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朵云
许是因为奶茶里面含有茶碱成分, 也可能因为白天在止痛药的作用下多睡了几个小时的缘故。时针指向十二点的时候,许云想还毫无睡意。
眼睛转了又转,终于没忍住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 开始打字:【二哥, 你睡着了吗?】
身旁的呼吸声一直平稳, 但她就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他还没有睡着。
果然, 她的脚在被子底下踩了踩他的小腿,他睁开眼, 眼底一片清明。
“时间不早了。”他一眼瞄到手机右上角的时间。
许云想翻身过来趴在枕头上打字:【可是我睡不着。我们可以聊一会儿天吗?】
花栗鼠小姐微微偏过脸看着他, 如云长发散落下来, 遮住她的脸颊,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还带着一点红。
陈谨川伸手将她的头发别在耳后, 发丝顺滑又柔软。奶奶说,头发软的人, 心肠也软。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你想聊什么?”
【那我们聊一聊关情姐姐吧。她是你喜欢的女生类型吗?】
陈谨川看一眼手机, 语无波澜:“不是。”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他看她拇指灵活翻飞,又加上,【……但是你说她想要你。】
从两次见到关情的场景来看, 她毋庸置疑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人,和陈谨川是一个类型的, 目标明确,积极主动, 两个人既有儿时同窗的基础,还有家长交好的前提, 这样的人都入不了他的眼……
陈谨川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冷冰冰的残酷:“我像是做慈善的人吗?人家想要我就得给?”
那为什么我……许云想的思绪飘回不久前拉斯维加斯的那个吻, 然后卡住。
她借她那一侧的床头灯灯光看他,晚上穿睡衣的陈谨川和白天穿西装的陈谨川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成年男性的喉结被半明半暗的光影映衬,视线往上,是他优越的骨相。
他甚至没有睁眼,只单手枕着脑袋。
一副“只是阐释事实”的淡漠表情。
卧室里很安静。
安静到他能感受到她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能闻到她身上属于少女的气息,也能清晰明了地体会这具身体对她的渴望。
良久,身边再度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手机屏幕上是一个新的问题:
【那关情姐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在真相的门外徘徊,最终又绕开了它,转而执着于他身边带有未知可能性的女性的故事,也许是不敢,也许是不信。
花栗鼠小姐将完好的另一侧脸颊埋在柔软的鹅毛枕里,听他讲她们的故事。
在陈谨川的表述里,这实在是一个乏善可陈的商业合作案例。
卢家做船运航务起家,陈家的公司和其有过不少的业务往来,互惠互利的好事。后来在意大利,关情偶然帮过他一次忙,他为了表示感谢,在公司其他的业务板块给卢家喂了一年的订单。
“她回来和关显执的私生子抢夺公司控制权,我没有掺和进关家内斗的想法,更不打算把自己的婚姻赔进去。不值得。”
陈谨川睁开眼睛,此刻两人肩膀对肩膀,枕头挨枕头,他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她那张……花栗鼠的脸。
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
婚姻的衡量单位是值得吗?如果百亿计数的订单都不能算值得……
那她的身上又有什么值得的呢?许云想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她或许有一点点漂亮,也有一点点聪明,但绝对算不上多么的突出。
关情的野心勃勃写在脸上,而值得他回报一年业务单子的恩情,她也很明确自己做不到。
“……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会背叛婚姻。”他的这句话很有指向性。
这下许云想差点忘记自己不能开口的事实,下意识地张开了口,又瞬间被肌肉的拉扯痛了回去。
他也察觉到,伸手扶住了她的脸颊,在她的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
“睡吧。”
第二天,她在冬日暖阳里醒来,才发现脸颊一侧垫了只巴掌大的花栗鼠玩偶,和陈谨川的一句留言:【担心你身边没人看着又侧过脸去压着了。】
海城的阴雨天气连绵已久,灿烂的光线透过薄薄白色纱帘进来,在被子上洒落一床的柔和。
她在这样的温柔里一人占据了大床,突然想起来昨晚的夜聊他没有回答她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心绪微微浮动,又觉得他的不回答也很有道理。
他回答的类型不是她这一种,这桩婚姻更显尴尬。还是他考虑周到。
刷牙的间隙,她点开了其他的微信消息。
托陈慕舟的福,他将她花栗鼠的照片po在了朋友圈,一众共友在下面整整齐齐“哈哈哈哈”了整个版面。
衣然给她发了单独的消息:【福尔摩斯.然发现了照片的破绽,你身后的椅子上,有一件男款西装。……如果你爸妈也发现了,请提前想好解释。P.S.:那么沉稳的颜色,谎话要编合理一点哦!】
许云想:【……】
陈慕舟的朋友圈里既有他的爸妈,也有她的爸妈。
她返回朋友圈,点击,放大。图片左上角的椅背上,确实放了一件黑色的西装,不大显眼,但的的确确存在。
她回了个抱拳感谢的表情过去。
正打着字,视频邀请的页面就弹了出来,是许尚泽的微信头像。
许云想一惊,四下里张望。
陈谨川住过来的时日不长,却霸道地在屋子每个角落留下了他的痕迹。入门处挂的西装,书桌上他的财经杂志iPad和电脑,沙发旁的茶几上有他随手放的男士手表……
她按下“拒绝”键,低头打字:【爸爸,拔了牙还不能开口说话,肿得厉害。】
许尚泽很快回了过来:【不能说话也让我看看,不然不放心。】
许云想跑进洗手间里,抬眼一看,他的剃须刀须后水乳液电动牙刷……更为明显。她果断在两个场景中间选择了洗手间,将男性相关的事物全部塞进镜后柜里,检查了一圈没有纰漏了,才打开视频通话拨了过去。
不能说话很好地缓解了她的心虚。
许尚泽和秦蘅两个人在手机屏幕前指挥她全方位地展示了一下患处,一边看一边忍不住点评:“……看上去确实挺惨的。”
许云想将手机放在洗手台上,打湿洗脸巾再擦一遍脸。
夫妻两趁机对视一眼,许尚泽先开了口:“衣衣,最近是不是交了新的朋友啊?”
许云想鼓着腮帮子摇头,心却砰砰跳:来了来了,她就说她爸妈干了几十年的教师,火眼金睛堪比孙悟空。
许尚泽装模作样咳了一声,语气很是温和:“爸爸妈妈也不是老古董,何况你这个年纪,正是多多认识的人的时候。……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就问一问。”
欲盖弥彰得非常明显。
不能说话是最佳防守武器,许云想只顾摇头。
秦蘅女士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举起自己的手机给她看:“爸爸妈妈不是不相信你,你家里哪来的男人西装?有人留宿?……不是说这个事情不行,你也长大了,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展示的果然是陈慕舟的朋友圈。
许云想做恍然大悟状,敲了敲手机打字回过去:【男友风外套……今冬时尚流行,然然都走了好几场不同品牌的秀了,每个品牌都主推~】
顺便刷刷刷推过去几张网上下载下来的模特秀场图。
男友风外套年年都是时尚,永不落败——
陈谨川常常会在许云想醒来之后收到她的消息。
有时候早一些,有时候晚一些,全看她的起床时间。
今天快到中午,却还毫无动静。
打视频电话过去,倒是很快就接了。
花栗鼠小姐很是反常,只露出个头——眼神哀怨又凄清。
陈谨川先开口:“还是疼得厉害?”
摇头。
“饿了吗?”
摇头。
“想出来走走?”
……
一律摇头。
手机镜头里的人从沙发上爬起来,镜头往下,陈谨川看到自己那件戗驳领的黑色西装穿在她的身上。
橡皮粉贴身线衫和黑色西装外套对比明显,在她的身上也显大。
陈谨川喉结一滚:“你喜欢?我衣柜里还有很多……”,他想起来她日常穿衬衫的次数也不少,“如果你也喜欢衬衫的话,我的衣柜你都可以……”
“随便穿。”这三个字还没有说出口,电话被挂断,随后手机震动,花栗鼠小姐发过来一个生无可恋的表情,加一张图片。
图片里的外套被红色的笔圈了出来,她说,【我爸妈看到了这件外套,我只能说,这是我最近的穿衣风格,男友风外套……】
【老师的眼睛,真的堪比探照灯。我家,两盏。生无可恋.jpg】
冬日的太阳并不刺眼,透过办公室的真空镀膜玻璃晒进来更显柔和。
陈谨川在玻璃上看到自己嘴角的笑意。
他在手机上打下几个字,发送,然后按下内线电话:“林深,麻烦进来一下。”
老板难得地站在窗户边上欣赏风景,林深飞快地扫了下他的脸色,判断老板叫他的意图。
“年前能空出来三天左右的日程吗?”
全能助理林深心神一凛,回忆自己经手的日程安排和项目进度,眼下离过年不到一个月,大部分的工作都在收尾阶段。
他略一思索:“有点紧张,不过要调也是可以的,只是……”
只是老板你要辛苦一点了。
“那就重新调整一下。三天整,我要去一趟英国。确定下来的日程先不发给我太太那边。”
林深:“……”
你们闪婚夫妻的情趣,我真的不是很懂。
许云想很快收到男友风外套主人传来的回复:【我觉得称之为老公风外套更为贴切。】
第22章 第二十二朵云
程瑶瑶说, 她怀孕之后才惊讶发现,身边很多同样是孕妇身份的人。
衣然忙里偷闲在群里应和了一句:我也是,纽约哪哪都是模特, 梦里都是大长腿在跑。
许云想忙着给她们科普什么叫做“视网膜效应”——一个偶然的因素会因为自己的特别关注, 从而觉得是个普遍现象。
程瑶瑶试图辩解:“真的, 电梯里车库里超市里公园里……我感觉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孕妇。很奇怪, 在我没有怀孕之前, 她们都在哪里呢?”
因为那时候你还是个未婚女青年,你的眼里只有同类的年轻人呀!她如是解释——直到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看到关情。
海城不小, 两千多万的人口。
花栗鼠小姐在等待她的脸颊消肿的时候, 每日只戴了口罩去公园里遛狗, 或者在楼下的咖啡馆喝咖啡。
一次是她牵着花花从公园里出来, 看到关情在马路对面。冬天的人潮拥挤, 也不妨碍她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她,西装, 淡妆, 干练又气场迫人。她和一位年轻男士站在路边,间断地讨论着什么。
另外一次是在咖啡馆,关情推门进来, 点单:“双份特浓美式,加冰。”那天她穿的一身黑色大衣, 长及脚踝,特别利落的都市女郎look。咖啡馆里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她大概是习惯了这样的场景,眼皮都没抬一下, 取了咖啡就推门出去了。
所以,在她在担任同传翻译的会场再次看到关情时, 心里也只剩程瑶瑶同款的恍惚。
真的是因为视网膜效应吗?还是其他?
这个人工智能的会议是两个月前已经敲定的工作,确定了许云想和她的搭子周霆来负责。
离职前唯二的工作,之一。
会议流程和相关发言稿一早已经发到她的邮箱,当花栗鼠小姐的几天,除去遛狗和发呆,剩余的时间就是在为这个会议做准备工作。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关情站起来的时候,正好轮到周霆来介绍。她低头看会议方给的资料,原定的发言人是关逸明,华钧事业部的副总裁,现在换成了关情,华钧的副董事长。
她收回心神,飞快扫过接下来的翻译内容,也就错过了中途有其他人入主会场的场面。
一天的议程结束。
周霆一边整理资料,一边和她说话:“华钧的内斗都摆明面上来了,这么大型的会议,发言人说换就换,原配和小三的孩子,未来还有小四的孩子加入,绝。”
关家的小道消息满天飞,会议现场吃到第一手的瓜。
许云想工作的同声传译工作间在会议场馆的后方,人流如潮水般经过小小玻璃间。
周霆用胳膊肘推了推她,示意她抬头看:“我还是看好关情,身份优势有,能力也足,眼看着打败了小三的孩子……日后打败双胞胎也不在话下。”
被讨论的对象正从旁边的通道上经过,一身浅灰色西装,笑容的弧度恰到好处,周围围了一圈看着地位就不低的中年男士,笑容可掬地同她说着什么。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跟着关情走,看了一眼,又一眼,随即低下头继续整理会议资料。
陈谨川正在会议方的陪同下往餐厅的方向走,深灰色的西装三件套勾勒出他高大的身型,配合他严肃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林深一早已看到同声传译间的许云想。今天的会议原本是该副总来参加,暴雨延误了航班,林深在汇报的时候提了一嘴,末了期期艾艾地说:“……好像这一场是太太做翻译。”
也不是顶顶重要的会议,只是人工智能是集团公司这几年的投资重点之一。
林深加了许云想的微信,在她朋友圈虚化了的资料里看到几个漏网之鱼的字,心念一动问了主办方,心里就有了决断。果然,老板翻了下他今天下午的日程,推了一个会议,就直奔郊区的会议场馆而来了。
旁边会议的主办方还在说着什么,林深看出来老板已经走神,他适时切入,问了个会议相关的问题,又将场面拉回了正轨。
会议后的餐厅更是社交重地。
周霆端着餐盒和许云想聊天,先是问她离职的真假,又问她是否打算做自由译者,末了还劝她:“有工作室在,起码客源不愁,只要出力就行。”
许云想哭笑不得:“真没有,就休息一段时间。你看,做一天同传,我得歇两三天才能回过神来,伤口都好得比人慢。”
一心二用费脑费心,输入和输出都在极短的时间内,网路上有句话广为流传,“感觉被掏空”,形容做完同传后的身心再合适不过。
周霆凑近了看她的下颌线,啧啧称奇:“女明星说的拔牙能瘦脸,我看好像也能行啊……你这确实是瘦了点吧!”
