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入夜, 五灵城内百福客栈。


    一道头戴斗笠的雪色身影悄然出现在客栈门前,身边还立着个同样头戴斗笠的小团子。


    客栈掌柜揉了揉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如此仙姿霞韵的修士, 怎会出现在五灵城这样偏僻的小地方,还带着个……孩子?


    “掌柜,一间天字上房。”


    雪衣修士的声音清冷极了,如同冬日房檐下偶坠的冰凌,澈然净透, 又蕴含一丝骄矜自持之意,令人隐隐想要窥探那斗笠下遮住的容颜是否也如这声音一样绝色。


    掌柜的一时看呆,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应声道, “上房一夜四百文。”


    闻言, 对方掩藏在斗笠下的眉宇微微蹙起, 语气略有不满,“这么贵。”


    “不贵了,这位仙尊,这是本店最好的天字上房。”掌柜耐心解释, 又小心翼翼道,“要不然,您住地字号?”


    “就要天字号。”雪衣修士毫不犹豫开口,“记账可以么,我是沈玉衡。”


    掌柜的默了默, 为难地开口, “先不消说您到底是谁,咱们店小, 概不赊账的。”


    “没听清吗?”雪衣修士指了指自己,有些不敢相信地重复,“我是沈玉衡。”


    掌柜的干咳了声,依旧客客气气的,“您到底住吗?”


    半晌,似乎意识到这招行不通了,雪衣修士叹息一声,从怀里取出一块玉,搁在柜台上,“我出来得急,没带钱,这块玉就当抵账了。”


    闻言,掌柜的从柜台上拾起那块玉,搁在橙黄灯笼下借着光仔细瞧了瞧,又笑了笑,把那玉放回去,“这玉啊,不值。”


    话音落下,雪衣修士不可置信地拔高了声线,“什么?这可是之前从魔宫里顺出来的!”


    他刚说完,又好像察觉到自己说错话般赶紧闭上了嘴。


    掌柜的脸色变了变,连忙把那玉塞还给他,“你说什么,这是从魔宫偷的,你你你……你这不是给小店惹祸事么!”


    雪衣修士接过玉,不解开口,“魔修的东西偷便偷了,算什么祸事。”


    “哎呦喂!”掌柜简直想从柜台跳出来去捂他的嘴,“这位仙尊,此话在五灵城可千万说不得,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五灵城啊,还能是什么地方。”


    掌柜:“……”


    见他是外地来的,掌柜只好耐着性子,给他讲起五灵城的事来,“这里地处三界交汇之处,在几大仙宗管辖之外,原本街上人妖魔都有,几年前的新魔尊来过之后,这里就彻底成了魔修的天下,我们这些凡人没有修为,那些厉害的魔修不屑于吃我们,这才让我们苟活至今。”


    听完他的话,雪衣修士显然有些吃惊,不可思议道,“怪不得城内魔气这么重,你们为何不搬走?”


    “搬走又搬去哪里?”掌柜苦笑了声,“五灵城外到处都是瘴雾,凡人离城三里就会被毒死。”


    听到这话,雪衣修士沉默下来,良久,摸出身上最后几块灵石,搁在了掌柜面前,“原本是准备给孩子买一件新衣裳的,你看看够不够。”


    “灵石可以,那些魔修间皆流通此物,够住很多日了,你等等,我找钱给你。”


    掌柜笑了笑,抽出一把钥匙递给他,回身到柜台内方要找钱给他,再转过脸来时,那雪衣修士已经带着钥匙和小团子不见了身影。


    良久,掌柜的叹了口气,将灵石收入柜台。


    又来一位。


    无论是怎样法力高强的修士,到了吃人不吐骨头的五灵城,都再没能活着出去。


    他们这些凡人倒没什么事,可五灵城对修士们而言却是十死无生的亡命之地。


    听说昨日那位魔尊也到了五灵城,好像是打算在此遴选一个新的魔将,现在估计正在五灵城最富贵的曼陀楼内夜夜笙歌吧。


    *


    天字上房内,小团子亦步亦趋地跟在雪衣修士身后,没想到身前人忽然停住脚步,小团子没刹住脚,一脑袋撞在了对方的身上,斗笠都被撞翻了。


    他捂住脑袋,眼底泛上些许泪花,“爹爹……”


    好痛好痛。


    雪衣修士转过身来,连忙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爹爹给吹吹,过来,芽芽。”


    芽芽乖巧地走到他面前,指了指额头,抿着小嘴道,“吹这里。”


    雪衣修士摘下头顶的斗笠,露出一张极为清俊的绝色面容,正是五年前从魔宫逃离出来的玄卿。


    玄卿俯下身子,在芽芽的额头上吹了吹,温声问,“好些没?”


    其实真正起不了多少作用,可芽芽却真的觉得好像不疼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软糯糯地轻声道,“不疼了,谢谢爹爹。”


    见小崽那副听话懂事的模样,玄卿忽然有些想哭,他强忍住喉头的哽咽,低声道,“对不起芽芽,爹爹不能给你买新衣裳了,爹爹没钱了。”


    费尽心机从魔宫偷了一块最好看的玉,谁能想到居然是假的,可恨的楚思佞,竟然买假货,故意的吧。


    “没事呀,我喜欢我身上这件。”小崽不知道为什么不能买新衣裳,但他不想看到爹爹不开心,芽芽伸出手,让玄卿将他抱起来,小声道,“爹爹别伤心,都怪我把东西弄丢了。”


    玄卿:……


    是啊,丢的偏偏还是他的荷包。


    “傻芽芽,爹爹怪你做什么。”玄卿把小崽抱进房里,搁在软榻上,“爹爹不应该把荷包当成靶子教你练飞镖的,是爹爹的错。”


    谁知道小崽一个飞镖过去,把荷包直接扎飞到天边去了,玄卿找了十里路,硬是没找着,现在浑身上下就剩几块碎灵石,好歹是把住的地方解决了,不至于露宿街头。


    明天一早就尽快去五灵城里寻找白善分。身的下落吧,完成任务好回宗门去。


    玄卿思绪飞回到五年前,那时他带着芽芽从魔宫离开,按照楚思佞给的线索一路追查白善,历经千辛万苦,五年时间杀了三个假白善。


    如果这次的白善还是假的,他真没脸回元禄宗了。


    沈玉衡没有线索都杀了七个,再这样下去肯定会被沈玉衡提前找到真白善的,到时候他这些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大家只会记住杀掉真白善的那个人,至于杀假白善的是谁,恐怕连客栈说书先生都不会提。


    他必须要在沈玉衡之前找到才行。


    玄卿钻进被窝,望着还在慢吞吞脱衣服的小崽,“过来,爹爹闻闻脚丫臭不臭。”


    芽芽乖乖抬起一只小脚丫。


    “不臭,但是也去洗一下。”


    “好~”


    小崽自己端着水盆搬着板凳,认认真真地搓洗着自己的小脚丫。


    玄卿拄着下巴看他洗脚,心头不由自主软塌下去。


    虽然生活没那么如意,任务没那么顺利,但是有小崽陪伴的每一天,玄卿都觉得很开心。


    尤其他的崽还那么的听话,懂事,可爱,还法力高强是个惊世天才,年纪轻轻(指五岁)就已经是化神期了,他这个当爹的真是想想就自豪。


    世上一切美好的形容词都可以安在他的芽芽身上。


    小崽洗完脚丫,玄卿立刻掀开被窝让他钻进来,一大一小把被窝掖得紧紧的,窝在一处说起悄悄话来。


    “考考芽芽,当今世上最厉害的修士是谁?”


    “是爹爹!”


    “不错不错,一分。当今世上最善良的魔修是谁?”


    “是咬咬哥哥的爹爹!”


    “哇,很棒哦,两分。最后一个问题,当今世上最坏的人是谁?”


    话音落下,小崽忽然噎住,脸蛋憋得红红的,“应该是沈、沈……不对,是楚思佞!”


    “好厉害,三题都对了,芽芽想要什么奖励?”玄卿忍住笑意,捏了捏那张可爱的小脸。


    傻孩子,其实无论哪一个答案他都会说对。


    芽芽在他胸口蹭了蹭,困意席卷上来,眼皮已经开始发沉,他小声呢喃道,“那,明天我想吃牛肉馅的羊肉包子。”


    玄卿:“……?”


    到底是牛肉还是羊肉?


    他本想再问问,可小崽却已经睡着了。


    罢了,小孩子嘛,明天估计就忘了。


    玄卿盖好被子,抱着芽芽放心地睡去。


    翌日一早,天色刚泛鱼肚白。


    芽芽揉了揉眼睛,把床上还在呼呼大睡的玄卿轻轻推醒,兴奋地念叨着,“爹爹,牛肉馅的羊肉包子!”


    玄卿迷迷糊糊睁开眼,听到这句,简直想打昏自己再睡一觉。


    这孩子,记性怎么那么好啊?


    他上哪找牛肉馅的羊肉包子?


    再者言,就算真有,那东西能吃吗?


    可是答应孩子的事情,怎好意思反悔呢……


    玄卿思索片刻,决定先带着芽芽上街逛逛,小孩子忘性大,没准看见什么好玩的就把这茬给忘了。


    一人一崽穿戴好出门,英姿飒爽地出现在了五灵城的街头。


    街上的人们见到他们,纷纷躲避开了视线,谁也不敢多看一眼。


    玄卿有些纳闷,随机走到一家肉铺面前,刚想低声问几句,却见对方猛然把帘子拉上。


    他怔了怔,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几道声音。


    “哎?生意不做了?”


    “做什么做,死人生意多晦气,这人一看就活不过晌午。”


    玄卿脸色微变,意识到或许是自己身上这身道服的原因才会导致百姓们这副态度。


    五灵城的百姓果然已经被魔修们吓怕了,彻底不再信任修士们。


    此地离元禄宗极远,一个天南一个地北,是属于其他宗门负责保护的城池,可那些宗门不知是何缘故没有出手除魔,所以才会让这里的魔修愈发猖獗。


    这世道……唉,造孽啊!


    玄卿觉得自己有必要杀几个修为高的魔修肃清一下这五灵城,把那些作恶的魔修全都吓跑,不过此事只能待他除掉白善分。身之后再做了,毕竟他现在身上的任务也同样重要。


    “爹爹。”芽芽忽然拽了拽玄卿的衣角,指向不远处人头攒动的地方,好奇地问,“他们在干什么,是不是在买好吃的?”


    玄卿循着他的小手看去,只见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大阁楼浮现在眼前,阁楼四周还飘扬着无数殷红的绸带,仿佛一朵在俗世间盛放的曼陀罗花。


    他揉了揉眼,甚至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嚯,哪来的,昨晚上还没看见呢。


    玄卿用神识感知了片刻,神色忽然凝重起来。


    ——好强烈的魔气!


    这地方昨晚估计是使了什么障眼法藏住了,能瞒住他的眼睛,看来这里的魔修的确有点东西。


    不过,再厉害的魔修,碰上他和芽芽今天也完蛋了!


    玄卿哼哼两声,拍了拍腰间的长剑,毫不在意带着小崽朝那阁楼前去。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厉害人物胆敢在他面前招摇过市?


    第52章


    曼陀楼, 楼顶赤红飞檐上。


    玄卿与芽芽稳稳落在檐角,一大一小对视一眼。


    “芽芽,怕不怕?”玄卿用指背蹭了蹭小崽的鼻尖, “这回可不比从前, 里面应该有个特别厉害的魔修。”


    芽芽好奇地朝檐下张望着,低声道,“芽芽不怕,芽芽已经是大人了。”


    他都已经跟着爹爹打过好多好多魔修了,有爹爹在, 他不怕。


    听到他的话,玄卿欣慰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给小崽身上施下一道隐去修为气息的法术,便带着小崽潜进了曼陀楼内。


    片刻, 两人身形出现在梁柱上, 玄卿朝下看去, 这曼陀楼内当真极致奢华,虽然不及魔宫,却比魔宫更多几分妖魔洞窟的味道。


    梁柱与墙壁上皆雕刻着九条缠绕在一起的竹叶青,令人看得头皮发麻, 一个巨大的花蕊样的正黄色高台坐落在曼陀楼正中,高台两侧摆满了华贵的桌椅器具,到处都坐着密密麻麻、各型各色的魔修与妖修。


    突然一道古琴声响,悠然而神秘的乐声顿然回荡在整座楼内,紧接着那琴声猝然急切高昂起来, 仿佛昭示着风雨欲来。


    随着琴声愈发激情, 高台四周竟迸射出无数道青色烟雾,连绵不绝, 此起彼伏,夹带着诡异迷人的花香气,钻进了玄卿和芽芽的鼻子里。


    玄卿赶紧用手帕捂住小崽的鼻子,生怕是什么毒雾。


    然而华丽而诡异的琴声在此时突兀崩断,高台上的浓雾烟尘纷纷散去,玄卿困惑地垂眸看去,只见那烟雾中走出一道极其妩媚妖娆的身影,如同深不见底的百尺潭中幽然爬出的黑青色水蛇,扭动着细瘦却有力的腰肢,在妖冶灿烂的曼陀罗花中热情肆意地舞蹈。


    看起来像妖,其实是魔。


    看来此地那个最强的魔修就是她了,估摸着该有个元婴左右的修为。


    玄卿窝在梁柱上,手心捏着根不知从哪张桌上顺来的黄瓜啃了一口,“芽芽,不要轻举妄动。”


    他只是想来看看此地的魔修与白善的分。身有没有关联,若是太早打草惊蛇,恐怕会给白善可乘之机逃走。


    小崽点点头,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高台两侧桌案上那些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


    看起来好好吃啊,肚子好饿。


    芽芽抿着小嘴,接过玄卿递来的吃了一半的黄瓜,抱在怀里啃起来,努力想象着手心的黄瓜是好吃的大鸡腿。


    高台上,女人的舞蹈结束,她就像普通的人类舞女一般,微笑着敛起裙摆,与台下鼓掌喝彩的众魔修温柔致谢,“多谢各位今日来给青姬捧场,妾身有礼了。”


    青姬?


