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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


    第31章


    ◎你老公很酷◎


    【Chapter031】——


    中午饭老姜找的地方,吃淮扬菜。


    菜不错,清淡但有味,而老姜给的单更有味,他说很早就看上金瓷的砖,这次有两个项目打算要用。


    一个是文创旧改,另一个是办公楼,都在五千方以上,对杨琳来说算大工装了。


    她激动,特别激动,连脸都明亮起来,但还是定了定说:“姜工之前可能用过金瓷的砖,但我们毕竟是第一次合作,还不太熟悉……我怕单子一多,跟进上如果不太及时的话,会影响项目落地……”


    姜河笑着问:“弟妹的意思是,挑一单?”


    杨琳点点头:“我想的是尽最大能力,在保证质量和工期的情况下服务好这一单,如果姜工觉得合适满意,我相信我们后续还能有其它的合作。”


    她思索着,最后选了旧改的项目,开工早,而且能做出名气。


    杨琳不贪多,毕竟太大不一定吃得下,而且面积越大事情越多,如果中途有什么不顺利的,不仅公司不好交待,也给别人添麻烦。


    重要的是第一次合作也不能显得胃口太大,初印象还是要考虑的,这个道理她懂。


    姜河坐直了些,手指按在桌面说:“那要多谢弟妹为我着想了。”


    杨琳连忙接话:“哪里,我还没谢谢姜工帮忙呢!”


    那边说:“叫我姜河就行,我跟老林很多年朋友,不用这么客气。”


    杨琳看林坤河。


    林坤河指导她:“叫姜哥。”


    “好的。”杨琳甜甜一笑,喊了声姜哥。


    饭后她抢着去买单,老姜当然不肯,但被林坤河拦住。


    林坤河指指杨琳:“她认识这里老板,可以打折。”


    姜河只好作罢。


    他望着杨琳背影问:“弟妹以前来过这里?”


    “她说在对面上过班,偶尔会来。”林坤河指了指方向。


    对面是间台球厅,窗户开着,能看到里面人很杂,抽烟的很多,光看一眼都觉得熏。


    老姜对杨琳不太了解,毕竟见的第一面就是婚礼,于是等她回来后问了句:“弟妹台球一定打得很好?”


    杨琳当过台球助教的,这会不谦虚了,脑袋往林坤河那一偏:“打他没问题。”


    林坤河说:“还行吧。”


    他端起两只手无聊地捧了个场,心想女人也不知道什么做的,记仇时一点破事万八年的,膨胀时偶然一次成功能让她飞上天。


    杨琳自认为台球打得不错,以前带他妹妹二女挑他们四男,他妹妹手生,整场都是杨琳在指导。


    只是大部分时间都在看她们架拍,研究角度,杆子换来换去。


    他们像四个被点的男陪玩,输了还要表现得很服气,一个个歪着头鼓掌,故作捧场。


    那以后林坤河再没跟女孩打过台球,他耐心有限,有那点时间脖子上套个汽车轮胎已经游去香港了。


    但这会老姜闲,搓着下巴问:“那我们过去玩几局?”


    杨琳正愁没机会跟他多接触*多熟悉,往林坤河手臂一穿,硬把他拉进台球厅。


    台球厅跟刚刚吃饭的餐厅一样都换了老板,但餐厅越做越上档次,台球厅却越混越不行。


    杨琳以前在的时候来这的学生多,现在明显是社会闲散人为主,助教也穿得有些奇怪,趴桌架杆的姿势更是旁若无人。


    杨琳看得脸晕,望眼老姜又望眼林坤河,咳了咳说:“我们以前穿工衣的,跟厂服一样,老板管得很严。”


    听起来很正规,林坤河问:“后来为什么不干?”


    杨琳说:“因为把老板弟弟打了。”


    林坤河问:“他惹你了?”


    杨琳点点头:“惹了。”


    那时她们老板回老家,老板弟弟暂时来接管,小王八蛋耍威风叫杨琳陪吃宵夜,杨琳不肯,他就给杨琳定业绩扣工资。


    不久趁他喝醉,杨琳往地砖上倒了泡面汤把人摔骨折,报警也没用,反正她不承认。


    现在这里不知道换的什么老板,有点乌烟瘴气的感觉。


    他们找了个人少的区域,杨琳去拿水,回来见两个男的聊个没停,她插嘴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老姜说:“北京校考那会认识的,一个考场,他掉了东西。”


    “掉了什么?”杨琳好奇。


    林坤河说:“身份证。”他当时被北京的大风吹得脑袋疼,甚至感觉吹起了耳压,听老姜说话嗡嗡哝哝,又见老姜胡子拉碴戴一顶雷锋帽,还以为碰上流浪汉。


    当时心想北京还是包容,流浪汉也能参加考试。


    老姜才知道他把自己当流浪汉,气笑了:“我那叫飞行帽,只是带子绑起来了……深圳仔没见识,早知道我把你身份证扔永定河,让你跟绿毛龟讨去。”


    杨琳帮腔说:“就该扔河里,反正他游泳好,让他自己去捞。”


    林坤河很潇洒:“扔吧,刚好不用考,省得我还要去第二回,去也白去。”


    为什么叫白去,因为复试没上。


    杨琳知道这事,当时听说林坤河没考上她还幸灾乐祸过,心想死本地仔这么爱耍人,活该他考不上。


    可后来得知他高考成绩,她又惊了一下……那么高,在她们老家是要挂横幅的。


    但没去成北京,林坤河最终去了国外,海归的身份也很吃香,刚好在国内等他妹妹一年。


    因为林嘉怡那一年没考好,她眼睛出了问题,考场上有张卷子都没答完,所以选择了复读。等她成绩出来,兄妹两个一起出了国。


    杨琳拄着台球杆,搓了搓脚尖。


    林坤河排在老姜后面,上场连续打了两个低杆加一个贴库球。


    老姜本想喝彩,定晴一看才发现他把自己的球给撞偏了,当下就记起了仇,对着杨琳指指林坤河:“你老公很酷,采访他都不理,我本来以为拾金不昧能上回电视,他把领子一竖就走了,弄得我想自夸都找不到机会。”


    杨琳说:“他是很酷,以前装得不得了。”


    老姜问:“你们很早就认识?”


    杨琳拿球杆戳了下林坤河:“问你呢?”


    林坤河不接招:“别听她吹,不认识。”他起身提醒:“我就最后一个球。”


    杨琳冷冷地哼了声。


    她找好位置架手上杆,把自己的号球打完后,最后一杆干脆利落,黑8进袋。


    她台球确实打得比以前好,林坤河微一挑眉:“不错。”这次心服口服给鼓了回掌。


    只是场子磁场确实不太行,隔壁教杆法的感觉要干上了,三人都有些不适,两局后很默契地结账离场。


    老姜晚上有约,看眼时间先走了。


    杨琳看着他皱皱巴巴的背影问:“不是说要去闭关吗?”


    这又是谁传出来的,林坤河厚道,没破坏好友神性,忍笑说:“对,他马上要回北京闭关,有真经要参悟,参悟完身价就上去了,设计费又提三个点。”


    调侃完老姜,他又来了句:“我也要闭关。”


    “你闭什么关?”


    “这几天被你掏空了,养一养精血。”


    杨琳眯着眼睛看他:“那还不简单,我给你抓点药就行了,闭什么关啊,闭关一天损失多少钱,你舍得吗?”


    她多义气,一只手高高举起刀的姿势:“不然切掉好了,才几天就不行,这么不中用,还浪费药钱!”


    林坤河在大街上不方便捂裆,好在脸皮厚,路边找了个颗树一靠,挑衅她:“来,你来切。”


    杨琳手举了半天,有些下不来台。


    林坤河笑着把她拉过来,意味深长地劝:“做人不要太暴力,也不要太健忘,爽的时候我戴个套都等不及,爽完就不认人了。”


    杨琳收着指甲,掐住他脖子狠狠晃了两秒,又开始打探客户隐私:“姜哥他老婆哪里人?”


    林坤河知道她八卦:“湖北人,大学同学。”


    那就是也在北京读的书了。


    杨琳想起林坤河高考的事,仰脸问:“再来一次你会怎么选?”


    林坤河说:“选复读。”


    杨琳好奇:“你这么喜欢北京?”


    林坤河正经道:“我对祖国山河一视同仁,湖南听着也不错,就是好像没有适合我的学校。”


    “谁说的?”杨琳立马来劲:“长沙也有好学校好不好?我表姐就在那里读的。”


    不过她想了想:“你连飞行帽都不认识,长沙人会叫你乡里别。”


    “什么意思?”


    “夸你帅,纯朴,人好的意思。”


    “不是乡巴佬的意思?”


    “不是。”


    林坤河点点头,很淡定。


    向来只有爱对号入座的才会应激,他不是乡巴佬,这个词激不到他。


    杨琳雄赳赳没能昂到位,白了他一眼,低头发现徐芳冰发了红包,让她买点盐水鸭带回深圳。


    红包不算小,不知道给钱代买,还是也有拿单的奖励。


    杨琳美滋滋收了红包,挽住林坤河胳膊说:“我带你去我以前住的地方看看?”


    林坤河懒懒散散地:“不想去。”


    “去嘛,我请你吃晚饭。”杨琳抓着他胳膊晃了晃。


    林坤河心里受用,脸上却表现得勉强:“请什么?”


    杨琳说:“请你吃皮肚面,你肯定没吃过。”


    比起鸭血粉丝汤,她更爱吃这个。


    的士师傅熟路,上车没多久就到了地方,只是吃的在小区楼下,他们在巷口下的车,慢慢往里面走。


    杨琳嘴馋,一进去就在苦楝树下买了盒锅贴提在手里吃。


    巷子很深,有一段尽是平房,路边停着几辆被涂掉码的共享单车,门口彻着洗脸洗拖把的水泥台子,门前则挂着黄色牛奶箱和三角大裤衩,老秋裤改的。


    南京有些本地老人很节省,穿旧了的衣服当抹布洗碗布,穿破了的秋裤剪剪当内裤,反正穿在里面没人看。


    往里面走一点是南京的老式居民楼,清水砖墙和朱红窗台,电线柱上一卷卷的线,远看像挂了几个自行车轮胎。


    杨琳指给林坤河看:“我当时就住这里,五楼。”


    林坤河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防盗窗上晾着墩布,墙体挂着老式空调外机,绿植野蛮生长,缠绕在钢架上。


    杨琳对自己选择的地方很满意,说这里虽然破但位置好,买点什么要去哪里都方便,跟人冲突了,警察来得也快。


    她问林坤河:“你记不记得那天酒店那个光头?”


    林坤河说:“没印象。”


    杨琳才不管他有没有印象,拉着他说:“那个光头就是我以前的房东,他人挺好,去派出所捞过我。”


    林坤河听了,格外的面无表情。


    杨琳还没说够,她在这座城市朋友不多,除了光头就是徐芳冰,徐芳冰在南京待的两年没少帮杨琳干架,走的时候还说杨琳死了要是让她来收尸记得留点遗产,不然把她烧了洒到城墙上,让她天天被人踩。


    林坤河皱起眉问:“你在南京当恶霸?”


    杨琳被他盯得不太自在,整整表情不慌不忙地说:“都是他们要惹我。”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在路上跟人互看一眼都能吵起来。


    林坤河瞟了她一眼,背手往前走。


    走出一段发现杨琳没跟上来,在后面歪着脑袋瞅他。


    “过来。”林坤河朝她伸手。


    杨琳走过去,路上不紧不慢地吃完手上的锅贴,垃圾放他手上:“你又不熟,自己瞎逛什么?”


    林坤河把打包盒甩进垃圾桶,高深地回了句:“这叫采风。”


    楼宇老旧,但一座城市的文化往往就藏在这些地方,这里对阶级有着最大程度的包容,平房下的汤包店和水果架,路边的理发店和宠物摊也体现着南京街巷商业的生命力。


    他们到了一家面馆,名字很普通,每个城市都有的胖子面馆,面不一定相同,但胖子肯定有相似之处。


    两个人进去点菜,林坤河接了个工作电话,发现杨琳一直在把玩他的手表,翻来翻去像显摆一样。


    抬头时,胖子老板正盯着杨琳看,杨琳也蔑视地瞪了他一眼。


    32


    第32章


    ◎我发现你有点难搞◎


    【Chapter032】——


    林坤河问:“认识?”


    杨琳点点头。


    林坤河再问:“谈过?”


    杨琳微微一愣,扭头略带琢磨地看了他几秒,低头故意不回答。


    林坤河面色阴沉地捏她下巴,她噗哧笑出来,一张脸躲来躲去最后还是被他捏住,这才眨眨眼小声说:“不是我,他追过徐芳冰。”


    但没追上。


    徐芳冰当时说了,她们广东有句话叫好女不嫁厨房佬,还有句叫好仔不当厨房佬,她说这个胖子老板是癞hama想吃烧鹅腿,气得人家指她鼻子破口大骂。


    徐芳冰被骂得跳脚,跟杨琳分头举报,一时举报他没有健康证,一时又举报他店里没放消防器材,把他店弄得关了好几回,也彻底闹崩。


    那时她们往这门口走过,胖子会故意泼一盆水,两边视线如果对上,搞不好又要臭骂几句。


    杨琳说:“南京话骂人很难听的,不过我们湖南话骂人也有一套。”


    她轻描淡写,跟刚刚一样说着在这边肆意与人冲突的过往,林坤河看着她,皮肚面上来了,她咽着口水还不忘拍拍林坤河那块名牌手表:“老公帮我拿一下辣油。”


    林坤河伸手递过去。


    杨琳倒完问:“你要不要?”


    林坤河抽了张纸巾:“来一点。”做湖南女婿后,辣椒炒叉烧还是没白吃。


    皮肚面是猪皮的皮,晒干以后用油炸过再放进汤里,很快吸足汤汁,咬的时候从蜂窝状的孔里往外流,比豆泡弹牙,也比豆泡鲜。


    南京有些店里做皮肚面寡咸不鲜,这里的不同,他们家辣油加不加都好吃,因为料足味香,新鲜的猪肝和肉丝躺在汤里,里面还有自家灌的香肠和肉圆,下面卧着个荷包蛋,筷子一戳就流黄。


    杨琳跟徐芳冰以前总想着店里这一口,闹翻以后都拉不下脸来吃。


    今天要不是林坤河在,杨琳应该也不会来,毕竟死胖子老板有几分凶相,而且很明显一眼就认出了她。


    好在他没赶人,面里也没少料,后上的盐水鸭甚至比以前的份量还多一些,鸭肉油润,连骨头都有味道。


    杨琳问林坤河:“比不比你们广东的鸡好吃?”


    她东张西望,看见有个小孩抱着胖子老板的腿叫爸爸,连忙拍给徐芳冰:『人家孩子都生了,你也安息吧。』


    徐芳冰骂她:『你有病吧?要是羡慕你也抱你老公的腿喊爸爸。』


    杨琳抓了抓鼻子,放下手机问林坤河:“吃饱没?”她总觉得胖子老板在看这边,不知道是不是想发作。


    杨琳不怕打架但怕林坤河不高兴,到时让老姜把单撤了,她白忙一场。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杨琳掏钱出来买单。


    胖子老板把钱收了,过会又连那张钱带一份盐水鸭扔回桌上。


    杨琳怔住,林坤河头也不抬地扯了个塑料袋装鸭子,跟她说:“去买点玩具。”


    杨琳很快反应过来,也不占胖子便宜,到旁边店里给他小孩买了一大袋的玩具放桌上。


    两边都没打招呼,脸一扭还像仇人。


    入夏日长。


    吃完皮肚面天边才擦黑,杨琳提着鸭子在黄昏里晃啊晃,搂着林坤河问:“要不要去湖边走走?”


    林坤河拦了辆出租车,开到最近的情侣园。


    玄武湖什么时候都不缺人,这一段散步的也不少,晚风清爽,带着植物香气,湖面开阔,大自然的磁场让人宁静。


    林坤河问:“你那个房东做会展的?”


    “你怎么知道?”杨琳不记得自己讲过。


    林坤河说:“他衣服上有广告。”而且在酒店,不就是刚好跟活动才能碰见。


    哦,杨琳抓了抓额角:“他公司还可以,我也跟他做过几天,后来没去了。”


    她在南京工作都不稳定,做得不开心就不去,换得很随意,直到认识徐芳冰跟着进了建材行业,才慢慢稳定。


    他们往前逛了会,杨琳接到杜海若的电话,说欢欢今天一直喊小姨。


    杨琳笑眯眯跟欢欢说话,手机递给林坤河:“你也说两句。”


    林坤河把她手机推开,见前面有空凳,领她过去坐下。


    杨琳拿着手机跟欢欢讲话,其实讲也讲不到一起,但杜海若说欢欢在小区有玩伴了,下楼玩的时候会找固定的人。


    这就是转好的迹象。


    杨琳靠着林坤河讲电话,脸颊贴着他,耳边碎发蹭着他的皮肤。


    电话讲完,林坤河伸手帮她把头发别到耳朵后,问了句:“头发什么时候染黑的?”


    她说:“被徐芳冰抓去卖瓷砖的时候。”那时候在门市,不让染太鲜艳的头发。


    而杨琳最开始是不喜欢染头发的。


    她有些保守,有些怕死,衣服可以花里胡哨头发却不敢随便去弄,因为经常听人说那些药水有毒,所以最多拉直,但连拉直的药水气味都很重,也就更没想要染。


    杨琳人生第一次染发是在跟杨老板吵架后,那时染的是个亚麻色,理发师说很流行,结果染出来她对着镜子直接傻了。


    理发师还好心,帮她把眉毛也染了,杨琳感觉自己像个金毛狮王,回去抱着被子后悔了一晚。


    天亮后她翻箱倒柜找出个帽子,但深圳又太热戴不住,于是她更加自暴自弃,随便一扎到处游荡。


    去看林嘉怡给她买花的那次,花店有小孩被杨琳吓哭,大人也就没什么好态度,低声骂杨琳是鬼妹,中不中洋不洋。


    杨琳当时好气,都什么年代了,没见过人染头发吗?


    她越想越窝火,最后对着那边大骂一声乡里别,然后抱着花跑掉。


    那时看一眼自己的黄头发都堵得慌,后来看习惯了也叛逆惯了,杨琳开始不停折腾头发。


    她吃到一些甜头,比如一个夸张的发色可以让人觉得她不好惹,也比如她可以凭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在杨老板眼里看到复杂的神色。


    她开始发现自己父亲其实很无能,她一句话一个举动就可以轻易挑动他的情绪,看他暴跳暴怒但拿她毫无办法。


    她想激他发火,她觉得痛快,并且有几分享受。


    杨琳染过的发色很多,最后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是红色,她适合那个色系,怎么染都显得她皮肤很白,而且在夜场混,身上没点社会特征是不行的,太土气太干净都跟那个磁场格格不入。


    ……


    杨琳讲完电话像累了,脑袋贴到林坤河颈边问:“我染颜色好看,还是黑头发好看?”


    林坤河说:“自然最好看。”


    自然是什么颜色?杨琳探究地看他,不满地拱他肩。


    林坤河把手放在她背后,什么也没做,就那么搭着。


    湖面静谧,建筑的光五颜六色地倒映着,杨琳点开手机收消息,给林坤河看欢欢喊小姨的视频,也有清晰的一句姨父,都是杜海若教的。


    林坤河问:“你那年回老家,就是喝你这个表姐喜酒?”


    “哪年?”杨琳反应了好一会,推他肩膀:“神经,她哪有那么早结婚?那年是人家毕业摆的酒。”


    林坤河又问:“你在南京的时候没跟家里联系过?”


    杨琳摇头。


    她在南京的几年里跟家里完全断联,后来杜海若联系她,说她妈妈肿瘤住院要手术,她才回了广州。


    六月的夜风有一点凉但不冷,男人的体温高,杨琳靠着林坤河,闭眼把玩着他的手。


    很正常的男女姿势,迎面却走来个大爷看不惯:“公共场合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


    他声音不大,嘀嘀咕咕却被杨琳听到了。


    她猛地睁开眼,林坤河又把她眼睛合上:“睡你的。”


    杨琳有些不爽:“莫名其妙。”


    林坤河说:“自然点就行,不舒服的是他又不是我们,不用管。”


    老头走累了,在他们后面坐下来,嘴里还在碎碎念。


    杨琳也碎碎骂:“死老杆子,我就不信他年轻的时候不跟他老婆出门。”不信他不在玄武湖边打啵。


    杨琳看林坤河,见他面不改色,她一肚子坏水又活跃起来,冲他甜腻腻喊了声:“姐夫~”


    林坤河看她皮肚面吃撑了,没理。


    杨琳最看不得他耍酷,搂住他腰问:“姐夫,你今晚陪我住酒店吗,还是回家?”


    林坤河说:“让你自然点,没让你刺激他。”


    杨琳任性道:“没刺激他啊,他年纪一大把耳朵不好,肯定听不到。”


    林坤河伸手捂她嘴,连鼻子一起捂住。


    杨琳很快感到呼吸困难,挣脱后打他手,大口喘气:“你要憋死我!”


    林坤河低头看她,忽然说:“我发现你有点难搞。”


    杨琳不承认:“我怎么难搞了?我们玩点情趣还要经过他同意吗,搞笑。”


    林坤河掐她脸,不重的力度掐两下,他把额头压向她,在她发火前低声说:“耐心点,嗯?”


    杨琳看着他,不出声。


    林坤河环住她腰,额头碰了碰说:“今天好像没咳?”


