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一定要现在劈下去么?”
厚重云层内, 两道身影鬼鬼祟祟地说着什么。
其中一道冷淡声音答道,“自然要现在,绝境才可飞升, 他现在筋疲力尽, 身负重伤,正是你降下雷劫的最好时机。”
“可是、可是他会死的!”
“死了岂非证明他本就没有资格飞升,他命中注定要受八十一道紫金雷劫,你怕他死难不成还不劈了?你身为天道化身,不该对凡人容情, 现在立刻降下雷劫,否则时辰一过, 他想飞升都没机会了。”
“有没有不劈雷劫直接飞升的方法?”
“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就算你是天道也要遵循规则。”
话音落下, 天道化身透过云雾, 遥遥万里看到了那离恨山巅的沈玉衡, 心中犹豫不决,耳边却又传来催促声,“快降下雷劫!时辰要过了!”
无奈之下,天道化身只得咬紧牙关, 伸出手,降下了第一道雷劫。
轰隆一声巨响,四海八方皆被天道的紫金雷劫震动,大地沉颤,异象频生, 寰宇间响彻着雷鸣声, 灵气仿佛流淌的银河一般漂浮在天空中。
紫电快得肉眼看不真切,只一息之间便从万里之外落在了沈玉衡的身上。
雷劫从头到脚贯穿身体, 沈玉衡眼前骤然黑下,意识模糊了瞬,烟尘在四周弥散,雪地上羡仙花尽数被劈为焦土,枯树尽数被雷火点燃,冰天雪地的离恨山刹那间山火连绵,烈焰与雪水生出一团团的浓雾,景色诡异至极。
不知过去多久,沈玉衡终于恢复了意识,他强撑着抬起头,望向了天空。
他没死,是因为他虽失去法力,可这副身体仍然是修炼多年的渡劫之躯,捱过第一道雷劫并不难。
古籍记载,天道雷劫会一道比一道更强。
或许他还会有十几道雷劫要经受吧,他早已做好了准备。
沈玉衡死死盯着那片降下雷劫的天空,他在等第二道雷劫。
天色乍然亮起,沈玉衡瞳孔疾缩,知道第二道雷劫恐怕很快就要来了。
他聚精会神,将神识打开,严阵以待。
忽然间,他的神识在天空中搜寻到一个不同寻常的身影。
沈玉衡猛然咳出一口血来,错愕地睁了睁眼。
怎么回事?
他被雷劫劈出了幻觉?
不等他再用神识探寻一番,雷劫很快落下来,沈玉衡没有反应及时,被雷劫劈得措手不及,忍不住又吐出许多血来。
与此同时,浮云之上。
谢忱跪在云端,焦急万分地道,“他吐了好多血,我能不能等一下再劈?”
在他身旁,一个女子毫不犹豫冷声拒绝,“你身为天道,飞升之事岂能如此儿戏,就算他跟你有段尘缘,你也该醒一醒了,他不过是个普通凡人!”
谢忱:……
她真的入戏好深。
谢忱郁闷地抓了抓头发,早知道当初选角色的时候就多看两眼角色背景了。
为了能帮沈玉衡的忙,谢忱专门挑了个最厉害的角色——天道化身。
主管还夸他有眼光,挑了一个戏份最少的角色,一本书到头除了飞升以外都不用出场几次,特别省事。
他原以为只要他等沈玉衡爬上离恨山之后,直接点名让沈玉衡飞升就可以了。
没想到,这个世界的天道居然不能想干什么干什么,甚至身边还有一个天道使者在时时刻刻监督他,以防天道随心所欲指点人间结果酿成大祸。
现在他必须要亲手劈雷劫给沈玉衡。
“使者妹妹,你就网开一面,让他休息一下,我再落下雷劫好不好?”
“不可能。”
谢忱咬了咬牙,虚张声势地道,“我是天道,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闻言,使者眯了眯眼,步步逼近他,“你当然可以随心所欲,可若因为你的一时仁慈改变了他的命运,他少受一道雷劫反倒走火入魔为祸世间,或是少受一道雷劫令身体没有彻底被淬炼,导致他在飞升时承受不住天界灵气爆体而亡,这些,都将会是你的错。”
谢忱被她形容的画面吓了一跳,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话说得真没错。
可是,那沈玉衡该怎么办呢?
女子朝云下看去,忽又淡声道,“还有一件事,方才,他好像看见你了。”
话音落下,谢忱不可置信地扒着云彩往下看。
刚刚劈过雷劫,现在沈玉衡的身形被一团浓雾所笼罩,无法看真切他脸上的神情。
一想到沈玉衡或许能够看到他,谢忱的心便蠢蠢欲动起来,“使者妹妹,雷劫我一定劈,可不可以让我下去陪陪他?”
使者默了默,伸手扯住他的耳朵,“我说的话你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飞升是重中之重的大事!不仅对沈玉衡而言,对整个修真界都是一件大事,绝不可以儿戏!”
谢忱赶紧从她手里解救出自己的耳朵,委屈地小声道,“对我来说也是大事……”
沈玉衡是他最喜欢的人,他的事,也是谢忱最重要的事。
他只是想下去陪陪他,他不怕冷,不怕雪,怎样都好,他要陪着沈玉衡飞升。
万一有他在,沈玉衡就有了坚持下去的动力呢?
使者挡在了谢忱身前,用严肃的眼神打消了谢忱的念头。
谢忱无奈之下,只能闭紧眼,把手心的雷劫劈下去。
到第十道雷劫时,谢忱终于忍不住睁开眼悄悄看向沈玉衡,只见沈玉衡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一般,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甚至连气息都快消失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猛然伸手推开拦在身前的使者,闭上双眼,从云端一跃而下。
呼啸的风声在耳边猎猎作响,谢忱第一次动用了天道的能力,让自己稳稳落在了沈玉衡的身边。
“沈玉衡,沈玉衡……”
熟悉的声音响起,沈玉衡睁开沾满鲜血的眼睫,对上了一双含满泪水的眸子。
果然,他没有看错。
为他降下雷劫的人,是阿忱。
“你需要我帮忙的话,就点点头,我就是天道,我现在有能力帮你了……”谢忱哽咽着抱住他,眼看沈玉衡又吐出一口血来,心好像都要被扯碎了般,什么天道规则、什么命运既定,他一概不想管,他只要沈玉衡活下来。
只要沈玉衡一句话,他立刻便改写沈玉衡的命运,无论什么后果他都愿意一力承担。
半晌,沈玉衡眼睫微颤,缓慢张开口,无声地说了什么。
谢忱怔了怔,连忙俯身去听,终于听清那低弱的声音。
“离开这。”
沈玉衡低低喘息了声,用尽全身的力气,却只是轻轻握了一下谢忱的掌心,“你在我身边,我会依赖你。”
“相信我,好么?”
阿忱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总是放任自己变得软弱些,想被阿忱抱一抱,想被阿忱安慰。
只有在阿忱面前,他可以不用那么强大。
可现在,他不能依赖任何人。阿忱能出现在这里,已是最大的慰藉,他并不想要阿忱动用天道的能力助他飞升,他会靠自己,站在阿忱的身边。
谢忱怔愣地望着他,半晌,擦掉眼泪从地上爬起来,“好,我相信你。”
他轻轻抱了抱沈玉衡的肩膀,忍住哽咽,低声道,“一定要活着见我,这是你答应过我的。”
半晌,沈玉衡再抬起头来,身前已经没了谢忱的身影。
但他知道,谢忱在等他。
雷劫一道紧接一道劈落下来。
七十二、七十三、七十四……
他一道道数着那些雷劫,意识混乱极了,兴许根本没有数对,只是麻木地在数着。
身体已经被雷劫淬炼洗礼得逐渐不再疼痛,取而代之地是仿佛置身仙境的温暖。
那被火焰丹所封住的法力,也在不知何时早已经冲破禁锢,源源不断地吸纳着雷劫内地天地灵气。
忽然间,沈玉衡停下了数雷劫的声音。
他抵着长剑,仰起头,浑身鲜血淋漓,在如同大雨般倾泻的雷闪中望向遥远的天穹,轻轻笑了笑。
随后,在谢忱怔忡的目光中,沈玉衡神色平静地伸出手,掐住了一道朝他疾驰而来的紫金雷劫。
谢忱和使者均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沈玉衡。
“他、他怎么做到的?”谢忱愕然地偏头看向身旁的使者。
使者呆滞半晌,喃喃自语般道,“他已经跃过渡劫期步入真仙境,可以飞升了。”
千百年来,使者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雷劫尚未结束,受劫的人却已经可以飞升了。
使者忽然抓住谢忱,急切道,“快快,在他飞升前把雷劫劈完,这些雷劫灵气可以助他提升更多境界。”
天界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厉害人物了,上一个还是八百年前的碧落真仙。
闻言,谢忱立刻回过神来,这次不再犹豫,把雷劫全部倾注在沈玉衡身上,又小心翼翼地问,“那我能不能多劈他几道?”
反正沈玉衡也不怕雷劫了,多劈几道多涨些修为嘛。
使者:“……”
某些人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天资如此优秀,就算你少劈几道,他迟早也可以自己修炼出来。”使者耐心地跟他解释起来,“他命中注定有八十一道雷劫,命是既定的,可运却能用人力更改,他现在渡过了人生大劫,日后再不会有任何劫难了。”
听着她的话,谢忱眼睛亮亮的,有些骄傲地说,“我就说他很厉害肯定可以飞升吧。”
使者瞥他一眼,“是啊,谁让他是凡间传说中的受尽偏爱的天道之子。”
谢忱干咳了声,低低嘟哝道,“照你这么说,咬咬才应该是天道之子呢。”结果他的咬咬一点修炼天分都没有,被逼得只能去修魔了。
不多时,八十一道雷劫终于彻底结束。
大地的轰鸣平静下来,离恨山的百年积雪全部融化,浮云散去,天光垂落在打坐修炼的沈玉衡身上。
这八十一道雷劫,成功助他跨跃两个大境界,迈入了金仙修为。
被雷劫和剑气割开的伤口早已愈合如初,就连身上的衣服也恢复得整洁如新,浑身上下弥散着浅淡而温暖的白色光辉。
那张本就孤冷绝尘的面容,此刻竟有一种脱离凡世高不可攀的神性。
谢忱趴在云端,盯着沈玉衡出神。
主角攻不愧是主角攻,真好看啊。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践行了自己的诺言。
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叫做天之骄子吧。
“快站起来迎接玉衡真仙,”使者嫌弃地把谢忱从地上扶起来,“你这哪有个天道的样子,端庄些。”
谢忱羞赧地爬起来,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我还没习惯这个身份。”
顿了顿,谢忱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使者妹妹,你知道元禄宗的道祖是哪位吗?”
“元禄宗道祖?你找他做什么?”
“我想问问,为什么道祖卦象上说沈玉衡的寿元会不到三十岁?”这件事一度让谢忱非常恐慌,他最害怕这种命运论了。
闻言,使者妹妹见怪不怪道,“倘若他飞升失败,自然活不到三十岁,倘若他飞升成功,他作为凡人的一生也算是结束了,仙人哪还能用凡人的寿元来算。”
谢忱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怪不得都说道祖卦象准呢,原来沈玉衡死不死都能有说法灵验啊……
第72章
云彩沾染着紫色的霞光, 层层叠叠地好像一面望不到尽头的大地。
站在这片云彩做的大地上,沈玉衡总算有了自己飞升成功的实感。
面前的阿忱还在兴奋地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可是那些声音好像都飘远了般, 他什么都听不见, 只能看到阿忱那张微微泛红的脸颊。
他情不自禁俯下身,吻在那对唇上。
然而刚吻住片刻,便被阿忱轻轻推开。
“你干嘛,还有人在呢……”谢忱脸上更红了,悄悄往身旁的使者妹妹瞥去。
沈玉衡却好似有些困惑般看了看他的左右, “哪还有人?”
谢忱愣了愣,听到身旁的使者妹妹淡声道, “他看不到我,我是你的使者, 只会在你需要降下雷劫的时候才会出现。”
闻言, 谢忱明白过来, 又回头看向沈玉衡,热情介绍起身旁的“空气”,“这位是我的使者,刚刚就是我们一起给你劈雷劫的!”
使者妹妹有些无奈地道, “都说了他看不到我……”
“但是你帮助了我们,他应该知道你的存在啊。”谢忱理所应当地答她,“刚刚要是没有你悉心教导,我自己一个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话音落下,沈玉衡意识到谢忱真的在对什么人说话, 半晌, 他望向那片“空气”,试探着道, “多谢。”
听到他们的话,使者妹妹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憋了回去,化作一句,“好吧,那你替我道一句,恭贺成仙。”
“她说恭贺你成仙!”谢忱高高兴兴地转述了使者妹妹的话,从没有一刻心情这样好过。
他还想再跟使者妹妹说些什么,一转眼,使者的身影已经不知何时消失了。
谢忱失落了一瞬,不过他也知道,使者妹妹只是来帮他的忙的,以后还会再见面。
沈玉衡垂眸看他,若有所感道,“她走了?”
“嗯,没说再见就走了。”谢忱笑了笑,“不过下次咬咬飞升的时候我肯定还能见到她。”
闻言,沈玉衡沉吟一声,竟真的仔细思考起来,“那可能要等很久。”
修魔者想要飞升,那得是修得多么强大的歪门左道?
“不着急,咬咬的时间还长着呢。”谢忱抿了抿唇,又轻勾住他的手指,小声道,“你我的时间也还长着。”
沈玉衡心头微动,紧紧回握住他的手,“嗯。”
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一生要共度。
“你先前说的,离开五年却不能告诉我的理由,”沈玉衡环顾四周,“就是这个?”
谢忱轻咳了声,应下来,“对,就是这个。”
沈玉衡凝望着他,好像一下子把所有事都想通了。
怪不得阿忱总说要找什么主角攻受,原来是因为阿忱是天道,下凡是为了助他们二人飞升而来。
至于不告诉他原因,定是因为怕他知道阿忱的真实身份后会懒怠修炼。
不管怎样,他们以后不会分开了,这样就足够了。
两人在天界逛了一圈,见到了传言中的碧落真仙,还有一众飞升大佬,以及元禄宗的道祖。
道祖见到他们笑呵呵地说,“我知道你们二人,不过我更喜欢你们两个的孩子。”
这话把谢忱和沈玉衡弄得一头雾水。
道祖神神秘秘地笑着,只让他们回去多给自己补上一些贡品,省得孩子去还愿的时候不够吃。
谢忱和沈玉衡听到这话,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孩子,居然偷吃道祖爷爷的贡品。
不过,咬咬竟然会为了沈玉衡去许愿,他是那么聪明的孩子,怎会不清楚许愿能不能灵验呢,只是无路可走,不得不信了。
想到这里,两人心底都有些心疼。
谢忱牵住沈玉衡的手,抹了抹眼睛,“咱们快回去吧,天界也没什么好玩的……我想咬咬了。”
沈玉衡抿紧唇,半晌,轻声道,“我也是。”
从今以后,倘若咬咬再犯错,无论是什么样的错,他都再不会对咬咬用家法了……
让阿忱打。
*
回到元禄宗,沈玉衡和谢忱在剑仙殿前分开。
“你不进去让咬咬看看你吗?”谢忱扒着门框,小声道,“咬咬肯定很担心你。”
“既已安全回来,他迟早会放心的。”沈玉衡面色低沉,轻轻道,“阿忱,现在我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谢忱点了点头,眸光落在殿门口的板凳上,低声道,“我和咬咬就在这里等你回来,放心去吧。”
沈玉衡微微颔首,转身欲走时又顿住脚步,他回眸看向谢忱,无比认真地开口,“还有一件事,我在离恨山上走过的每一段路,都在想着回来娶你。”
谢忱怔了怔,心口酸胀起来,他有些哭笑不得地道,“我知道了,我还能跑了不成,你快去吧。”
沈玉衡这才放心离开。
谢忱依依不舍望着他的背影,倏忽反应过来。
刚刚那是……求婚吗?
*
天元殿前,沈玉衡越过阻拦他的道童,推开内殿的屏风。
见到他,内殿软榻上的萧善神色错愕,显然是根本没有料到沈玉衡会活着回来。
大殿内寂静极了,沈玉衡沉沉盯着他,一言不发。
萧善脸上的错愕转为铁青,他又很快调整过来,一脸担忧地道,“玉衡,你回来了!”
沈玉衡没有回应,萧善的脸色更加难看几分。
“你想问,那火焰丹为什么会令你失去法力?”
萧善努力地解释着,“等你走后我才知道,原来火焰丹的功效会让服用者失去法力,对不起玉衡,是我害了你,我纵使罪该万死,你也该说两句话吧?”
