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玄卿带着芽芽来到百福客栈, 取存放在客栈的包裹。
包裹里其实没什么值钱东西,尽是些小崽平日里要穿的衣服。
楚思佞怕他们半道反悔逃跑,还专门派了个魔修过来陪他们一起取, 心眼还没针尖大。
他是那种拿了钱就跑的人么?还没捞够呢, 现在跑岂不可惜。
一大一小带着个魔修踏入百福客栈,掌柜的遥遥便发现了他们身后跟着的魔修,顿然脸色大变,急慌慌地将藏有灵石的柜子锁紧,面如土色地立在了柜台前。
“掌柜, 我们取完东西就走,这几日不在这里住了。”玄卿没有察觉到掌柜额头的汗珠, 只分外嫌弃地推了一把身旁紧跟的魔修,“离我远点, 外边等着去。”
那魔修点了点头, 却仍然寸步不离地跟着玄卿。
掌柜咽了咽口水, 小心翼翼地道,“好,好,我这就把剩余的钱给你。”
玄卿没有住满, 钱自然是要退的。
可玄卿刚从楚思佞大捞一笔,心情正好,干脆一挥手道,“不必了。”
闻言,那掌柜抿了抿唇, 没再吭声。
玄卿拍了拍小崽的屁股, 示意他上楼去取包裹,半晌, 又回头看向紧跟着自己的魔修,眉头紧蹙道,“让你离远一点,你耳朵也聋么,站到三尺外,眼皮子底下我还能跑不成?”
那魔修抬眼看他,在玄卿眼神的逼迫下,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后退了三尺,退到门外,只是那眼睛仍然直勾勾地盯着玄卿。
不一会儿,芽芽带着包裹蹦蹦跳跳地跑回来,递给玄卿房门的钥匙。
玄卿接过钥匙,方要塞进掌柜的手心,眸光忽顿。
掌柜小心翼翼地从袖口里抖出几块沉甸甸的灵石,掩人耳目地搁进了玄卿的袖子里。
玄卿不解地看向他,刚打算将那灵石还回去,却听那掌柜颤颤巍巍地压低声音道,“收着,收着,打点这些魔修,走得时候痛快些。”
话音落下,玄卿心口一瞬紧缩,仿佛被定在原地般,怔忡地望着那掌柜。
良久,他缓缓蜷起那几块灵石,张开口,嗓音却哑得厉害。
“多谢。”
他僵硬地牵住芽芽从百福客栈离开,静默地走在街上,忽然停下脚步。
薄凉雨丝飘落进脚下的泥土,周遭的百姓们纷纷扯起麻布盖在摊子上,到处皆是一片唉声叹气的声音。
玄卿摊开手心,盯着那几块小得可怜的灵石,原本是为了给小崽买衣服预留的钱,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手上。
二十多年来,玄卿第一次思考这样奇怪的问题,他到底在干什么?
他是修士,却与魔修同流合污。
他是修士,却眼见五灵城百姓受苦而不顾,只一心在意自己除掉白善的任务。
从小到大,没有人逼他除魔卫道,他也不像沈玉衡那般有志气,师父师母对他最高的期待就是一个人在外吃饱穿暖,不要生病。
费劲心力通过重重选拔进入元禄宗内门,是为了能够让自己变得更强。
呕心沥血地做任务,也只是为了胜过沈玉衡一头。
玄卿先前从没觉得自己有错,这世间绝大部分修道者都和他一样期盼的是飞升成仙,脱离凡俗。
可不知怎的……
他心里堵得慌。
都怪楚思佞,如果不是见到楚思佞,他就不会留在这里,如果不是见到楚思佞,他就不会在面对掌柜时感到羞辱难当,更不会觉得自己是在和魔修同流合污。
全都怪楚思佞。
人和魔本就不该共处,他每和楚思佞在一起一刻,都对不起这些被魔修们残害的百姓,他这回真是做错了。
玄卿懊恼地狠抓了把头发,身旁的小崽抱着比自己脸还大的包裹,困惑地探出一双圆溜溜写满好奇的眼睛,“怎么了爹爹?”
风儿吹紧,玄卿回过神来,连忙用衣袖挡在小崽头顶,遮去漫天的雨丝,“淋坏了吧芽芽,快回去。”
芽芽点点头,望向玄卿头顶翘起的一缕头发,抿了抿小嘴,踮起脚尖伸出手,“爹爹低头。”
玄卿微愣片刻,低下头来。
小崽软乎乎暖洋洋的小手在他的头顶轻轻抚摸着,小声道,“头发炸开了,像咬咬哥哥养在后山的小鸡仔一样。”
玄卿垂下眼睫,眸光落在小崽那赤红色却充满温柔与天真的眼睛上。
他忽然又有了新的烦恼。
——他生了个小半魔,难道不是此生注定要和这只小半魔纠缠一生同流合污么?
可他从未产生过离开芽芽的念头,也没想过赶走他最疼爱的芽芽。
怎么换做楚思佞,他便觉得自己十恶不赦呢?
思来想去,玄卿把这一切都归结于楚思佞比芽芽坏多了。
他多坏啊。
比如……杀了那么多魔修。
玄卿又沉默了。
楚思佞虽然罪恶滔天,但似乎只是在魔域里为非作歹,他不喜欢人类,也不喜欢妖,所以极少离开魔域。平日闲的没事就杀几个魔将玩玩,再就是每天想方设法地从他的龙族兄弟身上挖颗龙珠,好叫自己赶紧飞升得道。
倘若这算是楚思佞的罪行,好像也有些说不过去。
可玄卿就是觉得不对劲。
他先前做的预知梦里,楚思佞明明白白就是个坏透顶的“反派大BOSS”,怎么现在看来,和他梦里的走向不太一样呢?
难道说由于阿忱送错了女娲之泪,他和沈玉衡的命运就此改变,连带着楚思佞的命运也改变了?
玄卿牵着小崽的手,头顶倏忽覆上一片阴影,他回头看去,那负责监督他和芽芽的魔修正撑着把伞,规矩地立在他身后。
“尊主吩咐,今日天象有雨,属下得为您和孩子打伞。”那魔修低垂着头,声音沉稳。
玄卿上下打量他一阵,又抬头看向头顶的伞,忽地轻嗤一声,“撑着吧。”
他想明白了。
楚思佞的命运是被他改变的,而他,就是那个拯救苍生于水火的救世主,是比沈玉衡还要关键重要的存在,他有责任把楚思佞管住,让楚思佞不再重蹈梦中的覆辙,最好还能为他所用,成为他的助力。
对,他得让楚思佞跟着他干好事,解救五灵城于水火之中,未来还要解救无数个像五灵城这般被魔修侵占的城池,如此重任,他动动嘴皮子就能做到,换沈玉衡来可不行。
这样一来,他既拯救了五灵城,也算不得与魔修同流合污了。
玄卿越想越得意,方才心底的难受郁闷好像也随着头顶的雨消失了般,被这把薄薄的纸伞尽数遮去。
*
曼陀楼。
楚思佞坐在窗边,无时不刻用神识覆盖整座五灵城,观察着玄卿和芽芽的动向。
眼见着一大一小逛着街,一会买匹新布,一会买些蜜饯,就是不急着回来。
拿个包袱,能在路上拖半年。
青姬屏退门边把守的魔修,手上端着新做好的汤羹,悄然迈进门内,声音甜媚,“尊主,妾身亲自做了碗汤羹,您尝尝?”
楚思佞拄着下巴,仍旧望向窗外,头也不回地淡声道,“我不吃人心,恶心。”
话音落下,青姬脸色白了白,手上的汤羹放也不是,收也不是。
今天是她当上魔将头一日,她本以为楚思佞好歹会对她客气些,没成想还是如此不好对付。
不过青姬很快便调整好心情,笑吟吟道,“妾身疏忽了,尊主今晚大设宴席,妾身是担心那些为人类准备的宴席饭菜不合尊主口味,特备了份五灵城的特色汤羹,结果反倒是妾身弄巧成拙,望尊主责罚。”
楚思佞眉宇微蹙,眼底划过一丝隐隐的不耐,“出去。”
听到他的话,青姬身形微颤,脸色也从煞白变成了乌青。
她低低称是,行过礼便飞快转身离开。
待她出了门,正巧迎面撞见玄卿和芽芽举着两只糖画小人回来,青姬还没来得及开口,忽地被身后一只手推开。
“没有我的份?”
楚思佞走到玄卿面前,提起他手心的包袱随手翻了又翻,果然没给他买任何东西。
逛了半天街,居然全是给芽芽买的零嘴和衣裳。
玄卿眼睛一瞪,猛地一巴掌抽在他的手上。
“都给我翻乱了。”
那清脆的声音整座曼陀楼仿佛都能听见,青姬和身旁的魔修们皆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甚至难以自控地颤抖起来。
然而他们想象中血腥可怖的场面却没有发生,青姬错愕地抬起眼,却见楚思佞从包袱里收回手,只略有些失望似的,轻轻“哦”了一声。
片刻,玄卿瞥他一眼,从袖口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玉戒指,搁在楚思佞眼前晃了晃。
楚思佞微微怔住,伸出手去,捏住那枚玉戒,有些不敢相信地问,“给我?”
玄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你给我一枚戒指,我自然要还你一枚,尊主可满意我的礼物?”
耳尖被玄卿的呼吸吹拂,楚思佞眼睫微颤,缓慢将那戒指戴在了指上,轻声答他,
“还行吧。”
“只是还行?”玄卿登时变了脸,伸手就要抢回来,“那你还我,八文钱呢。”
楚思佞:“……多少?”
玄卿神色微顿,笑容满面地牵着小崽走进屋去,干咳两声,“哎呀,尊主千万别嫌弃,这可是芽芽亲手挑的呢,俗话说得好,礼轻情意重么。”
在他们身后,青姬死死盯着楚思佞的神情,却见他将那戴着玉戒的指搁在天光下仔细看了看。
“好一个情意重……”
楚思佞盯着玄卿和芽芽的背影,唇角微勾,回眸看向指间玉戒,竟然硬是将那便宜到泛白的玉戒给看顺眼了。
他自然明白某些人是有事要求自己,但是,既然玄卿送了礼,也与他有了“情意”,他帮一帮玄卿的小忙倒也无妨。
思及此处,楚思佞把那尺寸不合的玉戒戴得更靠指根些,同样背着手走进屋内。
哐当一声,房门紧紧关闭。
青姬深吸了一口气,冷眼看向身旁还在看热闹的两个守门魔修,心头火气更盛,眼底红光闪烁不止,她忍不住压低声音骂道,“看什么看!”
她送的丹赤汤羹,可是化神期修士的丹赤,是她费劲千辛万苦才得来的,价值倾国,有市无价,就算是她都舍不得吃一口。
楚思佞竟为了个不到十文钱的破玉戒指,如此轻易将她拒之门外!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那破玉戒指更有用些,还是她的元婴丹赤更有用,届时楚思佞可不要后悔才是!
第62章
玄卿把包袱搁在桌上, 挑出件新买的黛紫绸缎袍子,上面还勾勒着浅金色的潜龙暗纹,搁在小崽身上比了比, 低声道, “芽芽,穿上爹看看。”
芽芽迫不及待地接过新衣服穿在身上,系好衣带,简直像换个人似的,瞬间光彩夺目、贵气逼人。
他相貌本就与玄卿相像, 又随了楚思佞那对漂亮邪气的桃花眼,为那张稍显骄矜的脸蛋平添几许艳色, 当真是好看极了。
玄卿越看越满意,摸了摸小崽的脑袋, “我们芽芽真俊俏, 穿什么都好看。”
芽芽被他夸奖, 更加喜欢自己的新衣服,无比珍惜地抚摸着上面精致华美的潜龙纹。
楚思佞坐在一旁,端起茶盏轻抿,目光在小崽身上掠过, 言简意赅地评价,“好看。”
他的儿子,自然什么都好。
玄卿直接无视他的存在,耐心地帮小崽整理衣襟,头也不抬地道, “还有一身给咬咬哥哥买的, 样式一样,颜色不同, 到时候芽芽和咬咬哥哥站一起就更像亲兄弟了。”
闻言,芽芽忍不住想象起他和咬咬哥哥穿一样的衣服出去除魔打架的模样,肯定特别帅气吧。
“爹爹,我想咬咬哥哥了。”
“乖,咱们很快就回去。”玄卿心疼地亲了亲小崽的额头,安抚道,“芽芽再坚持坚持。”
他们这趟已经出来很多日,路上还把荷包丢了,芽芽跟着他风餐露宿,食不果腹,想家也正常。
楚思佞把玩着指间的玉戒,眼眸微眯望向玄卿,低声道,“咬咬是谁?”
他怎么不知道芽芽还有哥哥。
“沈玉衡的孩子。”玄卿终于将目光挪向他,看他爱不释手地把玩那玉戒,挑了挑眉,“喜欢么?”
楚思佞眸色微暗,方要起身去揽他的腰,,却被玄卿察觉到意图按回座位上。
“我有正事要同你说。”
玄卿神色难得正经,令楚思佞莫名有种不妙的预感。
“五灵城外瘴雾浓厚,你有没有办法清除?”
听到他的话,楚思佞神色稍缓,低声道,“此地靠近魔域,那些瘴雾皆是从魔域泄露出来,只要将魔域入口的阵法加强一些便能解决,你问这些想做什么?”
玄卿思酌片刻,又试探着道,“那你能不能下令让所有魔修撤出五灵城,再加强一下魔域入口的阵法?”
如此一来,五灵城便不会再受魔修和瘴雾的威胁,日后百姓们都可以出城了。
可这件事,对魔修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楚思佞自然看出他言语谨慎,沉吟了声,缓缓道,“五灵城位居三界交汇处,是块三界都想争抢的肥肉。城主现在受曼陀楼的青姬所控制,已成青姬的傀儡,这座五灵城从十年前便是青姬的天下。而我才刚刚收下青姬做魔将,如此贸然撤出,青姬怕是会对我有所不满……”
玄卿默了片刻,不耐地开口,“你扯那么多做什么,能不能干?”
闻言,楚思佞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他身旁的小崽。
玄卿脸黑下去,俯身对小崽道,“芽芽出去等一会爹爹,就在门口,别跑远。”
芽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乖乖点点头,举着小糖人推门离开,还跟楚思佞挥了挥手,“王叔叔再见。”
楚思佞笑而不语地看着小崽离开,待房门阖紧,又转眸看向玄卿,“这事自然好办,只是不知,我如此做能得到什么酬谢?”
