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朵云
许云想在陈家再次见到陈予文和庄茹。
她在机场送别衣然之后, 直接开车去了肃宁湾。在别墅大门口正好遇上陈谨川的车,黑色的迈巴赫闪了一下车灯,示意她的车先进去。
寂静夜色里, 暖橘灯带驱散了些微冬日寒意。
下车之后, 许云想发现陈谨川站车库门口等着她。——大周末的, 不知道他是从哪个社交场合过来, 一身深灰色高级定制西装穿得贵气又倜傥。
这是两人自两天前的午餐后第一次见面。
尽管知道今天的主角是大哥和新任大嫂, 许云想还是有点儿心虚。
陈谨川很自然地朝她伸出了手。
许云想诧异,犹疑, 左手伸出去了一半, 就听到面前的人的轻松语气:“外套, 我帮你拿。”
“……哦。”
许云想讪讪将右手胳膊上搭的大衣交给他。
两人并肩往客厅方向走了几步, 身侧的声音又响起。
“演技自然一点, 衣衣。我们不会在今天公开,相信我。……你的朋友走了?”
“对, 傍晚的飞机, 她在纽约还有工作。”
“那你今晚可以回公寓了?”
“嗯。”话题到此结束。
上次见到陈予文和庄茹是去年陈家的家宴,那时候两个人的关系还没有转变,毫无男女之间的旖旎氛围。
这次回来, 显然不一样了。
陈予文会主动夹菜,也会温声提醒阿姨给庄茹换一杯热茶过来——去年的时候, 庄茹还是在别墅的副楼和家里的其他帮工一起用的餐。
一家人其乐融融围坐在餐厅旁,只除了陈柏贤的青筋频跳血压飙升。
周韫宜转脸柔声劝自己的丈夫:“有不满意你也私下悄悄和孩子说, 现在摆脸色出来,场面多难看。”
陈予文一年才回来一次, 又几乎都是在年节,周韫宜作为后妈, 每年都要花大力气调整装扮,显露家里对他的重视。
陈慕舟不是经商的料,日后全仰仗两个继子护着,她看得透,还特意请了专门的粤菜厨师回来。
而庄茹的个性温和,一夕之间从副楼走到主楼,笑容也依旧温婉:“谢谢陈叔叔和周阿姨的招待,这道香茅焗乳鸽再道地不过,我爸爸都做不出这样的味道来。”
周韫宜示意厨房上甜点,腐竹白果薏米糖水端上来她才开口:“你喜欢就好。照顾阿文这么多年也辛苦,他从前那个脾气……也真是难为你了。”
话里的亲近之意明显。
餐桌上的话题就从过去聊开去,从眼前的美食,瑞士的福利制度,到海城不久后的寒潮,再到电视里的民生新闻,五花八门,万象包罗。
吃过饭,陈柏贤迫不及待将两个儿子叫至书房。
这几年旁观下来,两个儿子虽然个性迥异,但血脉相连配合默契,携手将集团公司管理得蒸蒸日上。
聊完这一年国内外市场的工作安排,陈柏贤的面上浮现作为父亲的慈爱之色:“公司有你们我放心,阿舟年纪小,你们做哥哥的也多费心看顾一下。按理说,你们两个年纪都不小了,我也不是反对你们组建自己的家庭……”
陈予文和陈谨川的眼神对视,终于说到今天的重点上来了。
“成家立业,人之常情。要是遇到合适又真心喜欢的,娶回来我也没有意见……”
陈予文微微一笑,打断自己的父亲:“您的意思,合适是第一要素,喜欢不喜欢的,倒是其次,对吧?”
他一身休闲套装,坐在沙发也挺拔如松。虽逢大难,这些年反而更加注重身体锻炼,如果不是知情人,谁也看不出他牛仔裤下的,是泛着金属光泽的义肢。
陈柏贤脸色挂不住,手上的茶杯往桌上一放:“有心人谁不知道庄茹是你身边的护工。娶一个护工回家,家里的脸面往哪里搁。”
“那看来作为您的儿子,我的幸福没有您的脸面来得重要。”
陈予文并不恼怒,“……我回来不是来请求您的同意的。我母亲和岳父母都觉得于情于理,我应该和您说一声。我们已经在温哥华申请了结婚,庄茹已经是我的合法妻子了。”
书房瞬间安静。
陈谨川挑眉一笑:“恭喜大哥大嫂。我准备了礼物还在车上,走的时候拿给你。”
陈柏贤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母亲就这么溺爱你的是吧,专门跟我对着干。”
陈予文淡淡否认:“真没有。您都娶第三任太太了,我妈的男朋友也换了七八个,真没那个闲心跟您过不去。”
书房的门后最后砸了一只茶杯。隔音效果做得太好,楼下客厅里的四个人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
许云想靠在周韫宜的身边,同庄茹聊起温哥华的美景。
陈慕舟翘着二郎腿在一旁玩手机,无意识接了句话:“好看的话,可以去拍婚纱照啊!”
他已经知道大哥和庄茹领证的消息,下意识为她们规划下一个流程。
周韫宜不知道,只以为儿子是在说自己和衣衣的事情。
“婚都还没有求,你就想着婚纱照了,衣衣你别理他……”
陈谨川正和陈予文低声聊着天走过来。
听到这话视线就落在许云想身上。
一条赫本风的黑色毛呢小裙子,搭配白色V领羊绒线衫,更衬托得人肌肤白净,锁骨纤细。
加上那张倚在周韫宜肩头的那张精致又乖巧的笑脸。
陈谨川不动声色走过去,温声道:“在聊什么呢?”