沈玉衡默然看着他,淡声道,“这里没有别人。”
“什么?”萧善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不必装了。”沈玉衡自腰间拔出剑来,“劳你相助,我现在已经飞升,回来是为了什么,你心里很清楚。”
听到他已经飞升,萧善脸色僵硬起来,“你飞升了。”
他从未修过魔,自然看不出沈玉衡的修为。
萧善面容扭曲了瞬,嘴唇微微颤抖着,“我是不是还得先祝贺你飞升?”
“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玉衡开门见山地问,他一刻也等不了,现在就要知道答案。
“沈玉衡,你当真蠢得透顶,竟真的会听从我的话去送死,”萧善低笑着道,“你以为你如此看重情义,就能让我回心转意,悬崖勒马?”
“我不是看重情义,我只是遵守诺言。”沈玉衡静静看着他,“先宗主的教导,一生不敢忘。”
萧善敛起笑意,淡淡道,“谁会在意什么诺言,你这人真是无趣极了。”
“我想要答案,我想知道,你究竟为什么如此?”沈玉衡唯独想不通这一点,他认识的萧善,从来不是一个心狠手辣薄情寡义的人。
宗门上下众多弟子无一不是这样认为,从他到玄卿唐春安,还有数不胜数的弟子,都曾受过萧善的照拂,把萧善当成恩人看待。
萧善淡然望着他,只是轻轻笑了声,“换做是你,你也会走上这条路,区别在于你比我命好。”
他缓慢走向沈玉衡,目光一寸不移地盯着那双眼睛,“你的命多好啊,沈玉衡,你有眼睁睁看着至亲至爱的人死在眼前么?你有过彷徨无助痛恨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么?”
“你父亲。”
不等他说完,沈玉衡沉声道。
“我父亲?”萧善像是很艰难地从记忆里找寻出这个人的模样般,低声道,“哦,你是说我那个偏心外人的爹啊,他的死,是他活该啊。”
沈玉衡心口骤然一窒,难以置信地听着他的话,只觉眼前人陌生得可怕。
萧善口中怎可能会说出这种话来?
“行了,你也别在这里装出一副虚情假意的作态了,你费尽周折飞升回来,不就是为了杀我?”萧善轻嗤了声,懒散地靠在了卧榻上,低低道,“杀了我,你就可以成为新的宗主了,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
沈玉衡僵硬地立在原地,好像还没有离开那漫天风雪的离恨山般,浑身冷得发颤。
他从没想过要什么宗主之位,自萧不吝将他带回山门的那一刻起,他便发誓一生都是元禄宗的弟子。
良久,他轻声问,
“先宗主,是你杀的么?”
萧善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般,沉沉笑起来,“我哪有那个本事杀他?是他自己自不量力,一大把年纪还非要去救那些废物弟子,被真君一刀捅死了,尸体还是我去收的。”
沈玉衡闭了闭眼,“所以,你就是那个把魔修引进山门的卧底。”
“是。”萧善毫不犹豫承认下来,丝毫没有半分惭愧,“你要杀就杀,别这么多废话。”
沈玉衡活着回来,真君交给他的任务已经失败了。他也并没有那么想活下去,一直以来,不过是靠着那点对沈玉衡的恨支撑下来而已。
如今一切已成定局,他又有什么话好说?
他一死,元禄宗必定动荡不已,也算是他最后能帮到真君的办法了。
沈玉衡自腰间缓慢抽出长剑,眸光落在剑身上,倏忽想起多年前的某一天。
萧不吝从南海专门带回来两把名剑,一把给了他,另一把给了萧善。
那时萧善说,他要这把剑有什么用,等萧不吝收了新徒弟,再把剑给新徒弟吧。
那把剑,最后被萧善亲自赐给了玄卿。
那时,萧善笑着说,沈玉衡和玄卿就是他的两把名剑。
难道真的是他看错眼,萧善一直以来竟可以伪装得瞒过所有人的眼睛?
沈玉衡抬起头,轻轻道,“我最后问你一次,到底为何一定要如此?”
“你这人……”萧善被他逗得想笑,“还能有为什么,我嫉恨你的天分,谁让你是天赋异禀的元禄宗剑仙呢。这个答案,你满意了?”
沈玉衡倏地抬眼,猛然掐住了他的颈子,“不对,你答错了。”
真正的萧善,绝不会嫉恨他的天分。
萧善从未有过修炼成仙的念头,他这一生,只想当好元禄宗的宗主。
“你什么意思……”萧善攥住他的腕子,却见沈玉衡伸出另一只手,扭过他的脸,探向了他的后颈。
心脏骤停了瞬,沈玉衡怔然望着萧善后颈处的那只贪婪吸血的蛊虫,刹那间,一切明悟。
是魔蛊。
萧善见他触碰到魔蛊,整个人忽然激动起来,挣扎着扯开他的手,“滚开,别碰我!”
“从什么时候开始……”
沈玉衡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还想再问什么,却见萧善仿佛失心疯一般撞上了他的剑。
他瞳孔疾缩,下意识地扶住萧善即将倾倒的身体。那魔蛊竟然厉害到可以操控萧善自杀!
他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想到魔蛊的存在,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萧善的异常?
沈玉衡伸出手,想要为萧善渡进些许灵气疗愈,可萧善是半魔之身,灵气于他丝毫不起任何作用。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萧善脱力地跪在他面前,长剑沾满淋漓的鲜血。
临死之前,萧善的眼底终于出现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他看清了眼前人的脸,也回想起了所有的曾经——
那年。
沈玉衡刚刚上山,山上还没有剑仙殿,他在天元殿躺了足足五个月,什么都不干,养病。
“看看,这就是剑仙世家的大少爷沈玉衡,五岁自创一门剑法,七岁越阶除魔,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声名远扬了,真真是天命不凡的仙骨奇才。”
萧不吝像展示一件宝贝似的,兴致勃勃地跟身旁的小萧善介绍着,“善儿,爹从路边捡回来的,厉不厉害?”
萧善瞥了一眼软榻上双眸紧闭奄奄一息的沈玉衡,嘁了一声,“爹,你又吹,他都快死了,再厉害又能怎样?”
闻言,萧不吝分外不爽地瞪他一眼,从桌上执起一支玉笔,戳了戳沈玉衡的脸,“死不了,玉衡,睁个眼给他看。”
软榻上,沈玉衡眉宇紧蹙,分明动弹不得,意识也昏昏沉沉,却能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声音。
“他睁不开眼了,爹,你能不能别总是捡一些废人回来?”萧善不满地夺过他手心的玉笔,嫌弃地道,“你闲的没事就去把大殿扫了。”
萧不吝轻啧了声,背着手离开,嘴里还嘀嘀咕咕着什么“谁捡废人了”之类的话。
待他走后,萧善把玉笔搁回笔架上,转眸看向半死不活的沈玉衡,眼睫微垂,从储物戒里取出一个小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枚散发着浅淡金光的丹药。
这是爹在他生辰时送给他的,听说天底下就这么一颗,可以让快死的人吊住三天性命。
萧善盯着软榻上的沈玉衡,只犹豫片刻,便把丹药从锦盒里取出来,轻轻搁进沈玉衡的口中,全然不似方才和萧不吝说话时的冷淡,声音温柔地开口,“把药吃了,倘若你当真天命不凡,就熬过这三日。”
总之这东西留在他这也没什么用,他没有法力,又不能修魔,从不离开宗门半步,给沈玉衡吃正好。
他坐在榻边,给沈玉衡掖了掖被角,低低道,“我听说过你,不过我只见过你娘,没有见过你,每回剑道大会你娘都不带你来,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
沈晚潼不许沈玉衡学剑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更不许沈玉衡接触他们这些修士,好像生怕沈玉衡跟谁跑了似的。
但萧不吝常常提起沈家人,说沈玉衡天资傲人,说沈徽也不逊色,俩兄弟好得不得了,说得多了,萧善总以为自己已经跟他们很熟了似的。
他望向窗外晴朗的天日,万里无云,阳光明媚,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沈玉衡,活下来吧,外面的世界那么美好,你死在这里,太可惜了。”
萧善叹息一声,看着服下丹药,却仍然沉睡不醒的沈玉衡,无奈地起身离开。
一连三日,萧善每天都会来看沈玉衡。
萧不吝嘲笑他,说他儿大不中留,眼睛都要长在沈玉衡身上了。
萧善气得踹他一脚,把他踹出天元殿去,“你怎么天天那么闲啊?滚远点。”
他爹到底是怎么当上宗主的,这个问题萧善一直想不通。
他们的宗门是个很奇怪的地方,来这里的所有人脾性都有些古怪,却无一例外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
他们热爱这个宗门,也喜欢宗门里的其他人,就好像他们是有血缘的一家人般亲密无间。
这大抵可以归功于他爹的功劳,谁让他爹在宗门里就是个人尽可欺的软包子?
上回他还看到扫地的刘婶子拿着扫帚追着萧不吝满宗门地打,险些把他笑得喘不上气。
萧善自言自语般跟沈玉衡说着宗门里的事,大到除魔,小到谁和谁看对眼结成了道侣,好像在沈玉衡面前总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他年纪太小,在宗门里没有同龄的弟子,也就沈玉衡跟他还算年纪相仿,所以才迫切地希望沈玉衡赶紧醒过来。
“等你醒了,咱们可以一块偷爹的剑御剑飞行去,你带我去魔域看看吧,听说那里有座临夜阁特别好玩。”萧善说着,眼底微微黯淡几分,“我娘好像也在魔域,如果顺路的话……”
说了一半,他倏然意识到这话不应该说出口,声音微顿,他紧紧闭上了嘴。
瘦小的身躯在烛火掩映下微微颤抖着,半晌,萧善抹了抹眼睛,起身端起烛台,“你睡吧,明日是最后一天,我希望你没有浪费我那颗药,否则我会去找你娘赔我的。”
忽然间,沈玉衡指尖在夜色里轻轻动了动。
萧善眸光一顿,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凑近过去,沈玉衡果然又动了动。
他愕然地抬头,却见沈玉衡缓缓睁开了眼,一刹那,萧善连话都说不出来,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吐出一句,“你、你醒了?”
沈玉衡没有回答,静默地从软榻上爬起来,却被萧善急忙扶回床上,“你现在还不能乱动,我去叫李长老过来!”
他转身刚要走,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淡淡声音,“药,多少钱?”
萧善身形一僵,随后不可置信地缓慢转过头来,“你一直听得见?”
“嗯。”沈玉衡声音平静,又重复一遍,“多少钱?”
萧善抿了抿唇,“那是无价之宝,我爹送我的生辰礼。”
“哦。”
萧善默了默,把烛台砰地一声放回桌上,“哦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你吃了我的药,从今以后就是我家的人,一辈子欠我家的人情,要给我家当牛做马。”
真让他失望,沈玉衡居然是这么不懂礼节的人,幸好他也没什么礼貌。
话音落下,沈玉衡抬眸看他,低低道,“我知道。”
见他居然这么果断答应,大殿内气氛有些尴尬僵硬起来,萧善轻咳了声,又道,“这是便宜你了,其实我爹昨天说想收你当徒弟,你现在入内门的话就是首徒,偷着乐吧你。”
他们宗门现在的确是小了点,但是以后会变得很大的,萧不吝那么爱捡人回来,这个宗门迟早得人满为患。
他也会努力的。
然而,他说完这句话,却没等到沈玉衡的回应,更加尴尬起来。
萧善手足无措地端起烛台,又想起沈玉衡兴许会用,赶紧搁回桌上,语无伦次道,“行了,我不管你了,一会李长老过来会给你看病的。”
说罢,他转身逃也似的离开,却在踏出门槛前,听到沈玉衡轻轻的声音,“多谢,萧善。”
萧善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被门槛绊死,立刻爬起来慌不择路地跑远,只是耳尖红得好像要滴血一般。
——原来沈玉衡也知道他啊。
不过,如果不是爹的原因,沈玉衡恐怕一辈子不会知道他叫什么吧。
他知道自己是个半魔,不修魔的话就跟凡人没什么区别,比起沈玉衡这样天资卓越的人,就像天上的鸿雁和树梢的麻雀似的。
但是他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嫉妒沈玉衡的。
爹说过,这世上人人各司其职,有的人天生本事大,却孤高自许自私自利,有的人没什么本事,却可以帮助到别人。
爹还说,他将来会当宗主,这些有本事的人,就像一颗颗需要琢磨的璞玉,要靠他这个工匠来细细挖掘,精心呵护,如此一来这些有本事的人才能发挥更多的本事,而他也就尽到了自己的责任。
宗主可不仅仅是一个宗门里最厉害的人,而是一个宗门里,最懂得珍惜怜爱弟子的人。
厉害的人天底下多的是,好宗主却少之又少。
他现在就挺怜爱沈玉衡的,都快死了,多可怜啊。
萧善蹲在墙角,偷听着殿内李长老给沈玉衡看病的声音。
听李长老的话,沈玉衡好像奇迹般地没什么事了。
不过那怎么可能是奇迹,还不是因为吃了他的药。
虽然那药是他爹给的吧。
所以,从今天开始,宗门里又多了一个人。
萧善想到这,心底隐隐期待起来。
沈玉衡会喜欢他们的宗门吗?会喜欢爹还有其他弟子吗?会喜欢他这个虽然是凡人但是长得帅人品好还受欢迎的元禄宗少宗主吗?
反正爹肯定会很高兴的,沈玉衡很厉害,将来说不定会成为宗门里的第一位剑仙,到时候他们要给沈玉衡专门修一座殿宇,叫什么名字好呢……
算了,想名字好麻烦,就叫剑仙殿吧。
直到李长老出来,萧善才悄然离开天元殿的门外。
再后来,他和沈玉衡同吃同住,一起练剑,一起看书,一起踹萧不吝的屁股,那段日子每每想起来好像都泛着金色的光辉,每天都是开心的。
他想,就算将来他当上宗主,也要当沈玉衡一辈子的好兄弟。
直到,某日。
沈玉衡出山除魔,爹去拜访其他宗主,宗门里只剩下萧善一人。
他和往常一样打扫着大殿,却在身后听到了一道温柔的声音。
萧善回过头,看到了好像在梦中般的场景。
他娘居然来见他了。
萧善不可置信地怔在原地,直到娘一步步朝他走过来,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
“善儿,你都长这么大了?”
娘的声音熟悉又陌生,他甚至连动都不敢动,生怕这是一场梦境。
娘抱住他,就像小时候那般亲了亲他的额头,泪水瞬间从眼眶滑落,萧善扑入母亲的怀抱,泣不成声。
他好想娘,好想好想。
当年娘是主动离开宗门的,那时人类与魔修剑拔弩张,她不想她的身份会影响到萧不吝和萧善,给萧善留下了一封信便回到了魔域,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回来过。
萧善以为娘回来是想重新和他们好好生活,再也不离开了,可没成想,娘变了。
她疯疯癫癫地捧着萧善的脸,低声道,“善儿,如今魔域里出了一位白善真君,他可以让人类和魔修再也没有分别,想做人做魔都可以,只要吃下他的药,咱们就可以永远生活在一起了。”
萧善怔愣地看着她手心里的“药”,他再无知,也看得出那是一只蛊虫。
“娘……”萧善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容,“你怎么了?你吃了这东西?”
娘好像变了一个人般,把白善真君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这是好东西,善儿,娘求了真君好久才求得的,你快吃了它,吃了它,从今往后咱们一家人再也不用分开了!”
“娘,这是魔蛊!这不是药,你清醒一点!”
萧善挣扎着想逃出她如同禁锢般的怀抱,却最终被他挚爱的母亲硬生生掰开了嘴唇,撬开了牙齿,和着鲜血和眼泪,喂进了那毁掉他一生的魔蛊。
娘喂完他魔蛊,整个人的灵魂好像也随着魔蛊的离开被抽走了般,眼神僵直地倒地死去。
取而代之的,是萧善的后颈处多了一只贪婪地吸着血的蛊虫。
萧不吝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呆坐在地上的萧善,和死去僵硬的挚爱。
在萧不吝问他发生什么事的时候,萧善抬眼看向萧不吝,脸上的泪痕已然干涸,他安静地答,“娘死了。”
而他,也死在了吃下魔蛊的这一天。
萧善至今仍不知道娘是被骗服下这魔蛊,还是被白善逼迫着吃下,可他也完全顾不得追究了,因为这魔蛊无时无刻都在操纵着他心中的恶念。
每个人都有隐秘的克制的从未显露人前的恶念,只是清醒时可以用道德和良知来约束自己,可吃下魔蛊,那些恶念只会被无限地放大。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开始厌倦和沈玉衡一起练剑。
有什么意义?
