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玉碎 你走吧,本尊不需要你了。……


    辛岚的声音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凄厉的惨呼, 下一刻则是颈骨被折断的可怖声响。


    于此同时,传音符瞬间化为一团烈焰,炽热的火苗瞬间舔舐上谢微楼的指尖。


    “谢微楼”


    一个男人的声音替代了辛岚的声音出现在谢微楼耳边。


    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笑意中却夹杂着隐隐约约的,骨骼碎裂的响声。


    “几百年没见, 想本座了没有?”


    灰烬轻飘飘的, 从谢微楼的指缝间缓缓洒落, 瞬间整个月华殿被死一般的寂静彻底淹没。


    “那只小老鼠, 跑回去找你了吗”


    他似乎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真可惜若不是你在他身上放的一道剑势差一点,他就能成为本座的肉身皿了”


    谢微楼神色如冰:“你想做什么?”


    “来伏魔塔找本座本座在这里等着你你若是不来就亲眼看着灵境山所有弟子死在你面前”


    下一刻,那团灰烬幻化成浓稠的血雾,朝着谢微楼的指尖飘落。血雾刚一触及皮肤,瞬间就将他的手指腐蚀的皮开肉绽。


    谢微楼抖落袖口上的灰烬, 在那一刻明白了所有。


    抱着他的人依旧死死地将头埋在他的颈侧,身上的血腥味愈发浓重。


    谢微楼抬起手, 轻轻搭在他的头顶,手指穿过他的发丝, 揉了揉他的脑袋。


    自从南荒回来后,他已经很久没做这个动作了。


    此时此刻, 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枢玉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


    在这片仿若能将人吞噬的寂静之中, 他伸手想要推开对方。


    可指尖刚刚触到枢玉的手臂,一股更为强劲的力道将他抱得更紧。


    【主人可以用我的身体】对方固执地不断地一次又一次重复这句话, 呼吸声越发粗重。


    谢微楼抿了抿唇开口,声音低哑:“放手。”


    抱着他的人将头死死埋在谢微楼颈侧, 浑身都在颤抖不止:【我知道的主人创造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


    他哀求一般伸手去探谢微楼的袖子,用伤痕累累的手指轻柔地握住他的手腕。


    【我很愿意将身体奉给主人】


    在对方近乎梦呓般的声音里,谢微楼冷不防开口:“我用你的身体做什么?”


    脑海中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主人雕刻我出来, 是想用我的身体来续生我知道我很愿意】


    谢微楼冷冷地打断他:“我什么时候说要用你的身体续生?”


    摸索着攥住他腕子的那只手猛地一僵。


    谢微楼用力将自己的手腕抽了出来。他轻轻吸了口气,声音又恢复成往日的清冷:“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谢微楼语调平缓没有丝毫波澜:“你只是我捏造出来用来解闷的人偶。”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音都在空旷寂静的月华殿内撞出冷冷回音,好似要将声音一字字钉入对方心底。


    “除此之外,你没有任何用处。”


    抱着他的人听闻这话,身体不受控制地狠狠一抖,仿若被一道凌厉的寒刃直直穿透。


    他急切又执拗的声音再度于谢微楼脑海中炸响:【主人是因为顾虑我才这样说的主人不需要顾虑,枢玉喜欢主人,愿意把身体给主人】


    谢微楼却仿若未闻,双臂缓缓垂下,不再回应这份炙热的拥抱。


    他微微仰头,轻轻重复着:“喜欢?”


    这轻飘飘的两个字,此时此刻自他口中吐出,却好似裹挟着千斤重的冷霜,比之前刻意佯装的所有冷漠都更具杀伤力。


    “枢玉。”谢微楼幽幽叹了口气,缓缓推开面前青年已然僵硬的躯干。


    他一袭白衣在这晦暗的月华殿中仿若凝霜,神色平静得近乎冷峻,薄唇轻启,口中吐出的话语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本尊绝不会喜欢上自己的仙偶的。”


    话音落,月华殿越发寂静,唯有烛火偶尔的“噼啪”声,压抑到让人喘不过气。


    【为什么?】


    突兀之间,他的脑海里猛地响起青年执拗的声音。


    【主人之前明明说过,会喜欢枢玉】


    谢微楼没作回应,他仅凭记忆在黑暗里摸索前行,径直走到玉台旁那座精致古典的柜子前。


    他伸手拉开柜门,手指在一排排瓶瓶罐罐上轻触游走,不多时,便从中精准找出一瓶药。


    对方的声音再一次在脑中响了起来:【主人为什么不会喜欢我?】


    听到这句发问,谢微楼忽然轻笑一声。


    这笑声此刻身负重伤的人听来,带着满是不加掩饰的讥讽。


    谢微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微微侧过脸,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眸里,透着让枢玉捉摸不透的冷漠。


    “本尊说了,你只是本尊随手捏出来解闷的仙偶。”


    他语调平平,说得轻描淡写,顿了顿:“可是本尊没想到,你化生这么久,却连话都不会说。”


    他用手指拔开瓶口的塞子,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腹部,原本空落落的丹府忽然传来一阵灼烧感。


    紧接着,源源不断的灵力从丹府中汹涌地朝着四肢奔去。


    几乎就在转瞬之间,眼前原本混沌一片的黑暗渐渐褪去,视野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然而取而代之的是丹府如同刀割一般的剧痛。


    谢微楼仿若什么都没感觉到,他放下手中的瓶子,朝着身后侧了侧头。


    身着玄衣的青年,整个人像是刚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身躯之上密密麻麻的伤口纵横交错,几乎认不出他原本的模样。


    此刻灵力恢复,谢微楼敏锐地看到那些狰狞伤口的深处,有丝丝缕缕的魔气在暗暗翻涌,并且正在慢慢地,不断地被他的灵脉吸收着。


    魔界的奇玉沉潭,只会在三界最幽冷的潭底凝结,是三界中唯一一种可以将仙气和魔气同时吸收为己用的宝物。


    所以他才能那么顺利地将瑶光的力量化为己用,可以驱使那枚金针——同样,也可以吸收盛无极的魔力。


    青年却好似全然没有觉察自己灵脉的变化,只是直愣愣地盯着谢微楼。


    那双原本幽黑深邃平静的眼眸底部,此刻正翻涌着足以将人彻底湮灭的浓烈悲戚。


    谢微楼的眼瞳微不可闻地一颤。


    然而他缓缓启唇,声音裹挟着彻骨寒意:“是你把他放出来的?”


    仙族的血可以封印伏魔塔,而魔族的血恰恰相反。


    那是一种代表对尊主的献祭,供奉了自己的血液的魔族,就等同于供奉了自己的肉身。


    青年身体猛地一颤,脸上瞬间血色全无,他下意识地往前踏出一步,急切的声音响起:【主人,我不是】


    只是话还没说完,脚下的地面骤然光芒大作,万千道灵力如锋利的钢钉,猛地从地面蹿出,狠狠将他的脚掌钉死在原地。


    他腰间的佩剑凌霄“锵”的一声脱鞘而出,稳稳落在谢微楼手中,寒芒闪烁。


    青年吃痛,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地。


    谢微楼看向他:“本尊说过,封印伏魔塔只能用本尊的血,你为什么要换成你的?”


    青年怔怔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慌乱与哀求,急切地想要跪起身来。只要他解释给主人听,主人肯定会相信他的……


    然而,他只听到白衣人淡声道:“你真是让本尊失望。”


    那声音轻飘飘地落下,却似携着千钧之力,直直砸进枢玉的心窝,让他瞬间如坠冰窖。


    谢微楼的声音仿若数九寒冬里最凛冽的寒风,冷得能把他浑身的血液都冻成坚冰。


    “本尊原以为将你带在身边百年,你就能消除身上的魔性,可现在看来魔物就是魔物,终究难改本性。”


    枢玉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微颤抖着问:【主人一直都知道我是是魔】


    青年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身体晃了晃。


    他踉跄着想朝前迈出一步,仿佛只要离得那人近一点,就能驱散此刻周身的寒意。


    可谢微楼只是轻轻动了动手指,灵力瞬间化作冰冷坚硬的锁链,“哗啦”一声,死死缠住他的手脚。


    与此同时,他身体里被强行注入的魔气,与这外来的仙力一经接触,顿时像烧开的沸水一般剧烈沸腾起来,蚀骨的疼痛开始在体内肆虐。


    “瑶光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么。”


    谢微楼淡淡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件可有可无的物件。


    “你不是什么寒潭雪玉,而是魔族供奉千年的沉潭玉。”


    “你的主人也不是我,而是锁在塔里的人。”


    谢微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当初,本尊镇压魔族的时候路过魔宫。你,不过是本尊从魔宫里,顺手带回来的战利品罢了。”


    地上的青年像是被抽去了灵魂,对这番话置若罔闻。


    他只是痴痴地凝望着眼前的人,原本没有任何情绪的眼中,此时眷恋和悲戚浓得化不开。


    他双腿跪地,身子努力前倾,不顾身体被灵力锁链勒出的血痕,奋力伸出手。


    他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朝着谢微楼那身雪色衣摆探去,像是想触碰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哪怕周身被灵力束缚,魔气与仙力在体内相互撕扯,每一寸筋骨,每一处经络都好似被烈火炙烤,疼得他冷汗如雨,也没能让他移开视线分毫。


    可就在指尖快要触碰到那抹雪色,谢微楼却不着痕迹地轻轻侧身,避开了他的手指。


    青年踉跄着重重摔倒在地。


    紧接着,没有丝毫温度的声音从头顶直直落下:“你把他放出来了,本尊便留你不得了。”


    谢微楼眼帘低垂,目光再度轻飘飘地落在青年身上,他声音不带丝毫起伏,没有一丝感情:


    “念在旧情,本尊不杀你。”


    说完他轻轻抬了抬手指,那些紧紧禁锢着青年的灵力锁链瞬间松开,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年无声地跌倒在地,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身体上的结界压得动弹不得。


    于是他只能艰难地抬起头,试图从对方的脸上读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你走吧,本尊不需要你了。”


    谢微楼紧紧握住凌霄的剑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离开灵境山,你愿意去哪就去哪。”


    第62章 嘱托 我是你们的尊上,我会保护你们到……


    说完这句话, 谢微楼没有再看身后的人,提着凌霄径直朝门口走去。


    可他刚迈出脚,一只手便紧紧握住他的衣摆。


    那力道好似溺水的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去攥住了最后一丝希望。


    他身形一顿,垂眸看去。


    枢玉依旧无力跪在地上, 身体被结界压制的动弹不得, 衣衫被染成血迹斑斑。


    他身子颤抖, 双眼赤红, 乱发遮住了大半面容,唯有一只手执拗地死死攥着自己的衣摆。


    【主人别走别抛弃我】


    谢微楼的目光顺着下移,落在枢玉那只伤痕累累的手上:“放开。”


    跪着的人却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手依旧死死地攥着他的衣摆,指节因为用力过度已经泛白。


    他身体颤抖得愈发厉害, 一只手撑在地上想要努力站起身来,可双腿刚撑起一点又重重地跪了下去。


    他艰难地抬起满是鲜血的脸, 嘴唇颤动,近乎哀求。


    【主人, 不要赶我走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背叛过主人】


    谢微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嘴唇微微翕动, 似乎要开口说些什么。


    地上的人见状,大气也不敢出, 唯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谢微楼。


    可就在下一刻,传音在他们耳边一个接着一个炸响:“尊上, 护山大阵突然失效了,山门外全都是魔物!”


    “不知从哪里来的魔物正朝着灵境山袭来,山下守山的弟子没有防备, 已经死伤了很多!”


    “是魔族,魔族聚在山门外,他们早有预谋……”


    谢微楼双眸中寒芒一闪而过。


    他未有丝毫迟疑,径直转身,衣袂在半空划出一道冷厉的弧线,看也没看无声苦苦挽留的人。


    门扉敞开,一股浓烈的腥气扑面而来,血红色的光汹涌灌入,刹那间染红了谢微楼的眼底。


    灵境山的上空不知何时,悬起了一轮血红色的月亮,仿若一只泣血的眼睛,无声地俯瞰着大地。


    就在这轮血月的凝视下,血红色的蔷薇花如血浪般在灵境山的土地上肆意绽放。


    刺鼻的血腥味道与那浓郁得近乎腻人的花香相互纠缠,仿若一张无形的网,将灵境山牢牢锢住。


    谢微楼对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浑然不觉。


    他抬起脚,踏上这些开得荼蘼的花朵,血雾仿若烟花在他脚下迸散开来,丝丝缕缕的血色染红了他一尘不染的雪袍。


    夜风稳稳托起那袭如雪的白衣,径直落在山门上空。


    谢微楼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下方,只见灵境山山门外,已然沦为黑暗的渊薮。


    虚空之中裂开了一道通往深渊的豁口,源源不断的魔兽从中涌了出来,都朝着结界破损之处,不要命地争先恐后地冲进来。


    这些魔物仿佛早就知道今晚护山大阵会被破除,于是一股脑冲上来,急不可耐地要将灵境山拖入无尽的深渊。


    谢微楼凌空而立,修长手指虚虚握住凌霄的剑柄,隔着银色的剑鞘,剑中传来丝丝缕缕的震颤。


    凌霄仿若感知到了大战在即,兴奋不已,正迫不及待地在他掌心颤动。


    刹那,一道幽蓝色的剑气仿若汹涌澎湃的怒潮,携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朝着下方荡开。


    那群汹涌扑来的魔兽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这凛冽剑气吞噬,瞬间化为齑粉。


    守护山门的弟子们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松弛,纷纷大口喘着粗气。


    墨箓阁的弟子闻声匆匆赶到,不敢有丝毫耽搁,纷纷围绕着结界破损之处,只为抢在魔族下一波攻势来临前尽可能修复结界。


    叶光霁一袭白衣翩然,转瞬便落在谢微楼身侧,恭声道:“尊上。”


    他平日里温润的面容此刻满是凝重,手中长剑血迹斑驳,黏稠的血液顺着剑刃滑落,将那原本寒光凛冽的剑身彻底染成刺目的红色。


    “护山大阵忽然失效,山门外全都是魔族。墨箓阁的长老已经重新布置了结界,但恐怕撑不了多久。”


    “那些魔物都是有备而来的,应该是受到了指示,只朝着结界破损的地方一味进攻。恐怕用不了多久,结界就会彻底碎裂。”


    “一直没见到辛岚阁主,也不知——”


    谢微楼淡声道:“辛岚已经死了,让他的嫡传立刻顶替他的位置,着手修复结界。”


    叶光霁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不等他开口,谢微楼继续道:“你来得正好,本尊有几件事要交代给你。”


    叶光霁闻声一愣。


    谢微楼身姿孤绝,静静伫悬在那轮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月之下,周身仿佛被一层冷冽的霜华笼罩。


    他微微垂眸,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在凌霄的剑身之上,缓缓摩挲。


    凌霄剑感知到那指尖的温热,剑身上光芒骤起,比往昔任何时刻都要明亮纯粹。


    谢微楼垂下袖口,随后侧头看向叶光霁,淡淡地说道:“本尊现在交代你三件事,你务必记好了。”


    话语虽轻,却声声砸在叶光霁的心间,让他瞬间收束心神,正色起来。


    此时面前的人神色淡漠如水,乌发垂坠,一袭白衣一如往昔。他面庞平静不见丝毫波澜,仿佛山门外那汹涌的魔族,不过是过眼云烟。


    然而,叶光霁跟随谢微楼多年,即便此刻对方神情无异,但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严肃。


    于是他不敢有丝毫懈怠,沉声道:“尊上请讲。”


    谢微楼雪白的袖口擦过幽蓝色的剑刃,声音不疾不徐:


    “第一件事,本尊说完以后,你即刻传音给七大宗门,正告他们,此番魔族肆虐,非灵境山独力可挡。”


    “此事关乎仙门生死存亡。令他们收悉传音后,即刻遣派人手前来驰援,此事不容有半点差池。”


    叶光霁闻声瞬间挺直后脊,正色道:“属下遵命。”


    谢微楼抬起手指,冷白的手指上一道幽蓝色的寒光逐渐凝形,仿若一块琉璃冰晶,悬浮在他的指尖上。


    “这是本尊昔年巅峰之时,留下的三枚剑势之一。今日交付于你,你且收好。”


    “这第二件事,往后仙门动荡之时,若有妄图觊觎仙位,趁乱为祸之徒,你可祭出此剑势将其就地斩杀。但凡有敢提出异议者,一概视作同谋,一同格杀。”


    所谓剑势,指的是修为已然登峰造极的剑修,将自己的一道剑意凝成的实体。


    剑势相当于剑修全盛时期使出全力的一击,修士的修为越高,剑势的威力越大。


    他昔年只化了三枚剑势,一个被他持在手里,一个被他交给了叶光霁,而第三个被他放在了枢玉的身体里。


    叶光霁的神色神色愈发凝重,冰蓝色的幽光映在他的脸上,镀上了一层冷硬的霜色。


    他的目光锁在那道幽光之上,手指下意识地慢慢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剑修对自己生平所凝化的剑势向来珍若性命,因为那代表他们修行的巅峰。


    此时谢微楼竟将这等重宝交付于他,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他自知往后再也用不上了。


    叶光霁终于忍不住:“尊上,您这是”


    “第三件事。”


    谢微楼仿若未闻,继续说道:“本尊死后,仙尊之位空缺。”


    他顿了顿,在叶光霁惊愕的目光中,一字一顿:“所以此战之后,无论枢玉在哪,你都要将他带回来——”


    “——扶持他接替本尊的位置,成为新的灵境仙尊。”


    叶光霁豁然抬头,声音都变了调:“你说什么?!”