    杨琳这才嗯了声:“小问题。”


    她很少感冒,偶尔着凉会咳,但只要睡得够或者多喝点热水就堵回去了,她小时候查过,抗体很强。


    当然这种体质要么不感冒,要么来一次狠的,所以她这两天都很注意。


    林坤河没说什么,轻轻啄了一下她鼻尖。


    杨琳垂着眼,表情也慢慢软下来,脸颊换了个方向贴着他。


    很多人路过他们,一对学生模样的情侣拿着树枝在划水,女生故意落后几步,猛地跳起来打男生后背,男生精准抓住她,嘻嘻哈哈地按着脖子往前走。


    他们也有过这么青春的时候。


    杨琳盯着看了会,闷声说:“你那时候好酷啊,都不理人的。”


    林坤河说:“意思像你态度很好一样。”


    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对他没什么好脸,眼睛总是高高吊在天上,心情好的时候跟着喊声坤少坤哥,刻薄时脆生生地叫他林大师。


    林坤河对她要么不理,要么见句拆句。


    她像变种的猫一见到他就炸毛,瞳孔由圆变竖,恨不得能朝他喷火。


    他们的关系变化于那年偶然的夏天。


    杨琳还记得就是那年回老家喝杜海若的毕业酒,回深圳时坐了辆野鸡车被扔到高速路边,当时何渊文不在深圳,打电话让林坤河去接的。


    杨琳手机很快没电,而高速路口地很荒天很黑,两边都是草和树,不远处停着几辆熄了火的半挂,看不见人影。


    她握着没电的手机躲在一颗树后,想到鬼电影里的镜头,恐怖小说中的情结,还有社会新闻上各种不怀好意的人。


    吓得冷汗一直冒的时候,杨琳看到一辆车开过来停在荒地,林坤河推门下来。


    说实话,那一刻心是感动的。


    她在黑暗里看到他从车上下来,听到他喊她的名字,见他大步朝她走来,她知道自己安全了。


    杨琳当时脑子还很紧张说不出什么话,林坤河脱了外套包住她,然后半提半圈地把她弄上车,给她系好安全带。


    从恐惧中抽身的滋味特别难忘,杨琳上车后慢慢才缓过来,喝几口水,听他说几句话。


    林坤河很体贴,回市区后还带她吃了顿宵夜。


    他们在宵夜店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杨琳慢慢发现他人其实不错,当朋友还是很义气很到位,很会照顾人。


    那晚开始她没再向林坤河横眉冷对,见到时也会好好打招呼会开点玩笑,再后来他出国留学她去送,还祝他学成归来当大师,让她也沾沾光,可以跟人吹嘘自己有个海归建筑师朋友。


    林坤河当时怎么回的?好像只是无情无绪地瞟了她一眼,居然没说话。


    现在一回想,杨琳还是觉得死本地仔有点清高有点傲。


    她抬头看林坤河,见他盯着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翘起腿,悄悄钩他裤脚。


    林坤河把她腿圈住,杨琳手指在他膝盖上打转:“我表姐说,你让人给她店里换监控了。”


    林坤河点点头:“工地的系统,手机上也可以看。”


    杨琳在他肩膀蹭了蹭,小声说:“老公你真好。”


    林坤河若有所思:“哪里好?”


    “身体好。”


    “身体哪里?具体点。”


    杨琳为难道:“大庭广众的,不方便吧?”


    林坤河口吻自然地问:“喊姐夫的时候不说不方便了?”


    杨琳笑起来,悄悄摸他腰腹,结实且蓄满力量。


    她压着声音说:“那我们回酒店,我指给你看。”


    林坤河表现得不太性急,摁着她再坐了会,才打车回酒店。


    这几天做得有点狠,她说疼,他就停下来等她适应,润一点再进一点,难得温存。


    事后去花洒下清理,杨琳挂在林坤河身上,浴室的玻璃门影影绰绰,看见男人伟岸的用力的身影。


    南京很美,他们在这里过完端午,终于回到深圳。


    老姜的单给了杨琳一个很好的新起点,她不用刻意立威,领着团队时,业绩就是最好证明。


    只是带的两个下属太次,真像徐芳冰说的一样量个房都要返工,杨琳经常觉得这两个才是白痴Brother,蠢得随时会变斗鸡眼。


    但好在苦力活还是能干,可以帮着杨琳做点跑腿的事,让她轻松些。


    转眼两个月过去,工地顺利开工。


    工装比想象中要忙,等杨琳喘过气来,八月已经过了一半,深圳热得飞起。


    她攒了假休息,周末起早跟林坤河奶奶一起爬山,老阿嫲八十多的人脚步还很健,问杨琳要不要爬上去。


    杨琳哪里敢往上爬,忙说走走就行。


    梧桐山脚十年如一日,祖孙两个慢慢悠悠地走着,聊天时碰见条蛇,老阿嫲捡了根树枝在蛇身上快速绕几圈,然后往丛林一扔。


    杨琳震惊地把经过发给林坤河。


    林坤河见怪不怪:“她以前用手抓蛇的时候你没看到,现在腰弯不下去了,只能用棍子。”


    杨琳没想过他们家人这么猛,磨蹭了会跟他报备:“嫲嫲说有东西要给我,我等下拿不拿?”


    林坤河问:“拿什么?”


    杨琳说:“不知道啊。”她假模假式地征求他意见:“要不要等你回来我再拿?”


    林坤河问:“那是给你还是给我?”


    杨琳顾左右而言他。


    林坤河在外地谈商务,撂下一句自己看着办,签合同去了。


    杨琳把他奶奶送回罗湖。


    到家时林坤河爷爷也从翠竹练功回来,进门就踹翻一个垃圾桶。


    杨琳把垃圾桶扶起来,问有没有事。


    老爷子往房间朝她挥手:“快,你嫲嫲有东西给你。”


    杨琳就顺势跟了进去,不忘把南京买的旗袍也带进去,量了尺寸订做的,林坤河奶奶喜欢打扮,见她喜欢,杨琳又多订了两套。


    旗袍一送,老人家的东西也收得顺手得多。


    杨琳拿着出去,林坤河爷爷在跟邻居说话,她也笑眯眯跟着搭了几句。


    不知道是不是杨琳错觉,老爷子嘴巴好像有点歪。


    上车后林坤河打电话来,杨琳接起就是一句:“老公,我想你了……”


    林坤河问:“你拿金子了?”


    杨琳翘着嘴角说:“不是金子,是一块表,嫲嫲说在商场看到觉得合适我,就买了。”


    表带钻的,比黄金贵。


    林坤河明白了:“怪不得想我,原来有表。”


    杨琳脸皮有点烧:“怎么这么说自己,没表我也想你……”


    林坤河听她假惺惺客套一番,提醒说:“记得去趟南山,物业说要换门禁。”


    “门禁怎么了?”


    “应该是换了供应商,你去问问。”


    “行吧。”杨琳开出路口见有探头,急忙挂了。


    深圳交规她见过最严的地方,今年开始连后排不系安全带都要罚。


    杨琳打开空调,专心开车。


    林坤河南山的房子在北环以南,路上还算顺畅,只是杨琳越开越有些心绪不宁。


    她在等红灯的时候看见有个坐轮椅的老人被推着过马路,突然想起哪里不对劲。


    绿灯一亮,杨琳立马在下个路口调头,回到楼下正费劲停车,看到林坤河爷爷被人扶下楼,上了邻居的车。


    她赶紧打开门跑下去,一问果然是中风。


    【作者有话说】


    周六见


    33


    第33章


    ◎让房东儿子给你买◎


    【Chapter033】——


    中风凶险,尤其像林坤河爷爷这样年纪大的,一个不小心就是瘫痪。


    好在邻居把车开得飞快,也好在这里离医院不远,到后医护赶紧做了处理,CT结果出来显示脑出血但量不大,医院安排的止血针,打完推到病房观察。


    杨琳通知了公婆,在医院一直待到晚上,林坤河也赶了回来。


    杨琳捂着胸口说:“吓死我了,我走的时候人还好好的,调个头爷爷就没意识了。”


    林坤河摸着她后背:“没事,上一次也这样,躺几天就好了。”


    杨琳仍然有些后怕,因为医生说是锻炼过猛血压波动太大的原因,她想还好不是跟她去爬山,不然她脑子都要炸了。


    只是老人年纪毕竟大了,虽然没做开颅手术,这回清醒得却没上次快。


    林坤河担起大任,让父母和老婆去休息:“回去吧,我守着。”


    折腾一天杨琳确实也累,她把林坤河奶奶送到罗湖,自己回家休息。


    路上车窗降下来,白天被暴晒过的小叶榄仁招风,吹进车里有些凉快。


    这个月份南京已经成了蒸笼,深圳反而热得平稳。


    这是深圳气候唯一好的地方,虽然四季不分明,虽然一年中大多数时候温度都高,但不会热到透不过气。


    老爷子在医院一直有人去探,杨老板得知消息也从广州跑过来,提了些水果补品。


    医院事情多,照顾一个意识模糊的老人尤其累,一会要翻身一会要拍背,时刻留意点滴。


    女婿熬得憔悴,杨老板都看在眼里。


    杨琳那时候在医院也是这样,陪着她妈妈没白天没黑夜的,杨老板嘴上不说,心里却也知道有多辛苦,于是当时没拉下脸对女儿说的话劝到了女婿身上:“陪床累,你适当休息,别把自己熬病了。”


    林坤河点点头:“爸你也注意身体,你做生意天天守夜,身体容易吃不消。”


    杨老板听了又是那一套:“我没事,我身体好得很,你们年轻人才要注意,总在外面下馆子,那些油吃多了不健康。”


    林坤河知道老丈人性格,也没多劝。


    他说要带杨老板去吃饭,杨老板摆摆手,和老林总聊几句,潇洒地走了。


    杨琳在他走后来的医院,看了看买的东西,有些意外地嘀咕:“现在这么舍得花钱。”


    林坤河说:“你爸说最近生意不错,对面工业区又搬了新厂过来,他准备再盘一栋楼来做。”


    杨琳听了,撇撇嘴。


    她刚回广州那会杨老板就有这种想法,那会刚好有个老乡转店,杨老板打算借钱盘下,让杨琳去守。


    杨琳没搭理,她才不想被困在一栋房子里,天天跟狗屁倒灶的人打交道。


    不是她瞧不起租客,是临时房里吸的嫖的都有,有些见她是个年轻女的眼睛色迷迷就糊上来了,要不是杨老板人高马大要不是听到他们是一家三口,上来就问她价钱。


    杨琳说完,见林坤河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不由对他挑了挑眉:“你别告诉我,你住的酒店没人给你打过电话,地毯上没见过小卡片?”


    再高档的酒店都有情色交易,同理,多低端的旅馆住的都是人,消费需求一样,只是消费档次不同。


    林坤河没心情跟她交流这些,她却来劲了,揪着他问有没有见过小卡片。


    但凡他接一句嘴,她马上就要问有没有干过违法的事。


    林坤河被磨烦了:“小卡片没见过,名片倒是见过一张,要不要找给你看看?”


    什么名片?杨琳刚要问,忽然记起点什么,及时把嘴一抿。


    林坤河也想起点什么,朝她张开手:“自己来搜。”


    他摆出这副架势,杨琳又开始狐疑了。


    林坤河激她:“不搜是吧?那我走了。”


    “去哪啊?”杨琳把他翻过来摸,很快摸到个首饰盒,打开一看是条链子。


    她拿了东西还要勾起下巴:“什么时候买的?”


    林坤河抡着胳膊轻描淡写:“上周。”只是回来那天太匆忙,在身上一直揣到今天,洗澡换了身衣服才想起来。


    杨琳拿起来比了又比,当项链好看,戴手上也不错。


    她纠结又纠结,林坤河像忽然想起来似的,又掏出手链和耳环:“忘了,买的是一套。”


    杨琳接过来,打开一看,勾着的下巴慢慢变成吊起的笑。


    林坤河倚着门框看她,扭了扭脖子,嘎巴响。


    杨琳马上扑过来,刚刚审犯人一样的眼神即刻变得积极,又是捏脖子又是捶背,柔声细语。


    殷勤了一会摸摸他下巴:“你没刮胡子吗?”


    林坤河站着都能睡着,哪有空管胡子。


    杨琳知道他累,当孙子的要照顾老人又要宽父母的心,每天还要应付来探病的亲朋。


    她叹了口气,心里正想老爷子快点醒才好,林坤河一把抓住她的手往下走。


    “这里医院,你发癫啊!”杨琳抽手。


    林坤河皱眉:“让你给我捏腿你想什*么?”


    医院床太窄,他腿都伸不直。


    杨琳也不见不好意思,没好气地推他一下:“就你娇气!”


    门外老林总夫妇送完亲戚回来,杨琳看见公婆,连忙收手喊人。


    老林总刚刚又找医生问了问,说是这两天应该能醒。


    他拍拍儿子肩:“辛苦了,等你爷爷醒了自己好好睡两天。”


    林坤河去洗了把脸,出来时听父母提起妹妹,说她想回来。


    林坤河抽了张纸巾擦脸:“让她回吧,上次爷爷住院她考试没赶上,自己哭了很久,这次再不回肯定不会愿意。”


    床头点滴快没了,他过去按铃喊护士,也看眼杨琳。


    杨琳正把盒子放进包里,眼睫毛慢速眨两下。


    林坤河说:“嘉怡要回来了。”


    杨琳抬起头,极其快速地扯出一个笑:“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林坤河摸着下巴思索道:“帮我买个剃须刀,之前的坏了。”


    “哦。”杨琳边点头边看他下巴的青茬,觉得他胡子还能再留一天。


    医院出来,杨琳先回店里上班。


    她去找徐芳冰,徐芳冰正骂饶红:“你老公又花又不给你钱,你图他什么?”


    饶红擦着眼睛不说话。


    “怎么了?”杨琳走过去。


    徐芳冰指着饶红:“她老公跟初恋勾勾搭搭,人家带她去捉奸,她看到狗男女还把座椅打下来躲着,只会哭。”


    杨琳坐下来瞟人。


    徐芳冰虽然喜欢骂人,对下属却也能帮就帮,气得叉腰:“跟他离婚,我龙岗有套房,虽然不大,住你们娘俩够了。”


    饶红低头说:“我不想离。”


    徐芳冰立马戳这人脑袋:“你脑子有问题吧?你赚外快都要给他一份,图他什么?你是不是傻逼?”


    她简直恨铁不成钢,指指杨琳:“你问问她,要是她老公出轨她会怎么办?”


    杨琳不太高兴地瞪眼睛:“你不会拿你自己打比方?”


    徐芳冰说:“打了,我说过我老公要是出轨我就去他公司,去他所有亲戚家拉横幅,她不听有什么办法?”


    杨琳这才皱起眉头。


    她盯着饶红看了会,问:“为什么不离?”


    徐芳冰说:“因为她老公长得帅。”


    饶红咬着牙说:“我就不离,我要耗死他们!”


    神经病,画图画傻了,怪不得公司没朋友。


    杨琳掏了掏耳朵:“那你也找一个。”


    她不想管饶红破事,没钱的男人五官再端正脸上也刻着穷鬼两个字,尤其饶红老公这种靠哥的,杨琳最看不起。


    饶红走后,杨琳说了自己的事,她要招个女销售。


    徐芳冰问了问情况:“你业绩够分?”


    杨琳给她盘了盘手上的单:“我只保三个月,三个月后没开单会辞一个,不给公司添负担。”


    “那你看着办吧。”徐芳冰有些心不在焉。


    最近老朱拉她入深圳的股,稀释其他股东股分。


    这是一次机会也是风险,徐芳冰心动但也谨慎,比较现实的条件是钱不够,她老公虽然是高管,但大笔入账要等年终奖。


    这事她问过王逸洲,王逸洲的建议是如果手头紧,可以用对赌协议的形式进行,他去跟老朱沟通。


    杨琳问:“你这么听王逸洲的?”


    徐芳冰乜她:“人家海归高材生,脑子转得快,不听他的听你的?”


    海归高材生,杨琳绷了绷嘴,有什么了不起。


    她悻悻地走掉,在店里忙到下班,去南山找杜海若逛街。


    杜海若穿得很素,跟平时一样简单动人,但今天久违地喷了些香水,耳钉也换了副新的。


    杨琳没见过。


    杜海若笑她:“你不也是新的?不止耳钉,手链我也没看过。”


    杨琳微微一笑,整了整表情去选剃须刀。


    选完看见其它东西,逗留了一会拿起来比较。


    杜海若也过来看了看,她拿着皮带和一条领带。


    杨琳问:“你说哪个好?”


    杜海若笑。


    大概因为欢欢情况好转,她最近开朗不少,还逗杨琳:“皮带能拴住人,领带能牵住人,看你需求了。”


    杨琳抓着鬓角说:“拴什么,我给他送双鞋,他想走就走。”


    她把两样东西比了比,觉得不衬林坤河,晃眼看到旁边陈列着的男士钱包,抓起来摸了摸纹路。


    杜海若也拿起旁边一条领带看花色。


    杨琳没太留意。


    她摸着皮带纹路想起当年在西武百货碰到林坤河,她在搭讪后嘴硬,说只是想跟林坤河当朋友。


    小姐妹当然不信。


    两人去楼下逛精品店,杨琳看见一个翻盖的包包,店员说是仿大牌的。


    她拿起来挎到肩上照镜子,问完价格,又放了回去。


    小姐妹说:“让房东儿子给你买,他买的那个店里东西贵得要死,一个包包大几千呢。”


    杨琳认真说:“我不喜欢包包。”她喜欢黄金。


    以前没这种想法,她觉得黄金俗,也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一到金店就想进去看,哪怕吃人家白眼也想看。


    后来杨琳打了耳洞才理解妈妈,黄金最好,漂亮又不会过敏,还保值。


    小姐妹说她:“拜金女。”


    杨琳那会回答的是:“他要是给我买包,我也可以给他买别的。”


    小姐妹:“买什么?你连日料都吃不起。”


    杨琳当时噎了下,毕竟这是真话,她确实连日料都吃不起,在吉之岛里买打折寿司还得咬咬牙逼自己一把。


    曾经,杨琳也觉得林坤河就像寿司里那块三文鱼,看起来很时髦很好吃,吃了她就能变高档,变有钱。


    现在进嘴才发现林坤河是块滚刀肉,溜溜滑,皮厚嚼不烂,牙疼,嚼得人腮帮子也酸。


    商场逛完,杨琳还是买了个钱包加条皮带。


    下楼时又经过金店,杜海若想起来:“外婆的金不是留给姨妈了吗,好像很久没见她戴?”


    杨琳搭上扶手,语气平缓地说:“没了,卖掉了。”


    转天她把剃须刀送去医院,林坤河胡子一刮,又是精神倜傥的设计佬。


    他爷爷也在这天醒过来,虽然还不能说话,但手能动眼也能眨,证明意识也在慢慢清醒。


    林坤河在旁边陪着说话,老人家眼睛骨碌碌跟着他转,大概知道孙子辛苦。


    转到第二天,孙女也赶回深圳。


    林嘉怡风尘仆仆,一进医院就扑到病床边喊爷爷,摸着爷爷皱缩的留着针孔的手流眼泪。


    老人家头不能动,眼睛黏在她身上,手也费劲地抬起来,搭在她手背。


    孙女回来还是有作用的,林坤河爷爷在医院又待了几天,医生给办了出院,让回家养着。


    出院当天气温适宜,天蓝树绿,两个高饱和的颜色被几片白云中和。


    深圳的云像漫画投出来的,体积又大又蓬松,看过去像浮在半空的一座洁白的岛。


    林嘉怡熟悉这座城市的景色和气味。


    她从行政院出来站着看了会,有人在打理草地,被割过的草坪混合着其它树木,有她小时候在梧桐山下闻到的草叶气息。


    有人来探病,好大一束百合举到眼前,林嘉怡赶紧闭气离开。


    她往病区走,看到哥哥站在花坛边抽烟。


    林嘉怡本来想喊他,接近时却又见杨琳走过去,她哥哥一手灭烟一手拉住杨琳。


    杨琳似乎想跑,她哥哥侧头吐出最后一口烟,伸手拍杨琳后背,勾着腰把人往上提了提。


    杨琳脑袋栽在她哥哥怀里,像条鱼,没骨头一样抱着她哥哥的腰扭来扭去。


    她哥哥低头不知道说的什么,杨琳松开右手轻飘飘打了他一下。


    他们很亲密,看起来是对感情很好的夫妻。


    林嘉怡正想走,杨琳发现了她,从林坤河怀里露出一只眼睛看过来。


    林嘉怡喊了声:“哥。”


    “药拿好了?”林坤河问。


    林嘉怡点点头:“我顺便去行政院看了看我同学,他们都说爷爷情况挺好的,过几天一起去家里看看。”


    林坤河想了想:“是翠园那几个?”


    林嘉怡点点头:“嗯。”


    他们兄妹讲话杨琳没插嘴,一直静静在旁边听着,看着。


    林嘉怡并不跟她说话,目光也不接触,不知道怎么面对,又如何去相处。


    这趟回国是意外,太匆忙了,好多事林嘉怡并没有想好,心事不整,脑子乱糟糟。


    她满心想着出院的爷爷,她觉得自己分不出神。


    但杨琳总有办法扰她的神。


    林嘉怡很早就发现了,杨琳经常看着她,注视她,从她一回来就是这样。


    林嘉怡对杨琳的注视并不陌生,因为杨琳以前也这样,经常会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


    她如果看回去,杨琳又会露出一个羞涩的腼腆的笑。


    林嘉怡大概能猜到她的心理,没什么恶意,只是单纯喜欢看人,也知道杨琳爱学她,从穿着到语气,甚至一些小表情。


    林嘉怡当时并不介意,只觉得这个女孩子可爱又有些可怜,也一度跟她很投缘,喜欢她身上的善良热情和活力。


    但时过境迁,如今身份不同关系也不同,杨琳的视线也不那么单纯,多了些若有所思,带着说不清的探究。


    于是在林嘉怡这里也有了些别的意味。


    林嘉怡尽量忽略她,却又忍不住去咀嚼她的目光,咀嚼得多了,心里慢慢也蓄起无名火,不停充塞再充塞。


    她努力摁住。


    回罗湖后,林嘉怡把爷爷安置好,跟家里人讲了几句话,她见有电话来,翻着手机打算出去接。


    一扭头,却发现杨琳又站在那里看她。


    林嘉怡终于忍不住刺了句:“找人吗?”


    杨琳一愣。


    林嘉怡说:“我看你一直东张西望,是想找谁么?”


    杨琳迅速反应过来,淡淡问:“比如呢,你觉得我会找谁?”


    手机还在震,林嘉怡没管,压着情绪说:“问你啊,我看你一直找来找去。”


    杨琳目光变得随意,含着点笑看过去:“那你说说看,我会找谁?”


    “我猜肯定不是我哥?”林嘉怡盯着她,目光渐渐像两把飞薄的刀,问了句:“找何渊文吧?”


