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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借位吻“清岁,你今天怎么了?”……


    “停一下,这段再来一遍吧。”


    林清岁在排练教室看了一整天,导演和演员们把反复的动作,眼神,走位,在她眼前过了一遍又一遍。


    一群好演员排一出好戏,就宛如好木匠对着一块上好的原木精雕细琢。那木匠必然要艺高,除此之外,还要心静。


    她常常回想,自己是什么时候热爱这种打磨的过程的,也许是看到了演员们身上那股能冲破幕布的劲儿,也许某一次在台下热烈鼓掌的时候,也许是某一次幕布拉开忍不住落泪的时候。


    决心报考戏剧学专业,到成为戏剧人,是个漫长的过程。这个过程里她偶然得知了奶奶和花辞镜之间种种联系,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心情却格外复杂。


    李海迎那时候问她:“你确定还要去吗?即便以后发现这个行业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美好,会感到痛苦。*”


    她毅然选择踏上这条路。


    即便或许未来每一天里,她的热爱必然要与痛苦相连。


    “你爱不爱她?你爱!你要觉得你爱!你马上要离开你最爱的人了,你就用这种眼神看着她吗?”


    林清岁回了神,看明白应该是石桥吻戏这一段,新换的男演员始终进入不了状态,指导的老师频频摇头,挥着剧本手舞足蹈地向他解说着。


    可男演员平静的样子,宛如她是个疯子。


    林清岁沉了一气,收回目光来为自己和江晚云几天后去北城区的行程订车票,嘴角才不经意微微上扬。


    “老师对不起,我没这种经历……”


    “没经历?那以后让你去演杀人犯你是不是还得去杀个人啊?当演员的如果连这点敏感度都没有,趁早别吃这碗饭了!”


    做得起戏剧的人,都必然是敏感的。江晚云也这样说过。


    说起来,当初萧岚在最后剩余的三个面试者中看中她,还是因为她站在同龄人里,冷静得像个特种兵一样。


    这几年里,她压制下所有的震撼,感动。无论台上人如何做到仅仅利用一个夜晚,就掀起历史长河中一阵又一阵崭新的风暴。也无论那眼神是如何演绎真挚,才能在人心上大浪淘沙。更不管观众席那些无法被压制扑灭的火焰,如何灼烧她的平静。每每陪伴江晚云排练也是如此,任她的情绪千变万化,她都选择了漠视,也漠视了自己热爱的本心。


    “今天状态不是很好,是不是第一天排练有些紧张?”


    林清岁不忍侧目,这么柔和体贴的声线,只有可能来自于江晚云。


    那男演员匆匆看了眼一边指导其他人的导演老师,窘迫地点了点头:“嗯,第一次跟您对戏,我确实有点……那个,我……我大学时候上过您的课,不过您应该不记得了……”


    林清岁再敛回目光看手机,默默哼笑一声,心想着这人真会套近乎。


    江晚云却包容地笑了笑:“我记得,你总爱坐在窗边最后排的位置。”


    男演员眼睛一亮:“他们都说我是班里的透明人。他们……毕了业基本也都签公司进组了,只有我……”


    江晚云笑问他:“觉得来演话剧不甘心?”


    “不是!”男演员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只能是个边缘人物。昨天回去我室友他们还笑我,说好不容易演个女主的男朋友,又是个大女主戏……可能我真的不适合干这一行。”


    “我好像只能是个边缘人物~”林清岁嘴巴细小声音嘀咕着,心里万般嫌弃。


    江晚云却耐心与他说:“虽然是个边缘人物,却是整部戏的支柱。他把先进的思想带进大山,启发了风辞,也让这里所有的改变,都与他有关。你在台上留下的那一分钟,是会让所有观众回味惋惜的一幕,是风辞回忆里最感性的部分,也是理想的来源。你怎么会觉得自己不重要呢?”


    她又欣慰地看着他,接而说道:


    “就像你那时候总是坐在窗边,上课也从来不像其他同学那样活跃,爱找我聊天说笑。可是我记得,你的期末论文,是最高分,对吧?”


    男演员依然有些泄气:“嗯……但我们是表演专业,论文写得好有什么用,不都是纸上谈兵?”


    林清岁在一旁默默听着,这句话到像是戳中她的痛点。她从表演班转去学理论,是因为发表的论文被理论方面的老师看中,挖了她过去。但表演方向的导师放人时候的痛快,却让她被当时的同班同学嘲讽了很长时间:


    “林清岁有点得意忘形了吧?真去搞理论啊?天天看书又什么用啊?以为本科期间发论文很了不起……”


    “我估计她想另外找个出路吧,保研,以后再读个博当老师。你看她那扑克脸,老师都说了她没有表演天赋,那么好的五官骨相给她都是白瞎了。”


    那时候学院里大多数人都认为,上不了台接不到戏的,才会退而求其次去搞理论。埋头苦读地很长时间里,其实她也这样默认着。


    可江晚云仍然摇了摇头:“任何一门艺术的发展,都离不开文化底蕴的支持。如果你自己心里原本有一杆秤,就不要为周遭的声音所影响。现在走得慢一点没有关系,你的路会很长。”


    男演员看向她,沉默了很久,慎重地点了点头。


    林清岁抬起头来观望,思索着这些话,江晚云忽然回眸看她,与她相视,温柔一笑,她才恍然,那些话或许也是说给她听的。


    “好了,现在忘记我是你的老师。只记得我是风辞,是你的爱人。”江晚云牵起他的手走到道具石桥上,启示他:


    “这里山高水长,走一趟不容易。先生,或许这一别,就是永别了。”


    一声“先生”,让对面的人入了戏。


    江晚云那双眸中忽然浮现的留恋和深情,不舍和酸楚,甚至那面对初恋情人时的一点点娇羞,都宛如那个站在她对面的人,她真的深爱过。


    男人口中,是山盟海誓。在那样保守的年代里,与她一吻定情。他说他出去看看,定会把外头的富贵迷人带回来讲给她听,却是船桨一划后,面对眼前天空海阔,再不管身后人等待的眼神,和夜里堪比天上星河的,无数心碎的眼泪。


    林清岁默默低敛目光,不愿再去看她在戏中的模样。


    *


    “江老师,时间差不多了。”


    借位的吻,尽管没有肌肤之亲,也让一双男女的距离近到暧昧。被林清岁打断时,男演员睁开眼,匆匆忙忙退开半步,又回到恭敬的模样。


    江晚云敬业而坦然,戏中的哀愁从眼中散去后,又恢复了温和的笑意,解释道:“我之后还有个会议,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好,谢谢江老师。”


    林清岁拿着包,默默等着江晚云和其他同事告别,而后终于把她带出了排练教室。


    “坐后座吧,用电脑开会方便一些。”


    江晚云犹豫片刻,抱歉道:“那委屈你当一下司机了。”


    林清岁笑笑:“我本来就是司机啊。小心头……”


    她扶着江晚云坐下,仍然帮她扣上了安全带,回到驾驶座后,特地等她调好了电脑,才缓缓发动了车。


    江晚云没工夫休息,立马和怀安那边连通了视频会议。


    “江老师!嗨!”


    “江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我们啊!”


    视频那头簇拥了好几个孩子,争先恐后打招呼问好,几个师父来了好不容易才呵斥走。


    “都练完功了?!还不快回去!”驱散了孩子们,才终于坐了下来,两三人在一台电脑前面局促地打量着屏幕:“能听见吧?晚云?不好意思啊,孩子们一听说能看见你,都抢着过来。”


    江晚云包容笑着,摇了摇头:“见到她们我也很高兴。”


    对面迫不及待直问重点:“你说能让孩子们参与新春那场风辞镜,是真的吗?”


    江晚云颔首:“我们上次开会商讨过,觉得可以在结束的地方,让孩子们出场唱一段,表达对风辞的追忆,也是象征着希望的未来。不过曲目还在商讨,就想问问你们,有没有什么好的点子,我们可以碰一碰。”


    “哟,那这真是太好了。不过我们怎么排练呢?要把所有孩子都带出去的话,有点困难吧?”


    “这个问题我考虑过,因为她们肯定是一个相对独立的部分,不需要和其他演员搭戏,也不需要很复杂的走台,排练的话,可以不用过来。等开春我们这边会包个车把你们接过来,一直到演出结束大概一周时间够了。”


    “一周啊……那这个费用……”


    “费用问题不需要担心,本身就是剧院请你们来演出,食宿交通都由剧院负责,等正式曲目定了,人数计划之类的排出来,我再跟同事商量你们的薪酬。”


    对面几人互相看了一眼:“还有薪酬?孩子们也有吗?”


    江晚云点头:“当然了。”


    林清岁开着车,静静听着她们交谈,从后视镜看着江晚云,她好像总是如此,疲惫的脸上总挂着生生不息的希望,明媚的笑眼中,又总嵌着哀伤。


    短小的会议结束,江晚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合上了电脑,也舒缓着有些刺痛的眼睛。


    “换做别人,在周季那里其实就做够了样子了,之后就算不成,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尽力了。也就是你,还不肯放弃。”


    林清岁心疼她为了怀安那些孩子,这些天起早贪黑。“花辞镜”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为了说服那些人,也一定下了不少功夫。


    江晚云疲惫揉着太阳穴,云淡风轻一笑:“答应别人的事,总要做到呀。”


    林清岁沉吟片刻:“你对所有人都这么用心,不会觉得累吗?”


    江晚云笑了笑,问她:“那你呢?为我那么操心,累不累呀?”


    林清岁瞥下眼:“我不像你,没那么多精力操心所有人,操心你是我分内的事。”


    江晚云顿了顿,仔细看了看她,眼中浮现些疑惑,柔声问她:“清岁,你今天怎么了?心情不好吗?来的时候,明明还很高兴。”


    林清岁心里也一咯噔,才意识到刚刚那句话分明带刺,好像不喜欢江晚云这个样子,对谁都好,对谁都像能推心置腹的知己。可江晚云始终如此,从没变过,她的心态却变了。


    为什么呢?她不知道。


    她只是一想到借位接吻的那个画面,就心烦意乱。


    “是不是学术会议让你有压力了?正好我明天要去一趟医院,给你放一天假吧。”


    林清岁在意起来:“医院?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江晚云温和一笑:“没有,就是常规的血检。不用担心我。”


    林清岁笃定道:“我陪你去。”


    “不用,”江晚云婉拒道:“这种事情一般都是星辰陪我,你就安心在家休息一天,论文有什么问题,再给我发消息。”


    林清岁冷不丁揭穿她:“萧岚说过你从来不让人陪你去医院。检查结果也不希望有第二个人全部知道。我理解你的心态,但没有人是完美的,也没有人永远优雅,偶尔暴露一下脆弱和狼狈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江晚云眸色一惊,哑然失语。


    林清岁透过镜子看了眼她,心里想进一步,又担心冒犯了边界,嘴上还是退了下来:“我尊重你。不过你有什么需要,第一时间给我发消息,好吗?”


    她的眼睛从镜中看向她,唇角一弯,温暖清甜又富有少女的意气。


    江晚云心头蓦然触动,顺然含笑点了点头。


    第42章 心率和爱情一样。


    “不是说就去一趟北城区,怎么收拾怎么多东西?”


    李海迎刷着牙,看着林清岁房间摊开的小号行李箱发问。


    “哦,她跟我一起去。”林清岁头也没回,淡淡应了声。


    “江晚云?”李海迎看了眼行李箱里大瓶的洗发水和沐浴露,不禁皱起眉头,回头去洗手间漱口,扬声问:“你不是借宿朋友家?这些也要带吗?”


    林清岁顿了顿,回了句:“别人家的我用不习惯。”


    洗漱镜前李海迎皱了皱眉,听得模模糊糊,也半信半疑,转而走回林清岁身旁大量一圈,又拿起一旁崭新的棉拖鞋:“她家拖鞋你也穿不惯?”


    林清岁脸上显露片刻慌张,转而又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从她手里拿回来放好:“我怕时晨有脚气。”


    “这个时候不好订酒店吧?你们一起过去,都住在时晨家吗?”


    “嗯。”


    李海迎眯了眯眼,想明白什么,心里暗叹着她自来冷酷心细的女儿,就这样成了别人的小迷妹。无奈一笑,还是给了她个台阶:“也是,借宿本来就麻烦别人了,能自己带就自己带吧。”


    林清岁默不作声,心虚这些上午去超市买来的新的牙刷和浴巾,便携的洗发水和沐浴露,都是江晚云平时用的牌子。


    点了点还缺什么,转头又问了句:“李医生,你那儿还有口服的葡萄糖吗?”