    他一时不知自己是惊愕于他的前半句话,还是后半句话。


    谢微楼仿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对叶光霁的失态仿若未见。


    他修长手指轻轻抚摸着凌霄冰冷的剑身,缓声道:“本尊当初创造他的时候,在他的身体里放了一枚‘种子’。”


    “等到本尊死的刹那,本尊的毕生修为学识都会瞬息间传到他的身上他的体质很特殊,可以将本尊的修为转化为他自己的修为,他会变得比本尊还要强。”


    他抬起眼看向面上发白的叶光霁:“到时候,他就是你们新的尊上。”


    叶光霁平素里的沉稳与矜持全然不见,他再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什么尊卑:“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你要死了,你为什么要死了?”


    “本尊中了毒。”


    谢微楼伸出手轻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轻轻叹了口气:“大概就是在当年剿灭巫族的时候,没有解药的那种。”


    他语气越是平淡,叶光霁的面上越是凝重,他的嗓子仿若被火灼般沙哑:“你中了毒,你为什么不早说?”


    “素祁知道这件事,可是她治不好。连她都治不好,说明这毒根本无解。”


    谢微楼垂眸看向自己的指尖,眼中一寒:“所以趁着现在本尊还能动,本尊会去找盛无极,然后,杀了他。”


    叶光霁闻言更觉不可思议:“所以你早就计划好了?你把枢玉带回灵境山,为他化形,又传授他剑法。就是为了等你死后,让他吞噬你的修为?”


    谢微楼蹙眉:“那难不成要放任本尊这颗天下独一无二的内丹就此消散?”


    叶光霁瞪着他。他此刻想说的话太多,全部在喉咙里堵成一团,以至于半天没能吐出一个字。


    最后,他声音嘶哑地开口:“不可能,我绝不让你独自去杀盛无极,其他人也不可能让你一个人——”


    “所以呢?”


    谢微楼不解地问道:“除了本尊,这里还有谁是他的对手?你们去了,只会给他送人头。”


    叶光霁深吸一口气,猝然闭上眼:“我现在去召集其他的阁主,我们坐下来仔细商量”


    “来不及了。”


    谢微楼放下手,望向高悬的血月:“盛无极已逃出伏魔塔。不过他在塔里苟延残喘百年,又没了魔身,当下正是彻底除掉他的绝佳时机。”


    “那好。”叶光霁斩钉截铁,“我跟你一起去。”


    谢微楼面上一沉:“不行,你必须留在这里,你若是离开了,这里的弟子怎么办?”


    叶光霁哑口无言。


    谢微楼看着他,再次轻叹一声:“我说的三件事,千万牢记,尤其是第三件事,最为重要。”


    顿了顿,他看向面色难看的叶光霁,有些僵硬且别扭地开口:“可以吗,师兄?”


    这是叶光霁认识谢微楼几百年来,头一回听到谢微楼叫他师兄。


    叶光霁沉着脸,一声不吭。


    而就在这时,脚下结界之外的魔兽再次朝结界发起进攻,弟子糟乱的呼声乱成一片。


    叶光霁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他避开谢微楼的眼睛,长剑铿然出鞘,身形如电扎入下方兽潮,血雾瞬间飞溅而起。


    “你最好活着回来。”


    谢微楼嘴角微扬:“放心。”


    他雪色的衣袖垂落,化作一片雪色,身形也消失在原地。


    “我是你们的尊上,我会保护你们到最后一刻。”


    第63章 伏魔 二者遥遥相对,似两颗遥挂天际的……


    枢玉面朝下趴在月华殿冰冷的地面上, 身上的禁制犹如千斤枷锁,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脊背之上。


    他费力地半睁着眼,身体各处密密麻麻的伤口传来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些许, 可这并未带给他丝毫慰藉。


    因为胸腔深处,仿若被狠狠剜下一块肉, 一种深入骨髓, 痛彻心扉的疼, 让他几近窒息。


    整个月华殿被静谧笼罩,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里,枢玉能无比清晰又麻木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染血的发丝和铺落在地的衣摆融为一体,他艰难地喘息着,手指颤抖地按住地面想要撑起自己的身体。


    然而稍微一动,那道压在他脊背上的禁制便越发沉重, 他有些脱力地粗重喘息着,漆黑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而就在这时, 整个月华殿忽然一颤。


    枢玉猝然睁开眼,他清晰地感觉到身下冰冷的地面正微微颤动, 起初只是如微风拂过湖面,转瞬之间变得愈发剧烈。


    仿佛有一股不知名的强大力量在极为遥远的地方轰然爆开, 向四周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扩散。威力之大, 甚至连远在此处的月华殿都被余波狠狠撼动。


    枢玉的心跳仿佛停滞一瞬,紧接着一种无法忽视的不安快速漫上他的心头。


    这余波, 正是从伏魔塔的方向传来的。


    感受那股莫名力量带来的威胁,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猛地一颤。


    与此同时身下的法阵瞬间亮了起来, 压在他脊背上的禁制愈发沉重。


    枢玉紧咬牙关,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嘴唇碎裂, 丝丝鲜血沿着嘴角滑落。


    他深吸一口气,拼尽全力调动丹府深处被重重压制的力量,骨骼不断发出可怖的呻吟,肌肉在禁制的压制下不断被撕裂再愈,血液顺着伤口浸透一袭玄衣。


    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再度被撕扯开来,原本就附着在伤口处,丝丝缕缕的魔气更快地融入他的灵脉。


    灵脉中的仙力察觉到魔气侵入,在灵脉里沸腾起来。


    直到那缕缕魔气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逐渐融入灵脉,化为灵脉里一股全新的的力量,与仙力交织共生。


    有了这股力量的涌入,脊背上的禁制终于发出一声哀鸣,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枢玉向前无法控制地跪倒在地。


    他的喉咙剧痛难忍,鲜血顺着唇角涌出,紧接着一阵极致沙哑的咳嗽声从他的喉咙间溢出。


    枢玉猛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喉咙。


    他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嘴,再次尝试着开口,于是粗重沙哑的声音再次从自己的喉咙里传出。


    随着这个音节,掌心下的喉结缓缓而动,他漆黑的瞳孔瞬间收缩。


    他顾不得震惊自己可以发声的喜悦,放下手咬着牙从地上站起身,跌跌撞撞冲出月华殿。


    刚一出门,便觉脸颊上蓦地一凉,他下意识地抬手一抹,只见指尖沾上一抹温热的红。


    他抬头朝天空望去,瞳孔骤然一缩。


    被血色彻底笼罩的灵境山上空,浓稠的血丝仿若细密的雨丝直直坠下,落在早已被鲜血浸染得殷红的土地上。


    这些血丝一触碰到地面,竟瞬间生根发芽,长成一株株娇艳欲滴的血蔷薇。


    而那些血雨落在露在外面的皮肤时,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化,眨眼间便露出森森白骨。


    周身的护体灵气在这如注的血雨下,竟好似薄纸一般瞬间被侵蚀。


    枢玉踉跄着走下山,四周满目疮痍,曾经繁茂葱郁的草木如今尽数被腐化,不时能瞧见倒在血泊之中,了无生息的灵境山弟子。


    这些,都是因为他


    灵境山山门前的广场上,无数身形各异,周身魔气翻涌的魔物正疯狂地从破碎的结界汹涌而入。


    他们几乎在涌入的瞬间,千百道剑光骤雨般倾泻而下,魔物们瞬间发出凄厉惨叫,身躯被炸成一团团血雾。


    然而后来的的魔物毫无畏惧,立刻踏着同伴的尸身涌了进来。


    身侧,一名灵境山弟子满脸惊恐与绝望,手中长剑愈发凌乱:“太多了!这些魔物太多了!根本杀不完!”


    “想办法将他们引到一起,设阵诛杀!”


    “没有用的,他们肯定是被什么人召来的——你看,它们都朝着伏魔塔的方向去!”


    有人高声提醒,枢玉循声望去。


    只见魔物压根不在意攻击,几乎都是不管不顾地朝着伏魔塔的方向奔涌,好似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它们。


    伏魔塔


    枢玉手指攥入掌心。


    他手中没有剑,只能堪堪避开周围扑过来的魔物。


    在他不远处,一只体型足有两人高的魔物刚刚咬断了一个灵境山弟子的脖子。


    下一刻,它猛地转过头盯着枢玉,随后嘶吼一声,带着腥风朝他猛扑过来。


    枢玉侧身一闪,险险避过这一击。可那魔物一击未中竟不依不饶,再次继续朝他扑来。


    一道剑光在枢玉眼前猛地闪过。


    伴随着“噗呲”一声响,原本凶悍无比的魔物顿时凄厉地哀嚎起来,庞大的身躯晃了晃,紧接着便从中间断成两截,污血喷涌而出,溅落在四周。


    枢玉抬眼望去,只见褚凌一袭剑阁弟子标志性的白衣,手中稳稳持剑。


    他有些诧异地看着腰间空空如也的枢玉,满是疑惑地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凌霄呢?”


    枢玉狠狠地将喉咙里翻涌而上的血气咽了下去,此刻他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必须将身体给主人只有主人活下来,才能将这些魔物彻底消除。


    枢玉嘴唇艰难地张了张,喉咙里像是被砂纸狠狠磨过,发出几乎听不出是人的沙哑声音。


    他咬着牙关,每一个字都吐得无比吃力:“我要去伏伏魔塔”


    褚凌一惊,不可思议道:“你会说话了?”


    然而此刻枢玉没法跟他解释,他脚下是横七竖八的残肢断臂,每踩一步都溅起一滩黏稠的血水。


    他跌跌撞撞地踩着魔物的尸体朝着伏魔塔的方向走。


    褚凌蹙眉拉住他的胳膊:“现在到处都是魔物,你这幅样子要去哪里?我先送你去安全的地方,让灵枢阁弟子给你看伤。”


    说着,就欲拉着枢玉转身。


    然而枢玉用力摇了摇头,漆黑的眸子自始至终都牢牢锁定在伏魔塔上方血雾翻滚的天空上:“我必须去有很很重要的事”


    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他一丝元气。


    褚凌又接连劝了几句,可他执拗地始终不肯松口。


    褚凌无奈,打量着枢玉这满身血污,伤痕累累的模样,又回头忧心忡忡地瞅了瞅正与魔物奋力拼杀的同门。


    短暂犹豫之后,他紧了紧手中的剑,而后伸出手扶住枢玉:“算了,我送你过去。”


    仙剑携着两个人飞上半空,凛冽的风呼啸而过,吹得衣袂猎猎作响。


    枢玉低垂双眸,入目之处的土地早已被鲜血彻底浸透,红得刺目,仿若修罗炼狱。


    而两人离伏魔塔越近,一种无法言明的恐怖压迫感越发浓重,好似要将人的灵魂都攥紧碾碎。


    果不其然,褚凌察觉到了异样。


    他脚下的仙剑更是像是受到了某种强大力量的压迫,不受控制地悬停在空中。


    褚凌圆睁双眼,死死盯着前方那被浓郁到近乎实质的魔气笼罩的伏魔塔,声音都因恐惧与震惊而有些沙哑:


    “这里,怎么会,怎么会有这么浓重的魔气?”


    枢玉剧烈咳嗽着,他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忍受着这股来自心神深处的激荡,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你不要过去了”


    说罢,他便纵身一跃,从仙剑上直直跃下。


    就在他身体刚刚触及地面的瞬间,眼前骤然亮起一阵刺目至极,仿若能灼瞎人眼的剧烈白光。


    下一刻,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大能量从伏魔塔的方向汹涌荡开,携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瞬间便将他和半空中的褚凌狠狠抛飞出去。


    两人如断了线的风筝,径直被撞到几里外的地方。


    片刻之后,两人勉强从地上爬起来。


    褚凌灰头土脸,往日的仪态荡然无存,他满脸震惊地盯着伏魔塔的上空,一时回不过神来。


    伏魔塔上空方才还浓重得化不开的魔气,在那股几乎能将山峦夷为平地的巨大能量下,竟眨眼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伏魔塔依旧伫立在无还崖边。


    只是此刻,塔身之上突兀地裂开一条巨大无比的缝隙,里面隐隐约约透着妖冶的血色,浓重魔气翻滚涌动着,源源不断自裂缝间汹涌而出——


    全都是被镇压在此千百年的,十恶不赦的魔族。


    然而这些魔族刚从伏魔塔逃窜出来,就被一股更加可怖的神秘力量瞬间湮灭,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此时,伏魔塔上方诡异地升起了两轮月亮,一轮是清冷皎洁的皓月,一轮是散发着邪异的血月。


    月光之下两道人影。


    一个凌空悬在皓月之下,周身被银白光芒环绕;另一个负手稳稳立在塔尖,浑身被赤红光芒笼罩。


    二者遥遥相对,似两颗遥挂天际的星辰。


    伏魔塔上方的天空也被这一白一红的光芒泾渭分明地分割成两半。


    东边一片依旧是银月下的清辉之色,而另一半则被西边天际那血月的猩红色光芒笼罩,透着说不出的阴森。


    就在这片血月照耀的土地上,无数荼靡的血蔷薇自伏魔塔下,遍地堆积的血肉中疯狂生长,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结界束缚,始终不敢越过那银色的界限。


    褚凌惊得嘴巴大张几乎脱臼,整个人怔愣在原地,心神还沉浸在方才那如同两颗星辰剧烈撞击而迸发的可怖力量之中,久久无法自拔


    谢微楼面沉如水,衣摆处已被鲜血浸透,垂眸注视着伏魔塔顶的身影。


    立在塔顶的人,红发如同燃烧在暗夜的烈焰,一双眼眸犹如被最浓稠的鲜血染红,倒映着天边那两轮诡谲的月亮。


    在他脚下,辛岚几近扭曲的尸体像一团焦炭,眉间还带着一道夺目刺眼的,代表堕魔的红痕。


    他不知道盛无极施展了什么手段引诱了辛岚,竟能让他心甘情愿助其打开护山结界,从而引得魔物大举入侵。


    不过事已至此,这些都不重要了。


    盛无极周身魔气翻涌,一道剑痕从额头贯穿至下颚,将那张俊美至极的面孔衬托的更加邪魅。


    他修长手指在半空中虚握。


    刹那间,几只从伏魔塔缝隙间逃出的魔物,身不由己地被他吸进身体,他脸上的剑痕眨眼间便没了踪迹。


    他抬起手凝视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掌,轻轻“啧”了一声:“没想到本座吞噬了如此多的魔魂,却依旧杀不了你。”