    玄卿眉头微蹙,他听说过这个名字,似乎是曾经为害一方的魔头,不过这魔头也不归元禄宗管,而是属于其他大宗门。


    不是,别的宗门都在干什么?


    这一个个的妖魔鬼怪,到最后难道都让他们元禄宗收拾?


    玄卿忿忿地咬了一口芽芽手心抱着的黄瓜,继续认真看着下面的情景。


    青姬表演结束,扭动着身躯缓慢走到了高台边缘,朝着高台对面的方向羞涩行礼,“妾身见过尊主,尊主远道而来,妾身未能尽地主之谊,自知罪孽深重,还望尊主大人有大量。”


    从她说到尊主二字的瞬间,玄卿浑身猛地一颤,甚至不敢顺着青姬的目光看过去。


    不可能吧。


    那王八蛋分明五年没出过魔域了。


    “妾身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尊主的真面目,当真吃了一惊,原来尊主竟如此俊美,可惜妾身这会只能劳烦姐妹几个好好给尊主作伴,不能以身相陪。”


    青姬的声音还在如同魔音贯耳般钻进玄卿的耳朵,像是一道又一道妖孽鬼魅的低声诱哄,无形中勾住了玄卿的眼睛,带领着玄卿僵硬地转动颈子,抬眸看向高台前方。


    只见那雕龙檀椅上慵懒坐着一道他最熟悉不过的身影,周围还有一群美丽的莺莺燕燕竞相上前,用朱唇衔着酒杯为他献酒。


    那双摄魂夺魄的桃花眼底微含笑意,楚思佞漫不经心地轻拄着下巴,一身龙纹墨袍仿佛偶落花丛的墨色野蝶,幽谧而孤冷,令人莫名胆寒生畏,半晌,他在万众瞩目的视线中淡声开口,“无妨。”


    玄卿错愕地望着他,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楚思佞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此地距魔宫八百里有余,他来干什么?


    他心头顿然慌乱起来,下意识想要带着芽芽离开这里,却又忍不住再朝楚思佞看了一眼,目光落在楚思佞揽在舞姬腰间的手上,指尖微微蜷起。


    就连玄卿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如此复杂的心绪。


    他应该走了。


    说好的此生不见就是此生不见。


    玄卿把还在认真啃黄瓜的芽芽抱进怀里,起身刚要离开,脚下却好像黏住了似的难以动弹。


    他大爷的,再看一眼。


    高台上很快又上去几个人高马大的魔修,纷纷对着楚思佞吹捧殷勤着。


    玄卿仔仔细细听了一阵,发现他们居然是在选新的魔将。


    他忽然一阵紧张,在人群里寻找起叶无霜的身影。


    无霜,无霜呢?


    不会死了吧??


    好半晌,玄卿还是没找到叶无霜的身影,心头一阵难言的酸涩。


    看来楚思佞心底对他那点微不足道的好感已经彻底被时间磨灭了,所以无霜也跟着被磨灭了。


    是他害了无霜,无霜虽然是魔修,可她只顾着捞楚思佞的钱财好处,没怎么害过人,还在临夜阁照顾了他那么长时间。


    玄卿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觉得楚思佞可恶。


    怎么不遵守诺言啊,就算是魔尊偶尔也该讲讲信用吧?


    买假货,抱舞姬,杀手下,还有什么事是他楚思佞干不出来的?


    人品已经从各方面败坏到极致了。


    他愤愤不平地看向楚思佞,把芽芽搁在身旁,咬牙道,“爹爹今天有重要的事要做,芽芽你先回客栈等爹爹。”


    他倒要看看楚思佞还能干出什么事来。


    芽芽眨了眨眼,乖乖应声,手上掐了个遁地决刚要离开,余光却瞥见了自己正下方有一个端着大鸡腿的魔修走过。


    哇,是大鸡腿哎。


    他用小手扇了扇风,企图嗅到那大鸡腿的香味,可是距离还是太远了。


    要是能吃到那个大鸡腿,他就算不吃牛肉馅的羊肉包子也愿意。


    芽芽想问玄卿自己能不能去吃那个大鸡腿,可他抬起脑袋,却见玄卿神色严肃,想起玄卿说的很重要的事情,只得又忍了回去。


    他猛咽了一口口水,逼迫自己不要再看美味的大鸡腿,半晌,还是忍不住像是被那大鸡腿勾走了魂儿似的,两条小腿面条似的颤巍巍地朝着大鸡腿的方向走去。


    用隐身术,偷偷吃一口,应该没事吧?


    他就吃一口,保证不吃第二口。


    小崽给自己身上施了一个隐身咒,悄悄抱着梁柱缓慢滑下去,脚尖稳稳落地,急不可耐地奔着大鸡腿跑去。


    忽然间,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小崽猛地摔在地上,额头被擦破了皮,渗出一点血来。


    芽芽强忍着疼痛,眼睛仍然望着那只盘子里的大鸡腿。


    不能喊,玄芽芽,喊出声音就没有鸡腿吃了。


    然而小崽不知道的是,整座高台的无数魔修们都在他狠摔一跤后鸦雀无声。


    所有魔修,包括在梁柱上的玄卿都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朝着大鸡腿奔跑过去的小团子。


    嗯??


    那个小魔修怎么那么像他儿子??


    玄芽芽,你干什么去了!!


    而在高台边上奔跑着的芽芽,眼看手指就要碰到那盘子里油亮喷香的鸡腿时,后脖领忽地被人一把揪住,像抓小鸡一样轻松提了起来。


    “这是……谁家孩子?”


    魔修们面面相觑,谁也不认识,可他们都清楚一点,在楚思佞面前,竟然出了这样的岔子,这个孩子和孩子的父母恐怕都要没命。


    今日他们聚集于此都是来选魔将的,死一个少一个对手,要是因为这样一件破事丢了性命,那可就有乐子看了。


    他们幸灾乐祸地朝彼此看去,都希望芽芽是对方的孩子。


    半晌,没有人出来认领。


    小崽自己扑腾两下小腿,不满地威胁道,“放我下来,不然我、我要打你们了。”


    他的小嗓音奶声奶气,全然淹没在魔修们的议论声中。


    整座曼陀楼内,唯有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楚思佞神色微变,不耐烦地推开身旁凑上前来的舞姬,眼睛死死盯着高台上那不停挣扎着的小崽。


    那张脸,鼻子,眼睛,嘴巴——


    他太熟了。


    他倏忽抬起头,冷沉着脸将整座曼陀楼用神识扫视一遍,可还没等他找到要找的人,便见梁柱上飞快闪过一道雪色身影,严严实实护在了小崽身前。


    “是我的孩子,不好意思,我们走错了。”玄卿刻意压低了声音,用一顶斗笠把小崽的脸遮住,“我这就带这孩子离开,不打扰了。”


    他刚要走,周围却围上来几个魔修。


    “想走?”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今日我们在此迎接尊主大驾,竟叫你这不长眼的蠢货败了尊主兴致!”


    “尊主,请让属下把这臭修仙的杀了,人头用来给尊主表演杂耍,不知尊主可愿一看?”


    玄卿攥紧芽芽的小手,透过斗笠的罩纱朝不远处高高在上的楚思佞看去。


    他看不清楚思佞脸上的神色,心头更是一阵烦乱。


    这群该死的,偏来阻他!


    他不想被楚思佞认出来自己,更不想被楚思佞认出来芽芽。


    芽芽要是知道他父亲是一个这般左拥右抱又坏到极致的男人,该有多么伤心?


    半晌,玄卿下定决心,从他们手中飞快夺走小崽,转身就跑。


    跑!


    只要跑得够快,楚思佞肯定认不出他!


    然而他还没走两步,就被青姬挡在了身前。


    女子手心抖开一把贴满毒刃的折扇,惬意地舔了舔朱唇,眼底划过一丝狠辣的杀意,“这位客人,虽不知你如何闯入,可我们曼陀楼并非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有完没完啊?


    他就是进来凑个热闹,至于吗?


    玄卿无奈地抱紧小崽,他不敢拔剑,倘若拔剑,楚思佞定会一眼认出他。


    这可怎么办啊……烦死人了。


    正当玄卿一筹莫展时,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淡漠声音,他身形陡然一滞。


    “青姬。”


    青姬立刻换上一副甜美笑容,轻轻应着,“是,尊主。”


    “给这二位贵客……”楚思佞意味深长地咬重贵客二字,缓慢开口,


    “安排上座。”


    第53章


    话音落下, 整座曼陀楼的魔修皆愣住了神。


    楚思佞竟然非但没有被这修士惹恼,反而还要给他们上座,这是唱的哪出戏?


    无论怎么看, 都不像是楚思佞的作风。


    玄卿好像被这句话定在原地般, 半晌,压低嗓音道,“不了,我们马上就走,不打搅尊主的好事。”


    怀里的小崽眨巴眨巴眼睛, 看向高台上的楚思佞,有些怯弱地小声道, “我们不坐。”


    在他眼中,楚思佞身上的魔气磅礴得好似化作一条盘踞在曼陀楼内的凶煞恶龙, 阴郁的龙瞳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们。


    小崽忍不住抖了抖, 往玄卿怀中缩进去。


    好可怕。


    感觉要被吃掉了。


    楚思佞眸光渐深, 落在玄卿和芽芽的身上,眸光仿佛能够透过那斗笠的皂纱看到那紧张不安的面容。


    良久,他笑了声,声音却冷极了, “赐座。”


    玄卿咬紧牙关,简直想冲上去给他一拳。


    听不懂人话是不是,都说了不坐不坐。


    青姬的目光在楚思佞与玄卿两人身上流转片刻,虽仍有些一头雾水,可楚思佞的命令她不敢违背, 于是只得道:“来人, 快给二位贵客请到上座。”


    话音落下,玄卿和小崽立刻被身旁的魔修们簇拥着架到了楚思佞面前。


    他烦躁得很, 可偏偏又没有办法离开,只得抱着小崽抬眼看向楚思佞。


    玄卿在算,现在这个距离给楚思佞一剑能不能捅死。


    “别碰我,我自己会坐。”玄卿没好气地踹开身旁的魔修,在楚思佞玩味的视线里,背对着楚思佞坐下。


    芽芽窝在他怀里,小心翼翼地从他肩头探出半个脑袋,悄悄偷看身后的楚思佞。


    楚思佞拄着下巴,掀起眼皮看了小崽一眼。


    芽芽被他吓到,连忙缩回玄卿怀里,哆哆嗦嗦地蹭了蹭玄卿。


    好强的魔气,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厉害的人,比咬咬哥哥的魔气还要厉害。


    “爹爹,我怕,我们可以走吗……”小崽呜呜两声,抱紧了玄卿。


    他不懂为什么玄卿要和这个魔修坐在一起,可他隐隐能感觉到他和爹爹现在很危险。


    玄卿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安慰,“不怕,没事,有爹爹在呢。”


    楚思佞确实不好对付,他得先把自己这张脸换一换,思及此处,玄卿悄然在脸上施了个咒法。


    怀里的芽芽还想在说些什么,却见眼前走来一排端着丰盛饭菜的魔修。


    小崽哭唧唧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好像黏在那些饭菜上了似的,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可那些饭菜却越过了他们,被呈到了楚思佞面前。


    好想吃。


    芽芽眼巴巴地望着,不住地咽口水。


    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楚思佞微微勾唇,淡声对魔修们道,“把这些都呈给他们。”


    闻言,玄卿冷沉着脸,刚想回拒,手上却忽然湿了湿,他垂眸看去,小崽的口水都已经流到他手上了。


    玄卿:……


    罢了,楚思佞本就该这样伺候他和芽芽,吃他点东西又如何,就吃!


    梦寐以求的大鸡腿总算被搁到了眼前,芽芽试探着扯了扯玄卿的衣襟,“爹爹……”


    “吃吧。”玄卿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心疼地想,要是荷包没丢,他也不至于让芽芽饿成这样。


    是他这个当爹的不好。


    小崽脸上立马露出开心的笑容,兴冲冲地抓着大鸡腿啃起来。


    好吃好吃,好幸福。


    望着大快朵颐的芽芽,楚思佞展开折扇,掩住唇畔微微上扬的弧度,缓声道,“青姬,开始。”


    闻言,青姬立刻回过神来,俯身行礼道,“是,那便让妾身先在诸位面前打个样,在尊主面前献丑了,今日是遴选魔将的擂台,有谁愿与妾身打擂?”


    不多时,很快便有人应声。


    两人立在高台上,凶残地搏杀起来,青姬果然实力过人,其他魔修不是她的对手,打擂失败的魔修们无一例外都惨死在了她的手中。


    玄卿眉宇紧蹙,本想捂住小崽的眼睛不让他看到这血腥的一幕,然而小崽全神贯注地在吃饭,压根没有朝高台上看一眼。


    “爹爹,你尝尝这个!”小崽兴奋地用筷子叉起一块肚包肉,“是牛肉馅的羊肉包子!”


    玄卿:“……还真有啊。”


    他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心头的烦躁之意难以消减。


    他不知道楚思佞到底要干什么,这种无法掌控局势的感觉令玄卿很不舒服。


    不知过去多久,擂台上终于分出胜负,青姬以压倒性的优势成了最新的魔将。


    她笑容甜美,朝周遭围观的魔修笑吟吟道,“多谢诸位,今日青姬有劳各位承让了。”


    她越过众魔修,野心勃勃地看向了楚思佞,“尊主,妾身的实力,可还令您满意?”


