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你意图都快压不住了。……


    竟会在墙头碰到沈二郎,王静姝是意外又惊喜的,当然对他满脸的青肿也是震惊的,故而,两人趴在墙头望着彼此的一眼有无尽一样长。


    但驿馆


    更远处传来扑火和马嘶的声音并由不得他们这样叙旧。


    支撑着沈二郎的仆从星轨也受不住地催。


    沈遐元朝着王静姝伸了手,帮着她翻出了墙外,不远处一匹劣马低垂着头散着暑气。


    “那是表妹的马?”沈二郎问。


    “应是的。”她在放火前,自然也是让竹沥将她要的马给备好,不过馆驿中买通的仆役,也就只能做到准备这种程度的马了。


    沈二郎点了点头,走到劣马旁,解开了绳,似良善又不舍地与马嘀咕了什么,遂而,用力抽拍马背一下,劣马嘶仰马脖,四蹄狂奔。


    这时候沈二郎又上了他来时的马车,朝王静姝招手:“表妹,快和我走吧。”


    王静姝不做它想地就同沈二郎上了马车,星轨也一跃上车舆,驾着马就往方才劣马相反的方向狂驰。


    这马车显然的没有经过什么特殊的处理,比王静姝原先坐的颠簸多了。


    可马车中两人却并不在意,如险象环生一般各据着一角,同时开了口——


    王静姝:“二表哥,你怎么追上来的?你脸上伤又是怎么回事?”


    沈二郎:“表妹,三郎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二人狼狈又兀自地笑了。


    他们好好的世家郎君和女郎,如今形容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不成样。


    沈二郎先倾吐开了:“表妹啊,你是不知晓,三郎害得我好苦,他带走你,给我留下一堆麻烦处理遮掩也就罢了,他还给夜阑下了死令,凡来者一视同仁,我脸上这伤,就是昨夜想去见见你如何了被揍的。”


    原来沈二郎在赶至宜阳未能追得沈三郎,彼时她早已被沈遐洲在睡梦中给带走了,沈二郎不得已下,只能先将袁夫人那儿给通了气,就当王静姝还一直与她在宜阳避暑,继而一路狂追,接连被沈遐洲留下的人所阻。


    直到昨日,终于能追上了,还得知沈遐洲不在的好消息,径直寻上了夜阑,脸上的伤就是这般来的。


    今日也同王静姝想到一块了去,竹沥能这般顺利地放火拖住了人,沈二郎带来的卫士也功不可没。


    墙头相遇也成了必然。


    王静姝简直要被感动坏了,没想最后竟是二表哥最惦念她。


    然,当她问出“二表哥,我们这是要去哪?”时,触及沈二郎那笑眯了的眼,她本能地感到一阵不妙。


    “自然是寻三郎算账去。”沈二郎理所当然地道。


    王静姝当即就坐不住地站起,猛地磕到车顶才无比凄哀地问:“二表哥,我们难道不回洛阳吗?”


    沈二郎惊讶:“表妹竟是想回去?”


    “这可难办了,我方才拍马可是洛阳的方向,夜阑那厮反应过来后,怕是第一时间便会往那个方向追去。”


    “表妹怎不早些说。”


    沈二郎扼腕不已,可那张青青紫紫的脸,却实在瞧不出懊悔来,满是已经这样了,没有办法了的无辜。


    “我还以为表妹与我同是性情中人,受此等大辱定然是要寻三郎理论的。”


    那是你!王静姝瞪着的眼明明白白地呐喊着。


    沈遐洲都已强绑她了,她是多大的心才会不顾蜀地乱动,还要自己送上门去。


    那还不如去沈遐洲安排好了的蜀郡。


    马车中诡异的沉默,只有车轱辘转动的声响不断提醒着他们前进的方向。


    “送表妹回洛京也不是不行,但都出来好些日子了,就这般回去不觉得浪费吗?”


    “这般远门,就是世间许多男子也不一定有这样的机会。”


    “况且,有我与表妹同行,沿途危险又有什么怕的?”


    “表妹难道不想去见见三郎阵前挥斥的模样?”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表妹难道不想去瞧瞧三郎被你我戏耍的模样?”沈二郎在颠簸中,笑意却越发地狡谲,伸手指了指王静姝,又指向他自己,重复道:“你与我。”


    那是一种不带任何恶意,但满是恶趣味的语调,无疑的,沈二郎中途截胡了沈遐洲的女郎,并且将其带到其面前去耀武扬威。


    这做法,光是想想就很吸引人,也足够气人。


    他一再鼓动王静姝,双眼也兴味极了地等待着,他自然是瞧得出,王家表妹,与他很多时候是同类人,他们的内心永远是躁动的,不甘于无聊的,甚至骨子里就不是安分守己的。


    但也是不同的,比如,王表妹比起他来,就显得无比的单纯。


    三郎总是不让他省心,连追女郎都不会,若非他追来,表妹这一回洛京,他家可怜的三郎,还有没有机会都难说。


    也就他这般不嫌麻烦,又慈爱的兄长,才不辞辛苦,既解救了表妹,又不忘为三郎筹谋。


    他个人想瞧热闹的骚动在这些面前,当然是顺带。


    沈二郎难压的唇角牵动到了青肿之处,笑意蓦地又痛又喜感。


    王静姝瞧他,建议:“二表哥,你都这样了,就别笑了。”


    “你意图都快压不住了。”


    王静姝再单纯,那也不是不长记性的女郎,沈二郎的恶趣味她领教好几次了,这是个时而靠谱又时而不靠谱的郎君,他想看热闹不嫌事大是真,可有时在这些遮掩下有其他的意图也是真。


    她虽不知是什么,但多少能感知出些。


    但此刻,无疑的,二表哥就是找到了新的乐趣,那乐趣是她,也是沈遐洲。


    可也同样的,她被说动了,也犹豫了。


    她不是安分的女郎,甚至在内心的深处,喜欢刺激,喜欢打破被安排,那会无端的让她生出兴奋。


    要说回洛京,各种宴邀与节日多吸引她其实也不见得,年年有的东西,也就那样。


    但她显然的是更不想去蜀郡的,等沈遐洲忙完了再来陪她?那不是金丝雀那是什么?


    沈遐洲凭何强迫她为他等待?


    这种不悦下,并不会让她加重对沈遐洲的喜爱,只会不断地削弱她对沈遐洲的好感,她偏想与沈遐洲作对地回洛京去,也偏想更变本加厉地挑选夫婿。


    可现在,她有了第三种选择。


    沈二郎是沈家嫡系郎君,瞧着是无所事事的模样,可他的身份能行的便利并不少,即便带她混入军中也不是不能做到。


    他提出的畅想,非常的吸引人,也轻易地挑动了王静姝古怪的好胜心,脱离沈遐洲的掌控,然后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他面前,刺激他。


    沈二郎其实也被王静姝的出声吓了一跳,他屡试不爽的推波助澜,表妹如今竟能察觉出来了?


    他姿态也不由地端正了几分,问:“表妹想好了?是要去?还是回?”


    王静姝眉眼舒开,微扬的下颌,活像又傲又野的狸奴,她无比肯定地道:“去。”


    两人几乎是一拍即合,颠簸的马车中,聚首在一块说着计划。


    而他们的背后,是境遇翻转的两拨人马,夜阑在火势和混乱难以控制的时候,察觉到了不对,果然的,王六娘子不见了,留下的只有她的婢女。


    寻着踪迹追上了劣马,才发现是个障眼法,再即想到前一日才遇到的二郎君,一路追,又一路地被二郎君暗处的人马阻拦。


    就如放风筝一般,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日,蝉鸣阵阵,日头也如沸如蒸,沈二郎带着王静姝也并不特别急着赶路,躲在阴凉处歇息。


    除去初时的慌乱,他们如今倒是且行且游,从巴东郡向北,经过巴西郡,再往前便是梓潼,到了梓潼,距离蜀地真正动乱的地方便很接近了。


    沈二郎出行虽简了些,但该带的都带了,没带的也有神出鬼没的卫士提前等在前路备好,就连造饭用的炭也是精炭,烧的时候无烟也无焰,还带有一股木质的香味。


    两人隔着不远处瞧着星轨埋釜造饭,王静姝不断为自己扇着风,沈二郎却一边躲凉,一边嘴巴不停,他总有说不完的话,一路上相处久了王静姝都有点烦这个二表哥了。


    好比此刻,她就听得沈二郎讲星轨的名字从何而来,沈遐洲身边的星泉也是他起的名……


    王静姝闻得一阵肉香,当即抛开了沈二郎,道:“


    开饭了。”


    星轨手艺好,简单野雉肉也烤得脂香阵阵,不枉沈二郎出门也要带着他。


    正用着食,周遭灌木窸窣响动,突然扑出几个人影,紧着就是又杂又乱的哭喊,他们又哭又求,双目紧盯着锅中饭食,尤其是混在其中的几个妇人,身边还跟着饥瘦的孩童,目中饥饿扑面而来,即便不用细听,也知他们所求为何。


    王静姝手中的肉不免往前递了递。


    沈二郎当即打落她手中的肉串,拉着她走,她不解望去,只见沈二郎难得地满面肃容,“小表妹,我今日就给你上一课,做人有时候不能太心软。”


    只见,他们方上马车不久,更多的流民从灌木中窜出,也不知哪些个没有抢到饭食的高喊一声,“他们穿着是贵人,他们车上必定还有食物!”


    一双双秃鹫一般饥饿又悚然的眼锁住了他们的马车,这一刻,王静姝才打心底里生出了胆俱,那是人的眼神,但又不止是人的眼神。


    饥饿使人疯狂,也使人抛却人性。


    这是足以颠覆王静姝过往认知的大绥另一面。


    马车在奔动,但仍有人在无限接近。


    星轨一边赶着车,一边将两指伸入口中,高啸三声,有卫士出现。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他们才彻底甩开了那些疯狂的流民。


    王静姝平复着今日所见的震撼与纷乱,紧盯着沈二郎问:“二表哥,你是不是故意的?”


    第42章 第42章“卿卿,我实在听不得你……


    王静姝实在很有理由怀疑是沈二郎故意安排碰上流民的。


    他们沿途一路早几日都是太太平平的,前头也早有人探好了路,今日却陡然地遇上了这般多的流民,二表哥初时也显然没有那么慌,还有功夫教育她,可后来又不似作假,着实让人难以猜测,不如直接问。


    沈二郎此刻也擦着惊吓出来的汗,被王静姝问得生出几分心虚,虽说出了点预料外的意外,但毕竟是自己定下的路,要说一点准备没有那也是假的,一瞬的功夫又重新摆出了淡定的姿态,“表妹想多了,你我既决定了一同去往梓潼,当然是安全第一。”


    “不过这处越发靠近乱动之处,逃出的流民也越发的多,也不可能如前几日一般途中半点波澜也无。”


    “今日这条道也是没有办法,已是提前探查过了,只没想才堪堪半日的功夫,就又多出这般多的流民。”


    王静姝狐疑,但已相信二表哥不会拿自身危险开玩笑。


    沈二郎见此,擦着汗地继续道:“今日遇上了流民也好,表妹对之后的行程,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流民固然可怜,但我等若是遇上了,也要以先保全自身为先。”


    王静姝赞同地点了点头。


    沈二郎瞥王静姝一眼,又状似无意地提起沈遐洲叹道:“我们遇上这些流民就已很是为难,三郎不但要从成了气候的流民军手里夺回阴平,还要招安和安置他们。”


    沈二郎摇头几下,其中为难想想可知。


    王静姝越听越面露古怪之色,二表哥一长串的话中遮遮掩掩地透着事情的真相,二表哥是知道今日所走的道会遇上流民的,也如他所说,再往下走,这是不可避免的,是为了给她提个醒。


    但二表哥的态度也足以表现,他并不知会有这般多的流民,就像是突然出现的一样。


    而且,怎就突然提起沈遐洲了,还为他发愁了起来?


    两人蓦地沉默了。


    沈二郎在想到底是哪里没有计算到,流民怎会突然增多?按他原先计划,他本该姿仪甚好地借助零星遇到的流民,为表妹长个见识,然后再趁机说起要安置流民的不易,这差事落到三郎身上,也是极为难办的。


    到时再带表妹先远远见见三郎端秀善良、尽责,也就能打消许多的成见了。


    他可谓是为了三郎也为了王表妹,费尽心力地安排啊。


    他打定主意,与其让长公主为了利益和拉拢,给三郎指婚个联姻对象,那不如先让三郎选个喜欢的,他瞧着王表妹就很不错,还能制得了三郎,就是三郎,实在太不会追慕女郎了,哪有用绑这种手段的?