    谢微楼手中的凌霄幽蓝色的光芒丝毫不减。


    他面上无波无澜,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五脏六腑在方才的交手中已然被魔气侵蚀。


    此刻他勉强将翻涌的血气压制住,才不至于让血气溢出来。


    他本就是服下秘药,强行将内丹里的灵力尽数释放出来,这才营造出自己依旧灵力充沛的假象。


    若是迟迟解决不掉盛无极,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他发现端倪。


    而更可怕的是,随着他强行调度灵力,一直蛰伏在心脏深处的“浮生”与“忘尘”再次苏醒,开始啃噬他的仙体。


    很显然,对面的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摆出这般不急不缓的姿态,像是笃定谢微楼迟早会被体内毒素拖垮。


    一旦谢微楼先一步倒下,那么伏魔塔中的魔物没了束缚,便会倾巢出动。没有结界庇护的灵境山,将在瞬息间沦为魔族的餐板。


    不过虽然此刻他毒发在即,但料想盛无极也好不到哪去。


    他没有魔身,此刻不过是借助辛岚残存的元神当作养料,才得以短暂地以实体显形。


    一旦辛岚的元神彻底散去,盛无极没了依附,自己再封死他的全部退路,到时他自然会灰飞烟灭。


    可就是不知,到底是他先死,还是自己先死。


    谢微楼的五指缓缓收拢,杀意如实质化的霜寒,朝着四周弥漫开来。


    凌霄察觉到主人无声的杀意,幽蓝色的光芒越发明亮冷冽,像是在回应谢微楼:


    它已经准备好了。


    第64章 蔷薇 今天你和我,谁都别想活着走出这……


    月光无声地自头顶上方的天空骤然亮起。一刹那, 天地间月光尽数被谢微楼手中的神兵吸入。


    盛无极血色的瞳孔微缩,眼底瞬间燃起兴奋至极的色泽,嘴角也缓缓勾起一抹残忍嗜血的笑意。


    他记得这一剑。


    百年前, 同样是这样一个皓月高悬,银辉遍地的夜晚。


    他如入无人之境, 一脚踏上灵境山的土地, 将那群妄图阻拦他的仙门修士杀的哭爹喊娘, 片甲不留。


    灵境山最德高望重的长老的头颅怒目圆睁, 被他随意地踩在脚下,鲜血汩汩从断裂的脖颈处喷涌而出,迅速将附近的地面染成一片刺目的血红。


    他手中染血的血魔刀随意一扬,几个仙门修士甚至来不及发出呼喊,头颅便已飞落。


    紧跟在他身后的狰狞魔兽迫不及待地张开血盆大口, 将那些残躯囫囵吞入腹中。


    血蔷薇顺着刀身上滑落的血滴,在他脚下开得越发荼靡绚烂, 妖冶至极。


    就在他正要踏入山门的前一刻,一个人影忽然凭空出现, 轻飘飘地落在他面前的尸山血海之中。


    盛无极漫不经心地抬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面容年轻的陌生修士。


    一身毫无装饰的白衣, 手中持着一把不知名的剑, 成了这漫天猩红中唯一的白。


    他只当是哪个被吓破了胆,慌不择路跑出来的小弟子。


    身后的魔兽察觉到主人的轻蔑, 兴奋地低吼起来。


    盛无极轻轻一扬手中的血刃。


    像之前屠杀了几千几百个仙门修士一样,想削断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的脖子, 将他的身体化作魔兽的饲料。


    可就在他抬手的瞬间,天地陡然暗了一瞬。


    紧接着,他感受到一股仿若能穿透灵魂的刺骨剑意。


    便是这道剑意, 眨眼间便将他身后那些凶悍的魔兽化为齑粉,将他手中那把无坚不摧的血魔刀从中截断,余力顺着腕骨而上,直接把他的手臂炸得粉碎。


    魔尊的魔身有着令人胆寒的自愈能力,哪怕遭受再重的创伤,只需瞬息之间就能恢复如初。


    可那一剑之下,他的魔身甚至没来得及自愈,就已经彻底碎裂。


    等到他回过神来,丹府之中支撑他魔力根基的魔核,已经被迫直面这可怖的一剑。


    此时此刻,盛无极血红色的眼中倒映着那道月光,浑身上下的肌肉骨骼因为过于兴奋而战栗不止。


    时隔几百年,他终于要再一次面对这一剑。


    伏魔塔下,血蔷薇肆意疯长,娇艳到近乎妖冶的花朵开得越发荼靡。


    层层叠叠的花瓣肆意舒展,花心之间生出一只只布满血丝的血红色眼球,齐齐向上抬起。


    随着盛无极的视线一起,无声地注视着月下的一袭白衣。


    下一刻,整个天地都仿佛黯淡了一瞬。


    月光仿若汹银色怒潮,以一种可怕的速度瞬间席卷了这片土地,将血色长夜照的如同白昼。


    伏魔塔中疯狂逃窜的魔物,在一刹那尽数湮灭。


    山门前正在奋战的人群,被这如同白昼的光刺的几乎睁不开眼,结界外隐匿在黑雾之中的传送阵,在这股磅礴力量的冲击下,悄无声息地化为了乌有。


    然而就在那剑光即将彻底地荡平魔气的时候,蛰伏在谢微楼心脏里的“浮生”与“忘尘”两种毒素同时发作,他的手无法控制地一抖。


    紧接着眼前一黑,喉咙里血气不受控制地疯狂翻涌。


    银色的剑气瞬间消散,漫天尘光无声渐落。


    他重重落在满地血蔷薇之上,一丝殷红血线缓缓从唇角溢出,滴落在脚下的蔷薇花瓣上。


    他抬起眼眸,原本傲立在伏魔塔顶的盛无极已然没了踪影,唯有一截脚踝孤零零地落在塔下,断面被烧的焦黑彻底。


    然而当谢微楼的目光落在他那截仅剩的脚踝上时,心里微微一沉。


    盛无极浑身化作血沫,看起来已经连灰都没剩下。


    然而仅存的那截脚踝上,筋骨血肉毫无遮拦地袒露在外,还好似有了自主意识般,诡异地在空气中扭动延伸。


    带着腥气的风吹拂而过,簇拥着脚踝的数千数万朵血蔷薇竟是在一瞬间全部枯萎。


    花心中的眼球迅速干瘪下去,血红的花汁顺着那些血管一般的花茎与根系,汩汩地朝着那截脚踝奔涌而入。


    下肢,躯干,上肢,脖颈,最后融合是一个完整的头颅。眨眼间,便完好如初地重塑出他的身躯。


    盛无极的身体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迅速再生。


    谢微楼看着这一幕,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正如他所料,今时不同往日,几百年前他尚有能力在瞬间将盛无极的魔核湮灭。


    可如今,只要他没法毁掉盛无极的魔核,对方的身体就会借助周遭的魔气,永无休止地重生。


    就在这片刻,盛无极那具近乎完美的身躯被成片的血色蔷薇簇拥着。


    那些花朵细长的花茎像是蛇一般弯曲着朝向谢微楼,上万只血红的眼球从花瓣间探出,直直逼视着他。


    盛无极抬起手,一朵血蔷薇兀自缠绕在他的指尖。


    他有点遗憾地叹气:“这一剑,可比上一次差的远了。”


    他微微抬眼,赤色目光锁住站在清冷月光下的那道白色身影。


    即便此刻那一袭白衣依旧纤尘不染,但是他知道他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瑶光在他身体中留下的两种毒,会慢慢折磨死他。


    果不其然。


    下一刻,那抹在月色下的白色身影忽然晃了晃。


    紧接着,他膝盖一弯无声无息地半跪在地,手中幽蓝色的凌霄长剑“铛”的一声重重撑住地面,勉强稳住身形。


    脚下那些血色蔷薇好似看到猎物的毒蛇,眨眼间便缠上了他的身躯。


    花茎一圈圈勒紧,尖锐的刺扎入肌肤,鲜血汩汩渗出,染红了洁白的衣衫。


    盛无极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癫狂的残忍。


    他缓缓抬起指尖,那朵原本含苞待放的蔷薇花瞬间绽开,露出的花心。


    花瓣之间簇拥着的,不再是可怖的眼球,而是一颗兀自跳动的心脏。


    这颗“心脏”,连接的正是谢微楼胸腔里那颗。


    此刻,只要他轻轻攥紧掌心,伴随着花心破碎,谢微楼那颗鲜活的心脏,也会被一同捏碎。


    他血红色的眼睛注视着这颗同样血红色的心脏,眼中的兴奋几近沸腾,仇恨与快意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


    百年前的那场溃败,犹如一道刻骨铭心的伤疤,啃噬着魔族的骄傲与自尊。


    而如今,他只需轻轻一握,就能把百年来加诸己身的耻辱加倍奉还,过往的一切,都将在这一瞬彻底烟消云散。


    然而在盛无极即将收紧手指的刹那,他忽然停住了。


    他若有所思地抬眼,看向已然被蔷薇花藤层层包裹住的人。


    此刻对方低垂着头,长发凌乱地散落,看不清面容,只能瞧见那身染血的白衣,被无数血红色的花藤束缚着。


    盛无极心念一转。


    就这样直接取了他的性命,未免太不过瘾,完全不足以平息百年来积压的恨意。


    他应该将此人带回魔界,玩够了以后,在万千魔众狂热的目光下,慢条斯理地一点点折磨他。


    碾碎他的骨骼,剃光他的血肉,剥下他的皮做旗,听着他惨叫,求饶,将他的骄傲一寸寸碾碎,直至他的生机彻底断绝。


    唯有如此,才算得上是真正彻彻底底地一雪前耻,让三界都看清,与魔族为敌的下场。


    就在他手指迟疑的片刻,原本呼啸不停的风,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


    盛无极抬起脚,朝着半跪在地的谢微楼走过去。


    然而,就在他的脚刚刚触及地面的刹那,一股浓稠到近乎实质的血气,毫无征兆地从四周弥漫开来,眨眼间,便将这片区域笼罩在一片血雾之中。


    盛无极血色的瞳孔骤缩。


    只见以他们为中心,一个巨大的圆形法阵悄无声息地从地面缓缓升起。


    法阵弥漫着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雾气翻涌扭动,仿若狰狞的魔影,光是看上一眼,就能察觉出其中透着的邪性,绝不可能出自仙门之手。


    盛无极一愣:难不成还有其他人也想趁此机会对谢微楼下杀手?


    念头一起,他立刻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这片区域除了自己和奄奄一息的谢微楼,还有别的什么人影。


    然而那法阵却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升腾而起,将两人环在中间。


    盛无极的目光顺着法阵边缘的一条光线缓缓移动,最后定格在半跪着的谢微楼身上。


    只见源源不断的血液,正顺着他腕上的伤口潺潺流出,滴落在地上,而后不断地朝着法阵汇聚而去。


    盛无极脸色越发难看,他心里很清楚这是什么阵法。


    九方诛天阵。


    魔族千百年来,最诡异最可怕的阵法。


    因为此阵启动条件极为苛刻,必须由化神期的修士以自身血液为引,将内丹和魂魄一起献祭,抱着和敌手同归于尽的决心,法阵才能成型。


    而一旦法阵成型,便会在瞬息之间击杀阵内一切活着的生灵,不管是仙还是魔,都逃不过这灭顶之灾。


    为了今日,他暗中蛊惑辛岚,一点点侵蚀他的心智,让他心甘情愿开启结界,又利用仙门修士的元神化出血肉,费尽心机才冲破镇压重见天日。


    他是打算卷土重来,让整个仙门付出惨痛代价,而不是刚逃出伏魔塔就去死。


    盛无极的脸色瞬间阴沉至极:“你不是仙尊吗,竟然还修魔族的法门?”


    只见方才还垂着头的人,一点点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依旧澄澈而清明,只是那张面庞因失血过多,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可偏生是这样一副模样,双眸中迸射出的光芒,却让盛无极心底发寒。


    那双眸子深处的决绝浓烈得化不开,决绝之下还藏着一丝比起盛无极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癫狂。


    谢微楼扯起嘴角,冷笑一声:“我管它是仙是魔,能杀掉你就行。”


    接着他微微仰头盯着盛无极,薄唇微启,字字清晰:


    “今天你和我,谁都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第65章 尘落 “说了杀你就是杀你。”……


    头顶的苍穹好似一张不断收拢的巨网, 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速度越压越低。


    脚下那巨大的圆形法阵,轮廓愈发清晰。


    丝丝缕缕的黑雾如灵动的蛇般缓缓升腾而起,相互缠绕交织, 逐渐汇聚成一片浓稠的黑色雾气,向着四周蔓延开来。


    一种难以名状的威胁感从四面八方袭来。


    盛无极此刻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 谢微楼从一开始, 就没给他, 也没给自己留下任何活路。


    此刻那袭白衣被扭曲的血蔷薇紧紧缠绕着。


    鲜血不断从伤口之间滚落, 血蔷薇在这血液中的馥郁香气下,花心中一颗颗诡异的眼球愈发红艳。


    盛无极面色阴沉,他的五指骤然发力,藏于花苞之中的心脏,瞬间破裂开。


    一时间, 鲜血好似溃堤的洪流从他指缝间汹涌洒落。


    同一时刻,谢微楼的身躯猛地一阵剧烈颤抖, 大量的鲜血不受控制地从他口中溢出,眨眼间便将那身如雪的仙袍染得猩红。


    随着心脏的碎裂, 丹府中的元神疯狂涌动着,尝试修复他破损的身体。然而却在“浮生”和“忘尘”的双重阻碍下, 根本无济于事。


    谢微楼面色如纸, 嘴唇毫无血色,身体上每一处伤口都在无情吞噬着他的体力与生命。


    可偏偏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疼一般, 指下的动作不仅没有减慢,反而更加迅速。


    就在这稍纵即逝的片刻间, 巨大的圆形法阵已经一圈接着一圈盘旋着拔地而起,眨眼间便已结成五层。


    盛无极望着那不断攀升的法阵,心中一寒。


    他心知肚明, 一旦九层法阵全部成型,他们两个的身躯与魂魄都将在转瞬之间被抹杀,消散于这天地之间不留丝毫痕迹。


    可盛无极怎么也想不到,谢微楼竟癫狂至此,铁了心要拉着他共赴黄泉。


    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分明一统三界,将所有人踩在脚下仅有一步之遥。谢微楼不打算活,可他不能死在这。


    盛无极那双妖冶的血色双瞳猛地一沉。


    刹那间,脚下那万千繁茂的血蔷薇像是收到了某种指令,瞬间同时萎谢凋零,艳红的花瓣如雪般簌簌飘落。


    与此同时,那些顶端尖锐如利刃的花藤,纷纷对准了谢微楼残破不堪的身体。


    盛无极双眼满是寒意,死死盯着被血蔷薇缠得动弹不得,半死不活的人:“住手。”


    席地而坐的人,一尘不染的白衣此刻已被鲜血浸得辨不出原本颜色。


    闻言,他慢慢抬起眼:“你在想什么。”


    待看到盛无极那阴沉得能滴出墨的脸色,谢微楼开心地扬起唇角,逸出一声轻笑,语气轻快道:


    “说了杀你就是杀你。”