他就算苦练一万年,永远也不可能达到沈玉衡五岁时的水平。
他开始不耐烦萧不吝那些蠢话。
要他不许修魔,要他照顾同门,要他做好弟子们的榜样。
他在乎别人,又有谁在乎他?
就因为他这双红色的眼睛,又有多少人背后嘲弄轻蔑于他?
萧善变得冷漠无比,可当着萧不吝和沈玉衡的面,仍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发生,萧善恐怕可以装得更久。
萧不吝是他的亲生父亲,自然察觉得到萧善的变化,他看穿萧善所做的那些表面功夫,也发现了萧善眼底偶然划过的冷血神色。
萧不吝开始犹豫,倘若有天他死了,这宗门还能否交给善儿?
他原本就是要把宗门给善儿的,可现在,他有些不确定。
他和沈晚潼见了一面,聊到萧善最近的变化,说他竟然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换上了一双死去的人类的眼睛,这事太恐怖了,说出去估计都没人敢信。
他还说,如果善儿再这样下去,他想把宗门交给沈玉衡。
沈晚潼反对,但是萧不吝却说,这个宗门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若是交给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一切都完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萧善在萧不吝身边安插了卧底,将一切都收入耳内。
那一刻,萧善心底的怨恨达到了顶峰。
他怨恨自己的出生,怨恨自己的眼睛,怨恨萧不吝,怨恨沈玉衡。
他一直期盼着自己当上宗主的那一天,然而这一切居然要被一个外人夺走。
再后来的事,就是他与白善里应外合,等沈玉衡离开宗门做任务时除掉了萧不吝,本打算栽赃给沈玉衡,可没想到宗门的弟子竟然无比信任沈玉衡,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质疑沈玉衡。
他更加怨恨,以至于看到沈玉衡,就恨不能一剑杀了他。
魔蛊不断催化,逐渐操控了他的神智,他甚至忘记了当初萧不吝的教导——永远珍惜怜爱他的弟子们。也忘记了当初是他亲手把丹药喂进了沈玉衡的口中,忘记了那座剑仙殿,是他亲自取下的名字。
他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如此可怖,可悲的一生啊。
临死之前,居然有这么多事可以回忆起来,他倒宁愿自己把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
思绪收回,萧善缓缓阖上双眸,指尖搭在了沈玉衡的手上,“不要拔掉魔蛊。”
哪怕清醒过来一切也无可挽回,带着满身罪恶混乱糊涂地死去,也挺好的。
沈玉衡的指节微微颤抖,最终还是缓慢松开手。
他认识的萧善早已经死了,死在被魔蛊寄生的那一天。
血沿着剑锋一滴滴淌落,萧善茫然地看向沈玉衡身后,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他望着灿烂明媚的天光,小声说,
“玉衡,我想爹了。”
“唉。”
“可我不配再当他的儿子了。”
沈玉衡眼眶红透,颤抖着手将长剑一寸寸拔出,脱力般跪倒在萧善已然冷下的身体前,他俯下身,轻轻道,
“你是,你永远都是萧不吝的儿子。”
也永远是我最要好的兄弟。
衣襟内掉落一朵雪白的羡仙花,轻轻飘落在萧善的胸口,半晌,被一阵无名轻风吹散,连同萧善的身体,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73章
五灵城外雁别山, 入夜。
玄卿戴着斗笠,小心翼翼踩在刚落过雨泥泞的山路上,唯恐泥水染脏他崭新的足靴。
“你确定白善在这种鬼地方?”玄卿有些埋怨地开口, 四下看去, 满眼都是荒郊野岭,杂草丛生,山石伫立在高峰上,在月色下隐约像道鬼影般诡谲可怖。
白善好歹也是魔域鼎鼎大名的魔头,藏身之处竟然如此寒酸。
楚思佞缓慢走在玄卿身后, 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山景与月色,低声道, “说不定他本就是个孤魂野鬼,住在此地倒也不算奇怪。”
被他这么一说, 玄卿愈发觉得这地方恐怖极了, 他不怕什么魔修妖修, 能看得见摸得着的都不可怕,但是他唯独害怕那种一惊一乍或不声不响冒出来的东西。
从前有一回去除魔,碰上了闹鬼的宅子,他和唐春安俩人你推我搡, 谁也不敢第一个进,最后还是被沈玉衡一脚一个踹进去的。虽然最后并没什么恶鬼,只是一个吃人的魔修在唬人,却还是让玄卿吓得不轻。
他瞪了一眼楚思佞,“别胡说, 人死了就是死了, 绝不可能死而复生。”
楚思佞端详着他的神情,唇畔笑意更深, 轻轻道,“怎么没有,夫人不是说那封霄就死而复生了么?说不定就是恶鬼来复仇了。”
玄卿脸色更难看了些,立在原地,“复哪门子的仇?找谁复仇?杀他的是沈玉衡,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是他师弟。”楚思佞压低声音,凑近玄卿些许,沉沉开口,“更何况,夫人这不是正好送上门去么,他当然会先找你。”
玄卿推开他,鼓起勇气,兀自走在前面,“少在那装神弄鬼,管他是人是鬼,碰上我也是一剑的事。”
一剑不行就两剑,两剑还弄不死……这不还有楚思佞帮忙呢?
他没什么好怕的,现在应该害怕的是白善和封霄才对。
玄卿在心底很快把自己安慰好,又催促起楚思佞,“走快点,磨蹭什么?”
身后久久没有回应,他回头一看,身后哪还有什么楚思佞,连半个人影都看不见。
玄卿瞬间慌乱起来,猛地拔出腰间长剑,环顾四周,只能听见鸦雀振翅的声音。
“楚思佞,赶紧滚出来,我没跟你开玩笑!”
他攥紧长剑,放出神识感受着楚思佞的气息,还没等他找出楚思佞的方位,便见不远处的枯树下,立着一道模糊洞黑的人影,看不清五官,好似只是一团黑烟凝聚的人形般。
咯噔一声。
玄卿险些两腿一软跪在地上,他强撑着用剑尖指向那道人影,“楚思佞,别装了,你吓不到我!”
人死不能复生,人死不能复生,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要报仇去找沈玉衡别找我……
那人影忽然动了动。
玄卿的心倏忽提到了嗓子眼,眼见那人影突然加快速度朝自己的方向冲过来,他瞳孔一缩,毫不犹豫拔腿转身,还没跑半步,就撞进了冰冷的怀抱里。
心跳骤停。
耳边却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不是说吓不到么?”
玄卿抬起头,望见楚思佞那对笑意沉沉的眼睛,心头怒火中烧,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拳。
“嘶……”
楚思佞揉了揉被玄卿砸疼的胸口,收起那团魔气凝聚成的黑烟,悄悄瞥他一眼,低声嘀咕,“打死我算了。”
“打死你都算便宜你!”玄卿没好气地又给他一脚,幼稚不幼稚,堂堂魔尊在荒郊野岭玩这种把戏,说出去不嫌丢人!
挨了打,楚思佞仍笑吟吟地凑上前来,“我是见夫人害怕,想帮夫人壮壮胆量,现在还怕么?”
玄卿满肚子憋闷的火气,哪还顾得上害怕。
这会子就算真来个孤魂野鬼,他也能当成楚思佞给活活撕了。
玄卿走了两步,想到身后的楚思佞,又转身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拽到身边,这才放心地继续上山。
省得他又在后面搞什么古怪。
片刻后,两人立在山顶上,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茅草屋。
除却这茅草屋外,雁别山上再无其他,可什么人会住在在荒郊野岭?
答案不言而喻,只是玄卿觉得这未免太明显了些,就好像在故意引他们过来,生怕他们找不到白善似的。
“先别急着进去,”玄卿警惕地打量着那茅草屋,“肯定有陷阱。”
楚思佞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乖乖立在原地,“好。”
待到玄卿把茅草屋外看了三圈,依然什么都没看出来。
没有阵法,没有陷阱,甚至连个守门的魔修都没有。
茅草屋的门敞开着,好像在邀请他们赶紧进去。
玄卿纳闷地看向楚思佞,问道,“你看出什么没有?”
魔修最了解魔修,说不定楚思佞知道什么。
楚思佞沉吟一声,低低道,“我看出白善就在里面,不过,是个分身,估计是故意留下分身来见我们,所以应该没有陷阱。”
玄卿:“……那你不早说?”
他在这看了半天也不吭声!
楚思佞颇为无辜地摆了摆手,小声道,“夫人没问我。”
“你自己没长嘴啊?”玄卿哪里看不出他故意戏弄自己,咬了咬牙,干脆把楚思佞甩在身后,走进茅草屋内。
茅草屋内竟暗藏乾坤,全然不似外面看着简陋,走进之后,便见周围的景色忽然转变,小桥流水,海棠飘香,俨然一副富贵大宅的场面。
而海棠树下,一道雪衣身影正静坐弹琴。
琴声悠扬动听,月色柔美皎洁,玄卿却立刻捂上耳朵,生怕一不小心中了白善的诡计。
“你就是白善?”
他虽杀过几个白善的分身,可那些分身的相貌个个都不同,他还没有见过白善真正的模样。
白善闻声抬头,眸光落在玄卿身上,轻轻开口,“闻琴不语。”
玄卿皱了皱眉,执着长剑朝他走近,“我不是来听你弹什么破琴的。”
听到他的话,白善淡笑了声,指尖在琴弦上轻拨慢捻,“玄卿仙尊何必如此心急,你除掉我这分身,于我而言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不如坐下来,喝喝茶,听听琴。”
身后,楚思佞不紧不慢地走到玄卿身边,牵住他的腕子,“夫人,总归现在也没有别的线索,不如坐下听听他怎么说。”
玄卿琢磨片刻,觉得有些道理。他们现在能找到的线索全都是白善的分身,这白善实在太会隐藏自己,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突破之处,他就算急着杀掉白善这送上门的分身也没什么用。
他跟着楚思佞走到茶桌边,抱剑而坐。
该说不说,白善虽是个魔头,这手琴弹得当真不错。
一曲弹罢,微风忽起,雪白的海棠花瓣在浅蓝色月光的掩映下簌簌而落,当真美极。
玄卿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听见白善温润的声音,“二位,白善在此恭候多时了。”
伪君子。
玄卿眯眼看他,沉声道,“少套近乎,你把真身藏哪了?”
白善笑了笑,从琴凳上起身,走到茶桌边,在玄卿警惕的目光中缓缓斟上两杯茶水,“仙尊以为我会如实相告?”
玄卿当然知道他不可能告诉自己,他也就是随口一问,不然他还能干啥,喝茶吗?
“你迟早有藏不住的那一天,现在说出来,我可以让你死个痛快。”
听了这话,白善恍若未闻似的坐在了他们对座,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我来见二位,其实是为了帮你们的忙。”
帮忙?
玄卿嗤笑了声,“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么?”
白善笑而不语,转眸看向了楚思佞,低声开口,“尊主,好久不见。”
楚思佞眉宇稍压,他确信自己是没有见过这张脸的,何谈好久不见。
“尊主这些年当真是风头大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白善指尖在茶盏边沿轻轻划过,笑道,“听说你还娶了一位人类妻子,生下一个孩子,我曾经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尊主究竟为什么会突然想要娶妻生子,前些日子,我突然知晓了原因。”
楚思佞神色骤冷下来。
“原来尊主是半妖半魔之身,而尊主生下孩子,是为了得到那孩子身上的龙珠,用于你的飞升大计,”白善缓缓道来,笑意更深,“半魔生下的小半魔啊……不知尊主此刻有没有拿到那最后一颗龙珠,可依我看,你好像并没有飞升啊。”
话音落下,玄卿脸色也变了变。
他偏头看向楚思佞,却见楚思佞面色极沉,阴郁不言。
“尊主是否在想,我是如何得知此事的?”白善端起茶盏,悠然开口,“你千辛万苦费尽心思想要瞒住的半魔之身,早就被你身旁这位玄卿仙尊广而告之,现在,恐怕全修真界都知道你的身份了。”
玄卿手脚冰凉,额头渗出些许冷汗,他连忙道,“我没有广而告之!”一定是白善命人散播出去的!
他是告诉了宗主没错,可那时候,他和楚思佞并没有互相信任彼此,他又怎会得知宗主会把这件事告诉白善?
楚思佞的沉默,令玄卿心头愈发不是滋味。
他知道,楚思佞最在意的除了飞升之事,就是半魔的身份。
宁肯自己一个人躲在不见天日的书房里,强忍着疼痛,戴着斗笠,只为遮掩住脸侧象征着半魔的龙鳞。
在楚思佞眼里,那片龙鳞就是他的耻辱。
“楚思佞……”玄卿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楚思佞猛然伸出手,硬生生掐断了面前白善的喉咙。
他错愕片刻,听到楚思佞微微颤抖的声音,“他在挑拨离间,不要中计。”
玄卿怔怔地望着他,看到了楚思佞赤红的眼睛和脸侧隐隐浮现的雪白龙鳞。
“我知道不是你。”楚思佞甩开手心已经没了气息的白善,低低道,“定是陈遵,他每月给我送药,有一次送来的药是假的。”
玄卿哑然失声,良久,伸手去握他,“是我。”
楚思佞身形骤然僵住。
“对不起,我那时候逃回宗门,担心你以后会危害世间,便把这件事告诉了宗主。”玄卿无比认真地开口,“但是现在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做了,也不会伤害芽芽,而且我真的从没觉得半魔之身有什么不好,你的龙鳞很漂亮,你也很好看……”
他还没说完,楚思佞忽然抽回了手。
“没什么不好?”
他声音渐沉,死死盯着玄卿,低笑了声,“于你而言自然没什么不好,你不是我,玄卿,你从小在师父师母的保护下长大,入了宗门有师兄弟关爱,可我没有。”
玄卿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从出生起,我是九个孩子里唯一一个半魔之身,其他兄弟皆是纯血龙族,唯独我继承了母亲一半血脉,甚至连龙珠也没有。”楚思佞呼吸急促,仿佛只是想到那些过往便难以承受,“一个没有龙珠的半魔,连活下来的资格都没有,我被扔到魔域自生自灭,任何人都可以踩在我头上,若非五岁时我体内奇迹般生出龙珠,你此刻怎能见到现在的我?”
他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砸在玄卿的心上。
玄卿从未想过楚思佞究竟为什么会害怕暴露半魔的身份,也从未想过,这件事对于楚思佞究竟有多么重要。
“有了龙珠,我又被父母接回了龙族。”
楚思佞捂住心口,陈遵给他的药虽能将他伪装成魔族,却会反噬损伤他的身体,这么多年,他苦心积虑只为了隐藏住脸上这片耻辱难言的龙鳞。
“龙族自幼便互相残杀,一个半魔如何与其他兄弟竞争,那种滋味你终其一生也体味不到,什么天赋异禀,不过是我竭尽全力昼夜不分的修炼,才侥幸在他们的手心里活下来。”
他们嘲笑他,联合起来要先除掉他,分明是世上最亲的亲人,却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推进深不见底的深渊。
楚思佞痛恨的不仅仅是半魔之身,还是痛恨那段令他作呕不愿回想的过去。
他受够了这世上的一切,只想飞升,离开这里。
可偏偏,他信任了玄卿。
把连同自己的那八颗龙珠,全部交到了玄卿手中。
他以为他们是世上最亲密的人。
他以为他们之间永远不会背叛彼此。
“这事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泄露你身份。”玄卿又低低说了一声,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好,“你走吧,正好之前说的三天时间也快到了。”
楚思佞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弥补我的办法?”
“弥补?”玄卿愣了愣。
他还以为他们之间再也没法弥补了呢,毕竟这件事就算道了歉,也依然会在他们心里留下一个过不去的坎儿。
“你背叛我,难道不应该弥补?”楚思佞步步逼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这是你欠我的,玄卿。”
玄卿:“……那你想我怎么弥补?”
楚思佞眯了眯眼,缓慢吐出几个字,“你说呢?”
玄卿抿了抿唇,他太了解楚思佞了。
半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查完白善的事再弥补你,行不行?”
楚思佞没有回答,只沉沉盯着他。
玄卿认命般地脱掉外衣,嘴上还不忘小声嘟哝着,“今天太冷了,更何况这荒郊野岭的,旁边还有个死人……”
楚思佞忽然攥住他解开腰带的手腕,“那就别脱了。”
在玄卿满眼希冀的目光中,他指尖轻抚上玄卿的唇,眸光渐深,喉结轻滚了下,“跪下来。”
玄卿眼眸微睁,怎可能不明白他的意思,面色瞬间涨红,
“你过份了吧?!”