玄卿就猜到他会这么说,深吸一口气,努力软下声音道,“不是已经给你买了玉戒?”
话音落下,楚思佞转了转指间那八文钱的假戒指,颇为无奈似的叹息一声,“青姬她毕竟是我的属下,既已效忠于我,我又怎能对她如此狠心,你这不是让我做恶人么……”
玄卿瞥他一眼,何尝不清楚他那点小心思,不过楚思佞的话倒也不是完全没用,至少让他知道了这里还有个头头青姬。
除掉青姬不就行了。
“那算了,我自己来。”
听到他的话,楚思佞连忙伸手捉住他的腕子,把人拉回身前,“你自己做实在麻烦,别忘了你还有宗门任务在身。”
闻言,玄卿冷笑了声,一寸寸扯开他的手,“这不是还有你在?你先前可是答应过我,只要我留在五灵城五日便会帮我完成任务,现在正是你出手的时机。明日太阳下山前把白善的分身找出来杀掉,否则我和芽芽明天就走。”
楚思佞:……
记得倒真清楚。
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玄卿身边,把人带到椅子上坐下,温声劝哄,“两件事我都可以做,夫人只消给我一点好处便是。”
“别乱叫,谁是你夫人?”
楚思佞抿紧唇不再出声,显然是有些不大高兴。
玄卿盯他半晌,掐了掐额角,只得低声道,“你先说,要什么好处?”
太过分的话他可不干,万一楚思佞又要跟他成亲怎么办?
闻言,楚思佞立刻凑上前来,轻声道,“告诉芽芽,他是我的孩子。”
玄卿眉宇紧蹙,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不行。”
芽芽要是知道他爹是楚思佞还得了?
平日里他总说楚思佞坏话,在芽芽眼里,楚思佞这个名字跟世间传闻里无恶不作的大魔头没什么区别,芽芽知道自己是楚思佞的孩子会伤心的。
更何况,他不想再让芽芽与楚思佞有任何牵扯。
楚思佞一日没有得到龙珠飞升,他心里的石头便一日无法落地。
“为什么?”楚思佞面色沉下,俯身下来,万分不解地望着玄卿,“只是告诉他我是他的生父,如此微不足道的要求你也不情愿?”
玄卿避开他的眼睛,淡淡道,“原因你自己清楚,我不想再提。”一提就吵架,不如不提。
楚思佞身形微僵,忽地伸手扳过玄卿的脸,咬紧牙关,沉声道,“五年时间,难道还不够证明?”
整整五年,他一次没有靠近过玄卿和孩子,甚至连埋伏在元禄宗的探子也撤走,一切只为让玄卿知道,他已经不想要那颗龙珠了,更不会伤害他们的孩子。
“证明?”玄卿困惑地抬眼,伸出手轻点在他的心口,低低道,“这算什么证明,倘若这五年又是你费尽心力演的一场戏呢?”
楚思佞倏地沉默下来,半晌,嗤笑了声,“我分明可以直接把孩子抢走杀掉,却宁肯耗时五年去演一出戏?”
玄卿神色微顿,他想说楚思佞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有可能是既想要他留在身边,又想要芽芽的龙珠,可这样的话说出口,恐怕楚思佞会直接跟他翻脸吧。
于是他闭上嘴,不再多言,反正楚思佞生一会气自己就把自己哄好了。
“既然你一直怀疑我,那好。”
玄卿好奇地抬头看他,却见楚思佞阴沉着脸,身上涌现出源源不断的白雾。
“我把龙珠给你。”
玄卿愣了愣,尚未反应过来时,眼前便被浓厚到不见五指的白雾所覆盖,雾气掺着刺骨的寒气,仿佛身处风雪大作的雪山天穹之间,周遭的一切全被寒风搅了个粉碎。
半晌,他努力在狂风中睁开眼,隐约在白雾中看到一只顶破房屋的巨大白龙,赤红如血的龙瞳透过重重雾气,沉沉盯着他,直将人看得毛骨悚然。
白龙缓缓张开口,寒冷冰息瞬间溢满整座曼陀楼,片刻,八颗龙珠被倾数吐出。
玄卿呆滞地看着那几乎望不见尾巴的巨龙,心尖颤了颤——这玩意儿也太吓人了吧。
他和沈玉衡在预知梦里怎么打过的拥有九颗龙珠的白龙楚思佞?
他居然有这么牛?
龙族世所罕见,估计又因为九颗龙珠可以飞升的缘故,被杀得更加屈指可数。
玄卿一辈子也没见过真的龙。
虽然早知道楚思佞是半妖半魔,可当真亲眼见到这条巨龙后还是难免心惊。
他怔愣的时间,楚思佞已经变回人型,手心里的八颗龙珠飘在半空,直勾勾地盯着玄卿,将那八颗龙珠递来,“连同我自己的,全部给你。”
话音落下,玄卿这才从方才的震撼中回神,眼前白雾渐渐散去,他垂眸看向楚思佞手心那散发着寒气的晶莹剔透的雪白龙珠,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要说什么好。
八、八颗龙珠,就这么给他了?这东西再凑够一颗可就飞升了!
玄卿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八颗龙珠,搁在掌心仔细看了一会,忽地又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龙珠离体,你还能活?”
楚思佞身上冷气未散,眼睛没有从玄卿脸上离开过半寸,淡声答他,“死不了,只要你别离我太远。”
玄卿:……
这是把身家性命全都交给他了。
玄卿震惊之余,又有些怀疑,“你不怕我拿走给芽芽飞升?”
芽芽正好差八颗呢。
楚思佞默了默,低低道,“我和你不同,我自始至终相信你。就算看到你和楚修宽衣解带,我也信任你不会做出那种事。”
之所以放玄卿走,只为证明自己。
玄卿刹那间怔在原地,半晌,轻轻扯住了楚思佞的衣襟,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唇瓣一触即分,玄卿捧住他的脸,故意沉声威胁,“楚思佞,你最好别再骗我。”
楚思佞毫不犹豫地吻上他,将人按倒进椅子里,一边粗暴扯开衣带,一边附在玄卿的耳畔轻声呢喃。
“倘若骗你,我不得好死。”
第63章
房间外, 小崽抱着小包袱,从里面取出玄卿给咬咬买的衣服,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咬咬的脸来。
也不知道咬咬哥哥现在在做什么,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哥哥会不会把他忘掉了?
想到这儿,芽芽摸了摸身上,从贴着心口处的衣襟内摸出张应声符来。
那是出发除魔之前他求了咬咬哥哥很久才要到的,咬咬哥哥嫌他话多,每次求很久才舍得给他一张。
小崽找了个隐蔽的角落, 蹲在地上。
指尖冒起一团幽蓝色灵火点燃符纸一角,眼底亮晶晶地盯着翻腾的火焰, 满怀期待地把符纸搁在地上。
他要告诉哥哥,他给哥哥买了好多好看的新衣服、好吃的, 还想告诉哥哥他交了几个好朋友。
然而直到符纸快要燃至一半, 芽芽急到想把灵火吹灭时, 那边才传来慵懒冷淡的声音。
“谁?”
咬咬对他向来态度冷淡,芽芽早就已经习惯了,迫不及待地开口道,“咬咬哥哥, 是我!”
话音刚落,灵火瞬间熄灭了。
芽芽呆了呆,伸出手指戳了戳地上少了半截的残符,眼底渐渐蓄起一汪眼泪。
他还没说完呢。
小崽试探着又在指尖燃起灵火,轻点在烧了一半的残符上。
“哥哥……”芽芽委屈地唤了声。
符纸那边总算传来咬咬不耐烦的声音, “什么事?”
听到他回应, 芽芽立马高兴起来,连忙把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全都告诉给咬咬知道, “后来呐,那荷包就被我一支飞镖戳到天边去了,像星星一样飞走了,爹爹还夸我好厉害……”
闻言,咬咬忍不住打断他,沉声道,“你蠢么,竟拿荷包练飞镖,现在没钱吃饭了吧?”
他语气冷下时颇有几分沈玉衡的味道,听得芽芽不自觉地抖了抖。
“有的……”芽芽声音越来越小,抱紧怀里的小包袱,低低道,“王叔叔给了爹爹很多钱,我在街上给你买了新衣服,还有果酥糖,酿梨糕……”
听到他的话,符纸那头又传来困惑的声音,“王叔叔是谁,你们不是去除魔了么?”
芽芽抿紧小嘴,低低道,“我只知道他是个很厉害的魔修,但是他对我和爹爹挺好的,爹爹说我不用害怕他。”
“什么?魔修?”
咬咬急切地道,“玄嬴初,我不是告诉过你除了我以外不要相信别的魔修吗?”
“可是……”芽芽还想再说些什么解释,身后倏忽传来一道脚步声,他下意识捡起符纸藏到身后,回头看去,迎面撞见一对妩媚含春的凤眸。
青姬俯身下来,直勾勾地盯着怯弱的小崽,轻轻笑起来,“小仙尊,你叫什么名字?”
芽芽能够察觉到青姬身上强大的魔气,爹爹不在身边,他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好是坏,只得老老实实地答她,“我叫玄嬴初,小名芽芽。”
闻言,青姬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低笑道,“玄姓倒是不多见,我只听说过一个名叫玄卿的修士,他是你什么人?”
她边说边靠近过来,芽芽连忙后退半步,小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见他谨慎,青姬心底冷嗤了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柔软的发顶,温柔开口,“你别怕,我很喜欢孩子,尤其是像你这样长得俊俏又法力高强的孩子。我叫青姬,是这座曼陀楼的主人,也是你爹爹的朋友。”
“爹爹的朋友?”
芽芽有些奇怪地抬眼看向她,半信半疑道,“可是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青姬笑了笑,指尖搭在他的肩头,把人拉到身前,“傻孩子,我是魔修啊,你爹爹若是和魔修做朋友,传出去不好听,所以我们的关系很隐蔽。你也不可以告诉别人,就当是我跟你的小秘密,好不好?”
芽芽眨了眨眼,鼻尖嗅到对方身上散发着的甜腻香气,心头不知怎的竟渐渐松懈下去,软糯糯地答她,“好。”
青姬眯了眯眼,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玲珑的方锦盒,递到小崽面前,“这是我给你爹爹准备的惊喜,等到晚上睡觉之前,你悄悄替我送给他,他肯定会很高兴。这是给你爹爹的礼物,千万不可以偷偷打开哦。”
小崽周身都被那股蜜糖般的奇特香气所笼罩,迷迷糊糊地接过那只锦盒,点了点头,“嗯嗯,我记住了。”
爹爹的礼物,是惊喜,不可以偷偷打开。
直到青姬离开,芽芽仍然立在原地痴痴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玄嬴初!”
耳边传来夹带着焦躁的喊声,芽芽揉了揉眼睛,那声音逐渐从模糊转为清晰,
“玄嬴初!把那东西扔掉!”
刹那间,在听清楚咬咬声音的那一刻,芽芽手腕一颤,猛然将手心的方锦盒丢到了地上。
“哥哥,刚刚……”怎么了?
芽芽茫然无措地立在原地,手心的应声符即将要燃尽,他好像忽然失去了一段记忆,只记得要把什么东西交给爹爹。
咬咬恨铁不成钢地在符纸另一头骂道,“我说过让你不要轻信别人,你偏不听话,盒子里定然藏了东西,那女人绝对要害玄卿!”
青姬的话术,他早就在除魔的时候不知道听多少魔修说过这种话了,看他年纪小就想骗他,妄图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就连他们的心脏也对这些魔修是大补之物。
话音落下,芽芽悚然一惊,连忙退到角落里害怕地望着那个方锦盒,“哥哥,那、那这个小盒子怎么办?”
里面会有什么东西?
咬咬冷静下心神,沉声开口,“把盒子捡起来,顺便把你跟那女人说过的话全部告诉玄卿,嘱咐叫他千万不要打开盒子,还有……”
咬咬还没说完,忽然没了声音。
芽芽懵懂地垂头看去,只见手心的符纸已经烧得只剩下一小片灰烬。
完蛋了,符纸烧完了。
他本还想多跟咬咬哥哥说会话呢……
小崽眼眶微湿,心头更加思念远在元禄宗的咬咬,半晌,他认真地揉掉眼角的泪,小心翼翼地把那锦盒从地上拾起来。
不管怎样,他要听咬咬哥哥的话,把这个盒子交给爹爹,爹爹肯定有办法解决的。
半晌,小崽立在房门前,抽了抽鼻子,轻轻叩门。
“爹爹……”
房间内传来茶杯摔落在地清脆的声响,里面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门开了。
玄卿立在小崽面前,面色潮红,紧紧抓着门,有些颤抖地低声道,“芽芽,怎么了?”
芽芽抹了抹泪,扑到他怀里一把搂住玄卿正酸软无比的腰。
“嘶……”
玄卿低低抽了口气,连忙俯下身子,捧着小崽的脸,为他擦去脸上的泪水,“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告诉爹爹。”
在他身后,楚思佞面色郁闷,一脚踩在桌边散落满地的茶盏碎片上,将瓷片一点点碾作齑粉。
——怎么没人问问他想不想哭?
芽芽刚受了惊吓,上气不接下气地跟玄卿解释起来。
玄卿好不容易才从小崽语无伦次的表述里明白一件事。那个名为青姬的女人要害他。
可他跟青姬无冤无仇,就算真要害也不该害他吧?
玄卿思酌片刻,从小崽手心拿过那只方锦盒,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没看出任何端倪。
楚思佞整理好衣襟,将每一丝被某人情急事胡乱抓出的褶皱都捋平,抬眸看向芽芽,“除了让你送锦盒之外,她还说了什么?”