    话音刚落,蔷薇花藤猛地穿透他的身体。


    谢微楼的身体本能地轻轻一颤,面庞瞬间又失了几分血色,可嘴角那抹笑容却分毫不减。


    九方诛天阵的第七层迅速环绕成型。


    刹那间,一股仿若来自九幽炼狱的威压,从头顶苍穹直直朝着法阵中的两人碾压而下。


    周围的空气被这股力量挤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声。


    盛无极周身的血液受这股力量影响,不受控制地翻涌沸腾。


    他目光扫向对面的谢微楼,此刻对方身负重伤,所承受的痛楚必定比自己多出几倍。


    可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始终神色淡淡,可微微上扬的唇角带着刻在骨子里的高傲,让盛无极莫名火起。


    头顶上的苍穹越压越低,原本浩渺无垠的天空只剩逼仄压抑,那股灭世般的力量如实质化的风暴,在法阵上空盘旋。


    不能在这里跟他耗下去了。


    盛无极猛地伸出手,五指如钩,狠狠撕破自己的胸膛。坚韧的皮肉瞬间被撕裂,鲜血喷涌而出。


    下一刻,他竟全然不顾钻心剧痛,生生将胸腔里那颗好不容易才结成的魔心,硬生生掏了出来。


    一直神色淡然的谢微楼,此刻面上终于有了一丝细微变化。


    还没等他有更多反应,盛无极右手狠狠一攥,伴随着一声令人胆寒的挤压声,那颗魔心就在他掌心碎成了齑粉。


    他体内原本不断流动的血液,也在这一刻瞬间静止凝固。


    下一刻,万千血滴流向骤变。


    它们不再缓慢地沿着身体中的血管流动,而是好似得到了某种召唤,猛地发力,在瞬息间冲破血管的束缚。


    血滴蛮横地撕裂着盛无极的肌肉、撞断筋骨,争先恐后地从皮肤表面喷射而出。


    转瞬之间,盛无极的身体竟化作九万六千滴血滴。


    这些血滴如密集的血色箭雨,顺着法阵还未彻底封闭成形的缝隙,迅猛地迸散而去。


    谢微楼的眸中微微一动。


    这种近乎自残的法门,放眼三界,也只有这不择手段的魔头才敢修炼。


    表面上看是在自杀,实际上盛无极的元神就化在这九万六千滴鲜血之中。


    只要这其中任何一滴逃出正在合拢的法阵,他便能寻得一个新的肉身,再度存活于世


    九成的血滴撞上诛天阵,瞬间就灰飞烟灭。


    然而余下的那一成,却借着诛天阵尚未严丝合缝的间隙,硬生生逃了出去。


    盛无极的元神隐匿在那片血雾之中,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庆幸逃出九方诛天阵,身后忽然毫无征兆地亮起一道刺目得让人睁不开眼的白光。


    那光芒好似裹挟着寒月深处极致的孤冷。


    盛无极下意识朝身后一瞥。


    就在那灼目白光的间隙之中,他瞧见原本瘫倒在地,奄奄一息的白衣人竟不知何时站直了身躯。


    那些先前将他缠得密不透风的万千花藤,此刻化为一片虚无。


    而他面无表情地站在满地尘埃里,双眸仿若寒星,目光直直穿透层层血雾,精准无误地锁定盛无极的元神所在之处。


    盛无极心里顿时一沉。


    刹那间,他突然明白了,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布局的杀局。


    九方诸天阵不过是一个幌子,甚至刚才谢微楼看似不堪至极的那一剑,同样也是伪装。


    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逼得自己化身万千血滴,无瑕顾忌他的时候,再给自己致命一击。


    他刚刚想明白这一点,刹那间,天地间轰然爆发出一阵震彻九霄的巨响。


    声浪排山倒海般向四周扩散,震得山川颤抖,江河倒流,头顶原本静谧的云海,此刻汹涌翻腾着,以磅礴之势朝下坠落,好似天幕崩塌。


    不知过了多久,当天地间的尘埃落定后,谢微楼依旧静静伫立在原地。


    他安静地看着那片浓稠的血雾一点一点地变薄变淡,最终渐渐消散,彻底泯灭在空气之中,没留下一丝痕迹。


    万千尘埃随着尚未完成的诛天阵缓缓飘落消散,一切都在慢慢归于平静。


    谢微楼面无表情,他依旧盯着那片落定的尘土,每一次呼吸的时间都被无限拉长。


    许久,血雾化为的尘埃一点点落在满地尘土之中,再没有身影从尘埃里蠕动着重生。


    心中有什么紧绷的东西轻声断裂。


    谢微楼的身体轻轻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倒。


    凌霄跌落在尘埃里,剑身上的光芒也如残烛将熄,渐渐黯淡无光。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胸腔里的痛楚也在逐步加剧,身体无法控制地抽搐起来,


    剧痛如同汹涌潮水将他淹没,就连发声的力气都被从喉间抽走。


    而头顶那片苍白的天空,在被黑暗渐渐侵蚀的瞳孔间,逐渐缩成一个小点,最终彻底化作一片浓稠无边的黑暗。


    寒意从四肢百骸侵入骨髓,浑身的骨节也随之逐渐僵硬。


    谢微楼再一次孤独地躺在黑暗里。


    此刻五感尽失,他就像一个破败的人偶,安静地等着死亡来临的一刻。


    在这无声的黑暗里,他忽然想,若是有什么人能再紧紧地拥抱他一下,那就好了。


    恍惚间,好似真的有什么人环住了他逐渐冰冷僵硬的身躯,对方温暖的体温,丝丝缕缕地渗进他的躯干。


    谢微楼睁着眼睛盯着满目黑暗。


    残存的意识,让他能感觉到抱着他的人身体抖得厉害,连带着双臂也微微发颤。


    谢微楼隐约之中,能听见对方喉咙里压抑的,沙哑的近似野兽般的嘶吼。


    他抱着他的手愈发收紧,像是生怕一松手,自己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可此刻的谢微楼却满心煎熬。


    他好想张开嘴,让这人赶紧拿剑刺穿自己的心脏,好让他快点从这无尽折磨中解脱出来。


    脑海中的记忆,也随着体温一块儿慢慢消逝。


    朦胧之中,有一阵奇异的,宛如什么东西被撕裂的声响传进耳中,紧接着是一声满是惊惶的惊呼。


    只是此刻,谢微楼眼前依旧是浓重的墨色,五感尽失的他根本无从知晓那声音因何而起。


    他的意识愈发混沌,即将被那无尽的黑暗彻底吞噬的前一刻,有什么东西贴上他的胸腔。


    就在那一刻,一股充满着生机的力量一点点渗入他的胸口。


    胸腔里那颗被剧毒折磨了数百年,伤痕累累的心脏在这暖意的抚摸下竟渐渐温暖起来。


    而深埋心底,折磨了他日日夜夜的剧痛,竟然在这股力量下,开始一点点消散。


    第66章 化魔 黑雾之下,是一双幽深得如同万丈……


    谢微楼迷茫地看着眼前的黑暗。


    伴随着注入胸口的奇异热度, 近乎汹涌的灵力也源源不断地朝着几乎已经破碎的心脏不断流去。


    千疮百孔的心脏,在这份热度温柔的包裹下,原本无休无止的痛楚竟然一点点开始消散。


    而随着每一丝疼痛的抽离, 都让谢微楼的身躯更加放松一些,意识也逐渐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谢微楼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 意识回笼得极为迟缓, 以至于他的眼眸中还残留着些许混沌与迷茫。


    可就在这一瞬, 他却察觉到环抱住自己的那双手抖得愈发剧烈, 直直传进他心底,莫名让人心头一揪。


    谢微楼的视线,缓缓游移在眼前人的面庞上,最终定格在那双眼睛上。


    那双眼眸修长舒展,眼尾微微上翘, 像是被能工巧匠精心雕琢过一般,瞳仁浓郁漆黑, 恰似上等的松墨。


    可是谢微楼不懂,为什么这么漂亮的眼睛, 看起来这么悲伤,这么痛苦。


    他茫然地抬起手, 手指无力地划过眼前人的面颊, 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随后便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攥住。


    攥着他手指的手微微发颤, 掌心滚烫的温度源源不断传至谢微楼指尖。


    对方的目光愈发炽热,嘴唇嗫嚅着, 似有千言万语,却一时哽咽在喉。


    就在这时,一滴温热的液体轻轻落在谢微楼的脸颊。


    谢微楼迟缓地眨动双眼, 瞧见对方清晰的下颌线上,悬着一滴摇摇欲坠的血珠。


    血珠在微光下折射出刺目的红,紧接着便脱力般直直坠落。


    谢微楼的视线机械地移向血珠下落的方向。


    他先是看到,对方身上那件玄色长袍已被血水彻底浸透,衣袍边缘洇出一层浅浅的猩红。


    再然后,谢微楼的视线定在了他的胸口处。


    一个狰狞可怖的巨大伤口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胸前,皮肉外翻,鲜血汩汩往外冒,还在源源不断地染红周边的衣衫。


    白色的肋骨从中被硬生生折断,参差不齐的断茬在血水的浸泡下与模糊的血肉相互纠缠。


    而他满是血迹的手掌中,稳稳握着一颗宛如琉璃般通透的心脏。


    那颗宛如美玉化成的心脏,静静卧在青年满是血污的掌心,柔和的微光从内里隐隐透出,流转于每一寸肌理,美得惊心动魄。


    此刻,即便脱离了身体,它依旧在青年的手里有力地跳动着。


    仿若一道电光直直劈入混沌的脑海,谢微楼的记忆在那一瞬间突然恢复。


    他的身体瞬间绷紧,猛地在青年怀里剧烈挣扎起来,全然不顾身上还未愈合的伤口因动作再度撕裂。


    然而对方的双臂死死地锢住他的身体。


    谢微楼只能无助地眼睁睁瞧着那颗剔透如琉璃的心脏,缓缓化作一股至纯至净的灵力,一点一点没入自己破碎不堪的胸口。


    “不”


    谢微楼用尽全力伸出手,五指颤抖着,拼了命想去把那颗心脏从自己身体里掏出来。


    可抱着他的人紧紧攥住他的手腕,让他的挣扎全成了徒劳。


    紧接着,未等谢微楼再有动作,对方突然低下头,吻上了谢微楼的唇。


    磅礴的仙力在那一刻,从唇齿之间汹涌地朝谢微楼周身奔涌而去。


    他浑身上下尽碎的灵脉在那一刻纷纷自愈,就连体内那颗破损的,即将消散的内丹也逐渐重生。


    可谢微楼感受不到分毫喜悦,每一丝灵力融入身躯,他的心就跟着越寒一分。


    他拼命地扭头想要避开对方的唇,然而对方吻得愈发深沉热烈,几乎要夺去他肺腑间所有空气。


    那些磅礴浩瀚的灵力,也因此毫无遗漏,源源不断汇入他的体内。


    谢微楼的身躯像是久旱逢甘霖的枯木,在澎湃的灵力滋养下,正以惊人的速度复苏重生。


    枯竭的丹府被重新填满,疲软的四肢也被注入了力量。


    而与此同时,紧紧拥着他的那个人,身体正悄无声息地,一点点变得冰冷。


    等到指尖刚刚恢复些气力,谢微楼猛地挣脱出对方的怀抱,身体弹起重重落在浸满鲜血的土地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稍稍缓过劲来,便立马扭头朝身后看去。


    此刻玄衣青年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面容似最苍白的纸,双臂依旧维持着环抱谢微楼的姿势。


    此刻,他的头微微低垂,墨色的长发垂落在颊侧。


    他就如同一尊上好的,完美的玉雕——如果忽略胸口那巨大狰狞的创口的话。


    谢微楼的心脏仿佛被狠狠攥了一下。


    他全然顾不得身体上不断开裂的伤口,猛地扑到青年面前,怔怔地看着他空落落的胸口,眼角像是被尖针狠狠刺中。


    手臂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朝前方伸去,手指在空中虚晃,好似溺水之人妄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脑海里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可现实却如同一座无法翻越的高山,无情地碾碎他所有的想象。


    他的指尖距离那道骇人的伤口不过咫尺,却像是隔了天堑。


    他茫然地抬起头,目光无助地落在旁边一直惊恐地看着这一幕的褚凌身上。


    褚凌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的视线在谢微楼与枢玉之间来回游移,眼神里的惊恐怎么也藏不住。


    大脑还沉浸在一连串超乎想象的冲击之中,一时半会儿根本回不过神。


    过去短短半个时辰内见识到的事,令他此生难忘。


    先是目睹了一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旷古烁今的决战,紧接着他看到一向战无不胜的尊上,如折翼之鸟跌落尘埃。


    再接着,他看到自己一向淡漠的同门,双目赤红发疯般撕开自己的胸口,毫不犹豫地挖出自己的心脏。


    褚凌已经分不清此时是现实还是做梦。


    是梦吧


    前面几个都有可能发生,可是尊上怎么可能被枢玉扣在怀里亲?!!


    他一定是在做梦!


    褚凌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看着满身血污,目光定定望着自己的尊上,有些尴尬地开口:“尊,尊上”


    可下一刻,他瞳孔骤缩。


    只见前一刻还半跪在地,周身颓然的人,双眸中的迷茫与无助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胆寒的冷厉。


    紧接着他猛地抬手,原本斜插在尘土中的凌霄,裹着凌厉劲风猛地疾飞回他手中。


    几乎是同一瞬间,凌霄绽放出冰冷刺骨的剑光,瞬间便将褚凌的身体整个笼罩其中。


    褚凌顿感浑身血液都好似凝固了一般,寒意从脚底直蹿上脑门,颤抖道:“尊,尊上,是我啊,我是褚”


    可就在下一刻,他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轻滑过自己的发梢。


    他茫然垂头看去,只见一滴血珠不知何时悬在自己垂在胸前的发梢上。


    那血珠晶莹圆润,折射出妖异的红,好似一颗刚刚打磨好的红宝石。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血珠便忽然滚落了发梢,滴落在他的手背上,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凌霄的寒意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谢微楼此时的丹府的灵力,已然恢复了往日的五层。刹那间剑气纵横交错,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网,瞬间便封死了褚凌周遭所有的退路。


    凌霄的剑身直直斩落,“锵”的一声巨响,幽蓝色的剑光瞬间被一团浓稠的赤红色血雾笼罩,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来。


    血雾翻涌中,褚凌缓缓抬起低垂的头颅。


    那乌黑发亮的双眸,此刻彻底被赤红色填满,宛如两团燃烧的业火,释放出令人胆寒的邪异。


    他不紧不慢地抬起一条手臂挡在身前,紧接着一股雄浑劲道猛地将凌霄弹开。


    “褚凌”姿态闲适,左手负于身后,几乎断裂的右手在空中虚甩几下,刚刚还只剩几丝皮肉勉强连着的右臂,眨眼间便完好如初,不见一丝伤痕。


    而他的脸上,不知何时挂上了一抹熟悉的,癫狂又邪魅的笑意。


    谢微楼的目光犹如寒潭盯着眼前之人。


    可就在下一刻,“褚凌”的身影却忽然从他的目光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微楼心中一寒,一股不祥的预感陡然涌上心头。


    他迅速转过身,就见一身白衣的“褚凌”不知何时站在了跪在地上,了无生息的玄衣青年身边。


    谢微楼的瞳孔微微一缩。


    “褚凌”嘴角笑意更甚,他伸出满是血污的右手,朝着玄衣青年的后心处连拍三下。


    刹那间,四周原本消失的无影无踪的魔气铺天盖地地化作汹涌澎湃的黑色洪流,源源不断地朝着玄衣青年冰冷的身躯灌注而去。


    诸天的月光齐齐化作一道道凛冽的剑光刺向“褚凌”。


    “褚凌”却仿若早有预料,身形轻盈一跃,在凌厉的剑气到来之前,猛地跃到半空。


    他的面上挂着张狂肆意的大笑,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宛如血浸。


    “谢微楼。”