    李海迎打量她一眼:“上次都给你拿去了呀,江晚云低血糖的话你带点巧克力吧,冰箱里有。”


    林清岁不敢疏忽:“有用吗?”


    “有没有用也不能拿葡萄糖给人当水喝啊,那东西齁甜齁甜的。轻微的低血糖症状巧克力能缓解的,放心吧,”李海迎笑笑无奈摇头:“我去给你拿。”


    林清岁只好应许。


    李海迎拿着东西回来,帮她放进了随身的背包里,又在行李箱旁地毯上跪坐下来,帮她一并叠着衣物,抓住机会探她口风:“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就一直做这份工作?”


    林清岁手上停了下来,放下东西回眸看向李海迎,神情认真地问了句:“你会相信吗?如果我说我喜欢现在的工作。”


    “我当然相信啊,”李海迎笑了笑:“我看得出来你很崇拜她。谁都想跟着自己崇拜的老板吗,我也是一样的,当年也是我上级的小迷妹。”


    林清岁低了低眸:“其实我也不知道之后要做什么,她真的是个很好的老师,跟着她能学到很多东西,但我又没办法成为她的学生。想离‘花辞镜’这个项目近一点,保持现状,可能是唯一的办法。”


    李海迎思索着点头:“明白了。那就顺其自然吧,人追求理想吗都是很难的,就和爱情是一样的,虽然不一定有结果,但追求了就一定会有意义。”


    林清岁松软了眉,弯了弯唇角,点头认可,眼眸一落,有些旁人难以察觉的落寞,嘴里暗声念着:“是挺像的……”


    爱情。


    她头一次真的察觉到这个词是有重量的。


    手机忽然响起,屏幕显示一条来电,是备注“江晚云”的号码。李海迎眼神示意自己先出去,林清岁按开了免提,示意她不需要回避。


    “喂?”


    “清岁?”


    “嗯?怎么了?我在收拾后天去那边的东西。”


    她语调很平缓,甚至冷淡,却又好像在迫不及待地告之对方自己多期待这次同行。


    以至于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低柔道:“抱歉啊,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明天我可能去不了了。舞台有些事情没理完,要和陆杉再商讨。还有就是学校有老师生病了,我后天一早临时被安排了监考,去了也得匆忙赶回来。你自己去,不用顾着我那么赶。”


    摊开一地行头的房间里安静片刻。


    “好,你安心忙。”


    那眼光里强行压制下的在意和失落,李海迎却看得一清二楚。


    林清岁沉默片刻,又问:“你今天血检怎么样?”


    电话那头的声音柔润了些,隔着模棱两可的距离,却能感受到温和又清晰的笑意:“除了有些低血糖其他都正常,放心。”


    李海迎听到这里,不禁蹙了蹙眉。


    林清岁回应:“那就好。”


    等电话挂断,李海迎忍不住多问一句:“她生病了?在哪里做的检查?”


    林清岁继续收拾着手上的行李,漫不经心地回答:“你们医院,她有习惯每年查一次血常规,应该就是查查身体各项指标是不是正常之类的。”


    李海迎依然觉得奇怪:“我们医院正常体检的话,血常规一般是第二天出结果。当天就出的话,应该是身体不舒服挂了号,医生安排的检查。”


    “我知道,”林清岁很快接了话:“这是她的私事,她有权利选择告诉或不告诉我。”


    李海迎讶异地抬了抬眉头,欣慰一笑,转眼看向摊开的行李,像是满心欢喜碎了满地,又不住心疼,想说些什么,又顾及林清岁是个那么骄傲又好面子的小孩,就只揉了揉她的头,宽慰:


    “一个人去北城区,要注意安全。”


    随后撑着膝起身,出门前在意了一眼,默声为她留下独处的空间。


    听见身后门合上,林清岁才松了紧绷的身体,双眸空空无神望着行李,两手一松,像是什么也抓不住。


    *


    医院里,江晚云独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含胸低头,落寞难掩,手里拿着挂号单,走廊里往来碰撞一概不闻。


    寻常人抽了血在门口休息观察十五分钟只像是走个流程,她却是不得已,老老实实等了十五分钟,还是扶着墙才勉强到楼上拿了结果下来,坐在诊室门口等待的时间里,光是想借这个时间打个电话,过了强撑的劲儿,额间就冒了冷汗。


    “江晚云。”


    里头医生叫号,她才强忍着不适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今天是个新调来的年轻医生,见她脸色不好,头一句话问:“有家属在吗?”


    她摇摇头。


    医生看着化验单,也摇摇头:“失眠几天了?”


    江晚云回答:“断断续续的有一周了,晚上体温会上来一点,全身会酸疼,发汗,白天又会好些。”


    医生转过来听了听她的肺部,心跳:“有点心率不齐。”


    江晚云低低头,犯了错似的低语:“一直是这样。”


    医生往电脑里敲了几行字,又拿起病例看了看:“月经正常吗?”


    江晚云摇摇头:“一直都不太规律。”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江晚云仔细回忆了一下:“上个月八号。”


    医生算了算:“那这个月有些迟了……你爱人呢?平时夫妻生活的频率怎么样?”


    江晚云平静回答:“我未婚。”


    医生看了眼她,又对照了一下患者年龄,眼中有些诧异,初步判断道:“失眠应该是内分泌失调引起的,你这个身体底子太差了,看你脸色就气血不足,你有找中医看过吗?”


    江晚云叹息一声:“一直在看。”


    她轻描淡写说了三个“一直”,没有人真的感同身受这其中痛楚苦涩。


    刚好一个上了点年纪的主任进来,年轻医生起身给留出位置,老人家就坐下戴上老花镜看了看病例,慈爱一笑告诉她:


    “这样不行啊,再持续下去可能会引起卵巢早衰,更年期提前。我之前接诊一个女CEO,四十岁不到就更年期了,没结婚没小孩,我老早就叫她上心上心,她一直说工作忙……”见她面露难色,又老朋友似的宽慰:“你也别太担心,你看你呀,皮肤状态那么好,性情也温温柔柔的,一看就没什么大问题。生得神仙似的,谁看了不心疼?什么好人家找不到?是吧?我给你开点药回去调理一下,放宽心。没事物色物色谈个朋友啊,压力也别太大。”


    江晚云心里头并没觉得宽慰,只礼貌微笑颔首,道了谢离开。


    医院门口宽大的楼梯,旁边绿化伴着蜿蜒小道,有儿女推着老人的轮椅上来,有父母举着药水惯着打点滴的孩子来池塘边喂鱼。所谓幼有所养,老有所依,她站在台阶上仿佛看尽世间百态,回头一望,身后却空无一人。


    想起林清岁说要陪她,头一次为自己的婉拒后悔。


    是自己太逞强太固执了吗?


    她本从不觉得一个人是孤独的。


    想来也好吧,至少今天医生这些让她无地自容的话,没被任何人听了去。


    过了许久,眼神才逐渐聚焦在就等在医院门口的人身上,无声疑问。


    眼前人温文尔雅,站在阳光里朝她一笑。


    “陆杉?”江晚云便也微微一笑,又轻声疑惑:“你怎么来了?”


    陆杉没有解释自己是如何苦难于工作时,忽然无法打消想见她的念头,又如何无法克制心念地登门,才从秋姨那里得知了她的去向,只说:


    “陪你走走吧。”


    江晚云沉吟片刻,眉梢微微一蹙,无奈一笑,欣然点头,向他迈了一步。


    *


    次日清早,林清岁独自坐上了去北城区的城市火车。她和江晚云说已经把多余的票退了,身旁的位置却空了一路。


    也不算欺骗吧,她不觉得那张票是多余的。


    也许是不死心想等到最后一刻,或许江晚云会匆匆忙忙赶过来,说事情都处理完了。


    可江晚云到最后也没有来。


    北城区风更寒,叶更红,一趟列车把她真真带进了秋天。


    而秋天,是思念的季节。


    第43章 桂花露爱你。


    “原来欧洲那次见的学姐就是她啊……”


    时晨抱头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转头又叹道:“哎那她知道那时候我们社团拿她打幌子的事吗?”


    林清岁扫了她一眼,沉默无言。


    时晨忽然心虚地颔首:“哦……都还没跟你说过呢……”


    林清岁冷叹一气,瞥过眼回答:“猜到了。”


    时晨感叹道:“那你说咱还真挺有缘的,那时候又没见过什么世面,网上关于话剧演员的信息吗又少的可怜,在话剧院门口随便抄了个名字,没想到现在真让你给碰上了。”


    林清岁不相信:“随便?”


    时晨又想了想:“嗯……也不能说随便吧。主要还是怕人家告我们,就找大学里学长学姐啥的打听了一圈,都说江晚云脾气最好,我网上一查照片,嚯!这么漂亮!就她了。”


    林清岁捧着被喝了口热巧克力,哼笑一声。


    时晨翻了身起来:“那她真的跟他们说的一样吗?”


    林清岁想起外界对江晚云那些或善意或恶毒的评论,就反问了句:“他们怎么说?”


    “就温柔啊,宽容啊,这种比较笼统吧。但我记得有学姐说过,她是个把每个人都事都当自己的事去做,却又不会把任何人真的放进心里的那种人。说是跟学校老师之间也都保持着不冷不热的关系,跟学生也是,下课有事找她她都会来,有什么忙需要她帮她也都上心,但仅止于此了,她不会给更多。你来,她欢迎你,你走,她也不留你。你觉得她平易近人吧,却又怎么都亲近不了。大概这样。”


    林清岁想到从前种种,其实她也有过同样的感觉,但有时候又会被江晚云不寻常的主动模糊掉,比如:“嗯……不过她跟我说过一些心里话,也说过舍不得我走之类的话。还说想跟我做朋友。”


    时晨眉梢一抬,火速从沙发那头挪到她这头,满脸八卦地笑容:“真的真的?怎么说的?”


    林清岁回忆了一下:“很平静地说,”她苦涩一笑:“可能就是出于涵养吧。”


    “哦……”时晨又坐了下来:“我对她也不了解,但你要说在欧洲见的那一面的话,我的感觉是,她是那种会把情绪隐忍在心里的人,可能你要辞职她也真的会难过舍不得吧,只是不会表现得太明显,怕给你压力。”


    “她情绪很稳定,”林清岁这样总结,又淡淡说起:“就像这次她工作太忙来不了,我会觉得很失落很遗憾,但她依然很平静。”


    时晨点点头,转而反应过来:“她来不了你遗憾什么?”


    林清岁心头一顿,平静解释:“我是说如果是我的话,错过这么好的学习机会,会觉得很可惜。”


    “你这说的,人家又不缺这种机会,”时晨嗤笑她,脑袋里念头一闪依然觉得不对劲:“不对啊林妹妹,咱两今天的话题就没离开过江晚云,你之前啥时候对一个人这么关注过?每次八卦别人的事,你都从来不说话的……你不会是?”


    她上下打量着,觉得像那么回事儿。


    “我很喜欢她。”


    林清岁淡淡一句,莫名表现得非常坦然。


    时晨两眼一瞪,尽力装作一副见过大场面的样子,压下一口气故作沉稳地点头:“那……那她说跟你当朋友,你怎么说?”


    林清岁自然而然道:“我当时是拒绝了,后来一些事情聊开了,就又答应了。”


    “都……都聊开了啊……”时晨眼睛瞪得更大了,一口气仿佛堵在了喉咙里:“那,那就做朋友了?”


    林清岁回答:“嗯,其实和之前也没有太大差别,我是说,她对我的态度。”


    时晨感慨道:“那还真是稳定啊,这都能一视同仁,哎呀不过她也三十多岁了吧,有些事对你来说是大问题,可能人家阅人无数,早就见怪不怪了。”


    林清岁认可她说的,也疑问时晨明明不知道她的出身和家里那些复杂的事,怎么会说出这些,就好像很了解一样。也没过多在意,只点头:


    “她很包容。”


    时晨又问:“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就一直当朋友吗?不过毕竟我们和她这样的人,差距确实是太大了,虽然这话说出来不好听吧,人家和咱们当朋友,可能都属于向下社交了。你,你能想开的话也……”


    “顺其自然吧,”林清岁说:“以后有机会的话,我还是不想放弃。”


    时晨眼眸一润,看着她坚定又平静的样子,莫名感动:


    “哎呀,都是要过这一关的。说不定惦记着惦记着就忘了,说不定爱着爱着就不爱了。当然了,也说不定到老都放不下,得不到的才是白月光吗。说起来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喜欢过谁,你真的确定你对她不是单纯的崇拜吗?虽然说江晚云这种类型的姐姐,确实很能吸引我们拉拉群体。”


    “拉拉?”林清岁忽然转头。


    “是啊,”时晨疑问道:“不然……你是双啊?”