芽芽绞尽脑汁地想了又想,说道,“他还问我和玄卿是什么关系。”
闻言,楚思佞微眯了眯眼,青姬问出这句话,以她察言观色的本领,极有可能已经猜出了玄卿的身份。
半晌,楚思佞朝芽芽伸出手,轻声道,“过来。”
芽芽心头一跳,下意识朝玄卿投去视线,他现在觉得除了咬咬哥哥外所有魔修都很可疑。
玄卿正研究着那锦盒,丝毫没有察觉到芽芽紧张忐忑的目光,只小声嘀咕着,“说不准人家真的是想给我送礼呢。”
楚思佞无视他的蠢话,又朝小崽招了招手,“芽芽,过来。”
小崽捏紧衣角,心想遮反正爹爹在旁边,随后一小步一小步挪到了走到了楚思佞面前。
楚思佞咬破指尖,用指尖血轻点在小崽额头上。
芽芽顿然惊慌,连忙捂住额头,“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楚思佞淡淡答他,一只手轻掐住小崽婴儿肥的脸颊,另一只手仔细在他额头画下阵法,“你修为太高,年龄太小,落在旁人眼中就是一块案板上的肥肉,我暂时给你隐去修为,日后出门在外要学会藏拙。”
芽芽没听懂。
他怎么就是肥肉了,他明明很瘦。
额头上阵法的痕迹很快消匿,连同芽芽身上化神期修为的气息一同隐藏起来。
这下任谁看到芽芽都只会以为他是个普通的五岁孩子。
其实这道阵法之上还有另一道禁术,楚思佞用自己的鲜血画了一道血咒。
任何人对芽芽下手,楚思佞将会第一时间得到感应,然后催动血咒操纵芽芽把对方杀死。
这招是流传已久的龙族禁术,很久以前还是从他爹那里偷师学来,只不过他爹用这招是为逼他杀掉兄弟姐妹,而他用这一招是为了保护他的孩子。
小崽摸了摸额头,避开楚思佞的眸光,还是有些害怕。
他总觉得楚思佞对他太好了,好到有点奇怪。
爹爹说了,千万不要相信那些莫名其妙对你特别好的男人,他们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打算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东西。
爹爹从来不说假话,所以这一定是真的,他要提高警惕,绝对不能轻易相信别人。
玄卿把那方锦盒搁在桌上,瞥了一眼楚思佞,淡声道,“人是你手底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楚思佞循声望向他,低声道,“好,我知道怎么做。”
青姬在五灵城肆无忌惮这么多年,也该把位子让给别人坐一坐,只是区区一个青姬,竟敢把主意打到他儿子身上来,他岂能让青姬死得痛快?
他执起那锦盒,把小崽推去玄卿身边,随后毫不在意地将锦盒打开。
里面没有机关陷阱,也没有毒药蛊虫,只安静躺着一块雕琢痕迹古朴陈旧的碎玉。
楚思佞端详半晌,眉宇轻蹙。
上面没有任何魔气,当真只是一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玉,成色尚且说得上不错,青姬怎会送碎玉给玄卿?
“此物……你可认得?”楚思佞将锦盒轻推到玄卿面前。
玄卿连忙捂上眼,骂了一声,“芽芽都说了人家打算害我,你还给我看,万一上面有什么你察觉不出来的毒药呢?”
“倘若这等暗算都察觉不出,魔域早就是青姬的天下。”楚思佞抿了抿唇,低声道,“你不看,那我扔了?”
闻言,玄卿挪开指缝,又想看又有些紧张,“不行,你拿远一点给我看,要是有什么毒气突然喷出来,你全吸光。”
楚思佞:“……”
把他毒死算了,反正玄卿半点不心疼。
半晌,他还是老老实实起身,立在窗边,把锦盒翻开,袒露出那块盈润着月光的碎玉。
玄卿从指缝里只瞧了一眼,顿然愣住。
他错愕地走上前去,连毒气都顾不得害怕,把那块碎玉从锦盒内取出来,怔怔地看了许久,又有些茫然地抬眼望向楚思佞,低声道,“这是我师母的佩玉。”
话音落下,楚思佞神色骤凝,“你师母的玉怎会落到青姬手里?”
“师父师母的家离五灵城几百里,这怎么可能?”玄卿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倏然慌乱几分,“不行,我要回去,我得回家看看。”
他急急忙忙地从椅子上扯起自己的外衣,又招呼了芽芽一声,“芽芽快,咱们走了!”
然而玄卿还没走到门边,就被楚思佞拦了下来。
“等等,先找青姬问清楚再回去不迟。”楚思佞攥住他的手腕,将人拽到怀里,尽力安抚着玄卿战栗的身躯,低声道,“冷静一点,有我在。”
玄卿竭力遏制身体的颤意,低声道,“好,我去找她,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打草惊蛇。”
话音落罢,楚思佞眉头拧紧,冷眼看向那块碎玉。
“用不着那么麻烦。”楚思佞捧住他的脸,轻轻吻在那苍白的唇瓣上,“在魔域想要套话出来简单极了,你喝杯茶,三炷香后,一切便会真相大白。”
这可是难得能在玄卿面前表现的大好时机,怎能让玄卿亲自去做?
玄卿怔忡地看向他,虽有些不清楚他要怎么做,却鬼使神差般觉得楚思佞可以相信。
楚思佞顺手把小崽塞进玄卿怀中,又从袖内抽出一把短刀,淡淡道,“芽芽,照顾好爹爹。”
三炷香,足够青姬死三千遍了。
第64章
潮湿阴冷的水牢内, 锁链在坚硬的地面拖动发出令人胆寒的响声,一道身穿赤红罗裙的身影提着锁链缓慢踱步而来,从阴影中走入幽幽烛光下, 绯红的裙摆翩翩而动, 像暗夜中的血色蝴蝶。
在她所经之处,所有魔修都额头渗出冷汗,低垂下眼,屏息凝神,生怕对上她的视线。
待她走后, 魔修们才敢喘上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朝她的背影看去。
传闻中尊主座下最强的魔将, 果然名不虚传,一身可怖的魔气几乎压得他们难以呼吸。
这一回, 五灵城怕是要变天了。
直到走近水牢最深处, 黛色足靴倏忽停留下来, 正是当初帮玄卿逃离魔宫的叶无霜。
叶无霜款款行礼,低声道,“尊主,属下来迟了。”
听到楚思佞传她, 她连口水都没喝直接飞来了。
而在水牢内,楚思佞坐在檀椅上,支着下巴,懒散开口,“无妨, 正是时候。”
听到他们的声音, 水牢深处,遍体鳞伤的青姬从血泊中缓缓抬头, 一眼看到了面前黛色的足靴。
叶无霜缓缓蹲下身子,歪着头看她,“师妹,好久不见,我听说你当上魔将,还没来得及祝贺,现在才来见你,你不怪罪我吧?”
对上她的视线,青姬瞳孔疾缩了瞬,下意识想要抬手将叶无霜的颈子掐住,却被叶无霜毫不犹豫一把攥住了腕子。
“蠢货,”叶无霜神色冷极,掐住了她的下巴,沉声道,“你以为是谁向尊主举荐五灵城,你以为你本事大到能够请得动尊主,还不赶快如实招来,我可保不住你。”
她的脸面都被这蠢货师妹给丢尽了,好不容易靠着玄卿临走之前给的免死金牌在楚思佞手底下活下来。看在玄卿对她有几分感情的份上,楚思佞对她一日一日信任有加,结果她倾力举荐的青姬却好死不死招惹了玄卿。
青姬恨恨地盯着她,咬牙切齿道,“少把所有功劳揽在你自己身上,你以为你是谁?”
闻言,叶无霜眉头紧蹙,松开她的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假惺惺的演给谁看?”青姬冷嗤一声,“从小到大你样样不如我,要不是那日你在尊主面前出头露面,让尊主对你另眼相看,此刻站在这里的应该是我!”
叶无霜眼睫微颤,全然没想到青姬竟然如此痛恨自己。
当初楚思佞刚成为魔尊,她们的师父就是前任魔将。
师父此人顽固自大,瞧不起初出茅庐又年纪轻轻的楚思佞,觉得楚思佞能杀掉前任魔尊不过是运气,于是当着众人的面对楚思佞出言不逊,发誓绝不会为楚思佞所用。
结果挨了楚思佞一巴掌,脑壳被拍得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楚思佞杀完师父,瞥她一眼,叶无霜当机立断表示自己和师父不一样,她很识时务,而且非常听话好用。
楚思佞听完擦了擦手,十分随意地便把师父的魔将之位给她了。
那个时候青姬吓得连动都不敢动,还是她一把将青姬拽到了身后保护。
原来在青姬眼中,她那时下意识的保护,是为了故意在楚思佞面前显露自己么?
她们的师姐妹情,怎会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叶无霜回眸看向楚思佞,低声道,“尊主,里面有蹊跷,我认识的青姬绝不会对我如此。”
虽说她们都是魔,可自小一起长大,绝不会不清楚对方的脾性。青姬虽然比她天赋好些,却向来胆小怕事,被师父训斥后会独自一人躲在角落哭红眼睛,每次都是她去安慰,俩人窝在一处痛骂师父。
她们之间说不上一生挚友,却也能算关系很好的朋友。
听到她的话,楚思佞只偏头看了一眼香案上即将燃尽的第二根香,淡淡道,“你看着办。”
叶无霜心头紧张几分,赶忙回头看向青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否则今天你绝对无法活着走出这里!”
青姬冷眼看她,毫无感情地开口,“我已经说了,我只是想送些东西给尊主的朋友,那是一块可以增加修为的极品宝玉,我偶然得之,便赠给有缘之人。谁知不小心这块玉挑破了那玄卿的身份,我苦口婆心让尊主小心玄卿,尊主却不相信我,我还能如何?”
她也没想到楚思佞会直接连问也不问,直接将她抓进水牢搜魂。
这次是她行差踏错,错估了玄卿在楚思佞心头的地位,可谁能想到楚思佞会如此信任一个人类修士,按照常理,难道不应该先查一查那块玉究竟和玄卿有什么关系?
那玄卿可是个危险角色,师承天残双剑门下,定是为了来杀楚思佞才出现在这里的。她好心帮楚思佞挑破玄卿的身份,反倒被搜了四次魂,这疯子当真是半点道理也不讲。
叶无霜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没想到当年那个哭啼啼的青姬现在竟然连死也不怕。
“你疯了不成?玄卿是尊主的夫人,你挑破夫人的身份做什么?”
话音落下,青姬面色一僵,不可置信地抬眸看向叶无霜,“胡说,尊主分明娶的是一个元婴期的无名散修,那修士还是你找来的人,我见过的!”
当时她们关系还不错,叶无霜奉楚思佞之命去找愿意成亲生子的修士,青姬还帮忙相看过。
叶无霜闭了闭眼,无奈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玄卿就是尊主的夫人,你送去的那块玉是夫人师母的佩玉,你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
闻言,青姬脸色更加难看,指尖掐进掌心淌出血来,“我已说了,是偶然得之……”
话音刚落,叶无霜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怒斥道,“还不说实话,我是在救你!”
额头的汗珠一滴滴落下,叶无霜清楚,倘若青姬再不说实话必死无疑。
青姬垂下脸,愤恨地攥紧十指,良久,指尖缓缓松开,她低笑了声,“叶无霜,我不用你救,你越是如此,我越是觉得你恶心透顶,看看你自己,谨小慎微地活在楚思佞身边,当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你还有没有尊严?”
叶无霜眯了眯眼,沉声道,“你懂什么?”
她从来就没想过当什么魔尊,当上魔尊之后有什么好,天天被人算计,一着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珍惜自己的性命有什么错?
忽然间,身后传来楚思佞冷淡的声音,“时间到了,搜魂吧。”
搜魂禁术乃是魔修用来对付修士的手段,被搜魂的人神识会彻底溃散,变成痴傻疯魔,丢魂散魄的乱魂之人。
叶无霜心头一沉,连忙转身跪在青姬身前,诚恳开口,“尊主,属下很快就可以问出来,再给我一点时间……”
楚思佞安静望着她,只字未言,叶无霜的脸色愈发苍白。
半晌,她颤抖地叹息一声,“属下明白。”
叶无霜缓慢伸出手,五指抵在青姬的发丝凌乱的头顶,轻轻道,“师妹,替我向师父问好。”
想要在魔域生存,首要遵循的规则便是不要违背强者的命令。
怪只怪她们都是魔。
青姬抬眼看向她,眼底有一瞬间的柔软,却很快被血色淹没。
“等等。”
楚思佞倏忽出声。
叶无霜手上一颤,怔怔地回头。
“看一眼她的后颈。”
楚思佞的话令叶无霜瞬间睁大眼睛,立刻捉住青姬翻开她的衣领,在那洁白无瑕的颈子上,一只肥硕丑陋的蛊虫正贪婪地吸食着青姬的鲜血。
叶无霜错愕地看向楚思佞,讶然开口,“尊主,青姬她被人种下了魔蛊!”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怪不得青姬性情大变,她就说曾经和她一样怕死的青姬怎么可能会胆子大到跟楚思佞作对?!
闲的没事干吗?
“原来如此,定是先前那些假借尊主名义散布魔蛊的人,用这蛊虫操纵了青姬!”叶无霜激动地跟楚思佞解释起来,极力为青姬辩白着,“尊主,青姬她是无辜的,她是被人当成了傀儡才会如此!”
楚思佞微微颔首,低声道,“把蛊虫拔去。”
闻言,叶无霜这才想起当务之急是先把青姬身上的蛊虫除掉,她从腰间拔出匕首来割破手腕,对准青姬的唇瓣将血喂进去,“快喝!”
青姬撇开脸还想挣扎,却被叶无霜掐住脸,硬生生喝进了那滚烫的鲜血。
叶无霜喂完血,捉住她后颈的蛊虫狠狠拔出来,青姬失控地呕吐不止,几乎要将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给吐出来。
良久,青姬瘫软在地,已经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青姬,睁开眼。”叶无霜小心翼翼地将她撑起来,“再坚持一会,告诉尊主,是谁给你种下魔蛊,那块玉是从哪来的?”
青姬眼前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低声喃喃,“师姐……”
“你快说啊。”叶无霜急切地捧住她的脸,恨不能替她开口,“咱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是白善,”青姬努力平复着体内的疼痛,闭上眼,低声道,“白善给我种下魔蛊,想让我帮他除掉……玄卿和玄卿的孩子。”
五年时间,玄卿带着芽芽已经除掉了白善许多分身,白善早已注意到他和芽芽的存在,又怎可能什么都不做,任由玄卿一直杀他的分身。
在见到玄卿的第一面时,青姬便有所怀疑过玄卿到底是不是白善要找的人,便将玄卿师母的玉送到了玄卿手里试探。
只要能靠那块玉把玄卿从楚思佞身边引开,她就能找到机会下手。
可没想到她等来的不是玄卿,而是楚思佞。
“我就说你哪来的胆子……”叶无霜心疼地替她擦去额头的冷汗,低声道,“那玉呢,也是白善给你的?玄卿的师母现在如何了?”