    只能他多操劳一些了。


    而与此同时,王静姝则是想,是不是不该太信任二表哥,二表哥答应帮忙和怂恿的事吧,好像就一件没有成功过,就如介绍的名士,就会同时带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沈遐洲),答应帮她举麾赢得端午祭拔选,他先中了招闹肚子,再到了现在,怂恿她去沈遐洲面前耀武扬威——


    他们真能平平安安到吗?


    二人目光兀地撞在一块,不信任与别有用心相碰,各自移开了视线。


    两人尤在平复着百日里遇到的惊险,快入夜造饭时,明明足够隐蔽,炭火也无烟无焰,可就是又吸引来了一大波的流民。


    当即默契地扔了锅饭就跑。


    这次反思原因时,终于有了些进展,正因他们的炭无烟无焰,而放松了警惕,然则饭香比焰火更吸引人,流民之间相互察觉跟从,才总是汇聚而来,其次,还有个坏消息,阴平郡的僵持,导致周遭原本汇集的流民难以安定,更不受控的往外迁动,甚至扩散至梓潼和广汉郡。


    所以他们才会在赶路时遇到越来越多的流民。


    接连被围追几次后,沈二郎与王静姝再也不敢埋锅造饭了,而且他们也没什么余粮了,就是那些暗中卫士也流散许多,如今两人简直相看泪眼,确实刺激死了,刺激得时时刻刻都要注意着小命。


    沈二郎宽慰:“表妹,别难过,怎么这也是难得的经历,多少人一辈子也难体会一次。”


    “再忍忍我们便能到梓潼城郭了。”


    脸花花的王静姝再也不想理会沈二郎了,只竖着耳听星轨打听来的消息,听闻是有京中来的官员,下令锁死了周邻三郡,并强制各郡接收流民。


    这是为防流民扩散得更广引起不必要的动乱,也是为收编安置流民。


    王静姝若有所思点头,难怪刚开始遇上流民时,流民都是向外逃的,而后来遇上,便成了同路。


    她与沈二郎原是想过放弃去梓潼,及时离开,但也因三郡封锁及远近的原因,才继续向梓潼。


    也更知那京中来的官员许是沈遐洲。


    在沈二郎的对比下,她现在竟有点想念沈遐洲。


    然,王静姝与沈二郎对沈遐洲只猜对了一半,来洛京的官员确实是他,但他如今并不在梓潼,他心中因与王静姝的约定,只想快点结束这边的动乱,故而日夜兼程地赶到梓潼下布了一系列措施,又赶去了吕思温扎下的营帐。


    以至于他收到夜阑送来的王静姝消息已是几日后,彼时,正是攻下阴平郡的关键时候。


    众人只见上一刻还细听他们商讨的年轻郎君,面色陡地冷寒了起来,眸中若有幽火。


    陷落流民领袖手中的阴平是必须取回的城池,但这无疑是个极大的烫手山芋,那般多的流民如何安抚,又开哪一郡的粮仓?


    也正因为这种犹疑的人太多,吕思温一直不能好好地调动地方兵马,而他从京中带来的兵马对上据守阴平的上万壮勇显然不够,甚至当对方使出用阴平城中百姓和流民当肉盾的损招时,他的长处根本无力施展。


    沈三郎来了,也一样要面对这样的难题。


    除去夺回阴平郡,安置流民,不但需要能力,也更是一个得罪人的活。


    他已不耐听这些人的争执不休,不容置疑拍板:“今夜攻城。”


    有人仍然想说些什么,被年轻郎君目光触上一瞬,一股恐惧油然而生,这位郎君绝非吕三郎那般听劝能左右的人,若是他多提一句异议,他的脑袋下一刻就会搬家。


    沈遐洲回到帐后,喉头涌出一股腥甜,他后悔了,他不该为了自己的私欲,将王静姝强带入蜀地。


    不知女郎到底在何处的不安深深攫住了他的心脏,他一会企盼女郎能乖一点,继续去往早有安排的蜀郡,可心中又深知,女郎和自己二哥都不是什么安分的人,他们甩开他的


    人,必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行动。


    他擦去唇角的血,问嵇牧夜阑那边可还有什么新的消息。


    嵇牧摇头,有些担忧郎君不断奔波的身体道:“二郎君也在,不管去何处,想来都能照顾好王娘子的。”


    沈遐洲阴沉沉望了嵇牧一眼。


    他的女郎凭何要二哥来照顾,况且王静姝还明明白白的欣赏过沈二郎,这种往上冒的阴暗,令他胸腔中气血翻涌更甚。


    “你立马带一队人去寻他们二人。”沈遐洲当即将自己剩余的卫士也全调出,“把他们安然无恙地带来。”


    心中虽恼沈二郎,但无疑的,在关心女郎的同时,他也在乎沈二郎的安危,可他仍旧不能接受二人行在一块,而王静姝竟然愿意就那样跟着沈二郎走了,他又增了一句,“分开带来。”


    那就是连路途中的相处也不让了。


    嵇牧诡异地理解了郎君的用意。


    当夜,嵇牧带着一队卫士出去寻沈二郎与王娘子。


    而沈遐洲也强硬地非拿下阴平不可。


    连攻了两日,阴平拿下了,然出去寻人的嵇牧却恰好与王静姝和沈二郎错过。


    两人有惊无险地入了梓潼,梓潼太守接见了沈二郎,接二人到府中小住洗尘,沈二郎又用身份的便利,带着王静姝跟从运粮的队伍去了阴平。


    此时两人所行的目的也变了,从刺激沈遐洲,变成了吓他一跳,看望他可有受伤。


    一路他们听闻沈三郎英勇果决,身先士卒,又斩杀周遭豪强,接受收纳流民。


    王静姝倏地觉得这个郎君既熟悉又陌生,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激荡。


    沈遐洲是洁净漂亮又俊朗的郎君,他固然武艺高强,可王静姝未曾窥见过他如武将一般入乱军阵敌中,也想象不出他杀敌的模样。


    是会狰狞恐怖?还是如沾血的鹤一般沉静优雅?


    她听见自己的心鼓咚咚,一路所见所闻竟然都抵不上这一刻的期待,她想,她能被沈二郎说动冒险,其实也无不有沈遐洲的吸引在。


    送粮的队伍到了阴平,她与沈二郎免不了跟着被盘查,远远望见出城来的一个白袍小将,随着这小将的靠近,王静姝认出来人是吕思温,吕思温也见到了王静姝,震惊极了,女郎素简方便行动的衣裙,乌发堆盘,但并无华饰,只在发尾上几寸,用绸带绑缚成一束。


    然她的脸庞又是极明妍的,尤其是在这样破败又重规整的城郭中,她醒目至极,已有很多很多的人在暗中打量她,她无畏地不动,甚至用眼压制回去,素妆布裙也难掩她身上的独有的气势,明明白白地告诉旁人,她是有来头的女郎。


    众人都不敢再多瞧她。


    吕思温也一样,他心中蓦地升腾起一阵羞窘,当初离开洛京时,信誓旦旦地还想为女郎分忧,却空有一身武艺,连地方关系都处理不好,兵马调动都还是瞧在吕相面子,最后几乎是沈三郎在使唤他。


    现下也是沈三郎命他去接粮草,当然不是已经送到城门口的粮草,而是更远一些州郡的粮草,不止是官府的,还要想办法从世家与豪强手中筹得,他知沈三是不愿坏了自己的名声,让他去,可也是他自愿的,他没有沈三掌控全局的魄力,但好在还有身份和武艺可用,他去筹粮草,身份够高,也够得罪得起人。


    “吕郎君!”在吕思温还没想好如何面对女郎时,王静姝先唤了吕思温。


    吕思温马速减慢,直到在女郎面前停下,“六娘子怎会来阴平?”


    “这说来话长,”王静姝眼眸微掀,上前一步:“倒是要先恭贺三郎此战大捷。”


    吕三郎赧然,想说些这次他非是出力最多,就听闻女郎连珠一般地问:阴平内里如今可是安稳了?都缺什么……


    最后,才是问,沈三郎如何,他可有受伤?


    女郎掀起的眼睫,在提及沈三郎时,向下微阖了阖,颤得如微动的蝶翼一般。


    吕三郎心脏蓦地被击一下,敏感地察觉,或许最后一句才是女郎真正想问的。


    他唇瓣翕张一下,还未说出什么,那边沈二郎已然眯了眯眼,他千辛万苦将表妹带来可不是为了便宜这小子,怎还喊得这么亲切,他家三郎果然离不开他这个兄长,当即清咳几声,喊道:“表妹,我们该入城了。”


    王静姝扭头一瞬,吕三郎也低怅道:“六娘子去吧,沈三郎受了伤,应在太守府中养伤。”


    受伤了?


    王静姝心中不免担忧,吕三郎却已翻身上了马,她也被沈二郎拉一下,避让开,双目交汇一瞬,彻底道了告辞。


    入了城,沈二郎就不与那些押送粮草的人一行了,他们准备径直去太守府寻人。


    然,又是一阵错过,沈三郎是借着养伤的名头谁也不见,其实前一日夜里的时候就离开了。


    无法下,沈二郎倒是自然极了地接过了一些沈三郎未及处理的事,还等得了几波失散的卫士寻来。


    沈遐洲会去哪,王静姝其实能想到,他一定去寻她了,每当这时候,她就望一眼沈二郎。


    沈二郎一边理亏地多干活,一边道:“表妹,这事本就是三郎先绑走你的错,你我顶多算是运气不好。”


    他说完的当口,一片衣袂从门外掠过,紧接着就是嵇牧深深望了房中的两人一眼。


    那方才门外走过的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是沈遐洲回来了。


    沈遐洲是负气走的,他掐死屋中两人的心都有了,这两人的胆大妄为简直到了一种地步。


    可他们说的又没错,若非他偏要将王静姝带出来,又无法将她放在身边,也不会发生后面的诸多事。


    但他也实实在在地又伤了心。


    嵇牧见自家郎君多有消沉,也有些气不过:“二郎君此次实在过了,他们根本不知郎君此次为了寻他们顶住了多大的压力。”


    郎君连杀了几名不听话的地方将领,又亲到阵前劝降,方得以顺利将阴平夺回,夺回后也非万事大吉,杀了那几个流民领袖在壮勇中立威,又施以利益将他们收编,还有四散各处的流民需要定出安置的流程。


    这些吩咐下去后,并未得以休息,以养伤为借口不见人地去寻二郎君和女郎,好在行到半途时与他撞上,送来新的消息。


    结果,相聚的场面却是听到这般伤人的话。


    沈二郎也心知说错了话,夜里的时候入了沈三郎的房中,没说几句被扔了出来的。


    反观王静姝那儿,犹豫许久迟迟没有主动去寻沈遐洲,而沈遐洲这次也未主动寻她,但遣人送来了口信,说她可以走了。


    王静姝气得浑身都抖,沈遐洲这是什么意思,想带她离开洛京就离开洛京,现在却见不都见她说她可以走了。


    她王家六娘子,是那种任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


    怒问:“他人在哪?”


    无人敢告诉这位娘子,沈二郎像是早早就等着似的,偷偷从门外招了招手:“表妹,我知晓三郎在哪,我带你去。”


    王静姝一言不发地跟着他,沈二郎汗颜无比,这和他想瞧的热闹可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想的是,带表妹外出游历见识一番的同时,让表妹发觉三郎也是正派的人,绝非只会做出绑缚女郎的人。


    可好在虽发生了些波折,但也算达到目的地带着女郎瞧见了三郎是如何安置流民,又是如何地与人为善。


    沈二郎不由道:“表妹,我们三郎其实自小就是个温柔雅正的好郎君,虽然后来长得歪了点,但本心还是良善无比的,你瞧瞧,他做的多认真。”


    偏脸一瞧,再也夸不下去,只见王静姝望着远处身着葛布衣袍的郎君,冷笑:“他装的。”


    “他别有企图。”


    “我之前与二表


    哥一同帮忙誊抄名册的时候就发现了,他留下了许多壮勇。”


    王静姝是世家出身,有些东西即便初时不懂,但事后也能回过味来,什么样的流民更吃香?参照诸多世家豪强的发家史,无不是吸纳青壮的流民,壮大自身的坞堡。


    他倒是做好事的时候都不忘为自己左添一点声名,又添一点好处,用的粮草还是指使吕三郎用吕相的名头去敛。


    沈二郎不由抚额,完全撮合不动两人。


    “二表哥,你就帮我转告他,我回洛京了。”


    王静姝越说越冷静,原先被气急想寻沈遐洲理论的念头也渐渐打消,留下需要转达的话,转身要走。


    还在做好事的沈遐洲实则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陡地见着女郎来了后便要走,脸色微微地扭了一下。


    正托着碗等施粥的老人惊骇得手抖了抖。


    “郎君。”嵇牧提醒。


    沈遐洲为老者打了满满一碗粥,笑意温柔,叮嘱亲切,既而将粥勺往嵇牧手中一塞,追女郎而去。


    熟悉的拉扯感,王静姝都麻木了。


    有人自后地靠在她肩头,似喃又似怨地道:“卿卿,我实在听不得你说走字。”


    第43章 第43章“我不吃你这一套。”……


    王静姝用力推开沈遐洲脑袋,眼神冷淡:“不是你让我走的吗?”