    属于男人低沉悦耳的嗓音在浓烈的血雾中响起。


    “我们,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瞬间隐没在愈发浓重的血雾与魔气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谢微楼胸膛剧烈起伏,想也没想提剑便朝着“褚凌”身影消失的地方追去。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凄厉的嘶吼从身后猛然炸响,好似一把尖锐的锥子,直直刺入他的耳膜。


    谢微楼心脏猛地一揪,慌乱无比地转过身。


    就见原本无声地跪在地上的人,此刻周身已被浓稠到化不开的魔气彻底环绕,好似被拖入了黑暗深渊。


    他体内原本的仙力已经尽数融入谢微楼体内,没了这股制衡,魔气仿若汹涌的潮水,毫无顾忌地疯狂灌进他的五脏六腑。


    眨眼间,那空落落的胸口处,一颗由浓重魔气凝聚幻化成的心脏缓缓聚拢成型。


    伴随着魔心的诞生,青年原本血肉模糊的胸口,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惊人速度迅速愈合。


    随后,他的身子微微一动,像是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一般,在周身环绕的黑雾下,缓缓挺直身躯。


    在谢微楼的目光中,他慢慢抬起头。


    黑雾之下,是一双幽深得如同万丈深渊的眼睛。


    第67章 嗜血 “尊上被魔头抓进伏魔塔了!!!……


    太过浓烈的魔气在那一瞬间刺痛了谢微楼的眼睛。


    伏魔塔中, 那些被镇压上千年,积攒起无尽怨念与戾气的魔气,瞬间挣脱了束缚, 朝着塔下之人的身躯涌去。


    塔下人周身的魔气愈发浓郁厚重,化作无穷无尽的墨色天幕。


    如果是寻常人, 突然承受这般巨量的魔气, 肯定已经瞬间爆体而亡。


    可谢微楼比谁都清楚, 沉潭玉身为三界唯一能同时驾驭仙气与魔气的宝物。


    所以枢玉的丹府就仿若一个无底洞, 再多的魔气涌入,都能被他的丹府容纳。


    谢微楼站在原地,面色愈发苍白,他眼睁睁看着浓重的魔气一层一层将其笼罩。


    枢玉的瞳仁被丝丝缕缕的魔气浸染,直至最后整个眼白全然不见, 只剩无尽的沉墨色,透着令人胆寒的邪异。


    那一瞬间, 伏魔塔前的魔气直冲九霄,搅得云海翻涌, 日月颠倒,山河动乱。


    正当此时, 一道熟悉的传音突兀地在谢微楼耳畔响起, 瞬间将谢微楼从混乱思绪中拉回现实:


    “山门外的魔兽就在刚刚突然全部逃走了……谢微楼……你还活着吗?”


    谢微楼猛然缓过神,他想要立刻转身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是双腿却像是被看不见的绳索缚住,在原地难以移动分毫。


    谢微楼心里一沉, 他立刻给叶光霁传音:“所有人都不许过来!都不要靠近伏魔塔!”


    他疾声道:“立马派弟子去追去追褚凌!”


    传音另一边的叶光霁,还没有从谢微楼活着的喜讯中缓过神,听到他的后半句话明显愣了一下:“褚凌?”


    紧接着, 他的声音拔高:“褚凌怎么了?”


    谢微楼快速把事情说了一遍,沉声道:“盛无极把他带走了你先别担心,盛无极需要一个肉身,暂时不会杀他立刻派人去——”


    话还没说完,谢微楼的心脏毫无征兆地猛地一缩,一阵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传音也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股寒意从他身后汹涌袭来,那股冷意仿若来自九幽地狱,令人后背发凉。


    脚下的大地先是微微一颤,紧接着是第二下更为明显的震动。


    谢微楼顿感双腿发软,浑身的力气似被瞬间抽干。


    他强忍着不适,迅速转过头,只见那原本直挺挺跪在地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然站了起来。


    此时被黑雾笼罩的他,双眼已全然被黑色占据,不见一丝眼白,仿若两只无尽的黑洞,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周身环绕着的魔气肆意翻卷。


    仅仅这片刻之间,伏魔塔内原本四处逃窜的魔气竟被他尽数吸纳,好似百川归海,毫无遗漏。


    他在原地静静地伫立了片刻,随后缓缓转动脖颈,将脸慢慢转向在场唯一的活物身上。


    谢微楼呼吸越发粗重。


    他紧盯着枢玉,只见那张脸上方才所有的痛苦悲伤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的面上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无波,可往昔的面无表情下,藏着的是懵懂与未经世事。


    而此刻,只剩下令人胆寒的死寂。


    谢微楼全然不知道现在的枢玉还有没有自己的意识,也不知道他在被盛无极彻底魔化后,又会做些什么。


    他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生怕稍一动作,便会导致什么更可怕的后果。


    谢微楼双眼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他心知肚明,此刻的他绝对不是眼前人的对手,也根本没有足够的灵力压制他体内的魔气。


    结果就在下一刻,浑身被魔气笼罩的青年缓缓抬起脚,朝着谢微楼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这一步落下的瞬间,整个地面剧烈震颤不止。


    谢微楼猛地回过神来,硬生生挣脱了脚下的束缚,转身就跑。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然而他还没跑出几步,一股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的魔气瞬间近在咫尺。


    他只感觉后脑一凉,一股强大到让他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的力量,在刹那间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


    谢微楼的双脚瞬间被迫离开了地面,整个人悬空而起。


    脆弱修长的脖颈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死死攥在掌心,这只手像是一把坚固的铁钳,毫不留情地锁住他的咽喉。


    紧接着,对方手指卡住他的下巴,胳膊微微向上一抬,轻而易举地将他整个人高高举了起来。


    窒息感如潮水扑面而来,迅速淹没了谢微楼。


    肺部好似被抽空了空气,他艰难地伸出双手,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拼命去掰对方的手。


    然而,那只手牢的像铁,冷得像冰。


    对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一双完全被黑色填满、不见丝毫眼白的双眼,直直地注视着谢微楼,目光中没有一丝温度,也没有任何情感。


    谢微楼心中一清二楚,眼前刚刚完成魔化转变的枢玉,迫切需要纯粹且充沛的灵力来稳固魔躯。


    好巧不巧,在众多供他们选择的猎物中,仙力无疑是最合适的一个。


    下一刻,谢微楼被狠狠掼向地面,后背与地面猛烈撞击,痛的他脑袋嗡嗡作响。


    尚未回过神来,一道黑影便倾覆过来直接压在他身上,俯下身直接咬上他的颈侧。


    突如其来的刺痛让谢微楼的身体本能地剧烈颤抖。


    他奋力挣扎,可压制他的人对他的挣扎视若无睹,微微直起身,伸手将谢微楼的领口扯得更开。


    伴随着布料被粗鲁地撕裂开的声音,谢微楼的脖颈锁骨以及半边肩膀,在对方眼下袒露无疑。


    紧接着对方再度埋头,像是一只贪婪的饿兽,毫无顾忌地啜饮着从他伤口中涌出的鲜血。


    谢微楼死死咬着下唇,齿间渗出血丝,浓烈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身上的人吸食的速度太快,不过短短片刻,他的眼前已然模糊不清。


    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自己会被他吃掉的!


    他紧紧咬着牙关,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脑海中陡然灵光一闪。


    他拼尽全力抽出被对方死死压住的胳膊,随后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压在自己身上人的后颈。


    不出所料,对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怔,动作顿了顿。


    就在这片刻的喘息之机,谢微楼元神瞬间出窍,化作一道幽光,直冲向对方的眉心。


    刹那间,一股钻心的刺痛从谢微楼的脑海深处迸发出来,他强忍着这剧痛,强行将自身仅剩的灵力注入对方的眉心之中。


    他昔日将枢玉捏造出来的时候,曾经在他眉心的红痣下放了一颗“种子”。


    这颗“种子”最初的目的,是为了在自己殒命之后,能够将全身修为毫无保留地渡给枢玉,让他顺理成章地接替自己,成为新一任仙尊。


    却未曾想,如今在这万不得已之中,这颗“种子”竟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在对方被黑雾充斥的灵识之中,有一点霜雪般的纯白始终没有被黑暗吞没,在这满目黑暗里显得格外醒目。


    谢微楼见状,毫不犹豫伸出手指轻点上那抹纯白。


    下一刻,霜雪一般的白色光芒以磅礴之势瞬间席卷了整个灵识。


    谢微楼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魂魄在这光芒中被不断拉扯,紧接着元神被打回躯干。


    猛地睁开双眼,就见原本死死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此刻已然踉跄着站起身来,向后倒退了几步。


    他的双眼依旧被浓重的墨色覆盖,可是动作俨然已经迟缓了许多,魔化的速度也减慢了几分。


    谢微楼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撑起自己的身体,无力地瘫坐在地。


    身上那件历经诸多磨难已然破烂不堪的雪袍,此刻从右肩被彻底撕裂开,大片玉色的皮肤毫无遮拦地暴露在空气里。


    修长脖颈一侧的伤口流出的鲜血尚未干涸,顺着线条优美的颈线蜿蜒而下,在皮肤上勾勒出一道道刺目的血痕。


    殷红与玉白形成鲜明对比,触目惊心。


    青年脚步踉跄,接连后退数步。


    他伸出手扶住额头,体内的魔气似一头尚未填饱肚子的凶兽,没吸食到足量的仙血,正极度不满地疯狂翻涌,驱使着他去索取更多。


    在魔气的操控下,青年再一次缓缓抬起头,眼眸中幽邃的黑色愈发浓郁,仿若无尽的深渊,其中翻滚着贪婪与渴望。


    他将目光重新投向地上瘫坐着的谢微楼,眼神犹如盯上了毫无反抗之力的猎物的狼,带着不加掩饰的掠夺之意。


    谢微楼一言不发紧紧抿着唇。


    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和嘈杂声。


    谢微楼心头一震。


    他迅速回头,就见不少刚刚经历过恶斗的灵境山弟子正朝着这边走来,很显然是被这里冲天的魔气惊扰,赶来看看情况。


    谢微楼立马高声道:“不要过来!”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数十名灵境山弟子刚一瞧见被魔气笼罩的枢玉,瞬间毫不犹豫地祭出各自的法宝。


    一时间,伏魔塔前光芒大放,各类灵器裹挟着呼啸风声,气势汹汹地朝着黑雾中心的青年劈头盖脸砸去。


    然而这些疾飞而来的法器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壁垒,在距离枢玉几寸远的地方,猛地停滞不前。


    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这些平日里被锻造的坚不可摧的法器,竟迅速开始腐朽瓦解,须臾间纷纷化作灰烬,在空中洋洋洒洒地飘落。


    黑雾之中,枢玉缓缓抬起右手。


    刹那间,铺天盖地的魔气自他身后升腾而起,好似汹涌的黑色怒潮朝着那群灵境山弟子席卷而去,避无可避。


    谢微楼见状,心脏都提到嗓子眼。


    以这些弟子的修为,一旦被这浓郁的魔气沾染上身,转瞬之间就会被侵蚀得只剩一摊惨白的白骨。


    谢微楼眼睁睁看着魔气扑向弟子们,心急如焚,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要!”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看见这些弟子化为累累骸骨的惨烈画面。


    然而令他诧异的是,那原本已经瞬间蔓延到众弟子头顶,眼看就要将众人吞噬的魔气,竟毫无征兆地停滞下来。


    紧接着,这些魔气像是拥有自主意识的生灵一般,缓缓收缩,一点点退回青年身边那片黑雾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谢微楼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直至身侧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他惊愕地抬起头,就见枢玉不知何时走到他身侧,正微微垂着头,用那双没有眼白的眸子,静静凝视着他。


    谢微楼:“”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下一刻他只感觉身体陡然一轻,整个人瞬间天旋地转,头朝下被对方毫不费力地扛在了肩上。


    谢微楼:!!!


    他艰难地抬起头,只见枢玉轻轻抬起左手,那原本在方才激荡中已濒临崩塌,摇摇欲坠的伏魔塔,瞬间被浓郁至极的魔力裹住。


    魔力弥漫在塔身的破损之处,不过眨眼工夫,伏魔塔便恢复如初,重新稳稳地立在了地面上。


    谢微楼还没有明白他想干什么,就见他抬起脚,径直朝伏魔塔走去。


    谢微楼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光亮一点一点被黑暗吞噬,周遭的景象迅速黯淡下去,直至最后彻底隐没在缓缓闭合的门后。


    而就在伏魔塔的门闭合前一刻,他听到外面的弟子撕心裂肺地扯着嗓子,激动地大吼:


    “尊上被魔头抓进伏魔塔了!!!”


    第68章 松墨 “主人,好美。”


    谢微楼感觉自己的一世英明, 以及好不容易维持百年的高冷孤傲,都随着这一句话彻底扫地!


    偏偏那些弟子生怕后赶来的人听不到,吼得愈发大声, 谢微楼隔着门都能听到他们此起彼伏的声音。


    他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够了!


    你们不要叫了!!


    他强忍着颈侧和周身骨节发出的酸痛,勉强抬起头。


    伏魔塔的大门已然完全紧闭, 像是一道屏障, 将他与外界的光明彻底隔绝。


    他此刻身处在一片极致的黑暗里, 眼前没有一丝光亮, 哪怕将手举到眼前都看不清五指。


    谢微楼的注意力,不得不从英明扫地,迅速转移到眼前的境况上。


    他察觉到扛着自己的那只手,正以一种暧昧且令人不适的姿态,紧紧扣在自己的腰上。


    对方的手指深深握着他的腰, 力度好似要将他的身形更牢固地掌控住。


    谢微楼反应过来后登时觉得十分羞辱,大力挣扎起来。


    扛着他的人感觉到他的挣扎, 十分不满地收紧手臂,将他往肩头扛了扛。


    紧接着那只手从腰间离开, 向下握住他的腿根,指尖毫不避讳地深陷他大腿内侧的软肉。


    谢微楼一动也不敢动了。


    他不知道枢玉扛着他走了多久,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将自己带到这里。


    他只能沉默地等待着。


    伏魔塔一共有二十七层, 地上九层高耸入云,地下十八层则深入黑暗的地底。


    在方才的动荡之后, 伏魔塔地上几层的魔物不见一丝踪迹。


    然而,地下镇压着的皆是穷凶极恶之徒, 每一个都拥有着令人胆寒的实力。


    为了防止这些魔头逃脱,地下专门设有层层叠叠的法阵,将他们死死困在深渊之中。


    谢微楼此刻如同瞎子一般什么都看不见。不知过了多久, 持续的颠簸感才停下。


    对方停下脚步,接着伸出手将他重重扔在地面上。


    经此一遭,谢微楼身上那可怜的仙袍早就破损不堪,先前更是被枢玉撕扯得七零八落,几乎无法蔽体。


    他的肌肤毫无防备地贴上冰冷坚硬的石面。


    瞬间,一股彻骨寒意从石面上汹涌传来,激得他浑身一个激灵,肌肤因这寒意紧绷起来。


    谢微楼抿了抿唇,艰难地从地上坐起身。


    他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黑暗,耳边寂静无声,除了自己的呼吸什么都听不到。


    但不用想也知道,玄衣青年一定是一动不动站在他面前,用那两只被墨色充斥的眼睛对着自己。


    谢微楼的十指小心翼翼摸索着冰冷粗糙的地面。


    他屏住呼吸,尽可能不发出一丝声响,缓慢而艰难地朝着远离枢玉的方向,一点一点挪动自己的身躯。


    然而,就在他觉得已经挪开一些距离的时候,裸露在外面的脚踝,毫无征兆地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攥住。


    谢微楼浑身一僵。


    下一刻,身体不受控制地被一股大力直直拖了回去。


    紧接着,一具充满力量的身躯再一次覆了上来。与此同时,一只手蛮横地卡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将头侧过去,袒露出伤痕累累的脖颈。


    紧接着,脖颈侧尚未愈合的伤口再一次被对方咬住,对方毫无怜惜地将他锢在身下,继续贪婪地吞食着他的鲜血。


    谢微楼闭了闭眼,他明白了。


    众所周知,魔族生来暴虐,嗜血,好战,善淫。


    枢玉此刻的行径,就像是一只被本能驱使的野兽,因为方才被灵境山弟子打扰到“进食”,所以不满地将食物叼到自己的巢穴,继续享用。


    好巧不巧的是,自己就是他叼回巢里的那块肉。


    谢微楼体内的灵力本就所剩无几,如今更是雪上加霜。被大量吸食血液后,灵力已然锐减到不足原本的一成。


    随着血液不断流逝,寒意正从四肢百骸中蔓延开来,他整个人都要被这股寒意冻结。


    这样下去自己迟早要被他弄死!