第74章
魔的思维与人不同, 身上有着龙族血脉的半魔的脑袋更是异于常人。
玄卿愈发开始怀疑当初妄图改变楚思佞的想法究竟有多愚蠢。
这人脑子里压根什么都没装,除了那些龌龊下流任谁看了都得吓一大跳的肮脏欲念。
荒无人烟的坟山上,月黑风高, 刚杀了人, 又被背叛,楚思佞想做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离开他,也不是杀了他,而是睡了他。
想睡他也就算了,竟还提出如此恬不知耻的要求, 他要真那么做了,他的尊严放在哪里?
楚思佞以后不得借着这件事翻了天地踩在他头上?
玄卿深吸一口气, 攥紧手心的长剑,语气也沉下几分, “你就非要现在逼我?这件事是我的错我承认, 但我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 我是带着任务来的,不是专门来哄你的。”
话音落下,楚思佞神色更冷,一言不发地盯着玄卿。
“看我也没用, 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我现在要去继续找人,你生气就自己回城吧。”玄卿低头绕开他,没走几步,发现楚思佞没有跟上来。
他脚下一顿, 无需回头, 也能感知到楚思佞的气息已经消失了。
真走了。
玄卿指尖蜷紧,又缓慢松开。
走就走呗, 他们之间又不是什么离了彼此就不能活的关系。
更何况,他也有话说啊,泄露楚思佞身份的时候,他哪知道楚思佞以后会不会害人?
他又哪里知道宗主是卧底会把这事告诉给白善?
虽然楚思佞是很可怜没错,但是他错哪了,他也很倒霉好不好?
玄卿提着剑闷头下山,越想越有理。
夜如墨浓,乌云盖月,山间忽然下起了濛濛细雨,淅沥沥地浇湿肩头。
眼前的山道戛然而止,玄卿抬起头,忽然发现自己迷了路。
坏了,他是从哪条道上山的来着?
玄卿立在原地,懵了半晌。
他只记得自己中途被楚思佞故意装神弄鬼捉弄,吓了一跳,其他全都忘了。
倏然间,手心的长剑轻颤了下,玄卿瞳孔微缩一瞬,猛然举剑回头,见到不远处立着一道模糊的黑影。
呵,又来这招。
想吓唬他,然后再冒出来美救英雄?
他可不吃这套了。
玄卿置若罔闻地执着剑继续寻找下山的山道,余光瞥见那黑影又凑近几分,他心底冷笑了声,决定等对方靠过来的时候突然做个鬼脸,反将一军!
然而等那黑影一步步靠近时,玄卿还是隐隐害怕起来。
他真的害怕这种东西。
可恶的楚思佞,偏用这招捉弄他。
直到那黑影离得极近了,玄卿刚想回头,却敏锐感知到一股杀意袭来。
他下意识地挥剑出去,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剑尖抵上了一把锋锐淬毒的匕首。
而持着匕首的人,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可怖至极的脸。
玄卿惊叫一声,被吓了一跳,本能般地一脚把对方踹开老远。
对方姿态僵硬地从地上爬起来,那张密密麻麻布满咒文的脸,好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般,嘴角牵起一个毫无生气的笑,“你就是玄卿?”
那声音嘶哑而干硬,如同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玄卿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努力稳下心神,“你是什么东西?”
“我?”
那恶鬼又吃吃笑起来,“我就是你要找的人,被你师兄一剑割喉的封霄。”
玄卿呆滞片刻,难以置信地结结巴巴道,“不可能,人死不能复生。”
“看在你将死的份上,”封霄缓慢朝玄卿走近,哑声道,“我便告诉你,真君用他的仙术救了我,把我从阴曹地府带了出来,你可以猜猜,我回来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玄卿咽了咽口水,“我师兄在元禄宗,你不认路我可以带你去。”
封霄默了默,似乎回想起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般,掐住了额头,“我现在还杀不了他,可很快我便可以除掉他。”
他猛地抬眼看向玄卿,狞笑了声,“只要吃了你,我便能报仇雪恨。”
闻言,玄卿简直想一剑捅死他,连害怕都顾不上了,“冤有头债有主,你打不过他就滚回去修炼,你找我干什么,我哪得罪过你?”
“谁让你是他师弟?”
玄卿:……
靠,还真让楚思佞那个乌鸦嘴说中了!
他就知道一直在外面吃饭时记沈玉衡的账迟早会反噬自己,只是没想到这反噬来得这么快。
玄卿不敢轻敌,仔细打量着封霄,神识无法感知到对方身上的修为,只能感受到一团像是可以吞没一切般的黑雾。
面对这种摸不清路数的对手,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封霄从身后拔出长刀,一刀直取玄卿的心口,“别浪费时间了,你自来受死,我可以给你个痛快。”
玄卿足尖轻点,闪避到山岩上,狠呸一口,“你真当我吃素的?”
“我知道你的本事,元禄宗两把名剑的称号我还是听说过的。”封霄嗤笑了声,瞬间闪身到玄卿身后,“先前我小看沈玉衡结果死的不明不白,这次我岂会无备而来?”
玄卿没想到他速度这么快,微微吃了一惊,回身一剑挡下长刀。
雨愈发瓢泼,刀光剑影斩断空中落下的雨丝,二人竟打得旗鼓相当。
玄卿额头微微冒汗,其实他想说,他的剑术远没有外面传的那么厉害。
“你们这套元禄宗剑法,我日日夜夜都在背。”封霄的声音骤然在身后响起。
玄卿赶忙用长剑挥退他,纳闷地道,“你一个魔修背元禄宗剑法做什么?”
封霄冷笑一声,“每当我想起那日死在沈玉衡手下的屈辱,我都会把这套剑招再背一遍,如今的我早已不是当年骄傲自满的我,我不会再辜负真君的期望,所以,今日你必定丧命于此。”
玄卿汗流浃背了。
他自己平日里都没像封霄这样勤学苦练元禄宗剑招,这样岂不是他的招式全都会被封霄看穿?
这还打个屁啊,要不他跑吧,喊人也行,楚思佞没准还没走远呢。
玄卿暗暗琢磨着,眼前长刀袭来,他连忙后退,刀身在半空转向,横劈向玄卿的颈子。
刹那间,玄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中猛掐一个遁地决。
可他眼前的场景却仍是这座荒无人烟的雁别山。
这封霄竟在他神不知鬼不觉时设下了阵法!
完了完了,这下可怎么办?
玄卿愁眉莫展之际,身后的封霄仍像怨鬼一般纠缠着杀来。
刀光在滂沱大雨中闪过,玄卿呼吸停了停。
他躲开了,可手臂却被锋利的刀刃割破,和着雨水在湿透的衣服里一点点洇染出来。
好多血……
眼见玄卿盯着小臂上的伤口出神发呆,封霄冷然一笑,“方才让你躲开,是你运气好,这次你便老老实实去死吧,黄泉路上,我会送你师兄来作伴。”
他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动手,面前玄卿的身形忽然直直栽了下去。
封霄微微一顿,随即警惕地后退半步,“你耍什么花样?”
玄卿躺在地上,一副了无生息的模样。
半晌,得不到回应,封霄那仅有的一点耐心彻底告罄,眼底划过阴狠的冷色,飞身上前,对准玄卿的心口一刀捅去。
片刻,本就死寂的雁别山更加鸦雀无声,就连那不绝如缕的雨声仿佛也消失了。
——封霄怔在原地,不敢相信地望着手心插入山石七寸的长刀,眼前哪还有什么玄卿的身影?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头,便听到长剑破风,胸口处已然多出一道沾着血水的剑尖。
封霄骇然地回过头,看到紧闭双眸的玄卿,气势和方才全然不同,好像变了个人般,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大乘期气息。
这怎么可能?
刚刚这人分明……没有这么强。
怎么躺地上再爬起来跟换了芯子似的??
好在他本就是死尸复生,肉身不死不灭,玄卿就算再强,也杀不了他!
他刚这样想,玄卿似乎也意识到他好像不会死这件事,长剑猛然拔出,下一秒便有如切瓜砍菜般轻易地割下了他的头颅。
第二次了,第二次了!
你们元禄宗弟子怎么都喜欢照脖子砍?
封霄略显狼狈地拾起自己滚落在地的脑袋,回身刚要反击,手臂也被无情地砍断。
即便清楚自己不会死,可对上玄卿那张平静漠然的面容,心头仍然难以抑制地涌上一阵惶恐,就好像他在玄卿那里只不过像是蝼蚁在足靴下挣扎。封霄顾不上捡起自己的手臂,下意识转身想逃,还没走远,双腿也被一剑齐齐砍断。
他彻底崩溃了。
“真君!”
封霄无助地大喊着,“真君救我!”
这人疯了,元禄宗人是一群疯子,他们不正常,他们全都不正常!
不尽的鲜血沿着山石蔓延下来,流淌至一对雪白的足靴边。
玄卿几乎没有片刻停顿携着长剑杀来,下一秒,却被一道白雾吞没了身形。
封霄仿佛看到救世主般,望向面前人,“真君……你来救属下了,是我没用。”
“不怪你,本座也不知他竟如此棘手,”对方无奈地道,“只可惜这招原本打算拿来对付楚思佞与沈玉衡的……先撤退吧,这幻境只能困住他半个时辰。”
封霄心有不甘地看向玄卿消失的方向,攥紧了拳头,“是。”
幻境内。
玄卿的意识渐渐苏醒。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了熟悉的场景——元禄宗,他的寝殿。
怎么回事?
他方才……不是在跟那个不人不鬼的东西缠斗么?
每次晕过去醒来时身边都会躺具尸体,这次身边空空的,他还有点不习惯了。
难道打输了?
不应该啊。
玄卿挠了挠下巴,困惑地从软榻上爬起来,周遭的一切都整洁极了,干净到完全不像他的寝殿,只能依稀从家具和陈设中分辨出这是他的地盘。
这是有人来给他收拾过寝殿么。
玄卿满头雾水地走出殿外,遥遥地便见一道雪衣身影朝自己走来。
“沈玉衡?”
玄卿恍然大悟,“是你救了我啊,怪不得,我说我怎么突然回宗门了。”
沈玉衡眉宇微蹙,忽然伸出手,轻贴在他额头,“说什么胡话?”
玄卿被他贴来的手吓了一跳,连忙躲开,“你干嘛?”
沈玉衡眉头拧得更紧,冷冷道,“夫君都不喊了,见楚思佞一面,当真把你的魂都勾走了?”
话音落下,玄卿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他没听错那两个字吧?
沈玉衡面色更沉,声音也冷冽极了,“装什么傻,你不是最喜欢恶心我喊我夫君么?既然喜欢楚思佞那张脸,你还回来干什么,不如当初留在魔域跟楚思佞成亲,皆大欢喜。”
若非他们因为那女娲之泪的缘故有过不该有的一夜,他根本不想管玄卿。
玄卿:“……你先等等。”
他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这一定是梦。
只是,这个梦怎么跟他之前做的那个话本子的梦这么像,还这么逼真……
他该不会是晕过去摔死在山石上结果意外进了话本子里吧?
玄卿悚然地想,浑身汗毛耸立。
不行,他得找个法子验证一下,如果他真的进到话本子里面,此时的楚思佞应该是个祸世大魔头才对。
半晌,玄卿整理好思绪,认真开口,“所以,楚思佞在哪?”
沈玉衡眯了眯眼,冷声道,“魔域的路你自己不认识?将来你们成亲时用不用我教你们洞房?”
玄卿嘴角微抽,指着他道,“你少给我阴阳怪气,等我醒了找阿忱收拾你。”
说罢,他转身方要离开,却被沈玉衡的剑鞘拦住。
“去哪?”
“魔域呗!”
他得赶紧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一个梦,要是梦的话,也肯定是个噩梦,快点醒吧。
沈玉衡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去送死?你独自一人根本不可能对付得了他。”
玄卿也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他,轻笑道,“沈玉衡,再拦着我,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怎么有人梦里梦外都这么讨厌?阿忱到底喜欢他哪?
沈玉衡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身后唐春安惊慌失措地跑来。
“师兄,楚、楚思佞带着好多魔修杀到山门前了,咱们怎么办!”
话音落下,玄卿眼前一亮,毫不犹豫地推开身前挡路的沈玉衡,
“放着我来!”
第75章
“你去干什么?”沈玉衡一把攥住玄卿的手腕将人拽回来, 忍着火气道,“你别忘了,你喝了那女娲之泪……”腹中已经怀了孩子。
李长老说怀孕之后绝不能再大动干戈, 万一玄卿和孩子有什么闪失,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自己。
“你今天废话怎么那么多?”玄卿嫌弃地推开他,“正事要紧。”
沈玉衡被玄卿推开,磨了磨牙,方想追上玄卿,却好像感受到什么气息般, 脚下停顿在原地,转眸看向了玄卿的寝殿。
好像……有什么人在?
唐春安见他驻足不前, 急切地催促道,“师兄, 你快跟玄卿师兄一起去啊, 师兄弟们快要顶不住了!”
听到这话, 沈玉衡顾不得其他,只好先跟着唐春安去除魔。
元禄宗山门前。
玄卿望着堆满尸体的山阶,呼吸停滞。
楚思佞——真的杀掉了他的师兄弟。
玄卿彻底明白,如果花轿没有误打误撞把他送进魔宫, 楚思佞和他本就该如此。
楚思佞不会因为他放弃飞升,他会和原本的那位新娘生下一个身怀龙珠的孩子,然后夺走那孩子体内的、仅差最后一颗的龙珠。
飞升之后的楚思佞,根本不在意这世上的一切,他杀人也好, 杀魔也罢, 三界于他就像一个可以随意操纵的玩具,他的目的仅仅只是取乐, 把他曾经的痛苦报复在所有人身上。
杀元禄宗弟子,也是为了取乐。
至于白善,在这个世界里从未出现过,他兴许清楚自己无法跟楚思佞抗衡,于是便隐藏起来,任由沈玉衡和玄卿联手对付楚思佞,他自己则是在暗处等待时机坐享渔翁之利。
玄卿忽然有些接受不了,他刚惹了楚思佞分道扬镳,万一楚思佞一怒之下像梦境里这样发疯怎么办?
他得赶紧回去,噩梦该醒了。
听说在梦里死掉就会醒过来。
可是他晕血怎么办,万一划一下喉咙看到血溅出来他又晕过去,这噩梦岂不是一直会循环?
玄卿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躺回寝殿里找根绳子上吊,这样既没有血,还能从梦里醒过来。
半晌,寝殿内。
玄卿扯下床边的幔帘拧成绳子,高高抛上横梁打上结,刚要把脑袋放进去,便听身后传来一道淡淡声音。
“要自绝?”
他动作微滞,回头看去,只见楚思佞坐在书案上,侧身执着笔在纸上缓慢写着什么。
本就可称为艳丽的相貌,不知是不是因为飞升的缘故,此刻更有一种难以看透的幽冷之感,墨发垂落在胸前,衣襟半敞,玄卿拽着绳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急着寻死,是怕我会折辱你?”
玄卿直勾勾地盯着他,良久,从凳子上下来,“我怕你,开什么玩笑?”
“既不怕我,那便坐下来聊聊?”楚思佞轻笑了声。
玄卿从善如流地应声,坐在那张用来上吊的凳子上,“好,聊什么?”
“我想知道,当初我送去花轿的女娲之泪,是不是你喝了?”楚思佞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玄卿的小腹上。
玄卿:“……你问这做什么?”
楚思佞一副了然神色,唇畔笑意更深,“我猜你并不知那女娲之泪的作用,所以特来提醒你,喝下女娲之泪后倘若行过房事便会怀胎生子。”
玄卿毫无波澜地道,“哦。”
楚思佞见他并不惊讶,十分新奇地轻声问,“你怀了谁的孩子?”
“这重要么?”玄卿淡淡看他,“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怎么这么八卦,既然飞升了就老老实实去天界,整日在凡界招猫逗狗惹是生非,你想引起谁的注意?不好意思,没人在意你。”
话音落下,楚思佞笑容逐渐消失,显然是被玄卿说中,面色冷淡几分,“你不怕我把你连同腹中孩子一起杀了?”
“杀就杀。”
玄卿摊了摊手,“反正我这辈子过得挺好的,师父师母教养疼爱我一辈子,师兄弟们与我手足情深,不像某些人,从小到大没人疼,长大之后就报复三界。”
话音落下,大殿内陷入了死寂。
良久,楚思佞从唇畔溢出一丝冷然的笑,“你知道的不少。”
玄卿缓慢走到他面前,定定地望着他,靠得极近,似乎还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楚思佞眉宇微蹙,还没摸清他的想法,又听玄卿轻声道,
“我还知道你更多。”
“嗯?”