    林清岁皱了皱眉,后知后觉:“你误会了,我说这些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时晨两手一摊:“那你刚才说什么喜欢啊,不想放弃啊,先当朋友顺其自然啊,什么意思啊?”


    林清岁顿悟这误会的来源,阖了阖眼:“我说考研,你说什么?”


    “考研?!”时晨没忍住站在了沙发上:“你是说你要考江晚云的研?!!”


    林清岁不知道她在大惊小怪什么,回头低声道:“难得碰到一个心仪的导师人选。”


    “心仪的……导师人选……”时晨语塞住了,看了眼挂钟:“林清岁,凌晨一点了,你从会议结束跟我聊江晚云聊到现在,跟我说你是想考她的研????!”


    林清岁停顿片刻,不以为然:“嗯。”


    “我???”时晨不死心地蹲下来:“那这么一个人放在你面前,又对你这么好,你对她就没有一点别的想法?”


    “比如?”


    “就……”时晨眨眨眼,再次语塞:“算了,忘了你是个事业脑……啥也不是!睡觉去了。”


    林清岁望着她进屋,目光一点点落下,心里头一团乱麻,又好像空空如也。


    她刷了刷手机,看见江晚云给萧岚刚发的朋友圈点了赞,犹豫几番,还是往哪个置顶的对话框发了句:“还没睡吗?”


    话发出了,又后悔。


    她从前明明最讨厌那些追她的小男生问她这种废话。


    刚想撤回,看见对话框上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又把手从撤回键上挪开了。


    「江晚云:刚和同事们聊完,一个电话会议。」


    两指在键盘上犹豫片刻,不知道回些什么。


    「江晚云:你呢?都顺利吗?」


    她这才迅速回了句:“嗯。”


    过而看江晚云没有回复,又加了句:“下午有个讲能剧的,很有意思。大家提问也很犀利,就是很可惜你没来。”


    这句过后,江晚云没有立刻回复,几分钟里,她就静静望着对话框,后悔自己话多的情绪又上来了。


    「江晚云:看来收获很多啊。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她很快输入了:“明天。”,想了想,又删除,去刷了个牙回来,再重新编辑一句发送了出去:“还不确定。”


    转念想来,似乎不应该这样和自己的老板说话,因而又补充道:“正好连着周末,可能在这边跟朋友多逛两天,如果你需要我周末加班的话,我可以明天会议一结束就回来。”


    「江晚云:不着急。」


    林清岁只觉得心头一落。


    在闹什么小性子?她对自己很无语。


    很快,手机又弹出一条消息:


    「江晚云:你好好放松一下,我周末除了监考没什么事,正好帮你改改你的pre,等你下周一回来我们再聊。」


    她心情又明朗开来:“好。”


    时晨忽然打开房门,睡眼惺忪地问了她一句:“明天下午结束去吃桂花露吗?就我家楼下那家很好吃的连锁老店,北城区才有。”


    林清岁不太爱这种甜食,知道是网红小吃,来了北城区那么多次也没去吃过,排队两小*时为那一口,她觉得不值。


    “能打包回城南吗?”


    “可以啊,我早点去排队,下午的会我就不陪你听了,我也听不懂,”时晨打了个哈欠,刚打算回屋,又回头问了句:“你不会是要带给江晚云吧?”


    林清岁点头:“嗯,她喜欢这种老式的手作糕点。”


    “哼……考研……”时晨翻了个白眼,回屋睡觉去了。


    牵肠挂肚,大起大落,却都是浑然不自知的。


    第二天随着夕阳的牵引,她抱着包裹桂花露的纸袋,一路回到了城南。


    「林清岁:你在哪里?」


    「江晚云:学院。领导得寸进尺[哭哭表情],晚上又加了趟监考,还有十几分钟才开始,估计很晚才能结束。」


    林清岁愣了两秒,江晚云第一次给她发表情包,虽然是手机自带的那种,她发出来尤为可爱。而且,她这是在和自己吐槽领导吗?她不禁嘴角上扬。


    「林清岁:[图片]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


    江晚云坐在舞台下第一排的位置,等待第一组学生上场的间隙,才时不时看一眼手机,放大图片也不知道林清岁带了什么好吃的,心中疑惑她怎么今天就回来了,眉头轻轻蹙了蹙,刚想回复,第一组考试的学生已经上台报学号了。


    “老师好,我是01组组长,学号尾号二十号,李小羊。我今天考试的题目是……”


    她便只短暂回复了个表情,就放下了手机。


    殊不知另一头,林清岁看着她发来的消息,默默截了图。


    *


    「江晚云:[小猫举牌:爱你]。」


    第44章 浏览记录温柔而百般克制地回应她。……


    “我自来如此,从会吃饭开始,就会吃药了。”


    ……


    “这个妹妹……我见过!”


    舞台上的灯光不算明亮,演员也青涩稚嫩,吸引不了台下那六个评委。


    江晚云工作向来是不分心的,这短短一段剧目,眼眸却时常低落下来,注意了好几次手机。


    那会儿就说要过来了,怎么还没到?


    她在心中疑问。


    楼下——


    “哎呀我都说了这大礼堂在考试,没有登记不能进!”


    “我是她的经纪人。”


    保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那认识江老师的人那么多,马路上一条狗进来了都说是找她,谁都是一说就给进,还要我们保安做什么?”


    学校专业性质问题,本就常有公众人物来往,加上今年在读生里出了个当红的小花,保安变得比她毕业前更难磨。


    林清岁看了眼没电的手机,回头扫了眼行李箱,算算应该也快结束了,索性站在门口等一会儿。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走过多少学生不知道,但眼前红叶落了十二片。


    “请问,有人来找过我吗?”


    她听到声音,猛然起身,从门后探出身子来。


    江晚云一抬眼,与她四目相对,眸子里的几分担忧才化作笑意。


    *


    “你怎么会想到,要下来接我?”


    林清岁提着行李箱跟着上楼,抬头追望前头的背影。


    “我猜到了,给你发消息你没再回,应该是手机没电了,楼下门禁也不让进,”江晚云回眸一笑,停下来等她:“怎么带着箱子就来了?”


    林清岁解释:“时晨说这个放久了就不好吃了,我回趟家再过来,怎么也要一个小时。”


    江晚云了然一笑,看了眼她的行李箱,关切问她:“需要我帮你吗?”


    林清岁摇摇头,下意识把箱子往身后躲了躲:“不重。”


    但江晚云没有像她从前遇到的其他热心肠一样,执意要夺过她手里的箱子,只大方优雅地颔首一笑,回过身去继续引路。


    江晚云是趁考试间隙下来的,也在最后一组学生开始之前低调地回到了监考席,林清岁便猫着腰坐在她的后排。


    本来在正后方坐下了,看了看眼前,又往旁边挪了两个座位。


    这样扭头看舞台的方向,目光刚好能经过江晚云的侧脸。


    前头那人大多时间看着舞台,昏黄灯光下睫毛一闪一闪的,专注认真地看着每一个学生的表现,哪怕那一刻没有台词的,站在舞台边缘的。


    时而又会低头,提笔在纸上记下几笔,林清岁大概猜到是在打分。


    “学姐。”


    有人戳了戳她的肩膀,等她微微回头,又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


    “你能帮我看看江老师打的分吗?就上一组的。”


    林清岁理解学生时代对分数的在意,就稍稍立起身子抬头扫了一眼,再往后靠了靠:“63。”


    “啊?完了……”


    对方似乎非常沮丧,道谢后赶紧走了。


    她浅浅勾了勾嘴角,再往前头看去,正好看见江晚云微微蹙眉回头在意着这边。


    她忘了江星辰那小子说过,江晚云听力很好。


    等考试终于散场,其他监考老师也一一起身,互相寒暄几句,就都完成任务似的走了。江晚云最后帮着把散在桌面上的打分表递给汇总的学生,又坐了下来,像等着谁过去。


    林清岁左右看了看,礼堂里除了留下来统计分数的学生,没有来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起身往前排去:“还要等人吗?”


    江晚云没回答,只问她:“我明明给了86,你为什么要吓唬人家?”


    “这你都听到了,”林清岁淡然一笑,在她身边坐下,拆着桂花露的包装:“我没看清,就随便编了一个。反正说低点总比说高了好,惊喜总比空欢喜强呀。”


    江晚云看她一眼,无奈一笑摇了摇头:“你倒还振振有词。”


    桂花露一颗一颗蜜桔大小,长得晶莹剔透,饱满圆润,中间嵌着碎花瓣,说是调了乌龙和桂花两味茶香,一打开盖子就闻到了清雅的味道。


    林清岁从纸盒里挑了枚最好看的,送到江晚云嘴边:“你尝尝,一会儿不新鲜了。”


    江晚云愣了愣,一旁的两个学生也回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无礼:“哦……还是回家再吃吧。”


    她正要把手收回来,那双似雪如玉的指尖,却轻轻扶住了她的手,柔柔把她带着桂花露推到自己身边,微微低头就着,淡红色的唇轻轻一个开合,就咬下了一小口。


    林清岁忽然坚信再不优雅的行为,都能被江晚云变得优雅。


    “好吃吗?”


    她小心打量着。


    江晚云也没有敷衍她,口中细细品味着,眼眸抬起望向她,和唇角一并晶亮亮一弯,点了一下头。


    她在昏黄的灯光里,很近的距离看着江晚云,而江晚云也用深切的眼神望着她,带着浅浅笑容,说了声:“谢谢你。”


    她心跳扑腾扑腾,好几下。


    她恍然人生中真的会有那么一两个这样的时刻的,就是你会心甘情愿为某个人做一切。


    这种时刻里,做什么大概都是合理的。


    就像此时此刻,她如若是旁若无人地俯身,在那柔软的唇上落下一个吻,手心慢慢安抚着她的一侧的耳鬓,让那一双水雾缭绕的眼从惊讶到沦陷。


    她会闭上眼睛,温柔而百般克制地回应她。在彼此贴近的距离里,听到彼此呼吸的颤动。


    到最后,她们又会那样浅尝辄止后就分离开,意犹未尽地用眼光传达着爱和温暖。她会搂过她纤柔的腰,让她无骨似的贴在她的怀里,听清她的心跳。


    大概,也算合情合理吧。


    “怎么了?”


    林清岁顿然从遐想中清醒过来,眼前还是江晚云坦然自若的眼。


    在想什么?


    怎么会合理?!


    她蹙了蹙眉,回正到座椅上摇了摇头,耳根热得发烫。


    肯定是昨晚时晨发来那些百合小说害的。她想。


    “你带电脑了吗?”


    “啊?”林清岁反应有些迟钝:“哦……带了。”


    说着,起身去后排打开行李箱,一包巧克力散落出来。祸不单行的,又滚下来一只洗发水。江晚云见了起身来帮她捡拾,看见是自己常用的牌子,还顿了片刻:“你去朋友家借宿,怎么带着这些?”


    “怕用不习惯。”


    林清岁这样回答,没加主语,也不算欺骗。


    江晚云笑笑,把洗发水递给她:“这个牌子的洗护就是怀安那边产的,成份很干净。秋姨之前收拾你房间的时候还跟我说,她女儿和你差不多大,这个年纪的小朋友都喜欢用大牌的。我还担心你不喜欢。”


    “我喜欢,”林清岁抬眸,对视上江晚云些许疑惑的眼光,又急忙收回来:“我觉得挺好用的,所以买了点。”


    说着,手忙脚乱地把箱子一顿塞,翻找出电脑,合上箱子,手夹着电脑把箱子大老远推到靠墙的地方,又抱着电脑回来。


    小狗在觉得尴尬的时候会假装自己很忙。


    江晚云就站在原地,默默看着她,脸上微微笑着,等她忙活清楚。


    “你打开邮箱,你的论文我帮你改了改,有几处标注我再跟你说一下。”


    林清岁乖乖找到,一开文件,就看见满屏的标注,大概为了不那么刺眼,还特地选了蓝色的字修改。


    江晚云性子慢柔,一碰到工作上的事情,却是果决又严肃的。林清岁还没从满屏心意的感动中缓和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在认真检索其中的信息了。


    “对,就是这个地方,怕你不能理解,我还是跟你说一下,波斯和阿拉伯一个是地理概念,一个是政治概念,不可以放在一起说……还有这一块谈论的当地女性地位,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你的参考文献不足以支撑你的结论,我的建议是,不需要谈论这么大,如果你非要保留这个问题,可以把单位缩小到你研究的这部戏……”


    林清岁一一听着,跟着她的节奏更改,有时候也提出自己的想法,一些时候能让江晚云理解,更多时候都是她被江晚云说服。


    她忽然意识到江晚云并不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平时小事上总说“说不过你”,起身真要认真争论一个问题,江晚云能拿出太多强而有力的证据去支撑自己的论点,哪怕只是一个用词上的歧义。


    “好吗……说不过你。”


    林清岁逗她。


    江晚云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了声训她:“认真一点。”


    林清岁笑笑,又投入进去。


    “大概就是这些,这本书你可以去看一下,学校图书馆应该有,有的话我的账号可以免费下载。我现在帮你找找吧。”


    说着,江晚云打开了浏览器。


    林清岁忽然意识到什么:“等……”


    话音未落,光标已经落入了查找框里,下头一行醒目的历史搜索记录弹了出来:


    「如何判断自己是不是同性恋?」


    江晚云眉头微微一蹙,指尖在键盘上停顿下来。


    “那个!”林清岁急忙去把电脑转了过来:“我来查吧,书名是……这个对吧?”


