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朵云
许云想在医院里呆足了三天, 才回到自己的公寓。
她觉得两个人的关系,也像年前海城的天气一样,升温了不少。
客厅大书桌上的一大捧黄色的腊梅开得正热烈, 暗香浮动在每一寸空间里。
丝丝缕缕, 两个人身上沾染了同样的馥郁香气。
陈谨川捧着ipad陪她看电视。
许云想想了又想, 终于没忍住在广告的间隙开了口:“衣帽间我又腾出来两个柜子, 你可以放东西。”
她白天在家里收拾整理, 突然心虚发现,她留给他的空间确实不大够, 也难为管家每两天过来收走一批, 又送来一批新的。
他正低头盯着报表里的某个数据, 很是了然地笑了笑:“……那你的衣服怎么办?”
许云想将视线挪回电视上:“夏天的衣服我收起来了, 用压缩袋, 节约很多空间。”无非是到了换季的时候,再拿出来熨烫一遍。
陈谨川捏着她的手, 冷不丁开口:“你搬去我那边怎么样?要是不喜欢花园洋房那边, 其他的地址也行,我回头让人整理一下你选个地方。空间大很多,你的衣物和毛绒玩具都有去处。”
许云想没有回答, 她发挥好问的精神,“是这里住得不舒服吗?”
那倒也没有。
他大学时候的学生宿舍, 比这里更小。同屋的德国男生每天汗涔涔从球场上跑回来,球鞋球袜球服甩在卫生间门口, 他忍了一个礼拜等自己的房子打理好了立刻搬了出去。
和她同住是完全新鲜又柔软的体验。
前一个月,今天吃街角的薄皮大馄饨, 明天吃巷子里的粢米饭,后天可以去使馆区附近的小酒馆喝一杯, 晚上再顶了寒风,带着花花去附近走一圈,看哪家门店贴出了转让公告,哪里又有新的咖啡店在装修。
热气腾腾的生活,毋庸置疑,他牵着她的手走在路上的时候,心里都是软软的。
“没有不舒服。”陈谨川凝神想了想,认真回答。
晚上还有软玉温香在怀,生活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时刻。
第二天早上,陈谨川去上班的时候,倾身向被窝里的人印下一个吻。
林深察觉到老板脸上春风化雨般的柔情面孔,站在他办公桌前汇报:“陈董说您电话没有打通,让您给他回个电话过去。”
许云想因为住院,白天睡得太多,一到晚上就跟熬鹰似的搬出来手机玩游戏。
玩到没电,再借他的。
出了院之后他强行将两人手机关机,妄图将她的作息调整过来。
陈谨川”嗯“了一声应下。
而当事人幽幽地跟陈慕舟抱怨:“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哥这么……专制。”
是的,专制。
继外出就餐的快乐被剥夺了大部分之后,作息自由眼看也要不保。陈慕舟一打电话叫她出来吃饭,她立刻就出了门。
“花花在你家还好吗?”喝了一口奶茶,她想起来跟他确认,“等我再养两天伤,就去接它。”
陈慕舟给她看手机里的小视频,小狗在别墅的草坪里追着一只小皮球四处跑,粉色的舌头愉快地荡在风里。他疑惑:“你们怎么不搬我二哥其他地方,别的不说,至少花花的活动空间就足够了。”
许云想甚至怀疑两兄弟客串好了来说服她,她找借口:“我才不要,我只有在写了自己名字的地方才睡得舒心。”为所欲为什么的,当然是在自己的地盘才更有安全感。
午餐结束,陈慕舟领着她去郊外一处住宅,车库门打开,里头整整齐齐摆着八台车。
商务车SUV轿跑都有。
陈慕舟开口:“二哥让你选一个你日常开得顺手的,这几天对付着用一下。”
她的车尾灯被撞碎,后保险杠也脱落了下来,年前4S店订的货不够,她还要等好几天才能将车拿回来。
许云想不想选,车库里没有一台车低于百万的,她要是开出门还得担心被人刮蹭。
就几天时间,还有司机在,也不是非得自己开车。
陈慕舟不干,他眼馋里头的柯尼塞格Jesko很久了,但二哥只给了他一台车的名额,他忍痛选了更贵的奔驰AMG ONE。
眼下另外一个摸方向盘的机会就在眼前,他想出来一个绝妙好主意:“要不这样,我开Jesko走,回头我把我车库里的奥迪RS5给你开,怎么样?两全其美。”
许云想很难不感慨:“叔叔怎么会觉得你没有商业头脑呢?你这不很聪明吗?!”
陈慕舟喜不自禁:“那说好了啊,我开几天这个车,过过手瘾就给二哥送回来。我的车你随便开多久,我明天做个保养给你送过来。”
陈谨川是听管家的汇报,才知道两人还有这一层交换。
回家的时候,客厅里没有人,洗手间里的灯亮着。
食物整整齐齐地摆在餐桌上,应该刚送过来不久,还散发着袅袅热气。
电话那头的林深还在尽责地汇报北美市场的情况。
他将外套扔在沙发上,抬脚往衣帽间走。
陈谨川也没有料到自己松开腕表带子之后看到的是这样的场景。
明亮的落地镜子前,许云想正往胸前的患处涂药——追尾事故的时候身体撞在方向盘上,淤青在两天后才浮现出来。
医生说是软组织挫伤。
惊鸿一瞥。
牛油果色的绒质睡衣和黑色内衣被扔在沙发椅背上,雪白脊背,纤薄蝴蝶骨,柔和的曲线在镜子里一览无余。
陈谨川垂下眼脸,下意识转身。
蓝牙耳机里,林深正说着他的结论:“市场的反应比我们预期的更好,公司应该提早布局……”
他出声打断对面的汇报:“……我这边有点事情,等下再电话你。”
许云想闻声转头,捕捉到他黑色西装的背影,慌慌张张套上内衣和睡衣。
小衣的下摆不可避免地擦过淤青,她倒吸了一口气。
陈谨川犹豫着开了口:“……我看一下?”
之前在医院里,也是她自己涂的药,医生来查房的时候,她背对着他将衣服掀起来给对方看。
女医生端详片刻,嘱咐她继续用药,还需要时间恢复。
许云想有点儿羞赧,但抬眼看到背对她的宽阔肩膀,又再一次无比真切地意识到,问出这句话的,是身为她丈夫的陈谨川,而不是“兄长”。
而她分明已经做好了以女人的身份面对作为男人的陈谨川的准备。
于是又伸手将胸前两颗扣子松了,深呼吸两下才开口说:“……好。”
声音里有着细微的颤抖。
如果能忽略她绯红的脸颊,颤抖的眼睫,以及不知该如何安放的眼神的话,这应该就是一个普通的检查。
松开的扣子正好足够陈谨川看到她的斑驳淤青,红红紫紫地半个手掌那么大。
他弯腰,皱眉:“压到会疼?”
伸手将她的内衣往上调了调,下缘露出一点点起伏的曲线——淤青正好在胸的下方。
许云想垂着头,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只轻轻“嗯”了一下。
淤青的位置尴尬,法式内衣再亲肤,也是一层布料,时不时就蹭到。
男人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手却从她后背的下摆伸了进去,将排扣松开。
束缚感消失。
陈谨川默然垂首,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如常:“家里是让你自在舒服的地方。你可以不穿内衣。我是你的丈夫,你不需要跟我介意这些。你先换衣服,我出去等你吃饭。”
他的气息似乎都还停留在她的周围,但高大身型带来的压迫感倏忽消失了大半。
许云想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结婚至今,重新获得“不穿内衣”自由,是否意味着她和陈谨川的关系往前进了一步。
她没有在衣帽间停留太久。
回到客厅,陈谨川已经将将她的饭摆好。
送过来的菜很贴心地考虑到养身的需求,清蒸鲈鱼,海带黄豆排骨汤,鸡蛋羹以及全麦粥。
清淡低脂饮食。
许云想特别感激老祖宗“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
餐桌上一时静默。
对面的人不说话的时候,矜贵冷淡距离感,才有点儿她印象里陈谨川的样子,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有了衣帽间里人间烟火的一面?
吃到一半,陈谨川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
许云想偷觑他的眼神扫过屏幕,皱了一下眉头,但是没有理会。
过了不到五分钟,手机又规律地震动起来,这次不是信息,而是电话。
陈谨川捏着手机听了半天,只回了一句话:“地址发我,我安排司机过去。”
声音影影绰绰地,但她还是听出来了,是个女生。
挂上电话,陈谨川跟她解释:“是关爱,之前你见过的关情的妹妹。她们两姐妹在酒吧里喝多了,我让司机去接一下,安全起见。”
想到最近愈发甚嚣尘上的关家夺权的消息,又想到之前在意大利一直对他和颜悦色的卢珍珍。
眉头再度蹙了起来——
酒吧里。
关情喝得很猛,又冷着一张脸。舞池里人满为患,愣是没有一个人敢舞到她这边的卡座里来搭讪。
关爱压住她伸向酒瓶的手,凑在她耳边说:“今天就喝到这里。等下你喝多了我扛不动你。”
多事之秋,怕姐姐真的喝醉,又担心人群里藏着狗仔。
关情面无表情拂开她的手:“你不明白。今天让我醉一下,明早起来再去和那群魑魅魍魉大战三百回合。”
关爱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你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妈妈知道了也不会开心的。她说了关家的东西她不要,你没必要非得争这口气。”
她不明白姐姐为什么非要争关家的控股权,在她的想法里,你不给,我还不想要呢,没得弄脏了我的手。
关情推开她:“现在不是妈妈要不要的问题,现在是人家压根就不想给。你懂吗?”
主动拒绝和被剔除继承权,是两码事。
而且,卢珍珍可以不想要,但关显执凭什么不给,就凭外头那些货色生的东西带把吗?
事关母亲婚姻里的尊严,关情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步。
只是她独木难支,母亲软心肠,妹妹稚嫩,可以借助的力量几乎没有。
羽翼未丰的关家长女和背后站着关显执和关家老爷子的三个私生子,不管是从人数还是手里持股的比例来看,是个人都知道该站哪边。
这段时间她接触的海城二代三代纷纷退避三舍,言语机锋打得那叫一个熟练。
关情气急,却又无可奈何。
雪中送炭本就是少数,这是人间常情。
关爱拦不住一心醉生梦死的姐姐,只能在手机里翻救兵。
第32章 第三十二朵云
陈予文和庄茹离开海城的那天, 是许云想和陈慕舟去送的机。
陈柏贤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其间的意思很明显。
不认可,不同意。
陈予文倒是神色自若:“是我过日子, 又不是他。他同意与否不影响我的生活, 倒是你们, 在国内的时间长, 还是要注意策略。”
对上两个人清澈的眼神, 又自嘲般笑了笑:“这话不该和你们说,该和阿川说。他个子最高, 天塌下来他顶着, 放心吧。”
四个人在安检门口道别。
周围是热闹川流的人群, 因为临近年底,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不自觉的喜庆。
庄茹推了轮椅, 还不忘回头和他们寒暄:“什么时候来瑞士玩,我们都欢迎。”
穿义肢上飞机的安检手续麻烦, 陈予文大大方方坐了轮椅由她推着进去。两个人在一起久了, 连背影都有些微妙的相似。
陈慕舟抬手看了下时间:“你先把我送到观居去,再去程瑶瑶家可以吧?离得近。我车做好保养了,今天特意开过来给你。……车上还有个意外的惊喜。”
许云想不大确定好朋友说的惊喜, 和她理解的惊喜是一个意思。
她坚持要他先拿出来,她才肯上车, 这些年实在被他幼稚的整蛊玩具吓了好几次。
陈慕舟打开中控的扶手箱,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你落在我车上的, 当时不是还哭了好几场吗?”
打开一看,才发现是一枚长长的流苏耳环, 晶莹剔透的天然锆石如流水般倾泻,在自然光下散□□亮的光芒。
她惊讶:“你在哪里找到的?”
耳环是一对, 其中单侧搭配一个耳骨夹,叠戴起来美丽异常,可惜某次聚会之后发现掉了一只,犹如天鹅折翼,美感大打折扣。
陈慕舟发动车子,目视前方:“洗车店的人发现的,在副驾驶座下的滑轨里面,就替我收了起来。”
去做保养的地方是他朋友的朋友开的店,家里代理了好几个豪车品牌。
他对这副耳环有印象,当时丢了的时候她还大张旗鼓地找过,说是二哥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弄丢了不好。
夜宵店的监控查了,上车那段路程也反复丈量过,都毫无踪影。
谁知道它能藏在他的车里。
半路上陈慕舟的朋友打电话过来,骂他是不是蜗牛转世,自己组了麻将局结果迟到?!
