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煎药房很快挤满了受伤的小弟子们, 有人新奇地围在门外偷看,有人凑上前去盯着谢忱的眼睛,好像谢忱是什么从未见过的奇葩生物似的。
“除了眼睛是红的, 看起来和咱们也没什么两样, 身上的魔气也很弱,好像只有筑基期呢。”
“神木仙子,你会凝聚魔雾吗,能不能给我们看看,你和其他魔修有什么不同?”
谢忱被他们炽热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 手足无措地捧着捣药碗,声音也越来越小, “我现在要捣药材,你们快回去休息吧。”
都伤成那样了还不肯老实, 元禄宗弟子们怎么都跟唐春安一样。
小弟子们不依, 仍缠着他, 要看他表演放魔雾,最后还是李长老将他们痛骂一顿,他们才肯乖乖回到榻上休息。
谢忱望着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每一个都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 却个个身上挑不出好肉,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魔修和人类一定要如此剑拔弩张仇深似海么,虽然这一切只是书里的设定而已,可谢忱却真真切切地为这里的每一个角色感到心疼。
要是有一天可以大家和睦相处就好了。
谢忱叹息一声,继续认真捣着药材, 没过一会, 头顶又覆上一片阴影。
他有些好笑地抬起头,“怎么就那么想看我放魔雾呀……”
然而谢忱抬起头, 看到的却是楚思佞。
他心跳骤停,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了瞬,下意识想要逃跑,却忽然想起门外正是那些身受重伤的小弟子们。
半晌,他在门边停下脚步,哆哆嗦嗦地转过身来。
“怎么不跑了?”
楚思佞抱着芽芽,毫不避讳地坐在方才谢忱的位子上。
谢忱轻吸一口气,把身后的门紧紧关闭上锁,“尊、尊主……”
他怎么来了这里,万一被人看到可怎么办?
楚思佞缓慢抬眸,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没办法,谢忱只得欲哭无泪地逼迫自己挪动脚步走到他面前。
按照魔宫里的规矩,他是不是要给楚思佞下跪?
“芽芽饿了。”
楚思佞言简意赅地开口,将孩子递过来,“我找不到玄卿。”
谢忱愣了愣,垂眸看去,楚思佞怀里的芽芽正睡着,可脸上沾满泪水,显然是饿哭了,饿久了,最后哭得睡着了。
好可怜。
他记得沈玉衡说会和玄卿去巩固护山大阵,大阵的阵眼自然不会让楚思佞知道,就连谢忱也不知情,那应该是一个十分隐秘的地方,所以楚思佞才找不到玄卿。
可是……来找他,是想让他帮忙给芽芽喂一些奶喝吗?
谢忱小心谨慎地伸出手把芽芽抱进怀里,小小的,软软的,跟糯米团子似的,一到谢忱的怀抱就睁开了眼,好像知道自己终于可以吃上饭了似的,哇哇大哭起来。
他抬眼看向楚思佞。
楚思佞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干脆起身坐到了屏风后,从药架子上取下一把小刀搁在掌心摆弄。
见他离开,谢忱松了口气,总算可以好好看看芽芽。
小崽早就哭得脸蛋红扑扑,抓着谢忱的衣襟不肯撒手,仔细一看,简直真跟玄卿像极了,就是个缩小号的小玄卿。
他解开衣衫,小崽果然一下子就不哭了,像只小奶狗一样拱出舒适的位置,乖巧地嘬着奶水。
呜呜,真的好可爱,看得他都有点想念自己的咬咬了。
“昨夜如何?”
楚思佞的声音乍然响起,谢忱浑身一颤。
什么如何?
他陡然想起那个小锦盒和锦盒里的字条,连忙低声道,“多谢尊主,但是我现在用不上,要不然……还给您?”
楚思佞默了默,语气平静地开口,“不必了,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谢忱听到他的话更想哭了,总感觉他下一句就是要杀掉自己。
玄卿,玄卿你快点回来!