许云想正色:“那是饿瘦的。拔完牙又痛又没有胃口,饿个几天,你也能行。”
陈谨川拿了酸奶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工作场合,她穿的正式,简单黑白拼接款裙子,裙角在膝盖的正上方,外面套一件略微收腰的黑色小西装。
两个年轻的人,坐在餐厅角落里一边说话一边笑,自成一个小的世界。
“衣衣。”
有声音自身后传来,许云想循声往后看。
是陈谨川。
她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回想林深给她发的日程安排表,有这么一项吗?如果有,她不至于毫无印象。
“公司副总临时有事,我就过来了。”陈谨川对答如流,“刚好看到你,等下一起走。”
许云想犹豫了一下,她之前还和另外一个女生约好了拼车回市区。同传格外费脑子,做完一场是精神和体力的双重透支,没人有力气再自己开车近一个小时回去。
这几秒的犹豫点醒了周霆,他知道她离职的原因,以为她在为难。眼前这个人一身气度不凡,明显地位不低,他因此挺身站出来:“不是说好一起拼车回去?这就要抛下我了?”
两个人做同传搭子一年多,培养出来的默契无可比拟,许云想马上听懂他的维护之意。
她看了一下陈谨川,他脸上没有任何的不悦或者其他。
他也在看着她。
“这是我……”,许云想停顿了一下,餐厅已经有其他人投过来的视线,陈谨川的身高样貌和他的身份,在哪里都是瞩目的存在,“是我的朋友。……他不是那样的人。”
后面那句话说得小小声,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跟之前的赵如新一样,也有如眼前这般的柳下惠。
周霆松口气:“早说啊你!那到时候到家了发个消息。”
只是许云想没有料到陈谨川离场的排场这么大。
会议方的大领导列队在场馆大门口,左一句右一句的同人寒暄。
许云想站得远。
入夜的冬风寒且凉,她从包里拿出围巾戴上,陈谨川很自然地收尾,众目睽睽之下招呼她过去。
“我的朋友。”他也这么介绍,多余的话没有。
许云想在众多领导或探究或好奇的目光里勉强维持住了嘴角的弧度。
人生在世,谁没有几个朋友呢!
她的“朋友”,和他的“朋友”。
她隐隐有些失落,又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城市的霓虹已经亮起,车辆越靠近市区,光线越是明亮多姿。
车里开了暖气,司机还贴心将座椅加热功能也打开了。
许云想坐后座同他解释她先前犹疑的原因,陈谨川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肃。
许是用脑过度叫人容易胡言乱语,她鬼使神差多加了一句,“我搭子不知道,你和我两个人里,我才是……那样的人。”
会在醉酒后对你这样那样的人。
即使这样,他还是和她缔结了关于婚姻的条约。两个人里,不甚光明磊落的人是她。
散发淡淡木质香的车厢里,她的这句话说得更加小声,始终顾忌到前头的司机。
陈谨川伸手将中间的挡板升起。
“没有人能强迫我做什么,我做一切都出于本心,包括这段婚姻。”
他在教堂里向她许诺,他主动搬了过来,向她敞开全部的生活。这是他为婚姻这门人生课程做的注脚,而她好像还不大明白,这一切的前提都仅仅因为,是她。
有且仅有,她。
两个人的视线对上,车厢里的空气都好像胶着在了一起。路灯闪过一盏又一盏,目光的交集里,她看到他的眼神明亮,像雄狮,呐喊着被感受,被征服。
许云想移开视线,心里却如同被投入一颗石子,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他如此坦荡的明志,未尝不是在暗示她,他希望获得同等的婚姻里的待遇。
回到公寓已经快九点。
陈谨川先去了浴室,她打开了电视机,有一搭没一搭的盯着电视荧幕,心里却不停地想着回来路上的对话。
寥寥数语,激起千层浪。
容貌秀美的男演员在电视里留着眼泪对朋友泣诉,“她说我喝醉就会变可爱……为什么我要变可爱,让洪海仁小鹿乱撞?……要是我不可爱,我就不会结这种婚了。”
许云想笑出了声,啊,喝醉了就会变可爱……
陈谨川不知何时从浴室里出来了,微湿的黑色额发,比西装更加贴身的睡衣。
荧幕上的光反射到他的镜片上,遮住了他的眼神,但许云想知道,那道眼神落在了她的身上。
四周陷入安静,除了音响里透出来的韩语。
没有看字幕的时候,听不懂的外语就自动成了伴奏音,男主角还在哀切地哭泣。
他的手就那么随意地放在沙发上,在她的大腿旁边。
许云想伸出了她的手,以五指嵌入的亲昵姿态覆住他的。
陈谨川没有动,只不动声色地盯着她。
“做什么?”他哑声问。
“尝试主动一下,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她理直气壮。
陈谨川一向都知道,许云想是好学生。
是那种老师画了重点,哪怕当下她没有理解,她也能死记硬背先给存储在脑海里,然后不断反刍,回想的好学生。
陈慕舟有一次和他讲电话,语气里不是不震惊:“二哥,你知道衣衣她高数没及格,她怎么准备补考的吗?……她把整本书的例题全部背了下来,全部!!!”
大学四年里,唯一一个和数学有关的课程,许云想同学的补考成绩达到了九十六分。
现在,好学生许云想做好了学习婚姻这门课程的准备。
第23章 第二十三朵云
去拆线的那天, 许云想又哭了一次。
生理性的刺激,痛感几秒钟之内直达天灵盖,还没有反应过来眼泪就流了出来。
陈慕舟叹为观止:“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哭。”
许云想抬手打他:“……用你家纸巾了?”
陈慕舟摊手:“哎, 还真是……”
以她和二哥的关系, 现在可不就是这样吗?
网络重度依赖症青年立马掏出手机, 开始编辑发朋友圈。
特意分组可见, 唯二的观众:许云想和陈谨川。
陈谨川刷到这条内容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用户“慕慕舟舟”说, 【许云想:吃你家大米了?我:你真吃了!肉眼可见的未来,你都会吃。】还贴心带了标签:一招制胜小法宝。
许云想在下面回复:【那也是二哥家的, 不是你的, 哼!】
陈谨川笑了笑, 点了个赞。
蒋思裕看了看窗外, 又看了看自己的朋友:“你这是被谁附体了, 妖怪,你出来!”
他千里迢迢从国外回来, 家都没回就直奔他的办公室, 可不是为了来看他这副春心荡漾的样子的。
如果要调查,也不是不能查出来和他签字领证的是谁。但那样就丧失了朋友间的信任和乐趣,他动用了十几年看电视剧的经验, 得出了一个自觉百分百正确的答案。
“一定是我认识的人。”
“……甚至连家里人也没告诉,那就是你家里也认识。因为种种关系, 你家里可能还不大能认可她。……这是你秘而不宣的原因。”
两个人从小就认识。
上小学之前,陈谨川还和他一样, 是无忧无虑的儿童。上小学之后,他大哥车祸的消息传出来, 他的课堂作文就被无良小报给曝了光,父亲的沉默郁结, 母亲的担忧强颜,都被解读出了截然不同的意义。
短短三年,他的家庭分崩离析,母亲伤心远离,小学生飞快成长为不苟言笑的高年级生,然后就去了德国。
蒋思裕是初中毕业才出的国。
欧洲不大,他重新在社交场合遇到自己的同学,他的沉稳和老辣已然超出同龄人一大截。
很难不说国内的这段经历对他有没有影响,但是他们都默契地没提。
“……所以,”他瞄了一眼自己老友的脸色,“是关情,对吧?几年前她还没有结婚的时候,你们在意大利碰过面,两家还合作过不少,那之后她才结的婚。”
这什么求而不得隐忍多年的爱啊!现在关情又离了婚,回国来发展事业,“我听我爸说,关情想和她爸的私生子斗,胜算不是很高,但如果加上你家这个靠山,那就不一样了。”
陈谨川:“不是她。……不过你这个智商,你们家的企业真的没问题吗?”
蒋思裕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再接再厉:“和你有关联的女的,真的屈指可数。你还不如你弟呢,人身边好歹有个从小认识的青梅,知根知底,相亲相爱。”
“……”
陈谨川没说话,只看了他一眼。
蒋思裕愣了一下,陈谨川认识,他家里人也认识,可能暂时不大能认可这种关系……
“不会是……”,压在舌头下的那个名字呼之欲出。
陈谨川挑眉:“猜对了,奖励你暂时帮我保密。”
蒋思裕:“那你弟……”
陈谨川身子后靠,目光看向沙发上的好友,“他们之间只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并没有进展到爱情。”
蒋思裕诡异地停顿了一秒:“是兄弟情压过了其他,还是……不自知?”
陈谨川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些可能性,近乎自虐般地,在他感觉无望的那些年,他看两个人的朋友圈,都觉得丝丝缕缕都是爱意。打闹是,笑骂是,连冷战都是。
可是两个人的表现和给他的解释,又坦荡到毫无阴影。
许云想说她和陈慕舟是“友达以上”,他飞快地理解了这个意思,后来甚至在网上看到这句话的下半句,“恋人未满”。
恋人未满,何尝不也是他和她的状态。
蒋思裕“嗯”了一声:“那你加油。”
这一句加油包含了太多,婚姻不是买定离手的游戏,结了婚尚且还可以离婚,更别提其间爱情的发生也不由人心控制。
陈谨川应下这句祝福。
没有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以为自己可以说,“爱是希望她快乐,希望她开心,希望她得偿所愿,哪怕这些都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而现在,没有关系变成了夫妻关系,哪怕是有二分之一共同血缘的亲弟弟,也不能叫他再松开手。
这段朋友间的对话无人知晓。
半处在离职状态的许云想跟着陈慕舟一起和她们的共友聚餐。
程瑶瑶的肚子还不明显,但姿态里已经有了孕妇的自觉。
两人坐在一起讲悄悄话。
“离职之后打算做什么?”
“不知道……再看看。选择好像很多,但选择本身就是难题。你呢?身体还好么?”
程瑶瑶叹口气:“我的身体不再属于我一个人。出来的时候,他妈妈就差把‘外面的食物都不干净’挂在脸上了。不知道接下来的几个月怎么熬……,”她将盘子里的食物戳来戳去,“婚姻和生育,可真的太难了。”
许云想抬头看桌子另一端的章臣,他还是婚前的模样,神采飞扬,正拿着手机和一群朋友讨论游戏。
程瑶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淡淡嗤了一声:“不走到婚姻里面,你都不知道你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在桌子底下拉住好友的手,“如果可以,你真的就谈一辈子的恋爱吧!恋爱永远是美好的。”
许云想:“……”
此刻绝不是坦白已婚身份的最好时机。
桌上的手机震动。
她扫了一眼,公寓楼里有小伙伴发消息:【今天不下雨,我去遛狗。黄金遛狗位,我还可以牵两只。】
许云想飞快举了手:【我!下次我帮你遛哦~】
然后又私信小伙伴:【等下你去我家的时候,我告诉你进门密码。】
许云想因此多出了更多的私人时间。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连看两部海外大片,再去了电玩城夹娃娃,回到公寓的时候天色已晚。
入口处的地毯上已经摆了一双黑色男士皮鞋,她扭头往客厅里看,才发现陈谨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客厅的灯没有开,只有她刚刚按亮的门廊处的光照了过去。
男人阖眼背靠沙发半坐半躺,像是睡着了。
许云想蹑手蹑脚走过去,才嗅到空气里一丝丝的酒味。
他大概是从哪个商务场合上回来,西装马甲衬衫领带穿得一丝不苟。
她凑过去,半跪在沙发上,替他松了松领带。
大落地窗外透进来城市的灯火,他的半边轮廓隐藏在黑暗里,呼吸声如同小刷子刮在耳膜上。
许云想没什么照顾醉酒的人的经验,干脆掏出手机现场搜索“喝醉了怎么办?”