陈慕舟朝她勾了勾下巴,意思很明显:我这是都是为了谁。嘴上却一点不饶人地回了过去,“我车上有祖宗,压根不敢开快了。开快了我二哥得骂我……”
一提陈谨川,对面就闭麦了。
世家二代们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陈谨川。
陈慕舟在观居的门口下了车,许云想接手将车开去附近的岚庭,章家正在此处。
章臣和他的父母亲都不在家,程瑶瑶独自在花园里眯着眼睛晒太阳。
本该胖一点点的孕妇下巴更尖。
“孕吐太严重了,厨房里的气味我闻不了一点,他妈妈还每天让人炖汤……”,程瑶瑶叉着切好的梨子往嘴里送,“梨我就不分你了,寓意不好,你吃其他的水果。”
“你和章臣有没有考虑过以后搬出去住?”许云想替她出主意,“家里你自己当家作主,感觉会好得多。”
就像她自己一样。
程瑶瑶摇头:“他连工作都是我公爹手把手的在带,何谈分家?”她宽慰她,“没事,孕期嘛,反应总是大点儿的。”
只是眉间依旧郁色重重。
许云想摇一摇手里的车钥匙:“要不我带你出去兜风?阿舟的车,借我开几天。”
二月的海城,梧桐树叶早已掉落干净,只留光秃秃的树干沉默指向天空。
越往市区走,街道边越是热闹。
衣然的巨幅广告猝不及防闯入眼帘。
年轻女孩儿穿一身黑色皮夹克,梳大背头,细长凤眼,凌厉眉毛,独独一道光晕打在她的唇上。
黑白的底映衬夺目耀眼的红。
下头印着蜚声国际的大牌logo。
两个人同时“哇”了一声。
车速就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打灯,靠路边停住。
都拍了照片发三个人的小群里,同时艾特衣然。
【求to签,要带唇印那种。】
回到车上,程瑶瑶的电话响,她勉强露出个笑容,低头讲话,“……嗯,和朋友出来转一转。她心情不太好。……不会很久,吃过午饭就会回来的。”
许云想沉默看了自己的好友一眼,电话里漏出来的声音不难猜出来是谁。
挂上电话。
程瑶瑶很是无奈:“我一出门,保姆就跟我婆婆告状。拿人钱财,无可厚非。”
语气寻常,不知道说出来为何叫人难过。
她带程瑶瑶去使馆区附近的意大利餐厅吃奶酪肉末圆茄子和松露意面。
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聊天。
程瑶瑶的电话再度响起。
她没有接,只看着许云想说:“要麻烦你送我回去了。”
这个闺蜜的聚会结束得突然,连带着许云想的心情低落。
要回赠给程瑶瑶的礼物还在衣帽间里,今天忘记带出去。
陈谨川回来看到萎靡躺在沙发上的人,先伸手探她的额头。
“是不舒服吗?”
家里的灯光柔和,照出她脸上的迷茫,以及耳侧的熠熠光彩。
陈谨川伸手将她的黑发勾在耳后,看到那只熟悉的钻石流苏耳环。
他狭目低垂,不动声色地问:“今天怎么想起来戴这个?”
许云想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细声细气地回答:“之前一直以为丢了,结果今天开阿舟的车,在他车上找到了。……可能那天吃宵夜回家,不小心松动掉在他车上了。”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没有化妆,柔软细腻,手感甚佳。
“你最近瘦了。我们今天出去吃,戴这么漂亮的耳环应该给所有人看到。”
许云想不知道他怎么能睁眼说出这样的瞎话来。
哪怕是她的亲妈秦蘅女士,也不能对着这张面色红润气血充足的脸说出“瘦了”两个字。
最近一个月,他将她养得非常好,饮食规律,营养均衡。
她最终还是从沙发上爬了起来,重新梳妆打扮,换了新的裙子搭配那对耳环。
陈谨川带她去了一间开在巷子深处的私房菜馆。
院子里架着精致小巧的水车,流水淙淙,底下是光滑洁白的鹅卵石和几尾红色和黄色的观赏鲤鱼,在水中自在摆尾。
安静且清幽。
服务生介绍说他们有黄酒,老板自己的秘方酿的,度数不高且温和。
他看向她,黑漆的眼眸里闪着光:“失而复得这么好的事情,是不是值得喝一杯。”
许云想不大确定是不是餐厅灯光的照射,还是她的错觉,失而复得四个字,他说得额外的慢。
她点头。
上菜的阵仗颇大。
有一道瓦罐煨牛肉,古朴的罐子放在一个宽檐碗里端了进来,有服务生顶着门,供小推车进入。
门口闪过一对挽手同行的男女。
女人的视线不经意扫过,又平和地扭了头过去和身边的中年男子说话。
许云想等服务生出去了才敢和陈谨川小声确认:“刚刚过去的是关情姐姐吗?”
陈谨川替她舀牛肉,神色未变:“没留意,可能是吧。”
这顿饭吃得开心。
许云想明显感受到陈谨川的愉悦,她说什么他都含笑听着,叫人疑心他公司刚刚签了巨额业务单子。
餐毕她去洗手间补妆。一出来,就看到关情背对着门口站着。
白色的小香风裙子,脊背笔直。
无需对谈,她知道关情就是来找她的。
果然,听到脚步声,关情就转了身,脸上有淡淡的笑意:“云想是吗?我能这么叫你吗?”
她收敛了气势,笑起来温和而有亲和力。
许云想点点头,她不大确定对方是想和她聊陈谨川还是陈慕舟,这是她能想起来的她们之间唯一的交集。
陈谨川那天说,“她想要你的丈夫,你也给吗?”
言犹在耳。
主人公就出现在她的面前,很难让人不怀疑民生新闻里的场景会不会发生在此地。
然而她只是驻足,盯着她的耳环看了半天,说:“很漂亮的设计。当时在法国,其实我也看中了的,被人抢先买走,没想到隔了这么久还能看到。……你戴着,很漂亮。”
年轻的女孩子,肌肤胜雪乌发如云,钻石长流苏耳环搭配单侧的钻石耳骨夹,轻盈又存在感十足,犹如繁星一般点缀在她娇嫩的脸庞。
太过于单纯美好,难怪叫人惦记了这么些年。
这是对方等在洗手间门口,和她说的所有的话。
和许云想的猜测大相径庭,叫她手忙脚乱只回了句“谢谢情姐姐。”
阿舟也是这么叫她。
回到包间还是疑惑。
关情不是第一个说耳环是钻石的人,阿舟今天也说他朋友的女朋友说过,更早一点,她二十岁生日之后,寝室里的女孩子们第一次见她戴这个,也叽叽喳喳地讨论这个是不是钻石。
她对钻石的成色等级分类毫无研究,但在光线下着实美丽。
同班的女生纷纷问她是在哪里买的。
所以丢的时候,她还很伤心。因为感觉辜负了送礼人的心意,陈谨川不知从何得知,特意发了微信消息来安慰她。
【只是锆石而已,不用难过。下次看到好看的耳饰我再留意。】
耳环是陈谨川送的,混在一堆生日礼物里送了过来,并不打眼。
附赠生日当天他的一条微信消息:【生日快乐,衣衣。偶然看到,觉得很适合你。】
和他每年的生日礼物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都是耳饰,区别只是材质的不同。叫人忍不住怀疑他其实叫秘书一次性买齐了十年份的礼物,分不同的年份挑一样送过来。
桌上还剩有未喝完的黄酒,盛在白瓷杯子里。
许云想端了杯子,抿了一口。
醇厚甘鲜,回味悠长。有点像她此刻的心绪。
三人成虎。
她想,他是担心她过于自责而故意将钻石说成锆石的吗?
心里紧接着冒出一个声音,那他送给她的其他耳饰,又是什么材质的?
第33章 第三十三朵云
“礼物的意义, 大概就像我在路边捡到了一块很漂亮的石头,它让我想起了你,或者, 我经过橱窗的时候看到了一条项链, 因为我猜你也许会喜欢。”
送出去的七副耳饰里, 钻石流苏耳环其实不是最贵的, 却是他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
他放在床边的抽屉里好一段时间, 最后还是在她生日之前托人送了回去。
深蓝色的丝绒盒子换成了最普通的白色纸盒包装,简简单单绑了一个缎带蝴蝶结。
像极了他的感情。
许云想特意拍了照片过来。
白T牛仔裤的简单装扮, 披肩长发, 钻石流苏耳环在其间熠熠生辉。
奇妙的和谐感。
年轻女孩在阳光下笑得明媚, 短信里却稍显官方:【谢谢二哥送的生日礼物, 很漂亮, 我很喜欢。】
那年她二十岁生日,陈慕舟送她的是一套汽车模型。
被她拍了照发在朋友圈。
【哪有这样的人, 明明是我的生日, 却送他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我不管,明年他生日我一定要送他耳环。】
嫌弃里都带着满满生动的熟稔。
他的人生,完整见证了她们两个人从出生到成长的所有经历。
青梅竹马, 两小无猜。
许云想到最后也没能具体知道耳环的材质是什么。
陈谨川牵着她的手从私房菜馆里走出来,脸上的表情像是思考。
“实在太久了, 我记不起来了。公司的事情一多,我就……”
语气里带着歉意。
巷弄幽深, 他抬手按亮车子的日光灯。
骤然亮起的光线叫她微微闭了眼,再睁开眼睛来他的语气淡定得很, “反正,物品就是拿来用的。你戴着好看, 已经是对它最大的褒奖了。”
那个有着一对湛蓝眼眸的设计师给他介绍他的设计思路时说,“……生活和爱情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我们总能看到对方的闪光点……这场意喻着爱情的流星雨,降落在爱人的耳边。”
“……耳骨夹的圆环设计,则意味着‘love is around’……”
南法蔚蓝海岸的夏天都没有这句话更叫他心情舒缓。
他匆匆自意大利返回法国,选了最安静的一处疗养场所。
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考,他对保镖说:“那就是它了。”
一百一十万欧元。
关情第二天敲了他的门。她只是多考虑了一两天,看中的耳环就易了主。
她同陈谨川商量:“我妹妹要参加名媛舞会,正需要合适的耳环,能否请你割爱?看在我在这边陪你演戏的份上。”
他拒绝了:“你也说了,割爱。……如果能割舍得掉,那就不叫做爱了。”
我离她太远,怕她会忘记,就送一些用得上的用品,好叫对方戴上的时候也会有那么一个瞬间,想起我。
那个时候也没有想到,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竟然在此处得到了上天最大的眷顾。
Love is around.
爱就在身边。
当着人的面问礼物的价格是很不礼貌的事情。
她其实不大确定,她如果问到了,是普通的价格还好,那如果是她负担不起的数字呢?
回到公寓里,她去衣帽间换衣服的时候,特意将陈谨川送的耳饰挑了出来,对着灯光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陈谨川并不缺钱,他拿自己不稀缺的资源投入在这段婚姻里,并不能说明什么。
但耳饰是在她还叫他“二哥”时送的,从她打了耳洞的十七岁,到二十三岁的今年。
礼物会否因为价格的高低而产生不同的意义?
而其间付出的心意,又是否指向她从未思考过的方向?
许云想觉得自己闯入一个叫“陈谨川”的微生物世界。
她从前觉得自己是了解他的,现在才知道曲径通幽别有洞天。
她继续在陈谨川的怀里悄悄熬夜玩救赎艾达公主的游戏。
第二天陈慕舟开了那台极张扬的柯尼塞格出来,叫她一起去吃饭。
年关将近,两人的共友自美国留学归来欢度新春假期。
两人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在许云想打第n个哈欠的时候,他终于没忍住往她脸上瞟了一眼,问:“你跟我哥昨晚干什么了?黑眼圈这么重。”
许云想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脑袋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人心黄黄。”
陈慕舟大呼冤枉:“我以为你跟我一样愁事业,我才问的。”
共友回来是好事,也免不了被拎出来各种横向竖向对比。而他,永远是那个起衬托作用的对照组。
许云想夸他:“你终于想到事业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就想着当个富贵闲人了。”
富贵闲人是好听的说法,陈慕舟知道大家背地里叫他们这群人“米虫”——不事生产,专啃父母。
“你呢?”他反问。
“我也不知道自己年后该做什么。继续做翻译吧,也可以,但好像丧失了一点热爱。”翻译是语言的桥梁,但桥梁何其多,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的。
“……我哥不缺钱,他养十个你都绰绰有余。要不你跟我一样吧,做个美丽的废物吧。”
想要在这么优秀的两个兄长面前出头真的挺难的,陈慕舟从前还尝试跟着他们一起上班,开会,出差,学习看报表……后来发现,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原来真的可以大过马里亚纳海沟。
许云想沉默了一阵:“那要是你哥哥破产了怎么办?”