“还需要我教你怎么勾引沈玉衡?”楚思佞拄着下巴,指间夹着小刀转动,淡淡道,“你要尽快逼他跟你成亲,他毕竟是天下第一剑仙,别说没有人提醒你,仰慕沈玉衡的人修真界遍地皆是,你若不将他牢牢吃死,迟早有一日会被他人趁虚而入。”
谢忱呆了呆,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
喜欢沈玉衡的人很多吗?
好像的确隐隐约约有听人说过,可是他在元禄宗里这么长时间都没离开过剑仙殿附近,暂时还没见到。
以及,他为什么要勾引沈玉衡,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楚思佞望向窗外,一只雪鹤展翅飞过云端,他随意地甩出小刀,精准地将那只雪鹤斩落,微微笑道,“送你的药好好留着,迟早有派上用场的那天,你帮了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谢忱懵懵地听着,怀里的小崽已经吃饱心满意足地吧嗒着小嘴,他赶紧系好衣襟,将芽芽恭恭敬敬地递还给楚思佞,“尊主,芽芽吃饱了。”
楚思佞从屏风后出来,熟练地将小崽抱进怀里,临走之前,笑眯眯地看着谢忱,“若玄卿问起今天你见过我么,你知道该怎么说?”
谢忱咽了咽口水,点头道,“知道,我没见过尊主。”
听罢,楚思佞这才头也不回地带着芽芽化作一团魔雾消失不见
谢忱看着他离开,心头稍稍放心下来。
只要楚思佞没有恶意不做坏事,玄卿跟他在一起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谢忱记得原书里玄卿极其厌恶楚思佞,只见到他就想把他一剑穿心的地步,可具体原因是什么,谢忱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他没有完成任务,剧情现在已经面目全非,玄卿应该不会还像书里那般厌恶楚思佞了。
楚思佞前脚刚走,唐春安便敲响了房门。
“阿忱,你在里面干什么呢,李长老找你要药。”
谢忱倏忽回神,立刻把捣好的药材送去外面。
忙活了一天,谢忱揉着酸疼的胳膊回到剑仙殿,手上还提着大包小包。
这些都是小弟子们送给他的谢礼,尽管他一再说不用谢,可是他们把包袱一丢就走了。这些自幼上山学道的修士们,一点都没有被外面险恶的世道染黑,满心只想着除魔卫道,修炼飞升,谢忱虽然身体很累,心里却还是暖洋洋的。
穿过这么多本书,只有元禄宗的弟子让谢忱觉得很温暖。
谢忱把包袱搁在桌上打开,全都是从树上摘的水果和一些山下买来的柿饼糖酥。
这下他可有的吃了。
他把水果和零嘴都整理放好,抬头看向门外,夕阳斜下,沈玉衡和咬咬竟然还没回来。
那个什么护山大阵,原来这么难修复吗?
谢忱随手拿起一块柿饼,搬着小板凳坐到门外等沈玉衡回来。
然而他没有等到沈玉衡,却等来了一个满面羞红的小弟子。
“你是……神木仙子!”那小弟子一眼认出了他,有些惊讶地道,“原来你真的和沈师兄关系很好,居然可以住在剑仙殿。”
谢忱连忙从小板凳上起身,下意识解释道,“我不是什么神木仙子,而且只是暂时住在这里,我在后山有自己的小树屋……”
对方不知听没听进去,只扭捏地立在原地,谢忱这才注意到她手心握着一个小药瓶。
他愣了愣,止住话头。
“神木仙子,你可以帮我把这瓶丹药转送给沈师兄么?”小弟子满眼期待地看着谢忱,把那小药瓶递上前来,“昨日沈师兄又从魔修手中救下我的性命,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我想着应该送他些东西回报,这是我自己炼的清神丹,是上品的,我觉得他应该可以用得到。”
谢忱怔怔地接过那小药瓶,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和羞红的脸颊,立刻明白了这瓶丹药的含义。
听李长老说,上品丹药很难炼出来,她该是炼坏了多少炉药,才炼出这么一颗?
