹领着一条土狗跑出门,一上来就挽她手臂:“老姐我好想你!”


    杨琳把手臂抽出来。


    堂妹也不介意,对着杨老板大声喊二叔,又朝林坤河笑:“姐夫好,欢迎姐夫来湖南!”


    她声音清脆又亮堂,这种热情劲,不看脸,林坤河差点以为是另一个杨琳。


    杨琳介绍说:“明珠,我堂妹。”


    林坤河略一点头:“你好。”


    堂妹很殷勤:“姐夫你们开车辛苦了,快进来喝点茶。”


    杨琳说:“不喝了,他一晚上没睡,先休息吧。”


    “哦对,房间我都打扫过了,前两天刚晒的被子,可舒服了!”


    堂妹领他们上楼。


    房间很大,床被确实是刚铺的,铺得很乱,床单花纹都反了。


    杨琳早就知道这个堂妹不会干活,她重新整理了下,见林坤河还在外面打电话,自己拎着包去刷牙洗脸。


    出来时林坤河已经躺在床上睡着,长途开车,很难不疲惫。


    杨琳在车上睡过,虽然断断续续但这会也不困。


    她想了想,还是带上门出去。


    堂妹在一楼磕瓜子,见她下来赶忙拍了拍嘴巴:“老姐你不睡吗?”


    “现在不困,晚点睡。”杨琳去车上拿保温壶。


    没几步路,堂妹非要举着伞送她过去,明知故问:“老姐,这是LX吧?我以前就跟我爸说让他买辆这个。”


    “怎么没买?”


    “他拿去投资了啊,那个时候要是听我的拿来买车,现在卖掉还有钱收,不会搞得亏本还欠债……”堂妹很生气,觉得家里亏掉的都是她的钱。


    气完又打探:“我听我爸说姐夫好厉害的,自己在深圳开设计公司,能力特别强。”


    杨琳拿着保温壶关上车门,淡淡说:“没那么夸张,他就是开了个小公司,没几个人。”


    她去厨房把壶洗干净,接水,堂妹一直在旁边跟着,偶尔说话,偶尔看她。


    杨明珠觉得这个堂姐变化好大。


    她记忆里,杨琳是个很奇怪的人,除了做作业就是仰头看天,或者蹲在地上看蜗牛,什么狗屎都要去翻两下,也不嫌脏。


    杨明珠从不跟着一起,她身上的裙子贵得很,不可能跟着当野人。


    但她爸爸爱夸她堂姐,说堂姐学习好,人聪明。


    杨明珠很不服气,她觉得自己不需要成绩好也能过得好,并且不认为堂姐聪明,反而觉得堂姐胆小,连养的狗被扔到河里也不敢出声,怂得就像那些蜗牛,碰到事只会把脑袋缩进壳子里。


    但现在好像不一样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嫁了个有钱佬,气场都不同。


    “老姐……”杨明珠眼睛一直盯着杨琳手上的表。


    也说不上酸,杨明珠不觉得自己找的老公会比堂姐差。


    杨明珠外婆是算命的,说了她是福命,哪个男的娶到她就是福气,所以她肯定也会嫁个有钱佬,比堂姐老公更有钱。


    但她们家现在碰到一些困难,杨明珠有些不安,只能努力扒着这个姐姐,恭维她:“老姐,你又漂亮好多。”


    杨琳没什么心思理她,她们不是一起长大,见面的次数很有限,彼此之间就没什么感情,越亲热越显得刻意。


    杨明珠还追着问:“老姐,你跟姐夫怎么认识的啊?”


    “卖砖认识的,你要不要跟我去卖砖?”杨琳把这个堂妹一眼看穿。


    杨明珠毕业也两年了,一直到处玩,就不是个愿意上班的。


    杨琳学她刚刚一直追问:“去不去?我们店还缺人,我推荐你进去还能拿点奖金。”


    杨明珠噎了下。


    她才不想卖砖,一听就不是什么轻松事,她更不想上班,才不要为了几千块去给人打工。


    她外婆说了,她是福命!


    杨琳白她一眼,拿着保温壶走开。


    晚上堂弟也从市里赶回来,提着饭菜放到桌上,转身立马给林坤河散烟:“姐夫好,嘿嘿,又见面了……”


    堂弟叫杨明义,人跟黄亚滨有点像,也是八面玲珑的人物,从小就跟着在酒桌上倒酒派烟,腰永远弯着一点,见到谁都习惯性先笑。


    他耳朵上夹根烟,下意识也给杨琳派了一根:“老姐,比结婚的时候还漂亮,看来婚姻生活很滋润啊。”


    杨琳还没说话,杨老板已经打断他,问起重要的事。


    堂弟说找了很多关系,问题应该不大,就是可能要花点钱,毕竟把人打得挺严重,据说去了半条命。


    林坤河问:“人在哪个医院?”


    “在市一那边。”


    “不远的话,明天过去看看?”


    “行,晚点我联系一下。”


    杨琳说:“我也去吧。”


    大家齐齐望过来,都没敢接话。


    杨琳站着,人的重心微微前倾,重复那一句:“我也去。”


    林坤河看了她一眼,话题岔到其它方面。


    零碎的交谈在餐桌上,杨明义说那个英语老师当初也是走后门才进的学校,而且给他开后门的已经倒了。


    “还有,他之前就被投诉过的,不过那会他关系还在,被压下去了。”


    杨明珠问:“也是……吗?”


    杨明义点点头,看了一圈,低声劝杨老板:“二叔,你别跟我哥生气了,他没有做错,那种人就该打,打个半死正好!”


    杨老板吃饭的手僵停住,沉默一阵放下筷子,说吃饱了。


    杨明义哪里还吃得下,胡乱扒了两口跟上去劝。


    劝完下面也都吃完了,他抓着耳朵问:“我住哪?”


    杨明珠贼讨厌他:“你打地铺。”


    “下雨啊,我怎么打地铺?”


    “你也知道下雨?没晒那么多被子,自己出去开房住。”


    杨明义苦着脸说:“不方便吧?我要接电话的,有什么消息要及时商量。”


    杨琳站起来说:“你跟你姐夫睡,我跟明珠睡。”


    至于杨老板,他打不打呼都适合一个人。


    雨停了,杨琳在楼下吸了会新鲜空气,陆续有上晚读课的学生回来,路灯很亮,照着他们的路。


    以前没路灯的时候都是靠手电,那是杨琳唯一没缺过的东西,因为杨老板在深圳进货进过一箱,托人带回来给她用。


    那时候杨琳还受过欢迎,几个没手电的同学会特意等她,靠她的手电带一段路,路上几个人嘻嘻哈哈,经过坟头也没那么可怕。


    不知道那几个同学去了哪里,有没有结婚,过得怎么样。


    杨琳转身回去,堂妹养的狗一直跟着她,像在给她带路。


    杨琳问:“这你养的?”


    堂妹嗯了声:“这是咱们家那只老狗的孙子,我叫它烟头。”


    “烟头?”


    “对啊。”堂妹抬起脚往狗身上轻轻踹一下,土狗立马躺在地上。


    她哈哈大笑。


    杨琳看了眼,土狗这个毛色这个体型,确实像半截烧完的烟头。


    她上楼去拿包,林坤河应该是打算洗澡,卫生间是玻璃门,能看到他裸露的上半身。


    杨琳挪开视线。


    她把东西放回包包,听到花洒开了一会停下,接着是林坤河低沉的声音:“杨琳,是不是你?”


    杨琳应他:“怎么了?”


    林坤河说:“花洒好像没冷水?”


    “什么?”杨琳没太听清,她走过去,林坤河正好把门打开。


    他果然赤着上半身,一些水流在胳膊和胸口,头上全是搓的泡沫,淋下来迷住眼睛。


    因为看不太清,他甩了甩耳朵在听她的动作:“坏了是不是?”


    杨琳只好进去。


    她今天还没用花洒,调来调去试了几遍确实只有热水,还是烫死人的温度,怪不得林坤河皮肤有点红。


    杨琳打电话问堂妹,堂妹不住这一层也不知道坏了,更搞不懂怎么修。


    好在洗漱台有冷水。


    林坤河也懒得折腾了,先放了点水把迷住眼睛的泡沫冲干净,但这个洗漱台对他来说太低,洗个脸还行,洗起头来腰弯得厉害。


    杨琳看不下去:“我来吧。”


    她拿桶接水,冷热都掺了些,再找个一次性杯慢慢往他头上浇。


    林坤河的头发很多也很黑,林嘉怡也是,他们兄妹两个的头发都像他爸,长得很快,林坤河好像上个月才理的头发,这会已经长了不少。


    这个长度抓起来最舒服。


    以往做|爱的时候杨琳经常把手伸进他头发里反复地抓,他喜欢吃她的胸,脑袋埋在那里半天不动,她顺手而已。


    但今天两个人都没说话。


    杨琳搓着林坤河的头发,手指肚一遍遍接触他的头皮,看那些水沿着重力往下流,从他的发尖到他的后背。


    她们这边卧室带的卫生间都不大,杨琳和他离得太近,没有水流声的环境下,两个人的呼吸都在同步。


    杨琳觉得尴尬,故意放慢呼吸,却感觉特别僵硬。


    这种刻意感让她周身不舒服,渐渐呼吸都带着阻力,人像神经质一样只能加快动作,弄完了毛巾搭在他脖子上:“可以了,冲干净了。”


    她闪身出去,也不管他洗不洗澡。


    他们现在这个状态远了难受近了别扭,怎么都不自在。


    下楼时碰到堂弟,杨琳问:“明天几点去医院?”


    堂弟说:“还不晓得诶,我找我医院的朋友在问了,他说在会诊,晚点回我。”


    杨琳低头想事。


    抬眼见他打呵欠,说了句:“今天辛苦了。”


    杨明义一听立马正色起来:“太见外了吧老姐,这不是应该的吗?”


    他妈说过一代人不管一代人的事,所以他爸跟他二伯的矛盾和他无关,但堂哥的事他得管,那是亲的。


    杨琳也没多跟他客气,拎着包去洗澡睡觉。


    楼下热水器是正常的,人在刚好的氤氲水汽里洗完一个澡,精神舒展不少。


    堂妹在她后面洗的澡,进去后打开手机在放歌,一首接一首。


    歌曲很杂,有动感的也有抒情的,杨琳翻身入梦,梦见那年在广州的出租房,房东一直在听雪狼湖,而隔壁夫妻在吵架,吵得她头都要炸。


    那时她已经跟何渊文分手,夜场的同事来看她,带了很多宵夜和酒。


    天气太热,杨琳喝得冒汗,送走他们以后就晕乎乎睡着了。


    但没睡多久,因为隔壁吵得特别凶。


    杨琳捶了下墙提醒,他们却变本加厉,甚至故意拿东西敲墙。


    杨琳忍无可忍,开门去找他们理论,男的叫嚣间用力推了她一把,她顿时火了,顺手抄起门外空的啤酒瓶砸他,然后被报警进了治安队。


    治安让她叫父母,她不肯叫,随后房东翻出林坤河之前登记过的号码,把他喊了过来。


    杨琳不知道他还在国内,他来的时候她酒还没醒,脑子也有点发烧,看他一会是1.5个人,一会是好几个人,晕乎乎坐在那看他和治安说话。


    出租房装了监控,能证明不是她先动手,但她拿的啤酒瓶算凶器,追究起来也不在理。


    好在房东不错,跟着调解来调解去,最后林坤河给了点钱,把她弄了出来。


    广州的夜里很亮,到处都有路灯,但城中村的地很脏,杨琳跟着林坤河走了一段,忽然蹲下来使劲揉眼睛。


    林坤河也停下来等她。


    杨琳问:“嘉怡呢?”


    “回学校了。”


    “那何渊文呢?”


    “不清楚。”


    杨琳问:“他们两个是不是在一起?”


    林坤河没回答,他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影子在路灯下和榕树绞在一起。


    杨琳盯着他的影子发了会呆,问他:“嘉怡那天晚上是不是吓到了?”


    林坤河说:“是。”


    杨琳听了,眼泪大滴流下来。


    她胡乱用手背抹了两把:“你是不是也想骂我?”


    林坤河说:“我没骂你。”


    “你在说谎,你肯定也想骂我,你那么看不起我。”


    林坤河一言不发。


    杨琳吸着鼻子说:“你想骂我,我还想骂你,都是你的错。”


    林坤河听完顿了会,问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你把他号码给我,我怎么会认识何渊文?”杨琳指责道:“你多了不起啊,本地人高人一等,就可以随便耍别人。”


    林坤河眼睛直盯过来:“杨琳,讲点道理。”


    杨琳觉得自己就在讲道理:“你实在不想理我就不要写什么号码。”


    “是你威胁我要报警。”林坤河提醒她。


    杨琳反驳他:“我是说说而已,你也可以写一个错的空号,你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你就是想耍我,也想耍他!”


    林坤河再次停顿。


    过了会他淡淡地开口说:“假扮我跟你聊天的是何渊文,叫你去送药的是何渊文,纠缠你的是何渊文,现在离开你的也是何渊文,跟我有半点关系吗?还是你觉得迁怒别人会让你自己好过一些?”


    杨琳呼吸起伏,视线忽然恨得不行:“我迁怒你什么了?他的Q号是不是你给的?都怪你,你最恶心,你滚!”


    她这句好像激怒了林坤河:“我是恶心,你是什么,装傻?你敢说你心里什么都不清楚?非要找一个人来怪,你舍不得怪何渊文,也该怪你自己。”


    他走过来,眼神像刀一样指着她:“你不怪何渊文,是因为你们两个都是一样的人,怪他就等于怪你对不对?”


    杨琳问:“你什么意思?”


    “就是我说的意思,你们两个是一样的人,想人太假,想事太空,看人不够通透,看事不够现实,都过于天真。”林坤河说:“你们根本就不合适,分开是对的,早该分了。”


    杨琳怒了:“你再说!”


    林坤河怎么会怕她:“再说也是一个意思,你们活得太理想过得太随便,就算没有他爸爸的事,你们也走不到最后。”


    杨琳瞪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抿了一下。


    林坤河低头看她,冷静地陈述道:“杨琳,跟你谈恋爱的是何渊文不是我,跟你分手的也是他不是我,如果我写一行字能对你人生造成这么大的影响,那要不要我再给你写一行,以后你有什么过得不顺的可以再拿出来骂我一次,给你自己一点心理安慰?”


    杨琳气得手指发麻。


    她站起来脱了鞋要往他身上扔,却蓦地两眼一黑,像有人突然关了灯。


    黑暗里杨琳的意识转了很久,有一阵耳鸣盖过所有声音,直到听见叮铃咣啷一片隐约的杂响,她慢慢睁开眼,天光大亮,日头照着紫色窗帘。


    外面有狗叫的声音,杨琳起床找过去,堂妹在杂物间翻得乱七八糟。


    杨琳问了问,堂妹说煤气灶打不着火,她想煮火锅,进来找电磁炉。


    【作者有话说】


    周五见


    45


    第45章


    ◎那时候他们准备结婚◎


    【Chapter045】——


    她找东西动静太大,杨琳站着看了看时间:“他们呢?”