小某书上有很多经验,“喝淡盐水”“喝酸奶”“吃水果”……
嗯,冰箱里正好还有酸奶。她从沙发上起身,正要穿拖鞋,左手突然被人拉住。
许云想不解其意,以为是自己吵到了他:“二哥,我去给你拿酸奶,解酒用的。”
沙发上的人低低“嗯”了一声,勾手抱起她,将她放到自己的腿上。
触感丝滑,是薄的丝袜。他不动声色地抬手,环住她的腰,几乎是同时,他就发现了,这是一件后背镂空的毛衣。
肌肤滑腻温暖,不同于她靠近时带过来的外面的寒凉气息。
陈谨川没有动,只睁开了眼睛。
两个人面对面的姿势,她还凑了上来:“二哥,是不是很难受?”
难受倒也不至于。
年底本来各路应酬就多,但他不是好酒的人,餐桌上大家都知道他的习惯,没有人劝酒,只是意思意思沾了两口。
原本想说的”还好“被压在舌下,半路生硬转换成了“……还有一点难受”。
本来也只是闭着眼睛在休息。
回来公寓看到一室安静,连花花都不在,才突然有了“孤家寡人”之感。
朋友圈里热热闹闹,他知道她和她的朋友们在聚会。有他和没有他的生活,她都过得恣意热闹。
然后她回来公寓。
窸窸窣窣地靠近,替他松了领带,然后……没有了然后,吊得他不得不主动伸手将人揽了过来。
“你想喝酸奶吗?网上说,酸奶解酒。”
她那样聪明又不大聪明的人,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身体里逐渐有了和酒无关的躁动。她就坐在他的腿上,裙摆如同盛开的鲜花铺陈其上,引诱人采撷。
昏暗的灯光和淡淡的酒意都放大人的薄弱,陈谨川有了反应。
他松开放在她腰上的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在极力压抑什么,“嗯,那你帮我拿杯酸奶过来吧。”
说话间,已经抽出了领带甩一旁,然后单手去解衬衫顶部的纽扣。动作粗鲁,偏生又有种破坏的糜烂感。
许云想看他不得其法的状态,直起腰:“我帮你。”
双手伸了过来,她的影子覆在他的身上,认认真真地触碰他喉结下方的领口。
凉的手指,热的肌肤。
一颗,两颗。
她停下来,像是甚为满意自己的作品,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气里带着邀功般的雀跃:“可以了吗?”
得不到纾解的情.欲还藏在她的裙摆下,陈谨川拉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还有点不舒服。”
这点凉意犹如投入大海里的一滴水。
他收紧胳膊,将人困在他的怀里,跳过酸奶的话题,“今天过得开心吗?”
“开心。都是从高中起就认识的朋友,大家有同一块土地里长起来的情分,不像新的朋友,如果认识的话,还要重新交代自己的成长背景。”
陈谨川在自己弟弟的朋友圈早有见识。
他点点头:“你们的朋友圈子挺大的。”
许云想“嗯”了一声,意识到自己还从来没有介绍过身边的朋友给他。从前她们之间的交集是陈慕舟,现在不一样了,陈慕舟是她们共同生活里的一小部分而已。
“程瑶瑶是我高中同学,也是好朋友。高中的时候,班上的男同学开玩笑叫我猴子,”她解释,“那段时间发育快,长得又高又瘦。是她帮我打抱不平去骂他们。阿舟的朋友章臣,是她的丈夫,也是我们的高中同学。”
陈谨川在难耐的紧绷里,分出部分清明的意识继续对话:“……不是还有衣然吗?”
许云想点头:“衣然……是不一样的,她开学了很久才转学过来,而且她一来,猴子就变成了她的外号。她活得非常非常的努力,就算遇到解约那样的事情,她也没有放弃。纽约那么多的模特,她一场一场的秀慢慢积累,才到了今天。两千万哎,我想象不出如果是我,要怎么还得清。”
衣然比许云想更高,更瘦,以及更加的特立独行。她丝毫不在意这种青春期男生的嘴炮行为。
冷冷淡淡,独来独往。
后来许云想去办公室交作业的时候,看到老师办公桌上的“贫困学生补贴申请书”上有衣然的名字,才恍然明白她不在意的原因。
她只有一个跛腿的母亲,不痛不痒几句调笑远远比不上生活的艰难。
“……衣衣,你应该对自己多点儿自信。”
陈谨川的意识开始涣散。
许云想第一次毫无征兆地闯进他梦里,其实是她从女生宿舍对围墙上跳下来扑进他怀里那一个晚上。梦里的许云想穿着校服,在肃宁湾别墅的楼上叫他,“二哥”。
他站在楼下想要回应,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出不了声。然后陈慕舟出来,两个人笑笑闹闹着一起离开。
她没有再回头。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她试图半跪坐着起来看他的表情,陈谨川牢牢禁锢住她的腰身,不让她动弹分毫。
许云想觉得有些别扭,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胸贴着胸,腰腹却又远远分开。他的一只手还在她裸露的脊背上摩挲,男人的指腹微硬,经过的每一寸都仿佛带着电。
好像是强势的占有,又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铃“叮咚”一声响了起来。
怀里顷刻之间空空荡荡。
她像小鹿一样跳起来跑去开门,毛衣背后的黑色绸带蝴蝶结已经全部被解开,随着她奔跑的姿势飘在身后。
陈谨川拉过一旁的粉色绒毯盖在身下。
门口传来狗狗的叫声和交谈声。
“花花,完璧归赵啦!”
“谢谢你呀!下次换我帮你。”
“提前谢过……不过,你怎么不开灯,在看电影吗?”
“我先生喝了酒,有点儿畏光……”
门阖上,小狗呼哧呼哧的呼吸声盖过空气里的暧昧旖旎。
许云想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来一盒酸奶,重新走进客厅的时候,沙发上的人已经不见了,浴室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
到底不放心。
她敲了敲浴室的门,抬高了声音问:“二哥,你还好吗?”
而好和不好的界限如此分明。
你在,便是好的。
浴室里的人甜蜜又痛苦的想。
第24章 第二十四朵云
一月份晃晃悠悠接近尾声。
许云想在这样悠闲的日子里, 又接了两次辖区派出所的翻译工作。一次是国际友人丢了护照,还有一次是交通违章。
都是很小的警情,但同经常联络她的向警官熟悉了起来, 两个人加了微信, 时不时在朋友圈互相赞一下。
偶尔早上听到身边人起床的声音, 未免有些罪恶感:惫懒的人生过一过, 就好像不知不觉间沉入了谷底, 没有了浮动的欲望。
许尚泽早上打了电话过来,听出她声音里尚未散尽的起床气, 调侃说:“你们工作室是不是要倒闭了?怎么每次找你都没睡醒?”
许云想心神一凛, 要同家里说离职的事情就势必会牵涉到缘由, 她不想父母在异国还要为她的事情操心, 电光火石间找了个借口:“最近的会议翻译都要迁就美国那边的时差, 所以起得晚。”
许尚泽并没有怀疑。
他打电话来是同她商量今年过年的地方是否改为南方的海岛。许云想的外公外婆正住在那边,从教师岗位上退下来, 他们就在海边买了房。
海城的冬天对老年人实在不大友好, 以往的年节都是回来过,但今年外婆病了两场,许尚泽担心老人家的身体。
许云想从善如流。
顺便问清他们回来的时间, 在日历本上做了个记号。
挂上电话没两分钟,电话又震动了起来。
来自周韫宜。
她同秦蘅关系密切, 许云想刚刚从父亲那里知道今年家里过年的地点,周韫宜也几乎是同时从自己的好友处知道了, 她叫许云想去家里吃晚餐。
“阿舟说你瘦了一大圈。这要是你妈回来看到,不得怪我饲养不力啊!”
于是那天晚上的餐桌种类繁多得犹如开了菜市场。
周韫宜笑得开心:“分量少, 主打一个品种丰富。衣衣多补一补,厨房还炖了汤, 等下打包一盅带回去。”
陈慕舟在一旁假意吃醋:“妈你区别对待好明显,我在家里每餐的标准最多四个菜。”
周韫宜笑盈盈拍他:“这不是儿子不给力,当妈的给你加点儿印象分吗?”
陈谨川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句话。
跟着自己弟弟忙不迭的辩解:“我哥都没结婚呢,扯我身上做什么?我不结婚,我单身主义。”
连陈柏贤似乎都有点儿意外他的出现,他吩咐厨房添一套碗筷。
陈谨川拒绝:“爸,周姨,我吃过了,来找阿舟拿个手办,要送给朋友的。”
眼神不自觉对上许云想投过来视线。
“二哥。”
餐厅的水晶灯流水似地淌在她身上,黑色丸子头,毛绒绒质感的套头线衫和牛仔裤的搭配,像混合着一团清澈的纯真。
他“嗯”了一声,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下来。
收到她说来肃宁湾吃晚饭的消息,他便让司机开了过来,连理由都是进门前一刻才想好的。
德国的家里有爷爷奶奶,他都花了好几年时间才适应和融入;而海城那一方几十平米的小公寓,他已经熟悉亲切到称呼它为“家”了。
今天和司机说“先去肃宁湾再回家”的时候,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陈慕舟是个很聪明的人。
他加快了吃饭的速度,然后招呼陈谨川去他的房间,走到一半又装模作样叫许云想:“我那天还收了个隐藏款盲盒,你要不要看下?”
三个人一走到楼梯的拐角处。
陈谨川就伸出手来牵住她的,许云想悄悄回头看了眼,确认身后没有人看到。
陈慕舟笑:“你这心理素质不行,做点儿什么事就要被人看出来。……二哥你放心,你们结婚和衣衣离职的事情我都没说。””不过,”他话题一转,“离职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和家里说?”
许云想解释:“很麻烦的。说了离职,就要说离职的原因,就要进一步说到我在美国的事情,还是到时候当面再说好了,免得他们担心。而且,我爸妈一直想要我去读研究生然后当老师,一想到考研还要读数学,我头都大了。……就跟要你去公司开会一样。”
陈慕舟心有戚戚焉:“撑住不睡着和假装听懂了……我竟然不知道哪个更难。”
……
一整天在股权报表投资收益里打转的陈谨川没意识到自己正在笑。
离开的时候,陈慕舟将两人送至门口,假模假式嘱咐:“二哥,你送一下衣衣。”
陈谨川看陈柏贤和周韫宜都没有注意这边,朝自己的弟弟笑了笑:“你这不演技挺好的吗?”
松弛的气氛持续到车里。
司机将挡板升起,他把玩她细长的手指,状似不经意地说:“你好像,有点儿将我推离在你的生活之外。”
“有吗?”
“你和阿舟分享的事情,关于工作和担心……都没有告诉过我。”
她在他面前总把自己幼稚的,担忧的,烦恼的部分掩藏得很好,而试图以一个女人,一个同龄人的姿态和他对话。
许云想有点儿茫然,过去二十三年她都是这样过来的。
许尚泽和秦蘅两个人从小对她就是放养的状态,只在她明确表示需要帮助的时候,才会站出来替她分析和提建议。而陈慕舟是身边无时不在的存在,那些没法儿同家长说的心事和秘密,都能毫无压力地倾泻给对方。
她想了想解释:“我只是觉得好像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不应该来烦你。而且,你工作已经够忙的了……”
陈谨川:“那倒也没有那么忙。从小到大,你……你和阿舟的事情,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哪个电话我没有过来。”
许云想思考了一阵,瞄了瞄他。
回市中心的路灯光明亮,足以照清他此刻尚显柔和的表情,她低头,小声道:“那我要是说了,你不许生气……我也不是介意,就是印象当中,有那么一件事。”
陈谨川面容镇定,眼眸漾起些许波澜,慢条斯理说:“说说看。”
“我们大二的时候不是去欧洲玩吗?他们男生想去摩纳哥看F1锦标赛,我们对赛车不感兴趣,就直接去了意大利,想着在罗马多玩两天等他们。没有想到许愿池那边的人特别多,里三层外三层的……瑶瑶她们想找个人少的角度拍照,就把包包都给了我……”
她那时候不知道那么繁华的地方也有飞车党,将包包背在了一起,可能因为名牌logo加上落单女性,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摩托车已经擦着她的身体飞驰而过,肩上已然空了。
许云想对那个场景印象太深刻,事情发生得迅速,她只来得及想到包里还有大家的护照……下意识地伸了手想抓住,然后人就被惯性带到了地上。
“后面有好心人扑过来,护着我从台阶上滚了下去。我后来回去看过,台阶特别特别多……我都因此脑震荡住了好几天的院,不知道护着我的那个好心人伤得怎么样。”
很快周围就有人聚拢过来,她当时被摔得七荤八素,只记得纷乱杂糅的语言混合在一起,而她被人按在胸前没有松开。在意识陷入黑沉之前,她听到护着她的人说了一句话,声音低沉,不是英语,也不是她的二外法语。
却带着莫名的熟悉感。
她眼眶有点儿湿:“那个声音和你好像。后来我在医院里醒了,就特别想见你……可是阿舟说,他给你打电话,秘书说你出差去了,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回德国。”
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瑶瑶和另外两个女生围着她泪水涟涟,陈慕舟他们几个没等赛车结束就来了罗马,一圈人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脑震荡的后遗症让她头晕又恶心,在医院里多住了一周。警察例行公事般来问了话,告诉她们飞贼已经抓获,包里的证件和金钱一样未少。
病房里的小伙伴替她问起那位见义勇为的好心人,警察说他也是游客,受了点轻伤没有大碍,就自行离开了。
陈家以精密仪器发家,那时候陈谨川已经自德国研究生毕业,还在那边的分公司历练。
许尚泽和秦蘅在国内还没有办妥申根签证鞭长莫及,陈谨川因此成为物理意义上离他们最近的“大人”。在知道他出差的消息后,许云想很难掩饰自己的失望之情。
一直给予她安全感的人在现实里并没有出现。
而她分明知道陈予文和陈谨川都是一样的。
他们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这个世界也并不围着她转。
她意识到这一点,勇气卸了一大半,忽然不记得自己当初在计较什么,立刻找补:“我那个时候,可能因为受伤有点害怕,绝对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是我不大谨慎给其他人增加了麻烦。”
那趟欧洲行,她们出发前做足了功课,计划从意大利开始,经瑞士法国比利时荷兰,最后到达德国去看陈慕舟的爷爷奶奶和陈谨川。
因为她的受伤,一行人改变行程直接跳去最后一个目的地德国。
观光散心之旅变成养伤之旅,陈家爷爷特意申请了航线安排私人飞机和医生送她们回国。
陈谨川沉默地拉住她的手臂,将人抱住侧坐在了他的怀里:“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任何时候和地点,你需要我我都会第一时间出现。”
声音沙哑,仿佛被什么重重压住。
他的姿态放这样低,许云想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也不是的,我们那时候也不是现在这样的关系。当然公司的事情重要,那么多员工呢。”
她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听到摩托车的声音就心悸,原本要去国外读研究生的计划也因此搁置。
时隔多年,知晓上帝曾经将红海分成两半,令他短暂地踩在海中央奇迹般的陆地上。
后悔吗?