玄卿低笑了声,抬手搭在他身旁的书案上,俯身过来,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楚思佞皱起眉头,耳边传来玄卿的声音。
“别动。”
鬼使神差般,楚思佞竟真的没有再动,他阴沉沉看着玄卿,想知道玄卿究竟要做什么。
“我太了解你。”玄卿轻声道,“你擅长伪装,满口谎言,是因为你害怕再受到伤害,怕被背叛,其实你很需要被人关心,对不对?”
楚思佞没有回答,只是眼睫低垂,眸光落在玄卿的脸上。
“可你把那孩子杀掉取出龙珠用来飞升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孩子就是曾经的你?”玄卿忽地笑了笑,轻轻吻在他的脸侧,“我不喜欢梦里的你,梦里的你让我觉得恶心,不过我更庆幸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否则我杀你的时候一定会心软。”
脸侧的温软一触即分,楚思佞尚未反应过来时,一柄长剑猛然穿透了他的心口。
玄卿毫不犹豫地将长剑一寸寸推进,攥住了楚思佞的手腕,将他拉进怀里,“我知道这样杀不了你,谁让你已经飞升了,但是很快沈玉衡就会赶到……别挣扎,很快就不疼了。”
楚思佞直勾勾盯着他,无知无觉般地任由玄卿的长剑在心口搅动。
半晌,他有些玩味地低声笑道,“被捅的人又不是你,你哭什么?”
玄卿微微一怔,腰间攀上一双手,紧紧箍住了他。
“外面的我跟你什么关系?”楚思佞抬手掐住他的脸,迫使玄卿看向自己,仔细端详着玄卿脸上的泪痕,轻啧了声,“哭成这样,想必当真是对我情深似海。”
玄卿愕然地看着他,不可思议道,“你没听见我说的话?沈玉衡很快就来杀你了。”
“嗯,我听见了。”楚思佞像哄孩子般摩挲着他的脸,又将人摁倒在书案上,“在他来之前,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好好说清楚——你有多喜欢我?”
玄卿没忍住呸了他一口,想把他踹开,腿也被强行扯开,“你大爷的,你真不怕死啊?”
“死有什么可怕,纵然你们二人真能联手除掉我,那只能说是天命难违。”楚思佞不紧不慢地解开玄卿的衣带,掌心沿着腰间缓缓滑下,神色忽顿,像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般,笑意更深,“还不承认对我有感觉?”
玄卿面色涨红,拼命想扯开他的手,却丝毫抵挡不住楚思佞的力量,“滚,是个人被你这么碰都会有感觉。”
“哦……”楚思佞意味深长地应声,下巴抵在玄卿肩头,令他动弹不得,手上慢条斯理地探入里衣的衣摆,“我还以为是喜欢我才会有感觉,倘若能得元禄宗高徒玄卿喜欢,哪怕我死后下九层炼狱也值得了。”
他的指寒凉如冰,玄卿颤抖着吸了口气,慌乱地想要推开他,却根本敌不过楚思佞的力气,反倒好似欲拒还迎般,给了楚思佞彻底覆身上来的机会。
沈玉衡,人呢?
你又在这种关键时刻去哪了??
玄卿尽力挣扎着,无论如何他也不想被梦里这个杀过他师兄弟的楚思佞睡!恶心!
忽然间,他不知摸到什么,瞬间怔愣在原地。
楚思佞仍在专心地脱他衣服,全然没有注意到玄卿已然黑沉下的脸色。
“你装够了吗?”
楚思佞动作一滞,垂眸去看玄卿,却见玄卿从他身上扯下一块玉佩,正是先前玄卿五灵城随手买来送他的那块。
玄卿面色铁青地将那玉佩捏紧,压抑着火气,“这噩梦是你搞的鬼?”
“……”楚思佞乖乖从他身上下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迎面而来便是玄卿的巴掌,他连忙捉住玄卿的腕子,轻声解释,“这是白善的幻境,我看你有危险便偷偷跟进来救你,并非故意戏弄你。”
玄卿死死盯着他,无情地抽回自己的手,“不是你做的幻境,你怎么知道幻境里的我喝下女娲之泪的事?”
楚思佞抿了抿唇,低低道,“你自己说的。”
他一进入幻境便悄然施了隐身咒跟在玄卿身后,自然也听到了玄卿和沈玉衡的话。
只是他想知道,既然幻境里的玄卿没有和他成亲,那么,喝下女娲之泪后怀了谁的孩子?
“你继续编,”玄卿冷笑了声,“在茅草屋时你明明已经走了,我和封霄缠斗时也没见你出来救我。”
楚思佞无辜地道,“若我不走,怎么引出封霄和那白善的真身?”
只有楚思佞和玄卿吵架分开,白善才会确信他的挑拨离间成功了,转而专心对付玄卿一人,逐个击破。
玄卿一下子竟然哑口无言,许久才从嘴里憋出来一句,“好,那你说,你引出白善后怎么没杀他?”
楚思佞老老实实地答他,“当时你晕过去之后突然暴起杀人,我怕你误杀我。只得用白善的法子给他种了一只魔蛊,等从幻境出去之后,可以感应蛊虫的位置找出他的真身。”
玄卿上上下下扫视他一圈,仍然半信半疑,“你怕我误杀你,刚刚为什么不躲开那剑?”
话音落下,楚思佞沉吟半晌,不再做声。
玄卿好似抓到他什么把柄般,嗤笑道,“编不上来了吧,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去掩盖,你继续编,我看你能编出什么花来!”
楚思佞抬眼看他,忽又垂下眼睫,轻声道,“因为你亲我。”
玄卿:?
“你很久没有亲过我了。”楚思佞记得玄卿上次对他如此温柔亲密时,同样也是在幻境里,勾着他的颈子轻声呢喃着动人心弦的情话,五年之后,玄卿再没那样对过他。
“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就没躲过。”
玄卿心头莫名快跳了一下,竟然从楚思佞那张极擅伪装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委屈。
装可怜,绝对是在装可怜。
玄卿赶紧挪开眼,保持沉默,坚决不中这魔头的妖魅邪术,然而耳边又传来楚思佞低低的声音。
“你还说我,从小到大没人疼,长大之后才报复三界,玄卿,你一直都这样觉得么?”
此话一出,玄卿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立刻道,“我那是以为你是幻境里那个杀过我师兄弟的楚思佞,所以才那样说……”
“你说没人在意我。”
玄卿彻底无语了,“你明知我对你没有那个意思。”
打架之前放狠话互相嘲讽不是很正常吗?
楚思佞擦了擦脸上压根不存在的泪水,惨笑一声道,“你果然足够了解我,最知说什么话能伤我的心。”
玄卿默了默。
“你看,你从前很会哄人,现在哪怕伤害到我,也绝不会再哄我了。”楚思佞叹息一声,无奈起身,扯起悬在横梁上的绳子,自嘲般笑了笑道,“该挂在这的人是我,谁让我活在这世上没人疼,死了也不可惜。”
玄卿额头青筋跳了跳,“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说那么多废话,还不是为了让他满足楚思佞那低级肮脏恶趣味的要求?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为了这点肉身欲望,他可真是把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
楚思佞好似没听见似的,足靴踩在凳子上,抓起绳子搁在颈间,
“幻境阵眼就在沈玉衡身上,我死之后,你自救吧。”
玄卿:“…………”
他抬头望向凳子上即将悬梁自尽的混账东西,深吸一口气,从齿间挤出几个字,“滚下来。”
楚思佞没动。
玄卿咬紧牙关,脸上红得滴血,“行了,我做就是了,滚下来!”
闻言,楚思佞唇角微微勾起,从凳子上下来,小声提醒他,“夫人温柔一点。”
玄卿掐住额角,已经数不清第几次怀疑自己为什么会和这种人扯上关系。
片刻,水青色的软被像湖面荡开的碧波,起起伏伏,涟漪翩翩。
苍白泛青的指落在如墨般的长发上轻轻地抚摸,楚思佞呼吸缓慢,目光一刻不舍得从那张骄矜漂亮的脸上挪开,眼角晶莹的清泪,唇上清冽的水光,颤抖的睫羽和倔强的眸光,脑海似乎只剩一片空白般,只能看到玄卿,想着玄卿,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要是时间能停留在此刻就好了。
楚思佞眼底划过一抹深色,沙哑开口,“太慢了。”
玄卿停下动作,隐忍道,“你别得寸进尺了行不行?”
“哦。”
楚思佞暗暗地想,照这样下去,他得被玄卿慢慢地折磨死,“要不我来?”
玄卿愕然抬起眼,“什么?”
“我来帮你。”楚思佞循循善诱着,生怕他不答应,“你躺下,我保证很快就好,一刻钟。”
玄卿眯了眯眼,咬牙切齿道,“你说谁很快,一刻钟,你把我当什么了?”
楚思佞笑了声,“我说错话,你别往心里去,那你躺下?”
玄卿瞪他一眼,又道,“不行,我一般是一个时辰打底,再这样耗时间,一会沈玉衡可真就来了。”
听到这话,楚思佞险些没忍住又笑出声来,“他不会来的,幻境里的我在外面和他缠斗,哪怕夫人有两个时辰打底,他们都打不完。”
玄卿找不出话来搪塞,感觉再拒绝下去,好像在暗示他不太行似的,半晌,他有些别扭地道,“行吧。”
楚思佞立刻让出位置,把玄卿按倒进软榻里,轻笑着用指背蹭了蹭玄卿的脸,低低道,“准备好了么?”
玄卿脸上的绯色一直延伸到颈子里,他扭开脸,少废话,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伺候好我。”
闻言,楚思佞连声称是,俯身下去——
片刻。
玄卿抓起旁边的枕头盖在自己的脸上,听到身前人抑制不住的笑声,恼羞成怒地把枕头砸在对方身上。
“再笑你就滚出去!”
他居然……
他居然只有半刻钟??
不行,得想个办法毒哑楚思佞,这件事,绝不能有任何人知道!!
第76章
“夫人息怒, ”楚思佞忍耐下笑意,轻咳一声,“兴许是第一次太过激动, 不然, 你我多试几次?”
玄卿浑身上下都如同蒸透的虾子般绯红,他咬了咬牙,毫不犹豫拒绝,“差不多的了,你真想被沈玉衡撞见?”
闻言, 楚思佞唇角稍压,垂眸看向玄卿白皙的小腹, 淡声道,“撞见又何妨, 你是我夫人, 又不是他夫人, 你我同房何错之有。”
玄卿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很快猜到他在想什么,连忙扯起被子盖在身上,干咳了声, “看什么,我可没跟别人生孩子。”
楚思佞神色平静,目光缓缓移到玄卿的脸上,忽然笑了笑,“幻境而已, 我自然知道不是真的。”魔修的幻境是基于恐惧而诞生的术法, 这里的一切,都是玄卿心底最不愿看到的事情。
他一眼看出沈玉衡便是幻境的阵眼, 是玄卿的心结所在,因为这个幻境内没有谢忱,所以玄卿喝下女娲之泪时,身边只有沈玉衡。
那么,玄卿腹中的孩子,也只剩下一个可能。
“什么叫不是真的,我本来就没有。”玄卿莫名因他的话心烦意乱起来,自顾自穿起衣服,“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没有跟你解释的必要,是你自己非要跟进来的。”
听到他的话,楚思佞眼底划过一丝冷郁,声音仍旧很淡,“当然没有解释的必要,反正在你心中,从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你没完了?”玄卿深吸一口气,无比困惑,“你到底清不清楚现在应该干什么?”
话音刚落,胸前的衣襟倏忽被身前人狠狠扯住拉近,玄卿呼吸微滞,对上楚思佞隐含嘲意的冰冷眼眸。
“还请你指教一番,我现在到底应该干什么?”
他直勾勾盯着玄卿的脸,愈发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找白善分身的下落,帮你铲除元禄宗的祸患,像个任人指使的奴隶一般跟随你的身后,听从你的吩咐,随意被你使用,不需要跟我解释,也不需要给我安慰,只要随便给我一点甜头便轻易可以糊弄过关,继续心甘情愿地当你趁手的工具。”
楚思佞缓慢抬起下巴,冷然睨着他。
“你把我当成什么?”
玄卿哑口无言地看着他,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你还想说什么,一口气全说出来。”
楚思佞凝望着那张令人又爱又恨的脸,收回手,“好。”
“你固然头脑聪明,法力高强,又长着一副很能勾人心魄的好看皮囊,可你自私薄情,从未在意过别人的感受。”
玄卿默了一会,这是夸他还是骂他呢,还从没有人说过他聪明强大,至于自私薄情……感觉也像好词儿啊,那不是证明他对自己很好么。
楚思佞看他那副模样就知他定然没听进去,眼眸微眯,又强硬地扳过他的脸,迫使他看向自己,“我没夸你,倘若今日你是魔,而我是人,你所做的一切和白善没什么两样,你也在操纵我,用我对你的好意操纵我。”
玄卿望着他,小声嘟哝道,“我没有。”
“没有?”楚思佞轻嗤了声,“你分明说过此生不再相见,可你还是出现在我面前,是你毁约在先。”
玄卿试图辩解,“我那是正好撞上了……”
楚思佞继续道,“好,就算你撞上,为什么在茅草屋时我说完身世之后,你连解释挽留的念头也没有,只想着与我分道扬镳,难道不是因为我没有利用价值,便可以直接丢掉不管了?”
他愈发步步紧逼地质问,玄卿眉头也愈发锁紧,“在你心里我怎么就那么坏?”
楚思佞沉沉看着他,冷笑道,“我情愿你没有真的如此想,可你从未跟我解释过任何事,就像我根本不值得你浪费口舌一样,难道不是?”
“怎么就是了?”玄卿忍无可忍地扯开他的手,“我当时以为你……”
“以为什么?”
楚思佞突然又问,玄卿神色倏忽僵硬了瞬。
“说。”
玄卿略显慌乱地垂下眼睫,片刻,又抬眼看向楚思佞,轻轻道,“我以为你会恨我,所以不如干脆我先提出分开,我承认此事是我太胆怯,又太要面子。”
楚思佞仍是一副不大相信的模样。
玄卿指尖掐进掌心,咬了咬牙,又道,“还有,我没利用你,我就想让你跟着我多做些好事,日后不要像白善一样走上邪道,否则届时我必须得除掉你,就像幻境里发生的一样,是你自己利用别人利用惯了,把我也当成你这种人。”
楚思佞依旧缄言不语,仿佛还在等他说些什么。
无奈之下,玄卿只好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跟他解释,“哪怕没有你帮忙,我依旧会自己寻找白善,帮宗主报仇,我让你帮我跟我一起除掉白善,就能在宗门那留个好印象,更何况,倘若我对你无意才叫利用,可我——”
他喉头微哽,抿了抿无色的唇,低低道,
“可我并非对你无意。”
话音落下,殿内再无声响。
玄卿十指蜷缩,掌心和后背皆发了一层薄汗,许久没得到回应,小心翼翼偷瞥了一眼身前人,却见楚思佞一动不动地垂眸望着他,好似要将他整个人看穿、看尽。
“没听清,重复一遍。”
听到他出声,玄卿心头又是一跳,赶忙错开视线,“没听清算了,我还有急事,你自己慢慢想一会吧。”
他刚要起身下床,却被一把攥住手腕拽回来,力道之大,疼得玄卿眉头紧皱,忍不住轻抽了一口气。
楚思佞回神过来,立即松开些许力道,却仍抓着他的腕子不放,“幻境的事,你还没说。”
玄卿听到这话,彻底服了他了,“幻境就是幻境,你还真当成真的?只是我先前看过一个话本子,里面写我跟沈玉衡是一对,我害怕那话本子里的情节成真,所以才滋生这个幻境,这回听懂了?”