    “去医院了啊。”


    “怎么没叫我,不是说了我也去吗?”


    堂妹赶紧说:“不关我的事啊,我说叫你的,姐夫不让。”


    杨琳皱眉。


    堂妹观察着她脸色:“你要去的话,我送你?”


    杨琳在门口站了会,走进去。


    堂妹放心了,肩膀松下来:“别去啦老姐,那种人有什么好看的?倒胃口,影响心情。”


    她站直,把头发全部夹往头顶。


    这一脑袋头发已经很长了,杨琳问:“你不热吗?”


    “热啊,但我外婆说本命年三年不让我剪头发,剪了断财。”


    可她没剪呢,怎么也走背字?


    堂妹继续找东西,嘴里发牢骚:“我记得就放在这里啊,搞什么,哪个又动过啊?”


    杂物间太大,还混着老宅的一些东西,要找点什么确实很难。


    杨琳动手翻了翻,架起梯子去看上面:“是不是这个?”她打开箱子。


    堂妹在底下垫脚:“对就是那个,谁放那么高?”


    “我拖出来,你接。”


    东西有点重,杨琳慢慢往外挪,挪下来的时候碰翻旁边铁盒,掉出一条链子铃铃响。


    杨琳一眼认出那条链。


    她收梯子下来捡,堂妹热得不行,边扇风边问:“这什么?”


    杨琳说:“我朋友送我的一条手链,很多年了。”她摸着上面那些铃铛,抬头问:“这个怎么在这里?”


    “我不知道呀?”堂妹睁圆两只眼:“我没拿过这个东西,这肯定是杨明义的!”


    不是赖,她真的没印象。


    杨琳很久没说话。


    堂妹急了:“老姐你信我,肯定是杨老四那个短命鬼,他老是偷我钱,不信打电话给他!”


    “算了,不用打。”杨琳叫她把电磁炉拿出去,链子收进衣服口袋。


    她大伯这别墅有点金玉其外的感觉,里面华而不实,热水器是不灵的,灶台是没火的,灯珠是花里胡哨的,背景墙像十几岁小孩玩的Q空Q间。


    进厨房,干净得像没用过一样。


    杨琳把煤气灶拆开,蹲下去照了照,把掉下的高压线插回点火针那里,再试一次,火点上了。


    堂妹讷讷地笑:“我说怎么打不着,哈……”


    杨琳问:“你平时不煮饭?”


    堂妹说:“不煮啊,饿了去我外婆家吃,或者泡个面。”


    杨琳低头找了一圈:“菜呢?”


    “叫他们带回来啊,不是顺路吗?”


    杨琳对这人没指望,好在米和调料都有,她指挥千金小姐:“你去买菜,我等下把菜单发给你,然后买点一次性碗筷回来,不然等下你洗。”


    “噢。”堂妹迟迟疑地去了。


    不会做饭的人买菜还挺快,杨琳刷牙洗脸处理点工作,她已经提着几大袋子回家。


    东西放厨房杨琳清点了下,点完抬头看堂妹。


    堂妹以为自己买错东西,也跟她对看:“老姐,怎么了?”


    杨琳把眼神收回来:“缺个漏勺,我以为你家里有。”


    “让杨明义买!他肯定在路上了。”杨明珠当即去联系。


    杨明义带着漏勺回家时,路上碰到几个游手好闲的好友,见他开辆新车都张望起来。


    杨明义从容地经过他们,停好车后故意闲站在院子里抽烟,顺便回味操控感。


    怪不得广东佬说揸得凌志人生如意,贵车就是不一样,方向盘轻,踩起油门来也不窜。


    不过他要有这个钱还是会买BBA。


    很快那几个贼仔出现,前段时间都躲着他,今天一看他开辆新车就拥上来。


    一个挑着眉问:“明义,买新车了啊,这什么车?”


    另一个骂:“傻逼,LX不认识?”


    杨明义笑笑,手不经意地搭上去说:“我姐夫的。”


    “你姐结婚了?”几人诧异。


    杨明义等他们惊讶揣测了一番才慢悠悠说:“堂姐夫。”


    顿时面色各异。


    杨明义睇着眼欣赏了一会这几个人的脸色,慢慢觉得没意思。


    有些事也怨不得别人,势力现实拜高踩低都是人性,他们这片土地就出不来君子,还是得自己争气。


    他扔了烟头进去,厨房里,杨明珠被指挥得团团转。


    一物降一物,杨明义稀奇地看了会,很快被辣椒呛得连连咳嗽。


    “怎么就你一个人?”杨琳问。


    杨明义忙说:“他们在后面,二叔说看看家里有没有漏水。”


    “那谈得怎么样?”


    “还行。”杨明义把经过说了一遍,今天几方都到了,谈得还算顺利,那边松口接受调解。


    杨明珠满头大汗地端着盘子出来:“不松口才怪,自己也是走后门的,教书又不干人事,闹起来他班不想上了吗,不上班哪来的医保治他强直?”


    人情社会规则如此,你靠它吃过饭就得维护它的权威,得对它低头。


    杨琳问:“人看到没有?”


    杨明义点点头:“他们一开始讲伤得很严重,说刚从icu观察出来不让看,看了会吓到,姐夫说吓到他负责,就进去了。”


    “他一个人进去的?”杨琳扒了扒藕尖问:“待了多久?”


    “应该有二十分钟吧?”杨明义实在呛得不行,出去找了把扇子给自己扇风,扇着扇着笑起来:“巧不巧,我认识那个老师的女婿。”


    “熟吗?”


    “熟啊!熟得不得了。”杨明义不知道想到什么,笑得眉飞色舞,拎着刚买的一挂炮安慰杨琳说:“老姐你放心,我担保这事绝对没问题,我们在家等着就行。”


    杨琳把藕尖捞起来,叫堂妹:“那个汤过十五分钟关火,这盆豆芽尾巴掐一下,掐完用腊肉和蒜苗炒。”


    堂妹立马说:“老姐我不会炒菜啊?”


    “不会自己找教程学。”杨琳在水龙头下洗了把手,去后面摘野葱。


    出去时隔壁邻居盯着她猛看,她一看回去,对方又立马缩回脑袋。


    杨琳穿巷子拐了个弯,她家楼房很醒目地立在路边,三层,外面贴了白色小条砖,放以前很阔气,现在被衬得很老旧。


    走进去,一楼是水磨石地面,林坤河在研究客厅的壁龛。


    放在以前,这绝对算先进想法了。


    林坤河问:“这是工头设计的?”


    杨琳说:“我爸让挖的,下面垫的木板也是他自己锯的。”


    木板不稀奇,林坤河拿起摆着的木剑:“这个也是你爸自己做的?”


    杨琳点头,指指旁边那些:“这些全是。”


    “找人学的还是?”


    “自己随便雕的,这些基本是他从小人书上看的,自己慢慢仿。”


    林坤河有些意外,拿了个八角提笼仔细观察,形神很活,肌理很妙。


    他想起出*租房里的阁楼,不得不说,老丈人动手能力很强。


    但没用,这个不值钱。


    杨琳说:“我奶奶骂他只会弄些没用的,很多都被她扔进灶里烧了。”


    客观来说她爸爸年轻时候也算半个才子,不仅会木雕,还会吹笛子吹萧,按现在的说法应该叫文青。


    可惜后来文青变愤青,总觉得社会不公平,看谁都有缺点,自己也越活越不是那么回事。


    二楼传来铁桶移动的声音。


    杨琳不看也知道杨老板又在拖地,她不想上去,因为楼梯没装扶手,这种楼梯走一回,晚上做梦都会梦见摔下来。


    她让林坤河喊吃饭,自己到旁边地里扯了点野葱,扯完,在水塘边把泥冲掉。


    回去时林坤河站在门口眺望:“这里视野不错。”


    是不错,这里坐北朝南而且没有遮挡,视野开阔顺风又顺水,比她大伯那里开门见坟是要好得多。


    杨琳说:“我大伯以前就想把房子盖这里,我爸不肯。”


    也是因为这个,杨老板转了店就赶紧回来盖房,然后日子清闲手边又有钱,他没事就上桌摸两圈,摸着摸着盖房的钱没了,还欠下一屁股债。


    “走吧,去吃饭。”见杨老板下来,杨琳拿着葱往前面带路。


    一路都有人目不转睛盯着他们。


    杨琳见怪不怪,林坤河问:“你们这里都喜欢这么看人?”


    杨琳说:“嗯,他们没见过活的深圳人。”


    事实是乡下太无聊,年轻人基本都在外面打工,别说林坤河这样的生面孔,杨琳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回来了,也要被人从头看到脚。


    他们在第二天接到派出所电话,过去调解。


    到这个阶段无非就是钱的事,两边从咬死的金额一路往下谈,最后跟杨鹏飞的复员费差不多持平。


    中人笑说当年买的商品粮户口也算回了本,要是个农村户口,去当兵都拿不上这么多钱。


    签完谅解书,杨鹏飞跟着回家。


    杨明义笑着说:“钱小意思,我哥出来就行,别的那还不简单。”


    他一撅屁股杨明珠就踹过来:“你不要也进去啊,我们家现在没钱捞你。”


    这种话回答都多余,杨明义拍拍屁股当没听见。


    他把那块炮拎出来打了,杨鹏飞也上楼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大概是放炮时动静勾的,陆续有人过来说请吃饭。


    杨明义因此气得不行,点了其中的几家叔伯:“我爸出事的时候他们都装瞎,脸皮真厚,还好意思上我家的门?”


    杨老板也知道这时候不能拆大哥台,出面逐个拒绝。


    上楼时儿子刚洗完澡,杨老板正想跟他说话,杨鹏飞笔直地走过他,去阳台叫林坤河:“姐夫!”


    他站得像根杆,一副随时要向人敬礼的样子。


    林坤河说:“长高不少。”


    郎舅两个在阳台站着比划了下,差不多身高。


    杨鹏飞不止个子高,还正儿八经是个大眼仔,剑眉星目,骨子里透出来的精神。


    他梗着脖子笑:“姐夫又帅了,就是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


    这话有些耳熟。


    林坤河微一挑眉,也没想到当年贴墙走的瘦小孩会变得这么魁梧,回了句:“人有变化很正常,你也跟以前不一样,结实很多。”


    杨鹏飞喜欢听这句,撩起衣服展现自己疙疙瘩瘩的腹肌。


    林坤河一乐,食指敲了敲烟:“不错,没白练。”


    杨明义比较直接,吹着口哨走过来:“牛啊老兄,练得这么厉害。”


    兄弟俩互相打了个响舌,掰手腕时杨琳过来,照着杨鹏飞就抽了一下。


    杨鹏飞很老实,弯腰给她打。


    杨琳已经没心气骂他,夸了句:“你战友知道你一退伍就进派出所吗?”


    杨鹏飞也实在:“我晚点跟他们说。”


    “真有出息,”杨琳冷笑着把手机递过去:“说吧,说清楚点,一个细节都别漏。”


    杨鹏飞赶紧溜开接电话。


    杨明义也不敢久待,他在这位堂姐面前手脚都不协调,见杨老板拿着工具在修东西,拔腿过去捧着:“你看二叔,这个还得你来,我爸就不行,他扭个螺丝都要扭半天……”


    有侄儿油嘴滑舌地捧着,杨老板发僵的脸自然不少。


    杨琳这两天看到他都在想,这回出了一次当爹的丑,也不知道有没有后悔把林坤河这个女婿叫回来。


    阳台风吹得很舒服。


    林坤河接完一个工作电话,杨琳问:“公司忙吗?”


    “有点。”


    “我店里也有事,明天早点回去吧。”


    林坤河低头回信息,回完手机收进兜里,往外眺望一眼。


    湖南乡村的夜晚,行道树沙沙作响,晚稻一片片低伏。


    他问起对岸那几块碑:“你爸说那是你爷爷奶奶的坟?”


    杨琳嗯了声:“是吧。”


    “人什么时候走的?”


    “好像是12年。”那时候杨琳完全不跟家里联系,没回来,但她有个姑姑据说也没回。


    杨琳没见过那个姑姑,却能理解她为什么不回,无非是杨家的女儿不好当,她清楚。


    林坤河推算了下:“你爷爷奶奶年纪也不大?”


    杨琳点点头。


    她爷爷奶奶结婚早,走的时候确实年纪不算大,非要找找原因,杨琳随口说了句:“报应吧。”


    林坤河视线在她身上固定两秒,随后往杨鹏飞那边看了一眼:“为什么你单名,你弟是双名?”


    杨琳扭头问:“他那个名字你不觉得熟悉吗?”


    林坤河略一琢磨:“鹏字是取深圳那个鹏?”


    杨琳点点头:“我爸希望自己能在深圳混出点名堂,也希望他儿子能在深圳好好读书,以后成才,大鹏展翅。”


    可惜离开深圳后,杨老板再没能回去。


    而他的儿子很讨厌广东尤其深圳,因为杨鹏飞在深圳被欺负得最狠,除了校内霸凌校外还会被人勒索,白话叫收数。


    那时候出门是新买的鞋,回来时夹脚拖,有一次书包都被撕烂了还不敢跟大人说,自己拿胶带贴了贴,每天抱着一堆书去学校。


    因为这个,杨鹏飞不愿意跟着回广东。


    他很早就想好:“我们班长给我介绍工作了,去浙江那边做电商。”


    杨琳不想管他,也没让谁劝。


    他们在第二天上午准备返广,出发时又来了请吃饭的,是以前村小的校长。


    这位是德高望重的前辈,也是老家为数不多的好人,曾经是他告诉杨老板待在老家没出路,要去广东发展,从前杨琳读书好的时候也常被他夸。


    杨老板为难地望一眼女婿。


    林坤河看眼手表,吃顿饭的时间还是有的:“那去坐坐。”


    老校长家在最东边,对面是块空地,简单用砖围了一圈,里面长满草,还有几只鸡在溜达。


    杨琳在经过时停顿了下,林坤河没留意,跟着进屋吃饭。


    菜很多,老校长一家还特意准备了白切鸡和烧腊,都是街上买的。


    这些年去广东讨生活的人很多,也把湘菜带了过去,菜系有根,饮食文化却平等地在两地交互起来。


    一桌好几个能说会道的,就着这两盘菜聊得火热朝天,杨琳低头吃饭,堂妹跟她说悄悄话:“老姐,我刚刚问二叔,他说你跟姐夫认识很多年了?”


    杨琳一眼看穿她什么心思,慢悠悠问:“大伯在广州那个店还开着吗?”


    “哪个店?”


    “那个电梯旅馆。”


    “哦,开着啊,不过他没怎么管,股东那么多。”


    杨琳没再吭声。


    堂妹不理解:“老姐,你提这个店是怎么了嘛?”