遗憾吗?
那时候他坐在轮椅上,远远看着她所住的医院。
关情在一旁耻笑:“悄悄过来看了一眼,还英雄救美搞断了自己的腿和肋骨,不就是为了登场这一幕吗?再矢志不渝的感情,此刻也会有一条裂缝,正适合你趁虚而入。”
意识到自己对弟弟的“青梅”感情不一般时,脑海里不是没想过这种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但两个人中间隔了那么多,他的弟弟,他的继母,甚至他的父亲,最主要是她,她看他的眼神清明,只有对兄长的景仰而毫无其他。
但看到她被飞车党拖倒在地的时候,本能比理智更迅速,以肉身做垫将人护在怀里,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
他轻声叫她:“衣衣。”
飞驰的夜色里,有细小的雪花飘下来。
天气预报说,今天夜间多云转阴,有雨夹雪或者雪。
第25章 第二十五朵云
地处高纬度的南德, 其实气候和南方的海城相差并不是很大。
但是前者夏季和冬季的温差都更和缓,陈家爷爷和奶奶年轻时一个在德国留学,一个在法国留学, 这也是两个人最后选择在根根巴赫小镇定居的原因。
呆得久了之后, 再有亲朋好友来这边出差或是求学, 询问行李箱带衣服的建议, 陈谨川都只说, “和国内差不多,外套最好带防水功能。”
冬天阴冷多雾, 雨水也不少, 但都是一阵一阵的。本地人不习惯撑伞, 往往一件防水冲锋衣走天下。
“很多时候其实就是一片云的事情, 过去了就是大太阳。”
他第一次听本地的朋友说起这句话的时候, 愣了一瞬。他无望地矗立在那朵不属于他的那朵云之下,既不期盼前面的太阳, 也没有拉起帽子遮雨的打算。
而现在, 这一片云窝在他的怀里,宛如暴雨初歇。
撒完娇的人有种格外黏腻的柔软,她肆无忌惮地将自己的脚搁在他的大腿上, 冬日男人的体温像是小火炉,花花乖觉地趴在脚边的羊毛地毯上。
恰好窗外扑簌着初雪落下来的声音, 此刻像是隶属于人生的短暂搁浅,珍贵又迷人。
陈谨川将人抱在怀里, 好像只身穿越战时的硝烟后,心里只剩宁静。
他当然可以说, 早知道你那时候那么想见我,我应当排除千难万险也要走到你的面前, 让你巨细靡遗地了解水面下剩余百分之九十的冰山。
但事情发生的当下他选择了缄默,现在再说出来未免有挟恩图报的嫌疑。她只需要快快乐乐地往前走,将发生过的不好的事情永远抛在身后。
那些能说出口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真难事,吞回去的那些,才是。
所以他也只是轻轻地低头,将人又抱紧了几分。
她的手抵在他的胸膛——结实有力的心跳,在她的掌心下跳动。
这个夜晚积攒下来的亲昵,将两床被子中的一床彻彻底底挤在床尾凳上。
也不是第一次睡在他的怀里,但在没有病痛外因的清醒状态下还是有点儿别扭。男人蓬勃的气息和与她同款的沐浴露香味混合在一起,总有种糜烂交缠之感。
总有些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床这样的地方太过私密和暧昧。
许云想转脸过来蹭到陈谨川的下巴的时候,他也只是轻轻挪动了一下视线,只当她是无意。
因此她吻了上来的时候,他因为怔愣而张开了嘴,正方便了她舌头的滑入。
轻轻地吮吸,湿润的触觉,以及女孩儿的柔软。
他垂眸,正好能看到她紧闭的眼睫,带着虔诚认真的表情。
然后她后退,笑眼弯弯,“二哥,晚……”
“安”字被吞没在他压下来的唇舌里,他的心跳和她的心跳以同一个频率混在一起,搅动的水渍声在安静的卧室里清晰可闻。
被子底下他揽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覆过来扶住了她细嫩的脖颈。
亲吻的时间漫长,长到许云想的肚子“咕噜”叫了起来。
陈谨川闷笑一声,盯着她被亲到充血的红唇,又低下头去细细轻啄,声音里有种含糊的暗哑:“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许云想身体发烫,脸上更烫,她试图往被子里缩:“……想点个外卖,我饿了。”
陈谨川:“……”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许云想不好意思地解释:“晚饭的时候你一来,我紧张就吃得少……又,”她顿住,干脆就此打住。
陈谨川诡异地听懂了她的未尽之意,科学研究表明,激情深吻会消耗卡路里。
他于是深呼吸一口,试图平息身体的躁动,起床去翻手机。
许云想犹不自觉自己对他的影响力,也跟着爬起来凑在他的肩膀上看外卖app。陈谨川的手机里没有那种东西,他打开微信联系人找万能助理林深,刚打两个字被人用手拦住。
许云想一脸震惊:“……打工人深夜还要被老板call很惨的。”
陈谨川抬头对上她的眼神:“他的工作职责里有二十四小时待命这一条,公司付他足够的酬劳。”
两个人大眼对小眼。
最后还是陈谨川妥协,两人换了衣服去楼下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茶叶蛋和关东煮。
外头的雪已经下了薄薄的一层。
街上少有人烟,昏黄路灯兀自照亮方寸之间,让人忍不住错觉,他心里走过的千山万水,都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初雪的夜晚,两个人睡得再好不过。
煞风景的是第二天早上的电话。
是陈柏贤。
电话那头是嘈杂鼎沸的人声,一听就知道是在外面喝早茶。大抵知道自己的儿子不耐听毫无意义的铺垫,他也就直奔主题。
“在苑记碰到你路叔叔,他家三女儿路翡翡刚刚从普林斯顿留学回来,还没有想好做什么,想跟你约个时间取取经,学习一下。你们年轻人之间好沟通,我等下发号码给你,你记得联系一下。”
陈谨川皱眉:“这种事情能不能先和我……”
怀里的人懵懵发声:“你在和……”
他伸手轻轻压在她的唇上,低声抚慰:“公司里的事,你再睡一会儿。”
电话那头更安静。
陈谨川对着电话面不改色:“我回公司再处理。”
金牌助理林深不知道自己昨晚被免于奔波的事情,只觉得老板今天看他的眼神格外肃穆。
所以他主动开了口:“陈总,是我刚刚统计的数据有问题吗?”
陈谨川摇头:“陈董在我电话里听到了衣衣的声音,他应该不清楚是谁,很有可能找上我身边的人调查。你和其他人就说不知道,他不会为难你们,我从英国回来再自己处理。”
林深:很好,我就知道这份高工资果然不是那么好拿的。
许云想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九点。
一室安静,身边的枕头早已没有了温度。
她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一水儿的“下雪了下雪了出来玩儿啊!”里面,陈谨川的消息格外瞩目。
【桌上的保温桶里有热的粥,煎蛋还有豆浆,记得喝。】
【我去公司了。外面的雪不小,进出记得让司机开车接送。】
【午餐我会安排人送过来,健康营养是第一要务。】
许云想心说,他终于忍不住了。
刚搬来的时候,陈谨川就委婉提过想把家里的阿姨安排过来做饭,他很少在随意的地方吃饭,像许云想这种三餐几乎都靠外卖app的行径在他看来更是不可理解。
现在两个人的关系肉眼可见的进步了那么一点点,他就将饮食这个事情提上了日程。
不能让自己的老婆吃得那么不健康。
被人这样细致地照顾着的感觉也不差。
许尚泽和秦蘅自她读高中后,就很少干涉她吃什么穿什么这类小的问题了,统统由她自己做主。人都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这是她们对自己孩子的信心。
午餐是迷迭香柠檬烤大虾,蒜蓉番薯叶和一碗粳米饭,包装精美,印着城中那家知名餐厅的logo。
许云想在微信回:【谢谢二哥。】
附赠一只小兔子说好吃的表情包。
下午她被程瑶瑶叫出去逛街。
认识她这么久,少见她血拼劲头如此足的时候。
一楼大牌店里的SA都笑脸相迎,为了配一个包的额度,她连单价大几万的瓷器都下手了好几套,还转头问她:“店里正好有个奶昔粉的包包,我提前送你做生日礼物好吗?”
这下就是傻子都知道她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章臣及时的发了求助信息信息来,语焉不详:【瑶瑶和我妈闹矛盾了,我妈说话不合适,我代替我妈向瑶瑶道歉。麻烦你先帮我安抚她,我马上过来。】
程瑶瑶在章臣过来的时候怒刷了一百八十万人民币,却不见什么喜色,还自嘲:“花得越多,羁绊越深。”
许云想将人拉进电影院。
“走了很久了,我们也休息一下。”
程瑶瑶立刻临时包了个场。
钢铁侠在战甲里小便,被他的朋友发现,两人于是穿了各自的战甲打了一架。荧幕上的友情崩坏瞬间,程瑶瑶才叹了气:“我真的觉得很没有脸来找你,每次都和你说这些不愉快的事情。”
许云想握住她的手安慰她:“你当当我的垃圾桶,我也当一当你的,朋友就是这样处的呀!”
事情的缘由是章臣的妈妈在餐桌上提及让她去港岛一趟,原话是这么说的,“我们家也不是重男轻女,就是臣臣呢,确实是家里三代单传,这么些家业也要人继承。你去验个血查一查是男是女。”
涉及到一对夫妻的婚姻和一个婴儿的未来,许云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只能抱了抱程瑶瑶:“我不大会安慰人。不过如果你做任何决定,我们都支持你的,我和然然都可以当孩子的干妈。当时然然两千万的债务都愿意背了,现在也走得好好的,是不是?大不了,我再偷一次房产证。”
说得程瑶瑶又哭又笑。
电影结束已经快十一点,商场的灯已经熄了大半,章臣在影院门口等着。
见两个人出来的第一反应便是觑程瑶瑶的脸色,随后才假装轻松地和许云想说话:“麻烦你了。还没有开始生呢,肚子里的那个已经开始折磨它的妈妈了。”
许云想吼他:“谁折磨谁你不知道吗?你这个好儿子倒是孝顺父母了,瑶瑶替你们这个小家负重前行,现在还要加上你的宝宝。这个老公和爸爸当不好的话,有的是人想当。”
程瑶瑶捏了捏她的手:“我送你回去,太晚了。”
司机还在车库里等她,她只能临时撒谎:“我公寓里的小伙伴正好出来买吃的,她来接我,正好看看雪。你们开车注意安全,慢点儿。”
电梯直达车库,里头的车寥寥无几。
许云想转头寻找连号宾利的身影,不远处的大G倏忽闪了一下灯,有熟悉的声音叫她:“衣衣,这里。”
不是不惊喜。
她跑了过去,靴子的声音如同鼓点,他从驾驶座上下来,正好接住扑过来的她。
黑色大衣里都是他冷冽的木质香,又混合了身体的热气,像她床铺上曾经放着的毛绒玩偶,可靠又稳重。
“二哥,你怎么过来了?司机呢?”