    她假装忙碌,要么打不开页面,要么网不好,还此地无银地找补:“时晨昨晚用我电脑干什么了……”


    却始终不敢回头去看江晚云的眼光。


    第45章 鲈鱼“你俩谈恋爱呢?!”……


    “怎么都不说话?”


    萧岚看了眼桌上的人,发问。


    周语墨刚夹上一点鲈鱼,就着筷尖轻轻含在嘴里,观察着桌上几人,抿唇一笑:“我说你怎么突然兴起组局吃饭,一来就提剧改版权,谁敢说话呀?”


    林清岁看了眼江晚云低着眼食不知味的样子,又回味一会儿萧岚刚才说起方案时眉飞色舞的架势,沉默不语。


    周语墨摇摇头再剥了个虾蘸了蘸醋:“不过我说,真想剧改的话,就得好好改,现在话剧这些破事都还没弄明白呢,你让剧改,那编剧咋写?”


    江星辰左右打量一遍,顺手摸了个黄金馒头蘸了蘸奶黄酱,放到正一本正经睁着大眼睛听大人说话的江存惜盘里:“好好吃饭,不听她们那些要赚大钱人的话。”


    江存惜歪歪头笑了笑,低头抱着比脸还大的馒头一点点咬了起来,又抬头问:


    “赚大钱,能买很多棒棒糖吗?嘿嘿……”


    几人都被她逗笑,除了林清岁还惦记着自己那拽姐人设,只轻声一哼。


    萧岚看着小孩那容易满足的样子,心里头越发慰藉,夹了菜放进碗里,漫不经心道:“放心吃饭吧,公司那份合同,我已经拒绝了。”


    “你拒绝了?!”周语墨扬声一惊:“咱公司那几个老油条可不好搞啊。”


    江晚云也默声看向她,目光担忧为难。


    萧岚无所谓道:“今年闹出那么多负面新闻,公司经济下滑,想拿自己旗下艺人的东西来填补,版权费这些都不说了,说是定位S级项目,谁知道后期能投入多少?”说着,看向周语墨挑了挑眉:“拒绝就拒绝了,反正我手上有你这么个影后胚子,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


    “说得倒也是……”周语墨得意窃喜,合计合计,又问:“那以后呢?剧改的事就放弃了?”


    江晚云无奈一笑,沉静片刻,认真道:“这次不是个好时机,等你觉得时机成熟了,就放手去做吧。”


    见几人纷纷看向她,又浅浅笑道:“之前,是我太古板了。没考虑到你在中间为难。剧作家也好,演员也罢,从根本来说是一种职业,以盈利为目的,也不该是可耻的。只是,要有底线,不要违背了初衷。”


    林清岁看着她,眉眼间松软了些,微微一笑。


    这些年关于剧改的分歧,像座移不动的大山横在萧岚和江晚云之间,江晚云心中总怀着云一般浪漫又崇高的理想,而萧岚也有狼一样的野心,她们彼此理解,也互不屈服,才各自坚持却不强求的拉扯到现在。


    显然,江晚云让了一步。


    江星辰不太了解萧岚和周语墨眼中,这种让步的跨世纪般的存在,只是见几人都愕然失语的样子,就调和气氛说了句:“姐,你终于开窍了啊!都说独乐不如众乐,你用资本家的钱,把你们的戏做大了给全国人民看,这有啥可过意不去的?都照你这样,那我们医生治病救人还收人钱,不是天理难容了?”


    江晚云蹙了蹙眉,无言以对。


    林清岁冷着脸扫他一眼,趁着他要夹面前的鲈鱼,轻轻松松一抬手推走了圆桌上的转盘。


    江星辰自然是没夹到,也不敢多说什么:“哎!我……”


    小存惜见状,捂着嘴笑。


    萧岚也自己开了话头:“我今天叫你们来吃饭,是为了一件大事。”


    几人又纷纷看向她。


    萧岚随即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你跟陆杉到底怎么回事?”


    林清岁在意了一眼,照片里陆杉正帮江晚云理外套的领口,就在医院门口,看起来又是哪个狗仔偷拍的产物。


    江晚云平淡解释道:“前两天陆杉正好有工作找我谈,知道我在医院,就顺路来接我。”


    江星辰算了算日子:“你去医院做什么?每年一次的体检不是这个时候啊?你又有哪不舒服了?”


    江晚云下意识在意了一眼林清岁的方向,坦白道:“上次体检低血糖突然犯了,没做血检。这次去正好补一下。加上这阵子有些失眠。”


    萧岚来之前早就查过她的医疗档案,便直截了当问她:“明天复查他也陪你去吗?”


    “不,”江晚云当即否定:“我没有告诉他。”


    “那林清岁还是你弟,你挑一个吧。我明天没时间,语墨要进组,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江晚云不自知的,再次下意识看了眼林清岁,欲言又止。


    林清岁开口道:“我去吧,本来就是我份内的工作。江医生应该挺忙的。”


    “我明天倒也……”江星辰无意间对上林清岁的脸色,虽然不理解,但那不可侵犯地冷眼让他立马改口:“确实很忙!”


    “然后,最后一件事。”


    萧岚给自己的高脚杯倒满一杯红酒,继而举杯道:


    “祝我,离婚快乐。”


    *


    “萧岚她,真的没关系吗?”


    林清岁见江晚云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有些怀疑她在隐藏情绪,毕竟萧岚是她最记挂的朋友,尽管嘴上不说。


    江晚云微微蹙眉,平淡一笑:“她呀,当年被她的母亲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逼着结了婚,这么多年了,两个人经常吵架分居,离婚了,也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林清岁隐隐约约也知道,江晚云吃饭一定要带着她,饭后又没有去陪萧岚,是怕冷落了她,或者说,辜负了她这一天风尘仆仆赶来送桂花露的心意。


    那人总是习惯做到完美的。


    “其实我看得出来,她也许就是想跟你们待一会儿,哪怕什么心里话也不说。”


    她了解江晚云为尊重别人的隐私对她隐瞒了一部分,其实早在公司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萧岚结婚后一直不肯要孩子,家里也一直催得厉害。大概一年后意外怀孕,偷偷去做了手术,父母一着急,赶着过来的路上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因而萧岚带着痛苦和愧疚,坚持着她的婚姻,终于决心割舍过去,大概,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这种时候,还是给她留一些空间。反正语墨陪着,我也放心。”


    “嗯……”林清岁点头。


    江晚云很快把关注度转移到了她身上:“今天真是辛苦你了,一路上那么折腾来给我送桂花露,等我下班,陪我去赴宴,还拖着箱子陪我走回家。”


    其实往后的日子里,林清岁都不太记得这天自己一路到底有多折腾,只记得夜深人静的临江大桥上,车偶尔往来,江风里,有人压下了对好友的担忧和牵挂,一一细数着她的好。


    一如往后的人生里,再多忙碌,再多愁苦,江晚云也总是用温柔的笑耐心地面对她的所有情绪,没有一刻忽视了她。


    “这没什么,反正我家也要过桥的。”


    她微微一笑,低着头往前走。


    “我帮你拉一会儿吧。”


    江晚云体谅她辛苦,始终在意她的行李。


    先前也说了好多遍帮她打车,是她自己想陪着走一段。虽然已经奔波了一天,还是希望相处的时间能长一点。


    就是有一点对不起萧岚吧,她想占用江晚云久一点。


    “不用,真的不重。”


    江晚云没有依着她,也没有反驳她,只轻轻握住了拉杆把柄的另一半,同她一起拉着箱子慢慢往前走,没有叫她松手的意思。


    抓握的地方就那么长,林清岁往边缘挪了挪,她们的手还是相互触碰着,小拇指交叉叠放着。


    “你的手……”林清岁低了低头:“好凉。”


    江晚云弯了弯唇:“我从小就是这样,医生说,是因为心脏供血功能不太好。中医又说,是因为体寒。”


    林清岁沉默片刻,快刀斩乱麻似的把箱子换了一边手,腾出了右手,握住了江晚云的左手,揣进了自己的风衣口袋里。


    “奶奶说我火气太大,所以一年四季,手心都是滚烫的。”


    江晚云看着自己被夺走的手,还有些懵地跟着林清岁往前,几个步伐里,心有娴静下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林清岁不知不觉走得很快,表情冷得似冰雪,耳朵却红如日落的云。


    如此,江晚云都看在眼里。


    “那天……他去接你,你高兴吗?”


    林清岁还是不忍在意。


    江晚云有些为难地说道:“我看见他的时候,还是觉得挺负担的。但我也在尽量克制这样的情绪吧,毕竟,他是好心。”


    林清岁听了这话,心里五味杂陈。说轻松,可能因为江晚云并没有被陆杉打动,说不轻松,大概因为体会到江晚云无差别的对任何人保持了安全距离,就连多年的老友,也走不近。


    所以她决心忍痛割爱,嘴上轻描淡写地说:“明天医院复查,你要是不希望我去,我可以不去。萧岚那边,我去应付。”


    江晚云欣然看着她,早想到她当时主动揽下来,是为了给自己预留空间。


    “其实我没关系的,再说萧岚要是知道了……”


    林清岁回眸,轻松一笑:“你不说我不说,她还能去调监控吗?医院里有什么不安全的,我之前确实也太小题大做了。你不用担心,不过你要跟我保持联系,让我知道你一切都好。”


    江晚云迟疑片刻,颔首说:“好。”


    她好像理所当然应该说好,也理所当然应该为这份理解和尊重感到高兴,答应下来的那一刻,心间却微微泛起一阵酸涩。


    风衣口袋里,林清岁的手紧了紧,又松了松,如何都不自在,直到江晚云主动脱离,假装自然地去包里翻找手机,尴尬的氛围才些许缓解。


    沉默着,终于过了桥。


    差不多了,该把她还给萧岚了。


    林清岁怅然一笑:“你该往那边了,我到这个地铁口坐段地铁。”


    江晚云沉吟片刻:“那剩下的半盒桂花露,能给我吗?”


    林清岁一愣,把背包里剩的半盒桂花露拿出来给她:“这个,还是扔了吧,都硬了。”


    江晚云笑着摇摇头,双手接过来:“这是你的心意呀。”


    “我……”林清岁刷一下红了脸,别过头去:“我,我还不是看某个人加班可怜,还错过了这么好的学习机会……”


    江晚云明媚一笑:“好吧,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声音软软的,弄得林清岁心头直痒痒。


    “好了,我刚才帮你叫了车了,一会儿应该就到了,车费我这边付,你不用管。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要工作呢,别挤地铁了。”


    话音刚落,车停在了面前。


    林清岁想了想:“你上吧,你是助理还是我是助理啊,哪有艺人走回家,助理打车回去的道理?”


    江晚云柔柔一笑,摸了摸她的脸玩笑道:“那等你以后能独当一面了,我给你当助理啊。我现在对你好一点,以后你也要好好对我。”


    林清岁平时最讨厌李海迎亲昵地摸她脸,或揉她的头。来自江晚云的,却没躲开。只是有那么一个瞬间心乱如麻,甚至想对她破口大骂。


    正常人,不应该撩人而不自知的。


    江晚云,你故意的。


    「滴滴——」


    “你俩谈恋爱呢?!走不走啊?!!”


    第46章 原罪做珍贵的女人。


    “萧总和周小姐两人带着酒来的,进屋就喝上了。”


    江晚云担心一眼里屋的情况,照顾吴秋菊道:“今晚可能会有点吵,你早点上楼,把门关上休息。楼下我来。”


    江星辰抱着呼呼大睡的小孩,轻手轻脚走到门口:“你确定让她两在这过夜啊?要不我回去送了存惜再过来接她们?”