    杨琳说:“没什么,随便问的。”


    她起身去装饭,回来时堂妹又扒住她:“老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嘛?”


    杨琳眼珠一滚:“我说了,你听听就行。”


    堂妹立马表态:“你放心,我不会讲的。”她附耳过去。


    杨琳说:“那个旅馆早就是大伯一个人的了,而且合同还有很久,生意你也知道,特别稳定……你想想他为什么不告诉你?”


    后面没说完,让杨明珠自己想。


    杨明珠不坏,只是有小聪明没大智慧,被养娇了很多事懒得过脑子,而且她真心觉得自己该过好日子配过好日子,认为所有都是她应得的。


    这一点上,杨琳还是佩服这个堂妹。


    她低头挖了最后一口饭,老校长在劝杨鹏飞,让他跟着一起去广州,起码和母亲见见面。


    “崽啊,”老校长语重心长:“你妈妈不容易的,你当兵一走好几年,退伍也不陪陪她,你想想她会多难受?”


    杨鹏飞的头有些低,一条香干咬了好几口,明显的松动和犹豫。


    最后是林坤河给了个台阶:“去吧,就当帮我开车。”


    回去再一个人干九百公里,他的确有些开不动。


    这一顿没有酒,但聊来聊去也不少时间,林坤河在一堆湖南话里收到邓文胜的电话,出去找了个阴凉的地方接。


    邓文胜问:“坤哥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林坤河算了算时间:“明天去公司,你跟肥春交接好了?”


    “唉,是的,他今天已经去工地了,应该没什么问题。”


    “话别说太早,他替你擦屁股,你也干好他的活。”


    “好的,好的,”邓文胜连连应声,又跟他确认:“协会那个活动你能参加吧?他们今天在做最后确认了。”


    “可以,你直接回复。”


    邓文胜话比较多,林坤河拿着手机蹲下来,顺手拔起脚边的草。


    接完电话不知不觉把脚边都拔秃了,他起来拍拍巴掌:“行了别废话,明天到得早我上午过去,不行就晚上见一面,今天开车,没事别找我。”


    说完收了线。


    粤语把舌头一冲顺气不少,林坤河转头打算回去,看见杨家姐妹在对面空地,杨琳顶着一张暴晒的脸也在拔草。


    她不止晕车还不经晒,脸上一晒就红,那时候在三亚被说有血味的时候还呆呆地愣了下,被人针对得那么明显,还顶着张猴屁股一样的脸想去解释。


    太阳很大,林坤河在荫下盯住蹲着的杨琳,慢慢反应过来,这里应该是她跟何渊文买下的地,那时他们准备结婚,商量的时候他也在,该听的都听得一清二楚。


    46


    第46章


    ◎各位,老板娘来了◎


    【Chapter046】——


    日头刺目,杨琳背身蹲着,影子被晒得只剩窄窄的一条。


    她堂妹在对面游说:“老姐,现在宅基地涨价了,你卖掉刚好挣一笔,真的。”


    杨琳问她:“你那个朋友是哪里的?”


    堂妹指给她看:“就那边的呀,他家里只有一块地,不够分。”指完又劝:“老姐,我觉得你还是卖掉吧,那个地留下来也不太合适,你说要是姐夫还留着他跟前女友的房子,你怎么想?”


    杨琳热得脑子有点空。


    她没见过林坤河前女友,只见过他一个相亲对象,那个会长的女儿。


    那时候杨琳逼林坤河娶她,他不愿意,她一度以为他跟那个会长女儿看对眼了,毕竟人家确实长得漂亮,条件上也般配。


    而林坤河当时对杨琳说的是:我们不合适,也没必要。


    地面发烫,把很多东西晒得惨白。


    这种天气最烦人,随便一阵风都像灶膛里吹过来的,带着热灰,烧人又烧脸。


    杨琳把拔掉的草往外扔,引那几只鸡出去,她思索着要不要把这几只鸡抓回深圳,省得老来这里拉屎,久了占地。


    乡下就是这样,人人想尽办法争田霸地,当时要不是杨老板拉了砖把这里围上,邻居早把鸡笼盖过来了。


    杨琳被晒得有点晕,站起来时手搭在眼睛上,看见林坤河。


    两人目光在空中碰了一下。


    堂妹也站起来,扬声喊姐夫。


    她似乎想到点事,跑过去跟林坤河问了些什么。


    她走后,林坤河走到院墙边。


    他没有装傻也没有修饰,望了一圈问:“这就是你跟何渊文买的地?”


    杨琳身体上有明显的停顿,像什么东西在神经上狠狠撞两下,但她很快拨了拔碎发,下巴微微抬起:“嗯。”


    这几天家里的事已经够多了,该看的不该看的都叫他看到,她有些麻木,也不在乎再让他看见什么。


    “不是说房子在河边?”林坤河又问。


    杨琳说:“本来是打算买河边的,我妈说靠河危险。”


    河边便宜,但河边不安全,而且有时候会有蛇爬进屋。


    她妈妈知道她害怕蛇,就把外婆留下的金首饰全卖了,钱给她,让她买这里。


    杨琳等了会,没再听到林坤河说话。


    她摆过脑袋看他,以为他还要问些什么,他面色却很平静,像那一年在出租屋里听她跟何渊文计划盖房结婚时一样,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何渊文当时甚至说要找他当伴郎,他也没什么表情,只是说不一定能赶回来,举着酒说提前敬他们。


    话空了一会,杨琳问:“明珠刚刚跟你说什么?”


    “问我有没有朋友,没结婚的。”


    “你怎么说?”


    林坤河用她的话:“你说了,我们这帮没好人。”


    “知道就好。”杨琳嘴角一瞬间拉平。


    她很烦老家这个毒太阳,因而话音上压了点情绪:“你别理杨明珠,也别理我大伯,我大伯要是讲什么,你让他去找我爸,就算人情要还也是他们兄弟间的帐,跟你没关系。”


    这顿话说得像林坤河多爱管闲事,她肩膀高耸一副欲要发作的模样,像那年起台风卖给他馊西瓜。


    没有人喜欢吃馊西瓜,林坤河同样不喜欢,于是提起腿要走。


    转背却又听她问:“那个时候,嘉怡是怎么被发现的?”


    林坤河驻足,目光在她脸上过了一遍。


    杨琳下巴没动,视线垂低了些,脚尖在草地上蹭着说:“谢珉那个时候已经升经理了,场子里很多人都不敢得罪他,嘉怡中了药应该也……没什么力气。”


    说难听点,那种地方本身就藏污纳垢,男男女女纠缠不清太正常,有些事见怪不怪。


    林坤河说:“是一个修灯的看到,去找了何渊文。”


    杨琳一愣,语速慢下来,眼睫毛缓慢地眨了眨:“怪不得……”


    她不知道具体是哪位师傅,但知道大部分的后勤都跟何渊文关系好,才愿意冒着风险告诉他。


    但杨琳依旧恨得不行:“当时就不该让谢珉跑!”


    林坤河却说:“算了,你真信报应,他可能已经受到报应。”


    杨琳抬头,视线跟他绞了一下。


    墙角有个身影一跃,那只叫烟头的狗嗅着味道过来,抬起腿就撒出一泡尿。


    杨琳拿石子扔它,那句死狗骂出口,不约而同间,两人都想到一休。


    林坤河低头掸了掸裤腿的灰,背手离开:“走吧,早点出发。”


    他只在外面外面看了看,一步都没走进去,不知道算不感兴趣还是什么。


    随后返广,第一段还是林坤河开。


    服务区加油时,杨琳买了咖啡放在中间,把剩下的槟榔咚地扔进垃圾桶。


    林坤河看眼咖啡瓶子,没动。


    杨琳说:“吃槟榔会烂嘴。”她指指储物格:“你想嚼点东西的话,这里有口香糖。”


    林坤河打开格子,伸手拿了一条。


    九百公里路,从湖南先到广州。


    他们没有多留,下去坐了坐就赶回深圳。


    杨琳妈妈留他们到这里住,杨琳摇摇头:“明天还上班,我们先回去了。”


    “那过几天来吃饭啊。”她妈妈在外面喊,顶着熬松了的眼皮依依不舍,超市买的一点水果非要塞给女儿。


    杨琳看着母亲。


    她对这个妈也有恨,可这个家里对她最好的是妈妈,过得最苦的是妈妈,最受欺负也是她妈妈。


    她妈妈太弱太弱,跟家婆邻居兄弟媳妇吵架永远是被欺负哭的那个,胆子又小,嘴巴又笨。


    杨琳喊弟弟过来:“多帮忙做事,别打游戏知不知道?”


    杨鹏飞一个劲点头:“放心姐,游戏我早不玩了。”


    杨琳没再说什么,睫毛一垂,遮了视线不再看他们。


    回深圳后忙到飞起。


    她在老家也才待了三天,店里事情打堆。


    先是有个跟很久的单进了同行手里,设计师说客户喜欢那家的砖,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因为是曹威廉公司的人,杨琳直接去找了曹威廉。


    曹威廉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脸色顿时有些难看:“龟儿子,一个两个教不通的。”


    杨琳说:“底下人背着你拿回扣拿得这么顺手,曹工是不是得加点工资了?”


    曹威廉无奈:“没办法,我想着搬个办公室呢,这里不聚气,不像林工身边有几个死心塌地的,我底下这些人钱给得再多,他们也是这山望着那山高。”


    杨琳没搭腔。


    曹威廉把她看了看,低语一句:“我儿子挺想你的,你上个月送他那辆车他半夜都要骑。”


    “半夜不怕邻居投诉吗?”杨琳眼皮都没抬,随手翻了翻他桌上的度假村资料。


    这种级别的项目别说投标了,很多设计公司连保证金都交不起,老曹还是有点实力。


    就是人太酸,老要跟林坤河比。


    他提起协会的事:“听说林工要晋级了,周会长很看中他,要提拔成副会长,当二把手。”


    杨琳问:“你不也是什么副会长吗?”


    “不一样,我那是虚名,”曹威廉一脸的意味深长:“周会长可是安排女儿跟林工相亲,打算让他当女婿的。”


    杨琳惊讶:“不会吧,我怎么没听说过?”


    曹威廉笑笑:“那应该是我听错,不过林工青年才俊,想谋他当女婿也正常,是不是?”


    杨琳看着他酸。


    她有时候觉得曹威廉对林坤河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特殊感情,那种微妙时不时漏出一点,像个由爱生妒的鸟人。


    杨琳把资料扔回去,说几句客套话走了,去找加工厂的麻烦。


    有一款拼花在加工厂崩边了,这破厂还不认,硬说是砖的问题。


    眼看工期要赶不上,有个男销售提议说崩边不明显,不然先送去工地,如果客户验出来就说是铺贴师傅手法问题,也能拖一拖。


    杨琳把他也叼了一顿。


    她要挣钱但不挣这种钱,而且扯皮事小,被客户看出来,那个脸丢得也不经济。


    好在仓库有同款砖,杨琳找同事暂借了一套,直接发去广州的加工厂,自费加急。


    然后拿着收据扔到徐芳冰桌上,冲徐芳冰发了一通脾气,要求快点换加工厂。


    徐芳冰递了瓶喷雾给她:“别着急,年轻人定一点,你看你毛孔都粗了。”


    杨琳不上当,她皮肤最大的优点就是毛孔细,顶着脸喷徐芳冰:“我们在前面一个劲冲,公司连个加工厂都管不了,就这么拖我们后腿的?”


    徐芳冰笑笑,就等着这个湖南妹回来发飙。


    她立马把这事捅到股东会议,前前后后客诉往上一堆,换加工厂就这么提上日程。


    有些事还得杨琳上。


    她最难搞,搅局的时候搅得别人顾得了左顾不上右,既蛮不讲理又得理不饶人。


    会上她气不断讲不停,连王逸洲都低头扶着脑袋,掩饰笑意。


    最后走了个决策流程:“那就这么决定了,财务开完会跟原厂对一下帐,新的几个加工厂仓库注意对接,单子打散,定期考核。”


    徐芳冰神清气爽。


    她心情好,回办公室对着杨琳就是一个飞吻。


    杨琳不傻:“你们斗来斗去把我摆上台,辛苦费不给我结一下?”


    徐芳冰说:“又不是你一个在台上,只是你能力比较突出,带了个头而已,再说加工厂换掉大家都受益,以后少个关系户少点客诉,你也轻松。”


    杨琳明白了:“以后有事别找我。”


    “哎!”徐芳冰连忙拉住她,鼻孔里出了口长气:“请你打个光子吧,最近是不是没照镜子,新婚燕尔怎么跟个黄脸婆一样?”


    杨琳怒了:“你敢骂我?”


    办公室外有人敲门。


    王逸洲衣领齐整地走进来,见她们刚好在,顺势请了句:“有空的话,明天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杨琳说:“我今天晚上就有空。”


    “今晚不太方便,我待会要跟朱总出去一趟。”王逸洲如实说。


    “现在才下午,不回来了?”


    “会回来,但我晚上还要赶一份资料给厂家。”


    够拼的。


    杨琳视线弹回徐芳冰身上:“那你什么时候请我做脸?”


    徐芳冰翻翻日历:“过几天,我还没到时间。”


    /:.


    杨琳问:“光子是不是最便宜?”


    徐芳冰骂她贪:“你搞套光子差不多了,还想干什么?打太多脸不想要了?”


    杨琳若有所思。


    徐芳冰问起她弟:“什么时候带来深圳?不是退伍了吗,叫他也来卖砖吧,你亲自带他。”


    杨琳说:“这么挣钱的事还是给你妹妹做。”


    徐芳冰微微一笑:“我妹要上清北,能跟你一起卖砖?”


    清北清北,北京就那么好吗,是个人都想去。


    杨琳出去忙了会,到点下班。


    到家后推开门,一股佛手柑的清香。


    太热,杨琳打开空调去浴室,脱光后赤身对着镜子照了很久,从额头照到下巴。


    不到三十的年纪,居然害怕照出皱纹。


    她把镜子往下移,胸部上面长了个痘,大概因为这里皮肤薄的原因,掐起来特别痛。


    杨琳放回镜子去冲凉,今天时间格外久,久得像要搓掉一层皮。


    出来后她找到那串手链,上锈的地方用盐和牙膏刷一刷,十几年了还是铃铃作响。


    林嘉怡买的东西质量很好。


    杨琳还记得那时候她带着这串手链回老家,跟同学吹嘘说自己有个深圳朋友也是笔友,她们经常通信。


    那时是真虚荣。


    一休过来找揍,杨琳提着脚逗了它一会,作势把玩具扔出去,狗当真了,到处找。


    杨琳看眼时间,林坤河还没回来,也没说什么时候会回。


    当然他以前也不说,他们都不会特别去说这些,不会追踪对方行踪,想起来就打一个电话发一条信息,顺手的事,不用想太多。


    湖南回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有松化,但也只是从不看不问变成不尴不尬,杨琳知道自己理亏,姿态却不肯再下来一点。


    她对服软有一种微弱又尖锐的恐惧,于是僵在这里,生出一股懒性,又从懒性中滋生些许对抗情绪,从前梗着脖子恨何渊文,现在梗着脖子对林坤河。


    比如打个电话问什么时候回家,以前多么自然的事,现在做起来却充满别扭。


    杨琳拿出手机跟自己较了会劲,杜海若一个电话先进来。


    她们聊天不可避免要提到黄亚滨,杜海若说:“我跟他谈过了,我们确实不合适。”


    杨琳问:“他怎么说?”