    女郎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乌睫浓而扬,扑如细羽开翅,其下眼眸也清清透透得像是浸水的宝石一般灿然,但她冷眼看人时,那剔透的眸光就像是凉水一般将人浇得透心凉。


    这一眼,沈遐洲就知道,王静姝是看透了他的手段。


    他轻拉着女郎腰间的环佩,轻声道:“我那是伤心了,我想等你来寻我。”


    “你绑架我,你还伤心了,还想我去寻你?”


    王静姝也被他的不要脸给惊到了,从心中生出了气,从他手中用力扯回自己的环佩。


    沈遐洲却不放手,不管是什么,只要与王静姝有关的,他就从未想过放手。


    以退为进不行,那就继续不择手段。


    王静姝见夺不回自己腰间的环佩,干脆地去解开那带子。


    沈遐洲握住了女郎的手,掀眼间浓黑如墨,摄人心魄,然那浓墨一瞬就化开了来,变成黏黏糊糊的一团,“你来寻我,我其实很开心。”


    “但也很害怕。”他抚上了女郎的颊靥:“我会不受控地担忧你会不会遭遇什么?路上可能吃好?你连婢女都没带,谁人照顾你?”


    他的目光落在了女郎发间,一点一点下挪,王静姝是自来喜鲜艳喜享乐好美饰的女郎,可此刻,在阴平这样的地方,她身边没有了侍女,也没有了华服与美饰,口脂也不曾涂抹,露出了她本来的唇色,不寡淡,但明显的不够艳。


    他的拇指跟着摩挲过女郎的唇瓣,“卿卿,我害怕。”


    “也后悔。”


    王静姝心脏猛然地颤了颤,她知道他说的害怕什么,后悔什么,他也太犯规了,这番剖白若是放在别的郎君身上,难免少了几分动容,可他眉淡如墨,衣袍不胜,她抬眼便恰触及他领口处露出的颈子,喉结轻滑,再往上的肌肤略显苍白,唇色也淡淡的。


    他虽在人前做戏,可他所言又都是真的。


    他是个矛盾重重,既坏又善于拿捏人心的郎君。


    不该对他太过心软,可她似乎就是会被这样的郎君吸引,每多看一眼,每多听一刻,她的心就跟着沉沦一分,他听到郎君说:


    “二哥说我不懂如何追慕女郎,我也心知我不够好,不是你喜欢的那种郎君,你喜欢什么样的郎君我去学可好?”


    “别回去好不好?”


    这一下,王静姝觉得自己就像是话本中的书生,被出现的狐妖拿捏得死死的,她哪里不喜欢沈遐洲这样的郎君,自幼时她就喜爱这样气质流离,又如春山秀水一般俊美的郎君,虽后面逐渐认清他的本性,可仍旧会被吸引。


    过往他孤且傲,她也满是好胜心,关系差时,谁也不对谁低头,可现在,他学会示弱了,说话也温温柔柔,像是情人的低语,就好像他们的关系还极好,即便想争吵也如打到了棉花里一般。


    她艰难地别开视线:“我不吃你这一套。”


    “那你吃哪一套?”沈遐洲从善如流,又去勾拉王静姝的环佩和绦带。


    王静姝被他问得羞恼,用力扭头要推开他一些,却不防沈遐洲低垂下的面容就在咫尺,粉桃一般的唇瓣就这般擦面而来,沈遐洲想也不想地垂头,亲吻,还吮着吸了吸,他似尝得了味,更是不放地拥上了女郎的后腰。


    四处经遭抢掠的阴平,他们的背后也不过是破落的门板,门板咯吱,王静姝面红地推沈遐洲,没想非但推动了,还将人推倒了,年轻倒退趔趄几步,跌靠在了散着干草的柴垛处。


    他似还浸在方才的情欲中,目中几分茫然,只见女郎惊恐的神情,想解释解释他平时不是这么弱的,却感身上某处,有什么渗出,低头看去,鲜红浸透了腹处衣袍。


    王静姝不敢置信地跑至他身侧,语中惊恐又害怕:“沈九如,你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会死吧?”王静姝实在太久没经历过这样随时会出事的郎君,他怎么推一推就倒,还往外渗血啊。


    她手都不知如何放才好,一会想去捂他的腹处,又一会怕他晕过去地拍拍他脸。


    沈遐洲捏住了女郎拍来的手:“我死不了,是伤口裂开了。”


    所以他受伤原是真的,还带着伤去寻她与沈二郎,最后还恰好听到沈二郎与她的谈话?


    王静姝的心非但软了,还生出了一点点愧疚,她嗫嚅地道歉:“我方才不该推你。”


    “我去为你寻人来。”她提起裙摆就要起身去寻人,却被郎君猛拉一下,跌坐回去,不解地撞入了郎君乌黑的眼眸。


    那眼眸直望这处屋房外,有一片靛色衣袍透过门缝,王静姝吃惊一下,将沈遐洲护在身后。


    “是二哥。”沈遐洲心底生出点点喜悦,王静姝的举动是骗不了人的,她担忧他。


    王静姝却感受不到他的喜悦,她整个人都僵了僵,望向门外不再藏的身影,确实是沈二郎无疑。


    她根本不知沈二郎是何时来的,又来了多久?


    可是听到了她与沈遐洲方才的拉扯?


    然这些思绪也就一瞬,她连忙喊:“二表哥,三郎快不行了,你快来看看他。”


    沈二郎自然是瞧见了三郎身上的伤势,或者说昨日夜里被扔出去前就已见到过,所以才会听得里面惊喊动静时,犹疑地显露了看戏的马脚。


    但三郎也没到“不行了”的地步吧?


    他脚步滞了一瞬,望见三郎也一样的吃瘪神情,就又开怀了,将人扶起时,状似担忧地叹道:“三郎啊,你这样不行啊,身体如此差哪有女郎会看上你,我就早让你多多修养吧?”


    “非要朝堂上下地乱折腾不够,还跑到外头来建功立业,你可知我与表妹是有多担忧你?”


    沈二郎望一眼王静姝,还不够的道:“你瞧表妹多康健,你多同表妹学学。”


    王静姝对此极赞同地点头了。


    沈遐洲咬牙吞声不已,恨沈二郎在报昨夜的私仇,二人昨日夜里其实就已见过,但沈二郎实在太多话,吵得人伤口疼,就唤人将他扔了出去。


    没想今日就又过分上了。


    他实不知王静姝到底如何看他了,他想辩解几句,可又卑劣的想,或许只有继续装相一点才能骗得王静姝留下。


    他缄口不言,默默忍下了沈二郎的趁机数落。


    王静姝也确实没有走,跟着回了太守府,在外等着医师为沈遐洲换药。


    沈遐洲换药后,披好中衣,被叮嘱好好修养,沈二郎还想唠叨几句,触及三郎阴恻恻的眼神,半天吐出道:“你这样表妹不会喜欢你的。”


    年轻郎君双目更是漆黑如墨。


    然听得女郎入内的脚步,他陡地收了那股汹汹杀意,带着淡淡病气倚靠床柱,仿佛命不久矣的虚弱。


    沈二郎虽触及了些三郎与王表妹的关系,有意撮合,


    可三郎这般变脸也实在、实在太快了些。


    王表妹那般明妍朝气的女郎,怎么瞧都是更喜爱那种英勇有气概一些的郎君吧,三郎这也反其道行得过了吧?


    第44章 第44章“我听卿卿的。”


    沈二郎有意提醒几句,却见王静姝已然入了内。


    王静姝一眼就瞧见了沈遐洲,他面色苍白憔悴,虚弱十分,仰靠也显得几多无力,可他容貌又非常出众,闭目时自然敛下的眼睑,随着细细来回的呼吸轻轻颤上一颤,就如山巅的晴光薄雪,既耀目,又极怕他散。


    就是这种要死不死的脆弱感,王静姝觉得自己很不道德地被吸引住了,连走近的步子都轻了许多。


    沈遐洲有所感地睁了眼,有所动作地要坐起些,被上前的女郎轻按住了:“三表哥,你才重新上了药,别乱动了,免得伤口又崩裂。”


    女郎语调无比的柔和,就是对待极易碎的珍宝一般,她的双眼也自始至终没有离开郎君的脸,那眼神与普通的欣赏不同,还多了些怀念,细辨下还有些责怪与叹息。


    沈二郎在喜爱看热闹的同时,也极爱观察人的细微神情与表现。


    王表妹现在的古怪就如当初提起三郎的那抹可惜,一样难以琢磨透。


    三郎非要给自己安上病得快死了的设定,而王表妹似乎也很不正常?


    正琢磨的关头,三郎目光瞟了一眼他手中的药碗,又余光上挑一下,大有“你怎还在这儿”的意味。


    沈二郎心中不耻地啧叹一声,借故将药碗交给了王静姝。


    他在外廊道走了片刻,忽地顿住了脚步,他方才,回想起了带三郎给王表妹送药那日所谈内容,表妹是在听得他说三郎病好了才流露出古怪神情的。


    福至心灵般的,他似窥见了表妹心中所想,不由摇头一笑,这世间,病得快死的郎君或许非三郎一个,但能有三郎这样病起来也好看的,难寻。


    这次看来,也不算他又坑了表妹。


    *


    接过药碗的王静姝没有多说话,一口一口地给沈遐洲喂药。


    这是加速伤口愈合,避免伤口感染发热的药,黑糊糊一团,浓烈的中药味道充斥房中,光是这味道就能猜得到底有多良药苦口。


    一个一口一口地喂,一个一口一口地吃,每一口,苦涩就要在口腔与喉腹回转一次。


    但两人没有一个露出了难以忍受的神情。


    一个极温顺,一个极专注,如沈二郎所想,王静姝确实对病得快死的郎君接受良好,甚至怀念,这世上就是有一种人,明明病得不行了,偏又能将那种病气融入自身的气质中,不显油尽灯枯的灰败,而是像南方的雪,不常见又稀疏薄透,接到手中的时候,总是没来得及多瞧瞧,就已融在手心。


    沈遐洲给人就是这样的感觉,精致典雅,还对自己的生不生,死不死一点也无所谓。


    这便是她第一次见到沈遐洲时的感受。


    所以,她常常怕沈遐洲就如雪一般见一次少一次,怕他突然消失。


    只有每日都去瞧一瞧他还好好的,才能放心。


    怀念之余,也生出责怪,他又落到这副模样,大半都是他自己作的。


    而她,也在这极宁静的相处中,既欣赏他的虚弱俊美,又在衡量计较,她知道的他不是个好郎君,心眼小,身体不好,行事也诡谲,他不是她想象中表里如一需要呵护的郎君。


    可她又实实在在地被这样独一无二的郎君吸引。


    一碗药喂完,王静姝也一念既定。


    她就再留留,看看这总虚弱得不行的郎君到底还能做出什么。


    也欲在放纵中,瞧瞧自己到底喜欢这郎君什么,是他俊美的面皮会占上风,还是先受不了他诡谲的行事。


    就如他们分开的突然,和好的契机也突然无比,默契地知晓这里不是洛京,也不是建业,没有被迫离开建业的王六娘子,也没有被长公主时时盯着的沈三郎。


    一瞬的功夫,沈遐洲好似又是那个总赧然害羞的别扭郎君,而王静姝也又是那个一旦喜欢就什么都不管的肆意撩拨的娘子。


    嵇牧望着他们平静无比的喂药喝药,那种悚然又悄悄爬上了心间。


    这两位祖宗的游戏可真是一次比一次诡异可怕,他家郎君要是再疯一次,简直不敢想象,二郎君真不该将王娘子拐来。


    这哪是撮合,分明就是不定时的惊雷。


    他想,他不如去接王娘子还在来路上的女婢们,默默连守在门口都待不下去地走了。


    沈遐洲垂着眼睫,无声地感受着口腔中的涩意,女郎不愿与他再生纠葛,可她果然庸俗,肤浅,还极好骗的心软。


    但他也清楚地知道,她也是极薄情,喜欢和心软得容易,一旦看清就舍弃放弃得也容易。


    他幽暗的眼眸光闪一下,那就一直骗下去,伪装成她喜爱的那种郎君,光明磊落再善良一点。


    再抬眼时,他对她清雅一笑,笑容清浅又克制,那些微的病气也似揉碎的水光,直击王静姝的心脏,她心动下要为郎君擦拭唇角的一点药汁。


    沈遐洲赧然退却,弱不胜禁地要避不避,双靥浮起一点点不自然的微红,握住了女郎不断凑近他唇角处的手,“你还走吗?”