    楚思佞的目光从玄卿和小崽身上挪开,平静中又有些敷衍,淡声道,“自然。来人,把魔将令玉交给青姬。”


    话音落下,青姬脸上笑容更深,激动地接过令玉,将那令玉高高举起对着天光瞧着,“妾身定会为尊主肝脑涂地。”


    玄卿随意瞥了一眼那令玉,忽然神色一滞,从怀里悄然取出那块自己从魔宫偷出来的玉。


    这也太像了。


    只是他偷的这块,显然比青姬那块还要奢贵精细。


    玄卿猛然想到很久之前,他与楚思佞腻在软榻上小憩时,他伸手摸向楚思佞腰间的薄玉,当时只觉得这玉好看极了,以为是楚思佞拿来臭美的普通佩玉,心想反正楚思佞也不会介意,便顺手塞进了自己兜里。


    他盯了一会手心的玉,心头颤了颤。


    坏了,好像不是假货,是魔尊令玉。


    玄卿赶紧把那玉塞回衣襟里,做贼心虚地灌了自己一口酒。


    辛辣刺激的酒味顿然溢满口腔,他难耐地咳嗽两声,脸上开始泛起些许绯色。


    好久没喝酒了,自从怀上芽芽就再没碰过酒,不过以他的酒量,不该这么快就喝醉才对。


    半晌,宴席终于正式开始,高台上的鲜血被清理干净,舞姬们身姿婀娜地跳起舞来。


    望着那些摇晃腰肢的舞姬,玄卿突然觉得有些天旋地转,头晕目眩。


    他迷迷糊糊地看向小崽,身旁的芽芽居然也有了重影。


    坏了,他好像……真的喝醉了。


    玄卿眼前忽然一黑,整个人趴倒在桌上。


    再醒过来时,眼前竟是一片赤色纱帐。


    他惊慌失措地爬起身,下意识地去找芽芽,却只看到桌边立着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醒了?”


    楚思佞摩挲着酒盏,雪发泼洒在墨衣上,那张白到不似活人的面容更显秾艳姝丽,回眸看他,唇畔微勾。


    玄卿的心脏瞬间蹦到了嗓子眼,他赶忙去摸头上的斗笠。


    斗笠还在,可是楚思佞该不会已经掀开皂纱看过他的真面目了吧。


    对了,他换过脸,就算楚思佞掀开面纱,看到了脸也认不出他的。


    玄卿稍微放心些许,又抿了抿唇,沉声问,“孩子呢?”


    “他吃饱了犯困,我命人带他到隔壁休息。”楚思佞搁下酒盏,语气平淡极了,足靴缓慢朝他靠近。


    见他走来,玄卿下意识想要起身逃离,却被按住肩膀推回床上。


    “楚思佞!”他急忙喊了声,对方好像根本听不见似的,只顾着解开腰间的衣带。


    怎么看楚思佞这幅样子,倒好像认出了他似的,可是这不可能啊。


    玄卿抓住他解衣带的手,不解地问,“你认识我?”


    “想太多了。”


    男人轻嗤了声,俯身压下来,掐住了玄卿的下巴,充满侵略性的目光在他的脸上一寸寸看过,沉沉开口,“我不认识你,也不想知道你是谁。”


    “那你到底想要……”玄卿挣扎了瞬,手腕却被猛然攥住,高高举过头顶。


    楚思佞唇角勾起一抹疯魔的笑意,腾出只手,不紧不慢地扯开了玄卿的衣襟。


    “我想要你。”


    自己送上门来,那就怪不了他。


    玄卿怔滞了瞬,还没来得及开口,唇便被严严实实堵住,那只游离的手毫不犹豫将他身上的衣服剥了个一干二净。


    心跳快到难以平复,急促而滚烫的呼吸仿佛要把玄卿彻底吞没进欲念的海浪。


    难以挣脱的手,无法逃离的怀抱,玄卿感觉自己被困在了楚思佞身下的方寸之地,慌乱中又夹杂着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渴望。


    “腿分开。”


    楚思佞语气强硬的命令让玄卿羞恼至极,他忍不住瞪了一眼身上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咬牙切齿地恨声道,“滚开,我警告你,不许再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这人也太随便了,他故意换了张奇丑无比的脸,看一眼都会想吐的那种,楚思佞居然也会喜欢?


    开什么玩笑?


    闻言,楚思佞身形一滞,忽地笑了声,“你想让我用什么语气?”


    玄卿脸上红得滴血,死死盯着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想让你跪下来,求我。”


    他就不信楚思佞听到如此狂妄的话还能忍受。


    楚思佞敛了笑意,“你是不是太得寸进尺了些?”


    听到他的话,玄卿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直接扯起自己的外衣便要往身上套,却被楚思佞一把攥住手腕。


    他偏头看去,只见楚思佞那双赤色的眼睛更加红得妖冶,心头不由发起怵来,倘若楚思佞真要来强的,他还真不一定能打过。


    半晌,楚思佞却忽然起身,弯下膝头,乖乖跪在了他面前,无比珍惜地轻吻他的手腕,“求你了。”


    玄卿眼睫微颤了瞬,慌乱地抽回自己的手。


    “我已照你说的做了。”楚思佞低低笑着,抬眼看向他,“现在,把腿分开。”


    玄卿:“……你这是求人的态度?”


    楚思佞起身将他按进软榻深处,不管不顾地捧住他的脸再吻上来,“还想我怎么求你,继续说,我照做。”


    他铁了心要把人睡到手,玄卿难以招架他猛烈的攻势,几句话的时间身上已经软得好像没了骨头。


    太熟悉了,实在太熟悉了。


    光是靠近嗅到彼此身上的气息,便无法自控地回想起曾经在软被里肌肤相贴的情景。


    “我有孩子。”玄卿突兀开口。


    楚思佞听到他的声音,随意应声道,“嗯,我知道。”


    “我还成亲了,有夫人。”


    楚思佞顿了顿,毫不在意地继续,“好,现在也知道了。”


    玄卿太了解他这副模样,一旦楚思佞想要什么,不弄到手绝不会罢休。


    良久,他闭了闭眼,干脆放弃抵抗,任凭楚思佞摆布。


    反正明早醒来一切又会恢复从前的模样,离开五灵城,他和楚思佞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五年时间,楚思佞一次都没有来找过他,哪怕他换了张脸,对于楚思佞而言也不过只是人生中一个过客。


    既然楚思佞都不在意,他为什么要在意?


    睡就睡,就当被曼陀楼里的小倌儿伺候了,还是个活挺好不用花钱的小倌儿。


    见玄卿不再反抗,楚思佞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动作也温柔起来。


    窗台檀香燃尽,一阵无名风起,吹动绯色的纱帐。


    耳边传来温柔的轻哄,玄卿恍惚以为他们还在魔宫,身下一片泥泞,脑袋也有些不清不楚了。


    “明日我迎娶你做我新的夫人,如何?”


    待玄卿听清楚思佞的话时,猝然睁大双眼,头脑瞬间清醒过来,“你说什么?”


    楚思佞直勾勾望着他,轻吻在他的唇角,“我先前的夫人厌弃我,带着孩子离家出走了,我娶你做新的,你可愿意?”


    玄卿连忙从他身下爬出来,还没爬远就被捉住脚腕带了回去,他赶紧抵住楚思佞的胸口,解释道,“不行,我不愿意。”


    “为什么?”楚思佞好似十分困惑般,歪着头看他。


    玄卿硬挤出一个笑容,干巴巴道,“我生了孩子,实在配不上尊主。”


    楚思佞低笑了声,轻抚着他的墨发,缓慢开口,“孩子我养。”


    玄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又胡编几句,“可我有夫人,已经过门了,我们感情很好。”


    楚思佞果然停顿了瞬。看来就算是魔尊也接受不了有妇之夫。


    正当玄卿松了口气时,楚思佞沉思片刻,忽然开了口,“无妨,我可以做小。”


    玄卿:???


    第54章


    “谢忱, 你安心地去吧,你的仇,我发誓一定会帮你报!”


    谢忱吐了一口血, 眼巴巴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一行热泪缓缓淌下,“大哥,不要为我报仇,我知道你爱的人一直都是他,就算他杀了我, 对我来说没关系的,你们一定要终成眷属, 白头……偕老。”


    男人抹了把泪,想要将他从地上扶起, 谢忱的身体却渐渐冰冷起来, 他愤恨地仰天长啸:“不, 不!为什么要夺走我最后一个兄弟!”


    伴随着男人的怒吼声,谢忱的魂魄逐渐抽离,再睁开眼时,面前站着的是主管。


    “不错, 只用五天就完成了任务,不愧是蝉联多年的最佳员工。”主管为他鼓了鼓掌,笑道,“角色无关大小,完成度高就是好角色, 谢忱, 你可以光荣离职了。”


    谢忱激动地抹掉眼泪,他也没想到自己只用了五天就把任务完成了, 一切都好顺利。


    主管把工资卡递给他,又伸手划拉过来两个小小的光点,“这里一个是你一直想要的种田文小世界,一个是你先前要买的仙侠文小世界,你打算买哪个?”


    听到这话,谢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有沈玉衡的小世界。


    见他如此果断,主管又笑了笑,“那你现在便选角色吧,我会把你送到指定地点,打算当主角还是当配角?”


    谢忱抬眼看他,有些羞涩地笑了笑,“我早已经想好了,麻烦你把我送到元禄宗山门口。”


    主管有些讶然地看着他选定角色,然后目送谢忱进入小世界内,在谢忱的身形完全消失之前,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般道,“对了,忘记告诉你,由于小世界流速不同,在你离开的五天,那个小世界过了五年。”


    话音落下,谢忱脚下一滑,整个人跌进了小世界里,临走之前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半晌,谢忱立在元禄宗山门前,许久没有缓过神来。


    主管刚刚说什么?


    五年?


    是听错了吧。


    谢忱颤颤巍巍地迈开步子,朝着元禄宗走去,眼前的一切都与他离开时没有什么两样,开山石,道门,大殿前练剑的小弟子……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已经过去了五年。


    他抿紧唇,试探着看向周遭的小弟子们。


    那些小弟子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纷纷投来好奇的视线。


    “你不是……神木仙子么?”


    谢忱眨眨眼,心头稍松些许,大家都还记得他,怎么可能有人过了五年还记得他呢,主管肯定是故意吓唬他的。


    “神木仙子回来了!”小弟子们倏忽激动起来,“快去告诉沈师兄!”


    谢忱被他们的反应吓到,呆了呆,想要上前拦住一个人问一问现在究竟过去了多久,可小弟子们却着急地朝着剑仙殿而去。


    谢忱心头坠了坠,莫名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听他们的语气,他好像真的五年没有回来了。


    如果真的五年过去,那这五年里沈玉衡该有多么伤心?


    分明他们刚拜见过祖母,又得了爹娘的祝福,谢忱却毫无征兆的消失了五年。


    还有咬咬,咬咬才那么小就没了爹爹,他该怎么办?沈玉衡独自把咬咬抚养长大,又该有多辛苦?


    谢忱浑身冰凉,不敢再想。


    他僵硬地挪动步子,一步步朝着剑仙殿而去。


    后背忽然被什么沁凉的东西抵住,谢忱愣了愣,下意识想要回头,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别动。”


    谢忱很快意识到,抵住他的东西不是别的,是一把剑。


    额头微微沁汗,谢忱连忙举起手,解释起来,“我是谢忱,是神木仙子呀。我不是坏魔修,能不能先把剑放下,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对方听到他的话,久久没有回应。


    谢忱有些着急,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你放过我好不好,我要去见沈玉衡和孩子,真的不能再耽误时间了,算我求你了。”


    许久,对方终于缓缓开口,“你真的是谢忱?”


    谢忱微怔了瞬,他怎么觉得这声音有点稚嫩,像个小孩子在说话?


    “我是谢忱。”谢忱好奇地想要回头看看,伸手轻轻碰了碰那抵住自己的剑尖,轻声问,“你是谁?”


    他缓慢转过身,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一个身穿雪白道服的小团子便扑入了他怀中。


    “你怎么才回来?”


    谢忱呼吸一滞,刹那间,天地间一片空白。


    “我好想你。”


    “你不要我了吗?”


    小崽的哽咽声如同致命的毒药,将谢忱的心一寸寸侵蚀得只剩下悔恨和疼痛。


    他俯下身子,颤抖着伸出手捧起那张小脸,“咬咬?”


    小孩揉了揉眼睛,露出一张与沈玉衡极为相似的面容,谢忱眼泪彻底抑制不住地淌下来,抱紧怀里的小崽,“咬咬,真的是我的咬咬……”


    “不是,是谢慕珩。”


    谢忱哭声戛然而止,眼泪还粘在眼睫上,茫然地问,“什么?”


    “是谢慕珩。”小崽蹙起眉头,擦掉眼泪,一字一顿地道。


    “爹爹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咬咬?”


    他不喜欢这个名字,听说是沈玉衡起的,简直难听得要命。


    谢忱怔了片刻,还没反应过来,又见小崽干脆利落地把长剑收入剑鞘,拉住他的手,“爹爹,你回来的正好,从今以后我们两个一起过,你带我走吧,我们去魔域生活,再也不要和沈玉衡见面了。”


    谢忱:“……啊??”


    他赶忙拽住小崽,担忧地捧住小崽的脸亲了亲,“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说?”


    咬咬眯了眯眼,缓慢凑近谢忱,沉声道,“没有理由,爹爹不愿意么?”


    谢忱蹲下身子,耐心地询问,“怎么会没有理由,是不是跟他吵架了?”


    闻言,咬咬抬起手,掌心凝集出一股浓烈的魔焰,他直勾勾盯着谢忱,眸底划过一丝暗色,“爹爹,我们都是魔,本就跟他不是一路人。”


    望着他手心那熊熊燃烧的魔焰,谢忱不可思议地挠了挠脑袋,结结巴巴开口,“你、你不是没有灵根天赋的凡人么?”