    “没说什么,我们已经分开了。”杜海若还算平静。


    黄亚滨耐心周到,细心又主动,很多事她没讲他都能想到前面,做得自然又顺手,但是谈到以后,他更多的是沉默。


    而杜海若一开始也没想过那么长远。


    她刚离婚,不想那么快又去面对婚姻,于是以为自己能谈一场纯粹的恋爱,发自好感,止于自然。


    但当她明白跟黄亚滨很难有以后,才发现自己其实不太能接受。


    而他们才刚刚开始,她割舍起来已经得咬着牙,花大力气。


    于是杜海若接受现实,她已经过了任性的年纪,确实没有办法去随性。


    杨琳听着不太好受:“其实谈谈恋爱也没什么……”


    她睫毛根有些发沉,好些话在舌尖滚了滚,吐字都有点涩。


    杜海若听起来还好,问她:“鹏飞呢,什么时候来深圳玩?”


    杨琳说:“他不想来,他一提深圳就想喷火,说这里克他。”


    杜海若在电话里笑:“不会的,叫他来吧,让他去我店里玩一下。”


    杨琳嗯了声。


    一休又咬着个球进来,她把球捏到手里,跟杜海若说:“你打给他吧,他换了个新号,我一会发给你。”


    讲完后杨琳把弹力球扔到书房,压住隐隐发跳的眉心,干脆往后一倒。


    转天晚上,王逸洲请客。


    徐芳冰最会宰人,选了南山一间人均不低的餐厅,就是堵,塞车塞过去已经接近八点。


    杨琳端着菜单,翻开翻去居然没有三位数以下的菜。


    王逸洲很大方也很绅士,大概怕她们不好意思,起身说:“我打个电话,别客气,你们随便点。”


    杨琳眼珠子挪到他身上,推测他现在工资多少。


    她想,他底薪应该一万朝上了。


    徐芳冰说:“他又不是你老公,你管人家干嘛?”顺势又问:“对了,你老公赚多少啊?”


    杨琳低头点菜。


    “说啊,你老公赚多少?”徐芳冰撞她肩膀。


    杨琳才不上套:“先说你们家。”


    徐芳冰说:“比我多一点。”


    杨琳也说:“一样,他也比我多一点。”


    徐芳冰一个白眼砸过去,捞起手机,声音挤得细扁:“喂?老公~”


    杨琳点完菜,托着腮听她夫妻骚话。


    徐芳冰生活上像个老公主,难伺候得很,以前跟她老公经常吵架,把她妹妹接过来以后感情反而越来越好,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秀。


    这人讲完电话还爱管闲事,悄悄跟杨琳比划方向:“快看,那两个肯定是偷情的。”


    男的戴了婚戒女的没戴,并且男的一看就有钱而且是个中好手,搂着情人,指腹轻轻扫着下唇。


    杨琳觉得徐芳冰无聊:“你管人家偷不偷。”


    她捏着耳垂,捏几下把耳钉捻热了,又换边继续。


    徐芳冰确实无聊:“所以男人差不多就行,太有钱压不住。”例子太多了。


    她趴过来研究杨琳的耳钉,吊着点尾音说:“你啊,就还好找了个同行业的老公,换个不同行业试试,你都不知道他在玩什么。”


    杨琳听得耳根发刺。


    以前没吵架的时候她喜欢开玩笑,假定林坤河不安分,在外面风流乱搞。


    但当他们发生矛盾,她忽然发觉自己也不是那么淡定。


    那时候话说得多好,现在她成了既要又要的那一个,希望林坤河是那只独一无二的白乌鸦。


    杨琳心浮气闷,推开徐芳冰说:“那你看饶红呢,她老公也没钱,不是一样玩?”


    徐芳冰笑笑:“所以呢,男人没几个好的。”


    菜上来,王逸洲也走回桌。


    他拎着几张代金券说是隔壁KTV散的,当时正讲电话,顺手接了。


    吃完饭唱K确实不错,刚好消化。


    只是徐芳冰没时间:“我就不去了,我明天还要送我妹去考试,你们去吧,唱得开心点。”


    杨琳很久没逗王逸洲,晃着脚尖说:“王助讲过的,我结婚以后要跟他保持距离。”


    王逸洲当没听见,只是推了推眼镜架:“留着吧,下次店里团建可以来。”


    杨琳听完,随手就摸了两张,想着以后带自己团队过来玩。


    只是知道贵不贵。


    但这顿饭是肯定贵的,吃完一看账单,杨琳马上要求录车牌。


    录完车牌下楼,她的车被左右夹击,过道又窄,怎么都挪不出去。


    王逸洲还没走,问她:“需要帮忙吗?”


    “要!我搞不定!”杨琳赶紧下来,站到一边等他。


    停车场离KTV不远,音响声唱歌声微微震着耳朵,杨琳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嫂子?”


    是邓文胜。


    杨琳回头看他,打了声招呼:“你来吃饭?”


    “吃过了,我们来这唱歌,嫂子你呢?”邓文胜看眼王逸洲。


    杨琳说:“我们同事聚餐,刚想回去。”


    但这会碰到他,又不好走了。


    邓文胜极力请她上去坐一坐,说林坤河也在上面,今天公司团建,人到得齐。


    王逸洲车已经开出来了,见状给她另外找了个大侧方的位置。


    停好后,他推门下来说:“那我先走了。”


    “谢谢。”杨琳接过车钥匙,跟着邓文胜上了KTV。


    新开张的场子,视觉上很舒适,无意外是他们公司装的,今天顺便过来捧场。


    包厢门一打开,邓文胜抢麦:“各位,老板娘来了,大家欢迎!”


    他们玩了有一会,气氛已经很热,林坤河坐在中间那圈,他后颈靠着沙发,脚踝架到膝盖,人很放松。


    两人视线钩了一下,杨琳被起哄跟他对唱。


    她笑笑,牙齿露了一条缝:“我五音不全,唱歌跑调,就不吓你们了。”说完拿了支酒:“非要表演点什么的话,那我吹个瓶吧。”


    她作势要灌,邓文胜连忙阻止,嘴里弹出一串别别别。


    开玩笑,哪个敢让老板娘吹瓶。


    杨琳在屏幕前露了个脸,很快被请去林坤河那边。


    她看看桌面:“怎么全是水果,没点小食?”


    “有的,刚刚撤了几碟,他们玩骰子有点占地方。”


    杨琳叫了服务员进来,大方地点了一堆小食,扫一眼其它桌面,喝完的酒又加上。


    有同事玩笑:“老板娘刷坤哥卡吧?”


    杨琳惊讶:“你们坤哥还有卡,我怎么不知道?”


    顿时一片哄笑:“坤哥卡是不是都上交了?怪不得中午跟我们一起吃食堂。”


    杨琳跟他们对付几句,擦着林坤河坐下去。


    矛盾夫妻在的地方永远有条三八线,不明显地似有若无,今晚空间场合的原因,两个人的裤子和腿偶尔碰到。


    林坤河的腿很长,也紧实有力,他前倾坐着,背却挺拔。


    偶尔有人过来敬酒,杨琳得开车没喝,林坤河很给面子,来者不拒。


    他是老板但很少板着脸,出来玩就一起尽兴,喝酒摇骰子样样能来。


    这帮设计师们也是,平时和销售对接一口一个空间诗学,摇起骰子来震得瓜子壳乱跳。


    杨琳看他们玩了会,晃着脚尖吃个花生,壳捏碎,撒到林坤河酒杯垫上。


    林坤河也没看她,喝完把杯子压上去,邓文胜在对面输得乱叫。


    他吃了一瓣橙子,随手把柠檬片甩到邓文胜额头上。


    “靠!”邓文胜往后一仰,顿时张嘴嚷嚷起来:“嫂子,坤哥欺负人啊!”


    杨琳正好在擦泼出来的水,擦完的纸巾拍在林坤河腿上,笑着说:“他喝多了,有怪莫怪,不信你也扔回来试试。”


    林坤河巴掌搓了两下后颈,纸巾从他腿上掉下去,他往后坐直,看着有些懒洋洋的。


    杨琳*算着时间应该喝得差不多,过会起身问:“回不回?”


    “听你的。”林坤河仰头看她。


    杨琳又问:“那你再喝会?”


    林坤河说:“也可以。”他声音在笑,脸上却淡淡的,目光在黑暗里刺着她。


    杨琳咬住舌尖。


    她只顾自己梗着脖子,却忘了林坤河是条有脾气有个性的池鱼,几年前到现在都是。


    她弟弟出事他愿意回去帮忙,但也仅仅只是帮忙,不代表他真的那么好说话,容忍她所有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


    周二见


    47


    第47章


    ◎为什么跟姐夫结婚◎


    【Chapter047】——


    这晚准备离开时,KTV老板又进去待了一会,说说聊聊已经不早。


    留下的人还在嚷嚷,说好不容易看到老板娘,让他们再坐会。


    杨琳看着骰盅有些手痒,笑着说:“不然来拼拼手气,要是输了,我拉你们坤哥玩到散场?”


    “行啊!”马上过来几个人,挥着膀子跟她摇骰叫数。


    杨琳骰盅没有拿起来,随意在桌上转几圈,转完,两根手指搭在盅盖上。


    她叫数和听数都很淡定,不管你犹豫还是果断,那两根手指都稳稳当当。


    最后有人大拇指往上一顶:“开!”


    杨琳手指夹住盅盖轻轻向上一挑:“不好意思,看来只能下次再聚了。”


    林坤河环着胳膊看完她老练的一局,抽回目光说邓文胜:“差不多就散,不要搞通宵。”


    “放心坤哥,有我看着,一会就安排清场。”


    邓文胜把他们送到停车场。


    车场的车少了一些,邓文胜低声说:“嫂子,坤哥今天这是喝的第二场了,一会可能得慢点开。”


    杨琳看了眼前面的林坤河,走路很稳,看不出来喝了多少。


    但邓文胜明显是真关心他,有这么些人在身边,怪不得曹威廉酸。


    而且林坤河务实和务虚都有一套,公司氛围也不错,不像一些地方乌七八糟或者死气沉沉。


    车子顺利滑出去,林坤河上车就打低了座位睡觉,杨琳也没说话,若有所思地开着车,渐渐眉眼放松下来。


    到家后林坤河去冲凉,杨琳忽然想起有东西没拿,又重新下去停车场。


    对面的揽胜车主正好要出去,跟她打了声招呼:“这么晚?”


    杨琳点头应了句,对方又扫看她的车:“换车了啊。”


    杨琳敷衍一声,开门拿样册,打算回去删他微信。


    那人个头高,看见她拿的东西:“你做瓷砖生意的?”


    杨琳说:“卖砖的。”


    巧了,那人一抬眉角说:“我这边还房子刚好装修,最近都在跑建材城。”


    杨琳看了看他,微信又不急删了:“那买砖可以找我,最近有活动。”她习惯性递了张名片,转身回家。


    林坤河动作很快,已经续上车里那一觉。


    杨琳也困,随便冲冲出来,叉腰盯着他看了会,鞋一蹬,也倒头大睡。


    第二天早上在阳台碰到。


    杨琳在外面活动了一圈,杯子里剩下的水顺便浇在虎皮兰上,林坤河要过去,她站在移门另一边,很客气地让他先过。


    林坤河问:“你是不是浇得有点多?”


    杨琳说:“这个反正淹不死,无所谓。”


    林坤河看了她一眼。


    她一脸懒散,见他来看,微微歪着脑袋笑,笑得异常礼貌。


    林坤河预备出门,喝水时见她还没换衣服,问了句:“你今天不上班?”


    杨琳像没听见,低头拿烧卖逗狗。


    逗完才问:“你刚刚跟我说话吗?”


    林坤河看眼时间:“九点了。”


    杨琳这才慢吞吞说:“哦,我今天不上班。”


    她咬着勺子看他动作,忽然想起来:“老姜他们呢,还没过来吗?”


    “来了,去云浮了。”林坤河找表,找了一圈才发现就在她眼边。


    他在她滴溜溜的视线里走过去,放下水杯拿手表。


    杨琳把他杯子推远了些,托着腮,手指肚按着脸颊看他:“那还约他们来这吃饭吗?”


    林坤河说:“看你。”


    杨琳想了想:“他喜欢喝什么汤?我到时候去酒楼打包。”


    林坤河问:“你不是跟我妈学了煲汤?”


    杨琳说:“太久,忘记了,而且我又不喜欢喝汤,学来干什么?”


    林坤河把表扣好,见她脸上笑眯眯,语气轻飘飘,扬着脸等他下一句。


    他看出她笑容中微小的挑衅,没再说什么,转头出门。


    杨琳看着玄关,起身踢踢踏踏地把碗放进水槽,伸个懒腰,结束这场不宣之于口的交锋。


    她顶着一张素颜出门,跟徐芳冰去做脸。


    看起来很高档的一间美容院,进去不久看见个细挑身影,是林坤河之前那位相亲对象。


    徐芳冰也记得:“这是不是周会长那个女儿?”


    卢静珠穿着白大褂,两只手揣在口袋里,看杨琳的那一眼带点居高临下的审视感。


    徐芳冰因为是常客,院里营销过来打招呼,也问了几句杨琳。


    徐芳冰开始吹嘘:“富婆啊,她老公开设计公司的,赚的钱数都数不清,你给她找个厉害点的医生,做好了她马上充钱。”


    营销笑着打量杨琳,恭维道:“杨小姐,那让我们卢医生给您操作吧,她以前在大医院的,操作专业做出来效果很好,很多客人来这都找她。”


    杨琳问:“要加钱吗?”