    他又低垂下了眼睫,语气淡淡,不舍却又好似无力的怅然:“我如今这样了,若你还想走,我也拦不住你。”


    欲语还休的一眼。


    王静姝却噗呲地笑,“沈九如,你承认吧,你根本不会放我走。”


    被戳穿的郎君神情微扭一下,却不经意地望入女郎分外剔透漾水的眼眸,她还在笑,笑得艳光四射,遍体芳华,耀目得人晕眩。


    他确实不会真放女郎离开。


    女郎看透他地嗤笑,将药碗往一旁的小几上一放,站起身,双手捧起了他的脸。


    发从女郎的肩头不断滑落,光线也被遮挡了大半:“所以你这次想把我往哪送,还是蜀郡吗?”


    “你心眼怎这般小,你是怕我回洛京无法施为破坏吗?”


    “你不是总说我弃你吗,那我便再与你试试。”


    女郎一旦无所顾忌起来,沈遐洲心跳也猛地加快,总觉得女郎说的试试似乎还有别的意味。


    可也同样的,这怕是最后一次。


    他心鼓咚咚,果然又听得女郎道:“前提是你不得再骗我,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手段也不能再用到我身上。”


    “也别老装模作样,我不吃你这一套。”


    熟悉的话语,沈遐洲蓦地笑了,她分明很吃他这一套,可也就一瞬的功夫,他就敛了这窃喜的笑,目中漾出温软的喜悦,顺势蹭了蹭她的手心。


    他亲了她的手心。


    还回望她笑道:“我听卿卿的。”


    王静姝被烫到一般收回手,沈遐洲这人,学习能力简直太快了,他羞赧但不再生涩,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就撩拨她一下。


    王静姝羞恼地去捂他的嘴,“我从未同意你这般喊。”


    “那喊你什么?姝儿妹妹?”


    “姝妹妹?”沈遐洲似得了趣地一个个称呼试验过去,语调缱绻,又拉着王静姝问:“那你是不是该喊我九如哥哥,或是遐州哥哥?”


    光是想想这些称呼从女郎口中喊出,他血液就几欲沸腾,他仗着伤势,拉着王静姝讨价还价,连记恨许久的吕思温都被他攀扯了出来,道王静姝竟喊旁人三郎,还病态地问:“你喊三郎的时候,想的是他,还是我?”


    第45章 第45章可你为什么离我更远了?……


    沈遐洲简直给他几分脸面就能开始染坊来,王静姝不愿与他多胡闹,用怀疑打量的眼神在他伤处来回扫了扫。


    “你不会怀疑我骗你吧?”沈遐洲目露伤怀之色。


    他为达目的确实越来越会做戏了,可这伤口却可见的是真的,他伸手就去解衣  ,甚至要将刚重新包扎好的伤处解开。


    王静姝惊吓地阻止他,她觉得沈遐洲是真的有些不正常,他好像疯的越来越严重了。


    可对付这样的疯郎君,王静姝自有一套办法,她阻着沈遐洲的动作,微笑着摇头,“我没有怀疑你。”


    “我是想起你先前流的血,我被吓到了。”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受的伤?”


    “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伤是常事。”沈遐洲说得有些含混,但他溺于女郎的关怀,拉着王静姝问:“你当真不想去蜀郡吗?”


    “你为何一定要我去蜀郡?”王静姝不解。


    “我也不是很想你去蜀郡。”


    “但我更怕你觉得无聊啊。”沈遐洲轻叹又带着些委屈地摩挲女郎的指骨。


    他从强行带走王静姝时就犹疑过,犹豫是将她带在身边还是送到更安全的蜀郡,无疑的,蜀郡是更适合女郎待的地方,安全,也繁华,王静姝这般爱热闹的女郎只要去了,一定会感兴趣。


    如今也是如此,他即便将王静姝留下了,知晓她不回洛京了,可也仍旧会担忧她会感到无聊,怕她一旦感到无聊,就又生了回洛京的心,既然这样,那不如继续送女郎去蜀郡玩乐几日,等他尽快将阴平的流民安顿了,就去寻她。


    一切也能回归到一开始的轨道中。


    “沈遐洲,你又给我来这一套。”


    女郎清脆的声音传入郎君的耳中。


    “你弯弯绕绕的,不就是想我自己说留下来陪你吗?”


    “你若是怕我无聊,就让我看看你每日都在做什么。”


    她想与沈遐洲多相处,最好相处到更认清彼此,或许只有如此,才能将当初突然两清的不甘消除。


    而且,她也想寻得决定选择沈遐洲的理由,因为这实在是个麻烦的郎君,他野心甚大,母亲还并不喜欢她。


    她的心犹在摇摆。


    但她愿意再接近他一些,探究一些,不再止步于那终会老去的容颜。


    沈遐洲自然不会拒绝女郎的请求,所以,在他修整一日后,就迫不及待地重拾那些公务。


    他可真是作死了地作秀啊,王静姝就瞧着他身子还没好,就见了许多的人,有些是地方官员,有些是府衙小吏,他们有的负责郡县的管理,有的是能切实地每日与流民打交道,他们规划将过多的流民分散到不同的村镇县中……


    王静姝静静瞧了许久,晃荡来的沈二郎问:“表妹看出什么了吗?”


    王静姝:“作秀。”


    沈二郎干笑几声,夸道:“表妹好眼力。”


    “可即便是在作秀也是在做好事不是吗?”沈二郎抛出一问。


    王静姝无可反驳地望向沈二郎,沈二郎却仍旧瞧着沈遐洲,不太正经地道:“表妹啊,你别看我们三郎总阴晴不定的,他本质可真是个好郎君。”


    “我虽常不赞同他的行事,可总比一点追求也没有的好。”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比不想活的好”,三郎年纪轻轻时就在中毒后一点求生意志也没有,现在想想都后怕,可麻烦的是,现在追求也太大了些,学谁不好,非学长公主。


    沈二郎露出头痛无比的神情,又晃荡着走了。


    王静姝再次看向那与诸多小吏侃侃而谈的郎君,他毓秀清朗,除了面色仍旧有些苍白,但并不减他的一派高华。


    王静姝其实并不怎么见到郎君这样的一面,她过早地见过了沈遐洲阴暗的那一面,所以再来瞧他这端正的一面,总觉得他是在作秀。


    他分明不是好人,他这次也不知自己收纳了多少的私兵,当然还有很多的人心。


    王静姝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过早地收拢这些,他是沈家家主和长公主的亲子,这些东西,时候到了不就自然有了吗?


    可也如沈二郎所说,即便是在作秀那也是在做正事,而且,他在做这些的时候,那副好相貌更显端正,纯善,还有些美好。


    她一边排斥的同时也一边被吸引。


    她有点不知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也越发地看不懂沈遐洲了。


    她对他产生了更多的好奇。


    沈遐洲与那些小吏说完话,走到女郎身边:“是不是很无趣?”


    王静姝摇头。


    沈遐洲便拉了她的手道:“过两日便是大势至菩萨佛诞日,阴平百姓乃至流落到蜀地的百姓都是天灾与人祸的受害者,我同衙吏们商量从梓潼郡请一座佛像和一些法师,为死去和还活着的人行一场佛事,也祈求日后再不受血光兵刃之灾。”


    “你要与我去一趟吗?”


    阴平死了这么多人,确实该做一场法事,王静姝这些时日见了许多的流民与生死,她的心境也发生了许多的变化,听得此邀请,第一反应竟是对这些宗教有了信服。


    她点了点头,答应要陪沈遐洲一起去。


    梓潼并不算远,骑马的话一日就可到,王静姝自己就会骑马,沈遐洲便反其道而行,道伤势不曾痊愈,要与她骑一匹马。


    王静姝乜一眼他,看穿他的把戏。


    同乘那必然会减慢了行程,沈遐洲还时不时地在路过村镇时要停下来,招来里长,亭长们过问一下流民的安置问题。


    又是一次等待后,郎君自后贴来,他圈住王静姝的腰牵住缰绳,嗓音有些低落的沉:“卿卿,我已经在做一个好郎君,可你为什么离我更远了?”


    “你不是说要与我试试的吗?”


    郎君的嗓音就贴着女郎的耳膜在喃响,王静姝只觉得痒痒的别开一点,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她在观察沈遐洲的同时,不再如往常一般举止亲昵。


    沈遐洲发现了这一点,忍至今日才提。


    他觉得这于他而言非常的危险,他有种留不住女郎的感觉,她的喜欢来去都太快了些。


    王静姝茫然扭头,不懂他从哪得出的结论,她分明是在更愿意接近他啊。


    四目相对间,沈遐洲先败下了阵,他垂下眼,不受控般地阴鸷。


    这夜,他们暂借住到了梓潼最有名的灵泉寺中,梓潼太守得知了此事,也前来拜见,但梓潼太守对沈遐洲所提议颇为为难,借出佛像并不是难事,难的是要凑齐能支撑整个佛诞日需要的各种佛事人员,梓潼离阴平近,故而也颇受波及,佛诞日这日自然也是需要行佛事,舞《四方菩萨蛮》助阵。


    要完完整整地将这一整套班底借出去,那他们梓潼又如何过佛诞日?


    最后商讨下来,能借到的只有佛像与二十大师,还有部分助阵佛舞乐伎,加之阴平本就余下的班底,最后只差了助阵的主舞天女。


    王静姝听得掀了掀眼,佛、道两教是此时兴盛的两股宗教,两教又有佛事舞蹈,与道教舞蹈之分,佛舞有《天竺乐》《四方菩萨蛮》,道舞也有《紫极舞》、《八卦舞》等。


    若非被沈遐洲骗出了洛京,她自编的《飞天舞》或许也能在洛京大势至菩萨日时,施展一二。


    她逃亡一路,有卫士和二表哥庇护,其实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也一路见识颇多,她为那些沿途死去的流民伤感过,也无能为力过。


    她忽地想起二表哥说的话,沈遐洲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确实是有在做好事。


    或许她也能做些什么,事虽有偏差,她的舞用在为那些死去的百姓求往生也无不可。


    她主动与沈遐洲提起她之前欠下的一舞,她可以为佛诞日佛事助阵。


    沈遐洲沉默了许久,他答应了,可在女郎见不到的地方,目色几多阴晦还有些茫然,王静姝还是想同他两清吗?