    “我是半魔,自然可以修魔,人类才需要灵根天赋,可沈玉衡不许我修魔。”咬咬收起魔焰,颇为依恋地揽住他的颈子,轻轻道,“在这里每一天我都过得不开心,每一天我都好想你,只有爹爹会理解我,对不对?”


    因为他们都是魔修。


    谢忱睁了睁眼,有些陌生地看着面前自己的崽,心头竟然萌生了一丝畏惧。


    他记得沈晚潼说过,先宗主与魔修生下了半魔萧善,没有天资,却性情极端。


    难道他的咬咬也是如此?


    不,不可以。


    谢忱郑重地把小崽抱起来,低声道,“我们不会离开这里,也不会修魔,爹爹也会和沈玉衡在一起。”


    咬咬窝在他怀里,不可置信地道,“为什么?”


    “因为爹爹喜欢这里,也喜欢沈玉衡。”谢忱毫不犹豫地开口,他做了很多努力才让宗门的弟子接纳他,又做了很多努力才和沈玉衡走到一起,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再分开了。


    做任务的五天里,谢忱每分每刻都在想念沈玉衡和咬咬。


    咬咬怔怔地看他,半晌,忽然掉下眼泪来,“爹爹不喜欢我么?”


    滚烫的眼泪掉进脖颈,谢忱顿然慌乱,伸手替小崽擦掉眼泪,温声道,“当然喜欢了,爹爹最喜欢你了。”


    咬咬把小脸埋在他颈子里,难过地哭起来,“那我们离开这里去魔域好不好,我不想见到沈玉衡,他好坏,总是打我。”


    “打你?”谢忱吃惊地望向他,把小崽身上看了个遍,“他打你哪里了?”


    小崽泪眼涟涟地抬眸,指了指自己的屁股,“这里。”


    谢忱拧起眉头,抿了抿唇,“为什么挨打?”


    “我只是犯了一点小孩子都会犯的错。”小崽使劲往他怀里蹭,可怜巴巴地说着,“他用剑鞘打我,还要给我立家法,爹爹,你不在他总是欺负我,我真的好想你。”


    谢忱虽然有些困惑,但又觉得这种事沈玉衡好像的确会做得出来。


    不过,沈玉衡要罚人一般都会有理由,绝不会无缘无故,除了玄卿以外,他一直都是对错分明的。


    看来只有见到沈玉衡之后才能知道真相了。


    一想到要见沈玉衡,谢忱还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


    五年不见,不知道沈玉衡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他没有说一声就消失五年,沈玉衡一定很难过吧。


    谢忱愧疚得摸了摸小崽的脑袋,低低道,“你放心,爹爹回来了,以后他不会再打你的。”


    小崽咬紧唇瓣,只得老老实实地靠在他身上,认命般闭上了眼。


    罢了,逃不掉了。


    他早该知道,除了自己谁也不能信。


    沈玉衡在宗门里一手遮天,这里所有人都崇拜沈玉衡,那些弟子已经盲目到没有任何原则底线的地步。


    他只有个叫玄嬴初的蠢货小弟,和一个叫玄卿的同盟,偌大的元禄宗只有他们二人还算清醒。玄卿了解他,支持他跟沈玉衡斗争,但是每到要挨打的时候都比他跑得快,一眨眼就没影了。


    一个两个都不靠谱。


    前些天玄卿带着玄嬴初出门除魔,现在在这元禄宗里他可谓是孤立无援,根本无法跟沈玉衡抗衡。


    只不过是在审魔修时失手把人打个半死而已,沈玉衡便将他关入悔过殿,足足三日,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他出来。


    至于么。


    他本以为谢忱回来便可以离开沈玉衡,可没成想,他心心念念的好爹爹,居然也像元禄宗其他弟子一样崇拜着沈玉衡。


    到底为什么,和他一起去魔域生活不好么?


    小崽抬起头,仔仔细细看着五年不见的爹爹。


    看起来就是个心思单纯好欺负的人,怪不得能够忍受沈玉衡,如果他想,肯定可以很轻易地把谢忱拐走吧——到时候沈玉衡还不得气死?


    第55章


    去往剑仙殿的路上下了一场蒙蒙小雨, 谢忱抱着小崽走到半道便累得气喘吁吁。


    孩子大了,抱一会就抱不动了。


    他把小崽搁在地上,牵住那软乎乎的小手, 一大一小走在湿漉漉的青阶上。


    “咬咬, 爹爹离开你这段时间特别想你。”谢忱回忆起过去,声音渐渐哽咽几分,“我还记得你当时小小的,不会说话,把你抱起来时会轻轻咬我的手指, 所以我们才会给你起名叫咬咬。”


    咬咬心里正盘算着如何把谢忱拐走,听到他的声音, 有些敷衍地道,“爹爹, 我不要叫咬咬了, 听起来像狗。”


    闻言, 谢忱忍不住笑了笑,低声道,“可是那时候真的很像一只小奶狗,在爹爹怀里拱来拱去的, 爹爹觉得咬咬这个名字很可爱啊,如果你不想叫咬咬,想让我们叫你什么呢?”


    小崽回过神抬眸看向谢忱,对上那双温柔宠溺的眼睛,忽然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还没有人对他这样轻声细语地说过话, 就好像自己在谢忱心中无比重要,无论他做什么都可以。


    这就是玄嬴初那么喜欢玄卿的原因么?


    “算了, ”咬咬撇开微微泛红的脸,抓紧他的手,“你随便叫吧。”


    他只是不喜欢沈玉衡,连带着不喜欢沈玉衡起的名字而已。


    听到他的话,谢忱果然高兴起来,忍不住捧着他的小脸亲了又亲,“我的咬咬怎么这么乖这么懂事啊,不愧是爹爹的好孩子,晚上爹爹给你做大餐吃。”


    额头又印上热情亲昵的吻,咬咬的耳尖更红了些。


    在宗门里大家总是说他性情古怪,只有谢忱会夸他乖巧。


    可若是谢忱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估计不会再这样夸赞他了吧。


    顿了顿,咬咬转念又想。


    他本来就不是好孩子,也不需要别人夸赞。他是魔,是很坏很坏的魔。


    正琢磨着,身前的谢忱倏忽停住了脚步,咬咬困惑地蹙眉,循着谢忱的目光抬眼看去,待看到面前人时,瞳孔微缩了瞬,连忙躲到了谢忱身后。


    谢忱怔忡地立在原地,凝望着剑仙殿前长身玉立的孤冷身影。


    对方仿佛早已等待多时,望向谢忱的眼底翻涌着意味不明的心绪。分明没有任何变化,可却让谢忱感觉陌生许多。


    喉头竟仿佛被一团湿软棉花哽住了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傻傻地看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沈……”


    话音未落,沈玉衡忽然动身朝他们走来。


    谢忱眼巴巴地看着他走到自己身边,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沈玉衡抱一抱他,对方却神色平淡地略过他,将他身后的小崽揪了出去。


    清冷薄凉的呼吸擦过脸侧,谢忱浑身一颤,心也跟着冷了下去。


    “谁准你出来?”


    沈玉衡声音极沉。


    咬咬赶紧抱住了谢忱,急切地道,“爹爹,他又要打我,爹爹!”


    谢忱很快回过神来,扯开了沈玉衡的手,将小崽抱进了怀里,轻轻拍着小崽的脊背低哄着,“咬咬不怕,爹爹在。”


    他抬眼看向沈玉衡,想要解释什么,对方却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便冷淡转身回了剑仙殿。


    谢忱眼眶热了几分,他知道沈玉衡心里肯定是难受的,想要听他的解释,可是他不是故意要不告而别,为什么要这样冷淡对他?


    “爹爹,你在难过?”


    咬咬愣了愣,伸出手去触碰谢忱脸上的泪水。


    谢忱抹了抹眼睛,勉强地牵起唇角笑着说,“没有,我见到你们太高兴了,这是开心的眼泪。”


    分明就是在哭。


    咬咬脸色骤然黑沉下去,袖内的小手微微蜷紧起来。


    平日里欺负他也就罢了,爹爹好不容易时隔五年回来,居然连他爹爹也要一起欺负?


    沈玉衡还是人吗?


    依他看,比魔还要坏!


    小崽眯了眯眼,趴在谢忱耳边小声道,“爹爹,一会进去不要理他。”


    谢忱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抽了抽鼻子,“为什么?”


    “听我的就是了。”小崽冷哼了声,捧住了谢忱的脸,帮他把眼泪擦干净,“爹爹放心,我有办法收拾他,我是万魔宗的宗主,我们万魔宗就是专门对付沈玉衡的。”


    谢忱:“……啊?”


    见他好像不信,咬咬耐心地掰着手指给他介绍起来,“我们宗门现在虽然只有我和玄卿、玄嬴初三个人,但是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壮大,爹爹,你想加入的话我可以把宗主之位让给你。”


    谢忱呆了呆,被他这么一打岔,连伤心都忘记了。


    “还是、还是算了吧。”


    他儿子怎么好像和别的小孩不太一样呢,正常小孩会在五岁建立宗门对付亲爹么……


    谢忱越想越困惑,不知道这五年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沈玉衡怎么会和咬咬的关系这么差?


    被他拒绝,咬咬也并不气馁。


    他知道谢忱需要时间接受,等谢忱被沈玉衡伤透了心,届时就会转而投向他的万魔宗了。


    一大一小牵着手走进剑仙殿,心思各异。


    谢忱打量着剑仙殿的陈设,一切都与离开前没什么区别,除却多了一些小崽平日里的东西外,还是那般干净整洁不染尘灰。


    他有些拘谨地扯开椅子,抱着小崽落座,四下寻找着沈玉衡的身影。


    去哪里了?


    半晌,沈玉衡端着泡好的茶水走入内殿,将茶盏搁在了谢忱面前,又冷然瞥了一眼咬咬,“出去。”


    听到他的话,谢忱连忙道,“别,我还想多看看他。”


    怎么能对咬咬这么凶呢,咬咬听了该有多么伤心啊?


    咬咬眯了眯眼,忽然抱住谢忱亲了一口,分外受伤似的小声说,“没事爹爹,我出去罚站便是,你想我了就出来看看我,我会一直等你,一直等……”


    谢忱的心都快要被小崽这一番话给说化了,他依依不舍地抓住小崽的手,不想让小崽离开。


    可在沈玉衡的冷眼相对下,咬咬还是走了。


    咬咬,他的咬咬好乖好可怜呜呜呜……


    谢忱望眼欲穿地盯着小崽离开的方向,整颗心好像都被小崽带走了,耳边忽然传来沈玉衡平淡的声音,


    “你不打算解释?”


    他瞬间回神,偏头看向沈玉衡,还没来得及开口出声,下巴便被一只冰冷颤抖的手扼住,紧接着呼吸也被温热的唇所吞没。


    谢忱有些艰难地仰着头,被迫承受着一个并不算温柔的吻。


    “嗯?”


    紧贴的唇微微分开,身前人的声音更冷更沉,甚至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意,


    “说,为什么?”


    唇瓣被碾磨成一片诱人绯色,沾染着迷离暧昧的水光,谢忱伸手抵在他肩头,难耐地喘息了声,“我……我不能说。”


    这是穿书管理局的规定,无论什么情况都绝不能暴露自己穿书者的身份,哪怕他现在已经离职,可毕竟还是生活在管理局的小世界里。


    身前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僵冷下来,缓缓松开了谢忱。


    谢忱试探着抓住他的手想要解释,却被沈玉衡躲避开。


    “沈玉衡,你听我说,”谢忱难免有些心急,他不想让沈玉衡误会他,“我发誓我绝对不是故意离开你们,是突然发生了很重要的事不得不走,沈玉衡,你相信我好不好?”


    沈玉衡从他脸上挪开眼,压抑着心口的郁火,低声道,“倘若再发生这样的事,你也会走,对不对?”


    谢忱赶紧举起手对他保证,极尽诚恳地道,“不会再有这种事了,我已经把所有事情都解决掉,以后我们不会再分开。我,你,还有咬咬,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


    沈玉衡定定地盯着他,良久,只低声道,“发誓有用么?”


    五年前,他们同样也是约定好了要成亲的。


    话音落下,谢忱抿紧了唇,强忍住眼眶的泪水。


    如果沈玉衡这样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阿忱,你最好用行动证明给我看。”沈玉衡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只是临走之前,他低声道,“一旦你对我许下诺言,我便会产生期待。可世事难料,你并不能保证能够允诺。既然如此,从一开始便不要说。”


    他再也经不起第二次。


    五年时间,他的人生没有多少个五年了。


    谢忱坐在原地,不住地用袖子抹着眼泪,越想越委屈。


    他不是故意要离开的,而且根本没有想到一走就是五年。


    他会证明的,从今往后他哪都不去就黏着沈玉衡,这样总可以证明了吧?


    好不容易回来了,沈玉衡却对他这样冷冰冰,甚至见他哭了竟然哄都不哄转身离开,沈玉衡不喜欢他了吗?


    谢忱哭了半晌,忽然闻到小厨房里传出一阵热腾腾的香气。


    他微微愣住,循着那香气走去,怔立在小厨房门口。


    ——原来沈玉衡没走,而是在做饭。


    是给他做的?


    谢忱躲在门外,一边吸鼻子一边偷看,好像是他最爱吃的笋泼肉丝面。


    真的是给他做的。


    谢忱突然更想哭了。


    他好想被沈玉衡抱抱,亲亲,揉揉脑袋。沈玉衡明明还是喜欢他的,为什么不现在就原谅他?