    听到这个名字,杨琳视线定了一下,林嘉怡却已经拿着手机走开,对她似乎不想多看。


    杨琳听到她讲电话的声音,慢慢绷紧了嘴。


    【作者有话说】


    周一见


    34


    第34章


    ◎士多妹,我供你读书吧◎


    【Chapter034】——


    2006年夏,杨琳没能如期回去复读。


    她面对林嘉怡有些无地自容,像吹了个天大的牛,到开学的日子就啵地一声爆掉。


    杨琳觉得自卑,碰上林嘉怡来店里或者只在门口经过,她都躲到后面。


    小姐妹说:“你又不欠她钱,干嘛搞得怕她一样?”


    杨琳垂下眼。


    小谢安慰她:“妹妹,开心点,不读大学咱们一样能挣钱嘛。”


    他问她:“你要不要去我们那里?说真的,你性格这么好人又漂亮,去夜场肯定也能做好。”


    “你不许带坏她!”小谢被女友敲了个脑崩。


    小谢连忙解释,夜场可以做收银当咨客,不是每一个女孩子都要去做DJ公主,而且小费照样可以拿。


    杨琳不懂:“什么是DJ公主?”


    “没什么……”小谢连忙转移话题,震了震领子认真开导杨琳:“妹妹,千人千路,不要美化你没走的那一条,你性格这么好,说不定不读大学才是对的,提前几年在社会闯出一条新道路。”


    杨琳敷衍地咽了一声,盯着手机恹恹的。


    她看到林嘉怡在Q上给她发了消息,但她不知道要回什么。


    杨琳没什么力气,经常一整天一句话都不想说,店老板看她性格外向才让她来店里帮忙,见她这副样子赶客,说了她好几次。


    这个老板非常小气,本来说好要加工资的,一听她说要回去读书就不加了,言而无信。


    杨琳本来就烦,于是开始故意少打秤少收钱,老板对账时她有的是借口。


    杨琳开始发现糊弄人不难,当老板的也不怎么能算清帐,她于是一边偷偷报复一边又想走,想离开这家店。


    小姐妹看了她一眼又一眼,问她:“你去哪啊?”


    杨琳说:“还不知道,我过两天出去看看。”


    有货来了,她们戴好袖套去搬。


    货架上又是满满一车,装蕉的箱子特别大,杨琳选择先搬小的,但这样也累出一头汗。


    她站直来擦,看到何渊文。


    他弯下腰,把她刚刚放在地上的装蕉的箱子搬进店里,默默地放在她刚刚那个箱子上。


    那一箱是葡萄,哪里压得?


    杨琳下意识要赶人,小姐妹赶紧扒拉她,冲她使眼色:“太重了,叫他搬。”


    也是,反正他自己要当苦力。


    杨琳没吭声,何渊文也低着头一趟趟地往里搬货。


    他很奇怪,上次被杨琳掏裆后很久没来,这回人沉默不少,偶尔问一句放哪里。


    杨琳给他指了地方,莫名其妙:“你不用上学吗?”


    何渊文说:“我学校就在深圳,离得不远。”


    杨琳干巴巴哦了一声。


    有个男的轻松不少,而且何渊文力气很大,能看出来经常运动,手臂有些黑,明显是晒出来的。


    因为他撩衣服擦汗时,露出的皮肤很白。


    杨琳转开目光。


    何渊文也没像以前那样缠着她说话,搬完就走了,大概要上学。


    杨琳没理会何渊文发癫一样的举动,也以为他只是发一次癫,但没想到他当面不烦她,走后却一直给她发信息。


    她把他Q删了,他就给她发短信,还不嫌流量贵,彩信也一直发。


    杨琳没回复过,有时候看到,只觉得这人无聊得要命。


    小姐妹肯定地说:“那个卷毛仔想泡你。”


    她还告诉杨琳:“卷毛仔也很有钱,他每次来的时候外面都有人在等,还是辆轿车。”


    杨琳撇撇嘴:“管他什么车。”


    她低头翻杂志,小谢在香港买的,封面糊了纸。


    杨琳翻开看了看,大大的龙虎豹三个字,她红着脸翻了翻,很快像被咬了似的丢开,冲小姐妹嚷嚷:“你男朋友有病吧?买这种东西要判刑!”


    小姐妹说肚子痛,有气无力像看化石一样看着她:“你才有病吧?我以为你很开放,你连男人裆都敢掏,这有什么不敢看的?”


    杨琳嘟嘟囔囔,不一样,她那是吓唬何渊文,港片里飞女就是这么干的,把男人吓得不敢靠近。


    但何渊文不知道怎么回事,赶不走。


    杨琳守店有时候也会碰到轻浮猥琐的男的,会对她们吹口哨调笑两句,但杨琳一般不理,那些人也就自讨没趣地走了。


    杨琳掏出镜子照了照,想起她那个不怎么联系的小公主一样的堂妹曾经说过她,一看就很好欺负。


    杨琳有些纳闷,她以为自己很早就变了的,她明明经常跟同学打架,没什么人敢毛她。


    于是她打开Q去翻堂妹空间,堂妹戴着粉色假发和夸张的耳环,一看就很不好惹。


    杨琳若有所思。


    外面有人买甘蔗,杨琳碰了碰小姐妹:“去干活。”


    小姐妹说:“肚子痛。”


    “你少偷懒啊。”杨琳抽了她一下。


    小姐妹趴下来呻吟:“真的痛,我刚刚吐了一次你没听到吗?”


    杨琳有些狐疑,嘴巴上骂她:“让你少吃点辣条,活该。”


    她戴着手套出去削甘蔗,削完又门口扫了一遍,碰到送干货的来,累得腰酸背痛。


    晚上杨琳睡得很早,做梦的时候被小姐妹拍醒。


    小姐妹说:“我肚子好痛……”


    杨琳蒙着脸说:“闻到了,你一直放屁。”


    小姐妹颤着手拍她脸:“你扶我去厕所。”


    谁上厕所还要扶的?杨琳不耐烦地睁开眼,发现小姐妹满脸冷汗,人抖得跟筛子一样。


    她感觉不对,马上给小谢打电话,但没打通。


    杨琳要打120,小姐妹不让,哭着说:“120……要钱,你扶我下去,我们叫个摩的。”


    关内哪有摩的?


    杨琳听见手机响,以为小谢回拨,连忙摸起来看。


    是何渊文,他给她发了张图片,在家很有名的大排档吃宵夜,问她下次要不要一起。


    小姐妹开始抽搐,嘴里发着呃呃的声响。


    杨琳吓得手机都拿不稳,想起小姐妹说他有车,点他号码拨了过去。


    何渊文很快赶到,后面还跟了个男的,叫什么阿班。


    两个男的一起把小姐妹从阁楼抬出店再抬上车,最后抬进医院,医生说是阑尾炎,要挂水。


    随后小谢赶到,得知经过后向俩人道谢:“多谢兄弟,下次请你们吃饭。”


    何渊文望向杨琳:“士多妹,我们走了。”


    杨琳点点头,请人帮忙后该有的礼貌还是有:“今晚麻烦你们了。”


    何渊文欲言又止。


    他明明说了要走,却又摸着脑袋晃过来,没话找话一样问她:“你每天就睡天花板啊?”


    杨琳被他问得脸颊发烫,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他站得太近有关系。


    她反问:“怎么了?”


    何渊文摇摇头:“要送你回去吗?”沉默一会,他又加了句:“你回去……还睡那个天花板吗?”


    “不用。”杨琳摆摆手。


    这人说话好直接,她脸上有点挂不住,站得离他远了点。


    何渊文只好离开。


    只是他背有点弯,似乎不舒服。


    杨琳想起来他在阁楼上好像被挡板撞了一下,她也被撞过,当时背就青了。


    不知道他的是不是也青了。


    她回病房,医生正在说让小姐妹把阑尾割了。


    小姐妹不是第一次发阑尾炎,之前就让割但她怕痛,也没钱,这回男朋友小谢手里有钱,二话不说就让医生安排手术。


    杨琳望着病床,小姐妹眼角不停流眼泪,不知道是痛的还是感动的。


    她在医院陪到凌晨才回的店。


    店里少了个人,老板偶尔会来帮忙,但在的时候就要挑刺,杨琳不想干了,也动不动顶嘴。


    她不仅光明正大听歌,还经常在收银台翻杂志,有林嘉怡之前捎给她的,也有书店租的,都是时尚杂志,丽人们穿着前卫,笑容放肆。


    杨琳百无聊赖地翻着页,看见何渊文走进来。


    他头发已经很长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剪,外面在下雨,有点冷,他下巴缩进领子里,进来时看了她两眼。


    见她不理,又自顾自晃荡,伸手去开冰箱。


    杨琳正想说话,他已经被电了一下。


    杨琳没憋住笑。


    何渊文甩着手,感觉脑子都木了。


    回头看她在笑,他自己也翘起嘴角:“你们老板在不在?我要投诉啊。”


    杨琳扭开脸不看他。


    何渊文随手抄了两瓶常温饮料,过来问:“这个冰箱怎么还没修好?”


    杨琳说:“修好了,不知道怎么又坏了。”


    “真的?”何渊文有些不相信,竖起巴掌看了看,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招电。


    他又甩了甩手:“你那个朋友还没好吗?”


    “她要做手术,没这么快。”


    “割阑尾要这么久吗?”


    “又发了什么肠梗阻。”杨琳说。


    何渊文认真问:“严重吗,要不要帮忙?”


    问这么多干嘛,杨琳找钱给他。


    何渊文收好钱,朝她笑笑:“下雨了,坐会。”


    杨琳问:“你不是有车吗?”


    何渊文又笑了。


    他很爱笑,眼睛特别亮,盯着她问:“你这么注意我?”


    杨琳再次板起了脸。


    门口又有摩托车的声音,有货送来,杨琳戴袖套,何渊文也放下饮料,习惯性去帮忙。


    外面还有雨,何渊文喊她:“你别出来,淋湿了。”


    杨琳没理他。


    她要是不动手,这个送货的会跟老板告状。


    她要是不动手,这个卷毛仔会把葡萄水蜜桃全部压烂。


    两人搭档着把货给卸了,何渊文口干舌燥想喝点甜的,他站在风扇下问杨琳:“培训室楼下新开了一家台湾奶茶,你要不要喝?”


    杨琳说:“不要。”


    何渊文咧嘴一笑:“我去买,很快。”


    他边擦着汗边出去,脑袋后的毛压得翘起一小撮。


    杨琳回想他刚刚被电,仿佛看到他茂盛的头发都炸了一下,不由又是噗哧一笑。


    深圳的雨一阵阵,刚刚收细,这会又下大了点。


    杨琳蹲在地上整货,起来时浑身僵硬,看到父母出现在店外。


    “琳琳。”妈妈走进来,说借到钱了,也在老家找了关系,可以让她插班回去复读。


    杨琳不信:“哪里借的钱?”


    妈妈说:“找你大伯借的。”


    “他不是不愿意借吗?”杨琳一脸麻木。


    妈妈连忙说:“现在愿意了,他说他的钱都存了定期,有一笔刚存不久的,你爸爸求了他很久,说到时候连利息钱一起还给他。”


    杨琳沉默,不相信她爸爸会为了她去求大伯。


    他明明要面子得很。


    杨琳望向店外,杨老板在门口收了半天的伞,也不看里面,坐在凳子上抽烟。


    杨琳看着他那只点烟的手,一时恨从心中来,梗着脖子说:“不麻烦你们,我不读了。”


    “琳琳……”妈妈眼泪掉下来,抓着她胳膊哀求:“你别生气,是妈妈不对,妈妈对不起你……”


    杨琳说:“你不用说这些,是我自己不想读。”


    妈妈问:“为什么?”


    杨琳说:“我怕碰到那个英语老师,到时候爸爸又说我蠢得像猪,给他找事。”


    妈妈嘴唇抖了下:“不,不会的,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如果再碰到那种人,爸爸会帮我出头吗?”杨琳紧盯妈妈的眼睛。


    母女两个正在店里说话,外面忽然听到吵声。


    何渊文回来了,揪住杨老板领子骂:“你他妈是不是人,连自己女儿也打?垃圾东西!”


    杨老板错愕地看着这个卷头发年轻人。


    他一个闪神,人已经被推到墙边,后背和后脑勺硬生生撞了一下。


    杨老板眼冒金星,下意识回击时旁边又蹿出来一个小伙子,一边拉扯那个年轻人一边用白话在劝,使了牛劲把人拉开。


    杨老板趁机踹了卷毛两脚,捂着后脑勺骂骂咧咧,进店问杨琳:“刚刚那两个是谁?”


    杨琳没说话。


    杨老板气青了脸:“你才多大就在外面认识这种人?”


    杨琳有些应激,被他的语气激得攥了下手:“哪种人?他们都是我朋友。”


    “什么朋友?你还是个学生,要什么朋友?”


    杨琳看着父亲,忽然感觉他闭塞,狭隘,又可笑又专横。


    她控制不住地抖:“我要朋友,以后我还会交很多朋友,这是我的自由!”也控制不住地回击父亲:“书我不读了,那些钱当我还你们养我的,以后别来找我,很烦。”


    “你说什么!”杨老板往前走一步,嘴角绷得甚至向下撇。


    他被妻子拉住,努力克制了下,指着妻子说:“你看到你妈妈的样子没有?她每天晚上睡不着觉,我们为了你读书的事……到处求人,你就这么对你父母的?”


    杨琳说:“那不是你的问题吗?为什么要让我妈妈到处求人?你才是男的,你为什么这么没用?”


    “你再说一遍!”杨老板脸颊通红,一巴掌拍在收银台,人似乎喘不上气。


    杨琳问:“我说错了吗?你连那个老师都不敢去找,还不叫没用?”


    她说完就走,转身去了后面。


    她听到妈妈哭得厉害,也听到店里老板及时赶回来,把她爸爸劝了回去。


    杨琳红着眼睛,心底却感到一丝痛快。


    店老板进来喊,杨琳调整好心情出去收拾门口。


    奶茶撒了一地,一颗颗珍珠像人的眼珠子,又黑又圆,滚在地上发黏地盯着她。


    杨琳去拖那些奶茶渍,想起妈妈坐车坐得土黄的一张脸,忍不住哭出了声。


    她找了个时间去染头发,感觉自己像个新的,杂草一样的人。


    染完去医院看小姐妹,小姐妹正被同病房的人欺负。


    那人很霸道,一会嫌她电视声音大,关小了声音又嫌她看的电视晦气,骂她自言自语有毛病,看个三毛流浪记还要顾影自怜。


    小姐妹没敢再动,跟杨琳说句话都小心翼翼,但即使这样,那个人还嫌吵,让她们出去说。


    杨琳来气了:“就你事多!这是三人间,你这么怕吵怎么不去住单人病房?”


    那人瞪她。


    杨琳说:“没钱吧?舍不得吧?穷鬼!”


    那人忽地坐起来:“再骂一句,信不信我打你?”


    杨琳满肚子火还没地方发,扯尖了声音骂:“你信不信我打你?你这种叼毛我见得多了,等下叫几个人打得你出不了院!”


    那人气得颤颤巍巍要下床,旁边人见杨琳顶着一头黄毛,劝他说杨琳可能是混社会的,叫他还是不要惹。


    晚点护士来了,病房里终于安生。


    小姐妹偷笑。


    杨琳骂她:“谁叫你像个神经病,天天自言自语。”又问:“谢珉呢?”


    小姐妹说:“他去加班了,最近老帮人顶班……我花了他好多钱……”


    杨琳看了看单子,确实蛮多的。


    她挠挠头:“他是你男朋友,花几个钱怎么了,你不也给他花过钱吗?”


    小姐妹唉了一声,扶着床躺好,忽然又扯她衣角:“你别走了嘛,让老板把工资发给,不要给你爸。”


    杨琳不吭声。


    “好不好?别走了。”小姐妹近乎耍赖。


    杨琳手一翻:“你先把钱还给我。”想了想:“再请我看一回电影。”


    小姐妹问:“我请你看电影你就不走了?”


    杨琳没回答。


    她弯腰看床头柜的花:“哪来的?”


    “那个0+1送的。”


    “林嘉怡?”


    “嗯,她来治眼睛,说看到我发的Q了……”小姐妹眨着眼说:“还有,她问你怎么了,不理她,弄得人家不敢再去找你。”


    杨琳问:“她眼睛怎么了?”


    “她说要手术,要去香港植入什么……晶体?”


    杨琳不太懂,去网吧查了查,顿时心惊胆战。


    百度上甚至有一个人说可能会失明!


    她很担心,打开Q联系林嘉怡,看到林嘉怡空间动态,已经在香港动了手术。


    杨琳打算去看她。


    还好,林嘉怡没失明。


    杨琳一进去她就看过来了,没戴眼镜,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杨琳干巴巴地回应她,眼睛看着她房间里那么多漂亮的花,忽然觉得自己的拿不出手。


    林嘉怡主动接过去,找了个瓶子插上。


    她认真欣赏了会:“这是你自己折的吗?好漂亮。”


    杨琳僵硬地点点头。


    满天星是她很早之前折的,原本准备送给林坤河,没想到兜兜转转送给了林坤河的妹妹。


    她有些尴尬,说了几句话,问那个脸大的花是什么。


    刚刚在花店好像没看到这种花。


    “是芍药。”林嘉怡说:“现在不是花期,这是我一个阿姨从国外带来的,说新培育的品种,说不定今年开,明年就不开了。”


    见杨琳直勾勾盯着,林嘉怡问她要不要带回家去养。


    杨琳伸手想摸,忽然看见林坤河,摆摆手跑了。


    下楼后悻悻地想,这帮本地仔都莫名其妙的,那个卷毛仔也是,不知道发什么癫要打她爸。


    走路回店里,见卷毛仔在等她。


    他终于舍得剪头发,短青的发茬在日头下发光。


    杨琳想起他那天拎着她爸,因为激动,喉结一度绷出锋利弧度。


    杨琳忽然记起来他骂的是什么。


    她过去想问,卷毛仔先开口了,他说:“士多妹,我供你读书吧。”


    杨琳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她去看小姐妹。


    小姐妹连忙举手:“我没说啊,跟我没关系。”


    何渊文也没解释,继续说:“就在深圳读吧,我帮你搞定学籍。”


    杨琳皱眉:“我不要。”


    “为什么?”何渊文理解不了。


    杨琳还没忘记他跟林坤河联手耍她,叫她大老远送药的事,骂他:“因为你不是好人,你们都是王八蛋。”


    何渊文怔住:“我怎么王八蛋了?我明明是想帮你!”


    他气倒了牙,叉着腰转了几圈,忍了忍,回头又跟她低声下气:“我不是坏人,我也……不图你什么,你要是想还我人情,以后大学毕业去帮我爸做事,好好帮他就行。”


    杨琳不信:“你是不是又想耍我?”


    “我耍你干什么?”何渊文有些气闷,盯着她染黄了的头发说:“把头发染回来吧,我带你去学校,房子我也帮你租好。”


    他一提到头发,杨琳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狠狠瞪起眼。


    何渊文还没意识到她生气,拿她在Q里说过的话来劝:“你不是说你英语成绩很好吗,我爸就是做外贸的,到时候你……”


    杨琳彻底发作,拿着扫把打他:“滚,你给我滚!”


    她好气,气得脸都白了。


    小姐妹盯着被赶走的何渊文,满头雾水问杨琳:“你气什么?”


    杨琳抿住嘴。


    她在晚上做起梦,梦见英语老师喊她:“杨琳,来,进来,到老师身边来。”


    杨琳迟疑了下。


    老师微笑,镜片后的脸斯文亲切:“别怕,老师这里东西多,都被书压着了,你来帮我打一下手电。”


    杨琳于是进去,拿起了手电筒,也记得保持距离。


    老师弯腰找东西,却一直往她这边挪。


    杨琳以为挡到老师路,下意识往旁边撤,然而灯照不清,光影暗暗,她似乎听到老师低声:“杨琳,你皮肤好滑……”


    杨琳昏昏的,直到那只手从衣服下摆伸进来,她猛地睁开眼。


    天昏地暗。


    身下是硬硬的木板,床头蚊香还剩最后一点气味,静了会,听到外面早点铺拉卷帘门的声音。


    杨琳打开小夜灯,小姐妹也在旁边蜷成一团。


    35


    第35章


    ◎拍拖是什么意思◎


    【Chapter035】——


    那夜杨琳睁眼到天亮。


    深圳蚊子要命的多,天热,水果也烂得快。


    杨琳低头在架子里挑烂果,林嘉怡从门口进来:“忙吗?”


    “不忙。”杨琳朝她一笑,擦了擦手去开冰箱:“吃西瓜吗,还是吃甘蔗?”


    “谢谢,我刚吃过了。”林嘉怡拿出一束芍药花。


    好大一捧,颜色从浅到深,还有水蜜桃一样粉嫩的。


    她笑着说:“这是我问上次那个阿姨要的,她家里还有很多,我就讨了一些。”


    杨琳好惊喜:“这个真漂亮。”


    林嘉怡说:“就是不知道能养多久,你看看找个花瓶插着*,放点雪碧,兑点水试试。”


    “好!”杨琳马上去后面摆弄。


    她刚好在外面捡过一个花瓶,青花瓷的,插起来格外合适。


    插好后端着出去,林嘉怡在收银台翻那个蛋糕册子。


    杨琳放下花盆,不由盯着她看。


    盯得人家侧过头来,杨琳才不好意思地笑了,垂下的手指抠着裤缝说:“你发质真好。”


    林嘉怡说:“不太好,我头发其实很干燥。”


    “但是你头发很多,也很黑。”很自然。


    “我头发像我爸,长得快,总要剪。”林嘉怡摸了摸自己又长长的发尖,笑着说杨琳:“你头发也很多,还很顺。”


    杨琳叹气:“我这个颜色染得不好。”


    林嘉怡说:“其实好看的,很提气色。”她很真诚地夸杨琳:“你眼睛大,唇形也好,染了这个头发很像杂志模特。”


    杨琳第一次被人这么形容。


    她耳朵尖微微发红,摸着自己眉毛说:“杂志模特眉毛也黄的吗?”


    林嘉怡从包里掏出只眉笔递过去:“这个比你眉毛颜色稍微深一点,你要不要试试?”