他把那丹药握在手心,脑海里倏忽回响起楚思佞的话语。
沈玉衡一直都是这样被很多人喜欢的,他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像他这样普通的人,如若不是因为女娲之泪与沈玉衡有了牵连,恐怕沈玉衡的目光一生都不会落在他身上。
沈玉衡真的是因为喜欢他才和他在一起,还是为给咬咬负责才跟他在一起?
小弟子走了,谢忱的心却酸酸的。
他呆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漫天的落日余晖,一道人影隐约从山阶尽头走来,身上雪衣被霞光染透。
长剑悬在腰间凛冽生辉,清贵冷然的面容一眼便知对方身份斐然,无论何时,沈玉衡就像天上月,不染丝毫尘埃。
和他这样的人是不一样的。
“怎么坐在这?”
沈玉衡抱着咬咬,有些困惑地看他,“天气还没有那么暖和,进去。”
谢忱终于回过神来,抬眼看向沈玉衡,把手心的小药瓶递出去。
“给我?”沈玉衡低低笑了声,“从李长老那里讨来送我的?”
谢忱摇了摇头,小声道,“不是我,是一个小弟子送的上品清神丹,她说她叫……”
他还没说完,沈玉衡便将那小药瓶塞回给他,淡声道,“下次她再来,你还给她。”
“为什么?”谢忱怔愣了瞬。
“我已有妻儿,哪里能收授她如此贵重的礼物。”沈玉衡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抱着咬咬进殿,“倘若不能对这份情谊负责,便不可收下她的心意。”
无论是任何感情,他向来都是这样做的。
如果不能保护宗门的师兄弟,那他不会收下别人送来慰谢的礼物。
同样,如果不喜欢对方,那便不能接受这份心意。
谢忱安静地听着,忽然问,“如果你虽然不情愿,却不得不负责呢?”
闻言,沈玉衡脚下微顿,偏头看他,“不情愿自然也只能负责了。”
就像玄卿,虽然他并不那么喜欢此人,可依旧有着要保护玄卿的责任,这是他身为师兄必须要做的事。
听完他的话,谢忱攥紧了衣角,良久,又缓慢松开。
原来是这样啊,他早就说嘛。
他哪里有那么幸运会被主角喜欢上呢,区区一个路人角色。只是因为主角天然就心地善良又有担当,所以才会对他说那些话,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都是他想多了。
如果没有咬咬,今天送不出小药瓶的人,是他。
“对了,”沈玉衡没有察觉谢忱的不对,把怀里的咬咬搁在软榻上,回头看向谢忱,斟酌了下词句,低声道,“阵法修复好了,我原本以为要多花几日,没想到今日便完成了,明天你有空么,可否……”跟他回沈家。
谢忱走进殿里,把咬咬抱走,低垂着眼睛飞快开口,“不好意思,我应该没有空,我打算今晚回树屋住,三个人挤在一起也确实不方便,我走了,你不用送啦。”
沈玉衡眼底骤凝,在谢忱与他擦肩而过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人拦在身前,“阿忱?”
“怎么了?”谢忱抬起眼,眼底一片清明,“桌上放着小弟子们给我的谢礼,你记得要吃。”
沈玉衡只觉得他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可偏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在这里住不好么?”沈玉衡缓慢靠近他,伸手想碰一碰他的脸,却被谢忱下意识躲过,他动作僵在半空,颇为困惑地问,“到底怎么了?”
谢忱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就是觉得这里太闷了,想回我的小树屋住,而且……”
“阿忱,要说实话,你不跟我说实话,我便永远不会清楚你在想什么。”
冰冷的声音令谢忱打了个寒颤。
沈玉衡将他拉回座位上,往他手心又塞了块柿饼,“冷静半刻钟,你边吃边想,想清楚之后开口,如何?”