    小厨房内,沈玉衡早便察觉到门边的谢忱,搅动着锅里的面条,淡声道,“还有一件事。”


    谢忱冷不丁听到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偷看被发现了,有些尴尬地小声问,“什么事?”


    无论沈玉衡现在说什么,谢忱都愿意听他的。


    沈玉衡一刀剁下,案板上的红肉顿然被整齐切开,“我没有教好咬咬,以后他的事我来负责,你不要插手。”


    闻言,谢忱微微睁大双眼,下意识拒绝,“不行,咬咬也是我的孩子。他只是犯了小孩子都会犯的错而已,你不可以总是打他了。”


    怎么能打孩子呢,就算孩子犯错,也应该用更温柔的方法教导他。


    话音落下,沈玉衡执着菜刀的手顿了顿,脸上忽然露出令人胆颤的微笑,“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被他那样盯着,谢忱有些气势不足起来,小声道,“对啊。”


    沈玉衡将菜刀插进案板,直接越过谢忱便要去抓咬咬过来质问,却被谢忱连忙挡在身前。


    “沈玉衡,不行!”


    见他挡住去路,沈玉衡眯起眸子,目光落在了谢忱身上,“阿忱,我们的账还没有算完,你自己选,今日是要保他,还是保你自己?”


    谢忱咽了咽口水,为了小崽的屁股今晚不要被打开花,干脆咬紧牙关道,“那先算咱俩的吧。”


    沈玉衡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半晌,笑了声,“好,这是你自己选的。”


    头顶覆上一片阴翳,谢忱尚未想明白沈玉衡的话,眼前忽然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打横抱起,扔进了软榻深处。


    身前人不由分说地压下来,谢忱惊慌地抵住他的肩头,耳边却传来沈玉衡沉沉的声音。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管他,谢慕珩的账,全部算在你头上。”


    第56章


    身上外衣被胡乱扯开, 谢忱脸上红得滴血,连忙伸手握住沈玉衡的腕子,小声祈求, “别, 宝宝还在外面。”


    万一咬咬进来撞见可怎么办?


    沈玉衡垂下眼眸,挣开谢忱的手,将人抵在床头,“那你自己小声点。”


    谢忱错愕地想回头看他,后颈却被掐住, 摁进了软被中。


    他努力扬起头,攥住救命稻草般扯住了沈玉衡的一缕衣带, “等等,锅里的面条会坏的……”


    听到他的话, 沈玉衡硬生生被气笑了些, 手上力道更重, 将细瘦的腰狠狠压下,附在他耳边沉声道,“你先关心你自己比较好。”


    谢忱逃脱不得,手腕又被紧紧抓住, 只能在心底祈祷小崽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闯进殿里。


    他知道沈玉衡对他有气,把火气发出来,应该就会原谅他了吧。


    “那、那你快点。”谢忱怯怯出声,“也要轻一点。”


    沈玉衡攥住他的腰,毫无感情地笑了声, “看我心情。”


    “不行……”谢忱还未说完, 眼眸忽然睁大,剩余的话语很快便支离破碎得不成样子, 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出几声可怜的哀求。


    沈玉衡的手牢牢扼着他,不由他逃开,目光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充满攻击性地将谢忱浑身上下扫过,一言不发地把谢忱压得更低。


    五年里他一直在想,究竟为什么谢忱要离开?


    每次回到剑仙殿都期待着会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门前乖巧地等他,可是没有,五年内一次都没有。


    不想他么?


    也不想孩子么?


    阿忱的心当真会有这么狠?


    他清楚自己认识的阿忱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一日复一日,心头的悲痛与期待都渐渐化作了麻木。


    他开始做不好任何事,修炼时常常心境紊乱,几次险些走火入魔,照顾咬咬会心不在焉,无法耐心控制咬咬身上的魔气,性情亦愈发地孤僻冷漠、不近人情。


    就在他以为自己一生恐怕只能如此时,谢忱又无比突然的出现了。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解释,就好像他不是离开五年,只是离开五天,交给他的理由敷衍至极,甚至没有解释自己究竟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只是说他有重要的事。


    谢忱有不想说的权利,他也有不接受这样潦草的理由的权利。


    就这样吧,他会自己慢慢把一切从谢忱身上讨回来,届时兴许他们可以像从前那般没有隔阂。


    只是兴许。


    ……


    谢忱支着酸软无力的双腿,颤抖着爬进软被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脸上布满未干的泪痕。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沈玉衡是要把他杀了吗?


    “记住我今日说的话。”


    身边传来沈玉衡的沉静声音,谢忱赶紧又往软榻角落里缩了缩。


    “倘若不愿让我管教,谢慕珩犯的错,皆由你承担。”


    谢忱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不满地回头看他,小声抗议,“可我说的承担不是这样。”


    闻言,沈玉衡挑了挑眉,声音渐淡,“我说过你有选择的机会么?”


    谢忱:“……”


    好坏。


    沈玉衡变了,不像以前那么疼他了。


    他都已经什么都听沈玉衡的,怎么还是不肯原谅他啊?


    身上好酸好疼,好像快要被人生生揉散架了似的。


    谢忱委屈地裹紧小被子,眼睁睁看着沈玉衡穿戴整齐,一丝不苟地起身离开。


    真的穿上裤子就走了么?


    谢忱一下子更憋屈了,他现在需要好好考虑一下咬咬的建议——要不要当什么魔宗的宗主,打倒沈玉衡霸权主义。


    坏人。


    谢忱抹掉脸上的泪痕,一点点地老老实实穿上自己的衣服,强行忍耐下身体里奇怪的感觉,挪着步子走到桌边。


    桌上放着两碗面条,面汤清澈,肉丝油亮,香气扑面而来,引得人食指大动。


    他揉了揉眼睛,发现是重新做好的,心头那点憋屈稍微消散些许,谢忱执起筷子,捧着碗安静吃起来。


    好香,一吃才知道,原来他这么想念沈玉衡做的饭。


    对了,另一碗应该是给咬咬做的。


    谢忱放下筷子,起身走到殿外,果然看见了墙角里沉迷斗蛐蛐的小崽,温声道,“咬咬,进来吃饭。”


    咬咬回头看他一眼,“结束了?”


    谢忱:“……什么?”


    咬咬丢开手心用来斗蛐蛐的草叶子,缓缓踱步到谢忱面前,转个圈把谢忱前前后后都看遍,低声道,“他又弄哭你了?”


    谢忱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有些扭捏地干咳了声,牵住小崽的手,“说什么呢,快进去吃饭了。”


    咬咬乖乖给他牵着,低声道,“下次他再敢逼你做那种事,你就喊我名字。”


    谢忱脸上瞬间红透,不可置信地立在原地望着小崽,“咬咬……”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算了,”咬咬的唇角倏忽绽开笑意,轻声安慰他,“当我没说。”


    下次他会自己掐时间进去的。


    谢忱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直到被小崽牵到桌前坐下,手心被塞进一双筷子。


    “快吃吧,你最爱吃的面,平常他都不给我做的。”咬咬挑起面条狼吞虎咽起来,又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受欺负,方才我已想到办法治他,等吃完饭你跟我出去一趟。”


    谢忱呆滞地看着小崽,往嘴里塞了口面条,竟有种味同嚼蜡的感觉。


    这真的是他生出来的咬咬吗?


    “我们去哪?”


    咬咬笑而不语,只把碗里的肉丝夹到了谢忱碗中,低声道,“多吃点,爹爹,你太瘦了。”


    谢忱心头的困惑瞬间被小崽的孝心所感动。


    明明就是他的儿子嘛,又孝顺又乖巧,他居然对咬咬产生疑心,简直太不应该了。


    片刻后,谢忱立在山下的青楼门前,目瞪口呆。


    “爹爹,你喜欢长得好看的,还是喜欢会说话的?”咬咬叼着一片草叶,牵着谢忱便要往里走。


    谢忱赶忙拽住他,震撼开口,“我都不喜欢,我们来这做什么?”


    听到他的话,咬咬眉宇微蹙,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直接忽略了谢忱的后半句,“都不喜欢?”


    小崽四下环视一圈,抬眼看去,望见二楼上一个正在弹琴的男人,他随手指向那人,又问,“会弹琴,有才艺,这个你喜不喜欢?”


    谢忱头都大了,他从地上把小崽抱起来,低声道,“爹爹不喜欢别人,沈玉衡就很好,咱们快回去吧。”


    咬咬轻啧了声,把嘴里的草叶吐出去,“原来你喜欢沈玉衡那种类型的,虽然像他那种人世间罕有,却不是找不到。”


    周遭的路人纷纷投来好奇的视线,谢忱额头沁汗,连忙把小崽的嘴捂上,转身就朝元禄宗的方向走。


    小崽窝在他怀里,扒开他的手,兴致勃勃地道,“你知道上元宗的碎雪梨花剑顾澜之么,你见了他定然欢喜,他修为一样高深,也是个剑修,绝对合你胃口。”


    谢忱咬了咬下唇,不知小崽为什么会突然打起这样的主意,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不要别人,我只喜欢沈玉衡,这辈子只会跟他在一起。”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你只喜欢沈玉衡?”咬咬捧住他的脸,轻声道,“你这么年轻,应该多尝试,我们现在就去见顾澜之,他性格温柔善解人意,交个朋友也可以啊。”


    谢忱刚想拒绝,却见小崽从怀里掏出一张遁地符,根本不给谢忱阻拦的时间,一道魔火便将符纸瞬间烧尽。


    眼前风沙忽起,谢忱下意识闭上双眼,待到那狂风静下,身边的景色已经悄然变换。


    他睁开眼,面前立着一道竖石,上书五个大字。


    ——上元宗,剑峰。


    谢忱握着小崽的手,微微颤抖。


    傻孩子,把你爹带哪来了??


    他们可是魔修!!


    谢忱毫不犹豫地抱着小崽要跑,咬咬却忽然挣脱开他的怀抱,足尖稳稳落地,仰头看向梨树上。


    “爹爹,别跑了,大大方方的。”咬咬指了指树梢,分外礼貌地笑笑,“人家在看你呢。”


    谢忱呆了呆,抬眼看去,正好对上树梢上白衣剑客似笑非笑的眼神,他欲哭无泪地抱紧小崽,简直想求他快点走。


    “对不起,我们走错了!”谢忱把小崽推到身后,努力地跟对方解释,“我不是来做坏事的,我们是元禄宗的人。”


    对方没有回应,只是好整以暇地盯着他。


    谢忱害怕极了,又像想起什么般,赶紧把小崽又拉回身前,指了指小崽身上的云鹤纹样,怯懦开口,“你看,是元禄宗的道服,我没有骗你。”


    男人仍然没有回应,只是斜靠在树上,擎起葫芦酒壶喝了一口,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谢忱和咬咬。


    谢忱被他看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小心翼翼地牵住小崽,轻轻道,“你都知道了,那我和孩子就先不打扰了,很高兴认识你,再见,不用送了。”


    他刚要离开,身后却倏忽响起一道含笑声音。


    “且慢。”


    谢忱浑身一颤,僵硬地立在原地,半晌,抱起小崽头也不回地跑掉。


    他一路地跑,丝毫不敢停歇,既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怎么离开,但是他知道他和咬咬两个魔修,一旦被痛恨魔修的修士们发现,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就算为了咬咬,他不能停下来。


    然而没跑多远,谢忱忽地脚下一绊,整个人向前跌去。


    他睁大双眼,想要把小崽保护在身前,用后背着地,可他却没有跌倒在坚硬的山石上,而是一个带着浅淡梨花香气的怀抱。


    头顶传来男人低低沉沉的清朗笑声,离得如此近,连胸腔因笑意振动着的声音都听得无比清晰,“我长得竟有如此可怕,吓得你慌不择路了?”


    谢忱怔愣片刻,意识到自己在对方怀中,赶紧抽身出来,慌乱地把小崽抱紧,看也不敢看他。


    察觉到他的恐惧,男人收回手,只轻轻揉了一把他怀里小崽的脑袋。


    “咬咬?”


    谢忱身形一顿,诧异地回眸看他。


    “顾澜之,我说过不要叫我咬咬,也不许摸我的头。”


    咬咬从谢忱怀里冒出个小脑袋,总算能喘上气开口说话,方才爹爹抱他抱得太紧了。


    顾澜之又忍不住低低笑起来,将酒壶递到唇边灌下一口,轻声问,“好,谢慕珩,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穷乡僻壤做客?”


    谢忱的眼睛在他们身上转来转去,终于放心下来,原来小崽和顾澜之认识,真是吓死他了。


    咬咬拍了拍谢忱的胳膊,谢忱立刻会意,将小崽搁在地上。


    “我来给你介绍我爹爹,他就是谢忱。”咬咬牵着谢忱的手,又牵住顾澜之的手,“爹爹,这是顾澜之,我们先前在宗门大比认识的。”


    话音落下,小崽十分丝滑地把两只手搭在了一起。


    谢忱仿若触电般飞快抽回自己的手,连忙道歉,“顾道友,实在对不住,我家咬咬他可能是误会了什么,我们改日带上沈玉衡再来做客。”


    听他提起沈玉衡,顾澜之面上笑意更深,“原来如此,你就是谢慕珩口中整日念叨着的那位无所不能的魔修爹爹。”


    谢忱脸颊微烫,垂下眼道,“我法力低微,实在担当不起。”


    小崽在两人间冒出个脑袋,见缝插针,“我爹爹是神木仙子,很厉害的,元禄宗很多人想见他一面都见不到,你赚了。”


    谢忱闭了闭眼,抿紧唇,有时真的很想把小崽的嘴堵住。


    “哦?”


    顾澜之饶有兴致地偏头看向谢忱,眸色渐深,“那不如坐下好好聊一聊?”