陈予文在庄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陈慕舟一个激灵立马手机锁屏,先看了眼自己二哥的脸色,然后才开口:“……我妈在讲笑话。”
许云想抬眼,抿着嘴唇对他笑,笑容里都是恳求。
积蓄起来的那一点不悦,被这个笑容撂去了九霄云外。
陈柏贤没有再下楼,周韫宜陪着家里的年轻人多坐了一阵。
眼看着许云想悄悄眨了第n下眼睛,陈谨川借口朋友有约要走。
“大哥大嫂慢走。二哥,你帮忙送一下衣衣,她好像挺困的,我让家里司机把她车开回去。”
陈慕舟不待周韫宜安排,先开了口。
周韫宜松了一口气,同继子们社交也是件耗神的事情,她站起来替陈柏贤挽尊:“他晚上休息得早,可能在楼上看书呢。”
在场的人并不拆穿这不高明的借口。
陈慕舟趁机看向许云想,悄悄朝前面的背影使了个眼神。
意思很明显,你的丈夫你解释。
许云想困倦得很。
衣然来不及倒时差,她就跟着她过美国时间,晚上聊天白天补眠。这顿饭又吃得不太轻松,饭后还费心陪庄茹聊了一阵,早已困顿不堪。
她跟着陈谨川上了车。
车内暖气熏人,车速平缓,上车不过五分钟,她就陷入了睡眠状态,只来得及跟人说一句,“二哥,我好困。”
靠着车窗的姿势并不舒服。
陈谨川看她长睫紧闭,头一点点垂了下去,满头青丝从耳后滑落挡住了脸颊,干脆长臂一伸,将人带进怀里。
熟悉的幽香入鼻,他心恍然,她在这里,始觉安定。
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公寓的床上。
小夜灯亮着,朦胧光线在床头柜上晕出了一点昏昧。
身后是平稳的呼吸,和男人宽阔且暖和的胸膛。
困倦冬夜里的亲昵相依姿势,叫人产生太多欲语还休的错觉,比如,可以对这段婚姻有更多的期待。
许云想花了一些时间才从他胳膊的桎梏中出来,下床去了浴室。
明亮光线照清她身上的衣服,是一套乳白色斜裁长睡袍,胸前的扣子系得规整,连袖口的丝带都打成了蝴蝶结的样式。
这套睡衣她很久没有穿过了,冬天总是更习惯贴身一些的款式。
她在浴缸里泡了一阵,才又重新回到房间。
属于她的鹅绒被整整齐齐叠放在床尾凳上,男人还保持着之前的睡姿没有动。
许云想犹豫了一下,再铺她的被子就要把陈谨川吵醒,他现在几乎已经睡到了床的中间位置上来了。
——深更半夜的,他将自己抱了上来,又换了睡衣。
还是掀开被子,在自己的这一侧躺了下来。热水加上暖气,眼皮越来越重,再度进入睡眠里。
睡梦里习惯性往热源上靠,又钻进陈谨川的怀里。
两个人都睡得很香。
再度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床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周一的早晨,陈谨川已经去了公司,只留一条消息在手机里,【早餐在餐桌上。白天尽量少睡,慢慢将作息调整过来。】
还有一条来自陌生人的短信。
“要告我丈夫,你也别想做什么好人。我全职主妇,天天在你们公司楼下示威。”
附上一张她工作室楼下仰观角度的照片。今天的天气并不大好,寒潮即将来袭,工作室的红色招牌在乌蒙蒙的天空背景下格外打眼。
许云想匆匆洗漱完毕,在楼下咖啡店里见到了短信发送人。
是那天在派出所调解室阴阳怪气内涵她的女人,四十来岁的样子,眼角稍微有些纹路,穿一件H版型的千鸟格大衣。
她自我介绍叫张茗,是赵如新的太太。
上来就先打感情牌。
“我先生可能人比较粗旷,没有照顾到你们的感受,也没有太顾及到男女之间的安全距离。……搞技术出身的人是这点不大敏感,但是他人是没有恶意的。他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替他道歉。”
许云想抿一口面前的美式,疑惑:“……所以你是想?”
张茗笑了笑:“那天我先生也是气急了,做事欠考虑,给你和你的同事带来了不好的影响。我们愿意付一笔钱,当作是对我先生无意间冒犯的赔偿。……还请许小姐你高抬贵手,看能不能撤诉?
许云想了然:“张女士,你也同为女人,应该能共情这样的事情对女生的伤害。我原本想忍让,但换来了什么,他甚至还倒打一耙。如果不是我们这边有律师,愿意耗时间和精力来掰扯这件事情的对错,是不是还会有更多女孩子受伤害?……不是每个人都能对职场上的性.骚.扰说不的,更何况你的先生,是明显的职场权力方……”
话未说完,就被一杯柠檬水迎面泼了过来。
饶是她躲得快,大衣和头发上还是淋湿了一大片。
咖啡馆里早十上班人的八卦眼神全看了过来,店员立刻捏着纸巾赶了过来。
许云想抬头跟被吓到的小姑娘确认:“这个位置有摄像头拍到吧?”
得到对方点头肯定之后,她轻声说:“麻烦帮我报警。”
张茗捏着包包的手柄不肯走远,被极富正义感的店员给拦住,不让她再靠近。
她语无伦次地辩解:“谁知道是不是你先言语暗示勾引,反倒怪我先生性.骚.扰。这样传出去你和公司的名声都会受影响。业内也会避雷你们这种要告客户的公司。”
这下许云想听懂了,对方有备而来,威胁与求和双管齐下,同时压上了她的名声和公司的业务。
在场的群众吃了个明白瓜,转头就在手机上直播了起来。
律师接到老板太太的电话又再去了一趟派出所,等陈谨川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到他晚上到家时,许云想正和花花一起趴在沙发上看一个综艺节目。
一人一狗,倒是轻松惬意。
陈谨川径直走上前去,抬起她的下巴观察她右侧的脸。
她今天素颜,头发绑了松松的麻花辫。白皙干净的一张脸,连个印子都无。
衣服更是穿得古怪,毛茸茸的恐龙造型,一条长尾巴耷在身后。
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开口问了句。
“热水还是温水?”
许云想反应过来他在问上午的事情,“温水。我躲了一下,大部分泼到了头发上……”
“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陈谨川看着她皱着一张没有化妆的脸努力措辞,“呃,谢谢二哥找关系要到酒店大堂的视频,也谢谢二哥帮我做证人证言,还有律师也是……”
他面色微冷,站在灯光下就这么盯着她的声音越变越小。
许云想收敛笑意,莫名梦回高中时代他替她和陈慕舟补习数学时的脸色。
“这道题昨天是不是讲过?”
“……”
“只是换了个问法你就看不出来了?”
“……”
“计算题,你给我拿量角器量?”