他揉了两下眼睛,咬了口柿饼,努力控制想哭的冲动,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谢忱小声问,“沈玉衡,我是一个很好的人吗?”
见他肯开口,沈玉衡面色稍松,低声道,“是。”
“那我值得你喜欢吗?”
沈玉衡虽不知他为什么这么问,却还是认真回答,“当然值得。”
“真的么?”谢忱哽咽着道,“你是不是因为咬咬已经生下来,想对我负责才说我值得?”
沈玉衡:……?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那么多人喜欢你,如果没有咬咬,你肯定不会……”
沈玉衡嘴角微抽,忍不住道,“闭嘴。”
谢忱愣了愣,连哭都忘记了。
这么快就不打算再安慰他了吗,果然没有感情吗?
沈玉衡咬了咬牙,忍下满腹火气,把咬咬抱进怀里,又从桌上拿起一个茶杯塞进谢忱手心,“去墙角站着。”
好嘛,被他戳穿之后还直接翻脸了,看来是早就不想跟他在一起了。
谢忱抽了抽鼻子,乖乖端着小茶杯搁在头顶,立在墙角。
“谢忱,我只说一遍,你听清楚。”
沈玉衡边抚摸着咬咬的脑袋,边眯了眯眼,
“我不是因为想对孩子负责才说喜欢你,是喜欢你才会想对你负责,真当我什么责都负,我跟你一样笨么?”
谢忱怔忡地听着,心头的憋闷像是被一阵春风悄然吹散些许,却仍有些不服气地想,他哪里笨了?
半晌,沈玉衡稍顿片刻,低声道,
“其实,我没去过妖界。”
“什么?”谢忱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沈玉衡避开他的视线,垂眸看向怀里的咬咬,“去了也找不到女娲之泪的解药,便没有去。”
谢忱惊呆了,头顶的茶杯摔落在地,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你不找怎么知道有没有呢?”
沈玉衡瞥他一眼,轻声道,“还不明白?”
“你、你……”谢忱语无伦次地指着他,细思极恐,“你故意的是吧!”
可怕的男人,居然从那个时候开始骗他生孩子!
岂有此理,亏他还一直以为那时候沈玉衡竭尽全力在帮他找解药呢!
简直太过分了!!
半晌。
剑仙殿安静下来。
唐春安提着刚从山下买回来的烧鸡,一瘸一拐地走进剑仙殿打算找谢忱一起吃饭,甫一进门便见谢忱坐在茶桌旁喝茶。
“哎?阿忱,师兄呢?”
谢忱怨念十足地朝墙角里一指。
便见沈玉衡端着茶杯,无奈地长长叹息一声。
唐春安:……
师兄,你也有今天啊。
第42章
“今天回去?”
楚思佞望着埋头收拾东西的玄卿, 低声道,“宗门的事情都解决了?”
玄卿头也不抬地道,“那是, 我一出手就把大阵修好了。”
今天晌午估计就会启动大阵, 沈玉衡把大阵的阵眼改动了,现在就算宗门里有卧底也无法直接攻破,必须要沈玉衡和玄卿两个人同时在才能关闭大阵。
至于卧底的事,沈玉衡说他已有了猜测的人选,只是不能轻易确定, 要等对方露出马脚。
在此之前,他得先把楚思佞弄回去, 否则一介魔尊待在元禄宗实在太不像话,万一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发现, 玄卿肯定会被当成卧底。
他和沈玉衡是绝不能出事的。
玄卿收拾好包袱, 回头看去, 楚思佞仍坐在原地没动。
“夫人,芽芽好像困了,要不我们明日再走?”