    谢忱还没开口,便被咬咬推到了顾澜之身边。


    “爹爹你放心,他是好人,好好把握,等你好消息。”小崽压低声音嘱咐完谢忱,便抬头看向顾澜之,露出毫无心机的和善微笑,“你们聊,我突然想起还有事,先走了,替我照顾好爹爹。”


    谢忱:??


    要去哪?


    咬咬走了,他怎么回去啊!


    他刚想起身追上咬咬,却被一支挑着酒壶的长剑拦下。


    “别担心,一炷香后我会送你回去。”


    顾澜之敛起笑意,规矩而礼貌地将谢忱引入凉亭,“我很喜欢咬咬,原本想收他为徒,只是咬咬的父亲沈玉衡一直不同意,如今得幸见你,可否占用你片刻空闲聊一聊有关他的事情?”


    谢忱望着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小崽,又看了看面前温润如玉的顾澜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他又说不上来。


    半晌,他抿了抿唇,小声道,“那就……那就麻烦你了。”


    反正只是聊收徒的事情,又不是别的,他没什么好心虚的。


    第57章


    清亮醇香的梨酒泛着凛凛天光, 沿着酒壶倾倒在竹筒杯中,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执起竹杯,缓缓递到了谢忱面前。


    谢忱摆了摆手, 低声道, “抱歉,我不喝酒。”


    顾澜之倒也不介意,指尖在桌上轻点,身旁清澈见底的甘泉水便被灵气托举着,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漂亮的弧线, 最后坠落入竹杯中。


    “灵泉水,很干净, 你尝尝。”


    他盯着谢忱,意味深长地轻笑, “别紧张, 其实我认识你很久了。”


    闻言, 谢忱微微一怔,抬眸看向他,“我?”


    他离开元禄宗的次数屈指可数,顾澜之怎会认识他, 难道是咬咬经常跟顾澜之提起么?


    顾澜之将竹杯的酒痛快地一饮而尽,轻声道,“只是一直没有见过面罢了,你在元禄宗的种种,我全部知道。”


    咬咬这孩子的嘴是真的漏风啊。


    谢忱默了默, 捧起小竹杯轻抿一口。


    灵泉水果然清甜爽口, 冰冰凉凉,感觉用来泡茶会很不错, 等回去也叫沈玉衡给他辟一口灵泉出来。


    “所以,你们什么时候成亲?”


    顾澜之忽然开口。


    谢忱指尖微颤,眨了眨眼,被他问得猝不及防,“成亲?”


    见他好似没有听明白,顾澜之微微颔首,又认真解释道,“沈玉衡说,在你回来跟他成亲之前,不会把咬咬交给我做徒弟。”


    原来如此。


    沈玉衡大概是想等他回来之后,让他可以好好看看咬咬,所以才一直没有让咬咬拜师。毕竟拜入了师门以后,咬咬就是上元宗弟子了,他们能见面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


    谢忱思酌片刻,有些羞赧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亲。”


    沈玉衡现在还没有原谅他,恐怕要等沈玉衡消了气,他们才会谈成亲的事吧。


    闻言,顾澜之沉吟了声,转而又道,“无妨,的确应该好好考虑,只是……恐怕沈玉衡没有多少时间吧?”


    谢忱神色一滞,疑惑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顾澜之面上微微笑着,声音却隐隐含着一丝无奈,“看来我又要做那个坏人了。”


    “什么意思?”谢忱忽然紧张起来,他搁下手心的竹杯,执着地又问一遍,“什么叫没有多少时间,沈玉衡怎么了?”


    顾澜之拄着下巴,长长叹息,“大概是半年前的事,沈玉衡忽然来找我下棋。”


    他们关系不错,虽在不同的宗门,修习不同的流派,却十分欣赏彼此,两人一个在北域除魔,一个在南域除魔,故此见面的次数寥寥。


    沈玉衡一旦心烦意乱,难以排解,便会找人下棋。


    其实也并非真的是为了下棋,只是想让人陪他说说话。


    那天沈玉衡告诉他许多事,包括徽儿的死讯,谢忱的失踪,宗门的卧底,还有他自己的事。


    “他说他的寿元快要尽了。”


    顾澜之回忆起沈玉衡当时的神情,仍觉得有些怅然,他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反而像是在述说别人的遭遇般冷静而漠然。


    听到他的话,谢忱心头那不妙的预感彻底成真,浑身仿佛被一盆冷水浇过,止不住地颤抖。


    不可能啊。


    沈玉衡是主角攻,主角攻怎么会死呢?


    顾澜之闭了闭眼,继续道,“如此虽有些对不住沈玉衡,但你应该知情,我便把所有事都告诉你吧。”


    半年前,上元宗剑峰,午后。


    梨花落尽,雪覆枝头。


    “这是我母亲所言。”沈玉衡接过顾澜之递来的酒杯,神色平淡地饮尽,“她为我求了道祖卦象,得知了我的生平。”


    母亲告诉他,在他出生时身体突染重病,请遍天下名医皆不得治愈,走投无路下,她用禁术请了道祖的卦象,想靠卦象窥见她珍爱的儿子能不能扛过那次重病。


    可卦象的内容令她又喜又忧。


    她的儿子会是这世间最出色的剑道天才,根骨奇佳,千年难遇,可他绝不能学剑。


    倘若沈玉衡平平凡凡做一个普通人可以活到七十九岁,若修仙学剑,寿元最多只到三十岁。


    这就是沈晚潼一直以来不许他学剑的原因。


    只可惜沈晚潼为他请完道祖卦象后,窥探了天机,元神受损,没能再为徽儿请卦。


    徽儿的死,更加让沈晚潼害怕道祖的卦象会否成真,她害怕沈玉衡再这样修炼下去,迟早有一日会遭受天劫,身死道消,或是因为什么祸事,和徽儿一样意外死在魔修手中。


    五年来,尽管沈玉衡为了等谢忱回来,没有再刻意修炼,可修为却仍然无止境地疯涨,仿佛天道在催促他完成自己的使命,否则就要将他的生命收回。


    短短五年时间,他已经渡劫大圆满,不知何时就会迎来一道天劫将他劈得灰飞烟灭。


    找不到任何阻碍修为飞涨的办法,也没有人能告诉他如何抵御天劫。


    于修仙人而言,飞升梦寐以求却又恐怖致命。


    于沈玉衡而言,只剩下致命。


    他有了阿忱,有了孩子,还有宗门的师兄弟,在世间有了无数的牵挂。


    怎能早早在三十岁前便死去?


    偏生道祖的卦象是不会出错的。


    分明他们很快就可以成亲,分明他们已经两情相悦有了孩子,凭什么天道要在此时收走他的性命?


    在谢忱离开后,沈玉衡愈发地孤僻,冷漠,不近人情。他甚至想,如果一早醒来所有人都不再记得他,那样也很好。


    “如果阿忱一直不回来,我打算把咬咬交给师弟玄卿,他也有个孩子是半魔之身,或许会很适合养大咬咬。”


    从幼时起他便清楚,除魔卫道是他来到世间的唯一意义。所以他绝不会放弃修炼,哪怕是死。


    顾澜之震撼地听他说完,缓缓搁下酒杯,低声道,“那要是他回来了你又该如何,自废修为?”


    话音落下,沈玉衡望着酒杯里盛着盈润天光的酒液,淡笑了声,“自废修为?若他回来,我自然是要更加认真修炼。”


    他是贪心的。


    他既想要成为母亲那般救苦济世的剑仙,又想要阿忱。


    兴许他足够强,一切都可以得到。


    天道胆敢阻他,他便亲自杀上天去,好好问一问,究竟为何要如此作弄他,玩够了么?


    他说罢,心中的郁闷也消散不少,将酒杯轻轻搁在桌上,起身离开。


    临走之前,顾澜之忽然叫住他,“要不然,你把咬咬交给我做徒弟,如何?”


    他是想帮沈玉衡的,他知道沈玉衡与咬咬性情不合,有他照顾咬咬,沈玉衡也更放心些。


    更何况,他也很喜欢咬咬这孩子,从宗门大比第一眼就打心底里喜欢。


    然而沈玉衡回头瞥他一眼,上下打量,“你先修到渡劫期。”


    顾澜之:……


    “我堂堂大乘期,教你五岁儿子岂不是绰绰有余?”顾澜之脆弱的自尊受到伤害,不服气道,“你再好好想想,我家的碎雪梨花剑法可是密不外传,咬咬学到就是赚到。”


    “再说。”


    “再说是什么时候?”


    见顾澜之穷追不舍,沈玉衡难得露出些许笑意,眼底划过一丝微弱的光芒,“等阿忱回来跟我成亲,家中一切皆由阿忱做主。”


    于是顾澜之便一直等着那位传闻中的阿忱。


    每一个见过谢忱的人都赞不绝口,令顾澜之更加好奇,谢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奇怪的本事?


    谢忱怔怔地听着,脸上竟不知何时已经布满泪痕。


    见他哭了,顾澜之吃惊片刻,赶忙从怀中取出一张帕子递给他,“别哭,我不是故意来惹你哭的,这要是叫沈玉衡知道,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


    谢忱努力忍住眼泪,脑海里却总是想象着沈玉衡抱着小崽日复一日等待他的情形。


    宗门的事情棘手复杂,身系除魔大任,偏偏此时谢忱不见踪影,他要独自抚养咬咬长大,一边除魔,一边寻找他。


    好累。


    只是听起来就要累垮了。


    谢忱抹着眼睛,更加想见到沈玉衡。


    哪怕沈玉衡如何怨他、怪他,他都不走。


    “我不会让沈玉衡死掉的。”谢忱没有接过顾澜之的手帕,用袖子擦干泪水,重振旗鼓道,“你放心,等我们成亲之后,如果你还愿意收他为徒,我便把咬咬交给你照顾。”


    他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谢忱了。


    沈玉衡的命运,就让他来改写。


    “这可是你说的。”顾澜之脸上露出笑容,又殷勤地给他倒了杯灵泉水,“说定的事不能更改,你确定要把咬咬交给我?”


    谢忱思酌片刻,低声道,“也要看咬咬愿不愿意。”


    顾澜之毫不犹豫道,“放心,他那我自有办法。”


    闻言,谢忱点点头,伸出小指跟他拉钩,“好,那我答应你,我们说定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以后要向沈玉衡学习,每一个诺言都要贯彻到底,绝不反悔。


    有了他的许诺,顾澜之心满意足,也伸出小指跟他拉钩,余光倏忽瞥见远处山阶上立着一道负剑身影。


    他眼前微微一亮,方想跟对方招招手,对方却瞬间闪身至面前,眼眸微眯,居高而下地睨着他。


    “顾澜之。”


    话音落下,顾澜之与谢忱同时打了个寒颤,同时缩回了手。


    谢忱连忙回头看去,却撞见一对沉冷如雪的眸子,眉宇间怒气隐隐,声音更加冰寒。


    “勾引家妻,是否太不厚道?”


    顾澜之:“……”


    冤枉!


    第58章


    “沈师兄, 听说咬咬他爹回来了,你见到他没有?”


    “沈师兄,神木仙子回来之后还种不种药草啊?”


    “沈师兄, 咬咬他爹长什么样, 好看么?”


    不论走到哪里,沈玉衡身边总会有人凑上来打听谢忱。谢忱回来的消息好似一息之间传遍了元禄宗,所有弟子皆知沈师兄在等一个人,他叫谢忱,时隔五年终于回到了元禄宗。


    沈玉衡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 只教训他们回去练剑,可心情却肉眼可见好了许多。


    他要把后山的树屋收拾好。


    咬咬从小性子顽劣, 沈玉衡便把树屋当成关押咬咬的禁足之地,咬咬不服气, 常常故意在墙上写写画画, 虽然他常有清理, 可咬咬为了气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若是被阿忱见了树屋被写满乱七八糟的字,心底定然不好受。


    半晌,树屋内。


    沈玉衡用麻布沾了些水,一点点地擦拭着墙上幼稚的字画。


    【沈玉衡, 我讨厌你!】


    讨厌他还不是要喊他爹。


    【等爹爹回来你就完蛋了】


    阿忱回来了,他才要好好收拾阿忱。


    【我要跟爹爹回魔域当魔尊,称霸天下,惑乱众生,你就继续练你的破剑吧!】


    沈玉衡嘴角微抽, 手心又痒了几分。


    这孩子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 他小时候可不是这样,难道阿忱小时候是这种性格?


    他细思片刻, 把谢忱的模样带入咬咬,忍不住低笑了声。


    如此一想,还挺可爱的。


    可惜,谢咬咬长了一张跟他相像的脸,他看了只会满腹火气。


    他仔细看过咬咬写下的每一句话,又把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轻轻擦拭干净。


    兴许咬咬长大了就会懂事了,是他没有教好,如果是阿忱教,咬咬定然不会是如此模样,都是他的错。


    沈玉衡低低叹息一声,把所有的字画全部擦干净,提起水桶方要离开,脚边却倏忽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垂眸看去,眉宇轻蹙起来。


    是一本书。


    沈玉衡拾起那本书,翻开,只看了两页,额头的青筋猛跳起来。


    上面写满了各式各样的魔修术法,从杀人术法到如何把石头变成灵石应有尽有。


    谢咬咬在树屋里思过的时候,都在看这种书?


    树屋的窗子突然传来响动,沈玉衡抬眸看去,正巧撞上咬咬错愕的眼睛,一只脚还搭在窗边,好似被定住了般一动不动。


    “你、你怎么在这?”


    他面无表情地将那本书合上,缓慢起身,把长剑抽出剑鞘。


    咬咬见势不妙,转身就要跳下窗子,可脚下却好像踩在了浮云上,竟然凭空漂浮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被看不见的大手送回沈玉衡面前。


    两人面面相觑。


    咬咬挤出两滴眼泪,小声道,“是玄嬴初的书,不是我的,我只是帮他藏起来。”


    玄卿说过,兄弟就是拿来卖的。


    沈玉衡安静看着他,执起剑鞘,“家法第一条,你又忘了,是吧?”