    第46章 第46章“我不是随便的人。”……


    时间是非常紧的,


    第二日一早就需要带着所借的人重回阴平。


    阴平并不大,可为了大势至菩萨日的佛事清理出了游行街道,四处入眼虽仍可见毁坏了的房屋,但经过几日的恢复,与秩序的整理,又听闻有佛事,人心也生出了希望的生机。


    王静姝身边的婢女也到了阴平,她们原先被落下,夜阑等人自然是紧着追沈二郎与王娘子,但也不敢就不管王娘子的婢女,只留下了更少的人,走得更慢了些,后来更是停滞不前,直到危机过去,才又接来。


    竹沥一边为娘子整理着带来的衣饰,一边心中不痛快,她家娘子,如今竟然沦落到在这样破败的小地方为佛事助阵,他们娘子本该……


    她想不出本该的模样,但总归不会是现在的模样。


    王静姝心境却颇为平和,或许是一路见过了流民的生死,她在模仿壁画天女的时候,心觉比过往更能捕捉那一抹神韵。


    她能坚持十几年的习舞,本身就对习舞有不一样的情感,这种更精进的发现,无疑比其他所带来的关注更吸引她。


    当佛像从阴平的寺庙中被请出时,她也手持莲花登上了由牛车所拉的另一辆车,车驾上有一半丈高宽金箔包就的莲台鼓,宝盖垂曳经文幡帐,四面悬有金铃七宝珠,


    周遭法师梵唱,随行乐伎奏《佛谒》,而王静姝初时只手捧莲花灯静立其上,但随着身旁幡鼓与梵唱的变化,她的舞姿也开始发生变化,展臂时而合学礼佛,时而回身侧托,捏指推掌绕腕,每一势都恰合诸佛多般神态变化。


    面上的金色珠帘虽遮了她大半的容色,但那微下敛的神姿,恍若壁画中神女再临世间。


    车驾在前行,诸多才受得磨难的百姓不由汇行而来,他们受佛音所感,不禁跪下祈愿,愿已逝的亲人往生不再受苦,也祈求苦难过去,灾难与兵刃不再。


    王静姝随胡笳与鼓声舞动,手中一盏灯莲,时而静燃,时而随着她的身姿快速连成光亮一线,众人瞧不清她的面容,但披帔长裙,动若飞霞,那一盏跳动的光火,更是直印入了所有人的心中。


    王静姝将代表着整个阴平祈愿的莲花灯跟从佛像入了佛殿,继而将莲灯供奉在佛像前。


    她的任务也至此完成。


    沈遐洲自女郎上莲车时便一直注视着,他的心神被女郎的每一勾手,每一旋动,甚至每一细微的眼波凝动所牵引,他不断为这样光华熠熠的女郎心动,也不断地省视得内心的阴暗,他感到可惜,后悔就应将梓潼的天女也抢过来,不该被众人抢走了独属于他的一舞。


    王静姝虔诚地奉完灯,就发现在佛殿昏暗角落等待她的郎君,她走过灯烛,像是携着漫天神佛的光彩走向郎君。


    沈遐洲呼吸都跟着凝滞,他觉得自己那一直漏风的心口好像在被什么填满。


    王静姝见他呆滞的模样,不由玩心大起,隔着面帘,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一下。


    许是女郎太久不曾这样主动过,他也做错事般的小心翼翼,此刻倏地被偷袭一下,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般摸了摸自己下颌,双眼也像是被点燃的星子一般渐亮。


    他身形足够清雅,身量也高,可这举动偏像稚子一样,透出几分纯粹。


    纯粹得足够令人悸动。


    王静姝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她观察了郎君几日,最后仍旧是觉得唯有这面皮最吸引她,本就是以欺骗与怜惜开始的感情,能走多久从来都是未可知的。


    此刻她为心中的悸动屈服,她拉一下郎君,仰着头问:“你方才在想什么?”


    这一刻的女郎,好像又回到了更早一些前的时候,她没心没肺地只遵从心动。


    沈遐洲为这样的她感到一分熟稔,又更有一分难以把握的心慌,可他又在这一刻更沉浸入了女郎的细语轻问中,那份心慌微乎不可见。


    他有些幽若又委屈地道:“你那舞本该属于我一人。”


    幽暗的烛光打映在他微垂的玉白面容上,怎么都透着一股的委屈凄楚。


    王静姝怎么也没想到他一个人惨惨淡淡地站在昏暗中想的就是这个,怔忡一瞬,哈哈地靠在柱子上笑了起来,“沈九如,你不光是心眼小,气量也小。”


    “我当你这些日子为了阴平忙前忙后的,这么一支舞不当不舍得。”


    “而我,也刚好能还了你一舞,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没想你心里这般舍不得。”


    “我若是不问,你是不是又要气出个好歹?”


    她笑得面颊上的珠帘也乱颤,纤细身形的影子也随着她的笑在浮动不止,简直可恶得令人牙痒。


    沈遐洲睁着眼,将女郎的可恶尽收眼底,可他时时刻刻地记得要当个端正的好郎君,一点违矩的举动的都没有,只有握紧的手,还有眼底不时透出的欲色出卖了他,他极想将这个肆意嘲笑他的女郎拥入怀中,用森白牙齿去啃噬轻咬她,甚至将她吞入腹中。


    然,也正是在他瞧着女郎想着发怔的时候,他腰间感到一股拉力,被女郎旋身拉入了身旁最大的那根佛柱后,“这舞我其实只跳了一半,后一半我现在跳给你看可好?”


    她并未等郎君的回应,身形已如一尾鱼一般从他身前滑走。


    阴平太小了,她所编的舞实际是按洛京的景乐寺出发经铜驼街入宫城来编的,若她没有被沈遐洲拐来此,她应会捐大笔的香油钱,想尽办法做大势至菩萨佛诞日的助阵天女,这也是她能立马上手阴平佛事的原因。


    这于她而言,本就是计划中的一环,只是地点发生了点变化。


    既已无法改变,那就不要浪费。


    只见她从沈遐洲身旁退后一步,不再是以各种缓慢佛态为主的舞,她舞步飞旋,纤腰堪折,披帔流动间仿如壁画中要携霞飞走的天女。


    她旋身展臂的动作越发的快,甚至在一瞬的功夫中取走了一盏本该置于烛案上的莲灯,莲灯在女郎手中像是有了生命,那火光飘飘曳曳,时而靠近沈遐洲,又倏而远离,女郎身上的珠帘金钏更是鸣动不止,她像是误闯凡尘的女妖,无一不美,也无一不惑人。


    直至最后折腰而来,沈遐洲接下那盏莲灯,又恰捞起了舞得身子都在轻颤的女郎。


    明明弯折得如蒲草一般的腰肢,却在触碰到郎君臂弯的一瞬,如弓弦一般回复到最初的状态,她俯压着郎君问:“这下可还清了?”


    她脖颈上全是湿汗,声音也带着些破碎喘息,可她仍旧坚持着倾身向上凑,继续问:“你要与我试试吗?”


    沈遐洲本就不甚清醒的眼眸陡地一缩,王静姝在诱他,她从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女郎,她忍耐至今,屈服是暂时的,她想睡他?


    睡了他之后呢?


    不满意就将他抛弃吗?


    他推开女郎,面上有绯红浮现,可神情却又端正无比:“我不是随便的人。”


    第47章 第47章“这里不行。”


    王静姝有些生气地看向沈遐洲。


    他不是随便的人,难道她就是了吗?


    他当她做下这个决定容易吗?


    即便已经知晓丹阳王不会入洛,也不会给她带来威胁,可回不去建业是不争的事实。


    回了洛京她仍旧是要议亲的,只有议了亲,压在她身上那不确定的威胁才能彻底结束。


    而沈遐洲这个麻烦郎君能不能指望都难说,她才不会将选择只放在他一人身上。


    况且他做的那些事只能说是难以计较,而不是真就烟消云散了。


    可她实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女郎,也实被沈遐洲吸引,既如此,何妨先试一试。


    没想,他确实听懂她意思了,可也先矫情上了。


    这是沈遐洲第二次拒绝她了,他到底要什么?


    爱吗?她这不就是在给他爱吗?她可从未对旁人说过试一试的话来。


    而且,她瞧他分明是有些动摇的。


    她仰着细长的颈,再


    次倾身上前,细燃着的莲灯再次被女郎仆得一跃,薄薄的一重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细长。


    “沈九如,你当真不与我试试吗?过了今日,我或许就没有兴致了。”


    她的呼吸也在上扑,温温热热的就浮在郎君的脖颈乃至耳后,肉眼可见的,他一片肌肤都在洇红。


    王静姝看得有些发怔,抬起手轻触了他红得不像话的脖颈,肌肤果然很烫,甚至那经络也在她碰上的一瞬喷薄地跳动,呼吸也变得粗重不少。


    王静姝做坏地往他颈后吹了吹气。


    铜制莲灯落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郎君受不得地扣住了她的手,他心口在剧烈起伏,可睁眼间,眸光又泠泠无比,“这里不行。”


    王静姝恍然一瞬,她兴起的地方确实不太对,即便佛殿中早已没了旁人,可那漫天的神佛壁画,还有宝相庄严的佛像都在指明这不是个可以胡来的地方。


    她启唇欲问些什么。


    郎君将她看透般地道:“今日不行。”


    王静姝算是明白了,地点不行,时间也不行,或许改日也不行,她简直被他的各种矫情给打败了,目中摇落的兴致也在一点点减少,她微垂下了面容,收手般地减轻了方才扑在郎君身上的力道。


    然也是这一瞬的功夫,她好似又听得了郎君的声音:“其他的可以。”


    他的这一声清淡似喃,王静姝听得不真切,不解地仰头,郎君也恰在这一瞬亲来,唇落在她的颊畔,继而摸索般地从唇角咬入。


    王静姝身子发颤,她被勒着腰身向前送,鼻息交错间,未干的薄汗如绮丽的春情,将两人牢不可分地黏连在一处。


    她被亲得身子发软,可眉眼又极舒服地展开。


    落地的莲灯顽强无比,至今未灭,只是倾倒下燃得火舌不定,它的焰光那般弱,佛柱后的成片烛光又那般盈盈,明暗的拉锯,将年轻男女的身影也拉得飘忽不定。


    这于他们而言足够隐秘,又足够刺激,还有些荒唐。


    可王静姝本就是胆大妄为的女郎,而郎君也不见得多理智,他能稳住的唯有不让女郎一次性地满足。


    纠缠的身影缓慢分开,女郎迟钝地还未回拢更多的神智,数次的亲吻,她并不排斥,甚至被更多的新奇牵引得想探寻更多,也想试试更多。


    她不满地仰头,却不知自己在郎君眼中是何等的艳色,琉璃色眼眸漾着一汪春水,双靥晕红似染霞,唇瓣也嫣红柔软得像一块诱人的甜糕。


    沈遐洲俯眼观察得微感失控,他又推开女郎:“待改日,改日我们再试试。”


    羞涩,又落荒而逃。


    王静姝被一人留在了殿中,迷离的双眸逐渐清明,嫌弃地皱了皱鼻,沈遐洲这个能做出绑人来的郎君,事到临头,竟只敢与她亲亲。


    她实在嫌弃,可也有点隐晦的心动,这样的郎君才有些可爱,还有些令人心痒的悸动。


    夜风过檐,金铎鸣泽,如佛音一般清心。


    这样的鸣响乃至这样的佛诞日佛事也不止一处,甚至更宏大,更喧嚣熙攘。


    洛京的景乐寺邀得皇上亲封的护绥神女陶然娘子助阵,一路佛音梵唱与天女舞乐直入宫城拜见帝王与长公主,为洛京最高阶层的那群贵人奉香供灯。


    荣耀加身,佛缘深厚,陶然早已不是初入洛京毫无根基人脉,苦等一个机会的寒门女郎,有许多的世家夫人信服她,时常邀她一解佛语,或是宴请作客。


    长公主似也因她想起来她的父亲陶敬,虽未有举动,但明显是将其记在了心中,时又有人上书,建议加强吏治,举贤不出世族。


    时下的官场,不管是刺史、太守,还是他们举荐的人才,大都是出身世家大族,通过这种相互举荐和门生故吏,世族的势力一直在不断扩大,官场时至今日,发生对立,也无非是一方想维护世家的利益,而一方想打破世家的垄断,将权利收归到皇室的手中。


    上书人的建议,本质是长公主所求的,打破推举的垄断,将人才选拔的权利转移到自己的手中,掌握了人才的选拔,才能收拢更多的权利。


    长公主虽对上书建议暂不予理会,可其中风向变化已然传播。


    她在用这些似是而非的举动试探大族。


    有人为窥见的机遇而激动,也有人为此蹙眉抱团,还有人心觉这种对立还不够激化,一团名为权利的旋涡,卷得众人纷纷下场。


    当然还有人身在旋涡还不自知,陶然几次在洛京宴请中,试图寻找那个之前嚣张得不可一世的王娘子,却一无所获,听闻是病了在外修养。


    而沈府中沈风眠已替代王静姝收到不少问候,远在宜阳的袁夫人更是恼得骂了家中小子,没有一个是省心的,只能装病得长公主的千秋宴都不曾出席,期间也不断写信去往阴平催促。


    而阴平流民问题的安置无疑的是缓慢的,不止是阴平所带来的难题,更是秦、雍两州随时会再爆发的天灾影响,还有虎视眈眈的羌胡与鲜卑问题。


    八月里,陶敬从雁郡太守一跃成了幽州刺史,收到消息的沈二郎脸色明显变了变,雁郡紧邻并州,而并州的太原是沈家坞堡庄园等所在,其中大哥沈遐光也仍旧驻在此地。


    前有崛起的寒门武将,后有司州洛阳,巧合也罢,蓄意也好,长公主这是先将自己人防备上了。


    王静姝就是在这样的时候重新回的洛阳,一如既往的繁华,要说有不同,就是许多世家女眷也听说了北边的问题,也不知是谁心善地要为此出一份力,王静姝收到的第一个宴请帖子就是个为展示善心办的赏菊宴。