青姬哽咽了声,抓紧她的衣襟道,“白善把玄卿的师母交给了我,就藏在我房中暗室,我没有杀她。师姐,你救救我,我不想死,你救救我!”
听到这话,叶无霜总算松了口气,又有些担忧起来。
虽然青姬是被魔蛊控制了,可万一楚思佞追究起来,她和青姬两条性命还不够杀的,这可怎么办?
她斟酌着词句,再回头看向楚思佞时,檀木椅上早已没了人影。
香案上的线香燃尽。
叶无霜怔愣许久,缓慢抱紧了怀里哭泣的青姬。
她忽然觉得,楚思佞有哪里变了。
以前的楚思佞,根本不会等到她赶来五灵城,就已经对青姬用了搜魂术。
或许从玄卿坐上花轿来到魔宫的那天开始,一切就已经开始变了。
但是,改变不是坏事。
*
楚思佞将事情原委全部告诉给玄卿,话刚说完,玄卿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拔腿去救师母出来。
两人一崽立在青姬的房门前,找到了暗室的阵法破开。
玄卿抱起小崽,急切地冲进了暗室里。
阴暗角落里,一道被缚仙绳捆绑的身影听到脚步声猛然抬起头,眼底尽是惊恐。
见到师母的模样,玄卿心口一窒,快步冲上前去解开了师母的绳索,“没事吧,你怎么样?”
师母却一把拔出他腰间长剑,指向了玄卿身后的楚思佞。
楚思佞早有预料般后退半步,他并不想吓到玄卿的师母,虽然他不清楚这位师母究竟是什么人,但看玄卿那副紧张模样,估计是非常重要的亲人。
“李翠花!”
玄卿高喊一声,整座暗室骤静下来。
李翠花每次听到自己的真名都会倍感羞耻,她更喜欢别人叫她天残双剑之地哑剑侠,虽然玄卿嫌弃这个名字更难听从来没这么叫过她。
他赶忙趁机伸手按住了师母的手,夺过自己的剑来,“他是跟我一起来救你的!”
李翠花身形一滞,僵硬地转过头来看向玄卿,手上比划两下。
“对对,他就是我先前跟你说的那个魔修。”玄卿拍了拍李翠花的后背,低声安抚,“没事,他不会伤害我们。”
话音落下,楚思佞微微挑了下眉。
玄卿竟然跟师母提到过他。
李翠花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瞪着玄卿,又胡乱比划两下。
“是是……我知道他魔气很重,”玄卿压低声音,轻轻道,“你放心,我现在有他的把柄,他很听我的话。”
闻言,李翠花这才稍稍放心下来,转眸看向了楚思佞。
——原来这就是玄卿先前说的那个除魔时意外睡了的魔修小倌啊,魔气这么强,长得又挺俊,肯定是楼里的头牌吧。
第65章
“翠花, 你先喝茶,今天这事我还有话想问你。”
楚思佞的房间内。
李翠花望着忙前忙后给自己端茶倒水的玄卿,和一旁抱着小崽沉默不言的楚思佞, 她伸出手拦住玄卿, 打了个手势,“给人家也倒杯茶。”
玄卿动作微顿,偏头看向楚思佞,“你喝么?”
闻言,楚思佞轻轻摇头。
“他不喝, 不用管他,当他不存在就是了。”玄卿把茶盏搁在李翠花面前, 却见李翠花皱起眉头,不大满意似的又同他道, “你这孩子没礼数, 人家好歹跟你一起来救我, 而且还给你生了个大胖儿子,你怎能如此轻待他?”
玄卿默了默,开始回忆自己当初回家时都跟师父师母他们编了什么。
李翠花缓缓起身,无视玄卿坐到了楚思佞身边, 面带慈祥的笑容比划两下,“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楚思佞看不懂她的手势,有些困惑地抬眸看向玄卿。
玄卿:“……他叫楚思佞。”
李翠花蹬他一眼,迅速比划两下, “我问你了么?”
“先前就跟你师父说过, 你这性子能娶到媳妇那得是老天开眼了,你还不好好把握住, 虽然这孩子……”李翠花悄悄瞥了一眼楚思佞,对上楚思佞那张漂亮的脸,又很快收回眼来,“虽然这孩子是魔修,但长得俊俏,还会生孩子,给你当媳妇也不是不行。”
玄卿开始庆幸他师母是个哑巴。
芽芽好奇地从楚思佞怀里看向玄卿,“爹爹,师祖母在说什么?”
玄卿干咳一声,随口敷衍道,“她说这茶好喝。”
“师母若喜欢,我这里还有许多。”楚思佞及时开口,引来了李翠花的目光。
她越看楚思佞越欢喜,可一想到楚思佞这样的魔修竟也会沦落风尘,又是一阵心酸,李翠花望向玄卿,神情严肃地道:“过来坐,我要问他一些话,你跟人家好好解释我的意思。”
玄卿嘴角微抽,不情不愿地扯了张凳子坐在他们身旁。
“孩子,你打算什么时候金盆洗手?”
她比划完,玄卿沉默片刻,言简意赅地道:“我师母问你,你什么时候不干这行?”
完美,既表达了李翠花的意思,又不会令楚思佞起疑心!
楚思佞果然没有怀疑玄卿,只当李翠花不喜欢他继续修魔,毕竟是人类修士,怎可能会任由自己的孩子和一个魔修在一起,他思索片刻,低声道,“待我飞升之后。”
话音落下,李翠花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没听说过想从良还必须得等飞升之后的,这是哪门子青楼?
她不明白,也不敢说。
李翠花琢磨许久,小心翼翼地问,“我和玄卿他师父这些年攒了些家当,兴许能赎你出来,你愿意好好过日子么?”
玄卿忍不住“啧”了一声,但是在李翠花的眼神威胁下,又不得不耐着性子道:“我师母说,你愿不愿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话音刚落,楚思佞有些犹疑地看向玄卿,他总觉得师母说的好像不是这个意思,他低声道,“我可以保证,日后绝不会招惹人类。”
他还是想要飞升,这世上定然还有其他龙族存在,只要他一直找下去,迟早有找到的那一天。当初他当上魔尊,就是为了能够有人帮他找龙族的线索,所以他暂时还不能放弃这魔尊之位。
听到他的话,李翠花呆了呆,连忙比划两下,手上的动作快得好像在打什么咒语,“招惹魔修也不行啊,这又不是什么正经行当,难不成你还打算干一辈子?”
玄卿极力忍耐着笑意,忍了半天还是没憋住笑出声来,半晌,在楚思佞不解的目光中,他心虚地轻咳一声,拍了拍李翠花的肩膀,“行了,问这么多你不累么,我还有正事要问你。”
李翠花急切地跟玄卿道,“不行,你快劝劝他,这孩子误入歧途了!”
玄卿故作没看到她的手势,转头对芽芽道,“芽芽,爹爹跟师祖母有话要说,你和王叔叔出去玩一会。”
芽芽乖乖应声,他现在已经相信王叔叔不会伤害他了,王叔叔救了师祖母,一定是好魔修。
待楚思佞和芽芽走后,玄卿开门见山地问,“你还记得捉你的人相貌如何么?”
他原本怀疑过青姬可能就是白善的分身,可现在看来另有其人。
“我没有看清他的长相,可我却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李翠花从书架上找来纸笔,一笔一画地写下当时听到的名字。
片刻,玄卿自桌上拿起那张纸,神色微顿,“封霄,你确定你没有听错?”
李翠花确信自己当时的确听到这两个字。
她是在除魔途中遭到暗算的,那些魔修放了能让人昏迷的毒针,她为了保护一个小童,不得已中了那毒针,意识昏迷之前,隐隐听到有人说,
“封霄,这次别再像上次那般搞砸了。”
听完这句,她便彻底昏死过去,醒来时就被关在了那暗室中。
玄卿捏着那张纸看了又看,从怀中取出一张应声符点燃。
他不知道,或许沈玉衡会知道。
符纸燃烧,很快便传来了沈玉衡的冷淡声音。
“什么事?”
玄卿掸了掸那张纸,低声道:“我这遇到些魔修,其中一个名叫封霄,你可认得?”
话音落下,沈玉衡那边忽然没了声音。
“沈玉衡?”玄卿困惑地问,“说话啊?”
良久,符纸那头传来冷沉声音,“五年前袭击阿忱的那伙魔修,其中一个就叫封霄,我清楚记得,他已经死了。”
话音落下,玄卿微微睁大双眼,看向对面的李翠花。
师母天生口不能言,却耳力极强,即便是非常低微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故此绝不可能听错。
可五年前已死之人,怎么可能活过来把他师母绑了?
“此事我会调查。”沈玉衡声音稍顿,忽然转了话头,“对了,阿忱回来了。”
玄卿不可思议地轻声道,“真的?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忱失踪五年了,他本还以为是阿忱终于忍受不了沈玉衡那狗脾气才离家出走的,没想到居然还会回来,是不是钱花完了。
“刚回不久。”一提到谢忱,沈玉衡的声音显然温柔许多,“从今往后都不走了。”
闻言,玄卿抿了抿唇,不大认可地道,“定是你天天想把阿忱拴在身边,阿忱才嫌弃你想跑的,你还不反思自己,日后多给阿忱一些自由吧。”
沈玉衡:“……滚。”
他才没有被阿忱嫌弃。
话音落罢,符纸正好燃尽,玄卿拍去符纸残灰,脑海里仍旧琢磨着此事的疑点。
世上怎么可能有起死回生之术,除非是已经飞升成仙的人,否则此世间绝不可能把死人变成活的。
历来飞升之人本就寥寥,天道雷劫更是千载难求,就连沈玉衡这般渡劫期大圆满,几乎半步真仙的人也迟迟没有等到雷劫。
而且,白善既然已经派人抓到了他的师母,为什么不直接让封霄来威胁他,而是让青姬来?
青姬刚刚当上楚思佞的魔将,倘若他今日没有和楚思佞在一起,恐怕会认为是楚思佞派手下抓走了他的师母。
如此一来,他定会就此记恨上楚思佞。
玄卿愈发觉得自己猜测对了,白善兴许就是打算让楚思佞和他自相残杀!
这说明什么,说明白善的实力很弱,既打不过楚思佞,也打不过他,所以只能设计让他们两个人反目成仇。这样便一石二鸟,顺利除掉两个眼中钉。
他们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这个叫封霄的魔修,只要找到他,兴许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房门外。
楚思佞立在栏杆旁,漫不经心地看着楼下的戏台,芽芽坐在他身旁摆弄着那块师母的佩玉,像找到什么好玩的玩具般,乐不思蜀地玩着。
他垂眸看了一眼身旁席地而坐的小崽,低声道,“芽芽,地上凉,起来。”
芽芽专心致志地摆弄那佩玉,全然没听到他的声音。
无奈之下,楚思佞只得弯腰将小崽抱起来,拍去衣衫上沾染的尘灰,淡声道,“你在宗门里听爹爹的话么?”
小崽眨了眨眼,那对与楚思佞极为相像的桃花眼清澈干净,小声答他,“我最听爹爹的话了,爹爹说我是最乖的孩子。”
闻言,楚思佞纳闷地把小崽看了一圈,不明白他和玄卿如此性格怎会生出芽芽这样的孩子。
是不是当初抱错了?
楚思佞伸出手,用指背轻抚一下小崽柔软粉嫩的脸蛋,轻声问,“宗门里有没有人欺负你?”
芽芽拧着小眉毛,仔细思索片刻,“没人欺负我,但是咬咬哥哥偶尔会骂我。”
话音落下,楚思佞微微眯眼,语气稍沉,“他怎么骂你?”
“哥哥说我太笨了,迟早把我抓到魔域卖掉。”芽芽当时听完可害怕了,做梦都会梦到被咬咬装在小盒子里卖给魔修,然后一下子吓醒。
不过他的确是不太聪明嘛,咬咬哥哥也没有说错。
“是么,”楚思佞眸光轻敛,淡淡道,“我教你一招,让他以后不敢再欺负你,如何?”
芽芽挠了挠脸,轻声解释,“咬咬哥哥没有欺负我……”
他的儿子太善良了,日后要怎样在这群狼环伺的修真界生存?
楚思佞叹息一声,换了个方法又道,“你不想变聪明么?我教你一招,让他以后再也不会骂你笨,想学么?”
芽芽犹豫片刻,小声道:“我想先听一听。”
“好。”楚思佞唇角轻勾,附在小崽耳边低声说道,“回宗门之后,倘若他再骂你笨,你便将他关进没人会去的房间里,关上三天,任凭他如何求饶都不要放他出来,我保证他再也不敢骂你笨。”
芽芽呆呆地听着,下意识觉得这样做不好,有些胆怯地摇了摇头,“不行,咬咬哥哥会生气的。”
楚思佞眉宇微蹙,困惑问他,“他骂你笨,难道你不生气?”
“不生气呀。”芽芽毫不犹豫地答他,“咬咬哥哥觉得我笨还跟我玩,他肯定很喜欢我,为什么要生气?”
楚思佞倏然陷入沉默,良久,只摸了摸小崽的脑袋,“好孩子。”
这孩子如果交给他来养大,绝对不是现在这幅模样。
“王叔叔,你为什么要对爹爹这么好呢?”芽芽好奇地抬眼看他,“你们怎么认识的?”
楚思佞笑了笑,“成亲认识的。”
“成、成亲?”芽芽愣住,“你跟爹爹成亲了?”
爹爹怎么从来没跟他说过?
“是,”楚思佞抱着小崽走到隔壁房间门前,缓缓推开门,“我跟你爹爹成亲五年了,不过因为一些事情我们不得已分开,其实他很喜欢我,就像你喜欢咬咬那般。如果有一日爹爹生了我的气,芽芽要帮我。”
芽芽趴在楚思佞肩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爹爹为什么要瞒着他成亲呢?
“你说你们成亲了,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
闻言,楚思佞又低笑一声,将小崽搁在凳子上,“你。”
“我?”芽芽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却见楚思佞轻捧住他的脸,挪向了身旁,他这才发现面前竟放着一面银镜,镜面干净透亮,映照出他和楚思佞的脸。
“没发现么?”楚思佞意味深长地看向镜子里的小崽,循循善诱道,“你是我的孩子,是我和你爹爹生下来的孩子,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芽芽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楚思佞,分明没觉得相似,可经楚思佞这么一说,他越发觉得相像。
他伸出小手,轻轻抚摸上自己的眼睛。
真的好像。
原来他也像咬咬哥哥一样,有两个爹爹。
“那你怎么从来不来见我呢?”芽芽直勾勾地看着楚思佞,“为什么不和我和爹爹生活在一起呢?”