陈慕舟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说实话:“还有家族基金,海外资产也配置了不少……不过就以他和我大哥的能干程度,想破产真的挺难的。”
……
许云想叹口气,花团锦簇的生活建立在身份给的基础之上,而程瑶瑶的例子如此血淋淋地摆在眼前。
两人很快到达目的地,关于事业的话题也就此告一段落。
饭桌上依旧歌舞升平,留学的朋友抱怨赶作业的苦楚,创业的朋友吐槽合作商的傻*程度,而陈慕舟四仰八叉地躺在椅子上,捏着啤酒和其他朋友约年后去澳洲过夏天的行程。
他看起来很享受这种他过惯了的生活。
而她的心里泛起惆怅的涟漪,人和人如此相同,而人和人又如此的不同。
陈谨川北上去出差,应酬间隙收到管家的信息:【太太说她胃口不好,今天晚餐只让做了一盅虫草乌鸡汤过去。】
合作谈完,他回到酒店打了视频电话过去。
许云想正对着电脑整理过往会议的资料,她将手机放在置物架上,一心二用的边核对资料边和他聊天。
戴蓝光眼镜,扎简单干净的马尾。
并非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好像平常他在家里,他们也会这样的聊天。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还在想昨天的事情吗?”
“没有。”
“那就是今天有了新的人或者事情出现,叫你烦恼。”
许云想毫不意外他的敏锐,她其实今天早上突然灵台清明。
陈谨川是谁,是集团公司的总裁,是连她上次数学题错在何处都记得一清二楚的二哥……这样的人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推脱“不记得”了。
这本身,已经是一种回答了。
她将手从电脑键盘上挪开,看向手机屏幕里的人。
“二哥,你希望你将来的妻子是个怎样的人?”
陈谨川脸色严肃,黑色眸子和屏幕对面的女孩对视:“我的妻子,是你。”
将来的妻子,当然也还只会是她。
许云想已经从昨晚的对话里摸索出来和陈谨川相处的经验,那就是,勇往直前,大胆问。
他可能会回答,也可能不会回答,但直接或委婉的态度,也是一种回答。
她理解他对她刚刚那句话的误解,重新解释:“我是说,你希望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陈谨川挑眉:“你是你自己,你本人,就可以了。”
许云想看他一眼,他的表情认真,于是她有了继续坦白的勇气。
“我可能永远也到达不了关情姐姐的高度,她一个人既管理父亲的公司,又打理她妈妈那边的生意……而我好像只能做个普普通通的翻译,赚一些普普通通的工资。家如果是两个人互相支撑着过的话,我好像是家里最短最短的那个板。”
关情的资料很容易就在网上找出来,八卦媒体虽然调侃她的婚姻情况,也不否认她的商业能力。
陈谨川不防她连木桶理论都搬了出来。
他沉吟片刻:“按照你的理论,我能娶的人不多。……但是我想,不是投入和付出对等才叫支撑,那婚姻和生意有什么区别。世界这么大,也只有一个你,这还不够珍贵吗?”
“是我的荣幸。”
屏幕前的幽深眼眸注视着她。
许云想愣住。
世界在此刻,又嘈杂,又安静——
二月中的时候,离除夕还有三天。
陈谨川将她送去机场。
许云想在人声鼎沸的安检门前轻轻地抱了他一下,“二哥,提前和你说新年快乐。”
陈谨川的回答带着戏谑:“我也会想你的。”
好像自那句“只有一个你”之后,他被触发了阅读理解功能,往高阶版本的陈谨川方向走。
海岛的风热烈,太阳热烈,亲戚间的氛围也热烈。
许云想和久未见面的外公外婆爸爸妈妈和舅舅一家齐聚,在大人身边重新做回快乐的小孩。
每天睡到自然醒,再带着表弟去海滩上挖沙筑长城,回去桌上就有热气腾腾的家乡菜,而天边的云彩从来不重样。
她顺手拍了发给陈谨川:“此地有最美的夕阳。”
秦漾看着自己的表姐,语气肯定:“你谈恋爱了。”
第34章 第三十四朵云
除夕那天, 许云想应景地穿上一条红底小碎花吊带裙。
海岛的冬天平均温度二十五度,连风都是温热的。
家里人看惯她日常T恤牛仔裤的look,纷纷赞扬她这个模样好看。
许云想在舅妈第二次调侃她该谈恋爱了时, 笑眯眯将最大的锅往许尚泽头上推:“都怪我爸, 谁都知道我是许校长的女儿, 没人给我写情书。”
一旁忙着和饺子馅的许尚泽大呼冤枉:“不如怪阿舟那小子, 替你挡了所有的桃花。”
春晚就在这样热闹的阖家团圆的氛围里拉开了帷幕。
许云想忙着看手机, 抢红包,以及接受秦蘅女士的投喂。
在一众拜年短信和问候里, 衣然的消息最为独特。
她给她发来忙绿的秀场后台照片, 并备注:【纽约人民发来贺电, 祝我最好的朋友新年快乐。以及, 这场秀的VIP名单里我好像看到了你婆婆的名字……】
那对蓝宝石耳环的前主人, 陈谨川的母亲,那珉。
许云想心里一抖, 心虚地觑了一眼自己的家人, 所有人的目光在停留在电视上。
她的心顷刻回落,假装淡定打字:【好好表现哦!你的前辈is watching you。】
国内的社交媒体上也有不少路透照。
昔日初代国模,穿一袭改良中式旗袍, 优雅动人。
她保存下来,细细放大图片, 陈谨川的眉骨和下颌线都同他的母亲极为相似。
秦漾冷不丁凑过来:“干嘛,你追星?”
许云想:“我想打你。”
……
节目其实并不算好看, 许云想靠手机生生熬到倒计时时刻。
伴随着熟悉的音乐声响起,电视里的主持人们已经开始齐声倒数。
“十……九……八……”
窗外有热烈的鞭炮声, 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手里的手机震动,熟悉的人名浮跃其上。
许云想对着客厅里愉快讨论节目的家人大喊了一声“新年快乐”, 就晃了晃手机跑回房间。
电话来自陈谨川。
接通的那一刻,手机右上角的时间恰好跳到00:00。
“新年快乐,衣衣。”
“二哥,新年快乐。”
几乎是异口同声。
更多的鞭炮在外面响了起来,对面楼栋有人在大声呐喊,“新年,我来了!”
而电话那头的声音再熟悉不过,“过得开心吗?”
许云想仰面躺在床上:“很好,很开心。你呢?”
“和之前的每一年都一样。去肃宁湾吃了晚餐,现在在路上。”
肃宁湾住着他的父亲的新家庭,他从来不称那边为“家”,只将自己定位成那边的客人。
许云想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她刻意顺着他的话往下接。
“那你小心开车,年节前后醉驾的人不少。”说话间,有斑斑光点升腾至她的窗外,爆炸性的光芒四射,然后潇洒地四散落下。
她的声音里带着遗憾:“可惜海城禁烟花,你不知道刚刚有多漂亮。”
那头传来一声短促的笑声:“还有夕阳也漂亮,日出也漂亮,海浪也漂亮……”
全是她这几天给他发过的景色。
“真希望我也能看到。”
鉴于两个人隐婚的状态,许云想小声展望未来:“那……可能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可以看到。……二哥,你还有多久到家?”
陈谨川似乎并没有因为她的生硬转折而不高兴,他的声音平静:“还有一阵。”
“那叔叔有给你红包吗?”
“……我快三十岁了。”言下之意是,我不是小孩了。
许云想摸了摸被子上绣的粉色小雏菊,压低了声音:“那你记得给自己包一个大的。……我有一个发财的小窍门,一般不告诉别人的。”
不是“别人”的陈谨川一边观察高速上的路况,一边凝神回话,“你说。”
远光灯的光柱如同刺破无边黑暗的匕首,直指前路。
“所有的红包里,最有钱的那个人给你的一定要单独收好,放在家里的高处。……这样就意味着新的一年,他的财运会罩住你。”
“好,我记住了。”
如果这个声音没有带着笑意的话,会更有说服力。
许云想捏着手机解释:“虽然你的公司已经足够有钱,但如果能赚更多钱的话,员工也能升职加薪再给公司创造更大的价值。”
良性循环。
“很有道理。那……”
对话在此处被打断,秦漾推开门,声音极具穿透力:“姐,快来快来,外公外婆发红包啦!”
她只来得及匆匆和那头说:“那我到时候再打电话给你,再见。”
十七岁的大小伙子冲她扬眉,脸上的八卦表情浮现:“哦!不会又是你室友打的电话吧!”
阴阳怪气得很。
秦漾说她肯定谈恋爱了的时候,她淡定反驳说是室友。
——嗯,同一个屋檐下住着的,怎么不能算是室友呢!
老人家发完红包就回房休息了,家里很快安静下来。
窗外还有热闹的人声和鞭炮声,团圆的氛围拉满,叫人格外觉得放松。
陈谨川没有再发消息过来。
许云想想了想,他肯定也不会再去肃宁湾那边,陈家爷爷奶奶又在德国,大过年的,别人都阖家团圆,他一个人孤家寡人的。
画面浮现在眼前,多少显得有些凄清。
她于是又在深夜里打开航班订单,点击了“改签”的按钮。
……
第二天如期到来。
按照家里之前在海城的习惯,新年第一天是要去庙里给佛祖上香的。
头一天晚上,外婆说,人虽有南北之分,佛性却没有南北之别,今年的团拜活动便去本地西边的一家庙宇。
秦蘅早早将许云想叫醒,吩咐她和表弟去拿早已订好的香烛。
小区里安安静静,路灯下挂着应景的红灯笼和红色中国结,鞭炮碎屑散落一地。
天色里还带着蒙蒙的暗色,空气里似乎还留着淡淡的硫磺气味。
秦漾一路上哈欠连天,悄声跟她抱怨:“这么早,佛祖都没起床吧!”
许云想也困得很,却在看到小区门口的一个人影时愣住了。
黑衣黑裤的人身形笔挺地靠在车门外,指间一点猩红。
——是陈谨川。
许云想下意识按亮手机看时间,看微信消息。
05:20,微信上的他并无只言片语发过来,然而他的人,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
她打招呼的声音有些不大确信,“二哥?”
看向他的眼睛都瞪圆了,显然受到了震动。
陈谨川也没有料到她的突然出现。
他怔愣一瞬,熄灭了手里的烟,步履从容地走了过来:“新年快乐。怎么起这么早的床?”
她之前给他发过小区的名字。
他订的酒店就在这附近,原也只是想在这里抽根烟提提神再过去。
一旁的秦漾瞌睡瞬间跑没了。
对方的身型和身高对一八一的他来说都是一种压迫,更遑论他和表姐之间的互动。
“你好,我是陈谨川,衣衣的……”,他的眼神看向许云想,显然是想将冠名权交由她决定。
许云想在这从天而降的惊喜里迅速做了决断,她对着自己的表弟说,“……我男朋友。还没和爸妈说,你要帮我保密哦!”
秦漾震惊,他在T恤下摆擦了擦手,回握,“我叫秦漾,是我表姐的表弟。”
这句蠢话一出,合欢树下原本还尴尬的氛围顿时轻松起来。
殷勤表弟主动请缨去取香烛,在收了陈谨川给的一个大红包之后。
而散财童子很自然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让她上车。
陈谨川的车太多,许云想都不记得具体的车牌号,但一上车她眼尖地发现车门储物盒里放的护手霜。
浅蓝色包装,小小一支。
是她上次特意放在他车上的,护手霜和润唇膏,是冬季最容易丢失榜单的top 2。
而海城到海岛,七百多公里的距离。
许云想想起昨晚的对话,“二哥,你想看日出吗?现在去海边,应该还能赶上。”
小区去海边四十分钟的距离,手机显示今天日出的时间是六点二十三分,绰绰有余。
陈谨川静静注视着她,薄唇带着几分笑意:“那你还要去庙里怎么办?你陪我去,不就耽误你时间了么?”