    “当然不用。”营销立马去问卢静珠,问时间排不排得上。


    卢静珠拿着杨琳资料看了看,视线略微扫她一眼:“那杨小姐跟我来吧。”


    杨琳跟着到了治疗室。


    两个人都没打招呼,毕竟不算认识,那天晚上也没有正眼看过对方。


    助理涂完凝胶,卢静珠戴好手套坐下来,淡淡开口说:“杨小姐,我们先试试能量,太痛你告诉我。”


    杨琳动动嘴,答了句好。


    她很平静,似乎只是把卢静珠当操作医生,有问就答,不问不吭声。


    卢静珠拿着操作头,手贴上去。


    她摸过太多填充的衰老的脸,自然饱满的手感一按上去就知道。


    但没人能扛过岁月,哪天胶原蛋白一流失,凹陷干瘪统统都会找上门。


    卢静珠想起跟林坤河的那次相亲。


    她妈妈事后又念过两次,一口一个可惜,她听得烦,跟她妈妈吵过几句,并因此对那天晚上格外记得久,记得清。


    也记得杨琳缠住林坤河的样子,死缠烂打很豁得出去。


    卢静珠当时看得清楚,对杨琳有些好奇兼瞧不起,却没想到林坤河才是瞧不起她的那个。


    他把她送到家,然后用一种很体面的方式拒绝了她,到头来那半个晚上成了她自作多情,他转头就结了婚。


    项目做到最后,卢静珠对自己暗暗比较的心态产生烦躁,她换了个拨片,继续操作。


    杨琳很能忍痛,只是打唇周的时候眉毛皱得厉害,项目做完卢静珠说了几句注意事项,关系好的主任推门进来:“杨小姐,感觉怎么样?”


    主任在,卢静珠只能也留着。


    这间医院营销过于压人,卢静珠对这里不太满意,她漫不经心在旁边清理口袋,听到杨琳说:“最近老是挠背,身上也长了痘,有什么项目可以做么?”


    主任想给她拉业绩,赶紧示意。


    卢静珠给建议:“可以刷酸,做个全身光子试试。”


    杨琳问:“脸上呢,我脸上还有什么项目可以做吗?”


    “杨小姐脸部状态很好,可以定期来打光子,补个水光之类的。”卢静珠说。


    杨琳想了想:“身体今天就能做吗?”


    “当然可以。”主任连忙让卢静珠去安排。


    卢静珠转身,杨琳却忽然想起来:“不好意思,我忘记今天还约了拔罐,还是下次吧。”


    卢静珠身形一顿。


    但杨琳很干脆,先把项目给定了,刷完卡问:“那我下次过来……”


    卢静珠说:“加个微信吧,杨小姐下次过来可以提前找我,我帮你预约。”


    杨琳一摸手机,晃了晃屏幕说:“不好意思,没电了。”


    卢静珠动作僵住。


    随后发客情表,杨琳当着她的面全部钩上满意,礼貌一笑:“今天辛苦卢医生。”


    卢静珠也笑:“杨小姐客气。”她转身,面无表情地揣兜走开。


    杨琳去找徐芳冰。


    徐芳冰还在打颈纹,抬着脑袋看她:“怎么样,痛不痛?”


    “还好。”杨琳气定神闲。


    但徐芳冰不太好,她感觉今天麻药敷得不够,一个劲咬牙。


    打完气都虚了,出去时见门口有人围着,是个豪车男举着一大束花来接卢静珠,引人侧目。


    花很大,大得甚至有些夸张,卢静珠好似习惯了,表情平常地接过,与人挽臂离开。


    徐芳冰看完热闹,又看杨琳。


    杨琳知道她一直好奇,故意说:“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捡了个漏,你们还天天说我嫁得好,林坤河是相亲没相上而已。”


    她转身要走,徐芳冰一把拉住她胳膊:“谁说你捡漏啊?你长得又不比这个卢差,而且我听说周会长只是她后爸,所以她是沾了她妈的光,厉害的是她妈。”


    杨琳手机没电,不想听她八卦。


    上车后给手机充电,有个未接来电是杨琳家里打的,让他们过去吃饭。


    杨琳最近刚好要去趟广州。


    她那批砖加工好了要去验收,至于林坤河,她照旧说:“你们给他打电话,我不知道他时间。”


    “打了,姐夫说最近没时间,妈就说叫你来也行,她讲你瘦了,给你炖个老母鸡补一下。”


    杨琳感觉打完光子的脸有些发胀,皱眉说:“到时候看吧。”


    杨鹏飞问:“姐,你跟姐夫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


    杨鹏飞不信:“那天爸在高速上爸说了的,让姐夫别跟你吵架,我在前面开车都听到了,就是一直没好意思问你。”


    杨琳绷了下嘴。


    湖南回来的路上杨老板是讲了一些话,当时她闭着眼睛,杨老板大概以为她睡着了,在后排跟林坤河说:“琳琳性格是爆了点,但她心是好的,那时候她妈妈得病,我们手里也……没什么钱,她从南京回来带着她妈妈跑了三个城市,天天守在医院……也没问我拿过一分钱……”


    杨老板关心则乱,或许以为自己好意,这些话却让杨琳更被动。


    回来后她为什么懒着僵着,跟杨老板那些话也有关,她隐隐产生一股进退失据,胡子不知道该放哪里的恼怒。


    而林坤河这个人,心情好时可以当个口花花的牙擦佬,不爽的时候也挺爱较劲。


    他的不爽杨琳接收到了,但也被弄得有些不耐烦了。


    他非要这样,那她也无所谓。


    杨琳不想聊这人,杨鹏飞却追问:“是不是因为我的事吵架啊?”


    杨琳啧了声:“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杨鹏飞问:“不会是因为那个何渊文吧?”


    杨琳心里一蹦,张口骂他:“你是不是闲出病了?”


    杨鹏飞在那边似乎松了一口气:“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你都跟姐夫结婚了还想着姓何的干嘛?”


    他在那边叽叽歪歪,最后又问:“对了姐,你为什么跟姐夫结婚啊?”


    “不关你事。”


    下雨了,杨琳没时间跟他扯淡,收线去拔罐。


    九月底的深圳晴雨交替,短短一天,能在乌云和乍晴当中切换好几回。


    黄亚滨顶着一衬衫的雨点子出现,林坤河问:“你就非要停地面?”


    “对,我就非要停地面。”


    黄亚滨过来猛抽他纸巾,前胸后背擦了个遍,擦完留下半个垃圾桶的纸团,像青春期刚打完胶。


    两人对了对进度。


    对完,黄亚滨在他桌上翻到他新办公室的图,望一眼外面,确实又要坐不下了。


    黄亚滨弹着纸说:“搞定这单你就超过周柏林了,他给你个名头,以后协会的事甩给你,你干出的成绩归他,想想都划算。”


    林坤河问:“周柏林跟你有仇?”


    黄亚滨一笑:“没有,就是舌头痒想找人说两句。”


    “看出来了。”林坤河点头。


    他当然想超过周柏林,做生意没有超越心是不正常的,但这不代表他对周柏林有什么意见,相反他很敬佩周柏林,有这么一个人压顶,能时刻提醒他不要飘。


    而且出去混,协会就是你背后的山。


    黄亚滨搔了搔眉头说:“家里又没兄弟跟你争,这么上进,把我们压力都逼出来了。”


    “有压力是好事,”林坤河说:“搞定这单,你就婚姻自由了。”


    这种话以前听着没什么,现在听起来刮耳朵。


    黄亚滨皱了下眉,想起杨琳,说话做事都太不讲道理,出手就把他和杜海若给搅散,搅得活人气不打一处来。


    林坤河说:“不是告诉过你,把人娶了就没事了。”


    黄亚滨随即问:“我把人娶了,你老婆会不会跟你离婚?”


    林坤河像听了个消消乐,眼皮也没动。


    黄亚滨看着他。


    很多话黄亚滨以前不方便说,毕竟有兄弟情意在,但客观来说,他现在觉得杨琳这个人有很大的问题。


    于是不由就吐了剂眼药:“你老婆估计还忘不掉何渊文,你自求多福吧。”说着,后半句又沉了沉:“不信你试试,你要跟何渊文一样碰上点什么,她会不会陪你?”


    林坤河正给他倒茶,放下壶。


    黄亚滨意识到什么:“对不住,最近睡得少,脑子不够用,说得让你不爽了,别介意。”


    “磕个头看看诚意。”林坤河指地板。


    黄亚滨眉梢微扬,过来抓着茶杯一饮而尽,喝完用手指关节敲两下:“真跪下来怕你折寿。”


    他也没什么空,待待就走了。


    邓文胜来喊开会,见黄亚滨人像散的,眉头不展,问了句:“滨哥怎么了?”


    “他不是每天都这样?”林坤河走出去,路过打印机,一整天都在唰唰吐纸。


    一个项目上千页的标书,别说甲方,他都要被砸晕了。


    但没办法,现在就流行这一套,林坤河拍了拍受罪的打印机,进会议室开会。


    开完到新办公室看了一圈,打道回家。


    杨琳没骨头一样流在沙发上,新做的脚趾甲在按狗鼻子,整个人姿态松散。


    见他回来,她由躺变成趴,压着胸在玩手机。


    客厅有点暗,林坤河去开窗帘,杨琳跑过来抢遥控器:“别开!”


    林坤河低头瞧她。


    杨琳抢过遥控器把窗帘都关上,很快又捂着脸躺回沙发。


    林坤河走到窗边手动把窗帘拨开一点,外面很多人在拍今天的粉霞,这个却躲在家里窗帘都不开。


    他撇头去看,杨琳没好气地问:“看什么?”


    “看狗。”林坤河吹了个口哨:“过来。”


    一休屁颠屁颠跑过去。


    杨琳说:“回来!”


    一休又屁颠屁颠跑回来。


    它谁的话都听,在他们之间屁颠屁颠好久才感觉不对,站在中间左顾右望不知所措。


    林坤河还不至于为难一条狗,打开阳台出去欣赏会夕阳。


    不久天黑,风渐渐凉了。


    杨琳第一次做医美,以前看徐芳冰打完脸上会红,但好像没她这么红。


    照照镜子,面膜敷了喷雾也没离手,脸却又红又痒。


    杨琳听徐芳冰的,又找出一罐凝胶去涂。


    她在洗手间霸了半个晚上,林坤河走进去要洗澡,衣服直接往篓子里扔。


    杨琳皱眉:“你就不能等我出去吗?”


    林坤河说:“我以为你今天晚上打算睡这。”他进淋浴间打开花洒,毫无顾忌地开始洗澡。


    杨琳有点生气,也故意霸着不出去。


    林坤河在她的观摩下很适应,仰着头搓脸,赤着身子打泡沫,侧对着她。


    杨琳边涂凝胶边看他,嘴里拾起早上的话:“到时候老姜他们来了,就吃顿饭吗?”


    “再去桔钓沙住一晚,他老婆喜欢海边。”


    “那我呢,我过去要给钱吗?”


    “看你诚意了,”林坤河说:“可以按时价给你打个折,这点面子还是能给的。”


    杨琳盯着他问:“怎么了,最近生意不好?”


    “对,所以你多少贡献点,进个帐。”


    水流哗哗,两个人像隔着毛玻璃在说话。


    一个语气轻飘飘,一个也脚不沾地,像堵湿滑的软墙。


    林坤河洗完出去。


    他在从她老家回来的那晚就睡回了主卧,毕竟要穿的要用的全在这里,而且次卧是一休喜欢待的地方,以前不关门,现在一关门它就要去抓。


    杨琳明知故问:“不去旁边睡了?”


    林坤河没理她,像她早上的那样,过了一会才问:“你在跟我说话?”


    杨琳微笑:“我在跟一休说话。”


    她躺进被子里,把打得太低的空调往上调了几度,就这几度,林坤河干脆脱了衣服重新裸睡。


    他怕热,而男女之间的体温差是无法调和的东西。


    杨琳在转天早晨起来看见他大喇喇躺着露着,先还有点懵有点不适应,很快又若无其事地弹开视线,越过他起床穿鞋。


    她完全是被痒醒的,镜子里看到脸上有结痂,赶紧又敷了一贴面膜。


    出门时全副武装,口罩帽子墨镜全弄上。


    林坤河问:“今天去抢银行?”


    “嗯,抢到了分你两张。”杨琳丁玲咣啷拿了一堆东西出门。


    林坤河很绅士,挡着电梯口等她先进。


    电梯缓缓下行,杨琳的目光在反光镜中和他搭上,撩了撩头发,很快滑开。


    下去后林坤河仍然挡着电梯门,看她走得风风火火,注意力吊起来,神气得很。


    她不忘旧爱,却对他又迁怒又敷衍。


    林坤河看出杨琳在回避在装糊涂,人笑得有多灿烂态度就有多消极,一脸的随便,就这样。


    好在他耐心不错,很好地吸收了她这些消极的炮弹,也想看看她能油盐不进到哪天。


    48


    第48章


    ◎谁让你随便,是个女的就睡◎


    【Chapter048】——


    杨琳过了几天藏头盖脸的日子,在第六天开始滑溜溜,像蛇脱了皮。


    她被梁老师喊去看楼盘,不同楼栋的几个楼层都看了,面积比福田还要大一些。


    杨琳不太喜欢过大的空间,尤其是睡觉的地方,太大她一个人睡不着,从小就这样。


    福田的房子不同,林坤河把更多的空间给了客厅,杨琳甚至怀疑他最开始只打算留一间睡觉的房和一间办公的房。


    大概有长辈干预,才做多了一间睡房。


    下楼碰到认识的人,聊几句,对方夸赞:“儿媳妇这么漂亮,梁老师有福气啊。”


    两边有讲有笑,梁老师也问:“这是你孙女吗,多大了?”


    “八个月了,淘得呦,一放下来就到处爬。”


    很可爱的小女孩,头上碎发扎了三个辫子,看着人呜哇呜哇不知道在说什么。


    梁老师忍不住逗了会,出去时跟杨琳说:“是我以前一个同事,很早就出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还当奶奶了。”


    她讲了一阵年轻时候教书的事,婆媳两个又交流了下这边楼盘的情况。


    离开时梁老师提到:“听说你弟弟退伍了,什么时候叫他来深圳,到家里一起吃个饭吧。”


    杨琳点点头:“好的。”


    她目送着家婆离开。


    从头到尾,梁老师都没提起过她跟林坤河吵架的事,不像杨老板乱干预,说些什么夫妻别计较,好好过日子的口水话。


    这属于上一辈的智慧还是什么,杨琳没去想。


    她回公司上班,饶红跑来请假,说父母病了要回去看。


    杨琳低头签字:“你小孩呢,也带回去吗?”


    “不带回去你帮我看?”


    杨琳问:“你老公不管小孩,家公家婆也不管?”


    “关你什么事?”饶红一向的嘴倔:“我没有义务告诉你这些吧?”


    谁稀罕知道她那点破事。


    杨琳签完字扔给她,转头,见她跟新来的女销售卫雅说着什么。


    过会,卫雅掏钱递过去。


    杨琳不想管,慢悠悠甩着手,跟徐芳冰去对面门窗店串门。


    她们是同行但没有竞争关系,偶尔还能互相帮帮忙,串门是很有必要的。


    展厅做得很上档次,杨琳绕着看,觉得有几扇装到上午看的那个楼盘不错。


    三面采光,客厅会很透亮。


    她问徐芳冰要不要买那里房,被徐芳冰狠狠剜一眼:“你是不是找骂?”


    骂完琢磨起生意:“你说他们这个店一年能挣多少钱?”