楚思佞仔细盯着他,不知从玄卿脸上看出什么,轻轻点头,松开他的手腕,“你要记得,这只是幻境,一旦你把幻境当真,你便永远无法再离开这里,你与我,都会永远被困在这。”
“我知道,我又不傻,你就在这等着吧。”玄卿揉了揉自己的腕子,见他没话要说了,轻吸一口气,从床榻边拾起自己的剑悬在腰间,起身离开。
方要踏出门槛,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极低的声音。
“玄卿。”
楚思佞低垂着头,唇角噙着一抹浅笑,摩挲着玄卿送给他那块粗糙拙陋却独一无二的宝玉,
“我也对你有意。”
玄卿脚下猛地一绊,整个人向前栽去,结结实实跌了个狗啃泥,他稍显狼狈地爬起来,浑像没事人似的拍了拍身上的土,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心跳久久不静,玄卿用力按住胸口,耳根后知后觉地泛起点点绯色。
——大爷的,笑起来真好看。
*
开山石前。
沈玉衡跪坐在石前,收敛着师兄弟的尸体,雪袍被鲜血染透,仿佛一具空壳般念着他们的名字。
“素云。”
“冯跃。”
“……春安。”
玄卿匆匆忙忙提着剑赶到,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他心口一窒,步子也慢下来,颤抖着唤了一声,“沈玉衡。”
即便知道这只是幻境,心头却无法控制地涌上一阵愧疚与怒火。
沈玉衡没有回首看向玄卿,只是声音微顿,静默地垂着头。
半晌,他忽又动起来,固执地继续将师兄弟残缺的尸体拼凑整齐。
“秦涑。”
“李长老。”
玄卿攥紧手心长剑,愈发觉得这噩梦可怕极了,他忍不住上前去,拽过沈玉衡麻木的身躯想要结束这一切,动作却倏忽僵在原地。
沈玉衡的双腿,没有了。
玄卿瞳孔疾缩,眼眶骤然红透,他急促地呼吸着,几乎说不出话来,不敢置信地看向沈玉衡,“怎么回事?沈玉衡这是怎么回事?”
沈玉衡听到这话,仿佛终于有了反应般,回过头来,漠然地望着他。
“你觉得呢?”
话音落下,玄卿的身体更加僵硬。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是你引来楚思佞,是你为宗门招致祸患,是你临阵脱逃害死最信任你的师兄弟。”
“玄卿,为什么躺在这的不是你?”
玄卿怔怔地听着他的话,眼泪无知无觉地淌落下来。
沈玉衡勉强地牵起唇角,笑了笑,“我是不是还要祝贺你,楚思佞交给你的卧底任务大获成功?”
没有。
他不是卧底。
玄卿想要解释什么,可在看到沈玉衡那毫无波澜的眼眸时,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对不起。”
玄卿跪在他面前,眼泪一滴滴掉在面前和着鲜血的尘土上,模糊了视线。
“对不起师兄。”
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别叫我师兄。”沈玉衡敛起唇角的笑,木然道,“我的师弟已经全部躺在这里了。”
他艰难地爬到师弟们的尸身旁,继续拼凑着他们的身体,“春安,你好好看一看,是谁来了?”
玄卿抬眼看去,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沈玉衡抱着唐春安的头颅,而那颗头颅,正死不瞑目地盯着他。
“是你曾经的好师兄,玄卿。”
“不过他现在不是你的师兄了,他是……楚思佞的走狗。”
玄卿仓惶地起身,踉踉跄跄地想要朝他们走去,“对不起,春安,沈玉衡,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来帮你们……”
沈玉衡冷冷盯着他,待到玄卿走到他面前,猛然甩了他一个巴掌,“滚。”
玄卿被他打倒,整个人跌坐在地,腰间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刺痛了一下。
他眼前被泪水模糊,直到一滴泪坠落眼眶,他这才看清那东西是什么。
——是他偷来的那块楚思佞的魔尊令玉,摔落在地,已然碎成了两半。
玄卿倏然怔住,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拾起那碎玉,忽然想起某个宁静的午后,楚思佞躺在榻上,而他蹑手蹑脚地掀开楚思佞的衣衫,小心翼翼把这块漂亮的美玉偷进手心。
等等。
他现在在干什么?
他再抬眼看向沈玉衡,对方仍然抱着唐春安的头颅,冷冷盯着他。
玄卿悚然一惊,猛然发觉方才他看到沈玉衡失去双腿的那幕太过冲击,竟然一不小心着了这幻境的道,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当真了。
靠,好阴险的幻境,竟然利用他的师兄弟情!
玄卿取出手帕,把碎玉仔细裹起来收进衣襟,忽而又听“沈玉衡”出声。
“那便是你当卧底的证据吧?”
玄卿不耐烦地道,“是是,我是魔尊派来的卧底,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沈玉衡”冷然笑道,“现在演也不想演了,那么多师兄弟因你而死,你竟真能无动于衷,倘若我是你,不如一死了之。”
闻言,玄卿缓慢走到他面前,从腰间拔出长剑,“说实话,若非幻境影响我,其实你一点也不像沈玉衡。”
“沈玉衡”似乎发觉他已经脱离了幻境的掌控,眼眸微眯,颇为好奇地问,“哪里不像?”
玄卿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我师兄啊,那可是全修真界最强的,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被楚思佞废了两条腿。”
“原来如此。”
“沈玉衡”笑了笑,“是我演的太过了?”
玄卿扬起长剑,毫不犹豫地刺穿了“沈玉衡”的心口,望着对方有些困惑的眼睛,他淡淡道,“还有,像他那样爱装救世主又敏感脆弱的人,只会把罪责怪在自己身上,怪自己能力不够。”
玄卿惆怅地叹息一声,抬头看向逐渐消失的幻境天空,低低道,“哪怕我今日真的没有来,他只会庆幸我还活着。”
话音落下,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含着醋味的声音。
“是么,你们感情真好。”
玄卿回头看去,见到楚思佞懒散靠在开山石上,心头忽然有了回归现实的踏实感,他轻哼了声,“是啊,感情好得很,这不一剑捅死了么?”
楚思佞低笑了声,起身走向他,牵住他的手,“该走了。”
“等等,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玄卿一脚踹在假货沈玉衡身上,想了想自己曾经被门规教训的耻辱经历,又忍不住狠狠补上几脚,心头终于舒坦不少,
“好了,可以走了。”
他牵住楚思佞的手,十指紧紧相接,随着幻境破碎消失的天空,二人心有灵犀抬起头,皆看到了一片熹微而美丽的晨光。
原来天亮之后,盘踞着恶鬼的雁别山也很美。
第77章
“妖界?说起来, 我的确没有在妖界听到过有关白善的线索。”玄卿沉思片刻,他跟妖界的交集,只有楚思佞这条继承了一半血脉的妖龙, 除此之外, 他还真没有踏足过妖界半步。
楚思佞在白善身上下的魔蛊指向了妖界,说明白善当真藏身在此地。
“白善行事谨慎,其他分身的线索皆是幌子,妖界禁地秘境繁多,他藏身此地倒也合理。”楚思佞掠眼望向五灵城东方, 再往前走十里,便是妖界了。
半晌, 他收回目光,眼底划过一丝晦暗, “只是我有种预感……”
“怎么?”玄卿好奇地看他, “什么预感?”
闻言, 楚思佞缓缓抬头,低声道,“你可知妖界最为密不透风的禁地是何处?”
玄卿哪里知道,他平日从不认真看书。
“女娲圣地。”
玄卿愣了愣, 眼眸微睁,“就是你偷十几份女娲之泪的地方,那你岂不是把女娲一族得罪了,他们怎会允许我们进去找人?”
听到他的话,楚思佞失笑了声, “我没有偷。”
“抢也不行啊。”玄卿长叹一声, 他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顺利的,“早告诉你平常多干点人事, 这下好了,到了妖界肯定人人喊打狗见都嫌。这样吧,咱俩装不认识,我先走一步。”
楚思佞:“……”
眼见玄卿真要和他装不熟离开,楚思佞一把抓住他的腕子把人拽回来,“我对女娲后人恩情在,女娲之泪是她为报恩相赠于我,何谈偷抢。”
玄卿半信半疑地盯了他一阵,“你对别人有恩?”
楚思佞挑了挑眉,“不像?”
“什么恩?”玄卿抱臂看他,上下扫视了一圈,怎么想也想不出楚思佞能出手帮别人的忙。
楚思佞自然清楚他在想什么,低笑了声,耐心解释,“女娲之泪虽能赐福于人怀孕生子,却无法用于女娲后人身上,女娲一族每代只能诞下一个后人。唯独这一代意外诞下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女童名为陈樾柳,男童名为陈遵。”
玄卿神色微顿,不可思议地道,“就是那个……给你送药的陈遵?”
“是。” 楚思佞淡淡应声,“陈樾柳灵力强大身强体健,陈遵却自幼体弱多病,可上一代女娲后人极其疼爱孩子,不愿陈遵早早夭折,便四处寻名医问诊,最后找到了我母亲。”
他的母亲是白龙,白龙的龙珠可滋养肉。身,延年益寿,甚至可以帮人起死回生,但使用龙珠,也会损耗龙的寿元和灵力。
母亲便把楚思佞的龙珠借给了陈遵。
反正,楚思佞是她最不得意、最不重要的孩子。
相对的,女娲一族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终生都要和龙族签下主仆之契。
靠着楚思佞的龙珠,陈遵才得以活命至今,他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也算有几分情谊。
女娲之泪这种小事,哪里用得着他去偷抢。
玄卿听完原委,恍然大悟道,“如此恩情啊……”
这不是交易吗?
楚思佞微微颔首,“倘若白善真的藏身在女娲圣地,陈遵并不会欺瞒于我,可是……他的长姐便不一定了。”
他与陈樾柳并不熟悉,如今女娲一族的族长正是陈樾柳,如果她和白善有什么关系,那便麻烦了。
玄卿想明白其中关键,琢磨片刻,轻声道,“总之先去见一见陈遵吧,妖界毕竟是他更熟悉些。”
楚思佞点头,又见玄卿从储物戒取出应声符来点燃。
“我问一问宗门的情况。”玄卿想起幻境里看到的那一幕仍然心有余悸,不揪出宗门卧底来,他总感觉会出什么事。
符纸燃起,沈玉衡的冷淡声音在另一头响起。
“何事?”
玄卿听他的语气,心头咯噔一声,“没事,我就是问问,宗门的卧底……”
“找到了。”
沈玉衡言简意赅地回答,令玄卿瞬间松下一口气,然而下一句话,又很快让他的心揪起来。
“是萧善。”
玄卿怔怔地立在原地,望着火焰纷飞的符纸,好半晌没有接话。
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沈玉衡声音稍缓,低低道,“宗门一切无恙,你那边如何?”
玄卿回过神来,磕磕绊绊道,“我这也没什么事,找到白善的下落了,正要去妖界……真的是萧善?”
楚思佞仔细盯着玄卿脸上的神情,轻轻抿唇,伸手握住了玄卿稍显冰凉的指。
“是,他被白善种下了魔蛊。”
玄卿静静听着,即便他们早就有过猜测,可真的听到这个消息时,仍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他张着口,斟酌良久,却只是轻声道,“弟子们可知情了?”
“没有,此事要等你回来定夺。”
玄卿又是一愣,“我?我能定夺?”
沈玉衡声音平静,好像在说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元禄宗需要一位新宗主。”
玄卿瞪圆眼睛,连忙道,“那也轮不着我啊!”论资历,论辈分,论性格,论名声,怎么都得是沈玉衡吧?
“我曾发誓此生都会守护元禄宗,绝不会争抢宗主之位,所以,这位置只能你来。”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萧善,只是想到萧善死前的模样,沈玉衡便没办法当这个宗主。
他信任玄卿,不只是信任玄卿的能力,还信任玄卿的品格,在他眼中,玄卿便是最适合的人。
玄卿还想在说什么,又听沈玉衡道,“至于白善一事,我和阿忱很快跟你在妖界汇合,不要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不用你来,这事我自己就能……”玄卿没说完,符纸上的火焰已然熄灭了。
玄卿磨了磨牙,将符纸攥在掌心,沈玉衡来就算了,还带阿忱来做什么,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真是不让人省心。
“恭贺夫人。”
身边传来一道隐隐含笑的声音,玄卿偏头看去,嘴角微抽,“你恭喜得太早了吧,我根本当不了什么宗主。”
楚思佞玩味地笑道,“没试过怎么知道,夫人难道就不想听沈玉衡毕恭毕敬心甘情愿地任你驱使?”
闻言,玄卿想象了一下那场景,突然有点爽到了,好像当宗主也不是不行……
*
片刻后,妖界入口前。
一股浓烈的妖气自不远处的城池里传出,妖界在三界内属于亦正亦邪的存在,妖与魔不同,很少离开妖界。妖也可以飞升成仙,因此大部分妖都在各自的山头地盘潜心修炼,不问世事。
距五灵城最近的妖界入口,是一座雾眉山。
“等我当了宗主,就封你为我座下首席大弟子。你现在可以开始讨好本宗主了。”玄卿还沉浸在当上宗主之后的幻想中,“芽芽未来就是宗主的儿子,你的职责就是替本宗主好好教导他,教导得好,本宗主给你赏赐。”
分明方才还一副不乐意的模样,现在都开始想封赏的事了。
楚思佞忍住笑意,配合地奉承他,“不知宗主会给我什么赏赐?”
“赏你……”玄卿一时词穷,想了半天,吐出一句,“赏你什么你都不缺,便赏你给本宗主按肩捶背吧。”
楚思佞:“……这是赏赐?”
玄卿瞥他一眼,缓缓凑近些许,“怎么,你不乐意?”
小气极了。
楚思佞暗暗在心中说了句,嘴上却道,“玄大宗主赏赐,自然乐意之至。”
“什么大宗主?”不远处五灵城门外,陈遵正好听令赶来,只模糊听得楚思佞只言片语,有些好奇地问,“哪门子宗主?”
玄卿干咳了声,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他可没脸说,“没什么,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陈遵指了指五灵城西方,笑道,“此地位于三界交汇处,从妖界赶来并不算远。”
得了楚思佞的令他便马不停蹄赶来了,好不容易这两人来一趟他的地盘,无论如何他也得好好招待一回。
“白善会躲在哪我不清楚,不过在妖界我的人脉也算深广无比,来时路上已跟雀妖打听过,听雀妖说最近妖界的确出了很多怪事,譬如说什么天空出现奇怪的天洞,将妖吸进洞内消失无踪……”陈遵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只是我觉得这些怪事似乎跟白善没什么关系。”
天洞?
玄卿想了想,也觉得这事似乎好像跟白善无关,“还有别的事么?”
陈遵摆了摆手,“没了。”
“既然如此,先去妖界探查一番再说。”楚思佞抬手凝聚出一团魔雾,漆黑的浓雾中逐渐走出一只通体雪白的巨大白虎,他牵住玄卿的手,足尖轻点,带人飞上了白虎的脊背。
“坐稳。”
沁凉的指轻轻勾住玄卿的腕子,将人往怀里带紧了些。
“靠着我。”
听到这话,陈遵抬头望来,玄卿有点别扭地避开他的视线,压低声音道,“不用你抱着。”
闻言,楚思佞眉宇微挑,“真不用?”
“废话,我又不是五岁小孩。”玄卿拉开腰间的手,小心翼翼地扶住了身前的白虎。
这只白虎玄卿先前有些印象,新婚第一夜见过,后来便很少再见它,原来只是楚思佞用来当坐骑的。
见他执意,楚思佞只轻声道,“要真是五岁孩童就好了,至少定比现在老实听话。”
玄卿切了一声,故作高深道,“我五岁便已经心狠手辣,嫉恶如仇,倘若那时我碰到你,你现在压根都当不成魔尊,信不信?”
楚思佞思酌片刻,“信。”
“你还真别不信……”玄卿话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他居然真的相信,“你信?”
“当然,”楚思佞认真答他,“五岁那年,我才刚刚结出龙珠,自然不可能赢得了你。”
那时候他才刚刚被爹娘从魔域捡回来,每天都在被想要得到他身上龙珠的兄弟们追杀,光是活下来都已经竭尽全力。
玄卿天赋强悍,幼时定然也是如此,他怎么可能赢得了呢?
第78章
元禄宗, 剑仙殿。
“每次都不带上我,我都说了我很强,根本不会拖你们的后腿!”
“咬咬哥哥, 你别生气, 冷静一点……”
“我怎么冷静,他们分明就是还把我当成小孩子看!”
“这次的任务太危险了,咬咬在家里等爹爹回来好不好?”
“不要不要!”
沈玉衡充耳未闻地擦拭着手中长剑剑鞘,瞥了一眼还在哄咬咬的谢忱,扬起剑鞘, 低声道,“需要帮忙么?”
见到那剑鞘, 咬咬身子抖了抖,连忙躲在谢忱身后, “你说不过我就要打人吗, 一点也不像正道仙尊会干的事。”
谢忱搂住小崽, 回头看向沈玉衡,眨了眨眼睛,“你千万不要打咬咬啊,他还是个小孩子, 哪里受得住你打。”
沈玉衡立刻会意,抓起剑鞘起身缓缓朝咬咬走去,“可他自己说他已经不是孩子了。”
咬咬瞪大双眼,又扯住芽芽挡在身前,“掩护我撤退!”
芽芽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挡在了他身前, “沈叔叔要打先打我吧!”