“司机也有自己的老婆要陪。”
“也”字叫她刚刚在商场楼上产生的低落瞬间消失无踪。
类似恋爱的柔软心意直落平地,溅起满地的水花。
第26章 第二十六朵云
林深脑补的同堂会审场景并未发生。
陈柏贤只在公司年会的彩排现场出现过一次, 大约是从哪个朋友的聚会上顺路过来,穿一件非常家常的黑色立领呢子外套,和颜悦色得跟弥勒佛似的。
林深还是在身旁人的提醒下才看到董事长。
头顶的警报器拉得再响, 面上还是恭谨万分:“陈董, 老板有个会议走不开, 我在这边以图文形式进行线上汇报。”
陈柏贤看他一眼:“我就转转, 你们随意。”
有了老板前两天的提醒, 林深哪里敢真的随意。
酒店宴会厅的舞台已经搭好,便服的歌手正和舞蹈演员彩排走位。
是一首十分契合过年热闹气氛的祝福歌, 台下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跟着唱了起来。
“在谨川旁边还呆得习惯吧?”
“是, 学习到了很多。老板是我们同龄人中的榜样。”
陈柏贤状似感慨:“交了女朋友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和家里说, 这样的事你可不要学他。外人还以为我在家里多么严苛。年轻人嘛, 谁不多谈几段恋爱!”
这话林深没法儿接, 做父亲的在下属面前说这些,抱怨是假, 旁敲侧击是真。
他眼观鼻鼻观心:“我妈还一直催我赶快结婚呢, 合适的人不容易遇到。”
滴水不漏的态度本身就是一种立场。
陈柏贤自然知道,他低调地来,又低调地离开。
现场导演凑过来问:“董事长有何指示?”
林深悄悄松了一口气:“……现场铺设这么多的灯光和电线, 要特别注意安全问题。”
许云想和陈慕舟两人不知道这对父子之间的机锋,两人约好了一起去拜访衣然的新家。
纽约秋冬时装周的时间在二月份中旬, 和国内的农历年假期有几天重叠。
初雪过后是晴天,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 只剩一点点混合着污水的残雪堆积在路边的草丛里。
衣然在微信那头喝着颜色可怖的果蔬蛋白糊糊,一脸的云淡风轻:“习惯了, 没有工作才叫人担心。”
许云想靠在车窗上,用手遮了太阳眯眼看过去, 大概刚从秀场试妆回来,简单的黑发中分造型,清淡裸妆,唯有黑色眼线在眼尾勾勒出一条细细的尾巴。英气十足的小方脸女孩儿因此多了一丝妩媚成熟的气息。
“明天上午还有两节健身课……谢谢你替我去看我妈妈,等我忙完这阵回来再请你。”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许云想沉默片刻:“二哥那笔钱,你也不用这么着急还的。你在他那里信誉分可好了,可以慢慢来。”
两千万的借条,约定借款方每年按照自己的收入水平偿还一半即可。城中村女孩卯足了劲走秀,拍杂志拍广告做模特指导客串电影……将自己活成了拼命三郎。
她打趣好友:“你替我吹枕边风啦?”
明明在车上,脑海里却浮现出少儿不宜的绮丽画面。
许云想抬眼看前面的司机,朝镜头前的好友龇牙示威。
衣然收住笑:“好好好,我知道了。模特是青春饭嘛,我又刚刚资助家里买了一套小房子,手里有钱才有底气。”——出身贫寒的女孩儿,她所拥有的每一样东西,都由她自己赚取。
许云想也说不出“何不食肉糜”的话,她的人生有父母兜底,是她的幸运,不代表她可以以此对好友的生活指手画脚。
衣然的新家在郊区的老小区。
许云想到的时候,陈慕舟的车已经停在了路边。老小区停车位紧张,两个人都不打算开进去冒险。
衣然的妈妈在楼下等她们,清瘦的中年妇女,穿一件长款黑色羽绒服朝小区门口的方向张望。
虽然有太阳,但毕竟还是冬天,外头的风寒凉。陈慕舟拎了一堆补品,许云想跑上前去牵起衣然妈妈的手:“阿姨,您怎么下来了?还拿我们当客人呀!”
衣然妈妈在前面领路。
楼道窄旧,墙面上贴了花花绿绿的小广告。
她略微有些歉意:“买的二手房。我手上的积蓄加上然然的支援,正好全款买了。小是小了点,以后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家。”
许云想高中时去过衣然家从前的房子,很多次。
靠近市中心的城中村,地方狭小,光线也不甚明亮,推开窗户就能摸到隔壁邻居的墙。隔壁是家卤菜店,经年累月散发卤味强烈而特殊的气味,衣然很少开窗,挺直了脊背坐在书桌前默写单词。
她笑眯眯捏一捏好友妈妈的手:“我来的时候看到附近有个菜市场,前面还有个小公园,多宜居呀。我外婆家也是这种感觉。”
房子在三楼。
小巧精致的两室一厅,主色是浅淡的米色,配上全屋的美式风格家具,颇有一些衣然在纽约租住的房子的感觉。
屋子里飘着香甜的红枣鸡汤气味。
衣然妈妈拿了未拆封的拖鞋给她们,一灰一粉。
许云想在鞋柜上的相册里看到她和衣然高中时的合照。两个穿校服的女孩子,坐在操场的台阶上吃冰棒,朝着镜头露出灿烂笑容。
“都是然然找设计师朋友做的装修图,然后自己在网上买的家具。”衣然妈妈说完这话,又匆匆奔向厨房,“这一盅鸡汤我从早上炖起,砂锅小火慢炖,应该差不多了,我先去厨房看看。”
午餐的菜色非常丰富。
三个人,六个菜。
衣然妈妈全程露出满足的微笑。
“真好,然然快要熬出头了。”
从三楼下来,推开单元门的不锈钢门,许云想没忍住感叹。
楼道里的阴暗瞬间被兜头的明亮光线驱散,陈慕舟只淡着脸回:“那挺好的。”
这么冷的天,他也只套一件黑色的卫衣,双手插兜,有种混不吝的厌世感。
许云想突然好奇:“你是不是不高兴我把你叫过来了?”,她解释,“瑶瑶身体有些不舒服,不然我就叫她了。阿姨以前也见过你的嘛,人多热闹一点。”
他在熟人面前总是话多,各种俏皮话不要钱一样往外扔,今天在衣然家却格外的,沉稳且沉默。
陈慕舟有些不自然,故意幅度很大地撇开脸:“我又没有很多和同学妈妈打交道的经验……”
许云想和他开玩笑:“你加油啊!万一你突然遇到真爱,你的丈母娘就会是这个年纪的哦。”
陈慕舟低低“哦”了一声:“谁会不喜欢我这样的,要颜值有颜值,要身材有身材,要钱有钱。”
许云想替他加上:“……最主要是不要脸。”
老小区的树木,冬日里依旧枝繁叶茂,绿得苍翠浓郁。打从树下走过,寒凉的感觉都要重一些。
走几步路,话题又突然跳了:“我希望然然以后能谈很甜很甜的恋爱,甜到她忘记受过的苦。”
她当然知道好友不会觉得自己的生活是苦的。
从城中村赤手空拳地走到纽约的T台,她放弃了学业,背上了沉重的债务,像歌里的小蜗牛一样,一步一步往上爬。但作为朋友的私心,许云想还是如是说。
很久之前看一档综艺节目,里头的嘉宾说,“如果一个人他的心里很苦,那你是要给他多少甜,才能填满他那个苦啊!”
那个胖胖的主持人正色回答:“心里有很多苦的人,只要一丝甜都能填满。”
她说得无心,听到陈慕舟的耳朵里,却品出了其他的意味。
待走到停车的地方,雨刮器上夹了停车缴费的单子。宾利的司机站在一旁等着替许云想开车门,陈慕舟有些气闷,朝她勾了勾手:“你让司机回去,我们去俱乐部那边玩两把怎么样?”
又是卡丁车,许云想在回家还是出去玩之间犹豫了一下。
不过,想到今天也没有其他的安排,到底还是让司机先回去了——
陈谨川去了公司。
过几天要去一趟英国,原来的行程安排就得再压缩安排。
陈柏贤发过来一个国内的手机号码,特意备注:路翡翡,你路叔叔的女儿。
多余的话没有。场面上的事情,他相信自己的儿子不至于这么没有眼色。
林深按老板的要求订了一家适合商务宴请的餐厅。
在商场的顶层,古朴典雅的装修风格,配合江上的往来船只,别有一番风味。
路翡翡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站在窗边的人在讲电话。
“晚饭吃的什么?”
“待会儿要给你带甜品吗?我正好在附近……”
声音温柔得要滴水,和他高大冷肃的外形形成极大反差。
陈谨川镇定自若收了电话,示意服务生可以开始上菜。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随意选了几样。你有喜欢的可以再加。”
年轻的女孩儿露出明艳的微笑:“我都可以,不挑食。”
又主动推进话题:”一毕业回家,在家里成了吃闲饭的人,我爸就嫌弃得很。”
陈谨川并不拆穿,能去参加巴黎名媛舞会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烦恼。
他顺着她的话说:“我听路叔叔说,你学的艺术,想做相关的工作?”
“是,我学的艺术与设计专业,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深造。但回国来先在相关领域工作一段,投入实践当中,也觉得未尝不可。”
放在桌上的手机里进来了一条微信消息:【我终于找到合适的回礼。爱马仕的包包vs婴儿届的爱马仕……魔法打败魔法。】
配了一张品牌logo的门头照片。
他有朋友生子,林深安排送的礼物里也曾经包括这一家。
路翡翡盯着他看手机的表情:“是家人吗?”
陈谨川点头,莫名带了一些愉悦:“是的。”
他继续翻着手机,“蒋家的蒋明敏你认识吗?我把她的联系方式推给你?她的背景和你差不多,现在创立了自己的女装品牌,我觉得你们之间可能更好交流一些。……路叔叔可能对我不大了解,我只是个商人,不大懂艺术。”
第27章 第二十七朵云
“二哥, 我能这么叫你吧?等我和敏姐姐联系好了,到时候再请你吃饭。”
陈谨川沉吟片刻:“如果你去了她的工作室,那也是你自己能力强的关系, 我其实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不用这么客气。之后一段时间我还要去国外出差一趟, 怕时间不凑巧。”
海城的圈子其实就这么大, 路翡翡如果找家里人牵线搭桥也会认识蒋明敏。
年轻的女孩面露失望之色:“我爸爸还说我可以跟着你学到很多呢……”
陈谨川忍不住抬手看表, 快速算了一下从这里去蛋糕店再回家的时间,太晚了再吃东西始终有点不健康, 何况是蛋糕这样高油高糖的食品。
“我公司还有点事情……这样, 我安排司机先送你回去?”
年轻女孩七情上脸, 将脚下的小皮鞋踩得震天响。
等电梯间隙, 身边站过来一个人影, 独特的香水气味彰显来人的身份。
“好巧。陈总也在这边请客吃饭?”
正是关情。
她拎一只黑色凯莉包,揶揄道:“怎么, 终于决定放下白月光出来看一看人间了?路家的女儿挺好的, 家世好,长得漂亮,人又温柔, 最主要是,不会让你弄断肋骨和脚。”
陈谨川低头扣上西装扣子, 否认她的话:“路小姐只是有些问题要问,没必要这样胡乱猜测。”
“哦……, ”关情拉长了声音,“路家那么大一个集团公司呢, 再不济她上头还有一堆叔叔伯伯哥哥姐姐。……路小姐还挺会找人的,找了个看着薄情实际又深情的, 可惜了,这份深情落不到她的头上。”
电梯“叮”地一声打开,陈谨川走进去,声音冷酷:“比起管理公司,我看你写小说更有天赋。”
关情伸手拦住即将要关上的电梯门,脸上有种壮士断腕般的决心:“关氏百分之一的股权,赠予协议我这边拟,事成之后生效,不用牺牲你婚姻的名声,如何?”
陈谨川薄唇微抿:“看来你那几个弟弟,手段都挺快。不好意思,我还是之前那句话,没有兴趣。”
再次伸手按下关门键。
他回家的时候,许云想正窝在沙发上看手机,嘴角还挂着笑。
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在许云想看来,他如同平时下班回家一样,平和又从容。
陈谨川进去衣帽间换衣服,听到客厅里聊天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小婴儿的衣服真的好小,好软,好可爱。”
“是吧?……没去童装店之前,我还真的不知道婴儿的衣服也能卖那么贵,无愧它婴儿届爱马仕的称号。”
……
衣帽间铺了白色的羊毛地毯。
打了漂亮缎带蝴蝶结的橘色盒子还放在角落里,陈谨川知道,这是她那个叫做程瑶瑶的朋友送给她的,一只漂亮的奶昔粉包包。
为此他的枕边人在床上纠结了两个晚上如何回礼。
她有些甜蜜地抱怨,从高中到毕业,朋友间往来的礼物价值也水涨船高,但远没有高到送几万块钱的包的份上,何况还要在里头搭上一定比例的配额才能拿到,实际价值更高。
程瑶瑶家有个一百来人的制衣厂,她现在的财富很大程度上依仗她的婚姻,“瑶瑶其实自己很节约的。她送我这个,不知道她婆婆会不会说她。”
“她既然送出来了,肯定也考虑过。朋友之间算得太清楚,也很伤情分。”
陈谨川语气冷静地分析,在他看来,这么点钱的东西压根就不值当这份焦虑。但她显然没法儿释然,他也就耐着性子陪她沉溺其中。
这是和商场上动辄千万或者上亿级别的交易完全不同的体验。
女孩儿的柔软心事,完全敞开在他的面前。她在允许他了解她的生活,她的世界。
陈谨川慢条斯理换了一身家居服出去,客厅里的电话已经结束。
“回礼买好了?”