    杨琳也不太懂,她只听林坤河提过几句,说瓷砖适合挣快钱,门窗适合长期发展。


    她问徐芳冰:“干什么,你要转行啊?”


    徐芳冰摇摇头。


    她这辈子就死在瓷砖上了,还梦想着有一天重振家业,而且门窗利润不高,钱没那么好挣。


    重振家业,杨琳觉得她在做梦。


    徐芳冰某些方面跟杨老板很像,有点钱就想投资,这些年也不知道亏了多少,还好摊上个老公愿意陪着她给她托底。


    她也执着,像个打不死的小强,亏了再挣,欠了就还,有钱继续投。


    店里还在做开业活动,不停有客要接待,两个人也没多待,出去的时候杨琳笑笑:“有空再来打扰。”


    这边店长认识她,张口欢迎:“不打扰,你天天来都行。”


    杨琳说:“我天天来,我们店长该开除我了。”


    对方立马撬墙脚:“那刚好来我们这,正缺人。”


    玩笑几句,各自散了。


    晚上回家,小时工差不多把饭做好。


    干活很利索的一个大姐,杨琳喜欢吃她焖的排骨,今天聊了聊天才知道她老公是湖北的。


    两湖相邻,口味上其实大差不差,杨琳问问了湖北人喜欢吃的菜,大姐说这个月份粉藕上市了,可以弄一点来煲汤,还有豆丝如果能买到,炒一点也不错。


    杨琳让她帮忙带,顺便也跟着学了下焖排骨。


    厨房油烟大,她待完就去洗澡,洗完出来,见林坤河回家了。


    他难得今天没什么局,也赶上饭点。


    杨琳捅了支酸奶喝,另一只手接了点水不小心洒到地上,刚要擦,他一脚踩上去。


    杨琳猛盯着他。


    林坤河没留意:“怎么?”


    杨琳扭头走了,他见她又穿了条绿裙子,布料在屁股下飘来飘去,腰摆得有点过分。


    她把酸奶盖子撕开给一休舔,见林坤河拿了支汽水过来,趁他转身,抓着猛摇几下。


    但林坤河坐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开汽水。


    他回了两条信息,抽张纸巾擦手时见杨琳盯着自己,问她:“你要喝?”


    杨琳摇摇头,蛮嫌弃。


    沙士这种东西为什么会有人喝,杨琳一直搞不懂,以前何渊文也喝,她尝过半口,满脑子膏药味。


    林坤河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绿色?”


    “因为显眼,亮。”杨琳低头吃饭,手指绕着发梢转:“听说你高升了,恭喜啊。”


    林坤河问:“拿嘴恭喜?”


    杨琳笑,搞个破名头有什么好傲的,一个协会副会长没十个也有八个,连她大伯都是什么商会的副会长,关键时刻没见顶什么用。


    杨琳问:“那要拿什么恭喜?”


    “当然是拿你觉得我需要的。”林坤河拧开汽水,语气不高不低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杨琳盯着他滚动的喉结看几秒,又转开眼睛去看一休,手动动,吸管掉下去。


    她脚在桌底探几下,很快踩到林坤河。


    他们互相瞥了一眼。


    杨琳若无其事,从他裤脚一路勾到裆部,轻轻踩两下。


    他很给面子,很快对她起立,只是一张脸假正经,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哦,我找吸管。”


    杨琳扶着桌子低头要看,林坤河却已经站起来,接电话去了。


    他讲着本地围头话,应该是他奶奶打的,杨琳听到在讲他爷爷复查的事,也听到几句别的。


    林坤河奶奶是很传统的本地老人,看到别人家小孩都有点走不动路,也一心想看孙子结婚,想抱曾孙,想四世同堂。


    所以根本不像林坤河说的那样,家里没人催。


    杨琳又想起梁老师今天逗小孩的样子。


    她打开电视,旁边柜子摆着她和林坤河结婚当天的照片,怎么看都是各有打算的两张脸。


    饭后林坤河在阳台抽烟,杨琳出去吹风,把他烟接过来,擦了擦滤嘴继续抽。


    林坤河手里玩着打火机,盖子甩开擦出点火又关上,问她:“你哪天去广州吃饭?”


    “周五吧。”杨琳盘着腿坐在长凳上:“你去不去?”


    林坤河说:“最近事情多,去不了。”


    杨琳哦了一声,盯着夜景抽完扔掉烟头,有些犯困:“爱去不去。”


    起身时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突然很多事都意兴阑珊。


    林坤河有他的一套,人又太定,跟他玩这种把戏像从雾里射箭,白费她拉弓的力气。


    杨琳掩着嘴想,如果她是他的退而求其次,他也不过是她一张长期饭票。


    后面两天,杨琳没再理林坤河。


    金九银十的旺季她大把工作要做。


    之前送去广州的砖已经加工好,杨琳开车过去验,这边的加工厂还是靠谱一些,没再出现崩边的情况。


    只是下雨包材被淋了,等他们重新打包装车已经天黑,杨琳给家里打电话说不去吃饭,直接回深圳。


    她妈妈担心她,说这时候开车不安全,让她在广州住一晚。


    雨确实下得大,回去还要开高速,杨琳于是想了想,还是往父母那边开。


    只是路上进来一个电话,那边问:“喂,是嫂子吗?”


    是邓文胜的声音。


    杨琳正好奇他怎么给自己打电话,邓文胜告诉她,林坤河在深圳撞车了。


    杨琳后心发冷。


    雨很大,喇叭声都被盖得沉闷,玻璃不知道为什么老是起雾,一路都难开得很。


    杨琳到医院都来不及喘气,下车就去找人。


    林坤河忙完事在外面抽烟镇定,见杨琳没头苍蝇一样跑进急诊,茫然四顾。


    他看她在里面问来问去,每个有门有窗的地方都踮起脚看一眼,不由跟过去,贴在她后面低声问:“找谁?”


    杨琳吓一跳,被炸出一背冷汗。


    转身见他站在跟前好好的,她有些反应不过来:“你不是撞车了吗?”


    “谁跟你说的,邓文胜?”


    杨琳点点头。


    “他跟你说什么,说我死了?”


    “你有病啊?”杨琳手一挥要打,被林坤河捉住。


    他低头看她,带着点探寻的意味,又板起脸唬她:“我还有个ct片子没出来,你一动手,我又得重新拍一遍。”


    赶巧邓文胜打电话来,林坤河拎着他骂一顿:“我叫你跟客人解释,你给我老婆打电话干什么?”


    邓文胜也是好意,连忙解释:“坤哥,我想着总得有个人照顾你吧……嫂子过去了吗,没过去的话我这里也差不多了,我现在过去?”


    林坤河皱眉:“你顾好你自己就行了,还有保险和车行,记得跟进一下。”


    撂了线他问杨琳:“你不是在广州?”


    杨琳上上下下打量他,除了衣服有点湿皱,根本看不出其它问题。


    她为自己一路的担惊受怕发恼:“你没事对不对?没事我走了。”


    林坤河扯住她:“有事,车都翻了。”


    他给她看照片,车头撞瘪了将近一半,轮胎侧着卡在一颗树上。


    杨琳看得余惊未定:“你不会好好开车?”


    林坤河把手机按灭,塞回后裤袋说:“不是我开的车,是一辆逆行车撞过来,车比较严重,人还好。”


    险在深圳有查后排安全带这个规定,林坤河只是掸了下头枕,ct显示没什么问题。


    但跟他同一辆车的周柏林毕竟不年轻了,腰痛,坐着轮椅出来的,后面跟着卢静珠母女。


    林坤河问:“怎么说?”


    卢静珠说:“软组织挫伤,医生的意思是回去躺几天,没有更严重的话,应该慢慢会好。”


    林坤河一沉吟:“我打过给高佬周,他应该没这么快,或者你们先回去等?”


    卢静珠跟她妈妈商量了下:“好。”


    林坤河帮忙推轮椅,把周柏林扶上车。


    杨琳远远地看着,见他们几个人在车边说了会话,卢静珠妈妈对林坤河谢了又谢。


    林坤河让她们早点回去。


    他往回走,不远不近看着杨琳,想起她刚刚顶雨进去的模样,忽然觉得很多事都无所谓,不重要。


    夹生饭也是饭,找口水就咽下去了,有些事又不是结完婚才知道,有他妈什么好计较的。


    他走到杨琳跟前,把她脸上一缕湿发拨到旁边。


    话还没出口,杨琳先往那边扫了扫:“说完了啊,不多说两句吗?”


    林坤河定了下:“说什么?”


    杨琳微笑:“我怎么知道你要说什么?”


    林坤河皱眉,一看她这样,额头又隐隐在跳。


    雨还在下,他清了清嗓子伸手拉她:“走吧,先回家。”


    杨琳甩开他,一声不吭上了车。


    到家后那个揽胜车主正在给车上牌,见她跟林坤河一左一右下车,冒出句:“你结婚了?”


    杨琳没心情理他。


    揽胜还有点来劲了,嘀咕一句:“结婚了早说啊……”


    “你有病吧,脑子是不是不正常?”杨琳毛了,转头想发作,林坤河回头,半推半揽把她带走。


    杨琳憋气,上去后又找机会问他:“我看你跟周会长女儿那天晚上相亲相得挺好的,当时怎么没娶她?”


    林坤河揉了揉眉心:“问这个干什么?”


    “因为好奇。”


    林坤河也好奇:“你问这个,是想听我说什么?”


    杨琳说:“想知道你是不是遗憾没娶她,还是其实也算不上遗憾,因为人家根本没看上你?”


    林坤河盯着她,刚蓄起来的柔情被这字字发硬地撞了一下又一下。


    他一言不发盯着杨琳看了会:“你说得对,就是她没看上我,不然我怎么不娶她?”


    这话听在杨琳耳朵里有种嘲讽的意味,她冷下一张脸:“差点忘了,也是我坏了你的好事,不然你早跟他们一家亲了,也不用大老远往湖南跑,不用听我爸啰嗦。”


    林坤河却笑笑:“我不觉得远,路上风光不错,而且比起听你爸啰嗦,还能看见你跟何渊文准备结婚的家,值了。”


    杨琳忽然脖子发烫。


    林坤河找把椅子坐下来,学她一样眼神巡着她看:“说起来我也想问问你,当时没等他回国*跟他结婚,你后不后悔,遗不遗憾?”


    杨琳不服气:“我为什么要后悔?”


    “那得问你自己了,既然不后悔,就用不着心虚用不着逃避,更用不着连他的名字都不敢提。”林坤河目光淡淡,带点逼视。


    杨琳被他一激,心底好似有什么声音失控:“我没什么不敢提的,倒是你,我一问你相亲的事你就这么大反应,后悔的是你吧?”她随意笑笑:“可惜后悔也来不及了,要怪就怪你那天晚上没有管住下半身,装什么?”


    林坤河问:“那你又在装什么?装你不在乎何渊文,装你没有对他念念不忘,只是恨他。你恨他,所以他在黄亚滨那里受的一点委屈你要记到现在,你恨他,所以结了婚还要三心二意。”


    杨琳瞪着他,后牙慢慢咬实。


    林坤河眼神在她脸上挂了会:“怎么了,不敢承认吗?”


    杨琳抿了下嘴:“我没什么不敢承认的。”她尾音发飘。


    “那就好。”林坤河收起腿:“以后有些话想清楚再说。”


    杨琳气得一笑:“我想得很清楚,就是替你觉得可惜,但你也怪不着别人,谁让你随便,是个女的就睡?”


    “我是随便你是什么?是偷偷摸摸爬男的床,是明明忘不掉旧爱还要找其他男人结婚?”有些事还他妈扯不明白了,林坤河眯了下眼:“那天晚上我到底知不知道是你,你心里清楚得很。


    杨琳愣住。


    林坤河面色冷淡下来,起身望她的那一眼,仿佛又看见她头上长出红色头发。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49


    第49章


    ◎杨琳,你要不要跟我回深圳?◎


    【Chapter049】——


    2009年底,林坤河回国待了一段时间。


    他奶奶觉得他在国外日子苦,念他瘦了,天天抹着眼角给他做吃的,他爷爷中风以后再不敢乱喝酒,只能靠闻他杯子里那点酒味解馋。


    林坤河在罗湖陪着住了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再吃下去可以出栏,遂找了个借口回南山。


    国内变化很大,08年还到处有人破产又跳楼,才一年时间,商场里进进出出,酒楼的客一波接一波,服务员不停忙着翻台,经过建材市场,随时能看到等着装卸的货车。


    也仍然有大批的人在不停涌进深圳。


    大巴车一趟一趟往这座城市运人,从高速路口每隔一段下几个,经济肉眼可见地活了起来。


    但这个时候还没人敢说稳。


    股市虽然在涨却谈不上秩序,楼市同样,没人知道是一路高歌还是哪一天又会死掉半截。


    林坤河父亲看K线的眼神快赶上看他爷爷量血压,涨时周围一阵恭维声,稍微跌一点,又都表现得比他爹还紧张。


    不时有人劝赶紧套现,林坤河父亲纵观局势想再捂会,又生怕哪天一跌到底。


    他爹压力大,林坤河都知道。


    这个阶段本来就考验心态,何况他们家还有一笔被卷走的钱,想扛住压力坚持判断很难,于是他爹做了决定,叫他过去说手里房和股准备套现一批,让他专心读书,不用再去找外快。


    但林坤河已经想好不继续。


    他刚转学那会是打算多读几年的,但今年回国,这笔帐他算通了,没必要,于是让他爹继续捂着。


    毕竟机会过了就过了,下一次能低价持有这么多资产,谁知道是哪一年。


    而且林坤河不觉得紧巴巴的日子有多难过,反而这一年多让他提前接触了市场,从跟着别人做到自己接单,他清楚地感受到国内地产的需求,于是没有着急回学校,先跟着华工一位师兄做单。


    这位师兄路子野,光杆司令注册个公司就出去谈项目了,平面立面效果图之类的全分出去,忙的时候甚至方案都外包。


    林坤河跟着师兄做了两个单,其中一个是在东莞,林坤河被包装成青年海归设计师,在他做过的效果里捡了几个方案贴金。


    师兄人精眼毒,让他讲方案时多说英文。


    会议室烟熏烟燎,土老板全程咬着烟在听方案,两条腿抖得像需要复查。


    你说他不尊重不重视,他又一口一个大师,接点什么都双手捧着,尤其听见英文两眼发光,神气得像林坤河一张嘴把他带到了自由女神像下。


    这会就算林坤河在英文里夹两句粗口,他大概也会咬着烟啪啪鼓掌。


    然后方案过完,土老板爽快地签了单。


    林坤河掸掉合同上的烟灰,开始意识到国内的钱有多好挣。


    签单后陪客户吃饭,备餐间的小妹收骨碟时不小心洒到他身上,连连道歉。


    小妹长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林坤河不由多看了两眼,看得人脸涨红。


    师兄问是不是看中了,林坤河挡掉他一句玩笑,想了想,说只是像一个认识的人。


    但他认识的那一个不会动不动脸红。


    你看她,她只会直勾勾看回来或者凶巴巴瞪住你,说话也不像蚊子叫。


    她很外向,外向得有点傻,气又足,一张嘴天天说个没停。


    他有时候想,那张嘴亲一口不知道什么滋味,是绿豆爽,还是水蜜桃。


    他看过她吃水蜜桃,用嘬的,水蜜桃在她嘴里像果冻,嘬进去大概舌头顶两下就和着汁水咽了。


    但湘妹子,亲起来也可能是辣椒的味道。


    林坤河提起酒,继续陪吃陪喝。


    喝完看见对面有人肉搏,两个男的打架一个女的拉,他们在旁边看了会热闹,得知是附近工厂的三角恋。


    二男争一女越打越来劲,最后治安过来通通带走。


    师兄点评说女人多得很,争这一个搞得多难看,不合适,也没必要。


    林坤河没接话,太阳很猛,他往脑袋上扣了个棒球帽。


    晚上仍然在东莞跟一位下海开设计院的老师碰面,去了当地一所比较出名的俱乐部唱K,里面形形色色,红男绿女高矮扁胖都有。


    林坤河想起广州的夜场,抡着麦唱了个小姐贵姓。


    唱到一半,有个广州电话打进来。


    林坤河叫了辆车过去。


    杨琳坐在连排椅上,歪着脑袋像在打瞌睡。


    林坤河过去喊她:“杨琳。”


    杨琳慢慢睁眼,抽了魂一样,看人的目光有些呆。


    林坤河问:“你有没有事?”