    她离开洛京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个月,可像是过了许久一般,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她又长高了一些,明妍的脸庞褪去了那微剩的稚气,秀眉红唇,舜华夺目,她身上唯她独有的古艳盛美,更是将她与世间其他的许多美人区别开。


    沈风眠见了都双眸微亮地瞧了好一会,继而又无比担忧地叹气,容色太盛注定不会落于普通人家,略普通一些的人家绝对护不住这份美丽,好在她的出身足够好,如今也很是有选择的余地。


    她见王静姝是与沈二郎一同回来的,多有打趣,“你与我沈家儿郎可真是缘分不浅,可要我去与我那嫂嫂说道说道,你我两家亲上加亲。”


    沈二郎那笑眯了眼,肚子里流出的坏水比黄河还长的模样,光是出现在脑子里,王静姝就打了个寒颤,她连忙摇了头。


    沈风眠见此也并不惊讶,沈二郎这个娘家侄儿,与王静姝这个夫家侄女,两人一样的招蜂引蝶,细想想那场景确实不合适。


    “你这不像是病了的人,精神得过了头。”沈风眠冷不丁地掀眼道了一句。


    显然地那种沈二郎出门游历恰好去了宜阳接回表妹的说辞,她就信了一半,王静姝这个侄女儿身体好得几年都病不上一次,还闲不住的性子,说不得这两个月躲哪去了,只是有袁氏也参与进了遮掩,她便也不多过问,只当不知。


    此刻瞧王静姝满脸纠结说不说的模样,也轻笑一声地放过,“罢了,你回去歇息吧。”


    王静姝仍旧迟疑地转了转脚尖,似有什么想问。


    沈风眠便又是慢悠悠地道:“家中的人都回去了,可放心了?”


    王静姝终于绽出了极明媚的笑靥,“小叔母,日后我一定孝敬你。”


    “我也是,我日后也一定孝敬娘亲。”


    王闻礼紧跟着王静姝学舌一句,沈风眠被两人逗得心情甚好,干脆挥手道:“行了,你也同你六姐姐玩去。”


    王闻礼是极喜爱王静姝这个堂姐的,得了母亲的放过,放下笔就欢呼着扑向王静姝,要王静姝带他出去玩。


    王静姝想着两月未归,正好去瞧瞧寄存在金林玉书阁中的几幅字画如今反响如何了,顺便收收租赁的费用。


    她当初带去准备售卖的字画,一副就达到了想要的结果,故而剩下几幅就收了立马售卖的心,而金林玉书阁的掌柜也正需要这样足够吸客的佳


    作,便以租赁的方式寄存在了金林玉书阁。


    还有借出给惠王的字画,许是因她一直不在洛京中,还未收得还回。


    王静姝已许久没有想起惠王这人,此刻乍然想起,竟只有字画一项值得惦记。


    可他是真有钱啊。


    她尤想着下了马车,还未踏入金林玉书阁中,同她一道出门的王闻礼先瞧见了画糖人的小摊贩,那小贩手艺娴熟,小勺舀一勺糖料,往石板上左扭右扭地慢慢浇铸,黏上竹签,用小铲刀铲起,飞禽、走兽皆是栩栩如生。


    王闻礼走不动道地在一旁静看,“六姐姐,我们买几个这个可好,带回去给母亲也瞧瞧。”


    王静姝自是无不可,这种小孩的玩意,她全买下都支付得起,财大气粗地吐了一个“买”。


    王闻礼一会自己要个老虎的图案,一会又说要给母亲带一个锦鲤,一会又问她喜欢什么。


    她当即也半弯下腰地与他一起挑,她挑中一展翅的蝴蝶,见商贩仍旧忙碌着画糖画,脑中忽地浮现总气红眼的郎君,当即与那小商贩道:“再为我画一红眼睛的兔子。”


    她强调要是红眼睛的兔子。


    糖料熬煮的糖汁颜色并无法选,但她瞧见石板旁还有许多各色的干果,可点缀上去,也就加几文钱的事。


    “得嘞。”商贩喜得应道。


    一大一小的姐弟二人,正在等着糖画,他们就瞧着商贩画,不时地还提点要求,老虎要凶狠一点,锦鲤的尾巴要长一些。


    小的童稚可爱,大的女郎皓齿朱唇,笑靥灼目。


    惠王在书阁之上下望许久,下了书阁,在女郎几步处声音悠缓又透着一丝惊喜道:“王娘子,许久不见。”


    第48章 第48章剧情


    王静姝循声望去,青年郎君温和噙笑,不是惠王又是谁。


    王静姝没想这么巧地就在此又遇到了惠王,寒暄几句后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糖画之上。


    惠王敏锐察觉女郎虽瞧着交往一如往常,却少了几分言语中的勾子,非是女郎昔日语调多勾人,而是少了那种那种能将话题一直进行下去的兴味。


    男女之间有意无意其实是非常直白的,有心者,即便是简单的天气晴好与否,都能有说不完的话,无意者,再多的话题摆在眼前也难以进行下去。


    而过往,王娘子无疑是前者,二人相交各有示好,往来更是无涩,至今他那还存留着借来的字画,若王娘子有意,他们凭此无疑能继续加深往来。


    然则,他方才递出的话头,被王娘子身旁的稚子小儿打断后,就再未被接上。


    王闻礼是孩童的心性,但他无疑是机敏的,对王静姝也足够熟悉,察觉六姐姐对来人并不热络,熟练地不断喊六姐姐看糖画。


    这是早有的默契,早在建业之时,就常有年轻郎君缠着邀六姐姐看画了、赏花了等等,都是他仗着人小,拯救六姐姐于水火。


    王静姝如今也确实不知该如何与惠王交往的好,坏郎君她已经招惹一个了,又麻烦又危险。


    而惠王,她是真没能瞧出他是沈遐洲口中会给沈二郎下药的人。


    用听来的认知去对比眼前温和浅笑的惠王,怎么对比都怎么诡异,完全辨不出谁更值得信赖一些。


    故而,乍然遇见,她言谈中多有克制,好在她没有白疼王闻礼一场,鬼精鬼精的,知晓为她解难。


    然,惠王极有耐心,他即便疑惑女郎的转变,也单方面地不显冷淡,他的等待温和且没有攻击性,甚至在女郎与小童拿到糖画时,便示意身边的仆从上前给银子,快过女郎身边的女婢。


    王静姝眸中闪过一抹犹豫,几根糖画只是小钱,相识的郎君抢先一步付银子,其实并不算唐突,也没有必要计较地伤了情分,可她瞧了瞧方拿得的红眼兔子,启唇阻止道:“惠王殿下,我与七弟糖画是为送人,不好受殿下恩惠。”


    赠人的东西自然是自己花费才显心诚,这样的拒绝惠王理应明白,但无疑的,也有些落了惠王的面子。


    惠王自来修养好,面色只略顿一下,睇眼仆从收回手,竹苓也趁此机会给了银子。


    “王娘子此次回洛京后,好似有些不一样了。”惠王笑语。


    王静姝毕竟年长,不好同王闻礼一般嘴馋地拿到糖画就咬,交给婢女收着,闻得惠王这样一问,心中稍起波澜。


    真要说变化的话,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少改变,她只是没有初入洛京时那般急切罢了。


    她当时既担忧家中来人将她带回,又担忧在千秋宴上遇得丹阳王,还对夫婿的挑拣上有压沈遐洲一头的念头。


    如今千秋宴已避过,家中人也已离开洛京,她紧绷的心神自然就更松散了下来,她有更宽裕的时间去做选择或去与某个郎君磨合。


    也正因于此,她变得更挑剔,而惠王这个昔日人选,也同样变得不是特别重要了。


    惠王感觉她变了,其实并没有感觉错。


    不过她才不承认,扬脸笑道:“殿下定是感觉错了,我不是还是我吗?”


    女郎笑靥烂烂如华,半点阴霾也没有,确实还是那个王娘子,甚至那种谁也难折的姿态,更刺激得人跃跃欲试。


    足够美丽的女郎,不用更多的理由,就足以令人为她心动。


    但惠王也是极有分寸的人,懂得什么样的距离更能获得人好感。


    他并不对女郎紧缠不放,而是温和地提起书画的归还,“今日没想能在此遇见王娘子,王公的字画还未谢过娘子,赏菊宴那日再带给娘子如何?”


    “自然可以。”


    王静姝应完才发现自己还是上了套,这不就被套出也要赴宴了吗,但也同样说明惠王与此宴有些关联。


    惠王望着的她流露出的惊讶,并不遮掩用意地笑了笑,今日只点到为止地交好,道了还有事,便先离开了。


    王静姝的好奇心不免被提了起来,对那赏菊宴也兴趣更浓几分。


    与惠王这样的郎君相交其实是非常舒适的,温和体贴,不会过分靠近,又在恰到好处的距离表明自己的心意,他怎么会是会用下作手段给人下药的郎君?


    王静姝心中的天平又在动摇,甚至狐疑起沈遐洲那个疯郎君泼脏水的话能信吗?


    “六姐姐。”王闻礼昂着头,将在出神的王静姝唤醒。


    王静姝摸了摸他脑袋,入了书阁,同掌柜的取了这两个月的赁金,掌柜热情的笑脸都挤成山脊一样的褶子,“王娘子,这几幅书画可还需继续寄存?”


    凭着王公的字画,书阁中往来的文士较以往翻了一倍不止,光是拓印本就卖了不知几多,他自是希望王娘子能继续将王公的书画寄存,若是还愿意出售就再好不过。


    王静姝看出掌柜的心思,想到那有特殊用意的赏菊宴,默念了一句“阿父,你也不忍女儿没钱花吧”,又卖了两幅字画。


    离开了书阁,她带着王闻礼闲逛了许久才回沈府,府中并没有那个让她灵光一闪,邀了红眼睛兔子糖画的郎君。


    她与沈二郎轻车简行,是为做戏全套,但也比沈遐洲早回到洛京,她捏着那竹签想,沈遐洲如今大概还在归京的路上,可能明日到,也可能后日到。


    这留出的无人可扰的两日,有点珍贵也有点无趣,她琢磨着该做些什么地咬了一口蝴蝶形的糖画,而那根兔子糖画被她插放在了小花觚中。


    花觚中并无花,但置了冰,能让这糖画多保留时日。


    甜滋滋的糖味也从她口腔中漫开,她取笔写下一张邀吕三郎见面的字条,让竹苓送出。


    吕三郎是除沈家外,唯一一个知晓她这两月去哪了的郎君,阴平城门匆匆一面,几多惊讶与不解,可惜没有过多的时间去交谈。


    后来也没有机会再见,听闻他是在筹粮中被后来得到消息的吕相召回洛京  ,那些以吕相名义几乎是等同开仓抢来的粮,也非是他自己送往阴平。


    她想知晓吕三郎如今是如何了,再者吧,也希望吕三郎能帮忙保守这个秘密,她并不想太多的人知晓她去过阴平,她与沈遐洲那说不清理还乱的关系,怎么想都是个麻烦。


    她至今也想不明白长公主为何不喜她。


    而且怎会有做母亲的自己揭孩子的短呢,还是那种几近赤、裸地将沈遐洲隐晦的一面展示出来,不但以此来试图吓跑她。


    还扯出了丹阳王警醒她。


    她虽然自小就没有母亲,但也见过旁人的母亲是什么样的,爱子当为其计之深远。


    总之,绝对不会是长公主那样的。


    她有点抗拒被更多人知晓她与沈遐洲那些私下底的纠缠,也抗拒被长公主知晓,她没有与之抗衡的能力。


    她是胆大妄为,可不是不要命。


    一旦回到洛京,她就控制不住地想着这些事,口中的糖也变得没有滋味,她就说沈遐洲是个大麻烦,可他非要来纠缠她,而她也又心动又苦恼。


    与此同时,皇城内宫。


    堆满奏折文书的桌案后,长公主一身华贵宫装,闭目由一个有些年岁的女婢为她揉按额穴。


    她依旧肤光胜雪,只眼角透出些风霜与疲色,紧蹙的眉心也显着她的心情不愉,可她唇角却又是向上勾着,谁也琢磨不透长公主到底是何想法。


    在这极其安静的宫殿中,也不知她是与何人说话:“到底是我赢了,我们的孩子同我更相像一些。”


    她的孩子,同她一样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阴平一行,将暴动安排处置得异常完美,就连将女郎绑走的手段也与她昔日像了十足十。


    愉悦不过一瞬,她又阴沉下脸地睁眼,为她揉按额穴的女婢惶恐地下跪,无人敢直视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下去。”


    漱阳长公主挥退了殿中仆侍,独她一人的宫殿空敞又透着几分空寂的森冷,她一会为自己更胜一筹发笑,又一会暴怒低语:“你为何不给我回信?”