“……”
每一句话都是在说陈慕舟,站一旁的许云想偏生觉得他在含沙射影。
越急,原本贫瘠的数学知识就更混成一团浆糊,不知道眼睛是放在书上好,还是闭起来接受现实好。
……一如现在。
知道对方给过她正确答案,却不知道在一堆答案里,哪个才是他最心水的。
许云想试探着去摸他还停留在她下巴处的手。
被对方一把拽进怀里。
他的外套上还带着冬日的寒凉,低头看向她的眼神却又热又幽深。”衣衣,我说过,我不是想要一个做摆设的妻子。……你的事情为什么我总是最后一个知道?”
许云想讷讷,“只是打湿了头发和衣服,没有多严重的。我自己能处理好。”
“那我是谁?”
“二哥。”
他没有吭声,嘴角明显不悦地抿了起来。
许云想再接再厉,“陈谨川。”
还是不吭声。
福至心灵般她想到他提的妻子,“丈夫。”许云想慢声道,“是丈夫。”
这两个字终于让陈谨川如愿云开雨霁。
他松开抱紧她的手臂,嗓音清冷:“那你记好了。”
沙发上的花花看主人抱在一起,“咚”一声跳下来,围着许云想小声哼唧。
不知该如何回应的人只好将话题转移到小狗身上:“花花也想要抱一抱。”
第18章 第十八朵云
许云想思考了两天, 给徐宁发了条微信消息:【学姐,我们谈一谈。】
办公区里坐班的人不多。
许云想走进去,女孩子们都站起来和她打招呼, 投以友善又热切的目光。
她笑笑挥手, “晓真, 你帮忙统计一下大家喝什么, 今天的下午茶我请。下雨天也要有好心情呀!”
原本就不大安静的办公室更是热烈起来。
会议翻译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她很少呆办公室, 大部分同事也就混了个脸熟,不过这并不影响女孩子们在线上各种“老婆”“宝贝”漫天称呼, 也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熟识了。
徐宁正坐在办公桌前查阅报表, 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一听外面那欢呼声, 我就知道是你来了。”
许云想拉开办公椅坐下, 将准备好的离职申请推了过去:“怕以后没有这个机会了。”
徐宁坐直了身体:“No way。”
这下轮到许云想笑了:“学姐, 徐总,你好歹看看我的申请再说。”
“我还不知道你……我们工作室小归小, 难道还护不住一个勇敢的女孩子吗?再说了, 你离职叫外面的同事怎么想,怕连累公司都走?”
说话间,徐宁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勾了下下巴, “我先接个电话,稍等。”
然而“你好”了过去, 几秒钟之后又礼貌开口,“抱歉, 这件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
许云想了然,晃了晃自己的:“威逼利诱的电话和短信络绎不绝, 我也是……学姐,我今年都还没有正经休过假, 正好年前,想好好休息一段。”
徐宁哪里不清楚她的想法。
大部分公司的管理层多是男性,平常尚且抱团取暖,在性.骚.扰这样的问题更是轻拿轻放。
对方公司现在站在道德和法律的洼地,碍于情面可能暂时不会撤销合作,但提告的许云想一日在工作室,就提醒着对方公司他们的污点,势必会影响合作关系。
而工作室还有那么多女孩子靠工作吃饭养家,少一个稳定的大客户对她们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况且,起诉流程已经开始走了,那边以公司业务胁迫我撤诉的话,我是撤还是不撤我妈妈还想我跟着她去读个研究生,正好趁这段时间了解一下。你放心,之前确定好的会议case我肯定跟完,一定保护好我司良好口碑。”
徐宁急了:“我还担心你工作不认真吗?”
许云想双手合十,做出祈求的姿态。
徐宁看穿她去意已决,将她的离职申请放进抽屉里,叹了一口气,“公司和我的态度,从来都是站你这边的。如果之后你改变主意,随时可以回来。”
那就是暂时同意的意思了。
许云想松了一口气。
屈晓真敲门进来送来两杯热可可,“衣衣,同事们让我跟你说声谢谢。”
聊天结束,已经是下午三点。
许云想在办公室里晃荡,帮着徐宁整理杂乱的文档,又检查了几份翻译稿,终于等到陈谨川的电话。
“我到楼下了。”
徐宁在电梯前抱了她一下,“真的随时欢迎你回来,或者你考虑做兼职也行。”
许云想点点头:“我还有工作没完成的……下次还来办公室吵你。”
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在这样的天气里结束。
到了写字楼楼下,才发现已经下起了雨,天空黑沉沉。
许云想等来了一台大G。
私人行程,陈谨川没有让司机开车。
寒潮来临,短短几步路,许云想的大衣上沾了不少雨水。
陈谨川伸出右手过来,摸了摸她的手,皱眉:“这么冷?”又伸手调高了空调温度,将她那边座位上的座椅加热打开。
车窗紧闭,许云想闻到一点点独属于陈谨川的气味。
清冽的凉意,和他手上的温度仿佛两个极端。
车子汇入滚滚车流里。
许云想趁机打听:“二哥,大哥约我们吃饭做什么?”
陈谨川趁观察路况的间隙扫一眼身边的姑娘,神色淡然:“见家属。”
车里的空调温度似乎唰地一下,全对着她的脸上吹了。
刚刚被寒风吹凉的身体,瞬间就热了起来。
“……那我跟大哥和大嫂说什么?”她瞪大了眼睛,手指抠着大衣的边边,“万一我说错了什么办?我们要对一下说辞吗?大哥很聪明的……”
陈谨川轻轻点了下刹车:“有我在。”
一句话叫许云想放松了下来,也是,二哥也聪明。
没过多久,电话嗡嗡震动,她一低头就看到了上面的人名,陈柏贤。
陈谨川切了蓝牙耳机接听。
……
“在开车。”
“嗯,大哥约我吃饭。……还有大嫂。”
然后中间有大段的沉默。
“……你问这个做什么?少看点乱七八糟的电视剧。”
许云想在心里默默地想。
应该是问到了二哥不想回答的问题,而且还偏狗血那种。Yes or No的问题不好回答的时候,反问是一种很有效的策略,立刻化被动为主动。
陈柏贤在那头问的是,你一直不结婚,是为了关情?