许云想无所谓地耸肩:“到时候让我表弟给我打电话就行。”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陈柏贤每年都会捐钱给庙里做法事。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国外,许云想和陈慕舟就想出个法子来,悄悄将电话放在供桌上,让异国的他隔空给佛祖传信,还教他,“你记得报你的身份证号码和护照号码哦!这样具有唯一性,佛祖就不会保佑错了人。”
……
陈谨川发动了车子,设置导航将车往海边开。
外头的天光更亮了一些,许云想留意到他更多的细节。
比如,他下巴处青色的胡渣,略微发皱的衬衫和西裤,以及眼角的红血丝。
她开口问:“开车过来不累吗?”
八个多小时的车程,没有带司机,一个人从旧年的尾巴开到新年的伊始。
陈谨川很少会笑,但此刻他露出笑容:“我来给你发最大的红包。希望我的财运能在新的一年里,罩着我的太太,保佑她开心,健康以及发财。”
听得人鼻酸心又甜。
海边的日出果然极美。
红日从海平面一点点升起来,覆盖沉重的深蓝天幕。海浪层层奔涌着扑向海滩,耀目光线倾洒,海面上波光粼粼如跃动的浮金。
看日出的人不在少数,发出此起彼伏的赞叹声。
在这如交响乐般壮阔的美景里,身旁的人裹着他的外套看向他:“是不是特别的美?”
海风吹乱她的长发,粉黛未施的白皙脸庞散发着自然的柔光。
陈谨川点头,又摇头,他从她身后抱紧她。
最美的风景,从来都是人。
第35章 第三十五朵云
许云想回到小区里的时候, 已经快要九点钟。
屋子里安安静静,海岛热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只留一地斑驳光影。
秦蘅在家庭群里叮嘱她:【我们先陪你外公外婆去庙里了, 晚餐前再返回。你和你室友好好玩, 勿念。】
秦漾邀功的消息在更上面:【我说你偶遇了大学同学, 两人聊天去了。】
【看在未来姐夫给的大红包的份上, 不用谢。】
许云想:“……”
她确实有一位籍贯在本地的大学同学, 但两人并不熟悉,也不知道秦漾是如何短时间内将这个借口找了出来, 天衣无缝地在此处用上。
她独自在家度过了一个无所事事的白天。
秦漾人在庙宇, 心忧表姐, 微信消息发得那叫一个勤快。
【姐, 你们谈多久了?】
【姐, 他是不是特别有钱?红包好大,我好开心!】
【姐, 他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姐, 他好像年纪比你大不少。】
【姐,他是不是来见姑姑和姑父的啊?】
……
秦漾牌小蜜蜂虽然话多且密,但也戳中了许云想心里的同款疑惑。
在家人回家之前, 她又换了衣服溜出去,陪陈谨川一起吃晚餐。
他千里迢迢地过来, 她有着身为主人的自觉。
短短几个小时不见。
陈谨川又重新恢复为西装革履的陈谨川,浅灰色的外套和同款西裤, 加上雪白衬衫和红宝石袖扣。
脸上清浅的笑意多少中和了气质里的冷肃感。
优越的身材比例加上长相,在四处是休闲套装的海岛格外瞩目。
考虑到他之前的饮食习惯, 许云想默默按下想带他去市场吃海鲜的念头,转而定了家附近的一家西餐厅。
餐后两人习惯性去散步。
夜晚的海岛更加舒服, 凉风习习,拂动身边的人的长发。
话题从她们昨晚遇到的秦漾开始。
陈谨川听到了不少她们家的故事,从她外公外婆桃李满天下到舅舅舅妈语文老师和英语老师的强强联合。
“那你呢?你想当老师吗?”他松了领口两颗扣子,语气轻松。
许云想心头很是放松:“那需要的责任心太多了,我的不够,只能管好自己。我总觉得生活还应该有其他的可能性,可以去试一试。”
家里不是没有提过。女孩子当老师,是大部分人眼里安稳又体面的工作。
陈谨川走在她的身侧,放轻声音:“你想要活出你自己的人生,这是很厉害的事情。关于你如何理解自己的生活,我希望你能从中获得快乐。——不是一定要像关情那样,做多么大的公司,管理多少人才。”
“所以这也是你对阿舟的态度吗?”许云想看向他的眼睛。
“是,也是我们全家的态度。他的快乐能从工作之外的地方获得,并且没有伤害到其他人,未尝不是一种人生的态度。你也可以慢慢来。”
走动间,她的胳膊擦过他微凉的西装外套。
陈谨川伸手牵住她,语气淡定:“你不用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你还年轻,有这样的迷惘很正常。”
暂时丢掉迷惘的许云想乐极生悲,不小心踩中一块松动的瓷砖。
黑色污水挂在她的小腿处和鞋面上。
好在陈谨川的车离得近。
他将人放在副驾驶座位上,自己站车下弯着腰给她擦身上的印迹。
“所以你年轻的时候……”
许云想说这句话的时候,小腿还在人手上握着。她几乎是这句话一开口就意识到了不对,然而为时已晚。
陈谨川停下手里的动作,将弄脏的湿纸巾投入车载垃圾袋,站直:“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现在不再年轻?”
最后两个字音调奇异的上扬,她本能地感知到其中的危险。
她坐他站,这样的角度更方便她平视他的眼睛。
刚刚还温言细语的陈谨川转眼又变成压迫感极强的陈谨川。
许云想咬唇,抬臂搂住他的脖子,她急切地解释:“我说错了,应该是,你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
任何一个在新年第一天给她送来最真诚祝福的人都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懊悔充斥了她的心房。
陈谨川都没来得及说话,他的手掌刚刚搭上她的腰间,身后就响起一连串咳嗽声。
谁也没有想到第一次正式的见面竟然是眼下这个场景。
许云想直到回到家都没大反应过来。
秦漾偷偷给她发微信:【外婆家的饮用水没了,姑姑姑父叫我一起去买。……谁能想到你们就这么光明正大在小区门口搂搂抱抱啊!姐夫是不是故意的?】
许云想没有心情解答表弟的问题,她盯着陈谨川从车后备箱里拎出来的几个大礼盒,很难说服自己眼前这个人”不是故意的”。
但此刻许尚泽和秦蘅的表情实在算不上美好。
许云想顾不上那么多,她先开了口:“我和二哥其实……”
再怎么样,此刻她们是一体的,婚约已成,坦白是迟早的事情。
身边的人伸手过来牵住她,表情认真地看向对面的两个人:“许叔叔,秦阿姨,我这次过来是想跟您二位交代一下我和衣衣的事情——我们正在谈恋爱。”
不亚于晴天霹雳的程度。
许云想眼睁睁看着陈谨川从拉斯维加斯的出手相助讲起,附带交代了自己这些年的工作情况和目前的感情状态。
末了总结:“事情有些突然,我们决定恋爱也没有多久,就冒然上门确实有些失礼。但年后我的工作安排要去美国出差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我还是想多陪陪她,因此……”
逻辑缜密,合情合理又深情并茂。
许家夫妻才知道自家女儿工作上还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原本对于两个人恋爱的质疑就变成了对他的感激,加上他一直以来在家长面前的好形象,两人对女儿新上任的男朋友的态度就软化了下来。
也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两家熟识,对方的人品性格都有了解。
许云想没想到父母这一关过得如此容易,她之前设想的n多可能场面都没有出现。
甚至在陈谨川要走的时候,秦蘅还推她去送一下。
两个人的手出了门又重新牵上。
电梯还在高层缓慢向下跳动,许云想偏头看他,“我们走楼梯下去可以吗?”
楼道里的白织灯更加明亮,照出他额头微微的汗渍,许云想垫脚替他擦掉。
她想到自己在拉斯维加斯酒店看到他的那一天,西装革履,面容沉静,运筹帷幄于无形,谁知道这样的人也会紧张到出汗。
“我也是凡人。”
陈谨川的声音平和,但语气里却带着微妙的劫后余生的愉悦感。
他打过电话给陈予文。
对方先他一步见父母,结婚,顺风顺水从钻石王老五升级成已婚男人。
陈予文一本正经传授见岳父母心得:“只有一个中心思想,那就是表达出来你会比她们更爱许云想。为人父母,大都只盼儿女幸福。”
楼道里有轻微的回声。
“……到时候再说结婚,才像是理所当然的进展。”
她没有问他是不是故意,但坏掉的瓷砖,外婆家的饮用水总不由人控制。
冥冥之中更像是天意。
陈谨川并也不这么认为。
事关自己的婚姻和情感,他忍耐过一次,事实证明选择早已刻在他的基因里,不是在罗马那次,也会是在几年后的拉斯维加斯。
而他从确定许家夫妻回国的行程起就开始计划,家里的几台车上都备好了礼物。
真的事件,真的感情,再加上合理的逻辑叙事,才铺垫了今天恋情的明朗。
“衣衣,不是像,而是事实。”
他们已经同居月余,除去夫妻间最后一步,他们现在的生活和其他夫妻并无二致。
“除了恋爱这一步,我们之间和其他夫妻也差不多。”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两个人的下行渐次亮起,许云想如是总结。
“我以为,我们现在正在谈的,就是恋爱。不然……”,他扬起她们牵着的手,“这些,还有拥抱,接吻和同床共枕,你以为是什么?”
许云想从未从这个角度来考虑。
你刚好吻技不错,而我恰巧被蛊惑,成年男女之间本能地身体吸引也并不是一件很难以启齿的事情,而且这个人还正好是她的丈夫,更加的名正言顺。
没有人教她婚姻之后,还能倒行逆施回到恋爱的轨道上去。
陈谨川没有等到许云想的回答,两个人已经走到了他的车前。
她的手还在他的手里,他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是我的错。我做得还不大够,没有让你感受到恋爱的感觉。”
他盯着她的目光绵长,“……你也教教我。以前我教你数学,现在你教我恋爱,礼尚往来。”
气氛从陈谨川提及“数学”的时候变得轻松。
枝叶葳蕤的合欢树在冬夜的晚上随风轻轻摇晃,也搅乱树下人儿心里的一池春水。
许云想跳过那些叫她脸红心跳的字眼,只撇开脸回避那炙烫的眼神:“……从前你也没有教得很好。”
事实上,大半是她的心理问题。
他严肃得太有压迫感,很多时候其实她并没有听懂,但是又不敢说,这样做的后果是题型稍微变化,她还是不会做。陈谨川倒没有不耐烦,只是会在讲题的时候特别留意她的表情,再调整自己讲解的侧重点。
这样的关注让她压力倍增,听课愈发的紧张,一度听到数学两个字就胃痉挛。
陈谨川从善如流地认错:“我现在知道了。”
路灯从头顶洒下来柔和的光线,在面前女孩儿的脸上落下清浅的光晕。
她今天戴的是一对红色的耳钉,鸽血红的宝石,镶了一圈细碎的钻石。
和他袖扣上的红宝石出自同一个设计师。
很多个时刻,他也不相信自己能有幸和她在同一页结婚证书上。
而现在,温柔的晚风,平静的黑夜以及眼前的人,都在给他描绘那些瞬间即永恒的时刻。
第36章 第三十六朵云
许云想在家人面前曝光了她和陈谨川的关系之后, 整个人就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
她实在不是一个能在父母面前藏住脸色的人,尤其父母还是多年的优秀教师。
潜意识里,许尚泽和秦蘅从小到大给了她最大的自由和尊重, 她们一直是她坚实可靠的后盾。
甚至高三那年, 是秦蘅主动拿着她的数学试卷跟她说, “我们只要保证及格就行, 后面的大题会做最好, 不会做也没有什么。——至少保证基础题不丢分。”
她于是在前面的题型里投入大量的精力,高考时轻松上阵, 反而拿到了一百一十三分的分数。——不算好, 但至少没太拖后腿。
沙发上, 秦蘅突然笑了一声。
“他还挺了解你的。其实当时, 这个主意是阿川打电话跟我说的。他说你主要是对数学的抵抗情绪太严重了, 不如换个思路让你试一试,反正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她那时候的数学成绩一出来, 班主任就皱眉, 没有见过偏科如此严重的学生。
秦蘅当然一直和周韫宜更加亲近,对于亲闺蜜这个在外留学的继子并不大熟悉。
她只知道自家女儿跟着陈慕舟一起接受陈家二儿子的远程辅导,女儿的数学成绩有起色, 但不多,她也就抱着聊胜于无的心态观望着。
许云想:“妈, 我一直以为你和我心意相通来着……”
秦蘅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我一个数学组教研组的组长,亲闺女数学常年不及格……你妈我在办公室都不好意思提你的成绩。”
许尚泽跳出来打圆场:“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衣衣的文科成绩不挺好的嘛!人也要允许自己有点儿缺点,不然咱女儿又漂亮又成绩好的, 还让不让其他人活了?!”