    “啊?”杨琳呆了下:“我不会化妆……”她也没好意思接。


    林嘉怡笑,细细的眉毛笑时弯了弯:“我也不化妆,这个是商场凑单买的,你帮我试一下,好过我天天看着它觉得浪费。”


    杨琳只好接过来,找了个镜子照着,却不知道怎么下手。


    林嘉怡看她手生:“我来试试。”


    她捧着杨琳的脸,按她哥落笔的姿势往下描,描了几笔后,为难地皱眉。


    “好了吗?”杨琳想照镜子。


    林嘉怡看着有些难为情,她轻轻放下眉笔,细声细气地说了句:“好像……是不太好看。”


    杨琳掰着镜子照了照,忽然站起来也给她画了几笔,同样的粗,同样的弯。


    两个人顶着奇怪的眉毛哈哈乱笑,笑声中,是女孩子之间纯粹的情谊流动。


    从店里走后,林嘉怡还给杨琳发了条消息。


    她说人生应该有很多条路,比如她,当时考上是一条,复读是另外一条。


    她相信自己复读应该不会差,同理,杨琳就算不读大学也能有好的发展。


    这句话跟小谢说的很像。


    杨琳想,林嘉怡也是个心理强大的女孩子,高考失利那么大的打击都能轻描淡写地扛着。


    她被鼓励到。


    杨琳托着腮沉思,小姐妹滑过来问:“今晚去看电影吗?”


    杨琳问:“晚上去?”


    “对啊。”小姐妹看她似乎不愿意,推她一把:“不去算了,晚上的票最贵!”


    杨琳连忙答应。


    小姐妹趁机问:“看完电影,是不是就不走了?”


    杨琳点点头。


    她在这座城市的朋友不多,小姐妹和小谢,还有一个林嘉怡。


    她想她朋友虽然不多,但人都不错。


    看完电影后,杨琳跟老板说了,以后工资直接发到她手里,不然她不干。


    老板无所谓,工资给谁都一样。


    杨琳趁机又提了别的事,比如加工资,还有买个拖车,不然搬货的时候如果摔了,东西她们不赔。


    这些老板勉强答应。


    但拖车还没买进店,何渊文又来了。


    他又黑了点,不知道是不是天天在外面晒太阳,但人的力气也大了些,装大支矿泉水的箱子搬着就往里面跑。


    只是他摞箱子都放一起,经常重的压着轻的,这人似乎不太记事,又似乎有心事。


    魂不守舍的后果是他忽然被摩托车排气管烫到,小腿很快红了一片,燎起一个特别大的水泡。


    杨琳要带他去卫生所处理,他扭扭捏捏,一下说不用,一下说要去大医院。


    真矫情。


    杨琳没钱陪他跑来跑去:“这是水泡,诊所弄一下就好了,去什么医院?”


    何渊文见她又发火,不由叹气:“那我自己去吧……”


    他深一脚浅一脚往外走,扭头问:“我去医院,你去看我吗?”


    明明诊所就在附近,杨琳气得骂他:“爱治不治!”


    她觉得这人简直是来添乱的,顶着心口一团火去把他压住的水果搬下来。


    搬完想起那张留着灰渍的脸,不由又瘪嘴:“傻样。”


    杨琳找出上次买的一袋子药,里面有几种烫伤膏,她拿着在收银台把玩,时不时摸一下。


    摸得膏体发热时,见林坤河从门口走过。


    杨琳追出去喊住他,烫伤膏递过去:“给卷毛仔!”


    林坤河皱眉:“自己给。”


    杨琳不管,往他手里一塞就走了。


    她想他们穿一条裤子的,他肯定会给。


    不久又收到何渊文彩信,拍他那个伤,每天拍,说痒了,痛了,要留疤了。


    他说:『士多妹,留疤了你总得赔我吧?我身上还没留过疤。』


    『士多妹,你加我另一个Q好不好,也是个靓号……』


    『士多妹,我今天碰到一个同学就是湖南的,我跟他学了几句湖南话,改天说给你听……对了,你是湖南哪里的?』


    士多妹士多妹,死卷毛仔,杨琳做梦都梦到他在喊自己士多妹。


    她意识不到,看他的信息慢慢成了习惯,经常一边看着,脑袋里一边漫无边际地想事。


    有时也想这个人真有毅力,缠了她快一年,真无聊。


    杨琳扣下手机,翘着嘴角,却依旧没有回复。


    短信太贵了,她才没那个闲钱。


    外面的糖胶树开花了,臭了,又没味道了,11月的某一天消防过来查店,说阁楼不给住人,强令拆除。


    老板没办法,只能闭店几天。


    杨琳好久没休过这么久的假,和小姐妹约着去世界之窗玩了一趟,本来还打算去新开的神秘岛,但小姐妹痛经出不了门,她只好自己过去。


    珠海有点远,回来时坐车绕晕了,杨琳有点受不了,提前在龙华下。


    她找了间商场买水吹空调,何渊文打电话来。


    他好像没怎么给她打过电话,大概知道她不会接。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打了,杨琳也接了。


    大概这边总有男的看她,杨琳想证明自己不是一个人,她有朋友,随时能联系上。


    电话接通,何渊文没说话。


    杨琳一开始也不说,等了会有些不耐烦:“干嘛?”


    何渊文笑了下:“你怎么不在店里?”


    他声音有点不对,杨琳说:“店里装修,干什么?”


    “那你在哪?”


    杨琳看了眼周围,开口报了刚刚下车的站,她压低声音换了个地方坐着:“你先说什么事?”


    何渊文说:“心情不太好,想看看你。”


    他声音确实有些闷,杨琳扇着风说:“我又不是景点,看我干什么?”


    何渊文笑:“我去接你吧。”


    “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


    “关外很乱,你找个地方等我,别乱走。”何渊文挂了。


    杨琳没想等他,她还要去买东西。


    老板给她们租了个房,里面除了床什么都没有,她有好多想买的。


    商场不大,杨琳在里面逛了会,又接到表姐电话,说起外婆的后事。


    杨琳之前就知道,但她没回去。


    外婆跟她爷爷奶奶没什么区别,也一样不喜欢她,因为她妈妈最弱,也因为她妈妈嫁的老公最没钱。


    可是杨琳没想到,她外婆把金子全留给了她妈妈,临走时说对不起她妈妈,太忽视这个女儿。


    杨琳不懂,为什么当人爸妈的会在死之前才会意识到自己有错?


    杨琳忽然更恨外婆。


    错了就错了,不要认,坏就坏到底不行吗?为什么要来一句反思,让女儿为了她那句话的份量痛苦后半生。


    杨琳想到妈妈,有些鼻酸,又告诉自己不要管。


    如果她是妈妈,她一定不原谅,不回想!


    杨琳在洗手间洗了把脸,感觉头没那么晕,准备回罗湖。


    关外跟关内确实不太一样,这里摩的乱跑,改装的三轮车也横冲直撞,行人看起来都灰扑扑的,要么行色匆匆随地吐痰,要么蹲在路边抽烟,像三无人员。


    杨琳有些紧张,拽着包去站台看了看标识,要去对面坐。


    她往前去天桥,天桥下来后又走了一段,接近公交站台时后面猛地冲出一辆摩托车,骑车的人伸手抢走她的包。


    杨琳懵了。


    她傻傻站在原地,忽然一辆轿车踩足油门开过来,径直去追那辆摩托。


    摩托开得也快,但轿车马力更足,开到它前面把车一刹,摩托差点就撞了上去。


    何渊文推门下车跟抢包的人打起来,抢包的见他拼命,扬手把包往后面一扔,骑上摩托溜了。


    杨琳连忙跑过去,那么远,跑得她气都岔。


    何渊文把包包给她:“看看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杨琳不用看,她觉得他傻:“我包里没什么东西,就一点零钱!”她不是一点警惕心都没有,刚刚感觉这里不安全,手机就一直抓在手里。


    何渊文却小心翼翼地问:“痛吧?”


    杨琳以为他摔神经了,喘着气说:“我痛什么?你看看你自己?”


    他跟抢劫的打架,脸青了嘴巴也破了,刚刚抢包还摔在水泥墩子上,不知道骨折没有。


    杨琳推他:“你起来走两步,看腿有没有事?”


    “我没事。”何渊文抖了抖腿,看起来还能动。


    他凑近看她,却先被杨琳发现不对:“你这里怎么了?”


    她发现他脸上有几个印子,像巴掌印。


    何渊文迅速撇开脸:“没事,自己撞的。”


    他不太自然。


    杨琳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也不舒服,绷起嘴,拿着包包想走。


    何渊文忽然伸手,摸了下她眼睛。


    他手里有血,告诉她:“士多妹,你眉毛破了。”


    杨琳这才发现额头有点痛。


    何渊文不由她讲,直接领她去了医院。


    医生看了看,不严重,就是被包包上的铁环崩到眉毛,给她简单消下毒,贴了个创口贴。


    得知是被飞车抢劫,医生也只能叹气:“唉,报警也没用,抓不到的。”


    杨琳没想报警,她今天坐车很晕,被抢了很累,人已经没什么劲。


    何渊文把她送回出租房。


    杨琳在车上看他。


    他反常地没什么话,人看着低沉,睫毛投出的倒影也静静的,今天不冷,他的下巴却又缩在领子里。


    他脸上的印子好像又清晰了些。


    杨琳到家后才想起他的伤没有处理。


    她给他打电话:“你的伤怎么办?”


    何渊文说:“我没什么事,过两天就好了。”


    杨琳问:“你是不是……被人打了?”


    何渊文没说话,电话里很静,连他喘气的声音都听不到。


    杨琳忽然有点生气,不知道谁打的他,下手那么狠。


    她翻箱倒柜:“你回来吧,我这里还有药,你拿去擦。”


    何渊文听了,折返得很快。


    他直接上来敲她的门,出租房的走廊很暗,始终有股潮潮的感觉,地上铺着红色地砖,和他身上的名牌衣服很不搭。


    杨琳把药递给他,他忽然抓住她的手:“士多妹,我们拍拖好不好?”


    杨琳心里跳了一下,她想抽回手,他却不放。


    何渊文的手很大,也很烫。


    杨琳的眼皮不知道为什么发沉,她听到自己蚊子一样的声音:“拍拖是什么意思?听不懂。”


    何渊文重新笑起来。


    他的单眼皮很有神,唇弓饱满,笑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牙:“就是谈恋爱,你做我女朋友,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杨琳听了,有些难为情。


    她低头,何渊文迅速在她脸上啄了一下。


    杨琳羞得手都不知道怎么放。


    何渊文原本也紧张,见她耳尖发红,忍不住又亲了一下。


    “我喜欢你,真的。”他牵住她不放,低声说:“跟我拍拖好不好?”


    杨琳整个人都烧起来。


    她心跳得好响,人好像在发飘,又感觉眼睛也有点胀,过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人生的第一场恋爱,杨琳谈得很甜蜜。


    何渊文有一副特别的眉眼,他很爱笑,唇线清晰有弧度,笑起来格外好看,他几乎跟她形影不离,去哪里都爱带着她,对她也特别宠,带她看很多电影,给她买很多的衣服和香水。


    杨琳走过奢侈品店时再不会被柜台的人打量和无视,他们争着给她服务,喊她杨女士,贵价饮用水一递就是好几瓶。


    那些东西都买得起,杨琳也就没之前那么大兴趣,尤其是包,何渊文爸爸的手袋厂里全是这种包,老花纹路她看得疲劳,也欣赏不来。


    当你不再为钱发愁的时候,找乐子就成了最大的愁。


    杨琳选择学英语。


    她跟着何渊文去了几个国家,但何渊文不喜欢去鬼佬多的地方,因为他妈妈的情人都是鬼佬。


    杨琳知道他父母不和,但他爸爸最多是忙得管不上他,他妈妈却完全不理他,态度冷漠得像不是亲儿子。


    可何渊文愿意跟杨琳一起去有鬼佬的国家,她说要学好英语再去,他就给她报班,等她慢慢学。


    而杨琳学英语,也有些微妙的不可说的原因。


    比如她隐隐发觉林嘉怡喜欢何渊文。


    虽然林嘉怡没表现出来,但恋爱中的人六感发达,杨琳能从一些很细微的事情上察觉。


    比如何渊文叫她0+1,稍微逗她一下她就会很害羞,也比如人再多,她的注意力也下意识放在何渊文身上。


    她对何渊文的关注比对她哥还要多。


    杨琳有时感觉自己狭隘,小气,因为林嘉怡还是像以前一样对她,她们在Q上仍然能抱着手机聊到很晚,出去时林嘉怡也还是对她很照顾,经过店里会给她带奶茶带甜品,去哪里玩也记得给她带礼物,广东话叫手信。


    她经常陪杨琳去玩一些没体验过的,需要女孩子结伴的事情,或者做一些她不感兴趣,但杨琳想玩的东西。


    杨琳觉得自己太敏感,于是刻意不让自己去想这些,心态转变后,对林嘉怡的关注也更多变为羡慕。


    羡慕她学习好英语好,也羡慕她脾气性格好,羡慕她被很多人喜欢。


    杨琳也喜欢林嘉怡。


    林嘉怡身上没有丝毫本地人或者有钱子女的骄矜,杨琳第一次在生日宴上看到她,就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说话慢吞吞,性格软绵绵,听人讲话也没半点不耐烦。


    杨琳跟着何渊文认识了很多人,比如那个叫阿班的人全名黄亚滨,跟林坤河一样,也是何渊文朋友。


    这些人里大多数都顺着何渊文,也就顺着杨琳。


    黄亚滨这样混不吝的有钱仔,在她面前也是一口一个琳妹妹,她做什么都好,说什么都对。


    但杨琳很清楚,他们更喜欢林嘉怡。


    林嘉怡是他们所有人的妹妹,哪怕那些年纪比林嘉怡小的,也把林嘉怡当妹妹一样护着。


    顺和护是不一样的,杨琳能分清楚。


    她更能分清楚的是,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跟林坤河关系最好。


    林坤河比何渊文更会交人,也更知人。


    林坤河很理智,有时定在那里像一座山,从不冲动从不出格,而何渊文身上的豪情重于其它,有时会做一些别人难以理解的事。


    比如他小时候被保姆带大,后来给保姆家里人买房子又买铺子,再后来他家里破产,保姆子女迅速卖掉了那些房和铺子,一毛钱都不愿意还。


    那是何家山崩海啸的一年。


    2008年底,何渊文爸爸在金融危机中受了很大影响,从拖货款到工厂倒闭,再到他挪用客户的钱发工资被告被抓。


    他欠的钱太多,据说要判十来年。


    杨琳也开始后悔,后悔之前没有多买一些包包首饰,不然卖掉也能替他爸爸多还债,不至于判那么久。


    十多年,她想一想都忍不住颤栗,监狱那种地方怎么可以待十多年?


    她一天都待不了。


    可是后悔也没用,他们还要继续生活,于是杨琳想去广州,跟小谢一起工作。


    也是这个时候,杨琳和林嘉怡有了矛盾。


    认识这么久,她跟林嘉怡的冲突一共也就两次,比如这次何渊文爸爸被抓,林嘉怡劝何渊文出国,趁签证还有效。


    杨琳问:“那我呢?我怎么办?”


    林嘉怡沉默了会,说她的想法不现实,不应该让何渊文跟她去广州工作,那里不适合他。


    林嘉怡说,起码让何渊文出国把书读完,不能说不读就不读。


    杨琳被这句话触痛。


    她忽然尖锐起来,冷笑着问:“你敢说不是因为你喜欢他,所以想让他跟你一起出国?他到了国外相当于单身了,认识的人不多,你可以天天在他跟前打转……刚好他妈妈也喜欢你,不是吗?”


    林嘉怡拧着眉心说:“他现在的情况留在国内,对你们都不好。”


    “这也是我们的事,轮不到你操心吧?”杨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好不好我愿意,他也愿意,你敢说你嘴里那条现实的路没有一点私心?”


    林嘉怡缓了缓说:“你别这么激动。”


    杨琳说:“我不激动,我就问你,你是不是喜欢他?你回答我。”


    林嘉怡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问得透不过气。


    杨琳觉得她多管闲事,更清楚意识到她的建议里藏着不敢承认的私心,于是跟她翻了脸,决心再不往来。


    她们之间的第二次矛盾是09年,林嘉怡回国去广州找杨琳玩。


    她带着求和的态度,杨琳却没理她,没时间也没心情。


    然后那天她在夜场出了一些意外。


    杨琳有些无措,有些后悔,她无意伤害林嘉怡,只是没想到会发生那种事。


    然后林坤河来了,跟何渊文发生冲突,怪何渊文没有保护好她妹妹。


    明明他们不久之前还坐在一起吃饭喝酒,林坤河提着酒去他们出租房,喝得痛快聊得也畅快,这会却针锋相对,要打起来。


    杨琳挡在他们之间,原本对林嘉怡的愧疚变成愤愤不平。


    她推着林坤河,大声骂他:“是你妹妹自己死皮赖脸要留在这里的,我们谁都没让她来,你要怪就怪她自己,是她自找的!”


    林坤河被她一推,平静了下:“你走开。”


    杨琳不肯:“要走的是你,也是你妹妹,你们两个都滚,以后不准来!”


    林坤河目光落在她身上,眉眼慢慢冷静下来。


    他看着何渊文,原本攥紧的拳头松了松,目光从冷淡到陌生:“以后别联系了,广州也好深圳也好,大家最好不要见到,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他们兄妹走后不久,何渊文也在一个工作日说要出国,他妈妈情况不好,他得过去。


    杨琳心如刀割。


    她问:“你是不是跟林嘉怡搞上了?”


    何渊文否认了:“不是,跟嘉怡没关系。”


    杨琳不相信他说的话,她知道他跟林嘉怡一直有联系。


    于是她钻了牛角尖,一再地放狠话,逼问他:“是分手的意思吗?”


    何渊文看着她,神情挣扎。


    “我问你,是不是要分手?”杨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不要他模糊的态度,要么在一起,要么彻底把他推开。


    何渊文憋得手指骨节都锐利起来,拱在膝盖上几个冒白的尖。


    杨琳不看他了:“不敢说吗?那我来说,我们分手。”


    她不想在模糊的信号里让自己被动,她不要幻想别人的爱,不要猜别人想法,不要被别人的态度钓着。


    她早就跟他说过,如果离开他,她以后都不会理他。


    他讲的那些话杨琳一个字都不信,明明早就讲好了的,什么欠款什么债,他们都可以慢慢还,还不了又怎么样,那些人敢杀了他们吗?他爸爸都坐牢去了……


    可何渊文还是走了。


    他走后杨琳也不想上班,她去公司拿东西,洗碗阿姨问何渊文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何渊文性格很好,和夜场里洗碗阿姨PA大姐工程大叔们都处得来。她们记得他感冒了一直咳嗽,让她也多穿点,两个人不能都生病,还说结婚一定要在广州也摆酒,他们要去喝酒要随份子给礼金。


    还有保安大哥被醉酒的客人捅刀,也是何渊文第一个去救的。


    他人缘好,肯吃苦,吃得消落差,却吃不消他妈妈一条信息,一通电话。


    杨琳走出公司,觉得很冷。


    广州怎么会这么冷?她裹着自己发抖,经过银行时在何渊文留下的卡里取了一张钱,买了烟带回去。


    隔壁和他们吵过架的夫妻也在开门,见她拿着烟,女的挺着个肚子撒娇,说自己闻不得烟味。


    男的马上警告杨琳,不许她在出租房抽烟,不然让她好看。


    杨琳打开门,使劲一甩。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抽烟,第一次没经验,烟没滋没味,只会呛人。


    她抽不下去,又打开酒喝了会,看到桌面有何渊文的东西,通通扔进垃圾桶。


    杨琳当时想,如果他敢回国,她一定要打爆他的头。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周四零点


    36


    第36章


    ◎你闲得没事喜欢摸自己?◎


    【Chapter036】——


    林坤河在公司忙两天,手头事处理一些,黄亚滨过来串门。


    他一进来就摸貔貅屁股,多么神圣的凶猛的瑞兽被摸出几分情色感,林坤河团了个纸丢他:“别在这发骚。”


    黄亚滨弯腰把纸团捡起来,三分姿势扔进垃圾桶,心满意足地拍拍手,问了问他爷爷的情况。


    林坤河说:“先在家养着,一个月后去复查,到时候看复查结果。”


    “嘉怡呢?”


    “在罗湖,她说要在那里守着。”


    “孝顺女,”黄亚滨躺在沙发上感叹:“你爷爷有你们这一对孙子孙女,躺着也高兴。”


    林坤河不太高兴地瞟他。


    黄亚滨忙改口:“阿爷应该很快就能走,我前两天在弘法寺给他求了健康。”


    林坤河说:“我以为你回家拜了老爷。”


    外面HR敲门:“林总,面试的到了。”


    林坤河出去见了见。


    回来时有些疲倦,揉着眉心。


    黄亚滨问:“不在家休息两天?”


    休什么,林坤河打着呵欠说:“不用做,你养我?”


    这么勤奋干什么,黄亚滨提着领子震了震:“我开公司养你啊!”


    林坤河抬眼看他那条骚气的领带。


    黄亚滨问:“你妹跟你老婆,最近怎么样?”


    林坤河:“没怎么样。”


    黄亚滨一笑:“那就好,有空你领着嘉怡和弟妹,我请你们一起吃个饭。”


    林坤河双手交叉架在台面,客客气气问:“现在就有空,晚上约哪里?”