陈关两家是世交。
当初关显执偷偷包养小明星的新闻出来,卢珍珍就带着关情回了新加坡,离家不离婚。
陈谨川和关情同龄,两人做了三年的小学同学,然后踏上各自的求学路。
陈柏贤之所以提她,是因为在家里听到陈慕舟跟关情打电话,语气狼狈:“情姐,我真的搞不定我哥,他说他不想理你。”
陈慕舟自动将他二哥投到他身上的冰冷目光翻译为,“懒得理你。”
男女之间不就那么些事。
陈柏贤立刻就将二儿子的冷情冷性和关情两段开始得莫名结束得也飞快的婚姻联系在了一起,除却巫山不是云,守得云开见月明,诸如此类的。
立刻ipad里面世家老友家的女儿的资料也不看了,先来跟儿子敲边鼓,“我也不是封建古板的人,你要是喜欢,娶回家我们也不反对。”
……总好过大儿子娶个护工。
雨势渐渐变大,霓虹初亮,整个城市都沾上了朦胧的湿意。
许云想在副驾驶上无聊,观察车窗外的车流,也偶尔偷看一下身边的人。
西装外套没有扣上,黑色的衬衫松了颈下两颗纽扣,喉结锋利,姿态里有说不出的放松,偏生脸上的表情又严肃。
好看的人连面无表情的时候都让人觉得与众不同。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就听到他冷冰冰一句“我现在有事,到时候再说。”
电话挂断。
许云想碰了碰他的手臂,示意停车场的入口在前面右手边。
是一栋老建筑改造的房屋,停车场离餐厅还有一段短短的距离,黑色制服的门童带了两把伞过来迎接。
陈予文和庄茹已经提前到达,彼此颔首打了个招呼。
许云想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大哥,大嫂。”
陈予文的目光从两人交握的双手上移到她的脸上,语气里带了掩饰不住的笑意,和揶揄。
“我以为给家里增添喜气的就我一个……没有准备好见面礼物,下次补上。”
许云想满脸羞红,跟着陈慕舟叫大哥和跟着陈谨川叫大哥的意义截然不同。
陈谨川的声音横亘进来:“大哥……”
警告之意明显。
陈予文更加开心,眼角的细纹都凑了起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还好这趟回来了,不然错过多可惜。”
那天从肃宁湾出来,他让司机把车停在山脚下等陈谨川的车,车窗摇下,自己二弟的怀里赫然抱着睡得云深不知处的许云想。
陈谨川倒是面不改色,让司机将车内保险箱里的一对满钻情侣表递过去:“做弟弟的心意,送给你和大嫂的……”,他偏头,“改天约饭详聊,先把衣衣送回家,她太困了。”
陈予文叹为观止——感慨一山更比一山高,自己这点事简直不大够看。
庄茹坐一旁拍他胳膊,嗔怪:“够了够了,衣衣的脸都能把空气点着了。”
这是和在陈家截然不同的陈予文和陈谨川。
两个人都收起在陈柏贤面前的状态,神色放松。
餐桌上的氛围极佳。
庄茹闲聊起她们在瑞士的生活,平静,松弛,话题随后很自然地转向陈谨川和许云想。
“怎么突然就在一起了?”
任谁看都是突然,她们生活的共同交集是陈慕舟,除此之外都是空白。偏偏在这片空白地带里,如同摩西分红海一般,真真切切劈开来新天地。
至亲至疏夫妻。
对面两个人的眼光都投向了她。
许云想侧头,和陈谨川四目相对,他含着笑意回看她,却也没有要帮她的意思。只有没人看到的地方,他的右手在她的腰上轻轻地拍了拍,像是安抚。
“……就在出差的时候,遇到一些不大好的事情,二哥赶来帮了我。”她讲了些能摆在台面上的事实,隐瞒了剩下的部分。
陈予文抚掌大笑:“想不到衣衣还吃英雄救美这一套。”
许云想结结巴巴解释:“……不止这样,二哥平时也很好的。”
好人卡就这样直接地发在了他们的面前,连庄茹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不出来二弟还有做好人的潜质。”
回去的路上,她跟陈予文说:“二弟的城府太深了,衣衣她……”
在陈家做员工这么多年,她看得分明,陈谨川做人做事,从来都不是走客气那个路线的。
两个人都看得出来,在这段处处有强势的亲密关系里,谁居上位。
陈予文反而放松很多:“周瑜和黄盖,打的那个是真的打,挨的那个也多半是舍命陪君子地挨。”
强势人的谨慎温柔,也未必不能得偿所愿。
陈谨川不知道两个人的这段对话,只觉得牵在手里的人异常乖觉。
“在想什么?”
“想,婚姻里给人带来实感的究竟是什么?”
是住在一起的随机日常,还是其他?她想了想陈予文和庄茹的相处,朝夕相处的人升级了新的关系,是从哪一刻起这种关系的内核发生了变化,由此催生出了新的关系。
许云想没有过多的经验可以参考,她低头走路,问他,“二哥你觉得呢?”
陈谨川言简意赅:“你。”
他莫名想起拉斯维加斯那个夜晚的纠缠,甚至更久之前她无意中和他分享过的少女家事——如小石块击中湖心。
曾经不能想,但一旦想起来,又如春花秋草般常驻心间,似无所见,又不能视而不见。
这个不走寻常路线的回答叫许云想傻了眼。
她似有察觉,黑色长柄伞下的人正垂眸看向她。
当城市进入夜晚,情人的眼睛就是灯火。
昏黄的灯光,飘落的雨丝,沁人的寒意,以及身旁的他。被他握住的那只手,有着澎湃的热意。
深遂的眼睛落在她的唇上。
说不清谁主动,他俯身,她抬头。长柄伞压下来,营造出影影绰绰的暧昧空间。
轻巧试探,慢慢迫近,最后是好像不敢用力触碰的珍惜。
许云想第一次在雨水和寒冷里,感受到人生冬天里的甜软。
等红灯的间隙,陈谨川的手机收到一张照片。
来自陈予文。
是从车子的驾驶位拍的他和许云想。
两个人都穿着黑色的大衣,餐厅门口的灌木丛挡住了许云想大半的身影。路灯的光柱投下来,打在压低的黑色伞面上。
他正抱着她。
陈予文:【这个年节我回瑞士陪我妈。如果想公开请及早,我还能帮你分摊部分火力。过时不候。】
陈谨川:【我想一下。】
睡前,许云想想到前几天晚上关于“丈夫”的讨论,一丈之内即是夫。
现在,她们之间只有一臂之遥。
她决定坦白:“二哥,我要辞职了。”
陈谨川语色如常:“是因为你起诉的事情吗?”