    江晚云浅笑宽慰:“不用,交给我吧。你上班一整天也累了,还要陪小朋友。存惜半夜醒来找不到你,会害怕的。早点回家。”


    江星辰犹豫片刻:“那好吧,那我就先走了,你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睡觉手机不静音的。”


    江晚云颔首:“嗯。”


    吴秋菊听着客厅的响动,摇了摇头:“哎,您也别太晚,胃又不好,可千万别喝酒,明天还去医院复查呢。也劝她们少喝一点。”


    江晚云笑意温和:“好,我知道了。”


    客厅里少有挥洒着红酒的味道,常日里素净的茶几,也堆放了各式各样的宵夜,油炸的,麻辣的,荤腥的……像是一惯强调身材管理和健康饮食的两人,在宣告一场盛大的解放。


    “你说说,叫我们来你家坐坐,自己倒好,跑去送那小蹄子……”


    周语墨摇晃着高脚杯,没接话。


    江晚云也不在意别人醉酒状态听不明白什么解释,一如既往地没有敷衍她的问题:“清岁今天本来该休息的,特地过来给我送东西,不好怠慢了。”


    萧岚纵使被酒精损了三分神智,也听得直摇头:“不是,我是给你请助理,不是花钱给你供个祖宗。”


    江晚云哑然失笑,低柔声线哄着:“好啦,我知道了。以后都听你的。”


    萧岚平日对这种鬼话不屑一顾,此刻却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这还差不多。”


    酒过三巡,人心底那枚平时谁也不敢触及的匣子,也寻常一般打开。


    在这匣子打开之前,人们总以为这一刻会如同天崩地裂,却不然,只悄悄然一声,宛如锁扣弹开一般轻巧。


    “公司里,到了我这个年纪还工作在第一线的女人,不是单身,就是离婚。我记得刚结婚那年,我妈说做女人不能太强势了。我不认啊,我非要兼顾事业和家庭,让她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女强人。哼……到现在,好像也不得不认了。”


    萧岚苦涩一笑,杯中一饮而尽,接而又续上一杯。


    “……那天上午开完会,莫名其妙地晕倒了,醒来之后,人已经在医院躺着了,手术也做完了。估计是那几天连轴转熬的,也可能,他知道我不想要他吧。总之,我跟那孩子没缘分。”


    “孩子没了是意外?”周语墨头一次知道:“那你没告诉他吗?”


    萧岚回忆起那天,心中那么多复杂的情绪,本以为至少他能懂,却不想那人一进病房门就质问她——为什么这么大事不告诉家里?他似乎不在乎她是否做了决定,也不知道她那一刻有多痛多惊慌多无助。


    他总怪她太坚硬,太强势。她想那是她少有的一次,在他到来前期待见到他,可那接二连三的质问,让那颗开始柔软的心,再一次加固一层坚硬的外壳。


    她淡漠冷笑:“有什么区别吗?”


    江晚云想到那时赶去医院,看见向来风风火火的萧岚,躺在病床上,只剩下一副苍白无力的脸色,和漠然空洞的眼神,眼眸又不禁酸涩。


    过去的伤害已成过去,心中爱恨纠葛又真的放得下吗?


    因而她问他:“你还爱他吗?”


    “爱?”萧岚平静地想了想,轻笑一声:“你居然会问这种问题。我以为人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早就不需要什么爱情了。”


    江晚云莫名觉得心头涩疼。


    周语墨哼笑一声,摇摇头:“爱情吗,还是要有的。”


    萧岚持着仅存的理智指着她:“你给我老实点,事业稳定之前,别给我搞出什么桃色新闻。”


    “啧,”周语墨不耐烦皱了皱眉:“我想炒cp倒也得有啊,内娱谁不知道我家里有个重男轻女的妈,和个吸血的弟?我想谈恋爱,也得有人愿意摊上我这烂摊子啊。”


    江晚云听她玩笑一般的话语间,那么多无奈和心酸,脸色越发变得沉凝。


    那两人倒是笑得轻松,碰了杯,意思都在酒里了。


    周语墨想着想着,媚眼一弯:“要我说,咱俩凑合凑合得了。”


    萧岚把手上抱枕朝着她一扔:“一边儿去,谁跟你凑合!”


    江晚云只当玩笑话听着,轻锁着眉间,流露出几分笑意。


    周语墨叹声:“哎!说起来,你们在因为性别遭受到一些不公平的待遇后,有没有那么一刻,希望自己是个男的?”


    “嗯……”萧岚倚靠在沙发上,好好想了想这个问题。


    她想,大概有吧。在遇到有形无形的职场歧视的时候,在每一次生理期忍痛拖着虚弱的身子去谈合同的时候,在怀孕流产身体激素影响无数次内疚自责的时候……


    可那双朦胧的眼光一流转,想起了江晚云,再看向就那样静静坐在温柔静好中的她,又觉得生而为女人,太美好了。


    “奇了怪了,我只要一看到江晚云,看到她身为女人的妩媚、柔软、温柔、善良……下辈子,就还想当女人。”


    江晚云眉眼一惊,第一次听到萧岚说这样的话。


    周语墨沉默片刻,也表示:“这一点我到也有同感,我每次看见她,就觉得这个世间还是很美好啊,人还是要有理想,要阳光,要雨露,要和风……话说回来了,我还真从来没看见过江晚云发疯,她好像情绪一直很稳定。”


    萧岚一笑,挑眉看向江晚云:“是啊,谁能稳定得过她。”


    江晚云被调侃得羞愧难当:“别拿我开玩笑了。我多羡慕你们,有个好身体。想做什么,就有精力去做什么。”


    “不不不,这话我不同意,”周语墨摇摇手指,坐了起来:“就像你,说你的身体没力气做很多事,可你只要力所能及的,你都能尽力去做,事儿也慢慢做大了。不像我们这样原生家庭有缺陷的人呢,一辈子都在修补自己。”


    “就比如,因为你,我知道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可是因为我妈的存在,永远在消磨这些美好。这种存在不是距离空间上的,而是时间上的。她在你生命里,从过去,到未来,她都在。即便有一天她老了,死了,也还是在。我知道吗,不管我在外头怎么做梦,每一次回到家里,它总能把你拽回来,*拽到现实里来。那是一种,你无能为力的感觉。”


    “网上那些人都说:周语墨就是太懦弱了,都这样了还不敢跟家里断交,周语墨就是扶弟魔……”她低落眉眼,苍白一笑:“这些风凉话……他们哪里知道,血缘这东西,就是诅咒。我要忍受她的全部,就因为她是我妈。”


    江晚云红着眼默默听着,心疼又无能为力。忽然想到了谁,无意看了眼手机,对话框很早就发来了消息:


    「我到家了。」


    她简单回复了个“好”字。目光却久久没有离开。


    她从来没有问过她,被亲生父母抛弃,真的释怀了吗?


    血缘就像是原罪,让人生来或健康,或疾病;或美丽,或丑陋;或自由,或束缚;或在期待中降生,或生下就被遗弃。


    而这一切,都注定无法选择。


    萧岚沉吟不语,想到那时候反抗家里起初是那样坚决,还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哭闹、威胁、软磨硬泡、精神消耗中妥协。


    从为了反抗而反抗,到用理智去分析,到试图用别人的道理说服自己,到最后忘了最初为什么反抗,于是心想着算了吧,不就是结个婚吗。


    所以她从不怪周语墨软弱,不气她每每回家受气也依然要回家。举着旗帜的人总说坚持到最后总能胜利,她却太明白,对于必然要发起战争的家庭而言,从来没有胜利的一方。


    每个人劳累到最后,都会索性算了,不去想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她苦笑,也潇潇洒洒举起杯:


    “来,敬下辈子还当女人。”


    就像是为下一段伟大征程许下的承诺。


    周语墨想了想,决定赴约,便也举杯相碰:


    “做……自由的女人。”


    江晚云落了泪,又释然一笑,自然当仁不让的,以茶代酒,相约来世:


    “做珍贵的女人。”


    *


    天空蒙蒙亮起,微风卷落红,庭院池塘里水色也泛起涟漪。洁白柔软的大床中心,弥漫着女人发间自然的香气,柔骨没在软和的被中,轻轻翻个身,睡意便又清醒小半。


    周语墨终于起了身:“嗯……萧岚呢?”


    江晚云一旁梳着发梢,从镜中看着她,柔软一笑:“天还没亮就回去了,说要准备一下早会。”


    周语墨抬眉,顶着睡眼:“她这战斗力恢复得也太快了吧?”


    江晚云回眸看她,笑意又深了些:“你还不抓紧时间,不是还要进组吗?”


    “我去!”周语墨顿然瞪大了双眼,看了眼手机时间:“来不及了……怎么都不叫我!”


    江晚云平静道:“不急,你的保姆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我叫秋姨打包好了一份早餐,你带着路上吃。”


    周语墨顿了顿,想明白是江晚云为她打理好了一切,忍不住下床去搂她,语气极其夸张道:“哦~我的宝贝,你这样我真的会爱上你。”


    “好了,别闹了,”江晚云无奈笑着,轻轻拍着楼在自己胸口的臂弯:“快去吧。”


    “那我撤了,”周语墨迅速收拾好准备下楼,回头又问了句:“哦对了,你今天不是要复查?”


    江晚云宽慰:“时间改到下午了,清岁会过来接我,不用担心。”


    周语墨便挥挥手:“那行,保持联系啊。”


    第47章 鸟雀“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想呢?”……


    “没什么大问题。还是要多补充营养多运动,气血不足也是会有影响的。我给你开几副调理的药回去,我还是建议要有适当的夫妻生活……”


    江晚云独坐在医院大厅,医生刚才的话,梦魇一样回荡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提醒着她岁月易老,红颜易逝。


    想到萧岚,又怅然人走到最后总要归于孤独。


    于是苦涩一笑。


    老就老了,别放在心上。


    刚起身回转,后排老远一个身影闯入视野,明明人也就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甚至拿了很大的报纸遮挡住了脸和大半个身子,她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清岁?你怎么来了?”


    疲惫并没有丝毫影响她温和的语气。


    林清岁从宽大的报纸下露出一双眼睛,三秒钟的停顿里,她想了无数个狡辩的法子,才放下报纸,佯装镇定地问:“你不是说失眠?为什么来看妇科?”


    她狡辩的方式是先发制人。


    江晚云叹息一声,笑笑道:“医生说失眠可能是内分泌失调引起的,所以过来看看。最近生理期也确实不规律。”


    林清岁看见她手上提的诊疗袋,指了指:“这个,我能看看吗?”


    江晚云迟疑片刻,递给了她。


    林清岁接过来仔细琢磨清楚,思索片刻,直言:“你多久没有性生活了?”


    江晚云顿住。


    林清岁便又解释:“对不起,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只是,总要找到病因。”


    江晚云包容一笑,答:“我一直是一个人。这些年不是在工作,就是养病……”


    林清岁寻常语气问她:“你没有需求吗?我的意思是,单身不代表完全没有性生活,这是两件事。”


    江晚云眼眸一惊,一贯平淡如茶的脸上,忽然添了几分慌乱,像是惊讶、含蓄地望她一眼,又敛回去悄悄埋怨着她的直白,紧闭双唇,似乎不愿回答这个问题,含着脸,像四月初红的石榴花。


    静默片刻,她也不再愿意被牵着鼻子走,收回了自己的诊疗报告:


    “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林清岁回答:“咳嗽。”


    江晚云承认自己好骗,第一刻居然还相信了她,只是回头看看科室的牌子,实在解释不通:“咳嗽,来这个科室?”


    林清岁当头一棒,沉默片刻,又见不红心不跳地找补:“我迷路。”


    江晚云没有揭穿她,心里早就猜到几分了,温和一笑:“既然你不愿意告诉我实话,那我就先告辞了。”


    林清岁眉头一紧,追望着那背影,不相信她真的就这样利落干脆地离开。可她紧闭的唇,就是不愿放下骄傲去开口。


    好在江晚云不计较她的幼稚,走了一段就回眸浅笑:“真的不陪我回家吗?”