    “她有事?”对面一个光头男嚷嚷:“她拿酒瓶砸老子,你该问老子有没有事!”


    林坤河没理他,低头继续问:“杨琳,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杨琳茫然地摇摇头。


    房东说她还没醒酒,林坤河问:“跟谁喝的酒?”


    一提这个房东有话说了,说她那帮朋友喝酒的时候一个个积极得很,要叫他们来,电话一半打不通,另一半听完就挂。


    林坤河问:“她喝成这样,怎么跟人打架?”


    治安说了下情况,房东也帮着调解,说来说去无非是钱那点事。


    对方报的数跟敲诈无异,林坤河把路上取的钱扣在桌面:“就这么多。”


    光头拍桌:“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想谈了?”


    他还嫌少,林坤河突然笑了一声,短促干硬。


    “你笑什么?”光头被惹怒,伸手指着他。


    林坤河当即就迎着他那根手指往前走两步,被房东拦住。


    旁边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也扯住光头,低声跟他耳语几句。


    光头顶着气说:“再加三张,我老婆被吓到了,明天要去做检查!”


    “唉,算了算了,后生给他吧,你早点把你朋友领回去,我看她人都不太舒服了。”房东一个劲劝。


    弄完出来,广州的环卫工人已经开始扫街。


    林坤河松了松臂膀,拳头上一股无处发泄的戾气,杨琳晕乎乎跟在后面,拖着脚走路。


    走了一会她蹲下来,林坤河回头见她在哭,耳边一点碎发拨了半天都拨不明白。


    林坤河站在原地等。


    然后他们发生了争吵,她对他又是瞪又是骂,眼里恨意过分的多,像她经历的所有事情都是他的错。


    林坤河极度不爽。


    她喜欢不干不脆地在泥地里打滚,他却不想当一条被火烧的池鱼,于是说话格外的刺。


    点破她并不难,毕竟事实摆在这里,而她也一如既往的吐字发硬,把他当什么仇人一样,只是越说,眼泪掉得越多。


    吵到最后林坤河低头看她:“杨琳,跟你谈恋爱的是何渊文不是我,跟你分手的也是他不是我,如果我写一行字能对你人生造成这么大的影响,那要不要我再给你写一行,以后你有什么过得不顺的可以再拿出来骂我一次,给你自己一点心理安慰?”


    她气得脱了鞋要扔他,人却忽然往下倒,闭着眼睛几乎晕过去,呼吸又急又浅。


    林坤河把她抱回出租房,四层楼的步梯,热出他一背汗。


    房间门口那一箱酒瓶子还在,现在拿起来也相当趁手。


    林坤河把杨琳放在出租房门口,从她身上摸出钥匙打开门,摸灯的时候踩到一片粘鼠板,深一脚浅一脚把她弄到沙发上。


    一房一厅的格局,林坤河上次来的时候还很干净,这次乱很多。


    他上次被辣椒粉呛得连连咳嗽,这被酒菜味熏得眉毛发皱,地上还铺着几本垫过屁股的杂志,杂志上是小医院广告,男科妇科人流肿瘤,什么都能治。


    用来擦东西的纸巾也是医院发的,袋子外面印着靓丽女护士,袋子里面的纸巾搓粉,用起来挂手。


    沙发上有卷成团的袜子,插座旁边的红色房租收据像染色过度的假.币,一切的一切都有种置之不理的临时感。


    这里根本不像个家。


    林坤河把鞋底的粘鼠板扔进垃圾桶,再把垃圾桶上的超市袋子提起来,跟桌上那支百合一起扔去外面,然后上卫生间洗手。


    卫生间在阳台,地上有被风吹下来的衣服,林坤河捡起被晒得发硬的黑色工衣,下面是内衣裤。


    绿色的一套,跟她的黑色工衣两个风格。


    林坤河随手往空的衣架上一挂,内裤只有中间薄薄的布料,两边是弹簧带,还不像胸罩那样随手能挂住。


    他干脆把衣架拿下来,直接从挂钩那里套进去,在他头顶晃晃悠悠。


    洗完手回去,杨琳蜷在沙发上呻吟,说热。


    林坤河没找到体温计,用手试了试她额头,出门去买药。


    附近24小时营业的药店有点距离,他回来时顺便给房东买了条烟。


    出租房是苦生意,一把年纪还要守夜也不容易。


    这个房东是陕北人,讲话总像带点鼻炎,但人不错,前前后后跟了半晚上,这会又开始操心:“后生,你劝劝她,她一个女娃身边又没有男朋友,很危险的……脾气又暴,我天天要看着她,就怕她出什么事。”


    林坤河点点头:“您受累,她这段时间心情不好,应该很快会恢复过来。”


    房东叹气。


    他实在觉得杨琳一个人不安全,于是问林坤河:“你有没有她爹妈电话?让她爹妈过来把她接走,这几天房租我也不要了,帮我把房间搞干净就可以。”


    林坤河低头蹭鞋底,那块粘鼠板让他鞋底沾到不少灰,连糖纸都带了一片。


    蹭完说了句:“我也不太清楚。”


    他走回去,杨琳不在沙发上,而卫生间里有花洒的声音。


    林坤河站在外面敲门:“杨琳。”


    她没吭声,花洒也没关,但林坤河知道她能听见,毕竟就那么点空间,撅个屁股都要撑着墙。


    他提醒她:“你在发烧,最好不要洗澡。”


    动静没停。


    林坤河转身想走,里面花洒的声音关掉,杨琳穿着睡衣出来,头发也洗了一遍。


    林坤河皱眉看着她。


    她绕过他从客厅走回房间,走路和他最开始进来一样,也是深一脚浅一脚,背影看起来很飘。


    林坤河没进过里面,站在门口看她找什么东西,腿发虚,手没劲。


    就这样还要去开风扇。


    林坤河进去把风扇关掉。


    她瞪着眼看她。


    林坤河说:“自己什么样心里没数是不是,你现在能吹风扇?”


    “关你什么事!”她有气无力地骂他,又重新把风扇拧开。


    林坤河不管了,嘴角扯一下,随她吹。


    他把药扔在外面桌子上,手机没电,拿了她一个万能充插着,去阳台上厕所。


    卫生间的地漏很慢,还有一些没走完的水,空气里全是洗发水的气味,香得人发晕。


    林坤河打算充完电走人,出来后脑袋绕过那个衣架,在阳台弹了根烟,听到又一间早餐铺子拉卷帘门的声音。


    对面做酱香饼的店已经在冒烟,门口的碎酒瓶边跑过一只老鼠,嗖地爬上电线杆。


    电线杆上贴满了小广告,还有当地治安贴的寻尸启事。


    林坤河刚刚回来的时候看过了,事情很血腥,照片很直白。


    他低头踢着瓷砖,手指关节按得咔咔响,换只手要继续时,听到房间的干呕声。


    进去一看,杨琳趴在床上对着垃圾桶在吐,没吐出什么倒是人直打寒颤,吐完拿起床头柜上剩的半瓶饮料漱口。


    漱完口人又是一栽,顶着颗红脑袋像个安全帽一样从床上摔下来。


    这已经是今晚摔的第二次,她还不让林坤河碰,一个劲推他:“走开啊!”


    林坤河被推烦了,把她按在床上,拿了个水杯给她喂药,她噗一声呸出来,有些发蛮,有些狼狈。


    林坤河掐住她脸,稍微用了点力气把药给她喂下去。


    她嘴唇已经有些发白,咬字没气动作没力,他轻而易举地制住她,摸摸头发还有一大半没干,把她扯到腿上给她吹。


    杨琳不停在骂他,神经病王八蛋死深圳仔,林坤河充耳不闻,她话也越说越薄,吹风机吹着,她渐渐只剩下口型,人应该是完全没力,软趴趴伏在他腿上。


    林坤河绷着脸给她把头发吹完,吹风机一关,她闭着眼睛又在哭。


    林坤河刚刚就在想,一个人眼睛里怎么能存那么多眼泪,流不完一样。


    他没动,就那么看着她哭了一会,忽然问:“杨琳,你要不要跟我回深圳?”


    杨琳睁开眼看他,很久才眨了一下眼,看起来很费力。


    她声音很浮,很虚:“你说什么?”


    “你跟不跟我回深圳?”林坤河重复了一遍。


    杨琳似乎没懂,乌溜溜的眼睛有些失焦:“你不是在读书吗?”她问:“我怎么跟你回去?”


    “快毕业了,”林坤河说:“我可以先给你找地方住。”


    杨琳愣愣地看着他。


    过很久,眼里余下的一点眼泪留下来,她胡乱用手背抹了两把,然后爬起来,抱着林坤河脖子亲他。


    她体温高,嘴唇却是冷的,林坤河靠在床头揽住她,手搭在她背上,慢慢扶住腰,又慢慢托住她的臀。


    吻了一阵,她抓住他的手伸进衣服里,一起扶上她的胸。


    林坤河感觉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脑子里的神经都被拨了一遍。


    他曾经想过这张嘴亲起来会是什么滋味,当真的接触到,却是形容不出的感觉。


    但有些东西确实足够软,软得舌头顶一顶就可以吞,但你又舍不得真去吞,于是辗转吸吮,甚至忍不住去咬。


    她身上的睡衣很薄,滑滑的几片,两边肩膀微耸,身上的肉颤颤地顶着他。


    林坤河想,一个女孩子身上的肉怎么这么多,她皮肤很薄,他手按上去,以他的温度似乎立马能烫出一个印。


    他看见她牙齿在颤,瞳孔里印着他,呼气比吸气要重得多。


    林坤河狂起来,把她压在身下发狠地揉,手又搓进她衣服后面,听到她弹出一声闷叫。


    “怎么了?”


    “你太大力了……”


    力气大吗,林坤河没感觉,他只觉得她声音很小,小得要使劲才能听清。


    他视线里她整个人都发红,脸不知道臊的还是热的,他想听她说更多的话,或者发更多的声音,她却死咬着嘴唇不肯松。


    什么叫牙痒,你浑身都想往一个人身上使力的时候,就是这种暗暗发紧的感觉。


    林坤河揪着衣服领子一把脱掉,手跟她的交叉相握,膝盖把她两腿顶开时,她在他耳边喘:“我给你搞一次,你帮我把何渊文叫回来好不好?”


    林坤河顿住。


    杨琳开始念:“你帮我把何渊文叫回来好不好?”她眼泪又流下来,语无伦次地哀求道:“我爸妈都知道我们要结婚了,我跟我爸说了我肯定会跟他结婚的,我老家的人也都知道我们会回去盖房子结婚,我们地都买好了……”


    林坤河抬起身看她,她也看着他,眼珠定着不动,但声音发空。


    她问:“你肯定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


    林坤河浑身血涌陡地一激,又咬着牙渐渐慢下来:“我不知道。”


    她的意识好像早就被酒精泡得发软,听力也有些迟钝,过了几秒才追问:“那谁知道,嘉怡吗?”


    林坤河从她身上翻开,她下意识又缠过来:“你去哪?”


    林坤河用力把她扯开,进卫生间打开冷水从脖子冲到脚后跟,闭了闭眼,低头看着自己的反应,顽强中逐渐稍息,服帖。


    过很久,林坤河重新穿上衣服。


    杨琳又昏沉过去,不知道是药起了作用还是人又烧糊涂了。


    林坤河把灯全部关掉,往她腋下塞根体温计。


    大概十分钟,他把体温计抽出来看了看,再把万能充从发黑的插座拔下来,电池装回背板,见手机屏幕亮了,握着门把的手用力拧下去,关门离开。


    天已经放亮,清晨的城中村四面八方都是奔波的人。


    林坤河跨过路面一滩积水,映着他平静的脸。


    她发烧他也发热,他想,他们确实不合适,也没必要。


    林坤河从沙子里挫了下鞋,帽子压低半寸,离开了广州。


    【作者有话说】


    周日见


    50


    第50章


    ◎谢谢你娶我◎


    【Chapter050】——


    好些事像一把生锈的刀,冷不丁插进来,顿在桌子上嗡嗡响。


    旧事提起,那天晚上到底在想什么杨琳也说不清,甚至有些事她都记不太清。


    比如林坤河是不是说过那些话。


    她记得最清楚的是跟他吵了一架,林坤河那些话像扯掉她一块遮羞布,她恼羞成怒,被无数种情绪夹击着,渐渐产生一种失控感。


    而林坤河像个阎王,一张口又要踩她尾巴。


    然后她被他扛回出租屋,她整个人迷迷糊糊,他的声音像从天上来,在她头顶盘旋。


    第二天醒的时候林坤河不在,杨琳起来就碰掉一根温度计,叭地摔在地上,她脑子也像被摔了一样,后脑勺过电似的麻到发痛。


    掀掀衣服,胸口痕迹像是自己掐的,将散未散的几片,像脑子里一块怎么也捏不齐的橡皮泥。


    而几年前遇到,林坤河又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表现得极其陌生,于是这份表现也让杨琳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或者烧得太严重才做了一段莫名其妙的梦。


    但有些事就是这么奇怪,他越是装,越是端着,杨琳就忍不住回想那天晚上那句话,到底是她做梦,还是他真的说过?