许云想捏着被角:“它是部分的原因,但不是最主要的。……可能因为怠倦,或者说,没有自己的创造性,翻译是在特定的壳子里跳舞,再好看也有定势。”
许尚泽和秦蘅虽然从来不说,但她知道,她们心里是想她去当老师的。学校的环境单纯,适合女孩子。
但适合这两个字,本身就是一个壳子。
她不想从一个壳子里,跳去另外一个壳子。
年轻女孩的心事,都这么细致到叫人突升柔软的心境。
陈谨川看向她,语气严肃又认真:“你还年轻,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寻找自己的所爱。想做任何事情,都有我在。”
财富和阅历都是显而易见的优势,他并不掩饰这一点。
许云想因此挖掘到陈谨川做为丈夫的其中一个优点,那就是“我有,而且有的是”的任性。
衣然回过来说:【好讨厌炫富的人!求包养~~~】
第19章 第十九朵云
陈谨川在第二天早上看到了许云想深夜发的朋友圈——
【这一路遇到太多可爱的同事和客户朋友, 心怀感激。我就呆到此时,工作归零,生活重启, 江湖再见吧。】
发送时间是凌晨三点二十三分。
点赞和评论的共友不少, 陈谨川一眼扫到陈家另外两兄弟的发言。
陈慕舟:【打算去三亚玩几天, 加入吗?和章臣他们一起。】
陈予文:【要不也可以考虑考虑瑞士?】
……
很好, 没有一个人考虑到他。
许云想还安安静静侧躺在他的枕头上, 属于她的被子一如往常,已经耷拉了大半在地板上。
每个晚上, 她总能以各个角度精准地滚进他的被子里, 先是手脚贴了过来, 冰冰凉, 再是身体, 温软的馨香的,将她搂进怀里已然成了他的肌肉记忆。
陈谨川出门去公司的时候, 她还没有醒过来。
两个人在一个屋檐下, 过出了一种带时差的错觉。
最后还是睡前Siri订的闹钟将她唤醒,提醒她今天还有牙医的预约。
陈慕舟的车在楼下等她,还是一身黑色运动套装, 加一件深灰色羽绒背心。
“现在我家的食物链,我在最底层了是吗?看个牙二哥都要我陪你去, 是怕牙医突然变异?”
怨念颇深的样子。
许云想有点想笑,“怎么, 一个无业游民陪另外一个无业游民,你不满意了是吗?”
牙片拍出来才知道陈谨川的安排不无道理。
曾经发炎的那颗智齿是横着生长的阻生齿, 深深埋在了骨头里,牙医和护士花了将近一个小时, 动用了四种工具才将它彻底拔出来。
向来耐心欠佳的陈慕舟在牙医办公室的门口晃了又晃,眼见着钳子凿子锤子和钻机轮番上,心里抖得厉害。等许云想从椅子上下来时,立刻狗腿心虚地去扶住她。
临近中午,陈慕舟载她去附近吃午餐。
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到关情。对方一身白色垫肩西装,妆容加持下气场格外强大。
——至于关情身旁那位身高异于常人的冷肃男人,不是陈谨川还是谁。
一个小时他发消息给她:【我让管家给你送点儿流质食物,你在家好好休息。】
牙医椅子上劫后余生的感觉仍在,止血棉吐掉了一块,又咬了一块进去,丝毫没有胃口进食任何,她便拒绝了:【我没有胃口,但是阿舟要垫一垫。你不用担心。】
陈慕舟定位了附近一家粤系餐厅,招牌是各色砂锅粥和靓汤,味正淳厚,再合适不过。
谁能料到这样的偶遇。
关情在门口叫住了陈慕舟,“正好和你哥哥谈事情,一起吃个饭吧!”
待两人走近,又调笑着说了句,“没耽误你们约会吧!”
意味深长的眼神扫过眼前两个人,一黑一白的两件卫衣内搭瞩目。
陈慕舟眼皮一跳,指了指许云想脸上的口罩:“她今天拔了牙,只能吃流质食物。现在没法开口说话,还咬着止血棉呢!”
关情笑容明媚:“阿舟弟弟这么贴心,可真是少见。我们正要去吃饭,一起坐坐?还是你们打包带回去?”
陈慕舟偏头看向她。
许云想笑笑,拿出手机打字:【谢谢情姐。】
都到这一步了,哪里好意思真的就打包带走。
四个人一起往餐厅里走。
方型的餐位也正好是四人位。
关情很自然而然地在最里面的位置落了坐,陈慕舟选了她的右手边。
许云想和陈谨川跟着依次落了座。她坐在了关情的对面。
陈慕舟落座就八卦起来:“恢复邦交了?解除黑名单了?”
能惹怒到拉黑她好几年的地步,可见不是小事。关情的大本营在新加坡,偶尔几次的回国也多半因为她母亲公司与内地的合作,实在没有听说和自家公司有相关的业务往来。
可惜二哥的嘴巴严实得和蚌壳一样,压根翻不出来任何秘密。
陈谨川的目光从他身侧人的脸颊上收了回来,扫了一眼自己的傻白甜弟弟:“商业上的事情,说了你又要叫头疼。”
许云想没忍住笑,脸颊的肌肉随之一痛,旋即反应过来伸手轻轻压住。
心说不愧是亲的兄弟,二哥这一点非常地戳陈慕舟。他明显不是能走商业那一卦的,毕业后也跟着去了总部呆了好几个月,开董事会犹如听天书一样,最过分的是有一回睡着了,醒来之后发现会议室只剩他一个。
陈慕舟嘟嘟囔囔:“万一我突然就听懂了呢?”