楚思佞神色微顿,“我说了,是因为一些事情,只是你还小,这件事不能告诉你……”
“你做了坏事对不对?”芽芽忽然打断他,“做了让爹爹不想原谅你的坏事,所以爹爹才会带着我离开你,是不是这样?”
楚思佞哑然失声,他没想到芽芽对待所有事都笨拙,唯独在玄卿的事上如此聪明。
他没有回答,芽芽更加确信事实就是这样,小崽撇开脸,从他怀里挣扎着跳出来,“我不会帮你的,我不帮欺负爹爹的坏人。”
“可我跟他现在已经和好如初,日后也绝不会欺负他了。”楚思佞试图朝小崽伸出手,却被芽芽轻巧地闪身躲开。
芽芽紧盯着他,义正言辞地道,“我只信爹爹说的话。”还有咬咬哥哥。
楚思佞看他那副认真模样,不由得也正色几分,“那芽芽要怎样才肯信我?”
芽芽沉思许久,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主意,板着小脸道,“写誓书,你要发誓一辈子对爹爹好,我就相信你。”
闻言,楚思佞挑了挑眉,爽快答应下来,“好,我写。”
一人一崽找出纸笔,芽芽说一句,楚思佞便写一句。
“第一,要永远喜欢玄卿。”
“第二,不可以欺负玄卿,不能让他哭。”
“第三,不要做坏人,要当好魔修。”
只要楚思佞三条都能做到,芽芽就相信他。
楚思佞忍着笑意,一字一句地按照小崽的话写下来,又将字纸推到小崽面前,“我写好了,你看看还有没有需要再添加的?”
芽芽煞有介事地拿起那张字纸看了看,一个字也不认识,他点了点头,说道,“没问题了,这样就够了,我会好好收着这张誓书,你也要一直记得今天答应芽芽的话。”
待到字纸上的笔墨晾干,小崽仔仔细细地把纸闾平折好,收进了衣襟内,又扬起笑脸朝楚思佞伸出手,“好了,现在你可以抱我了。”
楚思佞伸手将小崽抱进怀里,鼻尖嗅到芽芽身上和玄卿一模一样的香气,心头那块五年的空缺似乎被什么东西悄然填补圆满。
——他会做到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第66章
芽芽背着小包裹立在剑仙殿门前, 踟蹰良久,还是不敢推门进去。
爹爹和王叔叔说要一起去找大坏蛋白善和一个叫封什么的人的下落,担心他跟着会有危险, 便塞给他一张遁地符把他送回宗门了。
可是任务没有完成他却回来了, 咬咬哥哥肯定会嫌弃他没用的。
小崽从包裹里翻出给哥哥带的礼物,有好吃的松仁糖,漂亮的新衣服,还有他啃了半个舍不得吃完专门留给咬咬的小糖人。
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兴许哥哥看到礼物, 一高兴就会把他没做完任务的事情忘记啦。
想到这里,芽芽把礼物整整齐齐地放回小包裹, 紧张而期待地敲响了剑仙殿的殿门。
咚咚咚。
“有人吗?”
小崽软糯糯地唤了一声。
书案前,埋头苦写的咬咬听到这声音眼前一亮, 连忙搁下手中的笔, “爹爹, 是我小弟来了,我去开门!”
谢忱看了一眼书案前还在抄字的咬咬,摇了摇头,“你今天必须要抄完字才可以出门, 不然你的惩罚就会变成我的,咬咬希望爹爹受罚么?”
闻言,咬咬嘴角耷拉下去,拄着下巴继续写起来,“我不去就是了, 爹爹好歹叫他进来跟我说说话。”
谢忱抿了抿唇, 看着那张委屈的小脸,还是忍不住答应他, “不许出去玩,但他可以陪着你抄字。”
“爹爹他能替我抄吗,他可喜欢抄字了,真的!”
“不可以。”
“……那他不用进来了。”
片刻,谢忱还是打开了殿门,目光四下看了看,耳边传来有些羞涩的小小声音,他却没看到人在哪里。
“你一定就是咬咬哥哥的爹爹吧。”
他循着声音朝下看去,看到了一个抱着包裹的小团子。
穿着一身华贵难言的黛紫色锦袍,头上别着精巧别致的金玉簪子,一张小脸白嫩漂亮,好像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小童星。
谢忱眨了眨眼,不可思议地俯下身来,低声问,“你就是咬咬的朋友?”小弟这个词他说不出口。
小团子仰起头,甜甜应声,“对,我叫芽芽,问谢叔叔好!”
原来是芽芽!
谢忱惊奇地把芽芽看了个遍,又看了看他身边,“我认识你,你小时候我还给你当过一天临时爹爹呢,对了,为什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听到他的话,芽芽脸上微微泛红,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殿内传来一道冷嗤。
“还能为什么,他在那留着也没用,自然是被赶回来了。”
谢忱干咳了声,额头冒了些许冷汗。
咬咬这孩子说话实在太伤人了。
他连忙解释道,“肯定是芽芽有更重要的任务对不对,比如回宗门报信,或者……”
“没有任务,”芽芽抿着小嘴,揉了揉眼睛,无比诚实地答他,“爹爹说跟坏蛋打架的时候顾不上我,我可能会被一刀捅死,所以让我先回来了。”
谢忱:……
这真的是可以跟小孩子说的理由吗?
“看吧,我就说他是被赶回来的。”咬咬还不忘冷嘲热讽着补了一刀。
眼看芽芽神色更加低落,谢忱板起脸来,牵着芽芽走进殿内,“咬咬,不许这样跟好朋友说话,去给芽芽倒杯茶。”
咬咬眯了眯眼,目光落在芽芽身上,还是老老实实地起身走到桌边,提起茶壶倒了满满一杯茶,“喝吧,我爹爹赏你的。”
芽芽小心翼翼接过茶盏,又将怀里的包裹搁在桌上,“谢谢哥哥,我给你带了礼物回来。”顿了顿,小崽又从怀中取出一只精雕细琢的翡翠戒指,“还有这个,是爹爹让我带给谢叔叔的。”
谢忱感动地接过那枚戒指,没想到离开五年,玄卿居然还记着他,这戒指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玄卿出手实在太阔绰了,这下他都不知道要回些什么礼物了。
咬咬瞥他一眼,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那小包裹,淡声道,“我不要,我什么都不缺。”
闻言,芽芽眼眶更红了些,有些不死心地翻开小包裹,把新衣服拿给他看,“我给你带了好看的衣服,是在五灵城买的……”
咬咬看也没看,兀自走回书案边抄字,“没别的事你回去吧,我还有正事呢。”
他现在可没时间应付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
芽芽泪眼汪汪地看向谢忱,“谢叔叔,礼物……”
谢忱心疼地捧住他的小脸,取出手帕给他擦干净眼泪,低声道,“别哭别哭,我帮你说。”
他转头看向咬咬,“咬咬,芽芽给你买礼物是好心,你收下吧,今天的字也不用抄了,你们出去玩。”
芽芽好不容易回来,他总不能拘着咬咬不放,孩子正是爱玩的年纪,大不了他替咬咬偷偷抄完就是了。
听到谢忱的话,咬咬脸色骤然多了几分喜色,美滋滋地扔开笔,跑到谢忱身边亲了他两口,“爹爹你最好了,我们出去玩了,回来给你带橘子吃。”
小崽毫不客气地从芽芽手心夺过包裹,把旧衣服换下来,穿上新衣服,拽住芽芽便跑,“快走。”
芽芽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咬咬拽着跑出了剑仙殿。
他怔怔地看着咬咬,和咬咬身上的新衣服,“哥哥,你不是不要我的礼物么?”
咬咬整理好衣襟,斜睨他一眼,“你知道什么?”
他不这样,爹爹能心软放他出来么?
多亏了玄嬴初长了一张招人可怜的脸蛋,不然他今天恐怕真要被关在殿里抄一整日的诫贤书了。
芽芽似懂非懂地望着他,试探着伸手牵住咬咬,“我只知道哥哥穿这件衣服,真好看。”
他们两个穿的是一样的款式,只是颜色不同,咬咬身上这件是墨色的,看起来高深莫测,神出鬼没,好像什么世外高人似的。
“我穿什么不好看。”咬咬避开他的手,淡淡道,“你我已经五岁了,现在正是要避嫌的年纪,日后不要总是拉拉扯扯。”
芽芽眼巴巴望着他,小声道,“我爹爹没说过五岁不可以牵手。”
“玄卿没把你饿死都算好的,他哪里记得教你这个。”
“……”
芽芽自知嘴笨,从来没有一次说得过咬咬,便只好默不作声地跟在了咬咬身后。
咬咬顾自走在前面,眸光时不时落在芽芽身上,故作随意地问,“那天后来怎么样了?”
芽芽闻声抬头,不解地问,“哥哥说哪一天?”
咬咬:“就是你用应声符联系我那天。”
“哦……”芽芽绞尽脑汁回忆那天发生的事情,好多话在喉咙里酝酿,最后只慢吞吞地吐出一句,“后来没事了。”
“就这么简单?”咬咬指尖点在他的额头,一字一顿道,“我让你小心别的魔修,你没听进去?”
芽芽连忙握住他的手指,极力解释,“我听进去了,所以后来才没事的,谢谢哥哥。”
咬咬默了默,从他手心费力地抽回自己的指,奇怪地瞥了一眼芽芽。
这小傻子真的很喜欢碰他,而且一点分寸也没有。
“你要是真想谢我,就帮我个忙。”咬咬垂眸看向他,“我有本修魔的书被沈玉衡抢走了,你去把它偷回来。”
芽芽微微睁大眼睛,摆了摆手,“爹爹说我们正道人士是不可以偷东西的。”
“啧。”咬咬揽住他的肩膀,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哥哥方才说错了,不是让你偷东西,是让你帮哥哥拿回本来就属于哥哥的东西,明白么芽芽?”
芽芽望着近在咫尺的咬咬的脸,其实一个字也没听清,但还是呆呆地点了点头,“好,我帮你。”
咬咬满意地收回手,面色恢复冷淡,“愣着干什么,赶紧去。”
闻言,芽芽依依不舍地离开,还不忘三步一回头看向咬咬,“哥哥,我很快回来,你记得要吃我送你的糖。”
咬咬毫不在意地无视他,跳到树梢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懒散躺下。
今天阳光正好,适合好好睡一觉。夕阳下山前给爹爹买橘子,然后回去告诉爹爹跟玄嬴初玩得很开心,就这么定了。
*
“玄卿师兄真这么说?”唐春安不可思议地搁下手心的剑,又转头对身后的小弟子们扬声道,“今日就教到这里,你们回去好好练习,明日我会检查。”
五年过去,他现在已经是剑修高手,负责教导新弟子剑法。
沈玉衡端着茶,垂眸看向面前的棋盘,淡淡道,“他还说会暂时留在五灵城寻找白善和封霄的线索。”
唐春安坐到他身前,执起黑子刚要下,脸色变了变,“师兄你是不是动我棋子了?”
“……你说呢?”
唐春安讪讪笑了笑,“我认输我认输,咱们先谈正事。”
沈玉衡抿了一口茶,将棋子尽数拢起,压低声音道,“五年来,宗门的卧底该查的皆已查出来,唯独与白善相关的迟迟没有找到。”
他们在宗门排查了许久,找出的卧底还不等他们审问,全都毫不犹豫地自尽了。
有几次沈玉衡试图拦下,却发现他们好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了般,不等沈玉衡查出结果便爆体而亡。
他清楚定还有没被查出来的卧底存在,只是对方这几年一直蛰伏在暗处,又训练有素,他们根本无法找到破绽。
“你还是怀疑……宗主?”唐春安不情愿地开口,“前些日子宗主为了救一个丹峰小弟子,亲自去上元宗求药,这事你不知道?”
沈玉衡沉默下来,没有回答。
“宗主他绝不会是卧底,如果宗主是卧底,那我们这些人都成了什么?”唐春安拧紧眉头,沉声道,“我上山那时资质奇差,是宗主亲自挑中了我,觉得我是可塑之才,这么多年一直把我当成家人般照顾,就算他真是卧底,这宗门绝大部分人也都会跟着他变成卧底,这点你不清楚?”
沈玉衡何尝不知,正因为如此,他才是最不愿意怀疑宗主的人。
可他的职责就是守护这座前宗主留下的元禄宗,任何人,哪怕是宗主之子也绝不可以毁掉这里。
“沈叔叔,唐叔叔!”
忽然间,二人身后传来一道稚嫩声音。
沈玉衡回头看去,见到芽芽远远地朝自己招手,脸上笑盈盈的,可爱极了。
“芽芽回来了!”唐春安上前一把将小崽抱进怀里,揉了揉小脑袋,“别叫叔叔,叫哥哥就行,你爹呢?”
“爹爹还在做任务,”芽芽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又悄悄地看向沈玉衡。
会把书藏在哪里呢?
沈玉衡自然察觉到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道,“见过咬咬了么?”
“见过了,我还带了礼物。”芽芽声音微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不过没有带你和唐叔叔的。”
“没事,我们芽芽就算给我一巴掌我都得当成最好的礼物。”唐春安把小崽搁在自己的座位上,变戏法似的从怀里变出一块糖来,塞进芽芽的手心,“上回下山买的,芽芽尝尝甜不甜。”
芽芽把糖塞进嘴里,甜滋滋的,一下子就把来之前咬咬交给他的任务给忘了,“甜,梨子味的。”
沈玉衡一听他见过咬咬便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准是被人唆使来的。
这孩子哪都好,偏喜欢听咬咬的话,将来被咬咬卖了估计还会帮着数钱,这可如何是好。
第67章
谢忱窝在剑仙殿, 仔仔细细的学着咬咬的字迹抄着书,越抄越愤愤不平,沈玉衡留给咬咬的作业也太多了点, 这哪里是一个小孩子能抄完的, 就是他这么大一个人要抄完也得很久。
怪不得咬咬总想着逃跑,换做是他早就跑了。
心里骂了好多句,谢忱手上一点也没闲着,帮小崽抄了许久的书,直到夕阳西下才抄完。
他揉了揉酸痛无比的胳膊, 搬着小板凳到殿门口等小崽回来。
按理说这个时间沈玉衡和咬咬都该一前一后地回来了。
果不其然,谢忱遥遥望见小崽拎着一篮子橘子慢条斯理地从山阶上走来, 身后还跟着一个庞然大物。
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信小崽身后的是一只巨大的魔物。
头上长着犄角, 牙齿尖锐可怖, 浑身是血, 看起来像游戏里的副本boss——咬咬从哪里弄来这东西?