    黄亚滨尴尬了下:“今晚有事,明天可以。”


    他在沙发上躺得不舒服,脚一踢站起来,显摆自己腰力:“或者你们选时间,我随时恭候。”


    林坤河目送他离开。


    黄亚滨最近皮换得勤快,明显有女人功劳。


    他光鲜得像个小白脸,近期熬得一天一餐的林坤河糙得跟他不在一个水平。


    林坤河捞起镜子照照,钱包里找出健身卡,下班后去了趟隔壁楼的健身房。


    这一栋挨着杜海若的便利店,泳池那一面正好能看到。


    林坤河进去时看见黄亚滨在楼下盘桓,手指上是甩来甩去的车钥匙。


    小欢欢从雪柜旁边跑出来差点摔倒,他一把抄起,刮刮小姑娘鼻子,笑着说了些什么。


    林坤河戴好泳帽,门口又不见人影了。


    他准备下水,易和平发来工地一些照片。


    之前接的一个厂房改展馆,这个工地比例上有些缺陷,林坤河过方案的时候斟酌很久,木作亲自出了几张图。


    按他的图纸,易和平盯着木皮找了还原度最高的材料,墙板的上下角和木饰面有不平的也盯着返了工。


    他对工艺把控很到位,验收起来也认真,向林坤河请示单项结算的事。


    林坤河回复几个字:『可以,辛苦。』


    稍微客套两句,锁了手机下水。


    易和平还算识相,及时投到他麾下。


    当时说的那个项目,甲方大方是大方,但拿地的时候出了点问题,工期一再拖延,今年估计开不成工。


    易和平如果选择单挑,这个项目拿下了也是一块难吃落肚的肉,毕竟接项目是第一步,后续还有工程垫资。


    以他的实力估计只能借。


    易和平公司的情况林坤河上次也看到了,他连公司那几个人的工资都快付不起,勉强接了工程落了地请了款,钱跟林坤河一分,到手估计也剩不了几个钱。


    到时还有银行利息。


    要不是林坤河伸援手,估计撑不到年底。


    好在易和平突破了自尊心这一层,他命里缺的东西深圳有,林坤河也肯给;而林坤河看中的易和平身上也有,合作起来都有好处。


    他来后同行马屁拍得响,赞林坤河收服一员忠心大将,堪称现代周瑜。


    这话忒假。


    林坤河从不幻想自己是周瑜,也没对古惑仔着迷过,底下人干得再好也隔着两颗心,职场商场,最稳固的从来都是利。


    最近事多,出差回来又跑医院,吸的都是医院的废气,林坤河从水里出来又去力量区待了会,这才感觉肺部循环好了些。


    回家路上老婆打来电话:“我想吃关东煮。”


    林坤河说:“楼下不就有?”


    “楼下的不好吃,我想吃我姐店里的。”


    “那你该给你姐打电话。”


    “打了啊,”杨琳在那边撇嘴:“她没接,可能在忙。”


    林坤河说:“那就不吃了,刚好减肥。”


    死设计佬,杨琳隔着电话骂他:“我哪里肥?”


    “你脱掉衣服自己摸摸不就知道?”设计佬收了线。


    杨琳盯着手机干瞪眼。


    她穿好衣服准备自己去买,杜海若电话打过来了,说刚刚没看到消息。


    “有什么事吗?”杜海若问。


    杨琳看眼时间:“没事。”


    她本来想让杜海若弄份关东煮让林坤河顺路去拿一下,但一个不在店一个不配合,干脆没提。


    没聊两句,杨琳听到咔嗒安全带的响声,接着是杜海若跟人说话,声音很轻。


    杨琳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在约会吗?”


    杜海若有些不好意思:“没,跟朋友出来吃个饭。”


    杨琳嗯了一声:“行,那你吃吧,先不说了。”


    她及时挂断,生怕打扰到杜海若。


    杨琳还怕表姐被影响得太深,既然愿意重新开始,既证明杜海若在走出那段婚姻的阴影,也证明前夫已经从各个方面都干扰不到她。


    那个前夫要钱没钱要脸没脸,凭杜海若的条件闭着眼睛随便找一个男的,也能赛过他。


    杨琳心情有点好,从冰箱拿了根冰棍去撸狗,一休躺在她怀里,被她摸到昏迷。


    “死狗,怎么掉这么多毛?”


    杨琳找了个东西黏身上的狗毛,黏完把狗抱回狗窝,狗鼻子比她灵,半路就闻到门口的气味,睁开眼唰地飞去玄关。


    林坤河打开门,提着两桶关东煮。


    杨琳也踢踢踏踏地跑过去。


    林坤河一个蓄力把她抄到怀里,托着屁股颠两下:“就为了个关东煮?”


    杨琳眉开眼笑地在他下巴啄了一下。


    林坤河低头问:“自己摸了没有,哪里肥?”


    杨琳格开他脑袋:“饿了,快给我。”


    她左捞右捞,见他来劲,一拳砸在他肩头:“你闲得没事喜欢摸自己?”


    可不是?林坤河抱着她煞有介事:“你知道我学过画画,有句话叫美术生比医生更了解人体,不把自己摸明白了怎么摸……怎么画别人?”


    杨琳眯起眼睛看他。


    林坤河低声说:“一会我教你怎么摸。”


    杨琳跳下来去吃关东煮。


    林坤河去洗手换衣服,再把黏人的狗赶回狗窝。


    回到客厅杨琳已经吃完了,他带那么多东西她就吃了两串,一串章鱼烧一串海带。


    这也对得起他,回去时停路边差点被抄牌。


    林坤河看得牙痒,揪着她的腮:“玩我是不是,就这点东西还非要今天吃?”


    杨琳端起来喝了点汤,舔舔嘴皮子说:“明天当早餐。”


    林坤河没眼看,去给家里打电话问爷爷情况。


    林嘉怡说今天血压还好,吃饭跟说话都行,晚上还自己刷牙了。


    林坤河笑:“自己刷牙?刷几颗?”


    林嘉怡说:“基本都刷到了,很仔细。”


    老老头要强得很,也爱干净得很,上回中风也是,才睁眼就要自己洗脸。


    “那你好好照顾,自己也注意休息。”


    林坤河回房间,杨琳骑在被子上,两条膝盖来回蹭。


    林坤河走过去,作势拿她手机:“在看毛片?”


    杨琳抓紧手机:“我在算业绩……”


    算来算去,她想开一个人。


    原本打算等三个月,现在觉得没必要等那么久,有个草包见招了新人就偷懒,干点活满嘴借口,还跟她顶嘴。


    这种还要给他分业绩,杨琳不太想。


    她在床上颠了个身,问林坤河:“你有没有开过人?”


    林坤河把她翻过来:“开人什么意思,我只开车。”


    杨琳扣上手机问:“你当老板的没开过人?”


    “你说开除?”


    杨琳点点头,搂住他胳膊说:“你当老板这么久,开人经验肯定很足。”


    林坤河觑了她一眼:“你不也当过领导,你管人比我早,当时没开过人?”


    他还记得她当时的样子,穿一条黑色西装裙,拎着对讲机在场子里走来走去,像模像样,满面春风。


    有些服务员见她过去,还会喊一声琳姐。


    她当时也不过二十出头,那些服务员年纪更小,到处都是十几岁的脸,但个个世故成熟,称呼人时一口一个哥姐,把黄腔当平常。


    林坤河进去时杨琳正在咨客台骂一个嘻皮笑脸的包间少爷,说他鼻子丑得像脸上安了个鸭屁股。


    她鞋掉了,那人捡起来舔两口,仍然笑得满嘴牙。


    乌烟瘴气的环境,他们却如鱼得水。


    林坤河抽出手臂揽住杨琳,戏谑道:“杨领班现在当主管了,是不是有什么心得要传授?”


    杨琳在他怀里吐着气说:“我那时候缺人缺得很,都快光杆司令了,哪里舍得辞退人?”


    “为什么缺人?”


    “夜场是这样的,流动性很大,有时候上午招的人下午就跑了。”


    “你们不是晚上才上班?”


    “我是打个比方,比方!”


    林坤河没心思听她的比方,他那一碌已经蓄满了势,撩开她头发吮一阵,杨琳手脚发软。


    他还没怎么样,她已经喘得不行。


    林坤河有些意外,手指停了下:“这么*热情?”


    “那你喜不喜欢?”杨琳把他轻轻握住,再握牢。


    林坤河笑,哑声说:“不错。”


    老话小别胜新婚是有道理的,只是林坤河兴浓时对杨琳来说总是有点难吃,他张得太过,伸进去一步一剐,她不由吸气。


    林坤河亲着她后背,慢慢地递进跳跃,房间安静声音湿润,他干燥的发尖擦过她的脖颈。


    杨琳闻着他头发的气味问:“你在哪里洗的澡?”


    “健身房。”


    怪不得今天这么有力。


    新换的夜灯在墙上投出摇动的光源,杨琳咬着指甲盖,林坤河的影子也在她眼里波动,汗滴在她身上,他受累,她嫌黏,推他把空调开低点。


    林坤河手长,没抽出来,就着这个姿势把她挪到床尾。


    空调对着吹,他一动一问:“还有什么要求?一次性说完。”


    杨琳没要求了,抱着他汗津津的背说:“老公,你比以前还猛。”


    这点事上林坤河一向喜欢听她吹捧,他有来有往地夸她:“你也很不错,咬起人来很带劲,很…s。”


    杨琳咬紧他,难舍难分。


    林坤河卯足了劲跟她较量,他脸埋在她头发里,好在健身后的爆发力足够强,到底把她搞得服服帖帖。


    两人抱着歇了会,杨琳睡不着,撩着被子怎么盖都不对,她把腿架到林坤河腰上,摸他脸。


    林坤河合着眼睛没动,像累惨了,又像睡熟了。


    杨琳趴到他肩上:“老公啊,你睡了吗?”


    林坤河叹气,她刚刚餍足,这会对他动手又动脚。


    “我属鹰的,不用睡。”他勉强提起精神,准备应付她再一次的要求。


    杨琳笑着推开他,睡不着无聊,拉着他说了团队里的事。


    林坤河听完说:“你掏三个月工资给他,再帮他找下一份工作,恭恭敬敬送他走。”


    杨琳翻起眼睛:“凭什么?”


    林坤河激她:“我看你一副不敢得罪人的样子。”


    “谁说我不敢得罪人?我一天骂他八百遍好不好?”


    “那还有什么好想的,没业绩又不听话,留下来给自己找不痛快?”


    杨琳若有所思。


    林坤河说:“程序上的事找人力,要么你找制度干掉,要么……”


    “要么什么?”


    “要么你调整分业绩的方式,比如让他们自己分。”


    “你是说叫他们内斗啊?”杨琳古怪地笑,她眼睛滴溜溜,很快神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们是老乡,但不是一个股东的人,本身就没那么亲,而且我就算现在不开他们,迟早有一天要开……”


    林坤河看她脑子挺清楚的:“你什么都知道还要问我?”


    杨琳痴笑:“我睡不着,你凭什么睡?”


    她理直气壮,又扒着他说了徐芳冰的事,分析靠谱不靠谱。


    林坤河觉得自己今天就该烂在办公室,好过在这里听她讲些无聊事。


    他不感兴趣,翻了个身说:“她要么走,要么入股。”


    “什么意思?”


    “意思是她没得选。”


    杨琳眼神转了转:“你是说,老朱就是要搞她?”


    林坤河点头。


    杨琳一愣,计较道:“徐芳冰为公司付出那么多,你们当老板的真阴险……”


    林坤河打断她:“我只看公司进帐。”


    “你们这样会有报应的,这么不讲情义,哪一天把底下人惹急了……”


    “那就认。”


    杨琳不信他有这么淡定:“那你呢?要是邓文胜或者肥春……”


    “那也认。”林坤河还是那副语气:“没有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用谁,我用了他们,就要承担用错人的后果,人性是不可控的,任何事都这样。”


    杨琳想说什么,忽然语迟。


    他太理智,这种理智让她产生一股说不上来的陌生感,也许是因为跟他在工作上的交集不太多,也许他们刚经历一场亲密的性|事,他的冷静眉眼她还来不及消化。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何渊文。


    他们很不一样。


    杨琳躺下来,撩了撩被子。


    林坤河睁开眼,她一张素脸少见地有点呆,像她在士多店最后的那半年,偶尔在收银台愣神,没有了叫人老板的世故,多了些符合年纪的茫然。


    林坤河问:“困了?”


    杨琳摇摇头。


    林坤河看她一会,靠过去,叼着舌尖嘬了两口,嘴唇和她慢慢地磨,不疾不徐,磨到她鼻息软下来,主动往他怀里靠。


    女人感性,她把对老朱的气撒在他身上,就势掐他两把:“果然人家说商人最奸。”


    林坤河钳住她不安分的手:“几个小股东这么能搞事,就没徐芳冰一点功劳?”


    “那怎么了?”杨琳嚷嚷着说:“她店长也不好当,总不能老朱一来,她就马上跟这边股东作对吧?”


    “所以你看,这不叫我们奸,你们也很有心计。”林坤河随口挑破这种所谓的职场智慧。


    不过这个对赌协议有点意思。


    林坤河问:“那个对赌协议的事是她自己想的?”


    杨琳说:“王助帮她想的。”


    “戴眼镜那个?”


    “嗯。”


    林坤河看着她,淡淡来了句:“看来他人不错。”


    “人还行,就是假正经,喜欢端着。”杨琳开始困了,打着呵欠有些口齿不清。


    “假正经什么意思,你泡不动,所以叫假正经?”


    杨琳一惊:“我什么时候泡他了?”


    林坤河问:“你那天在餐厅唱歌不是唱给他听?”


    杨琳脑子里有根弦被拨了下,干巴巴笑:“怎么会?我明明是唱给你听的。”


    “是么?”林坤河目不转睛,两只眼睛像能透视。


    杨琳一阵心虚。


    林坤河也没为难她,换了副语气说:“你如果要听我的建议,对赌很好,但全靠对赌风险太高,最好还是掏一部分现金。”


    杨琳只会眨眼。


    林坤河重新合起眼,这次是真打算睡觉。


    杨琳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伸手把他眼皮掰开,一时忍不住笑。


    笑完见林坤河目光阴森,连忙老实:“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林坤河一个翻身压住她问:“几岁了做这种事?”


    “我17!未成年,你完蛋了,你刚刚在犯罪,我明天就去告你。”杨琳被他扭住一只手,狼狈地回头。


    林坤河抽了一团纸巾堵住那张嘴,顺便把掏出来揉两把:“17岁这么大?”


    “呸!”纸条破了黏在舌头上,杨琳一心呸纸巾,不留神林坤河在后面慢慢挤进来。她咝咝换气,胀得忍不住挠他手臂。


    林坤河掐着腰弧把她带起来,跪在床上才想起点事:“刚刚只顾着满足你,忘了教你怎么自摸……”


    杨琳挣扎得厉害,他干脆把她提到卫生间,镜子前抓着她下巴,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逼她直视。


    他们都还年轻,旺盛与激烈都是常态,杨琳被迫看着镜子,林坤河领着她的手在她身上四处游走,他言语下流目光直接,她汗涔涔,眼眶都发红。


    次日晨早起得晚,好在都不用打卡。


    林坤河炸了泡尿出去,跟杨琳一起吃昨晚剩下的关东煮。


    杨琳在里面加了点青菜,林坤河手机收到条信息,老姜有个项目报了国外一个奖,小众但含金量高,重要的是压过他曾经一个校友。


    很飘一个香蕉仔,顶着张东亚脸嘲讽过中国无设计。


    这事儿够劲抽。


    老姜太牛,牛得他都能跟着沾点儿光。


    林坤河跟老姜聊了几句,思索着请他们一家来深圳玩。


    杨琳早想找机会了,摇着他手臂说:“老公啊,请他们到家里吃饭吧?”


    林坤河问:“你做?”


    杨琳爽快道:“我又不是不会做,他老婆湖北的,跟我们湖南口味差不多。”


    林坤河说:“老姜喜欢喝汤,之前去罗湖,我妈煲的汤他喝了三碗。”


    杨琳低头吃青菜。


    出门已经九点多,一休照例咬两人鞋,林坤河向它做手势:“回去,后退。”


    杨琳在门口擦鼻涕,忽然小腿像被牛舔了一口,她啊了声,回头就骂:“死狗!”


    一休朝她呲牙,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杨琳回头,林坤河高深莫测地看着她。


    她没睡够,还想在车上补会觉,电梯里脸贴到他胸口:“我今天不想开车。”


    林坤河说:“我要接我妈去广州。”


    “去广州干嘛?”


    “她们有个同学聚会,我刚好也去趟工地。”


    两人从电梯出来,迎面跟邻居打声招呼。


    杨琳叹气:“那你帮我问问你妈妈都什么时候煲汤?”


    林坤河拍拍她头顶,开车走了。


    杨琳像被他拍出脑雾,站了一会才记得去找车。


    今天有单签,她守着客户刷完卡,两个男销售搓着手等分提成。


    杨琳低头报单:“客户刚刚说有个同事帮忙找了入户门的拼花,是谁选的?”


    韦来说:“杨主管,好像是我,我刚好手机里拍的有,就给他们看了下。”


    杨琳点点下巴:“那这个单就记你名。”


    说完走了。


    晚上店里聚餐,一个月一次的活动大家想换个场,选了间带餐饮的酒吧。


    进去时碰到个穿燕尾服的领班正指挥下属,一口西南腔,一张方方正正的脸,看起来很靠谱。


    杨琳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徐芳冰问:“咋了认识?”


    杨琳摇摇头,回忆道:“长得像我一个……”她顿了顿,朋友两个字实在说不出口,皱眉说:“朋友的男朋友。”


    她想到谢珉。


    徐芳冰问:“你偷上了?”


    杨琳眉头皱得老高:“你以为我像你,是个男的就要逗两句?”


    徐芳冰乐:“你说反了吧,到底谁是个男的就要逗两句?”


    杨琳问:“我逗谁了?”


    “你敢说你没逗过王助?”徐芳冰手一指,王逸洲顶着副眼镜走在前面。


    他在这种地方有点格格不入。


    杨琳想起林坤河的话,抿着嘴皮子说:“别误会,我就是崇拜学历高的人,想离他们近点,沾沾光。”


    徐芳冰找到机会嘲笑她:“小文盲。”


    “鸭公嗓。”杨琳毫不客气地挖她一眼。


    这是她们一贯的相处模式。


    徐芳冰跟她第一次见面很不顺眼,总说搬进南京那间屋的时候以为她死了,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烟灰缸里戳满烟头。


    杨琳承认那会她松弛过了头,每天像个游魂,游走在金陵城的巷弄。


    人要开始放纵很简单,一个道德败坏的老师,一个自私无能的父亲,一个说好相守却独自离开的恋人,都是她人生变烂的推力。


    她到南京前去了很多地方,到了南京以后横冲直撞,工作也有一天没一天,作息更是日夜颠倒,比在夜场上班还要乱。


    直到徐芳冰出现。


    她们在合租房里打了一架,然后杨琳把何渊文留下的钱给她还债,成了她新的债主,却也被徐芳冰拉上了一条新的路。


    算起来徐芳冰才是正经砖二代,家里开了十几年瓷砖厂,高峰期也有不少加盟商。她拉着杨琳一起卖瓷砖,不许杨琳辞职,不然不还钱。


    杨琳跟她吵吵闹闹地过了两年,后来徐芳冰来深圳,然后她回广州,现在又在一起,也是一段孽缘。


    酒吧很难安静,十点后吃饭的人撤了一波,环境开始躁动。


    留下的猜拳摇骰,杨琳玩这些有招有数,赢了以后捋捋头发,随手把牙签扔到杯里:“我撤了!”


    同事们喊:“不是吧杨琳,走这么早,你老公催你了?”


    “没催也不跟你们玩,一个个要运气没运气,要技术没技术。”杨琳起身离开。


    走过舞台时收到条信息,林嘉怡发的,叫她周末去罗湖吃饭。


    她不知道从哪里要来杨琳号码,信息的语气很熟悉,像09年发消息说想去广州找杨琳玩,字里行间带着求和意味。


    杨琳一脸琢磨地盯着信息。


    她其实时常想,如果那一年林嘉怡没有回国,没有去广州找她,可能后来的事都不会发生。


    【作者有话说】


    周六见


    37


    第37章


    ◎你不热?◎


    【Chapter037】——


    还没到周末,杨琳要去设计公司做简报。


    她拎着车钥匙问:“今天拼场的,去一个就行,你们谁去?”


    两个男销售对看一下:“都可以。”


    杨琳想了想:“那韦来去吧,他们二组组长说上次旅游名额是韦来帮忙报的,玩得不错。”


    另一个叫小于的不由瞪向韦来,明明是他报的!


    韦来低头没吱声。


    杨琳把车钥匙递过去:“走吧,电脑记得带上。”


    “好的……”韦来有些心虚,也不敢看同事,麻溜跟在杨琳后面。


    杨琳脚步轻快,面无表情。


    这两个草包本身不亲,是进了她的团队才变得亲密,她不能让他们一致对外朝着她,要让他们互相争食。


    他们不团结了,她才能舒坦。


    就这么搞上两回,两个男销售之间就已经不太和气。


    杨琳放手没管。


    周五回店开会,她在会议室问徐芳冰:“协议你签了?”


    “签了。”


    “你真的一分钱没掏啊?”


    徐芳冰奇怪:“我哪来的钱?你不知道养孩子多贵,我妹报的那些班花了我好几万……还有苹果电脑,我都用不上苹果电脑!”


    深圳读书太贵太贵,这里有钱人又多又拼,这个班要报那个班也要报,气得徐芳冰自己都没了繁殖欲望,回家跟老公一顿脾气,怪他非要把人带回深圳。


    “你也就欺负你老公了,窝里横。”杨琳无聊地转笔。


    她老公是个好人,回老家发现小姨子在土里捡烟头,也发现小姨子上长虱子,就打电话给徐芳冰。


    徐芳冰这人面冷心热,嘴上骂她死掉的爹妈一百遍,还是默默养起了妹妹。


    杨琳知道她德性,托着下巴问:“你当股东了不给我谋点好处?”


    “你要什么好处?”


    “比如给我配个仓管?”


    徐芳冰问:“我再给你配个司机好不好?”


    杨琳一笑:“当然可以。”


    徐芳冰看她欠叼,合上本子,起来狠狠撞了她一下。


    今天的会议有老朱。


    会议时间比平时久一些,最后宣布了徐芳冰入股的事,管理层们神色各异。


    杨琳看了一圈,盖上笔帽准备走时被老朱叫住,说厂家明年的设计之旅报林坤河的名字,她也去跟团。


    杨琳迟疑:“不好吧?别人一看还以为我们公款私用,是不是得避个嫌?”