说话间,侍者开始上菜。
关情还不大好意思:“光叫你过来看着我们吃了,多不好意思。”
许云想晃晃手,表示没事,左右她也是没有胃口的。
陈谨川的目光从她略微有些肿的左脸颊上扫过,将她手边深红色的普洱茶换成了温水。
骨瓷杯子透出暖暖热意,她一边听她们说话,一边微微抿点儿水,薄薄润湿一下嘴唇。
满口腔的血腥味,唯一适合的动作就是笑,弧度还不能太大。
好在饭桌上的氛围也不错。
关情和陈谨川聊商业,和陈慕舟聊日常,看得出来,虽然她在国内的时间少,但为人和气又周到,每个人都没有落下,还不忘关心不能说话的许云想:“我让他们给你打包一份牛奶燕麦粥和鸽子汤,晾凉之后你再喝。”
许云想点头如捣蒜。
因为今天要见牙医,只随便从衣柜里翻出卫衣和牛仔裤出来穿上,素着一张脸,松松扎了个丸子头。
头一晃,就有发丝掉下来,落在白瓷般的脸颊上。
年轻的女孩子,青春本就是美。
何况她身高腿长,气质温酽,捧着一杯水乖乖听她们讲话的样子实在太过温顺,无端让人想起森林里的小鹿。
中途陈谨川接了个电话,回来就看到他的弟弟和他的妻子欲言又止地盯着他。
随后手机震动,置顶的人发来微信消息:【情姐说,你能不能考虑一下她的商业提议?她保证卢家和关家都会是助力的。】
他抬眼看向许云想,她的眼睛在餐厅的灯光下亮起一颗小星星,饱含纯真的渴求。
陈谨川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神就扫到了一旁好整以暇的关情身上,声音好似含了冰渣:“我如果是你,这个时候就应该拿出正式的切实可行的商务合作提案出来,而不是病急乱投医。”
那顿饭结束得莫名,关情拎了手上的鳄鱼皮凯莉包扭头就走,半丝停顿也无。
剩下的两个人看他眸色寒深一时之间面面相觑。
陈慕舟小小声说:“情姐人很好的,二哥你……”
许云想在桌子底下伸出手过去,握住他放在长腿上的手背。
他的眼神慢慢有了变化,隔了几秒钟的安静问她:“你知道她的提议是什么吗?”
许云想摇头,陈慕舟在一旁补充:“情姐只说,是很牢固的合作,绝对利好我们集团。”
陈谨川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生硬地换了个话题:“去洗手间那边,给我看看你的牙齿。”
——是真的惨不忍睹。
伤口处创口过大,还缝了线。嘴角张得过久,被磨出了红痕,下颌处甚至还留有牙医的手印,可见这颗智齿之顽固。
陈谨川小心翼翼用湿纸巾擦掉她嘴角的血渍。
动作温柔,嘴里的话却带着冬天的寒气。
“都不知道对方的要求是什么,就敢帮她说话。她要的是你的老公,你也敢松口给?”
上午关情推开他办公室门进来的时候,他不是不讶异。
头一天晚上自己父亲提过的人,今天就出现在眼前。
秘书处的叶真站门口一脸慌乱:“陈总,不好意思,这位关女士说董事长给了她进来的许可,我还没有核实她就……”
陈谨川挥挥手:“没事,你先回去。”
关情一身笔挺西装,尖头细高跟,举手投足间已然全是运筹帷幄的自信。
大概她也知晓这样直接沟通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上来就直奔主题。
“以前开玩笑而已,记了那么几年仇也够本了吧!……你看这么多年,Your secrets is always safe with me. 我可从来没跟人说过,你对你弟弟的女朋友……”
陈谨川平静打断她:“如果你来只是想说这段陈词滥调的话……激将法和先礼后兵在我这里都没效果,你可以省省力气了。”
他不吃这一套。
关情叹口气,在沙发上坐下来,目光坦然。
“看在我过去费心帮你隐瞒的份上,你帮我控股我爸的集团。”
“借你未婚妻或者妻子的头衔用半年,至多一年。我爷爷看在你家的面子上,也不至于让那边太得意。我需要时间差拿回我母亲在关家应得的。”
关显执的小四被爆出在伦敦养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即将成年。关情的爷爷还在世,双胞胎的出现势必打乱之前的遗嘱分配。
双拳难敌四手,关家两姐妹对上关显执父子三个,胜算不大。
但如果加上陈家的背景,无异于如虎添翼,为己方增加一枚重磅砝码。
何况陈谨川自身有能力有品位,还洁身自好,在一众豪门酒囊饭袋里实属精品。至于心里有人,那又怎么样呢,那么久了也不见他下手,可见心里还是家族观念为重。
关情计划周全,目光真挚,唯独漏算一项,对面人的心意。
“我没有出卖我婚姻的想法。”陈谨川淡声回答。
“我感激你以前帮我做过的事情。业务,信息,关系,人情,我都有所回报,自认应该已经等值了。”
……
洗手间门口有其他人经过,陈谨川伸手将人搂住。
“你给还是不给?”嗓音里隐隐有着不耐。
许云想口不能言,只能垂头抓住他宽大的手掌,一笔一划地写。
一横,一撇,一竖,一点。
他的手合上,将她的手握在手心。
一场风暴消弥于牵着的双手里。
晚上睡觉的时候。
这双手从自己的被子里伸了过来,揽腰将她压住。
许云想踢他一脚,示意他睡回自己的被子里。
陈谨川闭着眼睛凑了过来:“你睡觉习惯侧睡,很容易压到拔牙的那边脸颊。我固定住你,这几天就先这样。”
又在她额头上轻轻碰了碰,“睡吧。”
以为自己会不习惯的许云想,就在这样别扭的睡姿里,跌入黑甜睡眠。
第二天如期到来。
陈谨川在不大安静的背景音里睁开眼睛。
楼道里的脚步声——那是掐着时间出门的早八人;
吸尘器呼呼的低鸣声——那是楼栋清洁工在做日常保洁;
隔壁怦怦的关门声——丝毫不考虑周围邻居的小年轻。
偶尔还有花花的挠门声儿,像是在催促:铲屎官,我要去如厕了。
住过来的时日不算短,他每次醒来都还是会有几秒钟的恍惚感。
从未经历过这么接地气的日常,自然也没有被这些声音吵醒的历史。
一晚上试图脱离他怀抱的桎梏去侧睡的人,此刻正睡得安静。
长发如泼墨般撒在枕头上,眉头微蹙,拔牙的那边脸颊已经明显地肿了起来,像储存了粮食在腮帮子里的可爱花栗鼠,下颚线那块青青紫紫的好不明显。
他从善如流地推了推她,“快起床。”
这是她昨晚睡前的提醒,“二哥,你起床时叫我一下,我要去吐一下嘴里的血水。”
等许云想一脸困倦地从洗手间里出来,衣帽间里又传出陈谨川的声音,“衣衣,你进来一下。……帮我系一下领带。”
系红领巾她会,系领带……
许云想走进去,茫然地看着他,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怕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只想找个借口多看她一眼的陈谨川对上她干净又毫无防备的眼神,心里有温热划过。
他轻笑一声:“我知道你不会。……在拉斯维加斯的时候你就说过了。”
说罢自己低头,修长好看的手指在领带间翻飞,很快,衬衫西裤领带,带着微妙禁欲感的着装整理好。
他俯身,将领带的一头塞进她手里,嗓音微哑:“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系的领带,以后都由你来脱。你不是最爱脱这个吗?”