亲爹亲妈眼当然做不得准。
秦蘅免不了担心陈家那边知道两人谈恋爱的反应:“你和阿舟的关系好一些,现在又和阿川……”
许云想耸耸肩:“谁的父母谁搞定……二哥说他会沟通好。”
秦蘅和许尚泽对视一眼, 都谈上恋爱了,还叫的“二哥”,也不知道自家女儿这到底是开窍了还是没开窍。
回到自己房间后,陈谨川还没有消息过来,许云想忍不住先发消息过去:【二哥,你到酒店了吗?】
而回到车上的陈谨川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动车子,就接到了亲爹的电话。
陈柏贤的语气不算愉快:“今天看到你关叔叔了,跟我说了几句话,无非是希望你不要跟着关情胡闹。关家的事情,我们掺和进去不合适。”
公司现在不是他在主持了,但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
路家三女儿那边陈谨川用实际行动拒绝得彻彻底底,不知是否因为还对关情旧情难忘。
只能安慰自己,关家水浑,关情本人的能力倒是一直没得说。倘若儿子真的喜欢,老友那边也只能说声“对不起”了。
只有当事人心知肚明——关情大约是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合作对象了,只能扯着他这张大旗当虎皮。
两人早在意大利的时候,就已经袒露了各自的底色。大约是窥见了他最真实的那一面,关情也没有继续她人前明艳名媛的做派。
用她的话说,“装来装去的也太累了,拿下面具休息一会儿。”
都有着不能被人理解也无法见光的心事。
陈谨川的是不能宣诸于口的爱情,而关情的是对父亲出轨的厌恶和对母亲不争的愤怒。
可是——
上次他和许云想提及关家的事情的时候,她说,“公司能赚到钱,关情姐姐能替她妈妈赢回自己应得的……双赢的局面,你为什么不同意呢?”
她看起来是挺真心实意地在为他和他的公司考虑。
想起来有种心烦意乱的憋闷感。
——她这么大度让他和关情合作,是毫不介意他的从前吗?
——她有朝一日也会如他关注她那般吗?为他焦虑,为他吃醋?
——她这些天在他的身边笑那么开心,在他的身旁任他予取予求,是否也已经有那么一丝丝心动?
再回陈柏贤的话就带了一丝漫不经心:“我有自己的考量,不会让您难做的。”
小区的大门口跑出来几个小男孩,咋咋唬唬举着手里的摔炮往地上甩,尖叫声里伴着噼里啪啦炸裂的声音。
他的车窗没有关上。
陈柏贤疑惑:“你现在在哪里?”
海城禁烟花已久,那绝不是在本地能听到的响动。
陈谨川面不改色:“跟朋友在外地。”
挂了电话才看到许云想发来的消息,他低头一字一句地回过去:【还没有,在你家楼下,刚刚接了个电话。】
许云想下来的时候,陈谨川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
穿着人字拖就“啪嗒啪嗒”跑出来的女孩将一个大芒果举到他的车窗前,声音雀跃,带着献宝一般的表情:“今天在佛祖面前求来的贡果,你也有份。”
记忆里电话那头的叮嘱他报身份证号码和护照号码的女声和此刻的声音重叠,陈谨川的心绪被奇异抚平,他含笑问:“那你的呢?”
许云想:“……我可以和我爸爸妈妈分着吃。”
去庙里的时候可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多出来一个男朋友,贡果都是按人头求的。
陈谨川:“我也吃不下那么多,我们一起,车上有水果刀。”
车门打开,她又坐上了副驾驶。
水仙芒的馥郁香气飘散鼻端。
其实在车上切芒果真的挺麻烦的。
锃光瓦亮的中控台上得扑上干净的袋子,再垫上一层厚厚的纸。
而车里的灯开着,浅灰色的西装在灯下折射出高定西服的饱满光泽,红宝石的袖扣闪着动人光芒,而芒果的汁水四溢,弄脏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陈谨川的车上甚至备有银色的小叉子。
他用湿纸巾擦干净手,挑起黄色果肉喂给许云想,“你什么时候回家?”
果肉酸甜,肉质细腻。
许云想顿了顿,认真回答:“我吃完芒果就回去。”
她下意识地以为他说的父母家。
“衣衣,我说的是,我们的家。”
他称那个几十平米的公寓为“我们的家”。
许云想想到自己改签的那张机票,这是否算得上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他开车过来见她,她改期提早回去。
中控台上,陈谨川的电话震动了起来。
明晃晃的一个“蒋”字。
陈谨川当她的面按下免提键:“什么事?”
“新年新气象,出来喝一杯。”
背景音热闹,大约是在哪家酒吧或者俱乐部。
旁边还有其他人起哄的声音:“大过年的,出来聚聚,省得被家里念得心烦。”
都是年纪差不多的朋友,谁不知道谁,年节就是被催婚最严重的时段。
许云想戳戳身边的人,示意他看自己的手机。
待使用的航班信息,显示她后天回海城。目光稍微往下面扫一眼,同一个航班,晚了三天回去,标记的是“已改期”。
她对着他做口型,陈谨川无从辨认,他只捕捉到她转身想推开车门的举动。
陈谨川果断按断电话,拉住她的胳膊:“再陪我坐会儿。……新年的晚上我都是一个人过的。”
“一个人“。
三个字轻轻地将许云想定在了副驾驶座上。
想到连夜开过来的几百公里路程,她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他的电话又震动,还是同一个名字。
陈谨川低头挂断,关机。
“……二哥,你接电话也没事的。”
“不用理会,他们和我不一样,没有家室的人不懂。”
暗下来的手机被重新扔回中控台的空格里。
规矩了一晚上的男人将他的手伸了过来,这个姿势——许云想将她的手放进他的掌心,十指相扣。
时间已经不大早了,小区外面的街道安安静静,小区里面的灯光熄灭了不少。
合欢树在头顶轻轻摇晃,略带咸湿的夜风从开了一半的车窗里吹进来,有种静谧的现世安稳感。
陈谨川同她说起自己年后的出差计划,要先去港城考察一个项目,再去美国,大概要半个月左右的时间。
“你不用为了我改签,多陪陪家里人。”
一边想着独自占有她,一边又担心她一个人在海城孤单。聊天的时候许家夫妻说,假期不长,大概在国内呆一周左右就得回英国。
许云想摸了摸鼻尖:“……可是你也是家里人啊!”
快得犹如百慕大的蝴蝶煽动了一下翅膀,陈谨川的心轻轻跳动了一下。
全部的不确定和不自信,都在这一句写实主义的话语里消失殆尽。
他的身体越过扶手箱,将说出这句话的人严严实实压在椅背上,亲了下去。
动作却温柔,带着甜蜜芒果味道的吻落在她的嘴唇上,轻轻吸吮。
许云想感受到他肢体语言里的深意。
热烈的,坦荡的,真诚的。
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人的呼吸声都乱了,而陈谨川再次体会到那晚在拉斯维加斯的酒店的感受。
除了心脏,哪哪儿都是硬的。
……
第37章 第三十七朵云
陈谨川在初二的下午飞回海城, 开过来的车找了托运公司送回去。
秦蘅私底下和自己的丈夫讨论:“还是有点儿在恋爱的感觉的。也就是年轻人有精力,为了自己喜欢的人能这么奔波。换现在,也就咱家里这么些人有这个吸引力能让我这么做了……”
许尚泽在一旁收拾行李, 嘟囔:“……也不知道是谁说让咱闺女好好谈恋爱的。”
昨晚他出去喝水, 正好撞上蹑手蹑脚推门进来的许云想, 父女俩在没有开灯的客厅面面相觑。
许云想尴尬地小小声:“我送一个贡果给二哥。”
许尚泽抬眼看了下客厅的钟, 快十一点了, 离陈谨川从这扇门走出去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做父亲的又心酸又纠结,回房间免不了跟妻子嘀咕:“我觉得咱家衣衣还小, 也才刚刚毕业不久。阿川是不是比咱闺女大不少?”
秦蘅一脚踢过去:“恋爱这种事情, 就是要多谈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 你可别拖她后腿。”
许尚泽默默领会, 一怔:“……难怪你当人面笑眯眯的, 我还以为你很满意阿川。”
秦蘅一边收拾手里的资料一边回:“不可否认,阿川很优秀。但恋爱离结婚尚远, 咱闺女那个德行, 三分钟热度的,且先看她能谈多久,走多远。她还小, 人生还有那么多的可能性,不拘在这一件事情上。”
……
许云想不知道父母间的这段对话。
但她不再避着她们发消息, 转头光明正大地捧着手机和人热聊。
这个年节,有人拜会了未来的岳父母, 也有人在走秀结束后的活动场地内见到了自己好朋友的……婆婆。
“……我真的太饿了。走秀一结束,那种亢奋的心情过去, 就意识到自己有多饿。场内有自助餐,我本来是打算拿些水果之类的垫一下, 有人拍我的肩膀,我一回头,主设计师和那珉女士——也就是你的婆婆……”
按照国内模特圈按资排辈的习惯来说,衣然应该叫那珉一声“姐”。
但是那珉女士拒绝了,她端了一杯白葡萄酒笑眯眯地说:“衣衣得叫我一声妈,你是她的好朋友,还是叫我阿姨吧!”
这么亲近的态度叫周围的人哗然,何况还有主设计师在一旁的助力。
名利场上最不缺见风使舵的人,原本她还只是这场秀上五十个模特里的其中一个,那珉和设计师跟她说完话以后,来加她ig的人蜂拥而至。
每个人都有新鲜的说辞,夸她的皮肤好,夸她塑形的线条流畅,甚至还有人想跟她学中文。
连她的经纪人都很兴奋:“你有这样的秘密大杀器怎么不早点儿亮出来,何苦还苦哈哈每天带着资料去面试……”
那珉算是国内第一批真正意义上走出国门的模特,虽然她中途因为豪门婚姻而离开过,但离婚后转型当设计师,后面又代理了好几个品牌成为了成功的商人。
模特这段经历,反而是她生活里最青涩最不值得一提的一段过往。
主设计师甚至将几个人的合影发在了ig上,极尽赞美之能:“东方美人,世界性的水准。”
照片里两位前后辈的模特身型比例优越,妆容精致,成熟优雅风韵和年轻锐利气质站一起,各有各的动人。
底下一水儿的高赞评论:国模之光。
也有一些和谐之外的声音,说这不是那谁谁家的前妻吗?陈家当年给的离婚赡养费不够,还要自己出来赚钱?
衣然的语气带笑,带着掩饰不住的疲累:“等时装周结束,我还要回国走两个国内设计师的秀,再拍一个广告。那……,”她也还不大习惯自己的前辈突然变身为好朋友的婆婆,在称呼上犯了难,“那珉女士说她年后也会回国,到时候再介绍其他的设计师给我认识。”
她们那一代出名的模特,现在大都转了幕后,做设计,做代理,做成衣……人生的下半场,并不比她们的上半场逊色。
许云想给她出主意:“到时候你也取取经,看能不能将你的事业版图也搬回国内来。……那样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衣然也问起她年后的打算:“想好了吗?今年想做什么?”
朋友圈里都晒起了年后返工照,或嗔或喜的语气,都带了一点自己掌控人生的底气。
而她在父母和舅舅舅妈都返回工作岗位之后,改签了机票继续在海岛呆着。
早上和外公外婆逛逛菜市场,回家浇浇花,再去老年学校给外公外婆打打下手……到底是过于无所事事心里发慌,没几天,就开始打开各大招聘网站看起工作来。
所谓的“金三银四”,工作头衔和内容还是大同小异。
翻译,外贸,总经理助理,英语老师……也有同学知道她离职,给她发了公司内推的岗位过来,徐宁甚至还问她要不要回去。
“那也没有必要,不然你何必走出来这一遭呢?……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做什么,投资一些?或者干脆出来读书也行,再不行问问你家陈谨川?”