    老朱大手一挥:“小事,没这说法。”山泉之前跟金瓷签的一个项目落地了,评了标杆,这趟本来就得请他们。


    杨琳想了想,免费的当然不去白不去,而且他们厂家一向重视逼格,设计师圈层还是有保证。


    她应道:“那我晚点跟他说说。”


    老朱敞着嘴笑:“我来讲也行,晚上请林工一起吃个饭吧。”


    杨琳说:“不太巧,他这几天都不在深圳。”


    “不在深圳?在哪?”


    “在广州,说有个朋友介绍项目,去看看。”


    哟,那错过了。


    老朱遗憾地摸了摸肚子:“好久不见,我还想跟他喝两杯,那改天吧。”


    杨琳笑笑,想起他刚刚在会议上把徐芳冰夸了又夸,忽然觉得这人耳位低,一脸狐狸相。


    林坤河还说老朱有格局,说以前小看了老朱。


    杨琳看这两个鬼分明是臭气相投。


    会议室出来忙到下班,杨琳在车上打给林坤河,说了设计之旅的事。


    她特别告诉他:“有大师。”


    林坤河问了句,是他在南京见过的前辈兼校友。


    他答应了:“可以,先报着吧,到时候我抽空去。”


    杨琳嗯一声,等红灯时边擦护手霜边问:“你还没搞定吗?”


    “搞定了,晚上在这吃个饭。”


    “跟谁啊?”


    “我们叫高佬周的,你应该不认识。”


    杨琳一回忆:“周会长儿子?”


    “你见过?”


    “见过啊,结婚的时候他不是来了?”


    都说广东矮仔多,他们这几个跟吃了激素一样都高得能顶门。


    杨琳想起什么,抹完手弹了弹指甲盖问:“你跟周会长儿子也有交情?”


    林坤河说:“偶尔聚聚,还行。”


    杨琳说:“他这么好,有项目不给他爸,介绍给你?”


    林坤河不说自己也帮周鸣初在业务上牵过线,张嘴就占了好友一句便宜:“大概我比他爸亲?”


    杨琳在那头觉得好笑:“小心人家跟你绝交。”


    林坤河停好车,周鸣初已经在前面等。


    他关上车门说:“我今晚回家,别反锁。”


    他们在荔湾找了间老字号吃饭,海鲜生猛,人声沸沸。


    论餐饮还得看省城。


    上来道普宁豆酱啫黄鱼,周鸣初闲聊:“你一会回深圳还是?”


    林坤河问:“你跟我一起回?”


    周鸣初想也不用想:“不去。”


    林坤河笑笑,挟一筷子黄鱼,鱼肉够嫩,咸淡也控制得刚好。


    他停下来喝了口茶:“你爸上个月还问到你……你多久没见他了?”


    “你结婚的时候不是见过?”周鸣初淡淡回应:“他说本来想发展你当女婿,没想到直接把你吓结婚了。”


    林坤河笑了,半真半假地说:“是挺吓人,主要是想到要喊你一声哥,吓得我三天没张嘴。”


    说完举起茶杯跟他碰碰。


    吃到一半周鸣初提起个事,说他老丈人对面有间电子厂要搬去越南,而且是陆续都会搬,明年先搬一厂。


    林坤河有些意外,微微摇头:“谢了,什么时候结婚叫我,新房重新给你装一遍。”


    周鸣初整个人都看着很寡,点他一句:“不想动手直说。”


    林坤河挑眉:“吃吧,早点回去喂鱼,饿了小心鱼跳缸。”


    两人都没喝酒,简单吃餐饭就散了。


    周家父子关系很一般,巧了,他老婆也是,父女关系不怎么样。


    既然都在广州,林坤河干脆拐了一趟去老丈人家。


    进去时杨老板正给手上药。


    那被截掉的半个手指头一直被他藏得很好,这会大喇喇露着,见女婿来了有些不自在,赶忙招呼女婿坐,从冰箱给他拿了支水喝,问有没有吃饭。


    林坤河说吃了,路过进来看看。


    “手怎么了?”他问起。


    杨老板手有些脱皮,说可能是打美缝的时候抹到了。


    林坤河不由皱眉。


    你说他抠,他连旅馆的地面都要打美缝;说他大方,买的又是便宜材料,那个气味比林坤河在工地闻到的都冲,脸上要有个痘马上能毒爆。


    林坤河看不下去,忍不住就说了几句。


    他语气稍微有些重,敏感如杨老板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好在下来个租客说电视跳台,杨老板赶紧拿了工具上去,叫林坤河帮忙看着。


    林坤河招财,刚喝口水就有人来开房。


    他翻翻今天的账本,像模像样地租出个豪华间。


    旅馆说挣钱也挣钱,一到周末节假日坐地起价,你说是豪华间,它就不会是个普通间。


    开房的是对情侣,林坤河问身份证登记,对方惊讶:“还要身份证?”


    林坤河反而被问得一怔,这时丈母娘收拾完房间下来替他解围,问那对情侣:“没带是吗?”


    “对啊,以前不都不用登记吗?”


    杜玉芬说:“最近严打,可能会查。”


    男的犹豫:“会上去查房?”


    杜玉芬急忙摆手:“不会不会,就是看我们有没有登记。”


    她把本子和笔递过去:“没带的话自己写一下吧,就写这页。”


    女的没动,男的不大耐烦地在本子上随便写了一串数字,不用看也知道是假的。


    林坤河扬了扬眉。


    几年前他来广州只是看朋友,那个房东连他手机号码都留了。


    杜玉芬笑着解释:“这边一般不登记,有时候严管,比如最近有人命案就会强制要求,或者有些房东就是管得严一些。”说完叹了口气。


    林坤河也从丈母娘的叹气声中听出里头的无奈。


    如果强制登记,估计很多人都不愿意在这租。


    杜玉芬洗着手问:“你爷爷身体好点了吧?”


    “好多了,这两天能扶着走两步。”林坤河站着聊了几句,掏出东西递过去。


    他丈母娘十分不好意思,一再推拒不肯拿。


    林坤河只能说了几句好听话,说是杨琳买的,哄着她收下。


    丈母娘看着有些泫然。


    林坤河想到自己老婆,觉得这母女俩方方面面都不像,他丈母娘一看就是个欺负起来没有成本的老实人,杨琳不一样,逗她很好玩,但如果惹到她,事情就不是那么美妙了。


    她开朗主动,人也生动,但生动中带着些敏感,敏感下又藏着攻击性,记仇得很。


    要论相似度,估计还得是他亲妈和他亲妹,某些方面是倒的一个模子。


    不过他亲妈看着还有点脾气,他亲妹就厉害了,耳根子有时候比活菩萨还软,倔还倔不到点上。


    林坤河没坐太久,见杨老板下来,也就打算走了。


    走前不经意地提了句对面搬厂的事,杨老板的眉毛顿时像被油锅熏皱了一样,拉着他反复确认消息来源。


    林坤河讲:“刚刚停车的时候听人说的,我看说话那几个穿着对面的厂服。”


    他问:“爸你那个新店还没盘吧?”


    杨老板一时哀声:“盘是还没盘,我看他们合同也没多久,想等签了新合同再转过来。”


    林坤河松了口气。


    没盘就好,没盘下来影响也不太大,毕竟工业区有几个,剩下的还是能支撑这里生意。


    他起身劝:“那再等等吧,虽然还不知道消息是真是假,但万一是真的,你守两个店风险也大。”


    “行,我再问问……”杨老板烦躁地抓了抓发白的鬓角:“你在这住吧?明天再走。”


    “不住了,明天要去看我爷爷,得早点过去。”林坤河往外走。


    离开时经过出租房的朴素灯箱,他想起杨老板那个第68分店的招牌,对比中透着一丝诙谐,也映射着一些人生光影。


    九几年的时候杨老板也算个年富力强的小老板,一眨眼老了,沧桑了。


    有句话说人到了一定年纪生活大概率不会再出什么难题,他老丈人大概八字不正,生活里似乎尽是难题。


    说句邪乎点的话,应该是命里有小财,但缺大运。


    回到深圳快凌晨,杨琳睡得正香。


    林坤河洗完澡上床,她眼睛掀开一团缝,颠了个身滚进他怀里。


    林坤河舔一圈嘴唇,搂着她睡了。


    周末去罗湖吃饭,杨琳在房间打扮半天,出来时翩翩似蝶,一休追着不放。


    林坤河潦草地扫她一眼,脸上表情差点挂不住。


    杨琳敏感地发现不对,见他脸抽,没好气地问:“干什么,你也中风了?”


    林坤河伸手牵她袖子:“准备化蝶了?”


    杨琳腰一扭,身上蝙蝠袖的罩衫唰地飘开:“你有没有审美?这我一千多买的!”


    林坤河点点头赞许:“一千多花得值,能省点油钱,一会我搭地铁,你飞过去。”


    杨琳狂踩他脚。


    公婆两个在客厅你追我闪,一休高兴得在中间直摇尾巴。


    林坤河闪来闪去,最后一把抓住往他屁股上抽的手,叱了句:“老实点!”


    杨琳另外那只手啪地抽了他一下,洋洋地抱起一休:“要不把它带上吧?”


    林坤河去拿车钥匙:“随你。”


    杨琳是顺杆就能爬的性格,怕一休抓破自己新衣服,扔给林坤河:“你抱。”


    今天她开车。


    到罗湖后还是找车位,林坤河给她指地方:“停这边上。”


    前面的是林嘉怡那辆粉色宝马,杨琳开过,座椅很舒服,但对男人来说可能有点挤。


    不过旁边是她的车,杨琳停起来不用那么小心,侧方打了几遍就进去了,车头挨着车尾巴,不怕被人叫挪车。


    上楼时门是开着的,林坤河爷爷在客厅练走路,林嘉怡在旁边搀扶,很仔细照顾着。


    老爷子上一次中风还是09年的事,那会何渊文特意回深圳探视过,说了老爷子一些症状,比如走路打晃,嘴歪脸斜。


    杨琳记得他们夜场也有个中风的客人,好端端一个人忽然只能坐着轮椅活动,所以她印象特别深。


    不过那人中风了也不老实,坐着轮椅还要去寻欢作乐,杨琳有次经过他身边感觉被摸了一把,回头去看,老色鬼还装出一副痴呆样。


    “阿琳。”老阿嫲朝她招手:“快进来,刚刚买了水果,给你洗点尝尝。”


    “嫲嫲!”杨琳换了副笑容。


    她走进去跟长辈打招呼,厨房里飘出饭菜的香味,林坤河妈妈在煲汤。


    杨琳喊了声妈,很自然地钻进去偷师。


    煲汤要说难也不难,但得记着食材和药材的搭配,而且广东炖汤既要有滋味,还要汤体清亮不油光。


    食材药料各有各的功效,但放在一锅可能又是别的效果,原本生燥的变成凉性,补气的只能祛湿。


    杨琳在梁老师旁边听着,看似认真实际总是飘忽,飘忽着想到很多事。


    比如那年林嘉怡在Q上鼓励她,后来还转述了梁老师的话,说可以上夜校自考。


    然后林嘉怡给杨琳找了很多书,有她自己买的也有她妈妈选的。


    杨琳当时想,她们母女真好,也想,要是她妈妈也是老师就好了。


    至于考试,杨琳也确实去过几场。


    再后来那些书跟着她去了广州,但日夜颠倒的作息和出租房里吵人的噪音让她难以集中精神,最终没有继续下去。


    现在老师变家婆,杨琳也说不上怵,她勉强打起精神来听,只是眨眼频繁。


    她有些热,抬手扇风时见客厅有街坊进来,跟林家兄妹说话。


    林嘉怡之前做的近视手术不太顺利,现在又戴起了眼镜,她一贯瘦,兄妹两个站在一起都很有气质,男的随性,女的斯文。


    女博士确实不一样,街坊们看她的目光都透着自豪,引以为荣的感觉。


    那天老爷子出院时还有街坊特意领着小孩来跟她打招呼,好像跟林嘉怡说几句话也能考上好学校,当上博士生。


    杨琳把头发勾到耳后,低头记汤料。


    林坤河进来洗水果,皱眉看她那件罩衫:“你不热?”


    杨琳嘴硬:“不热。”


    林坤河又掀她袖子:“忘了,女蝙蝠侠不一样,热的时候振振翅膀就行了。”


    杨琳幽幽瞪他。


    好在他奶奶管事,过来就抽他手臂:“衰仔,就你话多。”


    林坤河挺介意这句:“我哪里话多了,你看这衣服热不热?出门我就提醒她了,非要穿。”


    奶奶嫌他不懂:“这种不会的,很薄啊,又这么好看,合适阿琳穿。”


    林坤河问:“好看?”


    他仗着杨琳不会发脾气,洗完故意弹了点水,钻进她针织的孔里。


    杨琳憋着小心翻他白眼,嘴上还要装乖:“妈,这个佛手柑是摆在神台那种吗?”


    梁老师点点头,也想起来:“嫲嫲阳台养的有,等下你们带两个回去,随便放哪里,过几天就很香了。”


    “好的。”杨琳给她递张厨房纸。


    吃饭时开了空调,杨琳喝着自己动手煲的汤,心想也没那么难。


    林坤河给爷爷分鱼,问起他爸割眼袋的事。


    老林总还真的咨询过,只是听到人讲,说小心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


    “可能感染,凹陷,也可能得干眼症。”


    梁老师对这事比较介意,蹙着眉说:“眼睛不要乱动,你这么大年纪了,万一真得干眼症怎么办?”


    直到现在,梁老师都后悔让女儿去动那个手术,不该做晶体,不然也不会留后遗症。


    林嘉怡安慰母亲:“我度数太高了,那个时候只能做晶体,而且也是我自己没注意才这样的,我同学做了这手术一直没事。”


    她这样讲,梁老师更有话要说,女儿学习太刻苦,用眼过度视力怎么会不回退?


    杨琳低头吃饭。


    一休在桌下钻来钻去,老阿嫲好心装了水和吃的,它皮得就是不愿意出去,不是踩这个的脚就是扒那个的鞋。


    杨琳好声好气叫了几次,终于忍不住了:“死狗!过去吃饭!”


    一休这才高兴地摇着尾巴跑掉。


    杨琳有些不好意思,跟长辈解释:“一休是这样的,不凶它两句听不懂话。”


    林坤河在桌上笑成神经病。


    饭后去看佛手柑,这个月份佛手柑是青皮的,阳台上几盆都养得很大,用红绳吊着。


    杨琳觉得这东西长得张牙舞爪有些怪异,凑近一闻,有点像剥了皮的柚子。


    梁老师说:“带回去养养,变黄一点就香了。”


    林坤河比较不客气:“阿嫲柜子里是不是有一个?那个形状好点。”


    老阿嫲说:“衰仔,神台上的也给你好不好?”


    “那怎么好意思?”林坤河一笑,却没有拒绝。


    杨琳跟进去看柜子里的。


    她脑袋使劲往里伸,也不是想看什么宝贝,是确实喜欢里面的气味,和她祖屋的有点像。


    杨琳小的时候祖屋还在,那会她很喜欢把头埋进去,只是后来盖新房,那套柜子也就拆了。


    林坤河冷不丁出声:“不然柜子也拆了带回去?”


    杨琳不用抬头都能找到他的肉,拧着说:“你敢提我就敢要,反正开了车来,放不下叫货车拉。”


    林坤河在她手心挠两下,扯出去看神台上的佛手柑。


    神台上这只确实更好,很饱满的一只,似乎也沾上些佛性,像菩萨收拢的手,闻起来一阵宁静的陈香。


    杨琳忍不住摸了摸。


    林坤河摊开她手来看。


    杨琳问:“看什么?”


    “看你有没有摸到红蜘蛛。”


    杨琳一惊,反手就要往他脸上擦。


    林坤河早有预料,闪身时见林嘉怡接了个电话,进来找车钥匙。


    林坤河问:“去哪?”


    林嘉怡说:“去挪车。”


    他们的车不用挪,林嘉怡的车却挡住了前面那台。


    “我去吧,空间不大。”林坤河接过车钥匙,回头告诉杨琳:“问问嫲嫲有没有合适的花瓶。”


    杨琳淡淡地嗯了声。


    姑嫂两个在同一空间没待多久,杨琳很快离开,抓着佛手柑的蒂去找长辈。


    林嘉怡也去扶爷爷休息,进房时听到阳台有动静,抬头看了眼,杨琳不知道说了什么,把她奶奶逗得容光焕发。


    她妈妈也是,微微扬起嘴角,讲话时伴着笑。


    林嘉怡目光移一寸,望向杨琳那张亮着的脸。


    她变了又好像没变,一如既往的活泼娇*俏,人群里难以忽视。


    林嘉怡微微走神。


    她很早就知道,少女心事在救命之恩面前算不上什么,她能分清轻重,也看得出何渊文有多喜欢杨琳。


    林嘉怡同样。


    她对杨琳的好感不仅是救过自己,还有杨琳身上的生命力,她饱满得像一团烧不尽的火。


    林嘉怡想,她们本可以和平相处,像那几年一样好。


    她妈妈跟她说结亲如合户,家和才能万事兴,也说杨琳很好,爷爷发病的时候幸亏有这个孙媳在。


    林嘉怡想了很久,她想她那天确实做得不应该,对这个嫂子态度过分的差。


    更何况哥哥对她那么好,放弃学业捧着她这个妹妹,爸妈面前也护着她。


    林嘉怡给爷爷盖好被子,轻轻把门带上,一休跑过来扑她。


    林嘉怡蹲下来摸这只小比熊。


    比熊很乖也很可爱,甚至躺平了给她摸,但它有主人,一听到杨琳的脚步声就爬起来,飞也似地跑过去。


    杨琳抱着个花瓶站在过道,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两个人,视线碰了下,杨琳转身要走。


    林嘉怡出声叫住她。


    38


    第38章


    ◎好好吵,怎么爽怎么来◎


    【Chapter038】——


    杨琳问:“有事?”


    林嘉怡指指佛手柑:“红蜘蛛用酒精喷一下,擦干就行。”


    她主动找话题,杨琳却不搭茬,直溜溜盯着她。


    林嘉怡被盯得不太自在,向她道了声谢:“我听我妈说了,爷爷出事的时候幸好你在。”


    杨琳并不领情:“不用谢我,我来的时候已经准备上医院了。”


    广东人的街坊情很实在,一有事在家的都出来帮忙,杨琳也就跟在后面打打电话,联系家里人。


    林嘉怡的话被她一再地堵,整了整心神说:“那也得谢谢你帮忙,帮忙跑腿,帮忙照顾。”


    杨琳歪了歪脑袋:“说完了吧?”


    她转身要走,林嘉怡又一次喊住她:“杨琳。”


    杨琳问:“还有事?”


    “我们聊聊吧。”


    “聊什么?”


    “你这几年……还好吧?”


    杨琳顿住。


    她脚尖一转,刚刚那副要笑不笑的表情慢慢收起来:“我为什么会不好?”


    林嘉怡解释:“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


    杨琳没理会,淡淡地问:“装什么?”


    林嘉怡顿住:“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声音中带着一丝丝的不确定。


    杨琳很直接:“我问你装什么,听不懂?”


    林嘉怡微微攥了攥手。


    她发现这个timing错了,杨琳并不想跟她好好说话,不知道是记着她上回那几句,还是一开始就没打算和她好好相处。


    林嘉怡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也怕惊动长辈,声音尽量低:“上次确实是我不对,我态度有问题,既然已经成一家人,还是希望我们能好好相处。”


    杨琳却端着肩膀问:“既然是一家人,那我问你,我跟你哥结婚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来?”


    “我学校有事。”


    杨琳问:“是学校有事,还是你心里有事?”


    林嘉怡再一次反省,今天确实不算个合适的时机。


    她并不擅长与人冲突,也听到长辈在鱼池说话的声音,于是转身想走。


    杨琳却在后面喊:“去哪啊?不是要聊聊吗,这就聊完了?”


    林嘉怡不适应这样的咄咄逼人。


    她一句一怼,林嘉怡再好的脾气也被拱得翻了翻:“我想说的都说完了,你如果有话可以直说。”


    “我说了啊,我跟你哥结婚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来?学校事就那么重要,重要得过你亲哥哥结婚?”


    “那你呢?”林嘉怡问:“我一回来你就盯着我看,到底是好奇我,还是真的好奇的是何渊文?”


    杨琳说:“可能你们两个我都好奇?”


    两边对望着,都安静了会,也都眼也不眨。


    林嘉怡不想替哥哥审视,却也忍不住提醒:“你已经结婚了,对他有什么好好奇的?”


    杨琳说:“我是结婚了又不是死了,问一问以前的朋友有什么不可以的?我不止好奇何渊文,我还好奇谢珉……”


    她停顿了下,问林嘉怡:“你跟谢珉也就见过几面吧?那时候怎么那么相信他,是没长脑子么?”


    听到这个名字,林嘉怡几不可见地抖了下。


    她忍住心头颤栗,却见杨琳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像是故意要激她失态。


    林嘉怡已经有些喘不上气,紧咬牙关:“我是没长脑子,太容易相信别人,才会受别人骗……”


    杨琳观察着她:“谁骗你了,我?”


    林嘉怡不说话。


    杨琳一哂:“我骗你什么了?”


    林嘉怡问:“你根本没有怀过孕对不对?”


    杨琳顿了下,很快又满不在乎地反问:“是又怎么样?”


    “对你来说当然不怎么样,你一张嘴,哪里管别人?”林嘉怡蓦地指责她:“你真能骗人!什么话都敢说。”


    她激动成这样,杨琳忽然觉得无趣。


    跟林嘉怡吵架没意思,她经常说不上两句说要脸白发抖,软绵绵别人踢一脚是一脚。


    以前她们一起出去逛街,林嘉怡见假残疾人讨钱还真给了,对方见她大方又追着不放,道理讲不通,还是杨琳把那人裤子扒了才作数。


    杨琳想,她还是适合跟徐芳冰待在一起,能吵能骂越斗越勇,才叫带劲。


    她低头摸了摸怀里的狗,转身时,见林坤河站在偏厅看着她们。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的,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林嘉怡还浑然不觉,见杨琳不当回事声音更抖:“你真自私,为什么只想着你自己?”


    杨琳原本想打住,又慢慢抱着狗站直,一瞬不瞬地看着林嘉怡:“我自私还是你自私?我十几岁就出来自己挣钱了,哪里像你只会花别人的,明明没钱还要回国?”


    “什么意思?”