这样的角度,深遂的眼神和利落的下颚线。
拉斯维加斯酒店房间里的种种瞬间闪回,他轻轻在她没有肿的另一侧脸颊吻了一下。
蜻蜓沾水般。
许云想的喉咙干渴,突然间恶从胆边生,拉下他的领带。
在他的下巴处狠狠咬了一口,然后头也不回地逃回床上,继续她被打断的睡眠。
第20章 第二十朵云
陈柏贤思考良久, 还是打了个跨国电话给第二任前妻。
日常除了儿子和国内前岳父母的事情,两人的联系并不多。陈柏贤也不废话,寒暄过后直奔主题。
“老关家的大女儿, 关情, 好像对阿川不一般。我看你之前去新加坡, 卢珍珍还招待过你, 你是不是旁敲侧击打听一下?”
那珉愣住, 关家的事情在洛杉矶的华人圈子里也小有风波,眼下这股八卦的风吹到了她儿子的头上, 她沉吟半晌:“……珍珍身体不好, 很少出门, 我们联系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陈柏贤神情难辨:“那阿川就没在你面前提过关情什么的?我看他们两个……”
男女之间如果没有过深刻的爱恨纠缠, 二儿子何至于绝情到拉黑人家好几年的地步。
“你是不是年纪大了没事做, 热衷给人牵红线了?”
话没说完,就被那珉毫不客气地打断。
陈柏贤自从娶了小他十几岁的妻子后, 总忌讳被人说“年纪大”, 被前妻这么一噎,立刻就有点炸毛:“阿川年纪不小了,当父亲的为他考虑下不是很正常?何况这些年, 他身上连段像样的感情也没有。要是关情有意,老关那边想必也不会反对, 他性子冷,关情正好和他互补, 也是桩不错的婚事。”
那珉吹了吹指甲,直接拒绝:“他自己有手有脚的, 还不能找个媳妇回来?他的事情他自己定,我不插手, 也麻烦你不要瞎掺合。”
……连夜从她这里拿珠宝去结婚的事情就在不久前发生,当父亲的还在这里瞎牵线,可见儿子还是和她亲。
那珉挂了电话,又给陈谨川打过去。
听到那头压低的声音,也不自觉调小了音量,“……是不是打扰你开会了?”
“不是。衣衣昨天拔了牙,一晚上没怎么睡好。”
一句话隐藏的信息量不小。
当亲妈的都有点懵了,愣了几秒后直奔核心问题而去,“你过衣衣父母那关了?”
“那倒还没有。衣衣的爸妈还在英国,大概过年的时候会回海城,到时候我会上门拜访。”
那珉轻轻哦了一声,踌躇半晌:“要不我也买张票回来吧?万一你到时候被人家父母赶出来……”
乖巧漂亮的女儿一夕之间被人悄无声息地娶走,哪怕对象是她的儿子,站在女方父母的角度也会觉得难受。
她紧急面授机宜:“当父母的说到底,都是为了儿女好。你好好对衣衣,衣衣开心了,她父母自然也放心。……哎,你看你这事儿办的,我都不好意思给衣衣打电话了。”
陈谨川推开卧室的门再看了一眼,房间只亮了一盏小小夜灯,窗帘拉着,时间的流速在这里放缓,床铺上睡着他心尖尖上的人儿。
已经发生的事情,他从来不后悔。
阖上门。
他才开口回:“你儿子也没有那么差,放心。”
因为这通电话,去公司的路上未免沉默了一些。
司机在后视镜里,悄悄地看了他几眼。
到下车的时候,他面露迟疑:“陈总,您下巴这里……”,他伸手比划一下,“是不是磕到了?车上有创可贴,需要给您拿一个吗?”
陈谨川伸手摸了摸:“拿两个肤色的。”
总裁专属电梯间锃光瓦亮的镜子照清下巴处那小小一点牙印,他撕了包装塑膜贴上去。
林深一边跟老板汇报今天的行程安排,一边假装不经意扫过老板脸上的时尚单品。
在这样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位置贴创可贴,不知道始作俑者是老板的新婚对象,还是昨天勇闯办公室的关情。
陈谨川没忘记吩咐林深:“还有一件事,吩咐前台那边如果关情再过来直接挡门外,刷谁的名号都不行。”
林深从善如流:“好的。……那要是她们公司有商业上的合作意向?”公私角度都要问清楚,最忌讳上头神仙打架,殃及下头的人。
陈谨川顿了一下:“那就按正常的流程来。”
关家的家事乱,也不影响她家企业始终还是海城乃至全国房地产行业的中流砥柱,没有将生意往外推的道理。
他表情本来就冷冷淡淡,加上眉间的躁郁之色,林深不敢多嘴其他。总归是老板自己的事情,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
忙了一阵工作,手机里的置顶人还是安静。
陈谨川打了视频电话过去,大半天才接通,一双杏眼蒙了层薄薄湿气,也没法儿说话,就扭着脸给他看脸上肿起来的地方。
过了几秒钟后手机对话框里有消息弹出来,他缩小视频屏幕,点开:
【很疼。】
【非常疼。】
【可能以后生孩子,也就疼到这种程度了。】
……
各式形容疼痛的话语都车轱辘一样在手机里说了一遍,那头的手机大概被搁置在了被子上,一半是头顶的天花板,一半是她黑的发顶和红的眼睛。
素颜默默流泪的许云想,少了日常的漂亮活泼,多了飘渺如遗梦般的空茫。
有那么一刻,陈谨川的记忆逆向行驶,敞开一道雾中窄门,未明的邪念碰撞流动。
也是一个凄风苦雨的冬天,学校圣诞放了两周的假。朋友申请了回国的航线,他无事便跟着一起回来。
恰好厨房炖了姜汁双皮奶,他要上楼就一并端了带上去。离书房门口还有几步路,已经听到里面的对白。
“……你能不能轻点儿?”