    谢微楼抿着唇强忍着不适,伸出没被枢玉按住的那只手缓缓搭上对方的后背。


    他的动作尽可能轻柔,似在安抚一只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猛兽,一下一下顺着毛一般摩挲着对方的后脊。


    覆在他身上正贪婪吸食血液的人,动作顿了顿。


    谢微楼见有效果,心中一喜。


    他小心翼翼调动着自己的元神,不带丝毫敌意地试探着去贴近对方的元神。


    对方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虽然他依旧如护食的野兽一般,将猎物牢牢锢在身下,没有眼白的眼睛无声地紧紧注视着谢微楼。


    可他却停下了继续吸食血液的动作,半抬起头。


    谢微楼见状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他全神贯注地调动元神,再次朝着对方的眉心小心翼翼地探入。


    相比上一次,他刚一进去便被对方狠狠地打出来,这次倒是顺利许多。


    就在元神融入对方眉心的瞬间,眼前景象骤变。


    谢微楼再一次置身于一片混沌之中,待视野逐渐清晰,他已然来到了枢玉那被魔气深深笼罩的识海。


    在识海之中元神不着寸缕,谢微楼赤着脚踩在浓郁的黑暗里,浓厚的魔气如滚滚乌云,在四周肆意翻涌。


    他看着不远处,面朝着“种子”,跪在魔气之中,面朝着那颗“种子”垂着头的年轻人。


    与枢玉面无表情的本体不同,此刻他识海之中的元神满是痛楚之色。


    他身体剧烈颤抖地跪在地面上,每一下颤抖都像是承受着莫大的折磨。这副痛苦不堪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不忍。


    谢微楼迟疑了一下。


    不经对方同意,就将自己的元神贸然进入他人的识海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因为只要对方心底泛起一丝杀意,他的元神连同本体就会被瞬间抹杀。


    若非万不得已,谢微楼绝不会用这个办法。


    好在周围的魔气虽然浓郁,可是并没有要攻击他的意思。


    谢微楼在原地沉默地站了片刻,这才抬脚朝着跪在浓稠黑雾中的人一步步走去。


    黑雾里的人,早已没了初入世间时那股懵懂青涩的少年模样。


    如今,他的身躯修长,紧致肌肤下肌肉与骨骼勾勒出漂亮有力的线条。


    身体的每一处线条都漂亮至极,带着一种别样的凌厉之美。


    然而他此刻却全然被痛苦笼罩,仿佛在经历什么巨大的折磨,痛不欲生。


    谢微楼一直走到他面前,青年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两道刺目的血痕从那双没有眼白的眼眸中蜿蜒而下,划过脸颊,滴落在黑暗里,触目惊心。


    谢微楼沉默地垂眸看着他。


    青年此刻无助地仰头望向他,嘴唇微微颤抖,虽无法吐出只言片语,但谢微楼知道他正被难以忍受的痛苦啃噬,在这无声的识海里苦苦挣扎。


    他叹了口气,接着在青年面前跪了下来,伸出双臂抱住他的身体。


    两具毫无衣物遮蔽的躯体紧紧贴在了一起。


    与枢玉本体那冰冷的触感不同,此刻这具躯体炽热滚烫,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灼人的热度。


    感觉到他突如其来的环抱,对面的身体猛然一僵。


    紧接着,一双更为有力的臂膀猛地将谢微楼狠狠搂进怀中,那架势好似要把他整个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对方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将头深深埋在他的颈侧,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


    谢微楼没有挣扎,放任他紧紧抱住自己。


    同时悄无声息地调动起元神中的力量,安抚着眼前这具痛苦的躯壳。


    伴随着他的动作,面前“种子”里那如霜雪般清冷的气息,在他元神的驱使下,一点一点地在满是黑雾的识海中缓缓蔓延开来。


    青年粗重的喘息逐渐平静,可他拥抱着谢微楼的力度却没有放松。


    下一刻他将头从谢微楼颈间抬了起来,动作生硬地摸索着,用自己的唇去寻找他的唇。


    谢微楼眉心紧紧一蹙。


    他只负责将萦绕在他元神上的魔气散开让他恢复神智,可不包括其他服务!


    然而此刻他想躲开根本来不及了。


    枢玉好似一只没头没脑,莽撞冒失的小兽,动作生疏地顺着他的唇缝急切地探索,不顾一切地企图用舌尖撬开他紧闭的双唇,好吸食里面的仙气。


    谢微楼:“……”


    他真的好想一巴掌拍死他!


    他咬着牙偏头闪躲试图躲开他的吻,然而感受到他的抗拒,枢玉动作愈发急迫起来。


    他一只手扣住他的后脑,杂乱无章地咬住他的唇瓣,眼眶下那两道还未干涸的湿润血痕,顺势沾染到谢微楼的面颊上,显得格外刺目。


    谢微楼想要推开他的身体,可手一碰触他赤/裸的胸口,那滚烫的热度差点将他整个人瞬间融化。


    谢微楼的牙关被自己咬的发酸,强忍着柔软的唇瓣被对方的牙齿无意识的磕碰到的疼痛。


    枢玉努力了半天,也没能尝到他心心念念的仙气,终于可怜巴巴地停了下来。


    他迷茫地抬起头,用那两只没有眼白的双眼委屈地看着眼前的人,接着两道血泪又从瞳孔之间缓缓流了下来。


    谢微楼:“……”


    他眼不见心不烦地别过眼,实在不想看这委屈巴巴的一张脸。


    可对方就这样难过地眼巴巴望着他,一副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拒绝的懵懂模样。


    谢微楼此刻还被他牢牢锢住,逃也逃不掉,只能硬着头皮面对着这张默默流着血泪的脸。


    僵持片刻,对方轻轻抽了抽鼻子,愈发难过地垂下脑袋。


    谢微楼:“……”


    我上辈子是欠他的吧?


    他深吸一口气,尽管脸色依旧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可紧咬的牙关却不自觉地微微松开,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了几分。


    于是下一刻,感觉到他细微变化的人立刻抬起头。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可是不等谢微楼有反应,就已然凑了上来,吻住谢微楼的唇。


    谢微楼沉着脸抿了抿唇,在他小心翼翼,试探着轻轻舔舐他的唇角的时候,终是于心不忍地微微张开嘴。


    于是下一刻,对方灵巧的舌头便溜了进来,急切灵巧地纠缠上他的。


    谢微楼被这过于迅速的动作震惊了。


    他眉心微蹙,被对方托着后脑,身体僵硬地任由对方如饥似渴地啜饮着体内的灵力。


    ……


    谢微楼缓缓睁开双眼。


    眼前依旧是浓稠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他维持着面朝上平躺的姿势,只是头下的触感却有了明显不同。


    身下已经不是冰冷刺骨的地面,取而代之的是他正靠着一团温暖炙热的东西上。


    与此同时,垂落在身侧的发梢传来极为轻微的颤动,好似有人正将用指尖绕着他的发梢,带着些漫不经心,惬意地把玩着。


    谢微楼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细微地挪动了一下身体。


    下一刻,发梢上传来的颤动停止了。


    紧接着,一片柔和的光亮自他的眼前缓缓升起。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谢微楼的眼睛一阵刺痛,他不适地迅速闭上双眼。


    几乎是同时,一只手及时挡在了他的额前,贴心地为他遮蔽光亮。


    直至他慢慢适应了这光线,重新睁眼,那只手才缓缓移开。


    谢微楼再次睁开双眸,视线逐渐清晰,头顶上方出现了一张脸。


    此刻,他才发现自己的头正稳稳地枕在一个人的怀里。


    那人于地面随性地席地而坐,一袭玄色长袍自然垂落,袍摆在地面毫无拘束地肆意铺散,与如墨般未加束起的长发交融在一起,仿若一幅浑然天成的写意画。


    他微微低垂着头,眉眼修长又利落,干净得不染纤尘。


    眼眸黑白分明,瞳孔间的墨色浓郁得仿佛是最上等的千年松墨。


    下颌线干净漂亮得近乎完美,线条流畅地从修长的颈侧蜿蜒而下,隐没于微微敞开的领口之中。


    这是一张极度完美的脸,除了纯粹的黑与白,不见丝毫冗余杂色,似挂于高堂的顶级水墨,只需一眼便让人难以挪开视线。


    此刻,他微微垂头,目光落在一言不发看着自己的谢微楼面上。


    谢微楼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的青年。


    此刻他仿佛被细心地打理过,身上的血污已经通通不见了踪影,就连颈侧的伤口也已然愈合,皮肤光洁如初。


    他整个人被裹在一件雪白色的软袍之中。


    袍子的料子细腻柔滑,贴合着他身体的线条,衬得其身姿修长,宛如一尊被细心妥善安置的精美瓷器,散发着矜贵又清冷的气息。


    眼见谢微楼的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青年并未气恼,喉咙间反而轻轻逸出一声笑。


    那笑声低低浅浅,像是微风拂过湖面泛起的细碎涟漪,瞬间打破了这略显僵持的氛围。


    便是这一笑,精致的五官瞬间鲜活起来,让人不禁联想到人间话本里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随后,他缓缓俯身,在谢微楼的眉间落下一吻,动作轻柔得如同微风拂过花瓣。


    他轻轻启唇,清晰悦耳的声音从喉咙间溢出:


    “主人,好美。”


    第69章 巴掌 救命啊,有变态!


    “”


    谢微楼微不可闻地蹙了下眉头。


    眼前这人, 容貌依旧是熟悉的模样。


    可周身散发的气息,举手投足间的神态,却好似脱胎换骨, 透着股说不出的不对劲。


    于是谢微楼沉默着没有开口。


    他不着痕迹地微微动了动手指,可一阵绵软无力感瞬间袭来, 此刻自己依旧虚弱得很, 连稍稍挪动手指都费劲。


    方才在识海中的种种都历历在目。


    元神状态下的感知比本体敏锐数十倍, 彼时的种种触感依旧鲜明。


    他依旧清晰地记得舌尖微微发麻的酥痒, 唇齿间似乎还萦绕着对方幽香的气息与味道。


    谢微楼浓密的长睫轻轻颤动,像是不堪重负,顺势就将目光从对面那人脸上匆匆移开。


    就在这出神的片刻,几缕垂落的发丝再次被对方拾了起来,乌黑的发丝绕在修长的指尖, 被随意把玩着:


    “主人在想什么?”


    话落,带着些许凉意的手指轻轻搭上谢微楼的眉心, 像是要将那微蹙的褶皱抚平:


    “眉头都蹙起来了。”


    谢微楼顿时回过神,身体下意识以几乎难以察觉的幅度轻轻偏了偏头, 躲开了那只手指。


    这完全出于本能的闪避动作,让对方唇角原本噙着的笑意瞬间淡去。


    然而不过眨眼间, 那抹笑意又迅速爬上唇角, 好似方才的细微变化从未出现过。


    谢微楼沉浸在自己纷乱的思绪里,压根没留意到对方神色的细微变化。


    他暗自思忖, 虽说在识海中,他已经跟眼前的人连更亲密的事都做过, 但毕竟那时的枢玉没有意识,又被痛苦与魔气操控,整个人浑浑噩噩。


    而他自己也是被逼至绝境, 实在想不出别的安抚法子,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谢微楼眉头不自觉又轻轻皱起。


    如今自己体内灵力匮乏,虚弱得不堪一击。


    至于枢玉——还不清楚他体内那股魔气是否已被压制住。


    只是瞧他此刻清醒的模样……难道已经恢复神智了?


    谢微楼抿了抿唇。


    此刻这伏魔塔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就算他没恢复神智,自己也只能依靠他。


    谢微楼稍作犹豫后张了张口:“扶我起来。”


    话音刚落,一股力道便稳稳托住了他的腰。


    紧接着,他整个人被身后之人轻松捞起,后背直接靠在了对方的胸口上。


    谢微楼:“……”


    他是要坐起来,但不是要这种亲昵的坐法。


    他用尽全力,艰难地想要避开对方的身体坐起身:“我自己能坐……”


    然而,扣在他侧腰的那只手纹丝未动。


    谢微楼感觉不到对方手指明显发力,可自己就是被困在对方的双臂间,丝毫挪动不得。


    “主人身体这般虚弱,还是莫要乱动。”


    悦耳的声音从脑后幽幽传来。


    与此同时对方温热的气息也一并扑在敏感的耳廓上,谢微楼顿时觉得整条脊椎瞬间酥麻,连带着反驳的话都噎在了嗓子里。


    “主人尽管靠着,我不累的。”


    ……不是,谁管你累不累啊?


    谢微楼越发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勉强偏过头,试图躲开落在颈侧的温热鼻息。


    此刻,他最关注的点并不在身后人的身上。


    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外面已经过去了多久。


    但是当下最要紧的,便是立刻去追盛无极。


    那魔头诡计多端心狠手辣,一旦让他逃脱,势必后患无穷。


    此刻外面是何情形他完全不知,褚凌生死未卜,万万不能让其他人再受到伤害。


    谢微楼低低咳嗽起来,嗓音也愈发沙哑,沉声道:“你没事了就好,快把伏魔塔的门打开。”


    以往只要他下达指令,枢玉总会毫不犹豫即刻照做,他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次也不会例外。


    可出乎意料的是,身后的人仿若未闻,动也没动半分。


    “打开?”


    身后的人手上依旧悠悠闲闲,继续把玩着他的发梢,还把脸深深埋进他的颈侧,毫无顾忌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为什么要打开?”


    谢微楼蹙眉,心急如焚:“你不打开,我怎么出去?”


    “去”字的尾音未落,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打从初生起,不管是起初靠纸笔艰难交流,还是后来吸收了瑶光能力,可以在心里同他对话,枢玉对他都是言听计从,从未有过一丝忤逆。


    谢微楼张了张嘴,下一刻就听到身后人嗓子微哑,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轻声说道:


    “为什么要出去?主人和我一起待在这里不好吗?”


    “……”


    谢微楼眉心皱得更深,面露愠色:“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怎么能和你待在这里?”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可对方仅仅是将手搭在他的腰侧,就让他动弹不得。


    谢微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不要胡闹了,外面的人还在等着我们去救。”


    “没有人需要主人去救。”


    放在腰侧的手骤然收紧,将谢微楼的身体又往后拉了拉:“是他们太弱小,为什么要主人为他们搭上性命?”