衣帽间的地上摆了她在微信上和他提过的那个品牌,好几个白色礼盒,简洁logo,透着独有的法式优雅。
许云想松开手机,从沙发上坐起来:“终于。下次见面的时候送给她。”
一双明亮的杏眼盯着他,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陈谨川微微点头,“贵吗?”
“还好。”许云想撑住自己的下巴,“……反正刷我爸的卡。”
许尚泽给她开了一张副卡,逢年过节和其他重大节日还会额外给红包。夫妻俩对女儿的金钱教育颇为自信,既给予充分信任,又提供足够底气。
陈谨川在沙发上坐下,看着她微笑:“岳父大人的工资看来还可以。”
原本还想在ipad上看下邮箱,眼下又有了更加重要的事情,他摘下眼镜。
许云想不疑有他。
“我爸很大方的,他的私房钱除了买各种期刊杂志和书,其余几乎都花在我身上了。我妈知道,但她不说。”
小时候许尚泽给她送的礼物大多是书,到她慢慢长大,礼物升级成了她想要的漂亮裙子和经典包包。教书育人的职业注定发不了大财,但许尚泽在他的能力范围内给了她最好的父爱。
“那我呢?”
一瞬间,许云想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她有点儿怀疑自己的理解,但又不大理解这种对比。
父亲是父亲,丈夫是丈夫。
“……你也很好。”
这个“也”字显然没有那天晚上他去电影院接她时来得动听,她从他的脸上读出了一丝不快。
客厅柔和的射灯照耀下,他黑漆的眼眸攫住她。
“和岳父大人并列,是我的荣幸。”
“就是……我们的情况比较不一样。我们都还在适应对方,还没有到那么亲密的地步。”
许云想有点语无伦次地解释。
她的家里,许尚泽和秦蘅有一个共同账户,两个人的工资和奖金按一定比例转过去,家里大笔的开支,比如旅游投资买房之类的,都是从那里面出。
而许尚泽和秦蘅,已经结婚快三十个年头。
金钱和性.一样,都是亲密关系里的一部分,她和陈谨川顶了婚姻的名头,却远没有到那个地步。
陈谨川听懂了,他总结:“总归就是做丈夫的失职,妻子还在刷岳父大人的卡……日后你爸爸见了我,都要怀疑我家公司是不是不行了。”
她的心里有属于自己的度量衡,亲密度到哪一步,可以做什么样的事情,按部就班。
许云想心里含着未明的慌张:“你生气了吗?……要不要吃一口栗子杏仁蛋糕,很甜的。”
蛋糕还是他绕路去买回来的,栗子奶油交织成华丽格纹均匀铺陈在蛋糕表面,上头撒了烤核桃碎屑和雪花糖霜粉。
挖一勺,云朵般的口感和入口即化的奶油夹心一同在舌尖绽放。
她有心缓和刚刚的气氛:“二哥,你试一口,真的超级超级好吃。”
他其实对甜品不是很感冒。在国外那些年,不同场合试过不少甜品,无一例外的齁甜,让他一度怀疑外国人的味觉是否失调。
“甜吗?”她期待地问,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这家小蛋糕出了名的甜而不腻,加上冬日里栗子的清香,确实……还不错。
他看着她粉嫩的舌尖,喉结重重一滚,身体已经凑了过来,又深又重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交缠吮吸。
这个栗子奶油味的亲吻逐渐失了控。
许云想无从招架,身体在他的臂弯里拱成一张弓,又渐渐被压到了沙发上,手里的蛋糕不知何时滚落。
客厅的暖气本来就开得足,加上这个热情纠缠的吻,愈发让人觉得呼吸不畅。
她下意识推了一下男人的肩,微微偏了头,正对上呆坐在沙发前的花花的眼睛。
小狗呼哧呼哧地盯着她们看,嘴角的白毛上挂着可疑的奶油。
男人更加急切的呼吸声就停在她的耳边,又顺着脸颊亲昵地吻了过来。
意识瞬间清明。
“狗……”
陈谨川低笑了一声,声音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一般,震得人心痒,“现在够亲密了吗?……虽然骂人也挺亲密的,但我不大喜欢。”
许云想在他说话的间隙表达完整:“狗狗偷吃了蛋糕和奶油。”
陈谨川:“……”
奶油会刺激狗的胃肠道,引起呕吐等情况。
旖旎和亲密瞬间消退。
陈谨川不得不一边听许云想和宠物医院的医生讲电话,一边鞍前马后地伺候一只小狗。原本手里的细软腰肢变成了蓬松白毛。
医生说,如果吃得不太多,应该也不影响。建议她们先观察一晚,如果有什么不妥,再送去医院。
许云想头一次允许花花晚上睡在她房间的地上。
夜阑人静。
狗狗的呼吸声明显,陈谨川在许云想第n次将头伸出去观察它的时候将人摁住。
“我会留意的,你睡吧!”
沙发上撩拨起来的情.欲在她一次又一次的起身里抬头,明知得不到纾解,却还是要固执将人圈在身边。
“甜吗?”
甜的,人比栗子蛋糕更甜。
客厅里没有回答的问题,深夜里默默回味了一遍。
第二天起床,许云想惊喜发现花花依然状态良好,活蹦乱跳跟在她身后,从客厅到洗手间。
倒是陈谨川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想到他为了花花的健康牺牲了睡眠,她主动替他挤好牙膏,又揉出绵密的剃须泡沫。
忙前忙后,体贴备至。
公寓的洗手间不大,何况她装修的时候完全没有考虑过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的可能。
椭圆形的镜子里,照出来她盯着他看的样子,眼神专注。
许云想暗自垫了脚尖比划两个人的身高差,抬眼才看到他隔着镜子一直看着她,神色间透着莫测。
两个人在他出门前亲了很久。
最后是他停了下来,伸手替她抚平被自己揉皱的睡衣:“……以后我的牙膏也用你这一款。”
许云想呆住。
他住进来之后,她给他买的其他牙膏,但今天早上她习惯性拿了自己的牙膏给他挤上。
那只粉色的kissing rose。
上班路上的陈谨川发了消息过去:【所以,我们的亲密度要到哪个地步,你才刷我的卡。】
拥抱……
接吻……
And……
第28章 第二十八朵云
陈谨川按照日程安排去出差。
许云想在日历上细细标记他要去的地方, 先是美国,再转瑞士,最后是德国和英国。
“公司业务, 以及我的家里人也需要在年前去拜访。”他如是解释。
那珉女士在洛杉矶, 大哥的母亲在瑞士, 陈家的爷爷奶奶在德国, 至于英国, 他含糊地说有朋友在,许云想也没有太在意。
他的主要求学经历都在海外, 故交遍布地球村都说得过去。
“如果有想要带的东西, 就发到我的手机上来。林深会和我一起, 我号码没有打通的话, 可能在开会, 你直接找他;管家会安排三餐送过来,有什么想吃的你可以直接和他说;家政每周过来两次, 司机在楼下待命, 下雪下雨不要自己开车……”
在没有他之前,她也独立生活过,并且将自己照顾得相当好, 其实并不需要这样事无巨细的安排。
许云想恍然间觉得自己过得有些堕落了,一应生活里的大小事务好像莫名间就由他接手了, 而他搬过来住的时间甚至不足一个月。
大洋彼岸的衣然痛心疾首:“资本主义腐蚀了你。求蹭,也腐蚀我一下吧, 我安心接受。”
纽约冬天的风吹乱她的丸子头,她瘦得更加明显, 但笑容愈发开朗。
生活里少了一个人,许云想的日子不自觉就闲了下来。
离职空档期, 又是年前,天气还冷。
居家宅buff叠满。
她和衣然的girls talk便又恢复了往日的节奏。
之前陈谨川在,公寓又小,两个人都觉得谈话的氛围不对。
现在,衣然继续给她发秀场后台的男模特照片,也教她从化妆师那里偷师过来的定妆小技巧,更多的是她的奔波日常,各种场地彩排,试妆,拍照,也有广告的试镜,账号后台各种匪夷所思的合作询问。
许云想的生活要简单得多,三餐有人安排,她又不想出门,便整日呆家里看电影,或者看书,偶尔也会思考一下年后的工作计划。
而发给衣然的图片再转发一下,同步给陈谨川,便是两个人的联络。
他显然比在国内要忙得多,发给她的内容不是在开会,就是辗转飞机和商务车,去各个不同的地方见不同的人。
出发之前还亲昵到牵手接吻的两个人,因为时间和空间的距离,仿佛一夜之间又回到了从前。
分开的前两天还曾经尝试视频,寥寥数语将已经发过的图片转为言语之后,两个人之间出现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许云想说不出诸如“我想你”了之类的话,虽然睡觉之前,确实会怀念一下人形抱枕的温度。但穿西装的陈谨川和穿睡衣的陈谨川好像两个人,她瞬间又回到从前数学补习时被人支配的恐惧。
而陈谨川显然也不是会甜言蜜语的人,他习惯了高效简洁的沟通,虽然声音还是温和,但在许云想看来,远不及他在公寓里的态度。
听在前排副驾驶的林深的耳里,有心想提醒自己的老板,对面那是你的妻子,不是下属。
又觉得自己逾越,默默将话吞了回去。
衣然倒是对陈谨川的印象还不错,但是比起债权人她更站自己的好朋友:“那就先当他是取悦你的一样玩具,他的存在让你身心愉悦……”
自从许云想结婚后,两个好朋友之间的话题尺度更加开放了一些。
衣然不避讳她在纽约也有约会,她说:“亲吻和拥抱是通往女人心灵的捷径,纽约实在太大太空旷了。”
这句话由一位知名女性作家的名言改编而来。
许云想心有戚戚焉,情人的怜悯和珍视大过一切的语言和行动。她承认自己在陈谨川的怀里亲吻里也曾有过心旌动摇的时刻。
人心并不总由自己的意志控制,偶尔也有脱轨时刻。
衣然的表情认真:“陈谨川绝对不是能被人情和世俗绑定的人,他如果只想要一个壳子里的陈太太,他那天晚上可以推开你,就算没有推开,他顺着你的意思走,你们现在也不会在婚姻里。——相信我。”
答案隐隐指向爱,或者类似的情感,但许云想也很迷茫,他爱她什么呢?
……甚至他还没有开口说过爱。
衣然凑近了看手机屏幕:“没有人会不爱你。不过……”,她突然好奇,“我听你的描述,感觉他还可以。但你之前为什么怕他呢?”
“很多啊……”
许云想回忆。
高中的时候陈谨川寒暑假会回国。陈慕舟那时候已经气跑了好几个家教老师,家里有钱,日后生活是看得见的无忧,他的心思都在吃喝玩乐上,陈柏贤又宠着他。
陈谨川自己接手了弟弟的学业,面授机宜还不够,回去德国了还要开着视频盯着。许云想数学太差,被迫跟着一起旁听,也听他骂陈慕舟“你的大脑真的是知识的荒漠。”
衣然开口:“他也这么骂你?”
许云想吞吞吐吐:“……那倒没有。可是我就在旁边,他说这话不就是含沙射影扫射一片吗?”
以至于后来做到关于数学的噩梦,旁边都还附赠一张陈谨川冷冷的脸。
衣然在电话那头笑得几乎要断气:“……你知道好的家教老师多少钱一节课吗?”
起码四位数,外加几百块的车马费,还得搭人情才能请到名校的优秀教师。许云想听班上的尖子生说过。
“后来大学的时候,阿舟在校门口跟人打架,他不敢找叔叔,也是找的二哥。”
从派出所出来,陈谨川的脸色非常难看,他那时候已经开始接手家里的业务,很有上位者的威严。
许云想替他解释。
那个体育系的男生追求她已久,堵宿舍楼下堵教室门口堵食堂路上,陈慕舟看不过替她去理论,没几句话两个血气方刚的人就干上了。
她至今记得他说陈慕舟那句话。
“有一百种让他长经验教训的方法,你偏偏选了最烂的一种。”
或许因为他太高大,一米九几的身高,加上黑色西装冷肃表情,许云想莫名就觉得,他这句话也在点她。
……
林林总总,衣然懂了,并且替她总结:“就是天生冷脸的人,吃亏,做了这么多好人好事还不被念好……”
总是替她们收尾烂摊子的是他,一直冷着脸的也是他。
那里面是不耐烦吗?还是其他?