    “又听不懂了?”杨琳深深地看着她:“你挣过一分钱吗,这次回国也是家里掏的钱吧?这么大了,你哪来的脸?”


    林嘉怡一时呼吸都乱了,正要还嘴,见林坤河走过来。


    她压抑着,喊了声哥。


    林坤河说:“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他很好心,找了个地方闲散地靠着:“我帮你们把风,嫲嫲她们都没过来,好好吵,怎么爽怎么来。”


    两边都闭了闭嘴。


    林坤河问:“吵够了?”


    林嘉怡闷声离开。


    林坤河把视线放杨琳脸上,杨琳别开目光。


    她有些烦躁,去他外套里拿了烟和火机,上楼抽。


    这里是复式,门边和阳台都做了楼梯。


    杨琳记得第一次进林家的时候觉得这里很大,顶很高,后来才知道是上下两层打通的。


    但楼上自从儿孙搬出去后就很少用到了,家俬都用布盖着,地上拖得再干净,也带着一股冷清味。


    杨琳在窗边站了站,林坤河妈妈和奶奶在鱼池边说话,捞到什么东西,叫了林嘉怡过去。


    看出她情绪不对,两个长辈都关心地问了几句,老人家还摸了摸孙女的额头,大概以为她身体不舒服。


    杨琳盯着林嘉怡的头顶,想起那年她确实给林嘉怡打过电话,问知不知道何渊文在哪里。


    林嘉怡当时沉默,杨琳知道那代表一定程度上的默认,于是随口扯了个谎说自己怀孕,让何渊文回国。


    但何渊文没回,他根本没有要理她的意思,尽管他走的时候一再说会回来。


    他走后,也带走她一肚子的不安全感。


    杨琳当时觉得无所谓,有一种意料中的平静,她也确实是想耍他一回,但他并没有露面,反而让她的心血来潮变成一个可笑的恶作剧,没耍到他,也没消遣到她自己,只是试出了他的虚伪。


    什么一定会回,根本就是谎话。


    他大概当她傻,真以为一句话就能让她死心塌地,一直等他。


    他们之间不过三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杨琳靠着窗慢慢抽完一支烟,兜着打火机下楼。


    有个生了孙的街坊来送猪脚姜,这是这边习俗,同样的,也在闲聊间问起林家的添丁计划。


    街坊笑着说:“坤河跟嘉怡是龙凤胎,你们家有这个基因,儿媳妇要是生,起码也是一对双胞胎。”


    新婚夫妇没有不被催生的,杨琳在自己家亲戚那里都听过几次这样的话。


    她从不当回事,今天却接了句:“双胎基因一般女孩子才遗传,要生也是嘉怡生的概率最高……就是不知道嘉怡准备什么时候生?我也想试一下当舅妈的感觉。”


    说着话,杨琳转头想看小姑子,却先接触到林坤河的目光。


    这次他先调开视线。


    街坊笑眯眯问:“嘉怡拍拖了吗,有没有在谈的男朋友?”


    林嘉怡应付这些已经很习惯,同样笑笑,瓷白的脸上表情温和:“叔婆你要不要先把孙女送回去?你早两天才跟她说要向我学习,不许书没读完就想别的,现在问这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你才好。”


    玩笑几句,送了街坊离开。


    回来时又接到同学约下午茶的电话,老阿嫲推她出去:“别一天到晚闷在家里,你爷爷有我看着,年轻人多跟年轻人接触,去吧。”


    林嘉怡犹豫。


    林坤河也出声:“去吧,爷爷应该没什么事,实在不放心,我留下来替你。”


    这段时间他也辛苦,林嘉怡哪里好让哥哥替自己。


    她知道家里人是想让她出去散散心,只好拿了车钥匙:“那行,我去跟他们坐坐。”


    只是下楼时又碰到杨琳。


    电梯里没说什么,出来后林坤河接到家里电话,说他找出来的一副画还在楼上。


    他回去拿。


    太阳很大,暴晒后的车子都不适合马上坐进去,开了外循环后,姑嫂两个都在阴凉处等着。


    林嘉怡忽然问:“我听说你妈妈做过一次手术,她身体怎么样?”


    “谁跟你说的?”杨琳皱眉。


    林嘉怡回:“我妈说的,她说你妈妈比以前还要瘦,应该是手术伤到气血,不知道现在养回来没有……还有你表姐,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她对你最好,还会帮你买衣服。”


    烈日骄阳,杨琳听着有些恍惚。


    她们曾经是能抱着手机聊到深夜,甚至能在酒店盖一床被子睡觉的关系。


    曾经也算密友。


    林嘉怡鼻梢轻轻起伏,继续说:“你表姐女儿的事我也听说了,我们同校有位教授研究儿童精神科学的,国际上也排得上名次,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忙联系。”


    日头太刺眼,杨琳往后退了退:“不用,她已经找到合适的医生,在好转了。”


    林嘉怡以为她排斥自己,扭头看一眼,却见她垂眉低目,看着在她怀里打盹的狗。


    她平静不少,至少没刚才那么咄咄逼人。


    林嘉怡知道她喜欢狗,知道她小时候养过的一只狗被大人活活淹死过。


    林嘉怡当时还跟她哥讲到过这件事,不明白怎么会有人那么潦草地对待一条生命。


    一晃这么多年,其实有些事都该放下。


    “杨琳。”林嘉怡再一次喊她,拾起刚刚没说完的话,坦诚道:“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我希望我们都能成熟点,向前看。”


    杨琳昂了下头,耳环在乌黑的发脚下荡,人没吭声。


    林嘉怡认真地组织语言:“广州的事我不怪你,何渊文的事、”


    “你怪我?”杨琳忽地打断她,厉声说:“你本来就怪不着我,我是不是说了很多次让你走?是你自己非要留下来。那里是ktv是俱乐部是嗨场,不是图书馆,去那里的人是玩的找刺激的,不是去读书学习的,你连这点常识都没有?还是以为全世界男人都是你哥,会让着你护着你?”


    林嘉怡脑袋嗡地一声:“杨琳,你说话不要太过分……”


    杨琳问:“哪里过分,哪句过分?”


    她没想继续,这会却特别看不得林嘉怡故作宽容的模样:“我说错了么?难道不是你不带脑子出门,别人给东西就敢喝?”


    “杨琳!”林嘉怡嘴唇都发青。


    “吵什么?”


    林坤河下来了,提着半人高一副画,压着眉头问:“又怎么了?”


    “没怎么啊,”杨琳笑:“我在问嘉怡呢,回国累不累,机票贵不贵?不贵的话我也订一张,方便下次去找她玩……不过,”她笔直地看着林嘉怡:“你大概也不知道吧?”


    林嘉怡说:“我当然知道,机票是我自己买的。”


    杨琳有些意外,哂笑了下,视线巡着这个全家宠爱的女儿:“终于不用当米虫了?真光荣。”


    林嘉怡被她一激,陡然一股恨意冲到心口:“我是米虫你又是什么,害人精?”


    杨琳问:“我害谁了?”


    林嘉怡激动地想说些什么,被林坤河拦住。


    他手搭在她肩膀,稍稍用力。


    林嘉怡眼泪流下来。


    杨琳看着他们兄妹,忽然格外的面无表情。


    她问林嘉怡:“怎么不说话了,我害谁了?是害你了么?我听说国外更乱,也没见你在国外被人下药?怎么一回国就变傻了?”


    林坤河听她越说越过分,喊她名字:“杨琳。”


    杨琳猛地看他,视线翻起了浪,冲口问:“我说错了么?明明是她活该她自找的,还有脸哭?”


    多久没这么激动了,杨琳不记得,她太烦林嘉怡,孝女当得不耐烦非要惹她。


    车子已经启动得够久,杨琳走进日头里,反手推了下林坤河:“去哄你妹妹,别烦我。”


    林坤河说:“你冷静点。”


    “我没法冷静,我就是这样的性格,就是爱找事爱吵架!”杨琳问:“你是不是也怪我?”


    林坤河没说话。


    杨琳恼得不行:“你肯定也怪我,你那么宝贝你妹妹,她怎么会有错?她想去哪去哪,想找谁就找谁,她被人下药也是我的错……”


    “杨琳,”林坤河低头瞧她:“没有人说是你的错。”


    “所以你也觉得是她自作自受?”


    林坤河定定地,视线在她脸上收紧。


    他直起身,见过道有车,伸出手,却被杨琳甩开。


    杨琳红着眼圈推了他一把,跑上车后把车往后倒,从另一个口开出去。


    出了大道有点堵,她一肚子火,干脆调了个头去杜海若家。


    39


    第39章


    ◎今天林总秘书没来?◎


    【Chapter039】——


    杜海若刚好在,这个点见到杨琳不由惊讶。


    见她神色不对,杜海若问:“出什么事了吗?”


    杨琳摇摇头:“没事。”


    这可不像没事,杜海若记得她今天早上还说去罗湖吃饭的,低声问:“跟坤河吵架了?”


    杨琳没说话,杜海若知道自己猜中了。


    问多几句,见杨琳不想多讲,她只好招呼着问:“要不要再吃点?”


    杨琳吃饱了也吵够了,见桌上有盘反沙芋头,还是拈了一块:“什么时候会做这个了?”


    杜海若说:“邻居送的。”


    桌上还有牛肉丸和广章,杨琳潦草地扫了两眼:“你邻居是潮汕人啊?”


    杜海若点点头:“是个潮汕阿姨,做菜很厉害。”


    杨琳说:“潮汕人是厉害。”不止做菜厉害,做生意也是。


    宁愿睡地板也要当老板,这句话也可以指潮汕人。


    当然落井下石也厉害。


    她心不在焉往沙发上一躺。


    杜海若继续给欢欢喂饭,她戴了只玉手镯,在窄细的手腕上轻轻晃动。


    杨琳多看两眼:“男朋友送的吗?”


    杜海若没说话但轻轻掖了下头发,算是默认。


    杨琳很少在她身上看到这种神态,脸上一点羞涩,一点回避,说不出的动人。


    杨琳从来都觉得杜海若很漂亮,像一副安静的美人肖像,就是性格太软,幸好已经改了。


    她想,表姐这个男朋友应该不错。


    杨琳吃完两块芋头,小拇指在唇边勾了下,看眼手机上的时间,干脆去洗脸。


    洗手间放着杜海若新买的丝瓜水,她倒了一点用来敷面膜,然后掏出手机玩神庙逃亡。


    欢欢吃完饭,坐在旁边玩玩具。


    不知道谁买的一架磁吸画板,可以画画也可以在上面贴东西。


    正好这两样她都喜欢。


    杨琳躺得潦草,手上游戏不停重来,她输得心浮气躁,起来去洗脸的时候被掉下来的板擦砸到。


    砸的是脚,杨琳张嘴就嚷嚷:“痛啊!”


    “痛、”小欢欢跟着她说:“小姨痛!”


    她居然认人了,杨琳赶忙说:“再喊一句小姨。”


    欢欢笑起来,眼睛缓慢拉成一条直线。


    杨琳按着面膜纸说:“欢欢乖,再喊小姨。”


    欢欢不肯喊了,板擦也不要,自己去找绘本看。


    杨琳去洗脸,见窗外有穿着迷彩服的大学生走过,想起自己弟弟。


    杜海若正好也想问:“这都九月了,鹏飞还没退伍吗?”


    杨琳应了一声:“说有演习,要晚点。”


    洗完脸,见杜海若已经把头发盘起来。


    杨琳问:“去店里吗?”


    “蒸包那个机器有点问题,我叫了人来修,要过去一趟。”杜海若放下梳子,往光洁的额头上抹了点粉底。


    杨琳说:“那你去吧,欢欢放家里,我看着。”


    “你待会不回去吗?”杜海若问。


    杨琳闷声说:“借住两天行不行?”


    杜海若把她看了又看,有些担心,停下动作问:“跟坤河吵得很凶吗?”


    杨琳绷着嘴沉默了一会才说:“我没跟他吵。”


    她满脑子是林嘉怡流泪的脸。


    林琳不明白有什么好哭的?林嘉怡明明什么都有,长辈爱护家人亲近,朋友也多。


    她想,她应该只是没见过林嘉怡哭。


    林嘉怡哭得很像那么回事,口唇单薄,一副镜片挂在脸上,眼泪滚滚落,杨琳想自己如果是个路过的,大概也会偏向她。


    毕竟她看起来就是会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偏爱,不自觉心疼的女孩子。


    她爸爸对她也很好,出手很大方,经常给她买东西带她出去旅游,和她一起拍照,照片里望着女儿的目光永远是欣赏的慈爱的。


    那是杨琳没有过的体验。


    杨琳有一段时间很喜欢学林嘉怡,学她说话的腔调,学她沉肩昂颈,看起来很文静。


    而杨琳从来不是个文静的人。


    她从小爱动爱说话,什么都想看一眼,也什么都想去碰一碰。


    性格是天生的东西,环境也不允许她文静,在学校时文静的人会被欺负,出社会后文静的人看不好店。


    而她不再学林嘉怡,是从一次英语活动之后。


    那时听到林嘉怡说书城周末有英语角,杨琳也报了名跟着一起。


    她去前一个人练习了很久,信心满满,到现场后听了一圈,已经感觉不太对劲。


    然后她听到林嘉怡发言,口语流利得像外国人,而杨琳甚至听都只能听个大概。


    她当时产生一种联想,林嘉怡是真正的红富士,而她自己像被强行贴上红富士标签的普通苹果,跟着人家滥竽充数,看起来是一个品种,但揭开标签,底下可能是掐出来的指甲印,也可能是个疤,或者被虫驻出来的洞。


    那天杨琳没能张口,回去的路上感觉自己有种求而不得的窘迫。


    她回宿舍默默坐了会,小姐妹打电话来,说收银机坏了。


    杨琳回去看了看,扫描枪找来连接线重新换一根,探头拆下来把里面擦干,再把钱箱弹出来,抹点润滑油然后用力推进去。


    重复几次,收银机就好了。


    她边捆线边数落小姐妹:“不是跟你说了都要查一下吗?你就知道断电有什么用?”


    “我哪里知道这么多……”小姐妹幽幽地说:“你以为都像你啊,什么都敢摸……”


    杨琳正要骂她,想了想还是没张口。


    再说就是什么都敢摸,她才能一个人搞定这些故障,不然喊一次老板挨一次骂,总说是她们把东西搞坏的。


    那天杨琳待在店里,顺便把电子秤也给修了修。


    她会的很多,店里除了冰箱漏电基本都能修,而且她手很准,切西瓜的时候每一片的克重都差不多,选西瓜也是,抱起来摸一摸就知道是不是好瓜,那些干货闻一闻就知道有没有潮。


    她甚至能分辨哪几支饮料的盖子有奖,猜中率七成。


    还有人民币,假|钱一过手她就有感觉,鬼手换钞的把戏连她们老板都被骗过,她一眼就看出不对劲,揪着骗子要报警,吓得骗子出门就跑。


    杨琳想,她优点还是不少。


    那时年轻,很快就能把自己哄好,她回去后想了很久,再也没有学过林嘉怡。


    她想,嘉怡很好,但她也不差。


    再后来去广州上班,林嘉怡稀里糊涂就被人下药,杨琳后怕之余又怎么都想不通,怎么会有人那么容易相信别人?


    再想起来,也觉得这人傻得冒泡,大概被保护得太好,不知道社会险恶不知道环境污糟。


    杨琳于是又想,她虽然讲不好英语,但被扔到社会上,也能比很多人混得强。


    杨琳擦了擦脸,出去带欢欢。


    欢欢趴在地上看绘本看得入迷。


    杨琳过去跟她说话,她牵杨琳的手放上去指。


    杨琳哄着她讲了会故事,见她困,抬起手机看眼时间,屏保是她在南京时拍的照片,林坤河设计的那栋会所。


    想到林坤河,杨琳按熄了屏幕。


    他叫她冷静,她刚刚还有句话忘记告诉他,那么宝贝那么金枝玉叶的妹妹最好供在家里,不要放出去祸害别人。


    春困夏倦秋乏,杨琳给欢欢盖好空调被,书往自己脸上一盖,也睡了。


    墙上时钟走动,慢慢划过一圈。


    林坤河被长辈叫上楼训了将近两个小时才被放出来,下楼打了辆车,狗晕车,在的士上吐了。


    回家一看杨琳不在,打电话也不接,再打显示关机。


    林坤河思索一会,重新拨给杜海若,确认她去了南山。


    今天走背字,早上还他妈不如地铁出门。


    林坤河擦完狗接到黄亚滨电话,提醒明天去活动。


    他想起又被忘记的那副画:“我东西没找到,你割点肉吧。”


    黄亚滨答应了:“也行,你人到就可以。”


    收线后,林坤河也把自己洗了一遍。


    水顺着发流滑到耳朵肩颈,林坤河洗完去沙发坐,摸到一面镜子,杨琳放的。


    家里到处是她的地盘,连书房都有指甲油,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根手指涂来涂去。


    林坤河对着镜子左右照照,越照越觉得自己无聊,手伸进裤子里重新摆了个位置,想着想着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有点扭颈。


    林坤河掰着脖子正了半天,出门后仍然感觉不舒服,脖子上的领带松了又松,干脆摘下来扔在副驾。


    一路顺坦到了酒店,车位紧张,林坤河把钥匙递给门童泊车,离开时却又把领带捡起来套上。


    正式场合,还是得正式点。


    今天办的一场艺术品预展,进去先跟黄亚滨会合,很快蔡总也过来了,之前一起见过,做艺术品供应的,林坤河江苏项目就是跟他合作。


    打过招呼,老蔡张望了下:“今天林总秘书没来?”


    林坤河说:“秘书罢工了,这两天有自己行程。”


    老蔡了然:“跟我老婆一样,说我做的都是狗屁生意,没她逛街有意思。”


    林坤河点点头:“我老婆说我就是个画图的,隔三岔五也要损两句。”


    两人在一块互相垫话,黄亚滨听得牙都倒了,带来的藏品给老蔡,研究他:“蔡总这脸也是今天的展品吧?”


    老蔡叹气:“可不?早上现挠的,这脸豁出去多少也能值点儿吧,不然白挨那几下了。”


    闲话几句,他被喊走:“二位先逛逛?我待会过来。”


    林坤河点点头:“你忙。”


    放眼四周,今天来的都是藏家顾问和媒体。


    黄亚滨看不懂艺术但舍得花钱,而且有个林坤河兜底,跟着他像模像样也逛了一圈。


    逛完调侃林坤河,当年要是上了美院,说不定今天这里也有他的作品。


    林坤河觉得有道理:“我昨天在罗湖找画的时候欣赏了下我以前的画,也不差,当时就应该坚持下去,艺术的路走一走,比在工地吃灰强。”


    黄亚滨喉头发出一声闷笑。


    他指指几个衣着光鲜但时刻盯紧老蔡的男男女女:“看见没,这都是来取经的大师。要真走艺术的路,今天你跟老蔡可能就不是握手的关系了,是你求着要把画委托给他,求着他多让你的画上上展……也可能是求着他多带你去去酒局,给富婆敬几杯酒,拿张房卡?”


    林坤河倒不介意,面不改色来了句:“为艺术献身,不丢人。”


    黄亚滨不听他扯淡,兜里软包烟掏出来弹几下包装,递过去:“你还是适合做生意,搞设计。”


    两人去外面交流了会正事。


    老蔡这种级别的合作商既是乙方也是资源,毕竟文化圈的人脉向来广,几边商量着联合竞一个度假村的标。


    做好了,有可能一步跨过周柏林。


    黄亚滨不以为然:“你超过他不是迟早的事?”


    有电话来,林坤河掏出手机看了眼,划开讲两句,问:“一定要现在?”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也没拒绝:“那你来吧,我给你发定位。”


    黄亚滨问:“谁?”


    “嘉怡。”


    “那正好,”黄亚滨随即说:“把弟妹也叫上吧,晚上和老蔡找个好地方,一起吃个饭。”


    林坤河说:“吃不了,我一个人伺候不了两个女的,加你加老蔡也不行。”


    黄亚滨这才发觉不对:“吵架了?”


    林坤河食指敲了敲烟。


    黄亚滨问:“为什么?”


    林坤河居然笑得出来:“你猜?”


    他笑成这样,黄亚滨知道,大概是离不了何渊文这个名字。


    这很难顶,黄亚滨确实搞不定,他对这个名字也一定程度上应激。


    黄亚滨有一阵没说话。


    他直进直出抽了两根闷烟,终于忍不住捶了下桌面:“这都他妈什么事……”


    他对何渊文的记忆太多太多,毕竟做了那么多年小弟,就是他大哥,都得乖乖给何渊文拉车门。


    夸张点说,黄亚滨连何渊文洗头的时候挤几泵洗发水都知道。


    后来何家栽了,天上的风向也变了。


    风向一变,地下的草当然跟着弯腰,黄亚滨曾经也是草,但这股风过来,反而把他的腰吹直了。


    他当时挺得意,意识到自己给人当小弟的生涯已经结束,而何家的下坡路刚刚开始。


    从订单减少到退单撤单,再到拖货款,到汇率波动,掉底就是一瞬间的事,有好转也是回光返照,照完直接完蛋。


    至于何渊文,少年的纯真被财富保护的时候叫赤诚,离开钱就剩一个赤字,空荡荡难看得很。


    黄亚滨一直不太能理解何渊文这个人,比如他给保姆子女买房买铺,也比如他曾经打算供一个还没泡到手的女孩子念书。


    后来他跟杨琳在一起,满脑子都是这么个人,黄亚滨也不太能理解。


    何渊文那时情绪上头,跟黄亚滨说:“你知道她为什么不读书吗?因为有个当老师的畜生欺负过她……你看看你姐姐,看看嘉怡,谁不是被爸妈宠着?她也不比谁差,她就是没生在一个好家庭,没碰到好的父母……”


    最后那几句黄亚滨理解,毕竟他也经常想,自己怎么没碰到好的父母。


    但他父母再差,也把他教成了个正常人,不像何渊文,不仅跟保姆掏心,还喜欢和城市里的小人物接触。


    这一点是黄亚滨最不理解的,因为黄家很早就教会他不要跟底层人物走得太近,损气运。


    比如那个叫谢珉的。


    那时黄亚滨大哥闲得无聊想去看何渊文,广州偏得要命的地方,都接近东莞了。


    路上他大哥还问:“你确定渊仔不是在东莞卖底裤?”