    家法第一条,不许修习魔修术法。


    家法第二条,不许对长辈不敬。


    家法第三条,不许欺凌弱小。


    家法第四条,有待补充,随想随补。


    “什么家法,还不是你想罚就罚?”咬咬见他抄起剑鞘,顿然急了眼,努力挣扎着身体想要破开禁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玉衡把自己搁到他腿上。


    完了,完了,他要是挨了打屁股又疼好几天,还怎么带爹爹离开元禄宗?


    “不行,你不能打我,沈玉衡!”


    沈玉衡恍若未闻般,漠然看着他,剑鞘在手心轻掂两下。


    咬咬急得要命,忽然间灵机一动,张口便道,“你打吧,打完我,爹爹也就跟别人走了。”


    话音落下,沈玉衡动作果然停滞,半晌,声音沉得可怕,“你说什么?”


    “我说……我说爹爹和顾澜之在一起呢。”


    *


    沈玉衡望着惊慌失措努力解释的顾澜之,与一旁不停点头附和的谢忱,终于将来龙去脉捋清楚。


    “沈兄,你要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来。”顾澜之言辞诚恳,就差一条白绫吊死自己大喊我清白了。


    沈玉衡深吸一口气,看了顾澜之一眼。


    顾澜之鬼使神差般领悟了他的意思,干咳了声,“还是让你夫人解释吧,我突然想起还有套剑招要练,先走一步。”


    谢忱连忙起身拦住他,低声道,“这是剑峰,你去哪里练。我们马上回去,今天真是对不住,顾道友千万别往心里去。”


    说罢,他小心翼翼望了一眼沈玉衡,试探着牵住了沈玉衡冰冷的手。


    “沈玉衡,我们回家。”


    听到他的话,沈玉衡面不改色,仍是一副无所动容的模样,却任由谢忱牵住了自己。


    谢忱稍松了口气,朝顾澜之挥手告别,“顾道友放心,咬咬的事我记住了,一定不会反悔。”


    有他这句话,顾澜之放心下来,也露出些许笑意,“快回家吧,改日我摆宴请你们好好喝酒。”


    “好。”


    谢忱回过头来,又偷瞥了一眼沈玉衡,“跟人家说再见。”


    沈玉衡抿了抿唇,低声道,“澜之,今日是我误会于你,抱歉,明日我送一壶雪山梅花酿来送你,回去我会好好教育咬咬。”


    顾澜之本就没有埋怨,听他这么一说,赶忙道,“不必不必,你要实在不放心,咬咬那孩子交给我就行,我肯定会把他教得……”


    “走吧。”不等他说完,沈玉衡便牵着谢忱转身离开。


    顾澜之:。


    说一句把咬咬交给他会掉块肉是吧?


    山间小路上,柔和的天光隐透过薄薄的晨雾洒下,将两人的身形映照得更加缥缈透明。


    手牵着手,掌心的温暖渐渐融化了另一只手冰冷的温度。


    谢忱时不时偷看几眼沈玉衡,见对方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唇角忍不住扬起一抹笑意。


    “还在生气么?”


    沈玉衡沉默不答,看也不看他。


    见他如此,谢忱抿了抿嘴,忽然小声嘀咕起来,“哎呀,不知道是谁刚刚那么紧张,冲上来兴师问罪,还一口一个家妻,难道是我听错了?”


    沈玉衡:……


    他撇开脸,故作没有听到,只是牵着谢忱的手似乎更紧了些。


    “你还不理我的话,那我就要表演你刚刚是的话了。”谢忱探过头去看他,语气得意地说,“反正我最擅长的就是演戏了,你想看?”


    沈玉衡依旧没有出声,谢忱咬了咬下唇,干脆松开他的手,从地上拾起一根趁手的树枝,像模像样地压低嗓音,“好吧,那我就重出江湖给你演一遍。顾澜之,勾引家妻……”


    还没说完,嘴就被严严实实捂住了。


    谢忱望着神情复杂的沈玉衡,眨了眨眼,扒开他堵住自己的手,像是颇为好奇般凑过去看他,“沈玉衡,你是在害羞么?”


    沈玉衡沉沉望着他,倏忽俯身下来,方想吻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唇瓣,却被谢忱一个轻巧的闪身躲过。


    “不亲!”


    谢忱抓着小树枝挡在身前,哼哼两声,“谁叫你不理我,告诉你,老好人也会生气的,我现在就很生气。”


    良久,沈玉衡直勾勾盯着他,终于低低出声,“轮到你生气?”


    谢忱瞪他一眼,叉腰道,“怎么了,我生气不可以?”


    “你五年不回亦不告知理由在先。”沈玉衡细数着谢忱的罪行,“一回来便保护谢咬咬令他狐假虎威……”


    闻言,谢忱倏忽沉默下来,抬眼看他,“沈玉衡,喜欢一个人不是这么说话的。”


    沈玉衡微微一顿,指尖忽颤。


    他清楚自己不会说话,不够讨喜,与顾澜之相比,他似乎除去修为高一些没有任何优越之处。


    以阿忱的性格,本就适合与顾澜之那般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人相处。


    他知道,他明白,所以才会更加郁结难言。


    “没关系,我教你。”


    沈玉衡怔了怔,抬眼望向谢忱。


    谢忱甜甜笑着,凑上前去轻轻吻在他的唇角,“这时候你应该抱住我然后亲我,然后你要说,别生气啦,你原谅我我也原谅你好不好?”


    小说里感情戏都是这么写的,他可有经验了。


    沈玉衡眼睫轻垂,落在他那张似乎永远洋溢着温暖笑容的脸上,仿佛比热烈的天光还要耀眼夺目,令他难以直视,下意识错开了视线。


    “我什么时候说要原谅你。”


    谢忱不由分说地钻进他怀里,将他紧紧抱住,心满意足地蹭了蹭,“那你现在可以说啦。”


    沈玉衡被他抱紧,紧抿的唇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些许,又很快被他强行压下,故作无所谓般,低声道,


    “不讲理。”


    “对呀,喜欢一个人就是会变得不讲道理。”谢忱从他怀里抬起脸,戳了戳他的肩膀,“快点原谅我,不然我又要生气了。”


    闻言,沈玉衡抬手掐住他的脸,低声道,“我凭什么这么快原谅你,我自然要仔细考察,看你究竟有没有认错的诚心。”


    “那你不跟我成亲啦?”谢忱踮起脚尖,越过他的肩头东张西望,“我先看看顾澜之走没走,你最好说话注意分寸。”


    见他要找顾澜之,沈玉衡嘴角微抽,把他的脑袋按回胸前,“我有说过不成亲么,先成亲,成完继续考察。”


    谢忱:……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沈玉衡的嘴这么硬。


    他假模假样地唉声叹气起来,颇为惋惜道,“可惜,顾澜之也是一位青年才俊啊。”


    沈玉衡默了默,手上掐了个遁地决,只片刻便将人带到了剑仙殿。


    谢忱心头咯噔一声,连忙寻找小崽的身影,找了一圈也没找见。


    完蛋了,崽到用时方恨少啊!


    一炷香后,谢忱呜咽着趴在床头,嘴里的求饶淹没在沈玉衡带着些许嘲讽的声音里。


    “可惜什么?”


    “可惜没早遇见他,遇到我后悔了?”


    “我比他差?”


    “我是渡劫期,他只有大乘。”


    “嗯?”


    “哑巴了?”


    “阿忱,哭早了,还有谢咬咬的账要与你一并算。”


    ……


    接连三日,谢忱的膝头青紫难消,追悔莫及。


    第59章


    曼陀楼。


    青姬身穿黛青色长裙, 雪白匀称的腿轻轻交叠在一处,蔻丹玉指捻起白瓷盘内一颗仍有搏动的心脏,随后朱唇轻启, 愈张愈大, 最后唇角张裂到耳畔,将那颗心脏生生吞吃入腹。


    “青姬大人,这是最新鲜的婴儿丹赤,听说青姬大人荣升魔将,属下特地搜罗了九十九颗, 您慢用。”一个魔修满面堆笑地凑上前来,低声问, “只是不知青姬大人还想要什么,属下再去寻来?”


    青姬舔舐着唇角, 眸光渐深, 声音慢极, “巧了,我正想叫你们去查查今日尊主抱走的那男人是谁?”


    当着无数魔修的面,楚思佞竟屈尊从座上下来,亲自将那醉倒的人类修士抱回了房间, 就连那看起来蠢笨的小崽子,也让人妥善安置不得怠慢。


    若非亲眼所见,青姬绝不会相信这是真事。


    她所知的楚思佞,从不对任何人或事感兴趣,他喜欢见血, 喜欢杀戮, 看到别人临死前的神情会由衷的兴奋享受,是个纯粹的没有丝毫人性的魔头。所以青姬才特地提议以擂台的方式遴选魔将, 败下阵的魔修全部当场杀死,正是为了契合楚思佞的口味。


    只是没想到,楚思佞全程都在盯着那个人类修士,丝毫没有任何避讳,光明正大地看到遴选结束。


    青姬只想知道那修士什么来路,有怎样通天的本事,能把楚思佞的心神给勾住。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玄机,那修士的身上,绝对有楚思佞想要的东西。


    她初坐上魔将之位,此时是表忠心的好时候,若能在此时得了楚思佞的信任,日后叶无霜那贱人便再无法在她面前嚣张,她要把魔域那最纸醉金迷的临夜阁弄到手心,改名叫曼陀阁。


    这只是第一步,待她彻底强大起来,说不定能把楚思佞一同杀掉……区区一个魔将之位,可满足不了她的胃口。


    属下听说与楚思佞有关,脸色白了白,显然有些犹豫起来。


    他们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把手伸到楚思佞那里去。


    “你别怕,我只是想替尊主排忧解难,就像你了解我爱吃什么一般,我也想了解尊主的喜好,明白么?”


    青姬简简单单三言两语便打消了属下的疑虑,立刻领命离开。


    她则是躺回宽大舒适的软榻上,悠哉地品尝着那堆积成小山、鲜血淋漓的婴儿丹赤。


    *


    “不行,我不会跟你成亲,没有感情怎能成亲。”


    别说做小,做狗都不行。


    芽芽好不容易摆脱这么个想吃掉自己龙珠的爹,难道又要被他亲手送到楚思佞嘴边?


    玄卿抵住身上人的胸口把人推开,抓起衣服囫囵地套在身上,全然没有注意到对方骤然冷下的神色。


    楚思佞眸光晦明莫深,漠然启唇,“你与我已有肌肤之亲,那我们现在算什么?”


    “……算有肌肤之亲。”玄卿想也不想地答他,还大发慈悲地拍了拍他的脸侧,“尊主放心,我这人天生随性,不会介怀此事,换做别人亦是如此。”


    在他身后,楚思佞的目光仍紧紧追随着玄卿的身影,寸步不离,赤色的眼睛愈发沉郁。


    “换做别人?”


    玄卿系衣带的身形微顿,信口胡言起来,“是啊,和尊主一样,我平日里也喜欢一些舞姬小倌什么的,我们宗门山下的城池里就有一家,那里的小倌长得那叫个水灵……改日尊主有时间可以一去。”


    楚思佞忽地笑了声,“你把我当什么?”


    玄卿赶忙回过头来,惊恐地告罪,“尊主饶命,我说错了话,您可千万别生气。”


    当小倌啊,还能当什么。


    见他那副故作姿态的模样,楚思佞笑意尽敛,眼底掠过一抹冷意,“可你已然惹怒了我,我该怎么罚你好呢?”


    玄卿察觉他神情不对,干咳了声,拿起楚思佞的外衣走上前去,轻轻披在了楚思佞的肩头,硬逼着自己挤出两滴虚伪的眼泪,掌心在他锁骨上温柔抚过,“尊主息怒,好歹你我也有一段露水情缘,便饶了我吧,嗯?”


    这狗啊,还得顺毛捋。


    楚思佞眼眸微眯,目光落在他那只胆大包天的手上,一把攥紧他的腕子,轻轻笑道,“你乖乖跟我成亲,我自然什么都听你的。”


    话音落下,玄卿神色一僵,试图抽回手来,没抽动,使劲扯,也扯不动。


    他嘴角微抽,咬了咬牙,竭力用温柔的声音劝哄,“尊主想找什么样的人找不到?我相貌平凡,又拖妻带子,实在配不上尊主。”


    闻言,楚思佞将人拽入怀中,附在他耳边,目光如有实质般,贪婪地舔过玄卿半敞的衣襟,低低道,“我就喜欢不要我的。”


    贱。


    玄卿在心底咬牙切齿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这不是贱是什么?


    天底下不要你的人多了,沈玉衡也不要你,怎么不折腾沈玉衡去?


    “尊主,恕我实在不能答应,”玄卿狠掐自己大腿一把,眼泪汪汪地望着楚思佞,“我与夫人成亲时曾发誓一生一世一双人,今日与尊主的事已经铸成大错,不能一错再错了,望尊主开恩,放我回去一家团聚。”


    再不开恩,他真要忍不住动手了。


    楚思佞仔细听完他的话,只觉得天底下没有再比这更可笑的笑话,他掐住玄卿的下巴,迫使对方看向自己,“我真是好奇,如此漏洞百出的借口,你究竟是怎么信誓旦旦说出口的?”


    玄卿被迫抬头,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起来,本想甩他一句爱信不信,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忍了回去,化作一句,“当然因为都是肺腑之言。”


    楚思佞淡笑了声,“好一个肺腑之言。既如此,我答应你,准许你回去和夫人团聚。”


    玄卿松了口气,再编下去,他都不知道自己能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了。


    “多谢尊主,我这就走,不碍尊主的眼睛。”


    他抓起自己的剑,转身推开门,拔腿就走。


    楚思佞安静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轻抿一口,火气清去不少。


    不一会儿,门被打开。


    楚思佞毫不意外地笑眼看他,“怎么,回心转意了?”