“爹爹,我打猎回来了。”咬咬熟练地拔出长刀把魔物肢解,沾满鲜血的手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把小篮子递给谢忱, “晚上吃什么呀,我想吃馍馍。”
谢忱看呆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接住他递来的小篮子,“咬咬, 这是……”
“哦, 回宗门的路上碰到它挡路,顺手干掉了。”咬咬头也不抬地答他, 以手化爪猛然掏进魔物的心口,把一个金灿灿的丹丸掏出来,“这金丹可以卖好多钱,明天交到祖母那,祖母会卖到鬼市。”
这里面还有沈晚潼的事吗??
“对了,别告诉沈玉衡,他不让我做这些。”咬咬提起沈玉衡便是一阵心烦,“他只会让我练剑练剑……练剑有什么用啊,哪有修魔来得实在,我们魔修天生就是要修魔的,爹爹你说对吧?”
谢忱哑口无言地看着他,许久,把脏兮兮沾着血和灰尘的小崽拉到身前,“伤着没有?”
咬咬满不在乎地抬起头,却撞进一双写满心疼的眼睛里,他神色微滞,乖巧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谢忱抿紧唇瓣,牵着咬咬一路走进内殿,打湿毛巾一点点擦干净小崽的脸,低声道,“爹爹知道你厉害,比爹爹要厉害得多,但是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一定要当心,千万不要受伤,否则爹爹会很难过的。”
他的声音温柔极了,好似一阵微风拂过耳侧,毛巾也暖乎乎的,敷在脸上很舒服,令咬咬情不自禁地把他的话全都听进了耳朵里。
换做沈玉衡,这会他已经吃上剑鞘了。
“爹爹,我以后要娶一个像你一样的道侣。”
小崽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谢忱有些哭笑不得地捏住他的小脸,“你才这么大一点就要娶道侣了?”
咬咬神色认真地道:“当然,如果找不到,我就终身不娶。”
谢忱被他逗笑几分,把小崽沾上尘土的新衣服脱下来,轻声道,“好,都依你,但是下回真的不能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你看芽芽送你的新衣服都弄脏了。”
咬咬这才发现那衣服上沾染的血渍,眉头微皱,“得快点洗干净,不然就洗不掉了,这事也不要告诉玄嬴初。”
谢忱欣慰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咬咬知道心疼了,对嘛,好朋友送的衣服就是要好好珍惜才是。”
“不是,玄嬴初看到铁定又要哭,哄他太麻烦了。”
谢忱:……
咬咬换上自己的旧衣服,瞬间浑身舒爽,“对了爹爹,你看见玄嬴初了没有?”
闻言,谢忱狐疑地望向他,“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玩了么?”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咬咬脸色一僵,连忙改口道,“是,我们玩了一会他说累了就先回来。”
“真的?”谢忱不大相信,芽芽看起来那么黏咬咬,怎么会先行一步回宗门?
“真的。”咬咬轻咳了声,赶紧转移话题道,“我突然想起来玄嬴初也喜欢吃橘子,爹爹,我拿两个给他送去。”
说罢,不等谢忱回应,他从篮子里随手抓了两个橘子飞奔出殿。
待跑出老远咬咬才停下脚步,一边扒着橘子一边朝练剑台的方向看去。
玄嬴初都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偷到手,难道被沈玉衡发现了?
不过就算被发现也没事,沈玉衡可心疼玄嬴初了,绝对不会打他的。
练剑台。
“运气至虎口,你的力气太小,运用好灵气可以弥补这一点。”
在沈玉衡的教导下,芽芽紧握着长剑,飞身跃起,一剑刺穿了悬挂在树梢的酒壶。
小崽满脸喜色,把长剑收回剑鞘,回头看向沈玉衡,“我学会了,这招好厉害,叫什么名字?”
沈玉衡沉吟一声,低低道,“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他随手使出的招数,向来不起名字的。
芽芽绞尽脑汁琢磨一会,“那就叫破风剑法。”他前天看小人书里学的。
“好名字!”唐春安十分捧场地鼓掌,“芽芽真是博学多才,将来定是我元禄宗的栋梁。”
沈玉衡抬眸看了一眼天色,淡声道,“今日就到这里。”
他该回去给阿忱和咬咬做饭了,不出意外的话,阿忱肯定在殿门口坐着小板凳等他。
芽芽有些失落地点点头,他喜欢跟沈玉衡学剑,爹爹教给他的天残剑法太难了,他一点也学不会,完全搞不懂闭着眼睛怎么使出剑招,现在他会的所有剑法都是沈玉衡教的。
一行人准备离开时,远处忽来了个小道童。
“沈师兄,宗主有任务传你,请速速前去。”
话音落下,沈玉衡和唐春安对视一眼,皆有种不详的预感。
唐春安率先出声,“你去吧。”
沈玉衡抿了抿唇,将长剑悬于腰间,起身方要跟着道童离开,却听唐春安突然在身后低声道,“师兄,无论怎样我们都是一家人,对吧?”
闻言,沈玉衡回头看他,唐春安身形笼罩在阴翳里,眼底却流露出一丝无助,就好像多年前他第一次听说宗门里有卧底时一样。
许久,沈玉衡轻声道,“是。”
他们一直都是一家人,从前是,日后也不会改变。
芽芽望着沈玉衡离去的背影,虽然他不聪明,却对气氛相当敏感,他感觉得到好像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可是那些好像都是大人们的事,与他这样的小孩子无关。
他揣着唐春安给的糖,跟唐春安和其他小弟子们挥手告别。
刚走两步,脚下猛地一顿。
等一下,他好像不是来练剑的。
坏了,他把哥哥交给他的任务给忘了!
小崽脸上浮现一抹惊恐,急急忙忙地追着沈玉衡的方向跑去。
此刻,登天殿内。
沈玉衡深吸一口气,缓缓步入殿内,抬头看去,萧善身边围着许多凡人家的小孩,正嬉闹着找他要糖吃。
他俯身行礼,低低唤了声,“宗主。”
“玉衡来了?”萧善像是刚刚才发觉他到来一般,将膝头的孩童抱到一旁,轻笑着道,“你看看,这群小子,又跑来我这闹腾了。”
沈玉衡沉默不语,又听萧善不紧不慢道,“他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前些日子叫魔修毁去了村庄,爹娘都没了,无依无靠,我看了实在可怜……”
他长叹一声,身旁的孩童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仍是一味地要跑到他怀里。
“我打算着等他们再长大一些,干脆叫他们当外门弟子。”萧善温声道,“虽然这么做的确是麻烦了些,但是总该让他们有个吃住的地方啊。”
沈玉衡缓慢抬眸,淡声道,“一切由宗主定夺。”
萧善笑了笑,拍了拍身旁的座位,“过来坐,你又跟我说这样生疏的话,从前爹还在的时候,你我关系最好,长大反而愈发陌生了。”
听他提起先宗主,沈玉衡神色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隐忍,他未置一词,只是静静坐到了宗主身边。
这感觉有些别扭,奇怪。
他甚至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和萧善坐在一起说话是什么时候。
从前他们的关系的确亲密,同住一殿,抬头不见低头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行渐远?
大概是萧善当上宗主之后吧,身份有别,他不能不懂礼数。
“今日找你来是有一件要事,”萧善把孩子们交给身旁的道童带去内殿,复又偏头看向沈玉衡,“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拜入元禄宗的么?”
沈玉衡眉宇微蹙,指尖在袖内蜷缩,“知道。”
他怎么可能忘记,那时他初出茅庐,倚仗一身好剑法,肆无忌惮地去各地除魔,却意外染上了一种疫病。
那时恰逢先宗主萧不吝路过除魔,将沈玉衡救下,从此他便欠萧不吝一条命,他曾发誓会还这条命。
萧不吝死了,现在这条命是萧善的。
他会一生践行他的承诺,绝不反悔。
萧善意味深长地低声道,“现在我有一件私事不得不解决,可此事危险重重,以我一己之力无法办到,看在我爹曾救过你性命的份上,玉衡,你愿意帮我么?”
沈玉衡沉沉地看着他,时隔五年,整整五年,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
“愿闻其详。”
第68章
天元殿房梁上, 芽芽收敛气息,小心翼翼地趴在横梁上朝下看去,正正好能够看到和宗主聊天的沈玉衡。
他得赶快想办法把书偷到手才行。
“太好了, ”萧善仿佛松了口气般, 分外感激地看向沈玉衡,“我还在想倘若你不答应,我当真是半点办法都没有了。”
沈玉衡淡笑了声,“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萧善叹息一声,低低道, “玉衡,我的确是走投无路才来找你。距元禄宗东北七百里处有座离恨山, 曾是碧落真仙埋骨之地,你可知道?”
离恨山四处皆是悬崖峭壁且极寒无比, 听闻碧落真仙曾在山巅悟道飞升, 引得无数修士飞蛾扑火般前去离恨山证道, 却毫无例外全部葬身于此地,哪怕是年轻时的沈晚潼,亦没有踏足过离恨山半步。
他心头一坠,又听萧善缓慢开口, “我是肉体凡胎,到了离恨山山脚恐怕就会生生冻死,可我实在需要山巅上的神药羡仙花来治病。”
顿了顿,萧善颇为感慨似的挽起袖口,那本就细瘦的胳膊此刻竟已骨瘦如柴, 好像血肉都被吸干了般触目惊心, “玉衡,我活不久了, 可宗门需要我,天下众生也需要我,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沈玉衡目光落在他的胳膊上,怔恍了瞬,“什么时候的事?”
“不久前,我去给百姓们施粥时,染上一种怪病,李长老为我诊过脉,说我大概没有几月好活了。”萧善垂下眼睫,自嘲地笑笑,“我自知这些年对宗门没什么贡献,所以才想着去为百姓施粥,最起码也算是替宗门行善事了,像我这样的废人,能做的也只有这些,没想到却……”
“我会救你。”
沈玉衡毫不犹豫地开口,令萧善微微一愣,他轻抿了下唇,温声道,“你可能会死。”
“我知道。”沈玉衡平静望着他,“我会救你,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不是么?”
对上沈玉衡洞黑的瞳孔,萧善倏然避开了他的视线,从怀中取出一颗蕴含着火焰的宝珠递给他,低低道,“这枚火焰丹你吃下,兴许可以帮助你抵御严寒,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活着回来。”
沈玉衡接过那火焰丹,眸光微顿,他抬起头,在萧善的注视下将丹药搁在齿间咬碎吃下。
“弟子告退。”
踏出门槛前,他倏忽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萧善,“宗主,弟子忘记禀告你,阿忱回来了。”
萧善神色微顿,抬眸看他,微微露出些许笑容,“你是说咬咬的爹爹?他回来是好事,你怎么看着不高兴?”
沈玉衡负剑而立,定定地望着他,“弟子是想说,等我回来,宗主可愿意给我和阿忱做媒,许我们二人成亲?”
萧善有些错愕地道,“你要跟他成亲?”
“是。”沈玉衡无比笃定地回答,“成亲之后,我会和阿忱离开宗门,找一个偏僻之地就此隐居过凡人的生活,还望宗主开恩。”
话音落下,萧善愣了半晌,笑了笑道,“好,我答应你。”
听到他的话,沈玉衡却没有萧善想象中那般欣喜,他沉默许久,转身离开,连句道谢也没有,背影在天光下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
萧善坐在原地,眸光掠过沈玉衡喝过的半杯茶,忽地覆手将茶盏打翻。
茶水溅流四溢,破碎的瓷片永远无法复原。
萧善冷笑了声,指尖狠狠掐进掌心,隐忍着心头几乎沸腾的妒火。
多么高高在上的剑仙?
分明飞升成仙对他而言唾手可得,却选择和一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魔修隐居山林。
天资斐然的沈玉衡,受人仰望的沈玉衡,永远不会出错,永远站在高处,永远让所有人望尘莫及。
哪怕沈玉衡性情孤高不近人情,宗门依然有无数弟子崇拜他,想要成为他。
哪怕萧善的陷阱低劣到三岁孩童都看得出来,沈玉衡却宽容无比,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救他。
那他这个宗主算什么?
他们早就不是一家人了,从萧不吝当年决意要把宗主之位交给沈玉衡开始,他们连陌生人都不再是了
——只是仇人。
“宗主……”小道童走进殿内,从地上敛起茶盏的碎片,低声道,“您既然想要他死,为什么还要给沈玉衡火焰丹?”
萧善漠然地转动眼眸,看向地上的小道童,牵起唇角笑了笑,“那不是什么火焰丹。”
小道童不解地抬头看他,却听萧善温柔开口,仿佛只是为了解答他的疑惑,声音极轻极慢,“那是锁灵丹,虽能使身体发热,却会令他法力全失。”
话音落下,房梁上的芽芽险些脚下一滑,整个人跌下去。
什么??
宗主为什么要害沈叔叔?
法力全失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肯定会死的啊!
芽芽悄然从房梁上遁走,焦急地跑向剑仙殿的方向,一路上都没瞧见沈玉衡的身影,却意外地迎面撞上了咬咬。
“哥哥!”芽芽心跳快得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见到咬咬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宗主要害沈叔叔!”
咬咬掰着橘子,冷不丁听到他这么一句,眉头微皱,“说什么胡话呢?”
“我没有说胡话,宗主要害沈叔叔,宗主给了叔叔一颗丹药,但是那丹药会让沈叔叔失去法力!”
芽芽语无伦次地说着,咬咬的眉头越发锁紧,“你是不是没偷到书故意编的瞎话,编也编得像些,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宗主怎么可能会害沈玉衡?有什么理由么?
“我没有说谎,哥哥,我从来不说谎的。”芽芽急得快要哭了,“我亲耳听到他们说那是锁灵丹……”
话音落下,咬咬神色骤然凝固,声音严肃,“你说什么?”