“大小姐,已经很小力气了。”
“你到底能不能找到?……我真的很疼。”
“正找着呢,你这怎么搞的,血太多了……”
那一瞬间的惊疑不定让他浑身冰凉,加重脚步声走了过去,就看到两个人穿着校服并排站在窗户边上,陈慕舟半蹲着站在她的身前,专注盯着脸颊某处。
许云想一脸泪痕,看到陈谨川进来如蒙大赦:“二哥,救我……”,哭意在舌尖上滚了三滚,也叫他的心跟着抖了起来。
他走上前去替她检查,耳洞发炎,小巧耳垂红肿到艳丽,一只白皙的手虚虚拢在耳朵下方,上头滴了几滴浓稠的血。
陈慕舟举着白金的耳钉很是无辜:“发炎就是要先把堵住的地方清理干净啊。”
短短几步路,世界瞬间由黑白恢复到彩色,那一刻的栖惶犹如长镜头电影里的天空,沉默于不敢对人言的记忆湖泊。
……
他倏忽回神,不自觉放软了声调问:“那我让医生去家里给你看看。午餐想吃什么?我安排人送回来。”
许云想摇头,屏息在手机上打字:【我吃止痛药了……不要其他吃的,吃不下。】
到下午又改了主意,发消息过来:【二哥,我想喝奶茶,遇思街街尾那家芋泥红豆奶茶,热的,三分糖。】
陈谨川皱眉回她:【奶茶当饭吃?】
对面理直气壮:【我需要补充糖分。】
到底提前下班绕路去那边买了一杯奶茶,回去的路上收到陈慕舟的微信消息:【去衣衣家送煲汤,二哥我先直接过去了。】
到家的时候快五点。
门打开,入门处的地毯上摆了一双男款的AJ鞋,打闹的声音混合着电视剧的背景音从客厅里传过来。
入户没有遮挡,陈谨川一眼看到自己的弟弟被人拿抱枕狂敲。
听到开门的声音,沙发上的两个人都转头看了过来。
陈慕舟能说话,抢先开了口:“二哥,你管管她,我好心来送汤她还打我。”
一头精心打理的挑染短发已然凌乱。
少年人嬉玩打闹间的情谊,像烟雨中的枝头春意,明晃晃的美好。
许云想原本跪坐在沙发上,闻言噔一声站起来,往陈慕舟的小腿上踢了一脚,才往门口跑。
屋里开了暖气,陈谨川脱了黑色大衣,露出里头同色系的羊绒毛衣出来。
刚转过身来,就被人揪住衣服的下摆,一脸气鼓鼓地斜睨着下巴往沙发上发射无言控诉。
意思很明显,他欺负我。
陈慕舟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一双大长腿无处安放,语气里的幸灾乐祸掩饰不住:“就是给你拍照留念而已。”
陈谨川将手里的纸质打包袋放在客厅的大书桌上,先倾身抬起她的下巴检查,核桃般的肿块升级到了鸡蛋大小,淤青过了一夜颜色加深,“还疼吗?”
四目相对,许云想点头,又摇头。
止痛药已经按最大的剂量吃了,脸颊那一块痛到麻木,嘴巴都无法张开……但一想到他带了她最爱的奶茶回来,如此苦大仇深的痛里还有了一点甜的盼头,又弧度很小很小地扯出来一个微笑。
“他做什么了?”
许云想掏出手机,切到一个群里放大照片,怼到他的眼下。
一张鼓鼓脸颊圆瞪双眼的照片被p了同款花栗鼠照片在旁边,还加上了花字,“储存食物的第一天”。
客厅的顶灯,在他的头顶撒下一束光圈,黑的睫毛,深的眼窝。
许云想原本举着手机认真地盯着他,却发现他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漾出愉悦的笑意。
生气的人手速快过脑速,摁灭手机屏幕往他胸口上一拍。
先是软的毛衣质感,再是硬邦邦的胸膛。
他若无其事伸手压住她的手,另只手将吸管插进奶茶里递给身边的人,然后牵住往沙发上走。
顺便也学她的样子,轻轻踢了下自己的弟弟,“让一让。”
陈慕舟一脸受伤的模样:“……我妈知道衣衣拔了牙,让厨房炖了汤过来。哎,看我对她,不是,对你们多好!砂锅都一起拎过来了。”
他看一眼自己二哥,好像发现了新大陆般,“你也拔牙了吗?”
指了指他贴创可贴的地方。
许云想被握住的手逐渐捏紧,很尴尬,严重么?早上其实她的嘴巴也张不大开,只能咬到一点点,受力面积小,她当时又没什么轻重,第一次咬人也不知道力度如何……
陈谨川轻描淡写:“早上没留意,剃须刀磕了一下。”
陈慕舟没心没肺撸着花花的毛:“二哥你在这里住得惯吗?怎么不去你那边住,空间宽敞得多,花花都能跑得更自在。”
他对自家二哥和最好朋友的婚后生活充满兴趣,无法相信两个人就打算一直住这里了。要知道,许云想的公寓,是她们朋友聚会都嫌太小的地方。
公寓里才呆了三人一狗,竟然已经有种满满当当的感觉了。
许云想:“……”
身边的人拿起遥控器切到财经频道,然后淡淡开了口:“房子小,生活简单,时间充裕,有什么不好吗?”
最主要的是,最重要的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许云想在一旁咬住吸管。
比起感情,好像身体更先熟悉,然后两个人之间的界限也模糊了起来,那就可以再试探着往前面探一探,撒个娇咬一口什么的……
对方也没有特别生气的意思,那就是不反对。
人生在世真是有趣,莫名其妙跨过恋爱直接跳入婚姻里,绕过了感情先从身体熟悉起来。
条条都不走寻常路。【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