    林清岁给了台阶就下,拿上外套就跟上去了。


    她帮江晚云开着车,一路心里都闷堵着,偶尔还会一阵酸疼,眼眶一热,险些发红。一直到进了庭院,她也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她是个成年人,一个在江晚云身边有职业身份的打工人,因而自然也清楚,自己不应该有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也等不到她想清楚这些情绪从何而来,到停好车,还是主动去开车门,接了江晚云下车,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回来了。”


    吴秋菊上前接过江晚云手上的东西:“萧总刚才还打电话问呢,说是拿到检查结果,尽快发给她。”


    江晚云习以为常,只颔首一笑。


    林清岁站在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沉默片刻后,说到:“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去趟公司,正好可以把复印件带给她。”


    江晚云回头:“不急,你先等等。”


    等换了鞋,又唤她:“你跟我上来一下。”


    林清岁沉吟不语,心中有疑惑,也有一丝被留下的喜悦,跟着上楼的时候都仿佛被什么力量吸引着。


    江晚云带她进了卧室,烧上热茶:“坐。”


    林清岁便坐下。


    江晚云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在她对面坐下:“也许是我多心了,但我总觉得你这两天对我的情绪不太对劲。想聊聊吗?”


    林清岁眉梢一抬,转而又低下头去。


    半晌,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我觉得不公平。”


    江晚云无言,只有眼中些许疑惑。


    林清岁沉默片刻,决定把这几天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去北城区你失约了,我很失落,可是你心里一点遗憾都没有。你来医院,我也很担心,又要顾及你的感受,偷偷摸摸像个跟踪狂一样,可你也一点都不在乎我来还是不来。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也这样在乎我的存在,只是……我从来没有这样患得患失过。”


    “我知道在工作里我不应该有这种情绪,以后我也会控制自己,明知你不会给的,我也不会再觊觎了。”


    她敛下冷冰冰的脸,说着自以为绝情的话,却觉得自己像个淋湿羽毛的菜鸟,在江晚云面前,再也骄傲不起来了。


    江晚云怔怔望着她。


    以为她骄傲隐晦,又总是出其不意的直白。


    许久,眉眼才一松软,笑意楚楚:“清岁,首先我想告诉你的是,人的情绪是自由的。再理智的人,能做到的最多也就是克制情绪化的行为,而不是让情绪消失。你觉得不舒服的时候,它就已经产生了,所以,你在任何情况下,有任何的情绪,都是合理的。如果曾经有人告诉你,你不应该有某种情绪,我希望清楚的认识到,这种观念是错误的。”


    林清岁恍然大悟,沉吟许久后,才喃喃开口:“那……这是你的问题,是你先越界了,先说那些做朋友什么的,所以我才会有多余的期待。”


    江晚云眉头一皱,疑惑:“多余的期待?可你从来没有说过你对我有什么期待。”


    林清岁起身走去了窗边,撇下脸,小声嘀咕:“……我只是嘴上没你,你是嘴上心里,都没我。”


    她觉得那一定是江晚云听不见的心声,可余光里,江晚云又那样无奈和温柔地笑望着她,而后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她:


    “那你说,我要怎么做,才叫心里有你?”


    林清岁浑身酥麻了一震,扭过头去,没说话。


    “你看,我问你,你又不说,”


    江晚云站在她身后,轻轻埋怨她。


    忽然安静的房间里,只听见窗口的风轻轻响动,满树动摇的叶摇摇欲坠,带动着林清岁动摇的心。


    江晚云轻声叹息:


    “我其实,也不太擅长表达自己。只知道对朋友好,要做为她好的事。北城区我原本真的很想挤出时间去的,可是事情太多,身体状态也不太好。你不在家的这几天,我恰好都没有睡得很踏实。我也常常想联系你,又觉得没有什么理由。夜里失眠,就改改你的论文,想着你时间很紧,压力应该很大,要快点改出来才行。”


    “昨天萧岚情绪不好,和语墨在我家喝酒,我本来应该立马回去陪她们,可是又怕冷落了你。想过要不要叫你一起回我家,又担心你太累了,舍不得让你再折腾一晚上。你心里总在纠结的那些,我又何尝没有。”


    “我从来没有吃宵夜的习惯,你给我带的桂花露,我昨晚一个人全吃完了,没有分给别人。想着你从那么远的地方带过来不容易。”


    见林清岁还不愿意转过身来,她也有些无力:“我也不知道要怎么为自己辩解了。”


    林清岁此时此刻只觉得,如果场景里的画风是二次元的,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是豆豆眼外加赤红冒烟的脸,六神无主。


    也不等她浑身细胞做好准备,江晚云就轻轻拽动她的手,牵扯着她转身,主动揽过她的腰间,抱她入怀。


    她好像爆炸了。


    下巴轻放在她肩头,脸颊厮磨她的耳鬓,柔柔的言语在耳边吹拂,温哄一般问她:


    “那我抱抱你好不好?失约的事,是我错了。”


    窗外停歇着看戏的鸟雀,叽叽喳喳的,耳边呢喃话语,却旁若无人地表达着真挚,不顾周边嘈杂,不管那几双眼睛盯着,任由她心静,意浓。


    林清岁觉得自己无骨般轻飘飘,软绵绵的。想笑和想哭的情绪是一起来的,冲撞着她,促成手足无措的反应:


    “那你这两天,有想我吗?”


    江晚云低柔的嗓音回答:“有呀。”


    她眉头一皱:“我不信。”


    江晚云反问她:“我不想你为什么让你过来?昨天对你对我来说,都不是一个适合见面的好时机,不是吗?你累了,我也很忙。”


    林清岁依然坚持:“你人好,对谁都那么好,也不会拒绝别人。总是让我放假回去,也没有想我。”


    此刻而后的每一天里,她都有两分钟的时间为今天说出这种话羞耻,然而话已出口,是收不回来了。


    江晚云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很近的地方沉默了好一会儿。等她都等到窘迫尴尬,想推开怀抱找个地缝躲起来了,才低哑一声问她:


    “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想呢?”


    林清岁恍然一颤,她觉得她都快被江晚云同化了,才说了那些让她几乎要无地自容一辈子的话。再受不了她这样的氛围,顿然推开怀抱:“我……我去公司开会了。”


    没犹豫片刻。


    等江晚云微笑着不急不慢走出房门,人已经一溜烟没了影儿。


    第48章 被子“是我唐突了,我不该来。”……


    “咳……咳咳……”


    “37.6,还真是发烧了。”


    李海迎坐在床头,对着窗看了看手里的体温计。


    林清岁拉耸着眼一脸郁闷地往被子里藏了藏,似乎并不满意李海迎对她的诊断结果。


    “跟你老板请假吧,今天就在家休息。”


    “不要,”她撇下眼,理直气壮道:“反正你也不能盯着我,等你去医院,我就偷偷溜出去。”


    李海迎眯了眯眼:“怎么?一天见不到你的女神都不行呀?”


    林清岁瞬间赤红了脸,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半张脸,皱着眉低着眼闷声不说话。


    “可是你之前不是说,江晚云身体不好,这样的话,估计很容易被你传染哦。你倒是喝了热水睡一觉就没事了,她一病又是十天半个月的。对了,她工作任务还重呢,不像某人游手好闲,她这要是一病,得耽误不少事吧?况且……”


    “哎呀呸呸呸呸呸!”林清岁连忙打断她,皱着眉头沉默许久,表态道:“我请假。”


    李海迎哼笑一声,哄着她:“呸呸呸!什么时候迷信起来了?行吧,嫌我烦我就先去医院了,有什么事再给我打电话吧。记得把药吃了啊。”


    林清岁依然红着脸低着眼不作声,把脸又埋深了些。


    李海迎走到门口,又像从前无数次一样回头问她:“需要我早点回来陪你吗?”


    林清岁侧过头去:“不需要。”


    “我尽量早点回来,不过你也别等,医院的事说不准。好好休息,晚点我给你订外卖送到家里。别看手机,容易头晕。”


    “嗯。”


    李海迎无奈弯了弯眉,最后看了眼她,轻声关了门。


    林清岁沉默地看着窗外,耳朵却清晰地关注着门外李海迎的动静。


    生病的人,内心大概都是渴望人照顾的。童年记忆里,她总是渴望生病时李海迎能陪着她吊点滴,抱着她入睡,可每每卧病在床,李海迎都是安顿下她就匆匆忙忙回医院了。


    久而久之,她也养成了说“不需要”的性子。


    她突然想到江晚云的父母也都是医生。性子更加柔软敏感的她,又那么体弱多病,是怎么一个人度过一个又一个孤单的日子的。


    她心里忽然有些酸疼。


    今天很特殊,是她们一推再推,终于敲定了要去海边采集海浪的日子。


    她那么坚持,头一次不听李海迎的话,也是因为她期待了很久这次的行程。


    自己逞强倒无所谓,可要是有可能会传染江晚云,那损失就大了。


    虽然心里万千不情愿,还是拨通了电话请了假。


    “什么?发烧了?严重吗?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听着电话那头的语气,柔缓中又带着几分焦急,虽然不想承认自己的坏心思,但不得不说,让江晚云着急担心,她心里很畅快。


    “没事,就是上呼吸道感染引发的肺膜炎。就是……我可能不能陪你去采集海浪了。”


    “有人照顾你吗?”


    “我不需要人照顾。”


    “……我知道了,那你好好休息。”


    “嗯。”


    电话挂断,她心里莫名有些怅然。


    苦闷地翻了个身,听着门外细细碎碎收拾的声音,知道李海迎还没走,心里又踏实一些。


    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头脑也昏沉得厉害,没过多久,就在门外传来的白噪音中稀里糊涂睡了过去。


    李海迎收拾完家里,悄悄回来看了眼,见林清岁把药喝了,睡得安稳,体温也没有再上升,才安下心来。


    “哎……一生病就变成小可怜了……”


    摸了摸额前的碎发,提了提被子,低下身子亲吻了她的额头,轻声说了句:“抱歉啊,小刺猬。”


    满眼心疼地望了一会儿她的睡颜,还是狠下心来起身准备赶着往医院去。


    刚出家门,看见院门口一个身影徘徊,以为是谁家亲戚朋友找错了家门,就好心上前提醒:


    “左边是张教授一家,右边是刘医生。走过凉亭还有一家我就不太熟悉了,好像一家人都是做司法工作的,姓……姓闵还是明?你找谁呀?”


    对方似乎被她的热情吓到,好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开口问她:


    “请问,林清岁是住在这里吗?”


    李海迎愣了一下。


    仔细看看眼前人肤若凝脂,眉眼温柔,还给人一种面善的感觉。


    “你是……江晚云?”


    她看过一眼江晚云的照片,记不太清楚五官,只大概有个古典江南美人的印象。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眼前人比照片给她的感觉更加清瘦,精致。


    但她语气中还是几分怀疑,虽然听林清岁说起过千万遍江晚云的温柔体贴,却还是不敢相信一个这样身份地位的人,会只身一人出现在她家门口,来找她的女儿。


    不料那人眉稍一惊,颔首示意:“您……认识我?”


    “哦……是。清岁带我去看过‘花辞镜’,”李海迎笑眼一弯,彰显几分骄傲:“我是她的妈妈。”


    江晚云一听便了然:“您就是李医生。”


    李海迎面露喜色:“你也知道我?”


    江晚云含笑点头:“清岁常常提起。”


    是啊,林清岁总把“李医生”挂在嘴边,她也有幸认识到一位智慧又伟大的母亲。却没有想到是位这样年轻可爱的女士。


    “是吗?她都说我什么?”


    李海迎正追问着,见江晚云目色担忧地打量着里头,似乎没有听见她的问话,也就罢了。一笑宽慰:“放心,她没事的,昨晚去医院看过,这会儿有点发烧是药物反应,休息休息就好了。嗯……还是说有什么工作很着急吗?她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江晚云眉间轻凝着,再抬眸望了一眼:“我……方便进去看看她吗?”


    李海迎为难地笑了笑:“她是病毒性感冒呀,弄不好会传染的。你……”


    江晚云沉吟片刻,蹙眉一笑:“我之前听清岁说起,您说过,病人的内心都是脆弱的。况且这些时间以来我常常生病,她从未嫌弃,还把我照顾得很好。现在她病了,我怎么能视而不见呢?”


    李海迎眨巴着一双圆亮亮的大眼愣了半天,好长时间没适应她说话的方式。


    不过抛开这些不说,那话有理有据,甚至搬出了她自己的“至理名言”来做“理论支撑”,她也不好再反驳。


    还心想着:死小孩儿真是臭屁得不得了,还总跟我说江晚云都说不过她,看来都是吹牛啊。


    开始她还真担心那臭小孩对往事执念太深,会给人家整什么幺蛾子,搞半天都是小鸡啄米。江晚云这通身气质,婉约大方又聪明漂亮,家里要是有个儿子,不得甘心给她当球玩?


    “得亏我们家也是个女儿……”


    江晚云没太听明白,疑惑一声:“您说什么?”