闻言,他走到楚思佞面前, 小崽果然在楚思佞怀里迷迷糊糊睡着了,他狐疑地问,“你又琢磨什么鬼心思,芽芽只是没睡饱而已,回去再睡也一样, 今天必须走。”
楚思佞抿了抿唇, 还想再说什么,又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芽芽的身体有些热。
*
待回了魔宫,玄卿指使着楚思佞去查那个叫白善真君的人,自己则是美滋滋地泡在了临夜阁的地下温泉里。
热雾升腾,奶白的汤泉漂浮着红莲花瓣,香气扑鼻。
玄卿浑身上下都舒坦不少,虽然元禄宗是他的家,可不得不承认魔宫里的日子实在太爽了。
“夫人,尊主让我来问您晚上想吃什么?”叶无霜立在屏风后低声开口。
玄卿法力恢复,按理说已经不用再一日三餐顿顿都吃了,不过泡在这温泉里还真有点口干舌燥,他沉思一会,扬声道,“拿些冰西瓜来就行。”
叶无霜立刻应声离开,对她而言,玄卿可比楚思佞好伺候多了,看看人家,给点水果吃就心满意足了。
她悄然退出门外,正巧有个小魔修撞上来,叶无霜眉头紧皱,低声斥道,“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冲撞了夫人你不想活了?”
他们的声音很轻,可玄卿早已恢复了法力,耳力极好,隔着一道门便将她们的声音尽收耳底。
那小魔修被她吓得一抖,连忙俯身道,“主上,尊主吩咐给那位的药,咱们还没送呢。”
那位的药?
玄卿趴在温泉边上,疑惑地想,这魔宫里除了楚思佞还有谁需要吃药?
半晌,他脑海里倏忽浮现出那日楚思佞带他看过的浑身苍白没有血色的男人——楚思佞的弟弟。
如果是他,的确需要吃药。
这都多久了,楚思佞怎么一点也不把他弟弟的事放心上,芽芽现在身体好着呢,只取一点血做引子有什么不可?
门外叶无霜听到此话,心头悚然一惊,简直想给他几个巴掌,“什么时辰了,还不赶紧去送,你们怎么办事的?”
那小魔修被她骂得不敢反驳,只轻声道,“今早尊主回来差我们去查白善的事,就给把这茬给忘了,现在已经误了时候,主上,怎么办?”
叶无霜掐了掐阵阵疼痛的额头,还是忍不住狠狠瞪他一眼,“还能怎么办,本座亲自去送!”
听到此处,玄卿有些好奇地从温泉里爬出来,穿上衣服。
他也想看看楚思佞的弟弟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倘若病情危急,他好赶紧抱着芽芽去救人。
到时候楚思佞不得五体投地地感谢他?
玄卿掐了个隐去身形的法诀,这法诀应付应付叶无霜足够了。
叶无霜急急忙忙地带着小魔修走了,全然没注意到她身后的门缓缓打开。
玄卿跟在叶无霜身后,一路朝临夜阁上层走去,一层,二层……一直走到临夜阁最顶端的九层,叶无霜终于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
打眼一看,玄卿便知那门上画着魔族阵法,看来是楚思佞专门用来保护他那弟弟的。
叶无霜咬破指尖,将血涂抹在门上的阵法上,片刻,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了门。
玄卿刚要跟着她走进去,便见一道掌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叶无霜打来,将叶无霜整个人掼倒在地,吐出大口鲜血。
什么人??
玄卿吓了一跳,手指赶紧搭上腰间的长剑,抬眸看去,却见那冰床之上,安静坐着一道人影。
他倏忽怔住,随后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老天爷,楚思佞,你弟复活了!
叶无霜从地上艰难爬起来,啐出一口血,抬手便用魔刀刺向对方,对方虽然放出了一道凌厉的掌风,可那毕竟是趁叶无霜没有防备时的偷袭,此时叶无霜毫无保留的攻击他自然抵挡不了。
眼见那魔刀就要捅入楚思佞弟弟的胸口。
玄卿立刻冲上前去,甩了叶无霜一个手刀,把人打晕。
被接连偷袭两下,叶无霜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晕了过去。
玄卿松了一口气,身形也渐渐显现出来。
他不知道叶无霜为什么突然要杀楚思佞的弟弟,但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楚思佞的弟弟去死。
“你是谁?”