    这话里透着一股无视他人性命的冷漠,听得谢微楼不禁一怔:“你……”


    他虽然不知道身后的人怎么了,但是看他说话清晰的样子,应该暂时没有被魔气侵蚀。


    许是因为沉潭玉的特殊性质,可以将一切力量化为己用。


    想来将体内魔气尽数消化后,就不会再受到魔气干扰……可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谢微楼以为他还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语气加重几分:“我是他们的尊上,我当然要去救他们。”


    “主人哪里都不用去。”


    身后的人淡淡地开口。


    谢微楼下意识扭过头,目光对上青年漆黑的双瞳,里头清晰倒映着他错愕的模样。


    “主人就在这里陪着我。”


    话音刚落,枢玉两条手臂同时发力环住谢微楼的腰身,稍稍使力,两人之间最后的一丝缝隙也彻底消失不见。


    谢微楼的后背顿时和对方胸膛贴得紧密无间,近到能清晰听见对方强有力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


    身后人微凉的唇再一次吻上谢微楼的颈侧:“我不会让主人,再受到任何伤害。”


    他的话,以及这亲昵过头的举动瞬间点燃了谢微楼的怒火。


    他用尽全力避开他的唇:“别闹了,你快放开我!”


    然而无论他如何挣扎,抱着他的人身体连一丝晃动都没有,依旧牢牢将他禁锢在怀中。


    “我说了。”


    身后人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不疾不徐,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主人就留在这里陪着我。”


    说罢,他又缓缓低下头,轻轻啄着谢微楼颈侧的肌肤:“我不会让主人再受到任何伤害。”


    “”


    直到此刻,谢微楼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好像并没有说笑。


    谢微楼一时词穷。


    便是这片刻功夫,身后那人竟得寸进尺,温热的唇沿着他的脖颈一路辗转厮磨,领口又被悄然弄松了大片。


    谢微楼终于彻底回过神,一股怒火“噌”地从心底蹿起。


    也不知这厮是不是被魔气侵蚀了脑袋,自打清醒过来就没个消停,一门心思地在他身上又亲又蹭。


    他气得伸手用尽全力推开着对方的脸,怒喝道:“别再亲我了!”


    谁料,对方反应极快,顺势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稍稍发力,谢微楼整个人径直被按倒在了地面层层叠叠的锦缎之上。


    谢微楼又惊又急。


    还没等他再有动作,对方长腿一跨,稳稳当当跨坐在了他的腰间,彻底将他压制得动弹不得。


    谢微楼半支起身子,死死瞪着上方的人,胸膛急促起伏,满心都是羞愤与恼怒。


    而更令他惊惧的是,此人压在他身上还不够,竟得寸进尺,一边牢牢摁住他的一只手,一边腾出手去解他的腰带。


    谢微楼脑中“轰隆”一声巨响。


    他又想起来那句话,魔族生性暴虐,嗜血,好战,善淫。


    难不成他今天不仅一世英名扫地,一世清白也要扫地?!


    跨坐在他身上的人明显没有察觉到他的僵硬,依旧一边解着他的腰带,一边亲吻着他。


    细密温热的吻如雨点般,接连落在谢微楼的面颊、脖颈,而后沿着半敞的领口,一路向下印上了锁骨。


    谢微楼本就焦虑外面的情形,此刻又被他这么压在地上玩弄,顿时大怒。


    亲亲亲!就知道亲!!亲你大爷的亲!!!


    他怒不可遏,抬手照着青年冷白俊美的面庞狠狠抽了过去。


    随着一声响彻伏魔塔的清晰脆响,青年的头被打得往旁边微微一偏。


    可紧接着,他又不紧不慢地把头缓缓转了回来。


    谢微楼这一巴掌用尽了十成十的力度,手骨震得发酸,腕子都甩的差点脱臼了。


    然而对方那张冷白如玉的面上,竟然红都没红一下。


    谢微楼见状大惊失色:这家伙的脸皮怎么这么厚!


    他阴沉着脸盯着对方,已经做好了应对对方暴怒的后果。


    可对方回过头后垂眸看着他,忽然轻轻一笑。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恼意,还温柔地拾起谢微楼那被震得泛红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刹那间,腕上的酸痛感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主人这么用力做什么?”


    他柔声道。


    “手都震疼了吧?”


    谢微楼:“……………………”


    救命啊,有变态!


    第70章 归尘【红豆生完】 “等我回来。”……


    谢微楼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用力挣了挣, 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可对方攥得紧紧的,像是把玩他的发梢一样把玩着他的指尖。


    谢微楼深呼吸几口,硬生生将自己心底翻涌的情绪给压了下去。


    他咬紧牙关, 使尽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抽,总算是把手给拽了回来。


    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勉强抬起身子哑声道:“你从我身上下去。”


    枢玉垂头看着空落落的手心。


    片刻之后, 又抬起眼深深凝视着谢微楼, 眼神幽深暗沉, 让人捉摸不透。


    随即,压在谢微楼身上的身体纹丝未动,指尖灵活地向下探去,再次勾住了谢微楼的腰带。


    谢微楼心里一颤,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迅速伸手, 紧紧攥住自己的腰带:“不行!”


    他此刻鬓发散乱,衬得肤色愈发莹白似雪, 透着一种别样的脆弱感。


    明明一副很容易被推倒,就能按在地上随意而为的样子, 可偏生从头到脚都写着“倔强”二字,丝毫没有认清自己的处境。


    然而听到谢微楼的话, 枢玉当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微微俯身, 伸出修长的手指,指腹轻柔又缓慢地摩挲着谢微楼的下巴, 像是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儿,嘴里轻声问道:“为什么?”


    谢微楼已经预感到他若是不说点什么, 又会发生像上次在月华殿那样羞耻的事情。


    而这次面对枢玉,他可是丝毫把握都没有。


    于是他咬着牙关,脸颊上浮起一层羞恼交织的红晕, 磕磕绊绊地说道:“我,我身体不舒服,总之你不能”


    话到此处,他艰难地哽了哽,才把后半句话补齐:“不能这样做。”


    说完这句话后,谢微楼顿时觉得自己此生的颜面也跟着一同扫地了。


    跨坐在他腰间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谢微楼,轻轻眯了眯眼。


    就在谢微楼以为已经说服他的时候,听到他意味深长道:“那我现在可以亲主人了。”


    “”


    谢微楼顿时绷起脸。见他没反应,枢玉便又低下头,目光重新聚焦在他的腰带上。


    谢微楼如临大敌,赶紧再次攥紧自己的腰带。


    可下一刻,他的下巴被毫无预兆地强硬地抬起。紧接着,一个饱含侵略性的吻重重压了下来,力道仿佛要夺去他浑身的力气。


    对方的唇舌肆意在他口腔中翻搅,谢微楼惊怒交加,想也没想又像上次那般狠狠咬了下去。


    刹那间,熟悉的腥气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枢玉直起身,不紧不慢地伸出拇指,用指腹擦去嘴角的血丝。


    他垂眸盯着指腹上那抹刺目的殷红看了一眼,而后抬眼看向脸色越发发白的谢微楼。被他这般注视着,谢微楼只觉浑身寒毛直立,攥着腰带身体直往后缩。


    然而,还没等他挪动多远,枢玉再次探身上前,手指灵活地挑起他的腰带,隔着一层似有若无的柔软布料,不轻不重地揉了揉。


    谢微楼蹬着腿奋力往后缩,嗓子因为过度的愤怒与紧张而沙哑:“你怎么敢这样对我你凭什么?!”


    “凭什么?”


    枢玉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能勾人心魄的笑,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蛊惑缓缓说道:“我想了这么久上面或者下面,主人总得让我吃上一个。”


    谢微楼大脑一片空白。哪怕他再不通情事,此刻也大概猜到了枢玉话中的隐晦含义。


    他双唇紧抿,胸口起伏不定,满腔的羞怒让眼角都悄然泛起一丝红意。


    眼见他浑身紧绷,玄衣青年微微眯起双眸,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接着他伸出右手,不轻不重地卡住谢微楼的下颌,稍一用力,便强迫他抬起头来,而后毫不犹豫,再次重重地吻了上去。


    谢微楼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却似乎想起什么,身子又软了下去。


    自此以后,只要谢微楼流露出一丝抗拒的苗头,下方的腰带便会被枢对方带着威胁意味地轻轻勾动。


    这般反复折腾了好几回,谢微楼气得浑身发抖,满心都是憋屈与无奈。


    到后来,当枢玉再次抬起他的下巴索要亲吻时,他终究是没了反抗的勇气。


    他自暴自弃,亲吧,随便亲吧,有本事就亲死我!


    此刻他除了被动接受别无他法。


    而对方像是在品尝一道心心念念,觊觎许久,却因为种种原因始终没有吃到的点心。


    每一次都带着十足的珍视与贪婪,仔仔细细地品尝每一寸。


    谢微楼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会发展到这般田地。


    每一回当他被吻得快要窒息,眼前发黑的时候,枢玉才会暂且放过他,从他身上下来转而伸出手轻柔又不容抗拒地揽住他的腰。


    随后周遭的烛火会渐渐熄灭,谢微楼能清楚感受到压在腰间沉沉的重量,他满身疲惫地盯着满目的黑暗。


    不行,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他必须想办法赶紧从伏魔塔里出去!


    在这混沌又煎熬的时光里,谢微楼已经分不清时日。


    外面灵境山弟子砸门的声音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响起,然而门的内侧被枢玉施了咒术,不经过他的同意无论如何都打不开。


    就在谢微楼又一次被枢玉牢牢压在身下,被迫承受炽热的吻时,伏魔塔的大门陡然剧烈一震,仿佛被一股巨力狠狠撞击。


    紧接着,门外传来弟子们声嘶力竭的怒吼:“魔头,你快把尊上放了,我们饶你不死!”


    谢微楼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了几分。


    此刻他无力地仰面躺在铺在地上的层层叠叠锦缎之上,发丝凌乱地散着,几缕被汗水浸湿,黏在泛红的颊边。


    衣襟大敞,上半身除了手臂尚且被覆盖在衣物下,整个躯体都袒露在微冷的空气里。


    玉白色的肌肤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红痕,仿若一幅被肆意涂抹,尽情肆虐过的画布,透着几分旖旎又狼狈的气息。


    刚开始谢微楼还会剧烈挣扎,后来由于丹田始终得不到灵力的滋补,体内灵力愈发稀薄,直至近乎枯竭。


    如今的他,和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没了两样,挣扎也只是徒劳,只能被动承受。


    这些日子下来,除了他死死护住的下身,整个上半身早已被那人吻了个遍。


    刚开始还只是唇舌,后来是眼睫,喉结,锁骨,线条漂亮至极的小腹,最后就连耳朵也没能幸免。


    对方薄唇轻轻含住他润白的耳垂,灵巧舌尖沿着漂亮的耳廓内外细细吻弄,每一次谢微楼浑身都不受控制地发颤。


    开始谢微楼还会愤怒地踹他,甩他巴掌。然而多次之后他发现这些行径不仅没有什么用,反而会让对方更加亢奋。


    于是,即便身处这般窘迫艰难的情形下,谢微楼也不愿再做这些徒劳无功的挣扎,只能咬着牙默默忍耐,等待转机。


    而且据他观察,枢玉并没有像那些被魔化的修士一般,以同类为食。除了这莫名其妙,没完没了地亲遍他全身的癖好,倒真没做出什么伤害他的举动。


    总之又亲不死,爱亲就亲吧。


    然而此刻,谢微楼微颤着睫,在听到伏魔塔外传来的声音,猝然睁开眼。


    他不知道在塔里待了多久,唯一能确定的是,外面的人始终没有放弃,想尽了各种办法要打开伏魔塔的门,也不知这已经是第几次听到他们焦急的呼叫了。


    将他压在身下的人墨色的长睫一蹙。


    他仿若一头正在进食时被贸然打扰的凶猛野兽,极度不满地从谢微楼身上抬起身。


    原本还算柔和的目光瞬间变得阴沉冰冷,裹挟着杀意的眼神直直落向前方黑漆漆的门扇。


    谢微楼心头一惊。


    他被枢玉困在这伏魔塔下这么长时间,此前从未在他身上察觉到如此骇人的杀意。


    可如今,从他那双瞳孔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的冰冷气息,明显昭示着他动了杀念。


    下一刻,枢玉缓缓垂头,目光落向谢微楼,神色平静,嘴里吐出的话却让人心惊胆战:“他们好吵。”


    语气平淡得好似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主人在这等一下,我去把他们都杀了。”


    说着,便要整理好玄色衣襟起身。


    谢微楼大惊,猛地伸手环住他的后颈,手上使力将他的头狠狠压了下来,心中警铃大作:“你要做什么?!”


    枢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愣了一下,随即双臂稳稳撑在谢微楼身侧。


    此刻两人之间几乎毫无缝隙,紧紧贴在一块,呼吸彼此交融,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气息。


    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人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他缓缓低下头,轻轻含住谢微楼的耳垂,舌尖灵活地在耳垂上反复舔舐,嘴里呢喃着:“主人不让我去,那我就不去。”


    直至此时此刻,谢微楼才如梦初醒。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这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由自己亲手塑造,懵懂单纯,对世间诸事一无所知的仙偶了。


    如今他吸纳了盛无极的魔气,彻彻底底变成了魔族一员。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忽然闪过另一个想法。


    枢玉是借助盛无极的魔气化魔的,这段时间以来,他身上的魔气愈发浓郁强盛,魔性越发深重。


    这会不会恰恰意味着,此刻不知逃窜到何处的盛无极,正在某个角落里迅速恢复自身的力量呢?


    谢微楼紧抿着嘴唇,脑海里思绪纷乱如麻,一时间也没顾得上反抗,就任着对方轻柔又暧昧地玩弄自己的耳垂。


    不多时,枢玉那微哑带着几分蛊惑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主人又在想什么?”


    谢微楼回过神。


    其实他心里清楚,即便枢玉入了魔,身上依旧保留着从瑶光那得来的摄心能力,只要他起了心思,随时随地都能窥探自己的想法,甚至肆意操控自己的梦境。


    可谢微楼不知为何他入魔这么久,始终没有用这个能力。他随口敷衍了一句:“没什么。”


    话一出口,又怕枢玉起了疑心,赶忙补充道:“我累了,你陪我歇下吧。”


    听到“陪我”这两个字,青年本就修长好看的眉梢微微一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


    他轻轻应了一声“嗯”,动作轻柔又自然地将谢微楼敞开的衣襟拉拢。


    而后长臂一伸,稳稳当当把谢微楼整个人抱进怀里。


    几乎同一时间,周围那幽暗昏黄的光亮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灭,瞬间归于黑暗。


    谢微楼直挺挺地躺在黑暗之中,双眼大睁毫无困意,脑中一刻不停地思索着脱身之策。


    就他现下这灵力匮乏的状态,要是和枢玉硬碰硬,无疑是以卵击石,所以只能另辟蹊径……不仅如此,还得谋划周全,确保自己逃出去以后,枢玉不会跟着出来。


    他不能放任如今的枢玉踏出伏魔塔。


    谢微楼脑海里念头此起彼伏,但又一一被他否定。


    身后,青年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稳而绵长,可那只紧紧锢在他腰间的手,依旧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


    谢微楼不自觉地收紧手指,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一旦将枢玉放出伏魔塔,他肯定不会听从自己的指令。


    如今的枢玉已然入魔,保不准就会对灵境山的弟子,乃至整个仙门的其他人痛下杀手。


    这个念头在谢微楼脑海中渐渐变得清晰坚定。


    谢微楼缓缓闭上双眼,再度睁眼时,眼中最后的一丝犹疑已然消失得干干净净——他不能将枢玉放出伏魔塔。


    就在这时,谢微楼耳边冷不丁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唤:“尊上!”


    谢微楼一惊,下意识就扭头朝身后看去。


    不过下一刻便反应过来,这声音并非出自枢玉,而是一道清脆的少女嗓音。


    灵识传音!


    紧接着,那少女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急切:“尊上,你听得见吗?”