沈玉衡用剑鞘在芽芽的小脑袋上轻敲两下,“你倒是惯着他, 将来他杀人放火,你也陪他?”
芽芽犹豫片刻,小声道,“咬咬哥哥不会做那种事的。”
闻言,咬咬扯住芽芽的小手,带他跑出殿外,“还跟他说这话干什么,赶紧跑啊!”
“跑慢点,别跌着!”谢忱刚喊了声,便见两个小崽互相左脚拌右脚齐齐摔了个狗啃泥,又赶紧爬起来哎呦哎呦的跑远。
望着两个小崽步履瞒珊的小小身影,沈玉衡无奈叹息了声,“也不知这孩子究竟随了谁的脾性。”
谢忱目送两个小崽远去,听见这话,轻哼了声,“肯定是你,我小时候可乖了。”
这话沈玉衡不用他说明也相信,阿忱现在就很乖很可爱,小时候更不消说。
难道真是他幼时太顽劣了才生出这样的孩子么?
奇怪。
“对了,玄卿传信而来,说在妖界雾眉山会面。”沈玉衡将信纸拿给谢忱看,又道,“总之母亲还没离开宗门,咬咬和芽芽便先交给母亲照顾吧。”
沈晚潼自上次坐镇元禄宗后便一直没有离开,喝谢忱酿的梅子酒喝上了瘾,此刻就是赶她走她都不舍的走了。
“行,那咱们立刻动身吧。”谢忱看完玄卿的信,把信纸抚平折好塞进了里衣内,有些兴奋地道,“我还是头一次去妖界呢。”
现在他变成了天道,再也不用害怕被那些妖魔鬼怪杀掉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妖界的确风景奇丽,而且天地灵气十分充裕,是个适合修炼的好地方,你去了一定喜欢。”沈玉衡当年离家出走后,四处游历,曾到过妖界修炼,还受了一些妖的恩惠。
妖界的妖,大部分都安分守己,性情纯良,真要说起来,和阿忱的性格有些许相像。
不多时,剑仙殿很快没了声音。
而方才跑远的两只小崽却悄悄地去而复返。
“快找啊,你把东西藏在哪了?”咬咬低声催促着。
芽芽到处翻找了一通,最后在床褥上翻出一块小石头,高兴地举起来,“哥哥,找到了!”
咬咬赶紧接过石头,顺带夸奖他一番,“这回干的不错,连沈玉衡都骗过去了。”
这是他上次偷偷去鬼市时买来的留音石,能够把人的声音留存下来,只要有这石头在,他就能知道沈玉衡他们究竟要去哪了。
还想瞒着他,他有得是办法跟过去!
听完留音石的内容,咬咬眼前一亮,“妖界的雾眉山,太好了,我早就想去妖界玩了!”
芽芽也跟着鼓掌喝彩,“哥哥,我们要去妖界玩了吗?”
话音落下,咬咬瞥他一眼,“我们?哪来的我们?”
芽芽愣了愣,又听咬咬哄小孩子般道,“玄嬴初,你还小,这么危险的事你就别跟着掺和了,我自己去就行。”
“可是……”芽芽有些委屈地看着他,“可是我也想去见爹爹他们,我都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爹爹了,而且,哥哥不也是小孩子吗?”
见哄不过他,咬咬干咳了声,“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芽芽抿了抿小嘴,低声道,“我听。”
“这还差不多。”咬咬煞有介事地想摸摸他的脑袋,够不着,只好悻悻地收回手,“行了,回去吃点零嘴乖乖睡觉吧。”
芽芽恋恋不舍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想到什么,还是乖乖地转身离开。
待他走后,咬咬攥紧手心的小石头,唇角微勾,他都已经等不及看到沈玉衡和爹爹发现他跟去之后震惊的表情了。
一定很有意思。
*
妖界雾眉山。
“信上也没说雾眉山这么大呀……”谢忱已经走得腿都要断了,妖界有众多秘境,不能随意使用遁地符,更不能御剑飞行,否则稍有不慎便会不小心进入奇怪的秘境里,所以只能靠一双腿硬走。
沈玉衡取出水壶,递给谢忱,“不急,白善也只有一双腿而已。”虽然他已经飞升,不必害怕那些秘境,但听闻有些秘境只能一人进入,他得紧紧跟在阿忱身边才行,防止秘境将他们分开。
“怪不得你说妖界的妖都性情纯良,生活节奏这么慢,又地广人稀,当然是在家老实修仙来得舒服。”谢忱接过水壶灌了自己一大口,稍微缓解了些许口渴。
雾眉山气候很奇怪,山脚下很凉快,越往上爬却越热起来。
“妖界宗族极多,雾眉山这一支应当是火狐一族,他们的栖息之地会格外的炎热。”沈玉衡在藏书阁看到过这座山,越过此山,复行十里,便是女娲圣地——传说中蕴藏着女娲之泪的地方。
忽然间,一从雀儿自天边飞过,沈玉衡抬头望去,伸出手,很快便有一只黄雀落在了他的指尖上。
“来者何人,来者何人?”小黄雀声音尖尖,听起来却格外可爱。
谢忱好奇地凑上前来,“它会说话,这就是妖吗?”
“嗯,”沈玉衡微微笑了笑,低声道,“这是妖界的使者雀妖,应当是奉了火狐的令前来问询。”
小黄雀歪了歪脑袋,从他指尖上跃下来,身上腾地冒出一股黄色的烟雾,随后变成了一个十七八岁少年的模样,“你既然认识本大爷,那本大爷便赏脸给你看看人形,你们来火狐大人的地盘做什么,要干坏事吗?”
谢忱连忙解释道,“我们不是坏人,只是和朋友约好在这里见面。”
小黄雀上下打量他们半晌,“你是魔,魔来妖界都是做坏事的,你骗我。”
谢忱忘记自己这茬了,还想在说些什么,忽听身旁沈玉衡道,“你放心,他是我抓住的小魔修,有我在他不敢做坏事。”
“……”谢忱佩服他脑筋转这么快,只好附和道,“是啊,这位可是元禄宗的剑仙大人沈玉衡,我不敢做坏事的。”
闻言,小黄雀有些惊讶地看向沈玉衡,“你是沈玉衡?”
“不像吗?”
小黄雀拧眉思考了一阵,说道:“怪不得你身上穿着元禄宗道服,法力又深不可测。既然如此,你可一定要看住这只小魔修,今日是火狐族小公主的生辰,千万不可出了岔子,和朋友们见了面就速速离开此地吧。”
沈玉衡微微颔首,小黄雀满意地化回原身,扑扇着翅膀飞回去复命了,临走之前,还不忘折返回来提醒一句,“最近妖界怪事很多,倘若看见天边开了个大洞就赶快跑,被吸进洞里就完蛋了!”
大洞?
谢忱和沈玉衡面面相觑,皆有些困惑,嘴上却应和一声送走了那小黄雀。
“妖族还真好说话啊,比魔域的魔礼貌多了。”谢忱望着他飞远,有些羡慕地道,“不过他为什么可以飞呢?”
“生活在妖界的妖族都清楚秘境所在方位,尤其是雀妖这种靠传信为生的族群,绝不会轻易掉入秘境内的。”沈玉衡从怀中摸出一张传音符,“也是时候该联系玄卿了。”
待他点燃传音符,却听到里面传来玄卿怒气冲冲的声音。
“沈玉衡,你快来,这群妖欺人太甚了!”
话音落下,沈玉衡皱了皱眉,“怎么了?”
谢忱也有些纳闷,刚刚的小妖们不是挺可爱的么,一点也不像会欺负人的。
玄卿又是气愤,又是委屈,“这群狐狸看中了楚思佞,非要他留下当驸马!”
此话一出,沈玉衡和谢忱都沉默下来。
“为什么选他不选我?”玄卿还在愤愤不平地骂着,“我哪点比楚思佞差,你实话说,我长得比他丑么?这公主什么眼光,一个魔修,还是那种心眼跟马蜂窝似的魔修,她怎么这么没品味?”
半晌,沈玉衡缓慢开口,“你别告诉我,你去参加生辰宴了。”
玄卿:……
“闲着也是闲着……”玄卿轻咳了声,“而且有现成的饭不吃白不吃。”
眼看沈玉衡脸色不对,谢忱连忙拦住他,低声道,“那你们现在在山顶是吧,我们这就过去。”
“对,阿忱赶快来,帮我评评理!”
传音符到此便燃尽了,谢忱无奈地笑道,“走吧。”
沈玉衡压下火气,低声道,“好。”
反正玄卿也不是第一次这么蠢,他光是收拾烂摊子都不知多少回,早也习惯了。
谢忱和沈玉衡走后一个时辰。
两个小小的身影拖着疲软的双腿互相搀扶着爬上了山腰。
“都……都说不让你跟来,你偏要来,以为这是……这是什么好事吗?”
咬咬半个人都靠在了芽芽身上,累的气喘吁吁,“不让你来,竟然还偷偷跟踪我,要不是我发现,你还打算藏到什么时候?”
芽芽尽力撑住他,轻声解释,“我担心哥哥,也担心爹爹,而且,我本来就打算等到了这里就跟哥哥坦白的。”
他要想藏住气息,咬咬断然发现不了他,好歹他也有化神期修为。
咬咬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彻底走不动了,余光一瞥,忽然发现地上有一片符灰,他伸出手捻起一点,“上面混着元禄宗专用的金粉,肯定是沈玉衡他们刚来过这里,要不然就是玄卿。符灰只被风吹散一点,看来他们刚走没多久,最多一个时辰。”
芽芽崇拜地道,“哥哥,你好聪明,这都可以看出来。”
“那当然。”咬咬看白痴一样看他一眼,“早跟你说我和你们这种小孩不一样了。”
他未来可是要当上魔尊的男人,当上魔尊之后还要一统三界,这点小伎俩根本不值一提。
“继续往山上走,绝对能见到他们。”咬咬撑住膝盖,勉强地站起身子。
一只小黄雀忽然飞来,正正好落在了咬咬的头顶。
“来者何人,来者何人?”
咬咬下意识伸手一把揪住头顶的小黄雀,抓到眼前,“哪来的小妖,也敢在你咬咬爷爷的头顶站着。”
小黄雀挣扎着想从他手心逃脱,却没想到咬咬力气大的很,它只得用妖术化作一团黄雾,化出少年人形立在了他们面前。
“本大爷是雀妖,你这小臭孩子说话怎么这般无礼?”小黄雀叉着腰,仔细看了他一会,道,“原来是个小魔修,本大爷念在你年纪尚小,赶紧滚出去,不然得罪了本大爷……”
他还没说完,就被咬咬捉住胳膊一个过肩摔甩在了地上,随后飞快爬到他身上死死压住。
“在我面前竟敢称大爷,也不出去打听打听你谢慕珩大爷的名号,只有我当大爷的份。”咬咬得意地掐住他后颈,压低声音道,“现在,告诉本大爷,刚刚是不是有人上山?”
小黄雀又是羞辱又是恼火,“我才不告诉你,你这魔修,定是来害火狐大人的!我就算是死也不说!”
芽芽蹲在咬咬身旁,轻声道,“你快说吧,只要你肯说实话,咬咬哥哥不会欺负你的。”
小黄雀瞪他一眼,“你也闭嘴,区区一个半魔,装得倒像个好人似的,少在这跟我唱红白脸了!”
无端挨骂,芽芽呜嘤一声,委屈地说,“我们真的不是坏人,不信你看我们都穿着元禄宗的道服,我们是好修士。”
听到这话,小黄雀这才看清了他们身上的衣服,脑海内倏忽回忆起方才似乎沈玉衡说过要见什么朋友。
“原来是你们。”
见他似有松口的态度,芽芽连忙点点头,“是我们,我们是好人,你可以告诉我们吗?”
小黄雀咬了咬牙,“那你先让我身上这个小臭孩子起来啊!”
听到他的话,咬咬从他身上站起来,倨傲地看着小黄雀,那表情颇有几分沈玉衡的神韵,“说。”
小黄雀生气地甩了甩袖子,把身上的尘土拂去,才没好气地道,“方才天上出现了天洞,把你们要找的人,还有公主的两个备选驸马都吸进去了,所以,你们回去吧,他们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话音落下,咬咬和芽芽对视一眼,都是一脸的困惑。
“什么东西?”
第79章
“放开本大爷, 放开!”
小黄雀被咬咬五花大绑地牵在身后,那绳子是元禄宗专用的捉妖绳,任凭他有天大的力气也不可能挣脱开。
咬咬伸手拽了拽小黄雀身上的绳子, 语气不耐:“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沈玉衡他们究竟怎么了,是不是你们这些妖怪设计陷害他们?”
他就知道沈玉衡他们没他不行,这下好了,连爹爹也保护不了,他早说沈玉衡靠不住嘛。
“本大爷才没有!”小黄雀被他凭空污蔑, 气得脸蛋通红,“天洞把公主的驸马吸走了, 沈玉衡是为了救他才一起被吸进去的,更何况我早就提醒过他们不要靠近天洞。”
芽芽拧紧眉头, 有些不安地道, “那你有没有见过两个个子高高的人, 一个叫玄卿,一个叫楚思佞。”
“他们就是公主的备选驸马。”小黄雀高傲地仰起头,“本大爷从不撒谎,信不信由你。”
话音落下, 芽芽脸色瞬间煞白,求助地揪住了咬咬的衣角,“怎么办哥哥,爹爹有危险!”
咬咬眯了眯眼,丝毫不见慌乱, 眸光仍然落在小黄雀脸上, 淡声道,“你方才说了半天天洞, 那天洞到底是干什么的?”
小黄雀瞪他一眼,“我哪知道,我又不是神仙。”
咬咬仔细端详着他的神情,半晌,摸了摸下巴,“既然如此,你先带我去山上,无论如何我看了再说。”
听了这话,芽芽抿紧小嘴,捉住小黄雀的手,“哥哥说的对,一定有办法救他们出来的,小鸟哥哥,你帮帮我们好吗?”
小黄雀瞥了一眼身上的绳子,“这就是你们求人的态度?”
咬咬不耐烦地踹了他屁股一脚,“说得对,这就是我求人的态度,赶紧走。”
小黄雀气得咬紧牙关,却迫于咬咬的淫威只能憋屈地跟在他们身后。
片刻后,雾眉山上,火狐洞府。
咬咬望着晴空万里的天空,又看向小黄雀,声音沉郁,“天洞,在哪呢?”
“我、我怎么知道,天洞不会一直在一个地方,肯定是吃完人就消失了!”小黄雀也有些诧异,洞府里的人竟然全都消失不见了,就连原本在此过生辰的公主也不在。
咬咬面色迅速阴沉下来,从腰间缓缓抽出长剑,“我警告你,不要跟我耍花招,我要找的人到底在哪?”
小黄雀百口莫辩,还没开口,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悠扬的琴声。
“这位小道友,你要找的人是谁?”
不知何时,一道白衣身影端坐在洞府门外,身前还搁着一架古琴,待他抬起脸来,那张儒雅俊美的面容,分明正是白善。
两个小崽都不认得他,只有些警惕和困惑。
咬咬挟持着小黄雀挡在身前,死死盯着白善,“你是谁?”
此人修为绝对远在他和玄嬴初之上,否则他方才不可能察觉不到对方的气息。
“我?”白善笑了笑,骨节分明的指轻轻抚过长琴,音如泉响,“你只需知道,我是来帮你解惑的。”
咬咬和芽芽对视一眼,神色凛然。
“天洞是你搞的鬼?”
白善停下抚琴的指,拄着下巴,微微偏头看向咬咬,“不是,天洞是妖族的劫数,与我无关,还想问什么呢?”
小黄雀眨巴眨巴眼睛,纳闷地说,“你是怎么上山的,本大爷怎么没有发觉你?”
“三日前我便在此地,是你家公主请来的客人。”他竟也有耐心回答小黄雀的问题,白善转头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芽芽,温声道,“现在,该你问了。”
芽芽定定望着他,袖内的小拳头缓缓蜷紧,半晌,他鼓起勇气道,“你……你就是白善么?”
话音落下,咬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死捂住了他的嘴,满头大汗地压低声音道,“笨蛋,就算猜出来也不要说出来啊!”
然而白善却只是轻轻一笑,那笑声令三小只瞬间头皮发麻。
“是啊。”
狭长眼眸划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白善朝他们招了招手,“过来。”
没人敢动。
白善笑容微敛,低声询问,“怕我?”