    玄卿一脸沉重,耐着性子低声问,“我带来的那个孩子呢?”


    “你是说那个仿佛一年没吃过饭的可怜孩子?”楚思佞故作沉思了阵,无辜地抬眸看向他,“方才我只说了放你走,没说放他走。”


    玄卿额头狂跳,脸色更加黑沉,一步步走到楚思佞面前,指尖搭在长剑剑柄上,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楚思佞,把他还我。”


    楚思佞毫不躲闪地迎上他的目光,声音极轻极低,“倘若我说不呢?”


    玄卿耐心彻底告罄,瞬间将长剑拔出朝楚思佞颈子刺去,却只刺到一片虚影。


    怒火一点点积郁在胸口,玄卿愈发烦躁不安,芽芽在楚思佞手心,他不放心。


    他轻阖上眼,用神识仔细感知片刻楚思佞的去向,随后猛然睁开双眸,回身利落一剑直朝楚思佞心口刺去。


    这次楚思佞没有躲,而是一把攥住了他的剑尖,面色平静,仿佛只是在叙述事实般冷淡道,“玄卿,你杀不了我。”


    就算较之五年前有所长进,可他这五年也并非一直虚度光阴。


    手心的鲜血溅落在地,楚思佞恍若无感般,步步紧逼,“想杀我么?就因为我将芽芽藏起来,你还是觉得我会害他?”


    玄卿死死盯着他的脸,一言不发,“你别逼我,现在,把孩子交出来。”


    他知道自己什么德行,晕血之后醒过来身边必定会死人,自十岁起,绝无例外,就算是楚思佞也一样。


    反正身份已经暴露,他必须要不惜一切代价把芽芽夺回手心。


    似乎意识到这一点,楚思佞垂眸望向掌心的血,忽地笑起来,“怎么,你还对我留有余地?”


    是该说太过天真,还是说,和五年前一样蠢。


    他缓缓松开玄卿的剑尖,指尖轻取掌心鲜血,随后微微笑着将那些血涂在脸侧,指尖划下,血珠沿着那张雪白无色的面容滴滴坠落,令那张堪称秾丽的面容更加妖冶而诡异。


    “好啊,你来杀我,我绝不还手。”


    楚思佞猩红的眼底掠过一丝癫狂的疯念,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人相信他,没有人在意他,还有什么好怕,大不了就是一死。


    他刚说罢,方要抬头去看玄卿,脸上却突如其来地狠狠挨了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响彻房间。


    楚思佞脸被打歪,唇角也被一掌打破,他错愕地怔在原地。


    尚未反应过来时,脸上又被人扔了一张白帕。


    “擦干净。”


    玄卿背对着他,声音怒气沉沉,显然已经快要忍耐到极点。


    楚思佞愣了愣,下意识捉住那张覆在脸上的白帕,上面似乎还沾染着玄卿身上的气息。


    “聋了?”


    玄卿声音猛然拔高,


    “我叫你擦干净!”


    楚思佞猛然回神,看着手心的白帕,犹豫片刻,还是将脸上的血渍一点点擦去。


    半晌,他悄悄抬眼望向玄卿,小心低声道,“擦干净了。”


    话音落下,玄卿转过身来,面色极沉,又结结实实甩给他一巴掌。


    楚思佞疼得轻轻吸了口气,有些委屈地咬紧下唇,指尖在被打破的唇角上碰了碰。


    又是血,还得再擦。


    第60章


    房内安静极了, 楚思佞立在玄卿身后,轻轻擦去唇畔的血,想到玄卿方才发火的模样, 忍不住露出些许笑意。


    玄卿害怕晕倒之后会失控将他杀了, 所以才执意叫他把血擦干净。


    玄卿在乎他。


    玄卿心里有他。


    半晌,房内的寂静被玄卿打破,他回过身来,冷眼看着楚思佞,“芽芽在哪, 我现在就要带他走。”


    听到他的话,楚思佞把那块白帕仔细叠好, 收进衣襟内,低声道, “芽芽也是我的孩子。”


    他虽嘴上没有答应, 但语气显然没有先前那般有气势。


    玄卿眯了眯眼, 冷声道,“你还没被打够?”


    要不是他打得手疼,少说要再甩他个巴掌尝尝。


    “够了。”楚思佞轻咳一声,迎着玄卿审视的目光缓慢走到桌边, 给玄卿沏了杯茶,“你的脾气还是那么急躁,我定不会拦着你把芽芽带走,只是五年不见,我也想念他了。”


    玄卿紧握着长剑, 只字不言, 亦没有接过他递来的茶盏。


    楚思佞的手僵在半空,良久, 只好把茶盏轻搁在桌上。


    “说好的此生不见,就是此生不见。”玄卿撇开脸,闷声开口,“这次是碰巧撞见,没有下次了。”


    稍顿,他又有些心虚地低声道,“还有,我是被你逼的,不然不会同意跟你做那种事。”


    闻言,楚思佞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温声道,“我知道,我也没见到你的脸,你不是易容了么,不算违背誓言。更何况当初答应你的话里,也没说此生不见芽芽。”


    玄卿:?


    “强词夺理。”


    玄卿搬出沈玉衡平常骂他的词来,冷声斥道,“我是因为不想被你认出来才易容,你当我故意的?”


    楚思佞强忍笑意,将茶盏又往他手边推了推,“是,我强词夺理,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先喝些茶消消火气,咱们好聊孩子的事。”


    玄卿瞥他一眼,端起茶杯轻抿了口,立刻全部吐出来,故意找茬道,“呸,你想烫死我啊?”


    楚思佞赶紧起身,上手去摸他的脸,好似十分关心般问,“烫坏了么,我看看。”


    凉茶还能烫着,这怕是条冰舌头吧。


    “滚一边去。”玄卿嫌弃地扯开他胡乱揩油的手,“说孩子的事。”


    楚思佞只得坐回原位,软下声音低声祈求,“我已经五年没见过芽芽,于情于理你该让我陪陪他,我毕竟是孩子的生父,你和芽芽只在这待一个月,可以么?”


    “一个月?”玄卿蹙紧眉头,毫不犹豫拒绝,“一天。”


    反正看楚思佞这架势估计他要是不答应,是死活不肯放他们走了,给他个甜头尝尝也不是不行。


    楚思佞:“……半个月。”


    “最多三天,你当我来这是看风景的?”玄卿猛地一拍桌子,瞪着楚思佞,“我有宗门重任在身,不像你这种闲人。”


    他这还跟沈玉衡争分夺秒地抓人呢,万一让沈玉衡先抓到,他这五年白干了。


    话音落下,楚思佞抿了抿唇,轻声道,“宗门的任务我也可以帮忙,你随便吩咐就是。五天,如何?”


    玄卿若有所思似地端着茶盏仔细品味,沉吟半晌,搓了搓手指,叹了口气,“啧,出来得急,这手上没什么钱了。”


    楚思佞望着他那副模样岂能不懂,强忍住笑意,从指上取下一枚储物戒,搁在了玄卿的手边,“这五年我也没有照顾过孩子,这点钱,你收着。”


    “这多不好,你我又没有关系。”玄卿熟练地捏起那枚储物戒看了看,眼底划过一抹亮色,又很快把那储物戒推回了楚思佞手边,“算了吧,我可不想日后有人提起这事,说收了他的钱,孩子就该归他。”


    闻言,楚思佞也叹了口气,“怎么会,我只是想让孩子吃点好的,你看今天,芽芽饿得吃了两只烧鸡……”


    “你什么意思?”玄卿略显心虚地拔高音调,“我那是不小心把荷包弄丢了,你当我养不起吗?我除魔挣得钱不比你少,芽芽在宗门都是一天五只烧鸡起步!”


    见他生气,楚思佞把储物戒塞到他的手心,轻声安慰,“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世道确实不太平,小贼难防,就连我的尊主令玉都被一个不要脸的小贼给偷去了,至今还没找到。”


    玄卿:……


    他从楚思佞脸上挪开目光,把那储物戒戴在指间,干咳了声,“孩子藏哪了,我要看看,芽芽离开我准会哭闹不止,他很黏我的。”


    楚思佞清楚他这是允许自己和芽芽相处五日的意思,唇畔勾起一抹笑意,“好,我带你去。”


    半晌,二人立在温泉边上,看着在温泉里欢快玩水的小崽,就连玄卿立在他身后都没发现。


    玄卿沉默了片刻,听到耳边传来楚思佞忍笑的声音,“孩子还小,爱玩,我特意找来几个同龄孩童陪他,没想到他玩得挺开心的。”


    闻言,玄卿狠狠剜了他一眼,楚思佞乖乖闭嘴。


    他望着和新认识的朋友们嬉水玩乐的小崽,心底悄然叹息一声。


    果然是魔头,惯会用这些阴谋诡计勾引他的芽芽,要不然这会芽芽早就扑过来一脸鼻涕眼泪地要爹爹抱了。


    “芽芽。”


    听到玄卿的声音,小崽猛然回过头来,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容,从温泉里慢吞吞爬出来,跑到玄卿身边一把抱住他,“爹爹,你醒啦?”


    小崽浑身湿漉漉的,把他也抱了一身水。


    玄卿皱了皱眉,赶紧朝楚思佞招了招手,“拿衣服。”


    楚思佞立刻取来干净的帕巾和衣服,递给玄卿。


    小崽这才看到玄卿身边的楚思佞,他有些害怕地往玄卿身后缩了缩,小声道,“爹爹,我怕……”


    方才这个魔修把爹爹抱走时,他虽然努力想救爹爹,但是被对方施了个定身咒,然后就有几个人把他搬到了这里,还带了好多小孩子陪他玩。


    那些小孩子都说,这个可怕的魔修是很厉害的人,而且看起来很喜欢他爹爹,让他不用害怕,以后可以跟着享福了,有吃不完的烧鸡花不完的钱。


    芽芽听不懂,但是隐隐明白了爹爹应该没有危险。


    然后,然后他就不小心玩过头,把爹爹给忘了……


    玄卿俯下身子,给小崽仔仔细细地擦干头发和身子,轻声道,“芽芽不怕,爹爹在呢,这五天他会帮我们做任务,五天后我们就走。”


    楚思佞垂眸看向小崽,将身上骇人的魔气尽数收敛起来,低声道,“才五年就忘了我了?”


    人类真是薄情,当初小崽的童子谒都是他换的,夜里啼哭不止,也是他昼夜不休地抱在怀里哄,仅仅过去五年,竟连他的样子都不记得了。


    芽芽怯弱地揪住玄卿的衣角,小声问,“爹爹,那、那我该叫他什么?”


    楚思佞刚要出声,便被玄卿打断,“叫他王八蛋就行。”


    “哦……”小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轻轻道,“王叔叔好。”


    楚思佞:……


    玄卿憋了片刻,还是没憋住笑出了声,“对,就这么叫他,芽芽真聪明。”


    被爹爹夸奖,小崽有些害羞地把脸埋在他身上,又轻轻牵住玄卿的手,小声说,“爹爹,我带你认识我的新朋友。”


    玄卿走到温泉边,那几个陪小崽玩乐的孩子已经全都乖乖穿好衣服站成了一排,战战兢兢地不敢抬头。


    “爹爹,这位是小胖哥哥,这位是二牛哥哥,这位是……”芽芽奶声奶气地把他的朋友们一一介绍给玄卿。


    玄卿随便打眼一看便知,无一例外全都是普通人类,估计是楚思佞直接让人从街上拐来的,否则哪会有人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到遍地魔修的魔窟里来?


    他掐了掐额头,回眸看向楚思佞,“把人放回去。”


    话音落下,那些小孩的脸色瞬间煞白一片,连忙开口道,“尊主,求你别让我们走,我们愿意留在这陪芽芽!”


    玄卿有些错愕地看向他们,又看向楚思佞,不解开口,“什么意思?”


    “一人一日五十块灵石。”楚思佞淡淡道,“奖赏。”


    玄卿沉默片刻,想起客栈里的掌柜,这一日五十块灵石,估计可以让这些孩子一生吃穿不愁,所以他们才不愿意离开。


    若没有城外那些有毒的瘴雾,没有魔修作乱,此地位于三界交汇处,或许本可以富饶至极,根本不会为了这些灵石在魔修手下胆战心惊地伺候。


    片刻,玄卿挪开眼,淡声道,“把灵石给他们,五日就是二百五十块,结清,然后安全送回各自家中。”


    芽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歪着小脑袋看向玄卿,“爹爹,我也有份吗?”


    二百五十块灵石听起来好多啊,他们可以买新衣服了。


    玄卿还没开口,楚思佞便循循善诱地低声道,“你也有,多在这待一天,我多给你一千块,怎么样?”


    话音落下,玄卿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滚”字。


    芽芽有些犹豫地抿着小嘴,缓慢摇了摇头,“还是算了王叔叔,我有任务的,不能待太久,不然咬咬哥哥就比我先完成任务了。”


    主要是,他不知道一千块灵石和二百五十块比起来哪个更多,万一给少了,他们就亏了。


    玄卿欣慰地抱住芽芽,分外自豪地道,“不愧是我的儿子,小小年纪就能抵制诱惑,幸好没有随了某些人。”


    某些人笑而不语,吩咐属下将那几个孩子送走,又回身看向玄卿,“晚上我摆宴庆祝,不知这位仙尊和这位小仙尊可否愿意赏脸?”


    “都说了几遍,我们有任务在身。”


    玄卿牵住小崽的手,目不斜视地越过他离开,


    “要吃最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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