    这当然是一种恶意调侃。


    黄亚滨也摸着下巴跟着笑:“应该不会吧?”


    他当时在心里评价何渊文,觉得这人实在有些蠢,换个人都知道趁签证有效赶紧出国,手里搂着的那点钱还能保住,保不住也能避避风头,避避债主。


    谁会跟何渊文一样跑去夜场上班?


    留在国内干什么?当活的沙包替父扛债,指望从夜场挣的钱能还一点,让他爸少判几天,还是指望欠他们钱的人良心发现能主动还债?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留在国内只能吸引他们这种看热闹的,大老远过去只为了看一眼他过得多惨。


    然后那一天,成了黄亚滨至今都不想提的一夜。


    他去时雀跃,一副看戏的嘴脸,到了以后却逐渐沉默,对何渊文的处境。


    他其实什么都没做,却像条落水狗。


    也是那一天黄亚滨见到在夜场的杨琳,意识到她是真的愿意跟何渊文一起扛债,一起等他爸爸出来。


    他们计划每年去探监,研究要怎么往监狱里捎东西,尽量不让何渊文爸爸受苦,也不让他爸爸绝望。


    说实话,落魄时一个真心对你的女人是可遇不可求的,这份感情很宝贵,但也很难顶。


    你选分开,是辜负她,选不辜负她,却也是在拖累她。


    何家欠的债太多,债主也太多,不是坐牢就够的。


    有债主把债务打包给了第三方,那些专业讨债的什么手段都有,只要你在国内就有机会找到你,挖出每一分钱,每一段关系。


    所以男有情女有义也没用,命运不讲道理。


    所以很多事没法论对错,要懂得做取舍。


    黄亚滨后来又去了一趟,见到谢珉对何渊文从谄媚变奚落,拍着何渊文肩膀说你小子也太倒霉了。


    这叼毛黄亚滨见过,士多店另一个收银妹的男朋友,当了个破经理气势飞扬。


    北佬就是这样,拜高踩低。


    黄亚滨掏出几张钱拍在他脸上叫他滚,回头又冲何渊文发火,问何渊文是不是脑子生草,跑来夜场上什么班,又打算在这种地方待到什么时候?


    何渊文当时答的什么,黄亚滨已经忘了,因为杨琳很快气势汹汹地过来赶他。


    而那时的杨琳什么模样,黄亚滨走到今天都还记得,也哪怕是今天想起都有些心虚,有些发怵。


    黄亚滨复杂地看了眼林坤河。


    损友角度,想问问同床异梦什么感觉,但他跟杨琳这夫妻当得黄亚滨都*小心翼翼,每次看到杨琳说话不敢大声,害怕她小肚鸡肠地咀嚼他每一个标点符号,哪天不高兴了,又翻出旧账抽得他满地找鞋。


    尤其是现在这个特殊时期。


    黄亚滨眼皮跳得心烦,忍不住提了句何渊文爸爸:“你说坐这么多年牢是什么滋味?”


    林坤河伸手熄了烟:“我没坐过,不清楚。”


    他抬起手臂活动肩颈,又一次把领带摘了下来。


    这玩意就像套他的圈。


    领带解下后缠在手里,林坤河进去上洗手间。


    他刚走林嘉怡就到了。


    她搬着昨天那副画,画框磕着脚,黄亚滨赶紧扔了烟跑去帮忙。


    “我可以的,我自己来吧。”林嘉怡没让他帮忙,笑着说:“亚滨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嘉怡又靓女了。”


    “亚滨哥也越来越精神了,最近应该过得不错吧?”


    黄亚滨噙着笑,确实不错,他滋润得一度像重回二十岁。


    他领着林嘉怡往上走,台阶有点多,林嘉怡鼻梢冒汗,累得呼吸都乍起乍伏。


    黄亚滨记起他后来去广州,说话时提起杨琳,何渊文问:“换了你姐姐,十几岁要出去打工养自己,她能做得到吗?夜场穿高跟鞋一天要站十多个小时,你姐姐站得住吗?嘉怡站得住吗?”


    黄亚滨当时没回答,但心里有答案。


    他姐姐肯定做不到也站不住,至于林嘉怡,林坤河拼了命也不会让妹妹去做那些事。


    “放这吧,你哥很快出来。”黄亚滨接过来放一边,确实挺重。


    林嘉怡吐匀了气,见林坤河转出来,喊了声:“哥。”


    林坤河手放在画框上:“放车里就行,提上来做什么,不累?”


    林嘉怡说:“我想起来你说今天要用的,就拿出来了。”


    林坤河转头使唤黄亚滨:“那你拿给老蔡吧。”


    黄亚滨问:“这画值多少钱?”


    “不知道,以前买的,待会老蔡给你条,你看估价。”


    黄亚滨点点头,爽快走开。


    林坤河见妹妹眼眶压了一圈印,问:“昨晚没睡?”


    “睡了一会。”林嘉怡犹豫着问:“你们……昨天还好吧?”


    林坤河叹气:“嘉怡。”


    林嘉怡答应了,很轻的一声,带点儿鼻音:“哥,我错了。”


    林坤河无情无绪地说:“你没有错,不要用圣人去要求自己,任何一件事都论不上你的错。”


    他走近些,手往妹妹额头盖了一下:“但是嘉怡,人的眼睛长在这里是要往前看的,情义这种东西藏心里就好了,不要让它捆住手脚。”


    林嘉怡鼻子一酸。


    “哥,你结婚我不在,你怪不怪我?”


    “没有人怪你,”林坤河眼里沉沉望她:“嘉怡,学问要做生活也要过,有合适的人给个机会,放开了接触一下。”


    林嘉怡点点头,动作也干脆,只是视线轻度游离:“我知道,很快的了……没多久,也就明年,再过半年就好了。”


    “回去吧。”林坤河没再多说。


    人成长的过程就是一本帐,有些事就不能彻头彻尾去想,也没有拎出来的必要。


    晚上饭局,人意想不到的多。


    原本是老蔡叫了两个艺术家,艺术家又喊了两个国画大师,场子一旺,年轻男女们都多了起来。


    商务饭局像熬粥,熬得热了滚了干了,最后都喝得脑浆稀碎。


    文化圈的喝起酒来不要命,好在林坤河灌起人来也有一套,灌得大师裤脚都撩起一管,像刚刚洗脚上田。


    到底生意人的匪气还是具有震慑性,大师们没再糊着他,转头灌小姑娘。


    林坤河出去接电话,老丈人打来说大哥生意上栽了大跟头,赔了很多钱。


    “他没联系你吧?”杨老板关心女婿。


    林坤河说:“暂时还没有。”


    “没有就好,联系的话你直接不理就可以。”杨老板在那头高兴得像过年,似乎扬眉吐气,一再叮嘱女婿不能帮。


    这事比他盘不了新店还重要。


    林坤河拉了拉领口,想起何渊文曾经问过他,杨老板是不是经常动手打女儿。


    林坤河没见过杨老板打女儿,毕竟杨琳不在深圳长大,他只见过杨老板打儿子,拧着胳膊又扇又踹。


    走回包间,顶级学府毕业的艺术家左拥右抱,一个年轻女孩坐在林坤河椅子扶手上,掐尖的手指把玩着他摘下来的领带。


    林坤河抓着纸巾擦了擦手,手上婚戒闪着有主的光。


    他摊手要领带,笑着问:“是我的吧?”


    女孩子看他一眼,却不肯给。


    林坤河对看不懂脸色的女人没什么耐心,纸巾往碟子里一扔,女孩子只好讪讪地放回去:“我以为是蔡总的。”


    她顺势往旁边老蔡肩膀上一趴。


    老蔡脸上那点抓痕产生讽刺性效果,拍了拍手臂让她起开:“林总这就要走了?”


    “实在不好意思,”林坤河嗓音带笑:“家里有门禁,得撤了。”


    老蔡问:“那黄总再坐会儿?”


    黄亚滨装醉装聋,伸手扒着林坤河皮带。


    林坤河大发善心把他也救走。


    黄亚滨出去时说他大哥又要结婚,二婚取了个地产千金,据说叫联姻。


    他笑得厉害,跟林坤河咀嚼这个词:“夸不夸张?”


    林坤河微一挑眉:“是有点。”


    洗脚上田才多少年,联姻那套都出来了。


    电梯口有人在吐,两人走的楼梯下去,感应灯不亮,林坤河照着黄亚滨脖子抽了一下。


    皮肉脆响,灯也哗地亮堂。


    黄亚滨骂了句粗口:“他妈的,这灯吃人啊!”


    林坤河胳膊曲起来抖开他:“醒醒,张眼,叫代驾。”


    楼下蹲着一圈都是代驾,黄亚滨问:“你回家?”


    林坤河掏车钥匙:“你不回?”


    “回啊,不回家去哪?”黄亚滨嘴里不知道咀了一句什么,上车走了。


    林坤河把领带往肩上一甩,他头痛得厉害,上去后让代驾往南山开。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40


    第40章


    ◎杨琳……老婆……◎


    【Chapter040】——


    酒喝得晚,到南山也不早。


    杜海若给开了门,指指次卧:“琳琳在那间房。”


    林坤河道了谢,走进去。


    欢欢在床边玩玩具,杨琳躺在床上,闭着眼一动也不动。


    林坤河站在床边看她半天,扫了扫,见那件蝙蝠袖挂在衣帽架上。


    老实讲,衣服其实不错,昨天穿的时候出门老有男的看她,不过她眼高于顶,抱着手臂经过所有人。


    林坤河伸手摸摸衣料,摸摸镂空的洞和衣领,上身比了比。


    拿着衣服摸索好久,终于被杨琳睁眼瞪住。


    林坤河一笑:“我以为你睡了。”


    杨琳没理他,脑袋埋进被子里,看也不想看。


    林坤河说:“一休昨天吐了,今天东西都没怎么吃。”


    杨琳重新闭起眼。


    林坤河从床尾捞起她一只脚,握住脚踝把她摇醒:“杨琳……老婆……”


    欢欢被他干扰到,也抬头,学着摸了摸杨琳的脚。


    “用点力。”林坤河让她挠,杨琳已经不耐烦,嗖地把脚缩了回去。


    欢欢以为杨琳跟她玩,趴在床上要去找,林坤河在她手边拿起个东西问:“这什么?”


    “糖、”欢欢笑嘻嘻指着口袋:“他的糖!”


    这孩子爱笑,是招人喜欢的一张脸。


    林坤河随手给变了个魔术,糖藏起来看不见,手再拨拳装模作样抓点空气,最后打个响指,糖又出现在手心。


    林坤河问:“我能不能吃?”


    欢欢不扒被子了,扒着他咯咯笑。


    林坤河撕开吃了一颗。


    今晚的菜没滋没味,他喝得多吃得少,胃里空寥寥,换个有低血糖的早都倒了。


    好在外甥女大方,又从兜里掏了些糖过来,扔在床上哗啦啦一堆。


    杨琳忍不住骂:“你喝了酒别熏到她。”


    林坤河说:“我没喝。”


    他抬起胳膊闻了闻,这一路开窗过来的,应该没多大气味。


    欢欢缠着他变魔术,不停捡糖往他手里塞。


    小姑娘眼睛又黑又亮,林坤河找了把椅子,坐着逗她多玩了会。


    欢欢把他当公仔,解下手上一串串手链给他戴,不够了又从箱子里找。


    不知道谁买的一大箱珠子,串好的散的,花里胡哨全是粉色。


    林坤河由她摆弄,戴完晃晃胳膊,感觉自己也娇嫩了一把,只是珠子容易掉,滴溜溜就往床底滚。


    林坤河蹲下去捡。


    他本来头就痛,床底捡了回东西更晕,起来时撞到那个不锈钢的衣帽架,咣啷啷一阵响。


    杨琳皱眉。


    林坤河趔趄了下,小心避开地上那些排成一列的珠子,放回去坐到椅子上。


    杜海若拿着支水进来问:“要不要吃点东西?”


    林坤河摇摇头,问起小欢欢:“今年是不是该上学了?”


    是,但杜海若不愿意让女儿上特殊学校,她叹气:“我想让欢欢上普校,这边都不太愿意接收。”


    林坤河看眼外甥女:“上普校,互动环境是不是好一些?”


    杜海若点头:“普校里的孩子更活跃,对她的观察模仿都有帮助。”


    那确实该上普校试试。


    林坤河思索了下:“明天让我妈问问,看她有没有办法。”


    杜海若觉得麻烦他太多,有些不好意思:“已经在问了,我等等消息吧。”


    林坤河点点头,还是那句:“有需要帮忙的随时说,别跟我客气,一家人。”


    “好。”杜海若看眼床上那一团,把女儿带出去。


    她们娘俩走后林坤河打开水喝了口,有一会没出声。


    杨琳露着鼻子透气,见椅子上的林坤河弯腰坐着,两手支住额头,肩膀在衬衫下顶起来,似乎醉得不轻。


    她有点躁,飞快地别开眼说:“你走吧,别烦我。”


    林坤河看她像裹蒸粽,搓了搓脸起身问:“热不热,空调要不要开低点?”


    见她不理,又说:“老姜今天给我打电话了,他们一家下个月就过来,你不在,我一个人怎么招待他们?”


    杨琳没吭声。


    林坤河走过去:“你不回家,一休要上医院了。”


    “那也是你的事,”杨琳说:“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狗,是你非要带回去。”


    “那把它送人吧。”林坤河看着她,似乎才想起来:“黄亚滨说他侄子一直想养只比熊,我让他带回去。”


    杨琳立马火了,翘着脑袋说:“送谁都可以,姓黄的不行!”


    林坤河静静看着她。


    杨琳拱起腰想换边,被他从床上强行搂起来。


    他无奈:“你们吵架,别拿我撒气行不行?”


    杨琳怒:“谁拿你撒气了,我骂你半句了吗?”


    林坤河说:“你没骂,我奶奶我妈我爸骂了,就连我爷爷都指着我鼻子骂了半个钟。”


    杨琳哂笑:“那你该谢谢我,提前让你爷爷康复了,本来只能喊名字,现在连人都会骂了。”


    林坤河觉得有道理:“我奶奶说了,为这事得奖你一套房。”


    杨琳热得很,拼命推他:“少来。”


    “真的,粤海那个楼盘的南区开了,现在家里就你有名额。”


    杨琳不为所动。


    这很稀奇,林坤河捧着她脸还没怎么样,被杨琳使劲一推。


    地上还留着欢欢排成列的珠子,林坤河千小心万小心还是一脚踩中,摔倒下去。


    喝醉的人感官迟钝,他摔在地上好久才闷哼一声。


    杨琳坐起来看着他。


    林坤河上半身歪的,朝她递手:“快,拉我一把,脖子痛。”


    杨琳没动,但见他脖子上戴的东西粉滴滴一圈,随着他的动作在晃。


    她想憋住,还是叫他看见笑了一下。


    好在林坤河不矫情也不见外,站起来去摸她手:“帮我捏两下,落枕了。”


    杨琳冷笑:“是不是新枕头不习惯?”


    林坤河问:“哪来的新枕头?”


    还嘴硬,杨琳鼻子灵得跟什么似的:“YSL黑鸦片,很潮啊。”她淡淡推测:“这个香水不会是你妹妹的吧?她很少买这种香型,换调调了?”


    什么调调什么鸦片,林坤河揪着领子装模作样闻两秒:“我说怎么头晕,一晚上眼球都自己转。”


    他蓄了口气,揽住杨琳腰:“走吧,回去你喷个新的,给我袪袪味。”


    “放开。”杨琳边挣边解他的手。


    林坤河这次速度不错,抱着她飞快啄了一口,低声说:“嘉怡已经买返程票了,爷爷复查完她就回去。”


    杨琳顿了下,又是一哂:“我可没让她走。”


    “是学校有事,”林坤河语气平常,淡淡地说:“她在当助教,不能离开太久。”


    杨琳想说什么,还是抿抿嘴。


    林坤河挠了挠她手心,扣着她的腰低声哄:“走吧,住别人家多难受?”


    杨琳可不觉得:“我在这住得挺好的,要走你自己走。”


    “那好,今晚不回去了。”林坤河搂着她四仰八叉一躺。


    他刚刚还说住别人家难受,这会坦然得像回了自己家。


    杨琳坐起来推他:“起来。”


    “困了,头晕,起不来。”


    这副慵懒的无赖样让杨琳恨得牙痒痒:“这是别人家,你能不能要点脸?”


    林坤河把长辈搬出来:“我爸跟我说过,结了婚的男人有时候可以不要脸。”


    他爸说了,哄老婆不丢人。


    杨琳踹他一脚,转身下床,他又淡定地跟了过来。


    公婆两个在房间缠了一会,林坤河手机响了,翻屏一看是杨琳大伯。


    他问杨琳:“接不接?”


    杨琳盯着屏幕:“这么晚打给你干什么?”


    “你爸说他生意上栽了,不知道跟这个有没有关系?”


    “他做什么生意,那个电竞酒店?”


    “不止吧,好像还有别有生意,反正听说亏了不少。”


    他们讲话间手机还没停,来电顽强地一直响,比林坤河还要无赖。


    杨琳蹙着眉尖,这么晚了还给人打电话,不是实在撑不住,就是脸皮实在太厚。


    她内心抵触,又觉得有些丢人,这些狗屁倒灶的亲戚一个比一个坦荡,她祖上不知道积的什么阴德,养出一地稀奇古怪的后代。


    像她爸那么要面子的反而被衬得像个异类。


    见林坤河真准备接,杨琳一把抢过来按了静音:“别理他!”她大伯不是一般人,杨琳说:“你敢伸手,他这辈子都缠上你。”


    林坤河本来也没打算管,他圈住她,脑袋俯下来,放低的声音听着有些疲倦:“走吧,一会你开车,开慢点,刚刚那个代驾上路才说没开过怀挡,我跟着他比酒驾还难顶。”


    杨琳没好气地问:“你不会换代驾?”


    林坤河多善良:“他在楼下蹲了三个小时才蹲到一单,我看他面相老实,而且是你老乡,面子总得给?”


    杨琳才不吃这一套,很不客气地揪着他嗅了嗅。


    她对林坤河身上的酒味很敏感,而比酒味更敏感的是香水味,黑鸦片一过鼻就让人想到猎艳的环境,杨琳慢条斯理问:“去哪里偷鸡摸狗了?”


    “偷什么,你的东西怎么会有人偷?我自己都不看。”


    杨琳问:“你闭着眼睛上厕所?”


    “会戴墨镜挡一下,怕长针眼。”林坤河对答如流。


    别别扭扭闹了这么久,总算把人哄得动了脚。


    夫妻二人拉拉扯扯走出客厅,林坤河肩上背着杨琳的包,欢欢在喝水,一见他就跑过来,举着颗糖要看魔术。


    林坤河没想到高中学的才艺还有人欣赏,接过来重新表演一遍,逗得外甥女眉开眼笑。


    糖在手里,他问杨琳:“吃不吃?”


    杨琳撇头,他撕开了直接往她嘴里塞,被杨琳用膝盖顶了一下:“你烦不烦?”


    见他们和好,杜海若也放心了。


    女儿一直缠人,她过去领着教了几句,抬头又看到林坤河戴着的项链,忍笑说:“这个摘下来吧,出去给人看到不太好。”


    林坤河是真醉,差点就顶着这个出街。


    项链是用弹簧绳穿的,他摘着像脱刑具一样,看起来费劲又娇俏。


    杨琳噗一笑,很快又板起脸说:“别摘了,我看戴着挺不错,送给他吧。”


    林坤河取下来往她手里一递,跟杜海若说:“我刚刚想起来有个客户,家里算是教育系统的,他资源强,过两天我刚好要见他,到时候说一下,让他找个好学校。”


    “会不会影响你生意?”杜海若有些担心,望向杨琳。


    杨琳也朝林坤河看了一眼。


    是客户又不是乙方,他的语气像要见一个马仔,哪有那么简单?


    林坤河清了清嗓子,垂下的手去牵杨琳:“是客户但也是朋友,问题不大。”


    这是打保票的意思,杜海若心里松了口气,知道女儿读书的事又多了一层保障,眼眶不由微微酸红。


    这座城市对她来说完全陌生,她领着女儿一度也很茫然,不想总是麻烦杨琳,但在这里只能依靠这个表妹。


    而林家,论起来跟她也只是表支的姻亲,林坤河完全可以不理,但他对她们娘俩很好,一直在帮。


    杜海若想,或许婚姻真是一次脱胎换骨的人生机会,不是这场失败的婚姻,她也没有这么大改变。


    离婚后,身边都是好人。


    几人站在客厅说了会话,杜海若感觉林坤河醉得厉害,问他们:“要不要叫点宵夜,吃完再回去?”


    “下次吧。”林坤河看着欢欢,想起来说:“中秋罗湖那边烧烤,到时候带着欢欢一起过去,我爷爷奶奶都喜欢小孩子,之前看到欢欢还问了我几次,总说有空领过去玩。”


    杨琳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下。


    生意人,说漂亮话总是一套又一套。


    但你归为漂亮话,他又不像对她大伯一样那么应付,说是面子功夫,他也愿意一手一脚地帮忙。


    杨琳沉默着,由他牵住手领回家。


    两人出门去等电梯,有那么一阵都没出声。


    这里电梯不如他们住的那里灵光,杨琳不太适应,咕哝了句:“怎么这么慢?”


    林坤河问:“要不要走楼梯?”


    他先问,问完却又马上转口:“不行,我今天太虚,下不了两层。”


    “怎么呢林大师?”杨琳翻着眼睛看他。


    林坤河说:“那要问你了,我以为你知道。”


    杨琳也不害臊,好整以暇地把玩着手里项链说:“没听过在家里还能被搞虚,谁知道有没有去哪里打野食?”


    “打什么野食?”林坤河也不解释,搂人的动作手还在她屁股上捏了捏,脑袋和声音都放低,流里流气的劲又出来了:“都给你存着,回去检查。”


    “谁稀罕?”杨琳嫌他重,一根手指把他脑袋顶回去。


    叮一声,电梯慢吞吞地终于升到这层,梯门打开,里面站着个黄亚滨。


    【作者有话说】


    周五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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