察觉到气氛不对,咬咬看向身旁满眼恐惧的芽芽和已经被威压吓得瑟瑟发抖的小黄雀,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将芽芽拽到了身后,“你有什么好怕,我不怕你。”
他是来救人的。
他不是小孩子。
咬咬方要抬腿朝白善走去,身后的芽芽却忍不住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哥哥,不要……”
圆圆的眼睛噙满了泪花,咬咬深深看他一眼,随后用力甩开他的手, “胆小鬼,害怕就回家去。”
他转过头,没再看芽芽,一步一步朝白善走去。
直到走到了白善面前,仅有三步距离时,他忽然拔剑,一剑朝白善面门刺去,
“跑!”
他想,哪怕是死,能拖一秒是一秒。
可没想到他连一秒也没拖住,白善轻而易举便让他的剑尖停在了半空。
那张温和的面容覆在阴影下,此刻竟显得极为阴冷。
白善缓慢起身,在咬咬难掩颤抖的肩头轻轻拍了拍,“别急。”
他慢条斯理地走向芽芽,咬咬想要拦住他,身体却丝毫动弹不得。
“玄嬴初,跑啊!”
芽芽望着朝自己逼近的白善,唯一的出口已经被堵住,他还能往哪里跑呢?
他咬紧牙关,拔出剑来,先是一剑斩断了小黄雀身上的捉妖绳,随后指向了白善,“我、我不跑了,你杀我,放过哥哥好不好?”
小黄雀被松了绑,立刻头也不回地化作原身飞走了。
白善没有管那黄雀,笑而不语,只俯身下来,指尖轻弹芽芽手心的长剑,剑身瞬间崩断。
芽芽惊恐地看着他,两条小腿软了下去。
“怕我做什么?”白善意味深长地笑道,“你爹并非我所害,是天道将他们收走,那天洞千年难遇,谁知碰巧叫他们四人撞上,实乃时运不济也。”
“你胡说!”咬咬怒斥一声,“天道绝不会收走他们的命。”
沈玉衡早已经得到了天道的认可,所以才得道飞升,怎么可能又被天道收走性命?
那天洞绝对有问题!
白善没有理睬咬咬,只垂眸看向芽芽,“你和哥哥都不会死。”
芽芽眼睫沾泪,有些胆怯地看向他,“真的?”
“自然,”白善伸出手,轻轻捧住他的脸颊,替他拭去泪,“但我也有条件,你要告诉我一个秘密,只要你肯说实话,我保证不会伤害你们。”
芽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小声道,“什么秘密?”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有秘密。
白善眸底渐次染上一抹难以捉摸的暗色,他缓缓俯下身,在芽芽耳侧低声问,“楚思佞手中的八颗龙珠,都藏在哪了?”
芽芽怔愣地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什么是龙珠?”
闻言,白善倏地笑出声来,随后猛然掐住了芽芽的颈子,掌心探向了他的胸口。
“别碰他!你放开他!”咬咬极力想要挣脱身上的定身咒,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善的手放在了芽芽的心口,“不要……不要……”
他终于明白了沈玉衡为什么不许他来,他什么也做不到。
白善轻笑了声,“你这里就有一颗龙珠,我挖出来给你看看?”
芽芽小脸煞白,颤抖着摇了摇头,“不要,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什么也没有给我。”
白善眉宇紧蹙,见他似乎没有撒谎,叹息一声道,“也罢,或许是我算错了。”
听到这话,两个小崽都松了一口气。
“不过,你们也无需太过担心,你们的好爹爹很快就会回来。”白善极其好心地安慰起他们,“只是有可能,回来的是四具尸体。”
千年难遇的妖族天劫,他掐准日子,特地让楚思佞的蛊虫附在自己身上,本想以此设计楚思佞被天劫所收,没想到还有沈玉衡等人的意外收获。
就算楚思佞有如何的本事,究竟也是留着龙族的血,但凡是妖,修为到了飞升之境就一定会被天劫选中,除非有九颗龙珠护体。
他当魔当了太久,一直以龙族为耻,以至于把自己的另一半血忘了个一干二净。
听到白善的话,咬咬和芽芽脸色都变了几分。
如果他们再也回不来,此间还有谁能打赢白善?
“虽然可惜那八颗龙珠,但是……”白善盯着芽芽的脸,声音淡下,“能得一颗也算不错。”
咬咬心头咯噔一声,刚想出声阻拦,身后的天空却忽然暗了下去。
方才万里无云的晴空,此刻竟然被一个巨大的黑洞覆盖。
白善察觉出异样回头看去,待看到那黑洞时,脸色突变,甚至顾不得再取芽芽身上的龙珠便掐咒遁地而走。
咬咬身上的定身咒也随之解开,望着天边那可怕的大洞,咽了咽口水,他知道,这就是小黄雀口中的天洞了。
可天洞怎么会再度出现,白善又为什么这么害怕天洞,连龙珠都不要了,他不是魔么,难道……
“快跑,玄嬴初!”他无暇再细想,冲上前去攥住芽芽的手腕,“会被天洞吸走的!”
芽芽连忙点头,跟在咬咬身后拼命地跑出洞府,两只小崽根本不敢停歇,闷着头狂奔了不知多久,那巨大的黑洞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停下脚步。
“别跑了,别跑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尖尖的声音。
两个小崽下意识回头看去,却看到了一只盘旋在他们头顶的小黄雀。
“这不是真正的天洞,是我家公主施的幻象。”小黄雀得意地停落在了咬咬的头顶,“关键时刻还得本大爷出手。”
原来小黄雀被芽芽放走后,便马不停蹄地去搬了救兵。
芽芽和咬咬面面相觑,又看向天边的大洞。
好像……好像真的只是幻象。
“快跟我走,公主说那幻象维持不了多久,刚刚那个人肯定会发觉出来再返回这里,公主让我带你们去火狐族的藏身洞。”小黄雀啄了啄咬咬的脑门,“笨蛋,笨蛋,快走呀!”
咬咬有些别扭地揉了揉脑门,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不出口。
“谢谢小鸟哥哥,多亏有你帮忙。”芽芽如释重负地牵住咬咬的手,替咬咬说出了不好意思开口的话,“我们快走吧哥哥。”
第80章
“你就是火狐公主?”
“是。”公主微微笑着, 轻声道,“我名为灼月,旁边这几位是我的父母兄弟。”
咬咬依次看过去, 没有看到期待的身影, 他本以为什么天洞都是假的,沈玉衡和爹爹只不过是藏起来将计就计,等待白善上钩。
可现在看来,他们真的被吸进了天洞里。
可恶的沈玉衡,不是飞升了吗, 怎么还是这么弱。
“所以,我爹爹真的被天洞吸走了吗?”芽芽小声问。
灼月垂眸看向他, 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道, “不是, 他们是自愿进去的。”
话音落下, 咬咬和芽芽都愣住了。
“他们傻吗?”咬咬不可置信地捂住脸,“明知那东西很危险进去做什么?”
灼月抿了抿唇,轻声解释道,“其实……”
天洞并非有去无回, 而是妖族的飞升之道。
在妖界,只有龙族是例外,可以靠九颗龙珠飞升,其他妖族只能勤恳修炼等待机缘。
所谓的机缘便是这天洞,进入天洞的妖族会经受无数磨炼, 能活下来的才能飞升, 传言能在天洞得道飞升者寥寥无几。
而此次千年难遇的妖界天劫,直至今日, 天洞里还没有任何妖族走出来。
灼月叹息一声,“今日是我的生辰,其实,也是我的飞升之日。”
她修为已经到了瓶颈,本该进入天洞的人是她,可她实在没有把握活着回来,也不想离开父母兄弟,便想趁着生辰宴之际,择一有能又爱她的夫婿,替她去闯天洞这一关。
作为交换,她会把火狐族历代相传的秘宝交给对方。
那秘宝名为溯初宝珠,可以淘洗血脉,让半魔变成完整的魔,或是完整的人。
“说来倒也奇怪,其实我看得出那位楚公子是半魔之身,所以原本想着这是天赐的良机,他一定会想要我这件秘宝,便选他做了我的夫婿。”灼月想来还是有些不可思议,“可没成想,后来沈公子和谢公子竟然也想要溯初宝珠,说是他们家的孩子正是一个小半魔,兴许会用得着。”
听到这里,咬咬神色倏忽一怔,“你说什么?”
灼月静静看向他,温声道,“两位小弟弟,你们的爹爹真的很爱你们。”
她缓缓款身,随后从身边小妖手中取出一个小盒子,递到他们面前,“宝珠可以用三次,我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回来,但我火狐族向来信守承诺,这颗溯初宝珠,现在归你们了。”
咬咬直勾勾盯着那小盒子,胸口起伏,忍无可忍地骂道,“谁要这东西!”
半魔就半魔,他从不觉得自己丢人。
就算他没有修炼天赋,也比不上同龄的孩子,但他还可以去当魔修,被人当成邪魔外道又怎样?
他根本不需要这种东西,更不需要沈玉衡和爹爹为这种东西付出性命!
“你别伤心,”灼月柔声安慰,“他们实力很强,修为深不可测,我觉得……一定可以回来的。”
这话不是作假,她自认在妖界已经算是顶尖高手,可那四人的实力远在她之上。
芽芽悄然偏头看向咬咬,小心翼翼道,“哥哥,我也觉得爹爹他们没事,沈叔叔和爹爹很强的。”
溯初宝珠对他们而言的确很重要,对咬咬更重要。
其实芽芽每次修炼时,都能在身边察觉到咬咬的气息,他知道哥哥在悄悄看着自己,或许只是想要试一试,又或许只是不理解为什么自己做不到。
能否修炼飞升,是一生很重要很重要的大事。
“哦对,”灼月认真嘱咐道,“还有一事,方才雀儿说挟持你们的人修为很深,那人我并不认得,这几日我们火狐族都会躲在这里避开天洞,如果你们也要藏身,不妨先躲在这里。”
咬咬沉思一阵,轻声问,“天洞是妖族天劫,不该只收妖不收人么?”
“按理是这样说没错,可他们是自愿进入洞内的。”
闻言,咬咬眉头蹙紧,愈发笃定一件事——白善不是魔,是妖,不仅是妖,他还是一条龙。
刚才他对芽芽说,想要楚思佞的八颗龙珠,只有龙族才能用龙珠飞升,白善又极其害怕天洞,说明他就是龙族。
可是连玄嬴初都不知道八颗龙珠的事,白善是怎么知道的呢?
难道楚思佞的身边一直有白善的卧底么,就像宗主萧善那样?
咬咬思索一阵,又有些气馁。
要是那四个人没有因为一颗破珠子跑进天洞里就好了。
虽然他隐隐觉得他们不会有事,可终究还是有一点担心。
“好消息好消息!”
小黄雀急匆匆地自藏身洞外飞进来,“本大爷帮你们找到沈玉衡和另外几人了!”
话音落下,咬咬和芽芽立刻从小板凳上站起身来。
“哪呢?”
太好了,只要爹爹们回来,区区一个白善算得了什么?
小黄雀有些为难地干咳两声,低低道,“就是有一点不太一样了。”
两只小崽还没来得及问是哪里不一样,便见小黄雀身后缓缓走出四道人影来。
两只小崽兴奋看去,却在看清他们的模样时笑容僵硬。
“本大爷盘旋在半空中,遥遥见了远方的天破了个小口子,紧接着漏出些光来,等光散去,他们四个就这样掉出来了。”小黄雀认认真真地解释,“虽我不认得他们的脸,但从这身道服和身上的气味来看,就是他们四个没错!”
话音落下,咬咬和芽芽仍然沉默着。
好半晌,小黄雀有些尴尬地问,“我找错人了?”
芽芽分外艰难地小声道,“没找错。”
是他们的爹爹没错,就是……变得有点小。
四张小小的脸齐齐望向他,分明就是五岁孩童的模样!
咬咬难以置信地凑上前去,捧住了谢忱的脸,“爹爹,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原以为要等十年身高才能超过爹爹,没想到五岁就超过了!
小谢忱抬眼看向他,水亮水亮的杏眸格外讨喜,然而说出口的话却与这张玉雪可爱的面容截然相反,“谁是你爹?”
咬咬错愕地望着他,直到小谢忱把他的手无情扯开,“这是哪儿,主管分配给我的新任务,我是主角吗?”
在他身旁,同样变成五岁小孩的沈玉衡指尖搭在长剑上,眸光掠过谢忱,沉声道,“青天白日,你们这些大胆妖魔竟敢将我掳掠至此地。”
他瞬间拔出长剑,剑尖直指离他最近的谢忱,还没来得及碰到人,便被咬咬急忙用魔气挡下。
“你疯了?”咬咬挡在谢忱身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居然能挡下沈玉衡的一击,说明沈玉衡的法力也跟着回到了五岁时期。
老天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这是……”灼月公主也是一脸惊讶,思考片刻,低声道,“想必是在天洞内发生了什么,从前的确有听说过上古时期有妖成功从天洞出来,却变成了幼童模样。”
闻言,咬咬连忙问道,“那怎么才能变回去?”
灼月绞尽脑汁想了又想,“我在书中看到过,这种状况不会维持很久,会自己恢复的,但具体是多长时间我也不太清楚,你们要尽快找到变回去的办法才是,我的藏身洞虽然设有阵法,但同样不能隐瞒追杀你们那人太久。”
话音落下,两只小崽都傻了眼。
白善一定很快就会知晓刚才的天洞只是幻觉,然后回雾眉山来追杀他们,倘若白善知道他们四个都变成了五岁小孩,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的!
“哥哥,怎么办?”
“事到如今……先兵分两路藏起来,至少别被一锅端了。”
灼月公主十分好心地给他们分发了几张妖族的天阶隐身咒符,这咒符原本都是她预备给自己躲避天洞的,如今沈玉衡他们为她抵挡了天洞劫,这点薄礼她还是给得起的。
“你放心,在妖界只要提及我灼月的名字,所有雀妖都会帮助你们。”灼月为咬咬他们准备了些许盘缠,又无比感慨道,“没想到他们竟真的能突破天洞劫,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见到他们的第一眼她便清楚,恐怕只有这些人可以救她一命了。
“此地向西是女娲圣地,圣地有女娲后人庇佑,想必追杀你们的人不敢在那里造次,向东是犬妖山,我与那里的犬族私交甚好,雀儿会带你们前去,他们应当会收留你们一阵。”
*
犬妖山。
三个小不点各背着一个小包袱走在山路上,身旁还跟着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黄雀,走在最前方的正是咬咬。
他问过灼月了,女娲圣地比犬妖山要更安全一些,玄嬴初和楚思佞又有龙族血脉,说不定和蛇族是亲戚,去那里躲着正合适。
虽然咬咬不太放心玄嬴初那个笨蛋脑袋,但玄嬴初好歹也有化神期修为,真要有什么不测,玄嬴初比他厉害得多。
“喂,你叫什么名字?”
小谢忱好奇地走到咬咬身边,“咱们接下来要去哪儿,是不是要打妖怪?”
咬咬转头看他,眸光停留在谢忱略显凌乱的衣襟上,半晌,伸出手耐心地给他抚平褶皱,低声道,“我叫谢慕珩,是你的孩子。”
话音落下,他竟有种想抱着爹爹大哭一场的冲动。
谢忱困惑地看着他,那眼神显然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那他是谁?”谢忱指向身后一言不发的沈玉衡,“他刚刚想要杀我,为什么还让他跟着我们?”
闻言,沈玉衡眯了眯眼,指尖又悄然搭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咬咬眼尖地发现他的动作,连忙拽过谢忱,“他是坏人,你千万不要离他太近。”
这话他当真没有掺杂任何私人恩怨,他相信现在的沈玉衡肯定会把爹爹杀掉的。
至于沈玉衡为什么没有动手……
咬咬想也知道,肯定是因为他这张脸,和沈玉衡长得太像了。
现在沈玉衡按兵不动,定是在暗中观察他们。
小崽在心底分析了一通,又悄悄把谢忱往身边拉了拉。
不管怎样,现在只有他是大人了,他要保护好爹爹,顺便保护一下没用的沈玉衡。
咬咬语重心长地道:“现在有坏人正在追杀我们,你们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你们的名字,而且,谁也不许起内讧,一切听我的安排。”
谢忱纳闷地看他一眼,不服气地叉腰道,“凭什么要听你的安排,我还有自己的任务要做呢,做不完任务就没有钱拿,没有钱就吃不起饭,吃不起饭就会饿死,饿死哪还有你出生,现在应该你听我的安排才对。”
咬咬被他连珠炮似的话语震惊了,这真的是他的爹爹吗?
在他为数不多的印象里,他的爹爹温柔极了,永远事事顺着他,把他捧在手心里呵护。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又听身边的沈玉衡冷淡道,“我不相信我会和一个魔修生下一个小魔修,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恕不奉陪。”
咬咬:……
这人倒是从小到大都那个死样。【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