遇事不决问陈谨川。
许云想窝在沙发里长长地叹气:“他只有五个字,你高兴就好。”
其实原话更长,大意是你的人生你自己做主,也不用担心钱的事情,毕竟他赚钱的意义就在于此。
就好像从前考试做多选题,选择太多,就变成了没有选择。
每一个选项看着都像是对的,又怕后面藏着陷阱没有发现。
拔剑四顾心茫然。
衣然笑了起来:“我突然发现你好双标。结婚这么大的事情,你都没担心后面有陷阱……工作只是工作而已,既谈不上安身立命,也没法一锤定音。Relax,没有什么在后面push你,你可以慢慢想。”
许云想终于露出一些放松的笑,衣然的话和陈谨川的话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陈谨川甚至有更加具体的指导,他说,“没有想好的时候,那就先不工作,每天做一些具体的事情。活得用力,不如活得具体一点,当你的精力沉入到具体的生活细节里,就会慢慢发现你的真心喜欢了。在每个时间节点上做最快乐的选择,结果总不会太差的。”
——他隐下了一句话没有说。如果先确定结果,再倒推来做眼下的选择,就会错失很多的可能性。
比如现在他身边的她。
晚上,许云想陪外公外婆一起看电视。
外公逗弄她的心:“谈恋爱时间结束啦?现在是家庭时间了?”
许云想往外婆身上靠,怪叫:“外婆,你们谈恋爱的时候外公也这么讨厌吗?”
“讨厌”的外公为她们端上来水灵灵的杨桃和草莓,又没忍住问她:“你在这边住这么久,你男朋友也不想你?吵架了?”
许云想立马起身假装要走。
臭外公,不识好人心。
被外婆拉住,电视也不看了,专心抚慰她。
“你就住这里,爱住多久住多久,住到你男朋友三催四请主动来接你,你再回去。”
事实上,两个人这段时间根本没时间吵架,甚至连聊天次数也不多。
一方面是因为陈谨川的行程实在忙,林深发给她的日程表上,有时候一天能转两个城市,另一方面也因为之前意外的视频事故。
有一天晚上她们是开了视频聊天的。
聊天时不时被打断,陈谨川比她想象的要忙得多,有时候是电话,有时候是短信,许云想就让他将私人电话放着先顾工作上的事情,她也不说话,低头自己看书做笔记。
隔了一阵突然发现那头安静了下来,她就抬头看了一眼。
镜头那边的男人上衣脱了,裸着上身,正拎着黑色的西装裤往身上套。
房间里的灯光明亮,暖色均匀洒落在他线条分明的背肌上。
许云想当然知道这时候应该挪开视线,非礼勿视。
可是她二十三年的人生里,除了电视上的运动员,很少有机会如此近距离地观看到人体肌肉结构。
她的视线悄悄挪走,又不自觉挪了回来。
……宽肩长腿的背影穿好裤子,又拿了黑色的衬衫穿上,转过身来一颗颗系好扣子,腰腹处分明的腹肌隐没在柔软的布料里。
镜头里没有拍到他的脸,直到……系好皮带的人将脸怼到镜头前,正对上她的眼睛:“你都看到了。”
用的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被看的人没怎么样,偷看的人反而脸红了。
物理距离真是特别好的事情,许云想欲盖弥彰舔了下嘴唇,声音尽量若无其事:“……不能看吗?”
手机被拿走,跟着主人往酒店的会客厅走。
“当然能。下次我回来,随便你看,摸也行。”
身处最南方的人一瞬间体会到了北方朋友说的“过电”的感觉,指尖发麻,心跳过速。
视频那头的人好似全无察觉,自顾自说话。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海岛接你?……我这边大概元宵节可以结束出差回去。”
和之前说“多陪陪家里人”的,好像不是同一个陈谨川。
千里江陵的,叫许云想心里闪过很多画面。
第38章 第三十八朵云
许云想在元宵节那天晚上的飞机回到海城。
海岛风和日丽暖融融, 而海城凄风苦雨凉飕飕。
新一轮的寒潮来临。
陈慕舟来接的她,还没上车就做小伏低状,直言是自己照顾不周的错。
家里的阿姨带着花花出去玩, 一个没注意狗子把人家小孩扔地上的淀粉肠包装袋给吞了。
金尊玉贵的少爷天天跟在花花屁股后头, 盯着它有没有将塑料袋拉出来。
肉身践行了“铲屎官”的真正含义。
第三天了, 他都绝望了。
苹果喂了, 火龙果喂了, 水也喝了,狗狗活蹦乱跳的, 他倒是快要不行了。
虽然医生说, 狗狗的精神不错, 应该问题不大, 可以再观察看看。
但是, 凡事就不能有但是……
以前家里养的沙沙,许云想夏天出去遛它的时候, 都要先脱鞋用自己的脚掌试试地面温度才肯放心。
用心程度可见一斑。
出门之前, 她原是要将它寄养到公寓里相熟的小伙伴家里的,是陈慕舟主动请缨,“反正我在家也没事, 帮你看着吧!”
——实际他看中了陈谨川车库里好几台车,花花高兴等于许云想高兴, 许云想高兴那二哥就高兴,二哥一高兴就准许他去选车, 这不比讨好他爸磨个千八百遍才能买台车容易得多?!
狗狗咬着它最爱的小皮球玩具,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似乎在疑惑主人怎么不进来陪它玩。
每一个眼神都像窗外呼号的寒风凌迟许云想的心。
陈慕舟赔罪无门,第二天组了朋友局拉上她去新开的酒吧玩。
连程瑶瑶都过来了。
新年里新的气象。
一众小伙伴染的染头发, 打的打舌钉,聊天的话题都是家族企业里的人事变动和新年里的相亲逸闻。
在场的都是衣食无忧的二代,搞事业没有哥哥姐姐在行,但好歹皮相不差,联姻还是能尽一把力气的。
打牌的打牌,唱歌的唱歌,聊天的聊天。
聊着聊着就有人提陈慕舟的二哥陈谨川。
但凡有点儿联姻想法的,谁没有往陈谨川身上考虑过。
家世,人品,能力,皮相,身材……每一项都是顶级的存在,但从未有人折下过这朵高岭之花。
“我好像,似乎,可能……听说陈家二哥以前在国外谈过一个,刻骨铭心那种,受了情伤,自此封心锁爱。”
像开了闸的洪水,有女孩子立马附和:“我好像也听我家里说过,好像还是咱们海城的。”
关显执当初得知自己的大女儿和陈谨川好了,也不是不震惊。
震惊过后就是自得,出去和人说话间就带了点儿这个意思出来,很快被人捕捉到。
只是两人的关系比夏天结束得还要早,再有有心人去问,他就打哈哈否认了,只说两家孩子是同学。
旧事重提。
坐一旁的许云想如坐针毡,她不仅知道这个旧人是谁,她还将这朵高岭之花养在了她的小公寓里。
程瑶瑶也在一旁听得兴致勃勃。
直到陈慕舟屁颠屁颠送过来一杯牛奶,还是热的。
“您请。”
话题才从哥哥身上挪到眼前现成的靶子上,马上就有人起哄。
“过了个年就知道疼人了?好事将近啊?”
这么些年,两个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没有人怀疑他们的感情。
陈慕舟内心暴躁os:这是我嫂子!!
面上还是温和笑一笑:“她今天身体不舒服……”
更加了不得,包厢里的调笑声更大了。
正要开口,章臣递了手机过来放在他的面前,疑惑:“……关爱要不要来这边什么的,为什么要问你?”
陈慕舟看一眼许云想,人家正低着头和程瑶瑶聊天,压根没留意他这边。
关家两个女儿,关情毫无意外和他更熟悉。
大概因为陈谨川的关系,两个人隔空给对方的社交媒体点赞,似乎成了不成文的规定,而她每次回国,对他的态度也比其他人的更亲切。
关爱则是完完全全是小儿女,很少回国,更少和他们互动。
这次关家姐妹回来,陈柏贤受关显执和卢珍珍所托,特意给在国内的两个儿子打来电话,嘱托他们好好照顾。
照顾当然也分很多种。
眼下,关爱在电话里问:“听说你们在Mist,方便我的加入吗?”
陈慕舟有些莫名:“又不是我开的,你随意。”
电话那头像是没有听懂他语气里的冷淡,只高高兴兴应了声:“那我现在过来。”
关爱比关情小六岁。
母亲带着她和姐姐飞回外婆家的时候,她还不大记事,卢珍珍又怜爱她,从不肯在思念父亲的小女儿面前流露一丝婚姻里的不如意。
父亲的出轨,母亲的心死以及姐姐的不甘,都是她后来从偶然间的偷听里体会到的。
每一个她爱的人都在她面前尽量体面地表演着爱世人,再深的恨也因此少了夯实的基础。
她不大能理解姐姐的执念,但眼看着她为了公司的事情周旋在一堆人中间,从年前忙到年后,又觉得自己有义务助姐姐一臂之力。
她怀着这样伟大的目的而来,等真的在人对面坐下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反倒是许云想先认出了她。
关家姐妹都有着关显执同款高鼻梁,关爱比关情矮一些,面相上更加稚气,一身蜜色肌肤,看上去无比的健康。
关爱先开的口,带着些不好意思的笑:“来找你有些唐突,但我实在不知道该找谁了。……你能不能帮我们跟陈家二哥说一下,和我姐姐合作,条件他都可以提。我姐姐只是想要回我妈妈该得的股份,多余的她一分不要。”
许云想:“……”
她吓了一跳,以为是哪一步走漏风声,全天下都知道她和陈谨川结婚的消息了。
关爱以为她的沉默是考量的意思,也不遮掩:“在商言商,我姐姐说,这笔投资他稳赚不赔的。”
她只是需要一个支点,好重新分配家族企业的股权。
关情在这件事情上不隐瞒妹妹,她连第三段婚姻都考虑填出去,只为表明她的诚意和决心。
两个人在热闹的包厢里谈了半个小时。
许云想被迫听了一个渣爹出轨,孝顺女儿要代母寻仇剐亲爹一身皮的故事。股权家族利益那些太过复杂,故事显示更好懂也更励志,如果故事里设定的关键棋子不是陈谨川的话——她应该会听得更加投入。
陈谨川和关情好过。
这件事情,她从前就知道,那段时候她受伤住在罗马的医院,他因为这段恋情没有出现和她们碰面;现在,她的妹妹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她,以为能通过她的影响力拯救一个被婚姻耽误的女人。
许云想将面前那杯牛奶喝完,回复对面的女生: “我没有这么大的魅力决定二哥的商业决策,你找错人了。”
陈慕舟盯这边盯了好久,跑来凑她耳边说:“二哥回来了,在楼下等你。”
许云想当真有种自己是宇宙中心的错觉。
她穿上大衣,和陈慕舟一起往楼下走。
陈慕舟好奇关爱和她说的内容,许云想简单总结:“她想要我吹枕边风,促成关情姐姐和二哥公司的合作。”
……
陈慕舟:他今天就多余让关爱过来。
新婚,旧爱,这是人为给他二哥造了个修罗场啊。
有心想给二哥提个醒,可是许云想就在旁边。
犹豫半天,说出的话又变了:“出差累了吧二哥,回去好好休息。”
那头关爱跟着他们一起出了包厢门,他们往楼下走,她往安全通道过去,推了门上的小玻璃窗往楼下看,酒吧门口的vip停车位上停着一台黑色宾利。
陈慕舟过去的时候,有穿西装的高大男人下车和他说了两句话,又伸手牵住了他身边的女孩。
外头正下着毛毛雨,路灯下细密如网。两人站在灯光下的身影隽永如画。
关爱在洗手间坐了半天,终于完全理解了姐姐跟她说的。
“找陈谨川没用。我们之间仅有的一点情分也被我消耗完了,何况他现在美梦成真,更加不会愿意淌关家这趟浑水,人家凭什么出手帮我们呢!”