阴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玄卿收回手,有些不知怎么跟他解释。
好半晌,对上对方那疑惑之中又警惕十足的眼睛,玄卿干咳一声,沉沉道,“以后你会知道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好些了?”
男人坐在冰床上,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你是人类修士。”
目光落在玄卿身上的道服,男人又轻嗤一声,“还是元禄宗弟子,你叫沈玉衡还是玄卿?”
听到他的话,玄卿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
原来他这么有名的么?光看道服都能认出他是谁。
“既然都被你看出来了,”玄卿故作神秘地一笑,熟练地拍了拍腰间长剑,“我是沈玉衡。”
闻言,对方似是有些讶然,盯着玄卿片刻,忽地大声笑起来,“所以,剑仙莅临魔域,是来除掉楚思佞的?”
玄卿摆了摆手,“不是,我就过来随便看看,我沈玉衡一向喜欢闲的没事瞎溜达。”
话音落下,男人脸上的笑容渐淡,声音骤冷,“你开什么玩笑。”
他态度很奇怪,玄卿只当他生病脾气不好,耐心地劝哄道,“我没开玩笑,就是过来看看你,听说你今天还没吃药,要不然你先把药吃了?”
男人忽地起身,朝着玄卿一步步缓慢走来,他身体孱弱,每走一步便止不住地喘息,可眼睛却死死盯着玄卿,半晌,他走到玄卿面前停下脚步。
“药?”
玄卿摸不清他要做什么,被那样可怕的眼神盯着,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点头道,“是啊,你不吃药么?”
男人惨笑一声,俯身下来,掐住了玄卿的下巴,“你是当真不知,还是故意装傻?”
玄卿眉头微蹙,撇开他的手,语气也有些不爽起来,“我有什么好装傻的,你到底吃不吃?”
闻言,男人敛起笑,凑到他耳边,声音极轻、极慢,“那是毒药啊,你叫我怎么吃?”
话音落下,玄卿怔滞在原地,眼底掠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反驳道,“什么意思,什么毒药?那是你哥给你送来的解毒的药。”
男人眸光冷沉看着他,忽地解开自己身上衣衫,露出那苍白的身体,玄卿抬眼看去,浑身的血顿然凉透了。
他满身都是溃烂的伤痕,新伤与旧伤叠加在一起,血不住地渗透着衣衫,好似流不尽一般将里衣染成彻头彻尾的红色。
“每日一颗百日枯,这就是你说的药。”
男人的声音冰冷至极,落在玄卿耳朵里却忽远忽近,好似快要听不真切了般。
“沈玉衡,你不是剑仙么,不是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么,为什么不去杀了楚思佞?”
玄卿脊背冒了一层的冷汗,他木然地立在原地,低声道,“他有什么理由要这样做,你不是他亲弟弟么?”
男人听了他的话,险些笑出声来,“是啊,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从五岁开始他便给我下毒,七岁把我从悬崖上推下去,八岁趁我不备想一刀捅死我,十岁那年把我扔进万蛇窟。九个兄弟里,我是唯一从他手里活下来的,他每日处心积虑想除掉我,可惜他做不到,我法力不如他,却天生有不死之身。”
他每说一句便更靠近玄卿些许,眼底的怨毒和恨意丝毫不加掩饰,“知道他为何要杀我么?倘若他杀掉我吸收掉我的龙珠,他便可以飞升成仙,他就只差一颗龙珠了。若他飞升成仙,三界将万劫不复,你不是剑仙吗?为什么不杀了他!”