许云想已经无从得知。
衣然提醒她:“看看你的好朋友我,如果不是因为你们,他会愿意出手两千万帮我解约吗?”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这么一笔钱放在银行里,利息也客观,何况他当时提出来的还款条件更是称得上仁慈,谁会相信一个大二的女生有偿还这笔巨款的能力呢。
连她自己其实都毫无把握。
挂上电话,许云想的心里还是觉得闷闷的。
从拉斯维加斯回来的这一个月过得像过家家的范本一样。
他扮演爸爸,她扮演妈妈,花花像稚儿,在小小的公寓里亲亲密密挨在一起生活。
不是循序渐进的恋爱结婚,而是先直达了目的地,再来溯源般寻找一个感情的线头。
是因为她找,所以它才在,还是它原本就存在,只是她现在才发现?
关于婚姻,关于感情的各种答案太多,没有人来给她画重点。
许云想在睡不着的深夜里重温一部动漫,里面的女孩子说,“不要彷徨,只注视着前方前进就好。”
而冬天也正是这样一个季节,仿佛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你只管往前走。
她的困顿短暂消散,第二天精神奕奕地安排了家政去父母亲的房子里打扫卫生。
虽然平时每个月都有留意开窗换气检查家具,但年节是不一样的。在海岛过完年之后,许尚泽和秦蘅会回来这边,海城还有不少的亲朋好友及师长学生。
打扫是个细致活儿,监督指挥也不容易。
许云想呆到快傍晚。
陈谨川发来微信消息:【还在玉兰苑那边?】
许云想回他:【嗯,家里书多,随便拿起一本就忘了时间。二哥,你在做什么?】
对话有来有往,才叫做沟通。
她还没有等来他的回复,就先收到手机视频通话的邀请。
来自许尚泽。
“这么迫不及待,生怕我悄悄偷了书回家吗?”电话接通,许云想先声夺人。
她的公寓小,客厅里只有一面墙,塞不下许多的书,很多旧书还是放在父母的家里。
视频镜头斜斜地晃了一下,从许尚泽和秦蘅的身上转过,跳到了一张多日未见的脸上。
——是陈谨川。
他没有穿西装,而是套一件浅灰色的羊绒圆领衫,露出里头白色衬衫的领口,深色西裤下两条长腿随意搭着。
许尚泽的声音自画面外传过来:“阿川出差经过这边,顺路过来看我们……”
夹杂着秦蘅嗔怪的声音:“我们年前就回去了,你跑一趟也不容易。”
“……”
几天没见。
陈谨川觉得自己的心在这一刻,安定了下来。
她其实会发很多图片,遛狗时遇到的可爱柴犬,阳光下的腊梅花,路边卖水果的广告语……琐碎的日常,但是里面都没有她自己。
想视频,又总是错过时间。
手机镜头里的许云想穿得素净。
简单的珍珠扣v领灰色毛衣和浅蓝色九分直筒牛仔裤,搭一双矮矮笨笨的灰色UGG雪地靴。
头发扎成低马尾,素面朝天,头发上甚至还别了一只签字笔的笔帽——权当发夹用,黑色的。
她盘腿坐在浅色的木地板上,单手压着一本书。
落地窗外有夕阳的光照进来,阅读灯也开着,叫她的面庞漂亮得不像话。
“二哥好……”
许云想不自觉地咬了下嘴唇,挺直了背。
被叫到的男人坐在维多利亚时代的古董天鹅绒沙发上看着她。
他的目光像潮水一般覆了过来。
盛大的,思念的,沉默的。
许云想曾经在网上淘过一部电影的剧本。
电影里,男女主角身边有了各自的爱人和事业,他在台上弹琴,她坐在台下观赏,他弹起他曾经给她演奏过的旋律,这一对旧情人之间的目光有过那么一刻的交汇,相视而笑。
关于那个眼神,剧本里是这么写的,“Its the kind of smile you could miss if you blinked……but its enough to signal to……”
You could miss if you blinked.
但是,许云想清楚地知道,她没有眨眼。
第29章 第二十九朵云
许尚泽发现, 自己女儿今天的态度不大热络。
他以为她累到了,将镜头调转过来:“今天辛苦了,打扫卫生不容易吧。”
许云想翻了一下腿上的书:“嗯, 要大红包才能好。”
看不到他的地方, 忍不住在想, 二哥没提要去看她爸妈的事情, 是顺路吗?……还是其他?
心扑通扑通地乱跳。
她伸手压了一下, 正好被凑过来的秦蘅看到,“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家里不用急着打扫, 反正年后才回去……你今天住家里, 就别跑了。”
她也注意到女儿的话少, 当她是身体抱恙。
夫妻两个一叠声劝她挂了电话, 早点休息。
她马上拿起放一旁的手机, 开始编辑消息:【二哥,你……】
想问的太多。
你是为了这个特意去的英国吗?
你打算和我爸妈说了吗?
……
又担心消息影响他的表现, 叫家里两位特别擅长捕捉学生表情的老师看出来。
删删减减, 最后只发出去几个字:【二哥,你出来给我回个电话好吗?多晚我都等你。】
八个小时的时差。
她这边的傍晚,英国曼彻斯特的上午。
陈谨川当然不是如此莽撞的人, 这趟特意飞过来,他也只是如往常一般寒暄, 和过去偶然间路过的拜访并无不同。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扫了一眼, 脸上浮起明显的笑意。
许尚泽留意到了,给他的茶杯里续上茶水, “这是有情况了?”
陈谨川并不否认:“还在了解当中,以后请您和秦阿姨一起见见。我爸和周阿姨那边, 我打算年后再说。”
秦蘅倒是高兴得很,替自己的闺中密友高兴。周韫宜碍于后妈的身份,总不好置喙继子的婚姻大事,但终归还是关心的,在她面前说过不下十几次。
对话轻松且随意。
留许云想一个人在回去的车上思维发散。
二哥这趟还去了美国见那珉,去了瑞士见大哥的母亲,还去了德国给陈家爷爷奶奶拜早年——那珉女士早已知道,她那对蓝钻耳环还是她给的,那陈家爷爷奶奶呢?二哥也说了吗?
许云想忍不住开始咬下唇。
她时常有种这桩婚姻是一个梦的感觉,太过荒诞离奇倒是更像电视里的某种整蛊游戏。但是半夜在陈谨川怀里醒来,看到衣帽间里他的西装和她的裙子挂在一起,又才有婚姻的实感。
远在大洋彼岸的陈谨川不知道她的所思所想。
他不想事情曝光的时候身边的人受委屈,至少,他要有可靠的同盟军。
他的母亲那珉当然站他,甚至在知道他只是一个人过来洛杉矶的时候还表现出了明显的失望。
“我以为你结了婚,至少会带着衣衣过来。……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你爸,跟她家里坦白?”
陈谨川心里有数,他只说,“快了。”
惹得那珉一巴掌拍了过去:“你总不能叫衣衣跟着你受委屈。……要不我再拍点儿什么送给她?”
当母亲的心,总是期盼着儿子过得开心幸福,但当初听说他的闪婚对象是许云想时,那珉还是吓了一跳。
她犹豫了一下,问他:“那阿舟那边……”
虽然和前夫那边的联系并不多,但两个小孩青梅竹马连她都有所耳闻,她甚至一度以为陈慕舟会在自己儿子面前结婚。
兄弟为了一个女人反目在任何家庭里都会是丑闻,何况陈家这样的豪门。
陈谨川轻描淡写:“她们之间并无男女之情。”
那珉松了一口气,她也是自从陈谨川结婚之后,才挖出来更多的信息,比如,自己这个一九三的儿子还学人玩暗恋那一套,具体多久他没说,只假装忘了。
他一个连数学高考倒数第二道题目都记得的人,说忘了喜欢一个人喜欢了多久。
那珉暗自叹气,她是在几天之后才突然反应了过来,不管时差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你结婚的时候,知道她们之间不是爱情吗?”
回应她的是沉默。
阴差阳错之下的侥幸拥有。
那珉当晚决定,日后回国一定去国内寺庙给菩萨塑一道金身。
和陈家爷爷奶奶的对话就更加慎重。
林深看着老板思考时森冷的脸,不明白他回自己家有什么好如临大敌的,公司今年的业绩再创新高,董事长的亲爹没道理不满意……吧!
陈正和和甄华正在客厅里听越剧,看到陈谨川推门进来都有些惊喜。
他一早说他要来巡视欧洲分公司的业务情况,两人都知道他这趟行程应该很赶。
只是没料到更大的惊喜在后头。
“……你说你结婚了?”
两个老人面面相觑。
陈谨川看着地上,沉稳地“嗯”了一声,“和许云想,也就是衣衣,阿舟的好朋友。”
米色的羊毛地毯他来德国时就已经在用,这么些年甄华爱护得很好,绒面依旧干净齐整。
在陈谨川回来之前,陈柏贤还给自己的父亲陈正和打了电话,谈及了二儿子的感情状态,“好像从前关家的女儿又来找阿川了,不知道两个人什么情况。叫他去相亲也不情不愿的……”
现在,陈谨川说他结婚的另有其人。
甄华的语速比陈正和的更快:“以前,你不是和关情好过一段时间吗?我们还以为……”
在更加保守的老人家面前,他的故事简短:“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关情找我也是为了她家公司。……我和衣衣之前在美国的时候碰到,彼此觉得合适,又相识多年,正好拉斯维加斯结婚方便,就在那边领了证。这次也是特意回来,想跟您二位说一声。衣衣那边工作走不开,年后我再带她过来。
陈正和在商场这么多年,也被眼前的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他比甄华更敏锐:“衣衣不是阿舟的女朋友吗?”
甄华:“……”
陈谨川正色:“她们不是男女朋友关系,是好朋友。阿舟对我们结婚的事情并无异议。结婚的事情,我打算在年后告诉我爸。”
总归是好事。
晚上的时候,甄华跟陈正和说:“阿川结婚了也挺好的,你看他发微信消息时候的表情,总算是有点儿人气了。”
陈谨川是在小学毕业后才来的德国。
刚来的时候沉默寡言,戒备心非常重。
两个老人是后来才知道的真相。
陈予文受伤的第一年,陈谨川刚刚进幼稚园不久。
小孩子的恶意直白且明显,原来每天和他一起玩耍的同学开始疏远他,偶有不留神,和同学发生了不愉快,他们就会做瑟瑟发抖状,好可怕,你妈妈不会找人开车来撞我们吧!
甚至有家长给校长意见箱留言,说不愿意和他一间学校。陈家每年给学校捐钱捐教学楼,这桩投诉最后也不了了之。
那珉很快察觉到儿子的不对劲,想带他去国外读书,陈柏贤不同意,理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为什么要避开”。他一贯强势,大儿子已经受伤,二儿子不能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内。陈家因此开始大规模整顿网上的言论,八卦媒体愈发反弹,各种代称缩写更加在各种渠道流传开来。
那珉和陈柏贤的感情由此每况愈下,直到分开。
而他却在父亲的固执和八卦的猜测里,迅速从稚嫩的孩童长成不苟言笑的少年,直到爷爷奶奶将他接到德国。
陈谨川在德国家里的阳台上抽了一支烟,回到房间还是觉得心绪难宁。
这种感觉像坐过山车,一点点往上爬,严丝合缝地卡住每个节点,然后等攀上最高峰,向着未知的以后俯冲过去。
睡不着,干脆打开办公用的ipad,意外看到关情发来的邮件。
言辞依旧恳切,赠予的股权已经提高至两个点,并说,“我还有你那时候受伤的照片,匿名发给你弟弟的青梅如何,保证促成你的横刀夺爱,心甘情愿那种。”
痛得最严重的时候,他都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肋骨断裂和脚踝骨折让最寻常的吃饭喝水呼吸都成为一种折磨,何况每天还有源源不断的公司的事情找过来。
他那时候正出差法国,计划先将欧洲的分公司的业务都巡视一遍,再回德国和爷爷奶奶弟弟以及他的朋友们见面。
阿舟发消息说他们分开行动,女孩子们去了意大利。
法国和意大利隔得并不远,他那时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看过她,心里动了去看一眼的念头。
这个念头的代价重大,保镖跟在身后都没反应过来。
腿部的剧烈疼痛没让他动容,怀里少女紧闭的双眼倒叫他心跳几乎停止,那时候所有的念头都是,“她那么怕疼。”
关情那时候正陪着母亲卢珍珍在欧洲度假散心,在ins上po了几张色彩斑斓的小岛照片,带定位。
意大利,普罗奇达岛。
伤筋动骨一百天,没有个合适的理由根本瞒不过去。他出门有保镖跟着,再大的危险也轮不到他上。何况事情都能调查,他主动找好借口比被发现后再解释来得合适。
他在病床上打了个电话过去。
出差未归的借口于是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在法国遇到了同学,双方互有好感,决定把臂同游一段时间。
陈谨川一向持重沉稳,没有人会怀疑他在撒谎。而且他和关情确实有同学情谊,家里又都认识。
关情等他的保镖出去的时候出声调侃他:“老同学,你不打这个电话我还真不知道你属情圣的。你说你图什么?”