“你找他弟弟没用,他弟弟的青梅说话的分量还重一些。”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关爱回到包厢,不动声色打量陈慕舟的脸色。
依旧风流倜傥,依旧意气风发,甚至比许云想在的时候更加开怀。
关于谁爱谁,谁爱过谁,谁又正在爱着谁。
没人能解答关爱的疑惑,关情也没有细说。
世事如迷雾,团团包裹住她。
车上。
许云想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先响起来。
程瑶瑶开口:“关爱找你说什么,总不能是叙旧吧!”
“没有。她就是和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买卖和仁义的故事。”
陈谨川玩着她的手,听她没头没尾的对话。
微信有新的消息进来,来自陈慕舟。
【刚刚关爱找衣衣聊天,为了她家公司和你合作的事情。……不知道有没有说你和情姐的过去。】
加了三个微笑的emoji表情,格外有种阴阳怪气的错觉。
只是直到陈谨川直到回到公寓,也没有等来许云想的质问。
她比往常沉默了一些,面色也有些不郁,只在轻轻柔柔地问他“出差累吗?”诸如此类的话题。
一句话也没有往关家姐妹身上提。
等熄了房间的灯,她自动自发地钻到他的怀里,他的心又奇异地被安抚。
许云想在生理期。
没有喝酒也觉得身体疲累,眼皮沉重。
身侧有天然的热源,她迷迷糊糊往人身上蹭。
半梦半醒间有声音问她:“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有很多。
比如,他从前那段恋爱;
比如,商业上的事情,她真的不懂,关爱要是再来找她,她要怎么说;
再比如,就真的不能帮一下关家姐妹吗?同为女性的角度,也觉得卢珍珍女士颇为不易,要回该属于自己的部分,本是理所应当。
但是此刻她的意识混沌,只来得及说一句:“二哥,我今天有点儿难受……”
生理期的第一天,不可避免的小腹坠胀,身体乏力,约好的朋友局又不能不去。
陈谨川搂紧怀里的人,轻轻拍她的背:“睡吧,睡吧。”
她于是放松地沉入更加黑甜的梦乡。
一夜好梦。
醒来的时候,天光微亮。
手机显示才早上六点多,身后是宽广的男人胸膛,腰间横着他的手臂。
还有某个在早上生机勃勃不可忽视的存在,嚣张地抵在她的腰侧。
许云想紧张出了一身的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有慵懒的语调传来:“你醒了?”
她尴尬地“嗯”了一声,觉得腰侧那一块肌肉酸麻得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陈谨川像是没有察觉,他径直掀开被子下床去了洗手间。
然后在小小的厨房里开始煎吐司,热牛奶。——他提前回来,没有和管家那边说,自然也没人来送早餐。
等许云想终于收拾好的时候,面前的桌子上摆了鸡蛋吐司,热牛奶,甚至还有一小盘煎的牛肉和土豆胡萝卜。
面前的人还穿着黑色的睡衣,额发还带着没擦干的湿气,问她:“今天还难受吗?”
“……如果是因为关情或者关爱说的话,我都可以解释。”
他做好了袒露一切的准备。
在欧洲受伤的头几天,保镖推着他的轮椅往许云想的医院方向看了半天。
关情双手抱胸,似是很不能理解他这样的举动: “我一直以为如果很喜欢很在意一样东西,是舍不得放手的,是舍得一身剐也要抱在怀里的存在。”
他当时怎么回来着。
做生意的人当然凡事讲究性价比,面对每一个项目下意识地考虑投入产出比,客观评估回报率。但她不是,她既不是权衡算计里的任意一环,也不是得失取舍中的筹码。
她是他最浩瀚的舍不得和来不及。
然而这样的隐秘心事也没有和旁人交代的理由。
于是回头对保镖说:“安排去法国吧,休养好了再回德国!”
关情耻笑他:“我倒要看你能瞒多久。”
爱当然是瞒不住的,捂住了嘴巴,爱意会从眼里倾泻;挡住了眼睛,保护的姿态也骗不了人。
而人的心又是多么的柔软和脆弱,唯有在这样的时候,不惜曝露自己,也不愿意叫爱人的心受一点点伤。
第39章 第三十九朵云
花花住院的第三天, 终于将那团梗在陈慕舟心头的塑料袋排了出来。
肃宁湾的如茵草坪上重新有团大白棉花糖蹦蹦跳跳地玩小皮球。
陈柏贤往窗外看一眼,抖了抖报纸:“他这是把衣衣的小狗给要过来了?”
周韫宜知晓内情,回说:“分明是非要将功补过。”……要不是她狗毛过敏, 花花此刻应该在主楼里面上下撒欢, 说不准还能一步登天睡到陈慕舟的卧室里去。
衣然给许云想发了自己的航班截图, 然后在离她家不远的五星酒店订了房。
十几个小时的红眼航班落地, 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了好友。
纽约时装周过后, 她以走秀一十三场的傲人成绩获得国内媒体封的“劳模”称号,国内外设计师的橄榄枝频频递过来, 她的工作量比之从前更加翻倍。
这对模特来说是好事, 从她雀跃的声音里可以听出来。
高兴的事情当然值得喝一杯, 两个人约在Mist见面。
离许云想的公寓和衣然的酒店都不大远, 步行十来分钟的距离。
陈谨川和衣然经纪人的叮嘱都是一样的:“少喝点。”
一个还在生理期的尾声, 而另外一个明天还有工作。
衣然将手搭在许云想的肩上。
两个人都穿平底鞋,又都是黑色的大衣, 一并的简单丸子头, 一七八的身高站在一七二的身高旁边有种微妙的和谐感。
衣然代替好朋友回答:“我会盯着的,放心吧!保证完璧归赵。”
两个人没有选择包厢,而是直接去了吧台。
工作日的酒吧, 人比周末少了一些。大约因为时间也还早,黑衣DJ低头在放一首慢摇的经典舞曲。
红男绿女在舞池里相拥。
Mist是陈慕舟的朋友新开的酒吧, 许云想前两天刚刚来过。
她同调酒师打了招呼,严格遵守经纪人的要求, 给衣然点了杯热牛奶和一份沙拉小食,自己要了一杯无酒精的莫吉托, 连冰块都没有让加。
调酒师挑眉,跟她开玩笑:“要不是认识你, 我就要告诉保安有人来砸场子了。”
端上来的沙拉连千岛酱都没有放,只有一碟油醋汁。
调酒师眨眼:“模特要严格控制热量的摄入,我知道。”
衣然以为是许云想的吩咐,感激地冲她一笑。
许云想回头四处张望,没有看到任何熟识的身影,便也只当调酒师的眼力见厉害,侧脸继续和她说话。
明明也经常在微信上聊天,说话。
但聚在一起还是有很多的话要说。
从走秀现场的明星大咖,到后台偶尔的勾心斗角,再到繁忙生活里见缝插针的dating……衣然一边挑着沙拉里的菜叶子,一边感慨:“我时常觉得纽约太大,人和人的相聚都像是浮萍,说不准什么时候才发现,原来某个人已经在你的生活里消失很久了,ig也注销了,彻底抛弃模特这个身份回归了普通人的生活。”
年轻女孩儿偏东方气质的小方脸上,浮现出久违的惆怅。
谁能料到她的初衷,也只是为了还清自己的债务呢。
命运的安排将她推到现在。
许云想想到从前,在热闹起来的背景音里靠近她,问:“从前那件事情,还困扰你吗?”
衣然去纽约之后,看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盖因解约背后的原因实在复杂。
模特公司僧多粥少,每次有类似车展或者服装秀之类的活动都凭活动负责人的心情,她有段时间接连两三个月都没有一场活动,而学生的生活费和学费压力都在身上,她不想母亲再去为了她低三下四地找亲戚借钱。
负责活动安排的小魏总正在公司的休息室打牌,听到她的要求也只是轻轻撩了下眼皮,说:“行,正好有适合你的活动,只是人得热情大方一点。”
那个周四的晚上,她被带进一个饭局。
小魏总显然有求于人,语气谄媚姿态恭敬,时不时指使衣然上前敬酒。
也许是因为小魏总的态度,也许是天然的警惕心,酒过三巡之后她开始头晕,借口去洗手间给熟识的男生朋友发了短信。
果不其然,到散场的时候,对方拥着她往楼上的会所走,而小魏总正和对方的另外一个负责人谈笑风生,全然不顾她求救的眼神。
那是她第一次直面人性里的丑恶。
以至于几年后,她在纽约心理医生的椅子上醒过来,面对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都掩饰不住心下的失望。
高大帅气的日耳曼帅哥同她开玩笑:“好好好,我知道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你的救命恩人而是我,未免让人心生落差……但老实说,我长得也没有那么差吧,dating app上还是有很多女生选我啊!”
……
过去的场景再次被唤醒。
已经反刍了很多次,再次提起来既不怨也不恨。
只当是命运的一部分,得到是,失去也是。
“还好朋友及时赶到……”,酒吧的灯光昏昧,掩盖她眸子里的怅然,“不过可惜了,当时应该更聪明一点,留下明确的证据。”
……不然也不至于还要为了这样的垃圾公司赔上两千万的解约费用。
她后来查过,那家模特经纪公司很快因为税务问题被人举报,曾经嚣张跋扈的法人代表和小魏总都进去了,再也没有像她一样的女孩被欺负。
衣然自此借口“酒精过敏”不再喝酒,也明令禁止许云想在陌生的场合喝酒。
“总之,酒不是个好东西。”
转念想起好友的婚姻正因醉后一吻而起,她又生硬改口,“……酒的好坏,完全看人来定。”
人和人,也是不一样的。
“那个帮你的朋友,你们后来还有联系吗?”
“……相忘于江湖了。”衣然沉默,过了一阵又说,“我做人,永远只为自己。”
许云想忽然觉得心酸。
两人在吧台坐了两个多小时,到最后打破不喝酒的约定,分食了一杯不加冰的金汤力。
清新的黄瓜片和迷迭香,佐以从高中至今的深厚友情,叫人心生温柔。
两个人如同高中时代那般手挽手出了门。
陈谨川不知何时已经等在了酒吧门口。
冬天还未过去,夜里的风依旧刺骨,吹在脸上有轻微的痛感。
许云想坚持两个人先送衣然回酒店。
衣然推拒:“这条路笔直过去,就是酒店。城市的市中心,路上还有这么多人,总不至于出事的。”
许云想不说话,一手牵了陈谨川,一手挽了衣然的手臂往前走。
谁也没有留意身后酒吧楼上的两个身影。
酒吧东家许子年更是一头雾水:“所以……你哥和许云想……他们……”,随后又恍然大悟,“你今天喝闷酒就是为了这个?”
包厢里的温度调得高,陈慕舟只穿了一件白T出来,寒风里衣摆被吹得簌簌响,少年的眉眼像覆了一层霜。
“你要不去看看眼科呢?我对我嫂子能有什么想法?”
“那难不成你还舍不得你哥娶老婆?”
“……”
从来没有人将他和另外一个人联系在一起。
密友如许云想也没有——
两个好朋友在酒店门前依依不舍。
许云想又想陪在酒店,刚开了个口被陈谨川打断:“时间不早了,你明天还有工作,好好休息。”
……是了,好友是为了工作而回来。
回公寓的路段安静了许多。
许云想一边呵着气看白烟在冷风中消散,一边向他解释:“然然她以前突然解约,是因为发生了不大好的事情。……谢谢你那时候什么都没问,就帮她解决了这个问题。”
无论是解约手续,还是那笔违约金,都像是天降甘霖。
陈谨川的回答清醒而理智:“我不是救世主,不是每一个遇到困难的人我都会帮。”
公司有专门的子公司负责慈善事业。
许云想一滞。
这个昏沉的冬日夜晚,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无尽的寒风和不熄的城市霓虹,以及身边的人。
她忍不住偏头看向他,街灯勾勒他冷峻的侧脸线条,他的眼神笃定又认真地落在她身上。
她的手还握在他温暖的掌心里。
“你知道为什么。”
半杯金汤力不足以使人喝醉,但她却犹如醉酒般,低声呢喃:“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这四个字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有种又远又近的失真感。
脑海里的余裕,也只容得下一些过去和现在的场景,似乎每一帧画面里,都有他的存在。
两个人的沉默持续到推开公寓的门。
屋内暖气如薰,驱散身体里的寒气。
陈谨川接了电话再回客厅的时候,才发现许云想关了灯在用投屏幕布看电影。
满腹心事的女孩儿显然心思并不在电影上,明暗的光影照亮她失神的眼眸。
他端了温水过去,坐在羊毛地毯上陪她一起看。
良久,身旁的人终于靠到了他的身边,轻声问:“……是因为我吗?”