    “要怎样你才肯重回洛京见我?”


    “三郎的婚事,你沈家未来的女主人你也不在乎是谁吗?”


    “三郎喜爱王家女郎,可那女郎我实不喜,三郎竟为了这女郎数次不再听我话。”


    “王家也不是好的,一面与你沈家姻亲,一面又想与丹阳王交好,这些南地的士族都一样的养不熟,几朝过去了,还一堆心思。”


    她目中狂意涌动,低喃越发带着一种癫魔,“北地的士族也一样,所有人都一样。”


    “我不会让三郎娶他喜爱的女郎,他一定会去请你的……”


    似想到什么的,她的情绪又渐稳,对着铺在案上的信纸露出了诡异的笑,朝殿外吩咐道:


    “将陶娘子请来。”


    翌日,在沈三郎还未归京时,洛京中已隐隐有了个流言,长公主有意为沈家三郎和陶娘子赐婚。


    最先听得流言的沈二郎差点从椅上摔下,疯了,真是一个比一个疯。


    大张旗鼓地道沈家要与寒族联姻,那不是将沈家架在火上烤吗?


    他焦急走至房外,又倒回房中,对,要先告知大伯一声,还有大哥和父亲……


    沈二郎一连写了数封信,送出后瘫靠在靠椅之上,倏地,又惊坐起,表妹,表妹那里他也要亲去一趟瞧瞧。


    然,行至流虹院,却被告知王娘子不在,出门会友了。


    第49章 第49章“与我何干?”


    八月的天气已没有前两个月那般又热又熏蒸,加之林间绿树遮蔽,扑在身上的温度就更适宜了。


    王静姝对吕三郎的邀请非常直接,田猎。


    一段时日不见,吕三郎消沉了不少,骑在马上的郎君即便是笑,也不如初见时那样肆意飞扬。


    王静姝瞳仁微动地有些同病相怜,她一夹马肚,跑得超过吕三郎几丈远,复而一扯缰绳,扭头:“吕郎君,此日风光甚好,不如我们再比上一比。”


    女郎高坐马背,阳光自后照来,吕思温不知是被光晃了眼,还是被女郎莹白的面容所惑,微眯了眼,继而心中也生出一腔想要发泄郁愤,拍马上前:“好,六娘子承让。”


    马蹄飞纵,风过林梢,也将年少的郎君与女郎心中郁愤与不快尽数吹散,众人只见自家郎君和女郎忽地就较量上了,谁也不让谁地加快速度,有时候是衣带翩扬的女郎快上一点,有时又是劲衣黑袍的郎君快上一些。


    他们慢慢地就跟不上了视线,也追不上两位主子的速度。


    酣畅至极的一场比试,跑至最后其实谁也不再去在乎谁赢谁输,只是为了让自己胸腔更畅快一些,也更寻回了自己本该的模样。


    吕三郎仍旧是那个没经权利倾轧,畅快做自己事,心中有满腔抱负的洒脱郎君。


    而王静姝也仍是那个心气高又明妍的建业女郎。


    他们慢慢在藏在葱郁林木间的湖畔停下。


    “六娘子因何不快?”吕思温按着马辔,额角有汗,但精神却焕然地看向并行的女郎问。


    王静姝不答反问:“吕郎君又因何郁愤?”


    两人倏地相视而笑,吕三郎望着悠荡白云,先开了口:“我满心抱负,原以为去了阴平能有所施展,可到了才发现,我一筹莫展。”


    那暴动非单靠武力能解决,阴平流民武装能成气候,盖因许多郡县官员早前的独善其身,不接受甚至驱赶太多,才以至那些流民联结成了一股绳。


    强压夺回固然简单,可事后的疏散安置才是许多人更在意的,担忧会担责,也担忧被触及了利益,所以他总是调不动地方兵马。


    而他也是之后才知,吕相会放任他去历练,也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将沈三郎也坑去,他打头阵,后头的麻烦事料理都扔给沈三郎,流民的安置,做得好声名具有,做的不好,声名具毁,吕相算到了许多,唯独没算到自己儿子是个直肠子,将他的脸面都用在了压迫当地豪强的筹粮上了。


    吕相收到消息后,怒其不争,召回了吕思温。


    吕思温被关在家中反省许久。


    这种打击于少年人而言,几乎是极挫败的,挫败于他明明能做更多,可不能做。


    吕思温甩开这些又漫上心头的无力与挫败,心中的微涩地问向女郎:“六娘子,好似不唤我三郎了,是因为沈三郎吗?”


    王静姝容色微怔,她好似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下意识地就避开了这个称呼。


    她眉目也微蹙了起来,沈遐洲实在是个病得不轻的郎君,心眼小的什么都要计较,都伤得躺床上喝药了,还病歪歪地同她计较称呼问题。


    吕思温目色失落地下暗,又听女郎道:“清游,日后我唤你清游吧。”


    “这样好分辨一些。”


    吕思温才冒出的喜悦又被女郎的后一句话打击得体无完肤,其实他还想问王娘子为何会出现在阴平,也是因为沈三吗?可到了现在也问不出了。


    王娘子只是因为家中行几一样,就轻易规避了对他的称呼。


    如此,哪还需要再多问呢。


    也是这时,王静姝偏移了马头的方向,请求向吕思温:“清游,我今日邀你田猎,实为还有一事相求。”


    “六娘子但说无妨。”吕思温藏起那低落,目光清朗明亮。


    “清游在阴平见过我,可否当做你我之间的一个秘密。”


    “六娘子原是为这事,我从未与人提起过此事。”只是数次放在心中奇怪罢了,似为了让自己有个答案,他终还是问道:“六娘子怎会去的阴平?”他停顿一下,一口气问出:“也是为了沈三郎吗?”


    王静姝被问得一时不知该如何答的好,只觉得吕思温不但倔强得紧,猜得也准,接连提到沈三郎,她下马牵行,思量着有些话或许需要说清楚:“清游猜得没错,我确实是因沈遐洲才去的阴平,但不是为了他而去。”


    一字之差,却相差甚远,前者可以有很多的原因,后者却只有指向沈三郎的一个原因。


    既事出有因,那他是否还有机会?


    吕思温又涌上希望地想,然女郎的话并未说完——


    “三表哥慕


    我,而我也有些喜爱他。”


    王静姝坦坦荡荡地承认着自己的情思,却斩断了眼前人的情思。


    “六娘子其实不必与我说这些。”吕思温的心被女郎的回答来回地高悬晃荡,最后终于是死了地道:“我不会同旁人说的。”


    “也愿六娘子与沈三郎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吕思温无比苦涩地说着违心话。


    得了想要答案的王静姝,被吕思温恭祝得心生了不自在,她承认自己的心思,是不想欺骗了吕三郎,不是就认定沈遐洲了。


    罢了,都怪沈遐洲,她昔日看好的郎君,一连被斩断了两。


    好在她如今并不是异常急切。


    王静姝心中如此宽慰了半响,才将那些不自在甩开,又与吕思温绕水而行片刻,望得仆从们追上,才道了分别。


    回城是走的大道,离洛京的定鼎门最为近,又因这城门的方位可直通皇城,一路上倒是常与一些装饰华丽的马车和牛车相遇,偶尔还能瞄见其上相熟的族徽。


    又与一遍覆帷幔的通幰车相遇而过时,忽地从中传出一女子声音:“是王娘子吗?”


    王静姝勒马,偏眼望去。


    帷幔掀开,露出一张眼熟,却又陌生的女子脸庞。


    眼熟是因王静姝确实认识此人,陌生又是因此人不管是姿态,还是遍身绫罗装扮都与以往不同,处处显着高调与富贵。


    是只见过两面的陶然陶娘子。


    王静姝微改了驭马姿势,特制的弓也持放到了身前,她神色漫然,但又多有防备,她只与陶然见过两面,但每次都不甚愉快,甚至敌对,第一次是同拜访陆先生,第二次是端午祭的拔选,她尤记得此人寻到她面前,说了许多似是而非的话。


    那些话真真假假,无非是在说明着其与沈遐洲的关系斐然,又试图挑动着她的怒火。


    那时她没有将陶然放在眼里,对陶然的寻衅也一概忽视,她想较量的郎君唯有沈遐洲,想问责的郎君也唯有沈遐洲。


    如今再遇得陶然,她多有些厌恶,总觉得这人定吐不出什么好话来。


    果然,开口就是一把捏着放不开嗓子,柔是柔了,听着总不得劲,她需要用更多的思绪控制着自己的注意去听她说了什么。


    “王娘子,你这是去打猎了吗?”陶然惊问。


    王静姝乜斜她一眼,田猎与打猎本质并无不同,但说法不同,其中所蕴的礼法也不同,打猎是为维持生计,而田猎出于周礼的四时田猎,有“不麑卵,不杀胎,不殃夭,不覆巢”之说。


    陶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两者混为一谈地有暗贬之意。


    王静姝从不是个好脾气的娘子,手指在弓弦上拨动一下,目光也落在了陶然那摇晃的钗髻上,她离开洛京两月有余,不知陶然是又有何际遇,但她应不至于得罪不起,她掀眼透凉地笑道:“天都要黑了,陶娘子这是去哪?”


    陶然尤不知被她精心妆点过的发髻已被盯上,她盯着女郎姣好的容颜,带着一种审视的优越感道:“王娘子病离洛京,恐怕还未听过秦、雍和阴平之事吧,朝中乃至长公主都在为赈灾苦恼,我与一些夫人娘子也想尽一份力,特请了惠王与我一同办了一场赏菊宴,不论是女郎们还是郎君们,尽可将自己的一些衣物、首饰或是钱财珍宝捐出,到时一同请商人换成受难百姓能用的送出。”


    像是才察觉自己没有说到点子上地抿唇一笑,“有一位重要的宾客,我想亲去迎一迎。”又抬眼问:“到时王娘子可会来?”


    托陶然的福,王静姝总算知晓这个赏菊宴到底是怎么个由来,也觉得有些好笑。


    陶然话语中左拉右扯,不断证明自己认识了多了不起的人物,又办了什么事情,可这与她又有何干?


    她有的玩,顺便再赴个惠王的约拿回书画便是了。


    不过这个陶娘子,真是见一面就有不一样的可恨,都显摆到她跟前了,她不做些什么岂不是说不过去?


    她按辔笑语:“我自会到,倒是陶娘子,天色都要暗了,你还不早些去接你要接的人吗?”


    “王娘子难道不想知晓我去接谁吗?”陶然迟迟没有从王静姝那张令人羡的美人皮中,瞧得想见的神情,不甘地追问一句。


    “与我何干?”王静姝极冷淡地下垂一眼,本就较高的马背,更是俯视一般。


    她不再与陶然多交谈,扯马向城门。


    陶然愤愤不已,她父亲如今已是幽州刺史,掌三郡,长公主更是有意抬举她,要留她与洛京世家联姻,虽未明说,但那人极其可能是沈三郎,否则,如何让她此去接迎沈三郎?