    这段记忆在杨琳脑子里东倒西歪扶不正,于是越看他,越琢磨,然后那个心血来潮的晚上她留了他一张房卡。


    她想验证这段记忆,也想知道林嘉怡跟何渊文的现状。


    但她在第二天醒来后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觉得自己神经过了头,管林嘉怡跟何渊文什么情况,她根本不想再和他们任何一个有交集。


    可事后看到林坤河若无其事地相亲,看到他睡完她也不当回事,杨琳却觉得自己吃了亏,凭什么给他爽了一晚上就放过他?


    于是逼着他结了婚。


    今时今日,杨琳清楚地看到林坤河脸色上的变化,她牙齿在嘴唇上压出了印,却讲不出什么。


    林坤河似乎也没指望她说什么,抬脚即走。


    杨琳下意识跟过去,林坤河转背瞧她。


    杨琳却一张口:“我是偷偷摸摸爬你床了,但我没有逼你。”


    林坤河问:“还有别的话么?”


    “你还想听我说什么,谢谢你睡我,还是谢谢你娶我?”杨琳声带发虚。


    林坤河笑了一声,短促干硬,再不理她。


    杨琳没动,只是眼睁睁看着林坤河走开,带来又一个不眠夜。


    她讨厌失眠。


    第二天去公司上班,杨琳先开掉一个男销售。


    内斗她看够了,而之前还称兄道弟的哥俩,一有利益就开始互相使绊子互相监督,开掉谁都不成问题。


    只是男销售不知所谓,在店里嚷嚷着要赔偿,但好在杨琳很早就跟人事打过招呼,处理起来还算顺利。


    开掉这个人,也像在内部咬断一根鱼线,团队清爽不少。


    下午去工地量房,饶红量房量到一半又来请假,杨琳问:“你不是刚回过老家?”


    饶红说:“有点别的事,你签字就行了。”


    杨琳随口就点出两张没完成的图,提醒她:“你的事现在已经影响到工作了。”


    饶红来一句:“那你也开掉我,刚好我不想干了。”


    杨琳抬头盯着她。


    饶红被她盯得发毛,抿了下嘴,低头走开。


    见状,卫雅过来小声说:“杨琳姐,你别跟她生气,她最近在跟她老公吵架了,状态不太好。”


    杨琳不耐烦听这些,问卫雅:“你借钱给她了?”


    卫雅迟疑地点头。


    杨琳问:“打借条没有,小心她不还你。”


    卫雅一怔:“应该不会吧……借得也不多,不至于吧?”


    杨琳说:“刚刚没听到吗,她不想干了,哪天她拍拍屁股走人,你问谁要钱?”


    她拎着假条走去主卧,水泥地上,饶红一边拉尺一边在哭。


    见到杨琳,她一个白眼像从鼻孔里翻出来的,带怨又带恨。


    杨琳说:“有气别往我身上撒,我不是你老公。”


    饶红甩开视线:“少在这说风凉话,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这么好命?”


    杨琳问:“你哪里看出来我好命?”


    “你命还不好?你老公有钱,你家婆还会给你送吃的,还有什么不满足?”饶红往纸上填了个数,抬头重新看她,语气里一点讥笑:“别告诉我,你老公也有个甩不掉的初恋?”


    杨琳渐渐收住表情。


    她目不转睛的时候很摄人,饶红知道讲错话,再次别开脸不看她。


    杨琳把她的请假条撕碎,包里一支没拆过的唇膏扔过去:“图什么时候画完什么时候请假,不想干就自己辞职,威胁我没用。”


    饶红拿着唇膏,一时沉默。


    量完第一遍再复尺的时候,她忽然跟杨琳说:“你辞退我吧,我想拿点补偿金,我要养孩子,要出去租房。”


    杨琳反应了下:“准备离婚?”


    饶红倔着的脖子微一点头:“对。”


    杨琳问:“忍不下去了?我以为你看着你老公的脸能忍一辈子。”


    这句话刺中饶红。


    她唰地收起尺子,却没有预想中咬牙切齿的表情,只是异常冷静地开口:“没什么好忍的,他爱找谁找谁,我要过自己的日子。”


    杨琳盯着她脸上表情看了会,渐渐想到林坤河。


    他很早就出去了,昨晚撞了车今天却没有在家休息,杨琳在床上迷迷糊糊听见关门声,一如09年的那个早上,喀地一声响,像乌云突然合拢,吞没最后一丝风声。


    杨琳咳了下,但有一阵没吭气。


    转天,她妈妈过来深圳玩。


    有弟弟领着,她妈妈这次没怎么晕车,脸色看起来正常一些。


    他们在杜海若的便利店转了一圈,杨鹏飞问:“姐夫在公司吗?”


    杨琳说:“不知道。”


    杨鹏飞原本兴致勃勃,听完,立即收起一个不合时宜的笑。


    趁母亲不注意,他小心翼翼问:“姐,你跟姐夫还没和好啊?”


    杨琳半垂着眼,仔仔细细剥一根冰棍的包装。


    剥完却说:“你想去,打电话问他吧。”


    “好,我现在打。”杨鹏飞似乎悟到些什么,马上去拨林坤河电话。


    杨琳听到他讲话的声音,语调从兴奋到降了几度,打完回来,整个人都有些无措。


    杨琳问:“不在是不是?”


    “姐夫说……他在惠州。”


    杨琳别过脸,眼皮半抬不抬地说:“他公司没什么好看的,再说现在都在工作,上去打扰别人干什么?”


    “对哦,也是。”杨鹏飞很听话,傻里傻气,像小时候被她骗着吃一颗怪味糖。


    中午,杜海若请他们在附近吃了顿饭。


    还是那间餐厅,进去时碰到黄亚滨,他正陪客人说话,口沫横飞时见到她们,喉咙滚了半截又卡住。


    杨鹏飞记得他,悄声问:“姐,这是不是那个姓黄的?”


    欢欢开始认人,也指了下他。


    杜海若把女儿抱起来转了个面,领进包间。


    她没看黄亚滨,但点完菜就付了钱,大概是怕被抢单。


    杨琳发现自己看弱了这个表姐,她以为杜海若需要蛮长一段时间才能走出来,没想到斩断关系,杜海若比从前干脆得多。


    做得这么绝,黄亚滨虽然跟他们在同一间餐厅,但从头到尾都没进来。


    下午在杜海若家里坐了坐,晚上,杨琳把母亲和弟弟带去家婆那里。


    她妈妈很谨慎,坐着只沾半边椅子,一次呼吸一个动作都带着小心,说话时舌尖轻轻托着送出来,生怕给女儿丢人。


    好在她弟弟这几年兵没白当,那种缩头缩脑的影子被军人坦坦荡荡的气质剿灭,他两边宽肩把T恤衫顶得板板正正,跟林坤河父母聊天也很爽朗,话说得刚刚好。


    老林总很喜欢亲家这个儿子,亲手给他倒酒:“鹏飞当了几年兵?”


    “五年。”


    “五年?不容易啊,怎么不继续留在部队?”


    杨鹏飞双手托着杯子说:“本来是打算留的,领导说再当几年可以分配工作,但我觉得早点出来也好,当兵太久跟外面会脱节,出来接触面能广一点,机会也更多。”


    接完酒,他扯着嘴角笑:“林叔,您看着比以前还年轻。”


    老林总摇着脑袋感叹:“你们才叫年轻,我是真的老了。”


    杨鹏飞认真道:“真的,我一看到您,就觉得我还在我爸那个店里写作业。”


    杨琳听不下去了,低头喝一口汤,润一润发痒的嗓子。


    她妈妈和梁老师在旁边聊天,说起林嘉怡,全是对女儿的记挂。


    林嘉怡是在他们回湖南的时候走的,在她们吵得不可开交后。


    一次并不愉快的重遇,朋友变姑嫂,名义上,她们明明近了不少。


    或许原本可以和平相处。


    杨琳想得入神,抽了张纸巾擤鼻涕。


    梁老师问:“是不是感冒了?”


    杨琳摇摇头:“没。”只是淋了点雨,应该不至于。


    她妈妈也担心,手放她额头碰了下,杨琳不自在地往后避开:“我没事。”


    “那多喝点汤,你太瘦了。”杜玉芬起身,重新给她舀汤。


    胳膊伸得长了,杨琳看见妈妈手腕上打晃的金镯子。


    她脚尖顿在地面。


    回去时杨琳问弟弟:“妈那个镯子你买的?”


    杨鹏飞惊讶:“不是你买的吗?姐夫拿过去的,说是你买的。”


    他让母亲把东西现出来,除了镯子还有链子,但都被杜玉芬藏得严严实实。


    杨鹏飞说:“妈你看,露出来多漂亮。”


    他妈妈却只是笑:“自己知道就好,财不外露。”


    吃了一辈子苦的人,有一点好东西都宝贝得很,出来玩才敢戴才舍得戴,毕竟在出租房要干活,戴了也招贼。


    杨琳手握在方向盘上,无意识握紧又松开:“广东现在很安全,没有飞车抢劫的了。”


    首饰这种东西,不戴跟没买没区别。


    她专心开车。


    后视镜里母亲欲言又止,掌心在膝盖上搓了搓,念叨杨琳:“要注意身体,别感冒了,你一感冒就严重。”


    杨琳点点头,下唇咬住又松开。


    她妈妈什么都知道。


    金子如果是她买的,她妈妈不一定肯要,但女婿买的不一样,那是面子,是女儿女婿感情好的证明。


    同样的,她妈妈也不肯给她添什么麻烦。


    杨琳把他们带到南山那个房,杜玉芬还是不肯留宿,上去看了一圈就要走。


    杨琳叫住弟弟问:“那个老师现在长什么样?”


    “怎么突然问这个?”杨鹏飞表情一惊。


    杨琳说:“我想知道。”


    杨鹏飞迟疑了又迟疑:“那个王八背是驼的,很瘦,踹一脚就翻了……”


    他不敢说太多,把杨琳表情看了又看:“怎么了姐?”


    杨琳摇摇头:“走吧,叫司机开慢点,有空再来。”


    她目送着家人,想起弟弟那句问,为什么跟林坤河结婚。


    现在回想,她带着一些心血来潮的目的,对林坤河多少有一点像等待虫子的青蛙,张嘴就吞,因为知道自己不会吃亏,所以吞完什么也不考虑,挺着脑袋过。


    但林坤河并不那么好消化,在她肚皮里搅得她心神不灵,直到现在,又硬生生把她嘴巴掰开。


    这个时候本来就脆弱,之前的矛盾还没解决,一句生硬对话一个回避眼神都有可能破坏,何况找来一把带锈的刀。


    这把刀虽然锈,但很有份量,钝钝地在他们之间又割了一下。


    杨琳回家,开门后见狗咬着个一次性杯子,四处撞墙。


    杨琳找了点东西扔它:“一休!傻狗!”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狗,顽强又无知,找不到出口,自己伤自己。


    杨琳嗓子发痒骨头发沉,脱完鞋坐在玄关看它犯蠢。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一休确实很像那几只被淹死的狗,尤其像她养的那只,黑色的眼睛黄色的毛。


    那只狗那么小,会舔她,会跟着她到处跑,杨琳记得它矮得很,连门槛都跳不过去,也记得它被扔到湖里挣扎,哀叫,然后沉下去,几天后浮上来,像一团湿垃圾。


    它死后,杨琳做了很长时间的噩梦。


    她梦到被活生生淹死的是自己,浮上来的也是自己,所以对水很恐惧。


    但她那时太小太弱也太害怕了,爸妈又不身边,不像她受宠的堂妹,气得要把她爷爷奶奶也推进湖里淹死。


    她堂妹很勇,那一天闹得惊天动地,真的差点把她们爷爷也弄*进湖里。


    杨琳就想,怎么会有人哭一天也不怕挨骂,还敢跟大人那样撒泼?


    好像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杨琳意识到人一定要厉害要会还手,当欺负你没成本,别人就会把你往死里欺负。


    于是她开始学着张牙舞爪。


    那年从英语老师宿舍出来,班里有了些流言蜚语,几个同学堵住她问了些难听的话,她抄起角落的拖把就跟他们打起来,然后把一个男同学的头压到窗口。


    那个男同学嘴里还嚼着槟榔,在她手下干呕了好久,呕出去的口水像血,吓得旁边一阵尖叫。


    要不是有人拼命拉住,杨琳一定把人推下去,看他摔个稀巴烂。


    “死狗,过来!”杨琳出声喊一休。


    一休终于松掉那个杯子,跑过来时毛挡住眼睛,像个可怜巴巴的小老头。


    杨琳抱住它,渐渐想起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示弱,为什么不愿意服软。


    很多事情犹如细沙聚塔,塔压着她,有些声音微小而激烈,告诉她待在原地和后退一步都很安全,这种声音同时压倒其它的一切,把她架在高地,怎么也下不来。


    在她的世界里,低头就会被伤害。


    杨琳在睡前翻出一条短信,号码她在心里念了很多遍,手机屏幕翻来又翻去,复制进微信,看见林嘉怡的头像。


    外面好像又在下雨。


    林坤河在惠州待了两个晚上,黄亚滨问在忙什么,林坤河说看一个养老院的项目。


    顺便调侃黄亚滨:“提前替你考察下,要是这辈子结不了婚,我帮你留间房。”


    黄亚滨说:“给你自己考察吧,哪天走丢了还有人去找。”


    他打电话来有正经事,为了欢欢的学校。


    只是和杜海若分了手,这点事只能让林坤河代为转告。


    他很上心,上心到还踩了下林坤河找的学校:“你说的那里太贵,她负担不起。”


    林坤河搓了搓后颈,没跟他聊太多。


    回去时顺便接上老姜。


    这两公婆最近把广东能玩的地方都玩了一遍,仅在惠州逗留一天,也谋算着要在这里搞个民宿。


    林坤河觉得没什么搞头,非要做民宿,他更建议去江浙,或者去安徽。


    几下里客群还是有差异的,很少人会为了一片海特意跑惠州,但会为了山跟湖跑去江浙,一待待几天。


    到深圳后他问老姜要不要去家里住,老姜一家觉得太打扰,说明天再去。


    林坤河也没勉强。


    他在惠州装了点海鲜,往罗湖跟南山都送一些,然后在南山被他妈揪着啰嗦,从进门到离开。


    梁老师七七八八讲一通,告诉他杨琳感冒了,让他好好照顾。


    林坤河扯了下嘴角,不懂为什么都盯着他说,好像他长了副恶人相,在家里打横走。


    杨老板说得更多,可惜当女儿的不一定领情。


    他启动车子车开回家。


    家里还开着灯,林坤河把海鲜往厨房放,杨琳正在里面泡什么东西。


    见他回来,她肩膀僵了下,手指在一次性纸杯上捏出点印子。


    林坤河打开冰箱,杨琳动作明显加快,他放完东西转身才看到她背影,像他甩门时带出来的风,无声地穿了出去。


    林坤河打开水龙头洗手,擦干后把纸巾扔进垃圾桶,看见里面一包感冒冲剂。


    【作者有话说】


    周二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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