    李海迎回过那欣赏着打量的眼光,笑着摇了摇头:“怪不得她那么喜欢你……那我把钥匙交给你吧,我时间来不及了,就不带你进去了。她房间是楼上右手边第二间,门口的抽屉里有口罩,以防万一你戴着吧,虽然是小感冒,感染了也难受呀。”


    说着,看了眼时间,语速不禁仓促起来:“那就不跟你客气了啊,在家吃午饭吧,我订了家还不错的外卖。我们家清岁呀,一生病胃口就不好,你看着她,让她多吃点。其余的你就当自己家。”


    江晚云接着钥匙,一五一十听着,微笑示意后就目送人离开了。


    她心里挂念着里头生病的人,无心去关注这是个什么样的院子,什么样的房子,只隐约对院里的白松木,和脚下踏过的一片松针叶有些许印象。


    因是在别人家,上楼的脚步拘谨着压下来几分急促。也早把李海迎提醒她戴上口罩的事抛之脑后,轻轻拧开门锁,把门推开来一些,见人睡着了,还在门口犹豫很久才走进去。


    林清岁半睡半醒间,翻了个身朝向有窗的那一边。不禁皱了皱眉,好像闭着眼都觉得阳光照得刺眼。忽然强光被一个身影拦去,才迷迷糊糊把眼睁了半开,宛如梦中似的看见一件纯白透着光的衣服在眼前悠然。


    “……”


    睡语梦话,听不清楚。江晚云眉头一蹙,靠近两步弯下腰来,想听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不想下一秒,林清岁就一头撞进她怀里,抱着她的腰蹭了蹭脑袋。


    “我就知道你不舍得丢我一个人在家……”


    江晚云一时间不知所措,低头僵持着,任由她在自己怀里揉揉贴贴又蹭蹭的,说些听得半清不楚的梦话。


    心又柔软,脸上神情也从不知所措的茫然,到“算了,随她吧”似的包容宠溺。


    她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有些发烫。


    林清岁也顺势闭着眼贴靠上来。记忆里上次这样和李海迎撒娇,还是小时候生病差点烧坏脑子那次。李海迎的手心很暖,很大,很温和,手掌里还有手术刀磨出的茧。儿时每每病得不清不楚时,李海迎摸她的头,她总爱闭着眼用额头去找那枚茧,蹭着好玩,又踏实。


    嗯?


    ……


    没有茧子。


    就好像忽然掉进某个陷阱,梦中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猛然睁开眼。还没来得及抬头,周遭空气里淡淡的花香,已然让她知道了自己抱着的是谁。


    啪一下弹开,嗖一声进了被窝。


    江晚云不作声看着那被沿露出的一点点头发。直到那双平日里冷拽酷的眼睛探出来,幽怨地看她一眼,才忍不住哑然失笑。


    “原来我的经纪人小姐,在家里还会跟妈妈撒娇啊?”


    林清岁果断反驳道:“我没有。你为什么在我家?”


    “来看看你。见到我很失望吗?”江晚云故意逗她:“是我来得不巧了?”


    本是句玩笑,可见林清岁冷着脸没有回话,心里还是忍不住空落了一阵。就起身想走:“好吧,是我唐突了,我不该来。”


    刚转身,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衣角。


    她回头,见那人手拽得死死,脸却撇过去故意不看她。


    她不禁一笑,问她:“干什么?不是说不需要人陪吗?”


    林清岁沉默片刻,嘟囔着:


    “那你……来都来了……”


    第49章 冰糖“你更喜欢我一点吗?”……


    江晚云低眸看着林清岁冷酷又傲娇的样子,无奈一笑,摇摇头,轻轻松掉她的手,提起放在一旁凳子上的包。


    林清岁坐了起来:“你要走了吗?”


    江晚云气定神闲地去拉了把座椅过来,在床头柜边上坐下,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就像寻常一样开始工作。


    “你好好休息,我陪着你,”抬眉看她一眼,又补充道:“到李医生回来。”


    林清岁狐疑地皱了皱眉,往被子里挪了回去,看着江晚云在电脑键盘上轻轻敲打文字,也不知道在处理什么要紧事,那么认真,那么专注,好像什么事儿都不会再让她分心了。


    她故意拿起手机放出些动静,要么点开视频,要么反复听群聊里无关紧要的八卦闲谈。


    江晚云都无动于衷。


    没意思。


    干脆关了手机,明目张胆盯看着她专注工作的样子。反正那人不抬眼,也不知道她在看她。


    “咳……”


    忽然没忍住嗓子发痒,咳嗽一声。刚出半声儿,江晚云就起身去关了窗户,拿了衣架上的毯子加在被上。


    “冷吗?”


    她无言呆望,恍然明白江晚云看似在忙自己的事,原来心都牵挂着她这儿。


    不习惯这般照顾,尴尬之余找了个话头:


    “那个……你找到新的资料了吗?我看你朋友圈发的,怀安民歌……”


    “你感兴趣吗?”江晚云认真问她,而后回身去把台上电脑转了过来给她看:“我正在整理。话剧开头那幕船歌,之前不是想找到樊老描写的原型吗?这半年我一直把方向集中在当地和周边地区的非遗项目里,都没有线索。”


    林清岁坐起身来,眉眼亮了些:“现在有线索了?”


    “你听这段录音。”


    江晚云按下空格键,放空的录音带传出刺啦刺啦的杂音,伴着浆划过的阵阵水声,接而远远引入婉转清扬的歌声。


    很短暂,几乎是戛然而止。


    林清岁思索片刻:“所以,书里写的是真实存在的?这真是他们的劳动号子?可我小时候也经常去坐船,从来没有听到过……”


    江晚云解释:“我一开始也在往号子船歌那边找,但传统的家庭模式来说,渔夫大多为家里的男性,女人则负责织网。劳作号子又重在鼓士气,又怎么会像书里写的,温柔婉转?”


    林清岁眉头一皱,也想不通。


    江晚云松弛一笑轻声问她:“你还记得你带我去借宿的渔民家吗?”


    林清岁点头:“嗯。”


    江晚云又翻出一段视频:“上个月,他们家小女儿成年礼,红春她们去吃酒,录了视频。你看。”


    视频里,初长成的少女站在船头,声声唱着古老的歌谣,身后父亲摇着浆,母亲挥着手照顾着河岸边的宴席。


    林清岁一句没听懂:“这……唱的什么?”


    江晚云摇摇头:“怀安一带的方言有八种,过一个山头说一种话,河东河西互相听不懂。地方民歌口口相传,除了最广为人知的安州民歌,许多都还没有被正名。”


    林清岁思索片刻:“那如果是这样的话,不是很难找?你怎么知道这个女孩儿唱的,和音频资料里的,就是一种民歌?”


    江晚云解释:“虽然旋律唱词都不一样,但都是七言四句式,平仄押韵有相同的规律,唱腔也类似。我也只是初步推测,音乐方面的东西,还需要请教专业人士。不过,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去找一手资料。”


    “一手资料?”


    “对。可能会非常散,但如果还有人传习,应该能找到一些手抄本,唱词本之类的……”


    话没说完,被几声咳嗽声打断。


    “咳咳……咳咳咳……”


    林清岁下意识低头,捂住嘴。再一抬头,江晚云已经把水递过来了。


    那双眼看了眼她,又看了眼水杯示意,她才后知后觉起了起身接过来。


    江晚云又连忙起身拉了拉被子,盖住她的后背:“要不要多穿点儿?今天又降温了。”


    林清岁喝了水,摇摇头,又钻回被子里哆哆嗦嗦两下:“你会分心吗?工作。要不还是……”


    她又不舍得说下去,怕江晚云真的走了。


    江晚云顿了顿,像是理解了她的意思,蹙眉笑了笑:“也是。”


    而后收了水杯回到座椅上,手指在键盘下的操控板上点了点,就把电脑合上了。


    林清岁咬了咬唇,心里闷闷不乐,甚至有一瞬发酸。


    可那人裹了裹身上的坎肩走过来,坐在了地毯上,手探进被子里,摸到了她的手,轻轻握住了。


    “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周全。照顾病人怎么能分心呢?”


    林清岁心跳和脑子都仿佛停顿了片刻,再次狐疑地皱起眉头,怀疑到底是江晚云有问题,还是自己的逻辑不正。


    她刚才的话是应该这样理解的吗?


    “嗯……那你什么时候去怀安?”


    江晚云笑笑安慰她:“不急,等你病好了。”


    林清岁眉梢一抬:“我也去?”


    江晚云顿了顿:“这不在你的工作范畴。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


    林清岁嗓子有些沙哑,虚弱无力,却一点儿没服软:“你需要的话,我就考虑一下。”


    江晚云眸中片刻停滞,随后笑意温和散开:“需要呀。”


    说着,摸了摸林清岁的额头,揉开她遮挡的发:“那边你比较熟悉,没有你引路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


    林清岁知道这是客套话,毕竟论起怀安的民俗文化,*江晚云算半个行家。


    “还有其他人一起吗?”


    江晚云点头:“学会会安排团队一起去,还请了民族音乐学方向的学者。不过……”


    她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江晚云迟疑片刻,摇摇头笑哄她:“先不说这些了。你中午想吃什么?”


    林清岁沉吟片刻,道:“李医生说给我们定外卖。”


    江晚云又问:“你嗓子不舒服的话,平时爱喝冰糖雪梨之类的吗?”


    “冰糖炖雪梨?”林清岁顿了顿:“我们家附近好像点不到糖水外卖,家里也没有梨了,冰糖倒是……”


    “这个不用担心,我带了原材料过来。”


    江晚云起身去拿了只纸袋过来,揭开口给她看:“这个月甘棠熟得好,就是出门前我和秋姨刚摘了些。加冰糖炖出来,口感比外面卖的冰糖雪梨可能会多点酸涩,不过药效很好。”


    “就是你窗口那树甘棠?”林清岁脑海里莫名出现些奇怪的画面:“你……自己摘的?爬树?”


    江晚云腼腆地点头,柔声解释:“往年都是星辰收的。这次不是要得急吗?就自己试着架梯子上去,秋姨帮我在下头扶着,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至于从小就恐高,为了摘到两颗好果子,硬着头皮一级级往上爬,还被树枝划伤了手臂的事,她只字未提。


    林清岁只觉得受宠若惊,心里明明软绵得不行了,开口却仿佛是个对浪漫过敏的体质:“其实我家门口就有水果店。”


    “嗯……”江晚云有些局促地捏了捏纸袋口:“我想着自家种出来的好一些,没有人工干预催熟,也没打过农药。”


    “吃了博士炖的甘棠,病是不是也会好得快一点?”


    林清岁以为自己在夸奖,却像调侃,惹得江晚云脸颊微微泛起桃色。


    “好了,别闹我了。有没有用也得吃了才知道。我借用一下厨房。”


    说着,起身出了房门。


    林清岁很快披着外套跟了下去,看江晚云左右寻找,就默契地翻出削皮刀。


    “我来吧,你别动手了,指导我就行。”


    “以后有的是机会教你,”江晚云接过削皮刀:“你要是不想一个人在楼上,就找个地方坐着休息。”


    林清岁犹豫片刻,在餐厅找了个把椅子坐下,正对开放式厨房。


    她盯着江晚云那双纤柔如玉的手,把着刀都像握着件典雅的乐器。以为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刮皮切片的手势却又娴熟得像个贤妻良母。


    “贤妻良母”?


    林清岁猛然晃了晃头,厌恶自己居然也会用这样的眼光凝视江晚云。


    等候的时间里,江晚云问她:“你说你,怎么会突然生病呢?最近也没有变天。那天开完会见你还好好的。”


    林清岁心里咯噔一下,回忆又扯到了这次生病之前的那天——


    “听说了吗?张望德张导要调来咱们剧院,接之前周导的位置。”


    “你才知道?人今天一早已经过来开会了,我听说,本来不是请他来的,这不剧院也怕口碑受影响吗?张导这两年又是助学又是公益活动,弄得风风火火的,不管怎么样人设早就立出去了。总不能再被挖出那种事儿吗。”


    “也是,但张导专业能力上来说也确实有点东西啊,论能力,虽然没有咱们陆导那么天才,但为人温和啊,我总觉得,他跟江老师应该是一挂人。”


    “陆导那脾气,我看也就江老师受得住。不过张导来了,咱们陆导怕是有危机感了吧哈哈哈。”


    “说起来,为啥不是陆导升上去啊?”