    而从第一面就让她自惭行愧,也是出现就让沈三郎不再全力帮她的王娘子,好像从始至终就不将她放在眼里,即便到了如今,也还那么傲。


    这种傲,极其地想让人将之摧毁。


    她咬牙再望一眼那骑马远去的女郎,吩咐车夫:“加快速度。”


    帷幔飘曳的通幰车再次滚动。


    而在他们之后的王静姝陡地停了马,扭转马头,抬了手中的弓,一气呵成地搭箭,瞄准了她早就看好的方向与位置。


    身旁的仆从们都还未反应,箭矢便已破风而去,射中了那通幰车的车柱,而他们做了坏事的女郎,一夹马肚,恍若不是她做的一般入城了,鲜艳的衣裙,一径地飘曳,所过之处,像是暖阳般绽出明华暖色。


    众人也连忙当做不曾发现,也不是自家女郎做的尽快入了城。


    第50章 第50章唯独差了一点心动


    女郎使坏和逞强好胜常有之,不然也不会在过往与沈三郎闹得那般不可开交了。


    但入洛以来这般举动却是第一次,跟随的众仆,从建业跟来的反应要快上一些,那些沈家的也早就见惯大风大浪地一瞬惊讶后跟上了女郎。


    只慢一步的仍似听得那华美通幰车中传来的尖利女声。


    王静姝虽未曾听得,但她心情尤其畅快,果然心中有不快就要及时发泄出来。


    她觉得沈遐洲的担忧实没错,她就是个闲不住的女郎,这才两日的功夫,她就再次觉得沈遐洲是她随心所欲路上的绊脚石。


    若非沈遐洲将她绑走,她的终身早就能定下来了。


    也不会如今日这般还要自己斩断了情缘。


    她是十分中意吕三郎的,家世足够高,为人又爽朗坦荡,与她也多有些共同爱好,面皮也不差。


    唯独差了一点心动。


    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她怎么就会偏爱沈遐洲那种面皮的郎君呢?想来想去觉得要怪年少时的那一眼,一直得不到才越容易惦记。


    女郎思绪杂乱又漫无边际,快马冲入城后,她的马速就稍慢了下来,控制在一个不会与人冲撞了的度上。


    许是她太常被人注视,有时对落在身上的目光总是能辨出些好恶来,她忽地顿住了马,环视四周,定鼎门这条街往来多是贵人,街道宽阔,也同样吸引了许多的行商之人,酒肆揽客商贩叫卖,一切都如常,方才不适的视线也像是她的错觉一般。


    追上的仆从不解地跟在她身侧。


    王静姝回神将不适甩开,决定还是不能因躲过了千秋宴这些家中来人的机会,太过开心,日后还是马车出行为好。


    在女郎再次驾马而过后,也有一群人盯着她离去的方向比对着画像,其中一个曾见过她的卫士,更是点了头。


    *


    沈府。


    沈二郎从日头高悬等到天色漫上彩色云霞,总算等到了表妹归家。


    只见表妹飒飒然地下马,将缰绳扔给仆侍,奇怪瞅了他一眼,


    躲避似的往自己院中走。


    只一眼,沈二郎就知自己的信用在王表妹这里堪忧,甚至到了防备的地步。


    沈二郎追上:“表妹今日可是同贵女们一同田猎?玩的可好?”


    “二表哥,你不要给我挖坑试探了,你想问什么直接一点。”王静姝停下脚步直接开口道。


    沈二郎一开口,她就头皮发麻,关怀是关怀,可也太小心翼翼了些,还有些试探在里头。


    她今日只约了吕三郎一人,二表哥不会连这个都要过问吧?二表哥是不是也该寻个差事做做了,她瞧他是越发的闲了。


    沈二郎:“表妹今日可听到一些流言?”


    王静姝当即反问:“什么流言?”


    沈二郎倏地松了一口气,原来表妹还不知,他一日没能等到表妹,差点以外表妹是气恼得去寻三郎算账了,此刻,他也有些犹豫可要说了,可触及王静姝那毫不避让一定要知道的眼神,再想至外头那些关不住的嘴,他预防地道:


    “不管是何流言,表妹可千万不要放心上,我们沈家绝无与寒族通婚的意思。”


    “所以是有人要与寒族通婚了吗?”


    “是二表哥还是沈遐洲?”


    沈二郎冷汗都要被王静姝惊吓了出来,连三郎的全名都喊了出来,可见表妹显然是猜到了,甚至怒了。


    王静姝一瞬就想到了许多事,如出城的陶然,还有沈遐洲说过的,他帮陶然是因为长公主想抬举寒门武将。


    怎么彻底地抬举呢,无疑是结亲了。


    所以,陶然要去接的宾客是回京途中的沈遐洲吗?


    足够美丽的女郎一旦怒了,那眼瞳便如有火一般,偏脸庞又冷肃无比,望得人心中生怯的同时,又不禁为她迷离的危险折服,欣赏她的美丽。


    直到女郎走了,沈二郎还在那感慨,“三郎啊,不是二哥不帮你,我已替你表明我们沈家绝不屈服了,表妹剩余的怒火就等你自己受吧。”


    *


    王静姝回了自己院中,唤竹苓出去打听具体的流言。


    流言之所以为流言,说明其流传广,且非空穴来风。


    沈二郎都知晓还主动与她提及的流言,不用费多大的劲,就已打听回了数个版本。


    每一个版本都略有偏差,但都指向陶然,长公主有意为其与世家指婚,其中沈家首当其冲。


    她在愤怒下,后悔故意将那一箭射歪了,她应该射得更准一些,给陶然个更大的教训。


    甚至想牵了马,现在就去寻沈遐洲,问问那个麻烦郎君,他破坏了她许多的情缘,现在是要听话地娶旁人吗?


    可冷静下来后,她就什么都不去做想了。


    追逐郎君,那好似她多非沈遐洲不可似的,她已为他退让很多了,他不能总用那些暗地的手段来让她心软。


    她是建业的王六娘子,即便在洛京越久,越知难以回去,那也合该是旁人来慕她。


    翌日,众人只见花树后步来的女郎,纤腰一束,恰曳地的长裙如洒满金辉一般耀目,可比华裙更夺目的是女郎的姿容,粉颊艳色,乌眸潋滟,其姿其容世间再难寻。


    也一同要去赏菊宴的沈莹夸张地瞠了目,表姐往日也美,可今日美得更过,美艳之余有种盛气逼人的锋锐,这种锋锐若是在旁的女郎身上,总有些说不出的倨傲,或是撑不起那种锐意,可在王表姐身上,她丝毫感不到为违和,只觉得她本就该如此。


    若她是个男儿郎,她也不受控地想要追逐这般女郎,不管能不能追慕到,只要美人为她一顾,就足以令人开怀显摆。


    “表姐,我扶你。”


    沈莹尤想着,见王静姝要上马车,连忙从旁扶了一把,还极自然地为她规整了下裙摆。


    被抢了活计的竹苓失笑,沈四娘子都被迷住了,也不枉她们娘子寅时就起了,又是妆点,又是挑选衣饰的。


    娘子的想法总是风一阵火一阵,早前才放下些嫁人想法,一夜的功夫又重燃起了雄心壮志。


    她能猜到娘子许是又被沈三郎刺激到了,可她并不反对娘子的所为,娘子奋起总好过为了一个郎君消沉的好。


    况且,沈三郎所为实不是个好归宿,她只是有些担忧,担忧娘子和沈三郎会藕断丝连又争闹不休。


    宴请所在为华林园,是一处皇家园林,内有诸多殿台楼阁,并植果木,各色秋菊更是举目可见。


    能借来此处办宴,确实值得陶然显摆。


    王静姝不着痕迹地掀了个白眼,宫女侍婢引她入席,席虽分男女两席,但各种游戏却是互通的。


    她与相熟的女郎见过后,就有人邀她游戏。


    对玩的她向来学的快,如今北地的各种游戏玩法,她即便说不上精通,但也能与人往来一二。


    此刻,她加入的就是一名为樗蒲的游戏,氍毹上早已跪坐了几位郎君女郎,邀她的正是郑七郎,他热情无比,声声关切不断,询问她身体可好了,他送去府上看望的药可用得上……


    还道苦于不知她是去哪修养了,不然定然去探望。


    王静姝笑着道谢,一瞬就如梨花照水般光华明丽,几位郎君争相为她介绍玩法。


    将“五木”掷在昆山摇木做的“杯”中,按所掷的采数,在棋盘山行棋,可以相互追逐,也可以吃掉参与者的棋子,谁先走到最后就胜。


    这些王静姝都知晓,唯一不同的是彩头,赢者可从输者身上任选一样值钱的事物,当做今日的捐物。


    这无疑够吸引人又恰和了此宴的用意。


    王静姝眉眼上扬地与众人玩做了一处。


    沈莹在一旁瞧上了一会,就觉得二哥的担心都是多余的,表姐不如往常一样吗?哪里用得着她多照顾?


    她才是没人照顾的可怜虫。


    虽是这般想,但她也很快地与几位女郎玩上了弹棋。


    然,也不过是小半刻的功夫,王静姝所在的氍毹上,有女郎忽然怒扔了五木,还骂一声“岛夷。”


    周旁游戏的郎君女郎皆惊疑望去,尤其是几个同为南地出身的子弟,眼中闪过一丝不快。


    “岛夷”既为骂海岛上的野蛮人,南北两地还未统一之时,南北两地常互看不起,互骂“岛夷”与“伧人”。


    这都是极过分的骂法,也是南北子弟往来时彼此的忌讳。


    王静姝就是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了。


    但她没有反骂一句“伧人”回去,这只会令北地的世家子弟生出同仇敌忾。


    “薛娘子连输我,何至于骂人?”她嗓音悠缓自然,不显急躁地就让方吸引来的人知晓了缘由。


    “五娘,莫要无理取闹。”郑七郎呵斥,薛五娘是他家中表妹,这样输了两次就气急了骂人,他脸上也觉无光。


    尤其还是骂的王娘子,王娘子又如何看他,他无比歉意地看向王静姝,还不及再说些什么,薛五娘见郑七郎的态度,又来了脾性:“我如何无理取闹,你们分就是在让着这个岛夷,不然缘何每次都只有我的棋子被吃了,她总掷得卢采,也分明有问题?”


    同玩一局的樗蒲的郎君面上有些尴尬,薛五娘后一句指责莫须有,可前一句,他们确实在遇到王娘子棋子时,放过了些。


    再开口为王娘子说话时,就有些弱了气场,“王娘子总掷得卢采那是她自己运气好。”


    有人点头。


    但仍旧争论不休,还有人因薛五娘的张口“岛夷、岛夷”的,犯了南北两地士族的忌讳,更是站在了王静姝这边,洛京虽是北地,但也有不少南地子弟前来求学,亦或是的家中长辈入京为官的,再这样下去,就不止是两个女郎之间的争论了。


    王静姝抛开了“五木”道:“薛娘子既觉得我投掷有问题,大可换一个“五木”,我们再玩一次。”


    “那些郎君眼睛都恨不得黏在你身上,我再与你玩,岂不还是输的份?”薛五娘当即反驳。


    输赢于王静姝而言其实都不重要,而是要尽早解决了这矛盾,她是来赴宴与人交好,顺带再挑跳夫婿人选的,不是来与人争吵的,让步道:“那你想玩什么?我都可。””


    投壶,我与你比投壶。“薛五娘道,她不信投壶还能有人帮得了王静姝。


    然她一说完,许多与王静姝相熟识的,都静默了一瞬,薛五娘可真是会挑。


    王娘子投壶那是能单用一支箭反复投一百次,中一百次的高手,人家能用五木投掷出卢采或许真不是运气,但也绝对是有技巧的实力。


    就连郑七郎也张了张口想阻止,他这表妹上个月才来郑家小住,还不识得王娘子的本事。


    王静姝笑了地问:“你当真要与我比投壶,输了可别再说我作假了。”


    薛五娘察觉到了些议论,可话已出口,仍旧倔强地要与王静姝比投壶。


    她既确定,当即有仆侍搬来雕文饰金,高三尺的投壶。


    投射用的不是箭杆,是特制的竹箭,而投壶内也装了许多的小豆,投中后箭矢会反弹出,比的是“骁”法投壶,就用一支箭,反复地投,直到落地不中为止。


    越来越多的人被女郎们的比试吸引聚来。


    王静姝先投,众人只见鲜衣女郎乌发委腰,腰间雪青丝绦与赪霞裙裾交织一处,修身长立间,容颜昳丽若灿霞,光华璀璨若明珠。


    众人都目光都汇集在了女郎身上,为她风姿的倾倒,也为她容颜流连。


    而中心的王静姝却心中计着数,随着她投中次数的递增,薛娘子的脸色越发地不好,她顶多能做到中七十,这已是极好的成绩,而王静姝却不断地超过这个数字。


    当满百后,王静姝又不放心地多投了几次,继而接住了弹回的竹箭,冲薛五娘伸手示意。


    薛五娘面上一会青一会白,最后竟哭了出来:“我不玩了。”


    许是实在觉得没脸,转身就跑,郑七郎迟疑看看王静姝似还有话说,但薛五娘那儿又要他去看看看,只能无奈追薛五娘而去。


    许多郎君女郎围着王静姝讨问技巧,王静姝寻席坐下,同人相谈不久,有仆侍前来相邀:“王娘子,我家殿下有物归还。”

【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