图什么呢?
甄华在德国也没有放下她听戏的爱好,家里的越剧京剧昆曲黄梅戏……一大摞碟片都从国内带过来。
他曾跟着听过很多次,笙板月琴的清音掠过,女腔婉转哀切:“……多承你伴我月夕共花朝……实指望,与你并肩共欢笑,谁知道……”
他不耐咿咿呀呀的悠长唱腔,但那一段,曲中人的心碎溢出戏外。
谁知道,谁知道。
感情的发生从来不由人,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从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甄华以为孙子是个戏友潜力股,嘱托他先去看《红楼梦》,再来听整部戏。
他那时候只是淡淡笑一笑,轻声说,公司事情挺多的,奶奶你饶了我吧。
谁没有过这样的时刻呢,你的内心已经啮咬翻腾了无数遍,可是在别人看来只是比平时沉默了一点儿。
这种单枪匹马地战争,注定折戟沉沙然后不见天日——
许云想直到回到公寓,也没有收到回电,倒是宠物店积极来电:“花花妈妈,你家花花的毛修好了,也洗干净了哦。”
附赠一段花花被工作人员抱着出来的视频。
她应好:“我现在马上过来接它可以吗?”
年前宠物店的生意特别好,问了三家相熟的店才给花花加塞上一个号。
刚刚已经让司机下了班,她准备自己开车去接它。
夜间车少,十五分钟的车程,将大棉花糖宝宝接上放在车后座。
一人一狗,快乐地往公寓方向走。
前方的红灯亮起,她踩了刹车慢慢停下来,正待回头看看后车座笼子里的花花,一股巨大的力气从后面冲了过来。
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倾,磕在了方向盘上。
……直到车窗上被人敲了敲。
她才反应过来,被追尾了,顺势往后座看了一眼,花花的笼子也往前冲了一段距离,将掉不掉的在座位边缘摇晃,花花显然也受了惊吓,整个狗身都缩在笼子的最里端。
她解开安全带,伸手将狗笼往里面推了推才下车。
是一台黑色SUV,车主是个年轻人。
责任分明,对方全责。
红灯变绿,后排跟着的车堵了一长排。两人简单沟通了一下,将车开到路边给各自的保险公司打电话。
陈谨川的电话在这个时候打了过来,许云想手忙脚乱,花花在她的怀里呜咽。
“衣衣。”
她熟悉的声线钻进耳朵。
“二哥……”
蓦的鼻酸。
也不是疼,也不是委屈,而是超越言语之外的,熟悉的踏实感。
第30章 第三十朵云
等许云想回神的时候, 人和狗狗已经坐在了迈巴赫的车上了。
陈谨川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将他的另一个司机和商务用车安排了过来,送她去医院做检查。
还留了人在现场替她处理被追尾的事宜。
除了事故刚发生那一瞬, 头磕到方向盘有些痛, 她其实并没有多大感觉。
陈谨川坚持要她去医院一趟, “就当是让我安心也好, 不然你许叔叔和秦阿姨知道也不放心的。”
去的是一家私人医院, 拍了一堆的片子。
温和的女医生轻言细语让她在医院里多住几天,检查的结果还需要时间, 伤情也会有延迟。
许云想多少觉得有些夸张, 除了额头的磕伤鼓起来一小块, 她自觉几乎没什么问题。
肇事的年轻司机知道她住院, 发过来的微信消息里就带了几分怀疑:“……你这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公立医院不行吗?非得去私立医院, 超出合理范围内的要求我是不会赔偿的啊!”
许云想扣上手机没有回复。
陈慕舟在一个小时后气喘吁吁地赶过来,将她上下左右好一番打量, 嘴角直抽:“……我tm在万礼的温泉汤里泡得好好的, 二哥连环夺命call过来,我还以为你发生了天大的车祸,结果!!!”
他咬牙切齿看着她额头指甲盖大小大淤肿, “……就这么……大……的伤,是吧?!”
许云想知道万礼, 离海城两个半小时车程的小镇,有个巨大的人工滑雪场。没去北海道和瑞士的时候, 陈慕舟和他的小伙伴最喜欢去那里,远离家长管辖, 乐得逍遥自在。
接收到一旁司机的眼神提醒,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那什么,我没有诅咒你发生意外的意思啊!”
工具人陈慕舟匆匆来,又匆匆离去,将花花连狗带笼子一并提走了。
许云想担心周韫宜的过敏症,陈慕舟反过来宽慰她:“我放肃宁湾副楼那边养着,绝对不让我妈碰着狗毛。”
笑话,就他二哥那个严肃慎重的语气,他要连个狗狗都安顿不好,都对不起他送他的车。而且,二哥还说了,他回来之后,车库里的车随他挑一台。
病房是医院顶层的单人套间,带独立会客厅和卫浴间。
许云想躺下来的时候,陈谨川的电话也准时进来。
她还记着他去拜访她父母亲的事情,“二哥,你和我爸妈说什么了?”
陈谨川那头的背景音似乎有点儿嘈杂,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疼吗?”
“不是很疼,摸上去的时候才有痛感。”她认真回答,“……头上好像长了一只角的感觉。”
“嗯。你在医院安心住两天,等我……”
她原本还不大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电话那头传来极为熟悉的机场广播声音。
她问,“二哥,你要提前回来吗?……会不会影响你的工作?”
她记得他原定的回国行程是后天晚上。
电话那头的嗓音平静且暗哑:“工作永远都有,你却只有一个。”
原本的安排也全是为了在许家夫妻面前刷好感度,他借口有工作要提前离开,两夫妻大度地表示了理解。
许云想几乎疑心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段婚姻从开始到现在,他在教堂里许下过郑重誓言,也身体力行地践行了一个丈夫该尽的责任,照顾她关心她爱护她。
但他从来没有开口说过任何跟喜欢和爱相关的词语,叫人疑心这一切只是因为她套上了“陈太太”这个身份。
陈太太可以是任何一个女生,当然也包括她。
身边的同龄人,三分的爱也要用言语在各种社交媒体渲染出十分的效果。
而现在,他只简简单单地说,“你只有一个。”
你。
只有。
一个。
病房里安安静静,加湿器在床头的柜子上轻轻倾吐如梦似幻的水雾,像此刻不尽能被理解的朦胧情意。
于是,许云想成功地,失眠了。
她盯着app上那个飞机形状的小图案,一点一点向海城的方向靠近。
正好契合衣然的纽约时间。
只是她的见解并不相同:“我不确定陈谨川会否因为责任而爱上一个人。但是,当你向我问出这样的问题,我只知道,你好像开始动心了……”
她正色和自己的好朋友说:“好消息是,他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你的动心浪掷在他的身上,未必不会收获同等的感情回馈。好好享受暧昧,但同时也要记得它的没有意义。”
第二天如期到来,这个世界并未因为一个人紊乱的心跳而失序。
她吃过管家送来的早餐,又重新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人。
黑色长款呢子大衣,深沉冷肃的脸,下巴处带了青色的胡渣——他是下了飞机直奔医院而来。
见人醒了,他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几乎要将窗外的阳光挡住。
病房里只拉了一道白色的纱帘,冬日暖阳从他的身后照过来,侧脸的线条模糊,犹显得像是在她的梦境里。
“二哥……”
她呢喃。
人影应了一声,在她的床边上坐下来,手很自然地钻进被子里,牵住她的手问:“还疼不疼?”
许云想彻底清醒了过来,摇头:“还好。”
又追问他,“那你呢?”
陈谨川也摇头,单手松了松领带。医院的暖气开得足,热意像是从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许云想看懂他的意思。
坐起身来伸手替他取了领带,又低头叠整齐,卷起来放回他的西装口袋里。
陈谨川坐在病床边岿然不动,垂眸盯着她的举动。
她穿的是医院统一的蓝白条纹病服,大概码数有些大,露出一截细白的锁骨,黑色的长发柔顺地散落其上,额头的淤伤发红。
再抬头,他眉眼五官间的锋棱都柔和了不少。
深邃的眉骨下,是黑如曜石的眼眸,他抬手将她的额发轻轻拨开,凑上来仔细看了一眼,“像小龙人。”
那首脍炙人口的儿歌不期然在脑海里响起。
昨夜被深水炸弹般的那句话引发的震荡已经平息,她微微扭头:“小龙人的犄角在额头正中间,我的才不是。”又欲盖弥彰地加一句,“林助理也回来了吗?”
一般总裁临时有事的场景,都会由身边的高阶总助顶上。
陈谨川不明所以,还是回答:“他比我早回国两天。”
最后一站英国是私人到不能再私人的行程,他只留了保镖在身边。
“那你累不累?”她轻声问。
向来整齐熨帖的衬衫都有了褶皱,十几个小时的奔波,谁都不是铁人做的。
他终于没忍住将人拖到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否认,只回了一句,“累得有意义。”
任何和你有关的事情,都自带意义。
陈慕舟带了奶茶过来的时候,正看到陈谨川的保镖在门口。
他倒没有想过诸如新婚夫妻之类的词眼,连门都没敲,直接越过他们推开门,就看到里头抱在一起的身影。
就看起来……很像夫妻。
……如果他二哥盯他的眼神没有那么冰冷的话。
“那个……我不知道你们在……我下次一定敲门!”
许云想都没来得及脸红,陈慕舟就跑了。
陈谨川蹙了眉:“他这不爱敲门的坏习惯,真是二十几年未变。”
也没说其他的,打开行李箱拿出睡衣准备洗澡。顶层病房设施齐全,倒是许云想有点儿震惊,她睁大了眼睛问他:“你不回家去洗吗?洗好正好休息一下。”
陈谨川看她的神情柔软:“你在这里,我当然在这里睡。”
Double kill.
二十四小时内的双杀。
许云想僵住,心里像有什么要破壳而出,又被她生生忍住。
陈谨川从浴室里出来,乌黑发梢沾着水汽耷拉了下来。
病床上的人小小一团,一动也不动,他掀开被子躺了进去,一米五的床原就不大宽阔,他毫不客气伸手往她的腰上一勾,那点儿软绵绵的重量就不够看,人直接贴进他的怀里。
“我困了,时差太混乱,一直没有睡好。——门口我叮嘱了,不会有人进来。”
他的嗓音低沉的,带着真切的疲累感。
都是她的气息。
病房是,浴室是,床上还是。
他不说最后一句话还好,说完许云想就红成一只煮熟的虾子。
不会有人进来,听起来好像什么医院play要发生之前的羞耻台词。
身后的呼吸声很快平稳,显然疲累至极。
许云想睡得足够多,只安静躺着。
睡梦中的男人占有欲十足的揽住她的腰,不让她走。
她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摁亮屏幕。
慕慕舟舟在四十分钟之前发送的消息。
【我哥回来了我就闪了,奶茶我拿走了,变凉了不好喝。你再点一杯。】
过了半小时后又发了一条。
【那什么,你之前在美国和我说的你那个闪婚的同学,不会是???】
【那个不行的,不会是???】
……
许云想羞愧难当,一个月前的回旋镖飞了回来。
她面无表情地按手机键盘:【你的联想能力也太丰富了,拉斯维加斯结婚的人那么多!……我要告诉二哥,你怀疑他不行。】
她恶劣地倒打一耙。
陈慕舟在那头安静如鸡。
她放空自己的脑袋,打开手机里的单机小游戏玩了起来。
一位沉默的公主通过她的操作一步步走出一个绚丽缤纷的世界。
新的世界通过,黑色的背景上亮起极具哲学感的箴言,“看啊,她初绽光芒,只是无人分担,路犹漫长。”
身后传来慵懒的声调:“几点钟了?”
“八点二十四分。”
病房里的安静被打破,这一觉睡了三个多小时。
陈谨川却没有要起床的意思,他将她搂得更近,犹如一个暖烘烘的小火炉贴在她的背上,“还疼吗?”
“不疼。”许云想实话实说。
这是他今天第三次问她这个问题。
“以前我没有办法弥补,以后我都会在,I promise.”
他就这样抱着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低沉的音色从她的耳膜刮过,
许云想在这样心和心只隔了一点点距离的旖旎时刻,听他毫不设防地说,promise.
Triple kill.
三杀。她很想说,二哥,你今天有点犯规了。
但天地间太安静,心像从半空中缓慢坠落,茫然失重,唯有默不作声抬手压住胸口。
暧昧需要有意义吗?
她模模糊糊地想,有的时刻也不尽然。【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