“那是锁灵丹……”芽芽呆呆地望着他,小心地重复了一遍。
咬咬眸光沉下,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芽芽,一把抓住他的腕子,“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锁灵丹,他曾经在修魔的禁书上看过,那丹药是魔修研究出来专门对付人类修士的药,极品锁灵丹甚至可以让沈玉衡这种修为极高的人一夜之间法力尽失。
他记住这个丹药本来是想等找到后喂给沈玉衡吃,这样他就可以逃跑了,没想到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达到了目的。
虽然他讨厌沈玉衡,但是从来没想过让沈玉衡死掉,要是沈玉衡死掉,他下半辈子的斗争目标都没了!
而且沈玉衡要是死掉,爹爹会伤心的。
不管芽芽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必须得去告诉沈玉衡。
*
此刻,剑仙殿门前。
“芽芽送给咬咬的新衣服,穿上可好看了,可惜弄脏了,我洗了好久才洗好。”谢忱把那件华贵漂亮的新衣服展示给沈玉衡看,沈玉衡从他手中接过,仔仔细细地搭在了晾衣绳上。
“玄卿哪来这么多钱?”沈玉衡沉思片刻,脑海里隐约浮现了某个魔尊的身影,嘴角微抽。
“不会是又和楚思佞牵扯上了吧,这个蠢货,上回吃过亏还不长记性。”
谢忱听不得他骂玄卿,瞪他一眼,从怀里取出玄卿送的翡翠戒指,“玄卿肯定是自己挣的钱,他还给我买礼物了呢!”
沈玉衡瞥他手心的戒指一眼,风轻云淡地道,“这算什么,你喜欢,明日一早我们下山买更好的。”
“我不要,我有玄卿给的就够了,这是我们友谊的见证。”谢忱把戒指宝贝似的塞回怀里,连戴都舍不得戴。
沈玉衡眯了眯眼,把最后一件咬咬的里衣随手甩到晾衣绳上,“现在就下山,走。”
谢忱:……
怎么又较真起来了,沈玉衡真不经逗。
他连忙伸手拦住沈玉衡,低声道,“我不缺戒指了,你送我点我喜欢的行不行?”
沈玉衡神色稍松,轻轻应声,“嗯,你说。”
阿忱想要什么都可以,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他也一定摘下来。
“我想要一车牛粪。”
沈玉衡:?
谢忱兴奋地道,“最近田里的灵草长得特别好,要是有粪肥估计可以长势更好!”
沈玉衡陡然沉默下来,半晌,分外艰难地开口,“可以,但你没有更想要的?”
闻言,谢忱仔细琢磨了会,“那就给咬咬买点好吃的吧。”
“你想要的,不是谢咬咬想要的。”沈玉衡无奈地捧住他的脸,低声补充道,“贵一点的。”
谢忱眨了眨眼,“我想不出来。”
他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
闻言,沈玉衡沉思片刻,从指间取下储物戒,塞进谢忱的手心,“想出来就去买。”
这是他还完玄卿欠的债之后攒下来的。
谢忱随意看了一眼,被里面的数目惊到,有些诧异地看向沈玉衡,“这么多钱?”
沈玉衡点了点头,“我的全部家当。”
听到这话,谢忱开玩笑似的说,“干嘛都给我,你这样好像是要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似的。”
沈玉衡神色忽变,错开了谢忱的目光。
“怎么了?”谢忱笑意微敛,怔怔看他,“你真的要走吗?”
沈玉衡指尖轻轻抚过他皱起的眉头,低声道,“是有一个任务,但是我一定会回来。”
谢忱抿紧唇瓣,轻握住他的手腕,“又是宗主给你的任务?”
沈玉衡微微颔首。
“你明知道他有问题,万一这次……”
谢忱还没说完,沈玉衡忽然俯身下来吻住他的唇,极其克制又珍重地轻吻,令谢忱心头忽跳了瞬。
“没有下次了,阿忱。”
“还完最后一笔债,我与他从此两清了。”
谢忱怔忡地看着他,半晌,伸出手,抱住了沈玉衡颤抖的肩膀。
又一次,谢忱感受到沈玉衡无能为力的痛苦,听到了他亲手斩断血脉的声音。
第69章
咬咬和芽芽冲进剑仙殿, 两个小崽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着。
“爹爹,沈玉衡呢?”
“沈叔叔在哪,快出来呀!”
眼见两个小崽都开始翻炉灶了, 谢忱连忙叫住他们, “什么事这么着急?他去山下买菜了。”才走没一会呢。
咬咬深吸一口气,一把攥住了谢忱的手,“他是不是明天要去做一个任务?”
谢忱有些讶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他不许去!去了会没命的!”咬咬从来没有露出过如此紧张的神色,吓了谢忱一跳。
“怎么了, 你慢慢说。”
咬咬和芽芽赶紧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给谢忱,谢忱听了, 却只是怔愣片刻,喃喃自语般道, “怪不得。”
沈玉衡一定是知道宗主给他设下了陷阱, 所以方才才会那么难过, 决定要亲自了结他们之间的恩怨。
可是万一沈玉衡没法活着回来呢?
谢忱心头又忍不住担忧起来,尽管知道沈玉衡是主角攻应该不会死,但是世事难料,万一真像沈晚潼当年算出的命格一样, 沈玉衡会在这次任务死去呢?
这样的话不就正好被沈晚潼算对了么?
更何况,沈玉衡自己并不知道他是主角攻,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明知是个火坑,却非要往里面跳么。
三十岁前, 寿元耗尽。
只想到这预言, 谢忱也开始坐立难安起来,和两个小崽一样无头苍蝇似的在殿内来回地踱步。
沈玉衡怎么买个菜这么慢啊!
到底去哪里买了, 赶紧回来啊!
半刻钟过去,谢忱和两个小崽总算在山阶上看到了沈玉衡提着菜篮的身影。
谢忱还没开口说话,就见咬咬跟安了弹簧似的冲出去,跑到沈玉衡身边一通乱摸,“火焰丹呢,放哪了?”
沈玉衡微微错愕,他还从没有被咬咬如此主动亲近过,比起这个,他更好奇,“你怎么知道?”
“别废话了,丹药放哪了?”咬咬急切地摸索着,甚至已经开始翻沈玉衡的菜篮子。
“我吃了。”
话音落下,咬咬动作一僵,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沈玉衡淡淡重复,“我吃了。”
“那丹药会让你法力全失!”咬咬恨铁不成钢地扯住他的衣襟,转而又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没事,没事的,只要你不去做任务就行了,你不许去,听到没有?”
沈玉衡垂眸看他,神色柔软几分,伸出手在小崽的发顶揉了揉,“我会回来的,别怕。”
咬咬怔愣地看着他,猛然扯开他的手,“你一定要去?”
“嗯。”
沈玉衡决定好的事情,绝不会有任何更改。
一切皆由他而起,是他让萧善走上邪路,他必须亲自了结。
至于那羡仙花和火焰丹究竟是不是真的,都不重要。
咬咬震撼地看着他,忍不住在他胸口砸了一拳,“你不管我和爹爹了,还有祖父祖母,宗门的大家呢,你都不在乎么?”
沈玉衡握住他的手腕,困惑地道,“你就这么肯定我一定没办法活着回来?”
谢忱连忙把小崽抱进怀里,“咬咬是为你着想,他担心你。”
“那还用说?”咬咬怒视着沈玉衡,冷冷道,“没有法力,你去了有什么用,肯定会被冻死在山上,下辈子你不要当我爹了,我没有你这样的爹!”
沈玉衡挑了挑眉,隐约觉得这话好像有些熟悉,当初他离家出走前沈晚潼似乎也是这么说的。
“沈玉衡,能不能不去……”谢忱其实早就想说这句话,只是他同样也清楚,沈玉衡绝对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并不是别人三言两语就会改变的人。
闻言,沈玉衡失笑出声,把手心的菜篮递到谢忱的手心,“阿忱也觉得我必死无疑?”
谢忱抿了抿唇,他自然知道沈玉衡很难死掉,但是听着孩子们一唱一和说的话,心里不自觉地就担忧起来。
“我去做饭,吃完饭再说,如何?”沈玉衡走进大殿,却被芽芽挡在身前拦住。
“沈叔叔……”芽芽眼睛红红的,好像早已经哭过一次,轻轻拽住沈玉衡的衣角,小声道,“你别去,你要是死了,哥哥就没有爹爹了。”
半晌,沈玉衡回眸看向家里三个泪眼汪汪的哭包,叹息一声,“我已说了很多遍,我不会死的。”
“你怎么保证?”咬咬的声音都染上了几分哭腔,把脸埋进了谢忱的肩头,“你保证不了。”
沈玉衡无奈地立在原地,认真解释道,“离恨山是碧落真仙的埋骨之地,碧落真仙当年也没有用法力庇体,是用肉身硬扛雷劫飞升的,骨肉消散,魂魄飞升。故此离恨山才成了所以想要飞升成仙的修士的必经之路,倘若我连这一座山都攀不上,更遑论飞升了。”
还有一点,他从未跟阿忱和孩子们提起过,他原本就会在三十岁前死去,这是母亲为他求的道祖卦象所言。
如果他真的会死,那他就没办法跟阿忱成亲,他不会让阿忱给他守寡的。
所以,无论如何,他必须在离恨山飞升,他早就没有多少时间了,或许这就是最后的机会。
“你要飞升?”咬咬和谢忱异口同声地问。
谢忱隐约记得沈玉衡飞升好像是一个关键的剧情点来着,但是原剧情好久远他都快忘了个一干二净了。只是他隐隐记得,好像是玄卿和沈玉衡两人一起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才飞升的……
那个……好像叫双修。
“嗯。”沈玉衡敛眸看他,低声道,“怎么,觉得我做不到?”
谢忱思绪还在双修上面,听到他的声音猛一激灵,连忙回神答他,“我不是觉得你做不到,我只是……觉得太难了。没有法力,在天寒地冻的悬崖峭壁悟道飞升,硬扛雷劫,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听到他的话,沈玉衡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其实也没有特别难,至少还有宗主给的火焰丹可以取暖。”
谢忱默了默,感受到他掌心滚烫的温度,抽回手,小声嘀咕道,“你还挺乐观。”
如此说来,宗主也算间接帮了沈玉衡一把,那火焰丹除了会让法力消失外,竟然真有让身体变暖的功效。
咬咬抹了抹眼睛,还是很不理解地看他,“你飞升干嘛啊,你在宗门过得还不好么?”
沈玉衡飞升之后他不就更打不过了,不对,这个不是重点。
“我不飞升日后岂非更难制服你了。”沈玉衡把小崽从谢忱怀里接过,又牵起芽芽走进内殿,“先吃饭,你有什么牢骚吃完再发。”
咬咬抿紧嘴,在挣脱沈玉衡的怀抱和继续让沈玉衡抱一会之间,带着几分自我厌弃地选择了后者。
算了,勉强让他抱一会,就当临终关怀了。
不一会儿,沈玉衡做好饭,谢忱和芽芽端来碗筷,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着热腾腾的饭菜,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心里满是对沈玉衡的担忧和不舍。
就连最爱吃饭的谢忱都只吃了一碗。
芽芽同样食不知味地啃着馍馍,边吃边悄悄揉眼睛。
一顿家常饭吃得好像散伙饭一样。
谢忱是因为有话想说,比如原书剧情里双修的事……可当着孩子们的面他说不出口。
忽然间,芽芽身边亮起一道灵符,他轻轻抓住符纸,里面传来了玄卿的声音。
“芽芽,想爹爹没有?”
芽芽听到玄卿的声音眼泪又要掉下来,揪着灵符从凳子上跳下来,“我爹爹给我传音了,叔叔我先出去一下。”
说罢,小崽起身离开,咬咬正好吃完饭,也眼眶红红地从凳子上跳下来,“他爹爹给他传音了,爹爹我也先出去一下。”
谢忱:……连理由都懒得找直接照抄了嘛。
两个小崽离开,谢忱终于可以和沈玉衡好好聊一聊飞升的事,他小心斟酌了一下措辞,轻声道,“你要去离恨山飞升,需不需要提前准备些什么东西?”
既然沈玉衡没打算把道祖卦象的事情告诉他,那他就继续装不知道好了。
闻言,沈玉衡沉思片刻,“没什么需要。”
离恨山除了极寒之外,没有其他危险,飞升所经历的雷劫更加不需要准备任何东西,就算准备了也没用。
他知道阿忱担心他,于是还是补上一句,“临走前我打算回家一趟,告慰一下父母亲,陪我一起?”
谢忱肯定会陪他去,只是,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他点点头,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其实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你飞升了。”
沈玉衡神色微顿,抬眸看他,“阿忱在鼓励我?”
“不是,是真的梦到了。”其实没梦到,但是小说里一般都是这么解释的,谢忱干咳一声,继续神神叨叨地道,“但是我梦到的是,你和玄卿一起飞升的。”
话音落下,沈玉衡几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嘴角微抽,“你最好下一句不是要说我跟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飞升的。”
谢忱刚要说这句,听到他的话险些咬到舌头,有些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怎么知道?”
“你先前还说我和玄卿注定会在一起生孩子,很难猜么?”沈玉衡拿起一块馍馍,塞进他嘴里,淡声道,“死了这条心,多吃点饭。”
吃那么少,晚上定会再饿。
谢忱咬了一口馍馍,还是有些不甘心地开口,“我知道你和玄卿没可能,玄卿也不会愿意跟你做那种事,我只是想让你考虑一下……双修飞升。”
话音落下,沈玉衡动作一滞。
“什么?”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是,就是双修……不是会增长法力么,说不定可以飞升呢?”谢忱越说越没底气。
沈玉衡盯了他一会,忽然轻笑出声,“你要跟我上离恨山?”
谢忱的确是这么想的,他垂下脸,耳朵红得厉害。
“然后在双修的时候一起被雷劈?”
谢忱恼羞成怒地抬头,捂住了他的嘴,“怎么这事让你说的这么难听呢?”
沈玉衡却好像听到什么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般,止不住地笑着,伸手把谢忱拉到膝头坐下,“阿忱,你那些梦好像从来没有成真过,以后还是少做些这种梦。”
谢忱被他说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紧咬着下唇,有些羞赧又有些愤愤地道,“我还不是想帮你?”
脸侧倏然被一只温暖的手捧住,沈玉衡缓缓抬起他的脸,直勾勾盯着谢忱的眼睛,低声道,“倘若双修真有用,得从现在开始抓紧时间,等到上山再双修岂不是太晚了些?”