她家居服上柔软的绒毛拂在他的小臂上,身上的香气也一并拢了过来,馥郁的玫瑰香气里带了一点点茶叶的清苦,两者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很独特的气味,像她的人一样,明明带了女人的妩媚,却又清澈得干净。
这一刻终于到来。
再剧烈再蓬勃的心跳,都只化为轻轻地一声“嗯”,从遥远的过去千山万水,万水千山地而来。
电影里在放些什么已经不再重要。
他攥住她的手臂,伸手将人抱在腿上: “你关心那么多人,阿舟,衣然,你的父母亲,甚至是花花……为什么不看看我?”
那天关于关家姐妹的话题她没有继续问,只偏头笑了笑,“每个人都有过去的嘛!”
准备好的柔软心意被堵上,偏偏还不能说什么。
而此刻,她的手被按在他的心脏上。
温热强健的肌肉,有力跃动的心跳,再往下,是分明的腹肌,呼吸间块垒浮沉又炙热。
她的手心出了汗,停在腹肌的边缘不敢动。
陈谨川的身体已然绷紧,她的眼里只有他——这样的认知让他快乐。于是,又沉沦般地带着她的手继续,“……你也看看我,please。”
是比屋子里的暖气更加火热的存在。
像在潮热的密林里穿梭,遮天蔽日的高大树冠挡住一切光明的存在,他带着她自如穿行其中,用声音,用唇舌指引她前行的方向。
紧张又羞耻,缱绻又亲密。
男人熟悉又陌生的体息,混合着低沉性感的嗓音,在许云想的耳边响起。
她觉得自己被一杯叫做“陈谨川”的纯酿蛊惑,沉入海底,黏腻海草温柔缠住她,一寸寸漫过她的身体和神志。
偏头又看到两个人的影子在明明灭灭的光线里叠在一起。
神爱世人。
他在她柔软的手心里得到彻底的释放。
第40章 第四十朵云
陈谨川很早就有电话进来, 来自那珉。
她的时差还没有倒过来,估算着也该到他起床的时间了就直接拨了过来。
身边的人还在睡梦里,像柔软的水草依偎在侧。
昨晚弄得太久, 她又害羞, 事毕在他怀里缩了很久才抬起一张红霞缭绕的脸, 更别提睡觉时离他八丈远的距离。
陈谨川担心吵醒她, 挂了电话赤脚走去离卧室最远的厨房, 掩上门才回了电话过去。
那珉这趟回国是受了设计师朋友的邀请,参加她新品的发布会。
同为模特大赛出来的选手, 历经浮沉, 两人在各自的领域有了新的起色。这季的主题主打“复古怀旧”, 正适合邀请旧日老友一起来见证。
“……正适合衣衣的年纪。我的朋友审美和品味都不错, 旗下还有从国外高价挖回来的设计师, 你到时候带了衣衣过来看看,她的朋友也在, 走秀结束正好一起吃个饭。我过两天的机票回洛杉矶。”那珉清楚儿子性格, 接通电话直奔主题。
陈谨川低头想找烟,又突然想起来公寓里没有放,都在车上。许云想不习惯烟的气味, 他也降低了抽烟的频次,甚至抽完烟还要在室外吹一阵再进去。
他敛眉站了一阵, 想到两个人昨晚的事情,沉吟了半晌:“……她最近身体不大舒服, 我先问问她的意见。”
那珉在那头的声调就高了起来:“她还小,你就不知道节制一点吗?”
陈谨川:“……”
虽然……但是……确实是他的错, 他从善如流背下这口锅:“您先发地址给我。我看情况,到时候再告诉您。”
折回房间的时候, 床上的人已经醒了。
许云想以为陈谨川已经去了公司,他上班的时间颇为弹性,时早时晚的,根据早上的会议时间来定。
安静的卧室里弥漫着一种危险的温情,与公寓外头萧瑟的早春轻寒有种极不相衬的对照感。
男人和女人的差异如此明显。
床头的小夜灯已经熄灭,晨光熹微透过微微拉开的窗帘一角透了进来。
许云想伸出右手,对着光线不自觉地回想昨晚。他的脆弱被握在她的手上,带着让人心跳加速的触感和温度……未曾有过的新鲜体验。
事后的贤者时间,他亲着她,旖旎叫着她的小名,说:“你想不想……”
她已经见识过他最私密的时刻。
还在生理期的她,不待他说完便拿手背堵住了他的嘴。
至亲至疏夫妻,原来是可以亲密如斯的。
身后的床铺微陷,有熟悉的成年男性气息凑过来,十指交缠扣住她的手,然后极为熟稔地将身体贴近她的脊背。
严丝合缝,不留一点空隙。
“早。”
他在她的脖颈后轻轻亲了一下,甚至没有问她在做什么,只是语气平和地和她商量,“我妈妈今天在海城参加一个时装发布会,她是设计师的好朋友。那个发布会,正好是衣然今天走秀的那场,我到时候过去,大家一起吃个饭,可以吗?”
……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或者说,许云想也没有要拒绝的想法和理由。
早在知道这场走秀是那珉向设计师推荐的衣然之后,她就知道,于情于理,她也该和那珉一起吃一次饭。
陈谨川再次将人抱紧:“你不想现在见也没有关系,她只是为了朋友的秀回来,没有要给你压力的意思。”
许云想在小的时候见过几次那珉,那时候都是跟着陈慕舟叫她“阿姨”。
现在“阿姨”变“婆婆”,她的注意力被分散,昨夜带来的害羞瞬间升级为紧张,转身问他:“那……阿姨喜欢哪种女孩子?”
陈谨川心头的石块落地,又亲了她一下:“你肯和她的儿子结婚,就是她最喜欢的女孩子了。”
……这句话约等于答案书里的“过程略”。
陈谨川因此收获了许云想毫不客气的白眼一枚,他被赶着去上了班。而她自己则开始在衣帽间叮叮当当忙了起来。
不翻不知道。
陈谨川的东西竟然已经快要占据她一半的空间。
许尚泽和秦蘅有时候也会像之前一样打视频电话过来。
许云想有了上次的经验,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意,只在书桌前接电话,背景里全是她之前买过的书和杂志,以及花花绿绿的小玩偶。
——陈谨川的财经杂志一般放在沙发旁边,重要的信息管家会整理下来装订成册,放回他花园洋房那边。
公寓里的东西始终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将满未满的状态。
但眼下已经顾不上那么多。
名模婆婆,占据了她全部的心力——
秀场搭建在市郊的一个私人美术馆。
巨幅落地窗被白色长条纱帘错落覆盖,室内的玻璃幕墙挂满绿意盎然的藤条植物,一盏盏豆大的冷烛光掩印其间。天花板上垂下来被绿色植物装扮过的曼妙枝形吊灯。
清新可爱的森林氛围。
模特们顶着柔软蓬松的头发,穿着花朵,荷叶边柔美设计的长裙白裤行走在T台上,空灵的音乐如流水轻轻淌过。
掌声雷动,照相机的快门声响个不停。
一身黑衣黑裤的短发设计师走出来优雅谢幕。
秀后的活动现场热闹更上一个台阶。
梁茵人逢喜事精神爽,挽着前来给她捧场的那珉的手臂:“你们母子两一来,就包揽了我这里大半的秀场款。怎么,家里好事将近了?”
她的品牌这一季的灵感来自于六七十年代的少女,三角裙,花柄方块舞裙以及花簇边薄纱裙等,都是浪漫纯粹又极简优雅的腔调设计。
而无论是离婚后的那珉,还是三个儿子的陈家,都没有正当龄的女生。
只负责选款的那珉笑笑不说话,只将目光投向过来签单的陈谨川。
“梁阿姨,是给我……女朋友选的,”他顿了顿,对上梁茵促狭的目光,“她穿这些都会好看。”
身型高大西装革履的严肃男人将这样的话说出口,有种不加掩饰的坦荡和炫耀。
梁茵抚掌大笑:“那我有眼福了。她几时过来我们工作室?到时候我一定要仔细看看。”
秀场款都根据模特的身型做了调整,而卖出去之后,还得要再根据买主的尺寸再做一遍细节的修改。
陈谨川默了一瞬:“她的好朋友衣然走了您这场秀,她现在也在现场来着。”
那珉适时插话:“可宝贝了,藏着掖着的,生怕我这个恶婆婆吓到了人家。”
陈谨川微微欠了欠身,向自助餐桌的方向走去。
他从公司过来,堪堪赶上设计师谢幕和给母亲的选品买单。
为了配合现场的主题,以及更加重要的“见婆婆”主题,许云想今天穿的是一件中古的小白裙,廓形肩袖,宽大黑色腰封,裙角的褶皱落在大腿的中部,两条纤细而白皙的长腿。
她正同衣然絮絮叨叨甜点的口味。早上太过紧张,什么都没吃就出了门。
好在社交的时间不长,寥寥数语。
梁茵是今日的主角,自有大把的人情要忙。
有了这样的前情铺垫,在停车场看到陈慕舟时,许云想就更加不紧张了。
衣然在,陈慕舟在。
陈谨川不动声色将她最重要的两个朋友都安排上了,许云想不自觉地靠向身边的人。
五个人分坐两台车。
陈慕舟也会出现,这完全出乎了衣然的意料。
但想到他们的关系,又觉得理所当然。
陈慕舟叫那珉“阿姨”,眼神里的亲近骗不了人。
许云想在紧张里分出心神来关注她。
高中的时候,两个人同为她的好朋友,却生生处得比普通同学还不如。
三人行的场合,如果没有许云想在其中卖力cue话题,她们两个能将沉默进行到底。
衣然笑了笑,示意她安心。
然后上了陈慕舟的副驾驶。
话题从“好久不见”开始。
陈慕舟不冷不淡地回:“没有很久……上次你回国是我接的,上上次也是我接的。”
“也”字追溯到,她的大二。
那个饭局上她将求救的短信发给了陈慕舟。
她最后一丝清明的力气理性分析,女性天然力弱,不能将最好的朋友裹挟进这样丑陋的现实里。她急需一个有车的,有力气的,最好有些权势的男性能将她带离这样的场景。
那条短信发给了陈慕舟。——如果没有许云想,她的人生里不会认识这样的公子哥儿。他对班上的所有女生都态度平平,唯独面对许云想才有着少见的亲近。许云想悄悄跟她说,他有轻微的脸盲症,怕认错人一直假装冷脸。
那是她孤注一掷的赌注,赌他看在许云想的面子上,也会过来。
他果然过来了。
更幸运的是,俱乐部的老板和他相识,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将她从对方手中接了过去。
那时候不知道,其实所谓的药,也看剂量的多少。
多喝水,适当的运动,等时间过去慢慢都会代谢掉,也不是非得要做。
但二十岁的衣然没有经历过。
她的意志正薄弱,身体里翻滚着陌生的情.潮,而车外是明媚的春光,竹叶披芬,柳叶返青。
对所有人冷脸唯独对一个女生露出笑容的少年停了车去便利店买水,她没接,只顺着他的手臂攀了上去,然后抬眸看向他:“我想做一次。”
陈慕舟没回应,她低头拉了拉安全带:“谢谢你,那送我回学校吧,我找其他人。”
她一直臆测陈慕舟那样天生富贵的公子哥儿看不起城中村女孩,仿佛自己先摆出不慕权贵的冷淡面目,就在道德上压过对方一头。
……
在车里并不舒服,哪怕SUV的车体已经较其他的小轿车高大了很多。
但两个人的身高都比普通人要高,又都是第一次,艰难探索,然后抵达。
年轻的身体总是热情。
不知道是药效的作用,还是其他,一盒三枚的包装最后全部用完。
他将她送回学校。
第二天又发了短信过来:【你的身体还好吗?】
她也只简短的回复了一句:【药效已经过了,谢谢你的帮助。】
那样专注的目光限时失效,跟她体内的少女情怀一起被代谢出体内。
然后解约,休学,收拾行李飞美国。
两个人之后没有再联络,彼此只在共友许云想的朋友圈里偶然窥见对方。
就好像做数学题,开始的思路错了,再怎么继续还是只能得出错误的答案。
而二十三岁的衣然心态平和,她甚至能在陈慕舟的话后接上一句:“今天是衣衣见婆婆的日子,你不会摆脸色搞砸场子吧?”【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