    “陆导编制又不在我们这,来也只为‘花辞镜’。”


    “说具体点,是为我们的大美人儿江老师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天几个演员在更衣室聊得热火朝天,浑然不知隔壁已经散会。


    林清岁等在会议室门口,原本无心关注,奈何讲话声越来越大。也冷眼旁观的,看着陆杉顿足更衣室前,铁青的脸。


    所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江晚云和张望德才不急不慢地从会议室出来,还有说有笑。张望德不是像那个“戏疯子”,他很会聊天,很会说笑,她很少见江晚云对谁笑得那么高兴。


    那晚回家,她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早上就莫名其妙地发烧了。


    那晚她绝对没在想关于江晚云的事。她在心里暗暗发誓。


    只是现在回想起来有些在意而已。


    “你有没有讨厌过谁?”


    江晚云疑惑抬眸:“嗯?”


    “不是道德正义上的那种。比如说,我不喜欢我大学的一个室友,因为她老是喜欢占人家小便宜。我还讨厌高一时候的一个同桌,因为他无知而且固执。你没有这样讨厌过任何人吗?”


    江晚云不太明白她的用意,摇了摇头说:“偶尔产生厌恶的情绪,就总会在心里告诉自己,人无完人。”


    林清岁想了想,又问:“我听说剧院里要新来一位导演,剧院里的演员都拿他和陆导做对比。还有人说,他来了陆杉就该有危机感了。”


    “不过对你来说,是不是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既然没有讨厌的人,相对来说,也就没有喜欢的人吧。”


    江晚云蹙了蹙眉,停下手里的事:


    “清岁,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清岁咬了咬唇,沉默许久。


    她绕了一大圈,其实想知道的是——


    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像陆杉一样的古怪天才,还是像张望德一样的文人雅士。


    “那……谁生病了,你都会去家里看望,还给他们做冰糖雪梨吗?”


    江晚云顿住。


    林清岁眼神直直追问着。她知道江晚云对人好似乎都是没有理由的,可她偏想找到那个理由。


    兜兜转转,终于回到要点:


    “还是说,你更喜欢我一点吗?”


    第50章 锅盖“刚好甘棠熟了。”


    一斜阳光窗外进来,正好亮堂了厨房。疑惑,紧促,慌张……似乎都在这耀黄的光影里,被显露,无处可藏。


    热气扑腾扑腾揭起锅盖,水雾冒了出来,氤氲了视线。


    欧洲街头的偶遇,工作室的第一次照面,门后缓缓走进视线的重逢,山水间与船轻摇的心眸,花山庙前的许愿……


    哪一刻起,对林清岁视之不同了?


    江晚云自己也琢磨不清。只知道教堂前多看那一眼时,她心里就觉得这世上所有的相遇都不是偶然,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这个人,会闯进她的生命里。


    模糊中,林清岁向厨房走来,漫不经心地,在她的视野里一点点变得清晰,靠近,逼近,退去她偶尔暴露孩子气般的清澈后,那双泪痣点缀的眼,一如重逢那面一般桀骜冰冷。


    她要做什么?


    江晚云猜不到。


    没想到林清岁会逼近到让她不太舒适的距离,就当败在她生来柔软的性子吧,她此刻也只能反手扶着身后的桌台,一点点往后仰着腰身拉远。


    那双眼沉着,看着她,停留两秒,一手揽住了她的腰。


    呼吸变得急促,心率也跳动不齐。也许因为久站,也许因为厨房里太闷了,向来体弱的她,也预料到自己马上要支撑不住。


    “清岁,我……”


    想说再这样下去她会受不了,六神无主之际,林清岁眼神却一瞥,偏移向她身后扑腾的热锅,而后微微倾身仿佛要压向她,空闲的手越过她去盖好了锅盖,把火调到微小。


    “水沸腾之后,要小火慢炖。”


    林清岁看回她,淡淡解释。


    江晚云微微仰着头,对望着怔愣片刻,后知后觉地回头看了眼身后,才知道林清岁刚才揽住她的后腰,是在护着她离锅远一点。


    她此刻还不知道这句话就像神明给她的预兆,在她对爱情差一点放弃的时刻,有个女孩举着矩火而来,明晃晃招摇在她面前,沸腾了心中一潭死水,再小火煎熬着心跳,让她进退两难。


    “怎么这么看我?你很在意我刚才的问题?”


    江晚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沉默。


    林清岁再低哑声线问她:“江老师,你在婚姻面前犹豫不决,不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吧?比如……不喜欢男人?”


    话音刚落,冰凉的指尖触碰了江晚云的耳廓,为她将一缕发轻轻别到耳后。


    手旁的锅勺无意被碰落,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江晚云沉默望着她,眼里千思万绪难解。


    林清岁勾唇轻声:“开玩笑的。”


    暧昧不清的散去,气氛似乎明亮了许多:“我是不是比周语墨更适合去演那种禁欲系的狐媚子?”


    江晚云眉间微微蹙起,像是有代沟似的不解,随后低下眸,委婉回答了她的问题:


    “刚好甘棠熟了。”


    随后转过身去上楼。


    林清岁始料未及,站在楼下等她下来,却看见她背着包下来,一副要走的架势。


    “我在这你好像更加休息不好,就先不打扰了。”


    说着,去把火关了:“甘棠怕久熬,时间长了,就炖坏了。可以放凉一点再吃,小心烫。”


    林清岁心有千千藤蔓去纠缠,挽留,却只微微点头,答应她离开。


    看着门轻合,吧嗒一声也再次锁上了心房。


    承认吧,早在话问出的那个瞬间你就后悔了。那真的只是玩笑吗?还是隐忍崩塌后,不止的试探?


    林清岁,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


    怎么敢,去招惹她。


    阳光暖暖得洒在身后,却照耀着她背影,前所未有的落寞。


    *


    “回来了?清岁她怎么样了?”


    江晚云心力受损,累得低血糖犯了,冒着冷汗,却还是只坐了沙发边缘的位置,保持优雅的体态,似乎早就成了习惯,刚才又怎么会那般矫揉。


    心想着:


    小小年纪,都哪里学来的那些乱七八糟,她从来没有听过的词汇?


    禁欲系?


    狐媚子?


    她大概在脑海里书写着字意,想明白些。又怀疑着,这两个词哪里能放在一起用?


    脑海里却不断重复那个画面,轻烟缭绕间,那双寒冰一样的眸好像嵌着柔软的水色,似有若无,轻佻低视,下巴冷傲地微微仰着,不管她如何揣测,如何胡思乱想。


    似乎是某种与生俱来的干净,和后天磨练的锋利,让她看得清所有,又置身事外,隔岸观火。


    什么尊师重道,什么规矩体统,在那双傲慢又冷澈眼睛里,好像都是过眼云烟。


    禁欲系狐媚子?


    嗯……好像也合理。


    只是以江晚云的辞海,她更愿意去形容,林清岁是一朵开在清澈寒冰里的野蔷薇,不受拘束,自由而生。


    她不是冰火碰撞下的产物,她本身就是冷与烈焰的碰撞。


    忽然脖颈间一阵刺疼,思绪被打断。摸了摸,才发现松针不知道什么时候落进领口,被带了回来。


    多像她啊,见不得一点憋屈事,心里不痛快,必然要这样存心报复。


    她忽然感受到吴秋菊对林清岁的变化,轻声询问:“我记得你之前,都叫她林小姐。往前我身边所有的同事,学生,你也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他们的名字。”


    “这……”吴秋菊局促地摸了摸围裙:“林小姐性子直接,说话也挺有意思,我们常常在下面聊天,久了就不习惯那么生分的称呼。对不起,江老师。您看这……唉,萧总的职业培训,我可是都放在心上的。”


    江晚云温和一笑,摇摇头宽慰:“爷爷家里,家风严格,我也从小习惯了传统规矩,对这些束缚也习以为常。清岁来了,家里也好,我在公司剧场也好,确实改变了很多。”


    吴秋菊默认。


    江晚云叹了一声:“罢了,就顺应这种改变吧,以后,怎么舒服怎么来。”


    吴秋菊眼眸一亮:“诶!好嘞!”


    随后又关注到:“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低血糖又犯了?”


    “有一点,可能……刚才有点缺氧,”江晚云回忆刚才,心中还是觉得无地自容:“家里还有糖吗?”


    吴秋菊笑道:“有!清岁备了很多,你看,水果糖,巧克力都有。哦,还有葡萄糖,说是症状严重些的时候再喝。”


    江晚云欣慰一笑,有些勉强地撑着起身,踩着有些发软的脚步,向吴秋菊大打开展示的冰箱那边走过去。


    刚过餐厅,身子就不受控地一软,坐倒在地。


    吴秋菊见状,立马放下手里的巧克力,拿了包葡萄糖过去,撕开了递给她。


    “我就知道你这身体肯定撑不住,这段时间失眠严重,都没睡好,昨晚工作到那个点,今天一早就起来折腾甘棠树。助理生个病,哪有主人家跟着受累的道理?”


    江晚云喝下一口糖水,缓了缓,才被搀扶着走到沙发边坐下。气弱无力地撑着身子,还不忘柔软责备她的话:


    “刚才说了不要那些旧规矩,什么助理?什么主人家?清岁是我的经纪人,我们在工作上,是合作关系。她病了,我去探望是应该的。”


    吴秋菊叹气:“唉,我理解。只是如果萧总知道了……”


    说曹操曹操到,门锁开了。


    萧岚进门看见两人都在,显然有些意外:“我刚按门铃没人应,以为你们都不在呢。怎么了?低血糖又犯了?”


    江晚云含笑点头:“多亏清岁准备充分,已经没事了。”


    萧岚走近,拿起桌上剩余的葡萄糖袋子看了看,确定成份没有问题,又放下:“秋姨,我和晚云说点儿事儿。”


    吴秋菊便点头:“家里没水果了,我去超市买点。晚上您在家里吃饭吗?”


    萧岚回应:“不了,公司晚点还有事。”


    吴秋菊便很快提了购物袋出了门。


    江晚云见她有意支开旁人,不解道:“什么事?”


    萧岚甩出一份文件:“林清岁在怀安的入学记录。”


    江晚云心头失措一下,沉吟不语,也没去翻。


    萧岚看她的反应,也证实了猜想:“你早就知道了?她就是那个孩子,是吗?”


    江晚云知道总有一天瞒不住,也就坦白:“清岁全部都告诉我了,她破釜沉舟来,只是为了要一个真相。萧岚……”


    见她欲言又止,满目担忧,萧岚也明白了江晚云的态度:“行吧。反正你管好你自己的人。”


    江晚云眉梢一惊:“你……不打算辞退她?”


    “现在那么多人盯着花辞镜这个香饽饽,你这与世无争的性子,将来争得过谁?林清岁的背景我调查过了,目前看来,至少背后没有其他人指使。把她推出去将来被别人利用,到不如留在你身边。”


    说完,还不忘调侃:“谁叫我们江老师自带净化功能呢?”


    江晚云蹙了蹙眉:“什么意思?”


    “上学时候起,老师都搞不定的混世魔王都能被你感化,唉?我记得后来考上清北了吧?还有这个周季……”


    萧岚哼笑一声,继而道:“我周语墨都跳出来了,说你怎么没动静呢?我追查之后才发现不对劲,那个举报信,是周季自己安排的,对吧?这件事情,你在里头到底出了多少力?”


    江晚云讶异片刻,叹息一声:“我什么都没有做。大概是拒绝的立场太坚定,让他内心受到了冲击。他本身是个有骨气的人,也是迫于现实,才不得已同流合污。后来,为了清岁和语墨挑头的事,我去里头看过他,他才告诉我真相。他说那天回去以后,发现他念三年级的孩子,在学校为了当班长贿赂同学。再回头看他的妻子,也和当初校园里认识的单纯模样不一样了。也许是接二连三的冲击太大了,他决心不这样继续下去。至于举报信……他说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让其他人害怕收敛。还说这辈子,总算做了件像人样的事。”


    萧岚听完,漫不经心一笑:“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摧毁它,即使在黑暗里也一样会散发光芒。再堕落的恶魔,在那颗宝美丽无瑕的宝钻面前,都会沉默驻足。”


    这隐喻终于在江晚云的知识范围体系之内,于是她笑道:“约翰罗纳德瑞尔托尔金——《精灵宝钻》。”


    萧岚冷笑一声,无奈摇摇头,又看像江晚云,目光柔润的感叹:“这世上真有完美宝钻。”


    江晚云自然听得懂她的意思,自觉受不起这夸赞,含蓄低头。


    “可惜长了血肉之躯。还是让我这个大俗人给你沾染点人间烟火气吧。”说着,萧岚拿起放在脚边的手提袋:“送你的。”


    江晚云眉眼一惊,接过来。


    萧岚意味深长一笑,挑眉:“拆开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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