沈玉衡的话令谢忱双腿软了软,他忍不住推开沈玉衡几分,“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万一明天……”
“没有万一。”沈玉衡沉沉看他,“我说了会活着回来,就一定会活着回来,就算只剩一口气,也会从离恨山回来。”
他做出的承诺,绝不反悔。
谢忱眼巴巴地看着他,良久,用力抱紧了沈玉衡。
“好,我相信你。”
第70章
大殿外, 芽芽在应声符里把发生的事全部告诉给玄卿,心急如焚地道,“爹爹, 沈叔叔一定要去离恨山。”
“离恨山, 沈玉衡要飞升?”玄卿虽也有些讶然,却一点也不似芽芽想象中震惊。
“而且宗主还给沈叔叔吃下了让法力消失的丹药,爹爹,怎么办?”
玄卿挠了挠脸,轻声道, “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问问他等我回宗门之后, 和他一起去离恨山行不行?”
在他身后,楚思佞侧耳听了一嘴, 被玄卿嫌弃地推远些。
芽芽愣了愣, 还以为玄卿没听清楚他的话, 连忙又道,“爹爹你不能去,那里真的很可怕的,咬咬说没有一个人能从那座山上活着回来!”
“爹知道。”
他们刚找到有关封霄的线索, 正在去追查的路上。玄卿借着路边清澈的河水照了照自己潇洒帅气的容颜,捋开额头碎发,不甚在意道,“可是爹也想飞升啊,你让他等等我, 我跟他一起去, 还可以帮他护法呢。”
就连楚思佞这种平日里屁事不干只知道杀人取乐的魔修都想着飞升,他自然也盼着早日飞升了。
当然,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沈玉衡又先他一步成仙,凭什么这人做什么都比他快,还有没有天理了?
听到这话,楚思佞终于还是忍不住瞥了一眼玄卿,“夫人不管白善了?”
玄卿从河边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等我跟沈玉衡飞升回来,区区一个白善,手拿把掐。”
楚思佞眼眸微眯,语气渐淡,“飞升并非易事,等他探完路再去不迟。”
不过,若是沈玉衡先死在离恨山,那便另当别论了。
玄卿想了想觉得这话有些道理,那离恨山向来传得邪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去了未必能应对。
万一沈玉衡死了,还得留个人去给他收尸不是?
思及此处,玄卿转而对芽芽道,“不必管沈玉衡,他定好的事谁去劝说都没用,你照顾好自己,还有咬咬哥哥和谢叔叔,有什么事就立刻用应声符传音给我。”
比起沈玉衡,他更担心宗门里的人,毕竟上次沈玉衡一走,宗门就出了事。
他现在人在外面,一切只能靠芽芽的消息。
符纸那头,芽芽有些失落,却还是乖乖地道,“我知道了爹爹。”
很快,符纸燃尽。
芽芽抬眼看向对面的咬咬,小声道,“对不起哥哥,我帮不上忙了。”
听到芽芽的话,咬咬面色阴郁,低沉道,“这事本就跟你没关系,他自己要去死就让他去,我也不管了。”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可芽芽还是能察觉到他心里不好受,犹豫了阵,缓缓上前牵住了他的手,把他拉进怀里抱住,就像玄卿平常哄他时那般温柔地哄着咬咬,“哥哥,你别担心,我们再想其他的办法。”
两只小小软软的手牵在一起,咬咬忽然没了声音。
芽芽有些担心地偏头看去,却见咬咬脸上滑下一颗晶莹的泪珠。
他从来不哭的,甚至还总是嘲笑芽芽和别的小孩们是哭包子。
这还是芽芽第一次见到咬咬掉眼泪,不由得吓了一跳。平日里见到魔修都不会害怕,那么坚强的哥哥,居然也会哭么?
芽芽慌乱地用袖子帮他擦掉眼泪,轻轻道,“别哭别哭,我一定帮哥哥想出办法!”
绞尽脑汁,芽芽终于急中生智想出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对了,听说在道祖像前发愿很灵的,咱们去求求道祖爷爷保佑沈叔叔飞升,一定会成真的!”
咬咬从他怀中仰起脸,吸了吸鼻子,“你傻吗?你跟我都是魔,道祖怎么可能会帮两个半魔的忙?”
芽芽见他有了回应,稍稍放心些许,“道祖爷爷在天上看着,他肯定知道我们都是好孩子,会帮忙的,而且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咬咬默了默,回忆自己短暂的五年魔生,好像没有一天在当好孩子。
“还是算了,这种事根本没用,你回去休息吧,我现在没事了,不用管我。”
芽芽抿了抿唇,觉得现在咬咬或许更需要沈玉衡和谢忱陪伴,只得无奈道,“好吧,那我回去了,哥哥再见。”
他走进内殿和谢忱沈玉衡挥手道别,走前还被谢忱塞了好多好吃的果脯蜜饯,还有一篮子新鲜的小橘子。
片刻后,两个小崽立在道祖殿前,面面相觑。
芽芽惊喜地看向他,“哥哥,你也来了?”
咬咬干咳了声,故作镇定地答他,“我路过而已。”
“哦……”芽芽有些可惜地道,“我正要去帮沈叔叔发愿呢,哥哥真的不一起来吗?”
咬咬有些别扭地挪开脸,良久,轻轻道,“你帮我求吧,你比我听话,比我天资好,所有人都喜欢你,那什么道祖肯定也会喜欢你的。”
芽芽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会,忽然明白了咬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爹爹说过,有的时候人说出的话并不是本意,而是为了掩藏自己的内心。
是不是哥哥其实很想来求愿呢?
想到这里,他神色微顿,猛然伸出手拽住咬咬跑进道祖殿,“两个人求,道祖爷爷才听得见啊!”
咬咬被他强拉进来,脸上还是有些不自在,可他抬起头看到庄严的道祖像,想要离开的脚步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芽芽跪坐在蒲团上,诚心诚意地开口,“请道祖爷爷保佑沈叔叔飞升成功,他是好人,是我哥哥的爹爹,一直都在保护宗门的大家,如果变成神仙也一定会是好神仙的。”
咬咬看着他给道祖跪拜,磕头,心头那点微不足道的不自在好像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他扯起蒲团,跪在芽芽身旁,缓慢闭上双眼,“请道祖保佑沈玉衡活着回来,我愿意用我一辈子再也不杀人做代价。”
话音落下,芽芽有些诧异地偏头看他。
这对于哥哥而言是多么沉重的承诺啊,哥哥向来下山不杀两三个魔修不回宗门的。
“那我也许愿,如果沈叔叔活着回来,我愿意用一辈子当好孩子做代价。”
“你这算什么代价,你本来就是啊。”
“对哦。”
两个小崽一边坐在蒲团上,一边你一言无一语地跟道祖叽叽喳喳地聊着天,聊到兴处,还把道祖像前的贡品点心全吃光了。
至于他们的愿望道祖有没有听见,愿不愿意帮忙,大概只有天上的神仙们才知道了。
*
翌日,沈玉衡带着谢忱和咬咬回了沈家。
其实他这次来不止为了告慰父母,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那就是请沈晚潼到元禄宗坐镇,如此一来,就算沈玉衡离开宗门,宗门内也不会出事。
对于沈玉衡打算飞升这件事,沈晚潼仿佛早有预料般并没什么波动,从沈玉衡执意学剑那天开始,她就知道事情会发展成如此。
“飞升之路是你自己选的,我无话可说,至于萧善……”沈晚潼提及萧善,总会想到萧不吝,她神色复杂,本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低声道,“罢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在她的记忆里,萧善一直都是那个会笑盈盈喊她干娘,会舍身相救百姓的善良孩子,就算萧不吝曾跟她说过萧善变了,就算沈玉衡也说萧善不对劲,可她总是无法把当年的善儿和他们口中的恶人联系到一起。
或许时间真的改变了很多事吧。
沈晚潼答应下来帮他坐镇宗门,当然也不全是看在沈玉衡的份上,也有想帮萧不吝守住毕生心血的原因。
“对了,阿忱和咬咬呢?”
她还没见到那个五年前逃婚的小王八蛋呢。
沈玉衡神色稍融,低声解释,“咬咬昨日一夜没睡好,今晨实在太困,阿忱先带他去了我的房间歇下,一会就来看你。”
“你看看你,让孩子和阿忱操多少心?”沈晚潼瞪他一眼,“你要是有你爹那般老实规矩,阿忱当年也不会如此嫌弃你成亲前跑了。”
沈玉衡:……
他没有被阿忱嫌弃……没有……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正是姗姗来迟的谢忱。
两人同时抬头看去,沈晚潼端起茶盏送到唇边,轻嗤了声,“你还知道回来?”
骗子,说好的安神草,一棵也没给她,现在开始她要坐地起价,五十棵才能把她儿子娶走。
“见过家主大人。”谢忱规规矩矩地给沈晚潼行礼,不紧不慢地从怀里取出备好的礼物,眨了眨眼,“先前答应好家主大人的东西都在里面了,我多备了些,一百棵。”
安神草产量很高,在他田里随手撒点种子就是一茬茬的草。
沈晚潼一口把茶喷了出来,半晌,她有些尴尬地避开沈玉衡和谢忱的目光,“回来就回来,带什么东西,又没人逼你。”
这孩子,未免也太懂她了。
谢忱和沈玉衡相视一眼,都忍不住露出笑意来。
气氛很快融洽,一家人坐在一起随意寒暄几句,沈玉衡便准备出发了。
他知道这条路很难,但,非走不可。
沈玉衡走后,谢忱思虑良久,还是从怀中取出了最后一张紧急联系符,那是他很早之前一直舍不得用留到今天的紧急联系符,原本想着在危急关头再用,现在看来正是时候。
指尖腾起一团魔焰,将符纸燃起。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主管?”
符纸那头很快传来声音,主管困惑地问,“小谢,怎么是你?”
谢忱斟酌措辞,谨慎开口,“我想问问,我当时买了小世界之后选了一个角色,现在我是不是真的已经变成那个角色了?”
“当然,假一赔一万啊!”主管信誓旦旦地开口,“你还信不过我吗?”
谢忱心头的石头坠落,脸上绽开笑意,“那就好,谢谢主管!”
“不用谢,你现在是我的客户,以后有事直接喊我就行,不用联系符,咱们的售后服务是十年内保修,任何问题都能来找我。”
谢忱:……!
主管,我下辈子还给你打工!
*
离恨山高耸入云,陡峭险峻,雪如被厚,凛烈寒风与阴湿雪水仿佛能够渗透进骨髓,抬起头难瞻山巅,唯见一片茫茫的冷雾。
沈玉衡垂下眼,伸手抚去眼睫上覆着的碎雪,终于借着长剑的冷光看清了自己的模样,面色发青,唇瓣颤抖,气若游丝。
状态很差,尽管有那火焰丹令身体发热,可离恨山上全是碧落真仙飞升时的凛冽剑意和雪山之巅的极寒北风,如今失了法力,再拖下去恐怕不到一个时辰他就会没命。
沈玉衡收起剑,眼底一片决然。
没有回头路可走。
雪山上,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很快被北风吹去,消匿得无影无踪。
指节被寒风吹裂,就连意识也开始不太清醒,离恨山极寒无比,凡人只在山脚待半个时辰就会冻死,从前只是听说过些许传闻,然而真到了离恨山,他才知原来冬日可以这样冷。
等回去见到阿忱,他要老实坦白,其实他从小到大都养尊处优,做了一辈子剑仙世家的大少爷,从未当过什么乞丐,当时安慰阿忱的话,只是他不想看到阿忱落泪随口胡诌的。
但是现在,他的确和当年的阿忱感同身受了。
雪,真冷啊。
像阿忱这样瘦小脆弱的人,究竟是怎么熬过街头行乞的冬天的?
幸好阿忱不在这里,阿忱最怕冷了。
沈玉衡混沌地琢磨着,几乎除了谢忱之外的事情都想不到了,身体被碧落的飞升剑气割开一道道伤痕,那些剑气像是要将他绞碎般狠厉无情。
浑身疼得厉害,伤口渗出血来,顺着衣襟一滴滴落入雪中,烫穿一个又一个雪洞。
良久,夜色更深,风不知何时忽然停了,也许是因为他快要爬到山巅的缘故,身体早已没了知觉,只在麻木地重复着前进的步伐,一刻也不敢歇下。
沈玉衡呼吸微弱,眸色极沉,就连他偶尔碰到山石磕绊一下也察觉不出来似的。
身上伤势似乎严重了些,血越流越多,却已经麻木。
沈玉衡脑海一片空白,只剩爬到山顶这唯一一个念头,忽然间,眼前骤然黑下,脚下不慎被浮雪滑倒,他整个人向后跌去。
霎那间,沈玉衡在陡峭的山壁上翻滚摔落,他顿然清醒过来,咬紧牙关,腾出只手拔出腰间长剑,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剑捅入坚硬的山石才勉强停下。
沈玉衡这时才发现,原来他的手早已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他怔了怔,抬头看去,原本近在咫尺的山巅瞬间遥远无比。
他真没用,倘若没有这一身天赋和法力,什么都做不到。
可转念一想,阿忱也没有这一身天赋和法力,不也拯救他无数次了么?
他要活着回去,他答应过阿忱。
说好的一诺千金,他绝不反悔。
沈玉衡默然地撑起身子,艰难万分地朝着山巅迈进。
漫天飞雪落在身上,沈玉衡的身影孤独而寂寞。
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会平安无事回到宗门,和阿忱成亲,那里没有风雪,四季如春,每日种一种菜,养一养猫,他会换着花样做好吃的饭。咬咬会慢慢长大,变得不再讨厌他,兴许还会成为下一位剑仙继承沈家的衣钵,不继承也没关系,只要不当魔修就好了,他们会是最幸福的一家三口……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他冒着风雪,用残破不堪地指攀上了顶峰,终于看到了山顶的风光——遍地皆是羡仙莲,天地间皆是一色的纯白。
沈玉衡将羡仙花摘下放入衣襟,脱力地跪倒在地,他仰起头,看到天边半露一线青,朝阳初升,狂风已止。
离恨山的雪,停了。
可紧接着,到来的却是一道紫电。
沈玉衡冷然望着那道紫电,将长剑插入身旁的山石。
来吧,让他看看,所谓的天道雷劫究竟有多么厉害。【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