    谢微楼轻轻吐出一口气,是炼器阁阁主祝斐也的声音。


    自从他被枢玉掳进这伏魔塔,塔就被枢玉设下结界,以防止他和外界的人传音。


    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谢微楼把能想到的开门法子试了个遍,却始终没找到能突破结界传音的途径。


    没想到此刻,祝斐也居然有办法和他通上话。


    没得到回应,祝斐也的声音愈发焦急:“尊上,尊上,你能听到吗?”


    谢微楼悄无声息地调动起体内仅存的那一丝微薄灵力,回应道:“本尊能听到。”


    听到这话,祝斐也在那头长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尊上你已经被魔头——”


    话说到一半卡在喉咙里戛然而止。


    谢微楼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来后半句,不禁皱起眉头:“被什么?”


    祝斐也尴尬地“呃”了一声,赶忙说道:“没什么没什么尊上,你在里面还好吧?”


    谢微楼朝着里侧睡得正沉的人看了一眼,快速道:“一切安好,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祝斐也飞快地回答:“叶光霁和诸位长老已经将局面控制住了,弟子们都没事!大家想了无数法子,可就是没法传音进伏魔塔。还是我今天好不容易炼出来能穿透结界阻隔的宝贝,没想到还真管用!”


    谢微楼轻咳了一声:“没事就好,本尊无碍,无需担忧。”


    祝斐也火急火燎地问:“尊上,现在里面是什么情况?那个魔头如何了?既然没事,您什么时候出来啊?各宗门的宗主都纷纷写信问您的情况,钟峦和外務司已经编排了好多谎话,眼看就要瞒不住了!”


    谢微楼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微微肿起的唇角,用一种高深莫测的语气道:“放心,本尊已经将他牵制住了,不日就会出伏魔塔。”


    祝斐也那头沉默片刻,紧接着飞快地捧场:“不愧是尊上!当时伏魔塔前那么重的魔气,大家都以为你死了!”


    谢微楼:“少废话,你们赶紧想办法把门打开。”


    祝斐也长叹一口气:“尊上,这门被魔气从里面封住了,我们试了好多方法,都打不开尊上,你若想出来,只能让他把门打开!”


    谢微楼自然知道她说的“他”是谁。


    他又侧头朝里面看了一眼,对方依旧沉沉睡着,并没有要醒的迹象。他沉着脸往对面传音:“本尊知道了。”


    祝斐也的声音又在耳边响了起来:“尊上,最近下界出了好几起魔物伤人的事,各大宗门都派弟子下山去伏魔了,您这个节骨眼儿上可不能一直不露面啊,不然肯定会引人怀疑的!”


    话语一顿,她忽然把声音压得极低,透着几分神秘兮兮:“还有,千机锁已经炼出来了!”


    谢微楼一愣。


    这千机锁乃是千年前就已损毁的禁锢类法宝。


    它的神奇之处在于,只要挂在随便一扇门上,一旦落锁,除非主人下达开启指令,或者锁具自身坏掉,否则这扇门就会永远紧闭,无人能够打开。


    早在百年前,谢微楼就预感到镇压盛无极的阵法不能永存,特意吩咐祝斐也私下搜寻千机锁的残骸,尝试重新炼制修复,目的就是想用它来镇压盛无极,永绝后患。


    谁能想到,如今千机锁好不容易炼制成功,盛无极却早就逃得没了踪迹。


    谢微楼在黑暗中握紧了拳头,暗自下定了决心。他必须尽快想办法从这儿出去,盛无极一日不死,仙界一日不安。


    掐断传音后,他睁着眼睛盯着眼前的黑暗。不知过了多久,环在他腰间那紧实有力的手臂微微一动。


    紧接着,身后传来一阵衣物摩挲的轻微窸窣声,随后,温热且带着亲昵意味的气息,攀上了谢微楼的耳畔。


    对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主人怎么没睡?”


    谢微楼抿了抿唇,压下心底翻涌的万千思绪,刻意放轻了声音:“我,我有些心事,睡不着。”


    这还是他被掳进伏魔塔后,第一次这般轻柔地与枢玉说话。


    身后的人明显动作一滞,像是没料到谢微楼会这般回应。紧接着,一只手探过来将谢微楼翻转过来,让他仰面朝上躺着。


    枢玉的一只手顺势绕起他的几缕发梢,轻轻把玩着,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目光紧锁谢微楼的脸上,轻声重复:“心事?”


    谢微楼张了张口,他没有再阻挡他的玩弄,心一横:“你之前不是让我在这塔下陪着你吗?我这几日想了想,倒也不是不可”


    话音未落,青年直起身,翻身将谢微楼圈在身下。他双目灼灼地盯着谢微楼,有些惊讶地问:“主人愿意陪我永远待在这里了?”


    谢微楼破天荒地第一次这般温顺地躺在青年怀里。


    他按住他的手腕,眉头微蹙,脸上满是纠结之色,轻声说道:“只是我有一件心事……若是不达成,恐怕难以安心和你待在这里……”


    枢玉低下头,用那双沉黑深邃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他。


    谢微楼一时有些紧张,生怕他忽然动用读心,看出自己心底真正的盘算。


    然而对方却是问道:“主人有什么心事?我帮主人解决了不就是了。”


    说着,他作势要起身。


    谢微楼见状忙拉住他:“不不,这件事只有我亲自去做才行”


    说罢他搜肠刮肚,想着该编一个什么“心事”骗过去。


    然而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对方动作一顿,再次坐下来,手臂一伸将谢微楼揽入怀里,嘴里喃喃道:“原来如此。”


    他低头轻轻啄着谢微楼的下巴,吻着他的唇角。


    谢微楼心里颤了颤,身体下意识就想抗拒,可念头一转,又想起自己筹谋的计划,忙不迭地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还微微张开了唇瓣。


    这细微至极的动作瞬间让枢玉眼眸一亮。


    他迫不及待地低下头加深了这个吻,与谢微楼唇舌纠缠,一时间满室旖旎。


    许久之后,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胸脯剧烈起伏。


    谢微楼从未这般乖巧柔顺地依偎在枢玉怀里。此刻的他微微合着眼,修长的睫毛上挂着丝丝水汽,无端惹人怜惜。


    “我很快就回来。”


    谢微楼将头靠在他的胸口处,温顺的像是一只乖顺的猫儿,他沙哑着嗓子:“你就在这里等我好不好?等我解决了心事,就回来找你。”


    他稍作停顿,为了让这番说辞更具可信度,又有些生硬地补充了一句:“永远陪你待在这里。”


    在这浓稠的黑暗里,谢微楼瞧不见抱着自己人的表情,只能听到对方一下下清晰有力的心跳声,像是沉稳的鼓点。


    过了许久,寂静之中,上方传来一个简简单单的字:“好。”


    谢微楼一下子愣住了,有些难以置信。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脑海里反复琢磨,编排了半天的谎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枢玉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


    他不禁一怔,下意识追问:“你,你答应了?”


    话音刚落,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的额头上。


    紧接着幽光亮起,对方松墨般漂亮的瞳色映入他的眼帘,眼神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温柔:“主人说的,我为什么不信?”


    顿了顿,又轻声问:“主人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谢微楼抿着唇,半晌沉闷地“嗯”了一声:“……我不骗你。”


    枢玉没再吭声,他垂下眼睫低低喘息着,手却摸向谢微楼暗地里打了个死结的腰带。


    谢微楼惊得瞪大双眼,这家伙怎么还不死心啊?!


    这时,青年那好听又带着几分难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主人临走前给我一次好不好我忍得好难受”


    说着,手上动作不停,继续去解谢微楼的衣带。


    谢微楼浑身一僵,急忙按住他乱动的手。


    魔族生性喜好淫乐之事,要是长时间没行那等私密之事,体内的淫/欲就会疯狂攀升,到时候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


    谢微楼眼看计划将成,这个时候为了诓住他,什么谎话都敢往外说。


    脑子里那些百年前看过的话本里那些恶俗的句子,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


    “等我回来再做好不好,等我回来你想怎么做都行”


    此话一出,谢微楼明显感觉到枢玉的身体瞬间僵住,紧接着便是一阵难以抑制的悸动。


    随后他喉结汹涌地滑动着,下一刻他猛地覆上谢微楼的唇,狠狠吻了下去,粗重的喘息声在静谧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好。”


    他微微抬起被欲望烧得有些迷蒙的眼,哑着嗓子又问:“那主人什么时候回来?”


    谢微楼眼神闪躲,不敢与他对视,随口敷衍道:“我很快就回来。”


    说罢,他暗暗咬了咬牙,伸出手轻轻摸上枢玉的下巴,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极为僵硬地在枢玉的唇角落下一个浅得近乎没有痕迹的吻,嘴里哄劝着:


    “你在这里乖乖等着我等我回来接你。”


    枢玉埋头在他颈侧蹭着,体温节节攀升,灼人的热度透过那薄薄的衣衫,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谢微楼顿时心跳如鼓。


    他强忍着想要跳起来的冲动,一颗心高高悬起,就怕枢玉突然魔性大发,做出什么超乎想象的出格行径。


    然而枢玉什么也没做,他在谢微楼颈侧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


    谢微楼严阵以待等着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不喜欢这种。”


    却见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嘴唇:“主人得像我亲主人那样,才算数。”


    “……”


    谢微楼:我¥%#@%@#@%%¥——


    ——忍!


    不能功亏一篑!


    他在心里把自己平生所知的脏话挨个过了一遍,脸上却依旧强撑着,神色纹丝未动。


    稍作停顿后,他有些僵硬地扬起脖子,缓缓朝着青年的嘴唇贴过去,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触碰到的瞬间,谢微楼察觉到对方的唇瓣带着微微凉意,还萦绕着一股独特的幽香。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窘迫,对方微微张开唇,仿佛在无声引导,谢微楼只要稍稍探一探舌尖,就能完成这个吻。


    然而谢微楼僵硬地将唇瓣贴在他的唇上,迟迟进行不了下一步动作。


    他主动吻上对方,对他来说已是惊世骇俗之举,若是让他向枢玉吻他那样亲吻,他做不到!


    谢微楼紧闭双眼,深吸一口气错开脸,浑身脱力般伏在枢玉的肩头,双肩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枢玉像是安抚一只受惊的猫儿,手掌轻柔耐心地在他后背一下下轻抚。


    过了好一会儿,谢微楼才缓缓从他肩头直起身来,有些尴尬地咬了咬唇:“不行……我,我不会。”


    面前的人安静地看着他,忽然开口:“那,我最后再问主人一个问题好不好?”


    谢微楼一怔:“……好。”


    却见对方如墨的眉眼弯弯,轻声问:“主人喜欢我吗?”


    谢微楼心头猛地一颤。


    沉默良久,最终,他低低吐出两个字:“喜欢。”


    “好。”


    枢玉轻轻应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谢微楼的脸,低下头轻轻地吻了他。


    这一回,谢微楼没有挣扎,安静地接受了这个吻。


    许久,枢玉松开他,垂眸凝视着他的脸,轻声说道:“那我在这里等主人回来。”


    说着,还用指腹眷恋不舍地轻轻摩挲着谢微楼的唇瓣,语气愈发温柔:“主人一定要记得回来接我。”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主人。”——


    谢微楼脚步虚浮,摇摇晃晃地站在刺目的阳光下。


    在那暗无天日的伏魔塔里被困太久,强光乍一袭来,他下意识地眯起双眼。


    这时,身侧灵境山弟子们惊喜交加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尊上,尊上,您出来了?!”


    接紧接着,便有几个贴心的弟子赶忙上前搀扶。


    谢微楼轻轻咳嗽几声,待稳住身形后,他缓缓回过头,望向伏魔塔的方向。


    透过只开了一条线的门,他瞧见枢玉还安静地坐在原地,一双眼眸深邃漆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


    谢微楼猛地回过头。


    一旁的祝斐也兔子一般跳到他身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尊上,墨箓阁和炼器阁的弟子都已经准备好了,要不要现在就用天机锁封住伏魔塔?”


    谢微楼用力闭上双眸,尽管刻意不再回望身后,却依旧能真切感受到,对方那道灼热的视线。


    他在心里又一遍重复着。


    他是灵境山的仙尊,他必须将灵境山弟子的安危放在首位,他已经没有力气再镇压一个盛无极了。


    他不能赌上整个灵境山弟子的性命。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落锁。”


    刹那间,巨大的伏魔阵再度从伏魔塔下汹涌升腾而起。


    与往昔不同的是,一把周身散发着璀璨金光的锁悬于伏魔塔的上空,金色光芒如潮水般瞬间将整个塔身笼罩其中。


    紧接着,伴随着一声轰然巨响,天机锁瞬间没入塔身,与之一体相融。


    祝斐也看着那锁,喃喃道:“这把锁一旦闭锁,这扇门永永远远都不能再打开了,尊上哎,尊上你要去哪?”


    谢微楼避开了扶着他的灵境弟子的手,抬手捂住嘴唇,又是一阵低咳。


    祝斐也赶忙跟上他的脚步,只见眼前这位向来孤傲高冷的尊上,此刻微微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表情。


    他低声问道:“先前本尊还让你修复一样东西,带来了吗?”


    祝斐也一怔,一拍脑门,赶紧在随身的储物戒中掏出一个物什来:“在呢,在呢,已经修好了,给!”


    她手里递过来的,是一个薄如蝉翼的面具。


    面具通体呈温润的乳白色,质地恰似细腻的白玉,却又轻薄得如同白纸一般。


    祝斐也看着这面具,奇道:


    “这不是尊上你先前下山云游的宝贝吗?无相千面傩,这可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稀世宝物,戴上以后不仅可以隐匿容貌,还能随心所欲幻化身形呢!”


    她顿了顿,眼见谢微楼沉默地接过无相傩,不禁疑惑道:“诶?尊上,你突然让我修复这个做什么?”


    谢微楼身形微微一顿,轻声说道:“本尊要下山。”


    祝斐也瞬间瞪大双眼:“尊上,叶光霁前脚下山,您这后脚也下山,素祁如今昏迷不醒,整个灵境山岂不是得由我一个小姑娘镇着了?”


    谢微楼将无相傩收进袖子,他缓缓直起身,仰头望向那片蔚蓝澄澈的天空。


    微风轻柔,悄无声息地撩动他的发丝。


    “本尊不会去太久。”


    他顿了顿,侧头将目光再次落在身后伫立在崖边的伏魔塔上,轻声道:“等我回来。”


    祝斐也“啊”了一声,忙不迭点头:“好的!那尊上您速去速回啊!”


    谢微楼收回目光,身侧有弟子递来先前被他遗落的凌霄。


    他伸手接过剑,目光没有再看向身后的任何一个人。


    乌发如墨,一袭简单的白衣,在众位弟子的目光中,朝着山门的方向渐行渐远


    那就是上一任灵境仙尊谢微楼,最后一次出现在灵境山众弟子面前的景象。


    自那日起,灵境山的日子仍如潺潺溪流,平静有序地向前流淌。


    弟子们晨起练剑,暮时诵经,作息一如往昔,仿佛什么都未曾改变。


    六个月的时光转瞬即逝,司剑阁阁主叶光霁拖着满身疲惫从山下风尘仆仆地归来。


    只是他身后,并没有众人翘首以盼的褚凌师兄。


    十年一晃而过,受到血魔盛无极攻击的灵枢阁阁主素祁,终于从漫长的昏迷中悠悠转醒。


    五十年之后,一场突如其来的魔族动乱,搅乱了平静已久的仙界。


    仙门百家合议,以仙门不可无主为由,共同拥立灵境山司剑阁阁主叶光霁登上仙尊之位。


    然而,安稳并未长久眷顾。


    百年过后,魔族愈发肆虐猖獗,所到之处,人间生灵涂炭,一片动荡狼藉。


    灵境山率领仙门百家与魔族展开一场旷日持久的对抗。


    自此,仙魔两立,人间陷入漫长的动乱之中。


    一晃,已然二百一十六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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