玄卿被他步步紧逼,手脚冰凉无比,直到后背抵上墙壁,彻底退无可退,他才控制不住地伸手推开了对方。
被他推开,男人踉跄两步跌坐在地,喉间又涌出一口鲜血,他捂住唇,大口大口地呕起血来。
玄卿陡然回过神来,看到地上的血大惊失色,方想上前看看他的情况,却被对方渴求的双眼震撼在原地。
“杀了他……”男人半跪在地,难耐地蜷起身子,神智也开始不清醒,“杀了楚思佞,求你,求你。”
玄卿缓缓闭上眼,攥紧手中长剑,低声问,“我还有最后一句话问你。”
男人仰起头,强忍住席卷全身的痛楚,“什么?”
玄卿睁开眼,眼底尽是磅礴的杀意,冷冷开口,
“倘若楚思佞生下孩子,是不是也有龙珠?”
第43章
玄卿神色恍惚地拖着叶无霜回到地下温泉, 甫一推开门,便见楚思佞坐在温泉边的檀木椅上,怀里还抱着哭闹不停的芽芽。
发现他回来, 楚思佞回眸看向玄卿, 目光落在了他肩头昏迷的叶无霜身上,困惑开口,“夫人,你去哪了?”
叶无霜怎会昏迷?
玄卿没有开口,只是将叶无霜轻轻搁在了一旁角落里。
朦胧雾气将他脸上神色模糊, 只能看到玄卿腰间长剑的凛冽流光。
楚思佞敏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抱着芽芽起身, 轻声问,“夫人?”
玄卿朝他伸出手, 温柔笑了笑, “夫君, 把芽芽给我。”
楚思佞眉宇微蹙,却还是先将芽芽递给他,“今天芽芽一直哭……”
话音未落,一柄长剑裹挟着至寒的剑气迅速朝他心口杀来。
楚思佞瞳孔疾缩了瞬, 毫不犹豫地闪身躲过,一把攥住了玄卿的手腕,万分不解地开口,“是我做错什么了?”
玄卿猛地挣脱开他的手,将芽芽搁在一旁角落, 用护体灵气包裹起来, 随后转身又是一剑。
楚思佞困惑极了,心下不由涌上一阵躁意, 却仍软下声音低低问,“夫人,若我做错什么,你倒是说出来。”
回答他的只有愈发狠厉的杀招。
大乘期凛冽的剑意即便是楚思佞也有些难以招架,他只能一味后退躲避,直到那剑尖划过脸侧留下一道鲜明的血痕。
“玄卿!”
楚思佞忍无可忍地开口,攥住他的手腕,迫使玄卿看向自己,“就算你要杀我,至少先听我说完!”
玄卿动作陡然一滞,冷然看了楚思佞了一眼,收回剑来。
“芽芽好像病了,他今日一直哭。”楚思佞见他冷静下来,想要去触碰他的手,却被玄卿毫不掩饰地嫌恶躲开,他僵在原地,忽地偏头看向角落里晕倒的叶无霜,心头隐隐涌上一阵烦躁难安。
玄卿甩开楚思佞,把地上的芽芽抱起来,伸手探向小崽的额头,果然烫得厉害,怒火逐渐在心底爆发,他猛然回头看向楚思佞,冷声道,“为什么现在才说,你是打算等他病死了再说?”
对上他那厌憎的眼神,楚思佞张了张口,怔立在原地,良久,低声道,“我的体温很冷。”
芽芽的身体和人类很相似,哪怕发热发烫,他能感受到的,也只有一点点变化。
玄卿这才想起他是魔,满腔的怒气硬是找不到发泄口,他收回目光,抱着小崽起身踹开大门。
楚思佞眉宇紧蹙,化作一团魔雾挡在他面前,“要去哪?”
玄卿抖开长剑,恨恨盯着他,“滚开。”
楚思佞攥紧指,看向他怀里脸色泛红的小崽,半晌,轻声道,“陈遵兴许能够看芽芽的病,方才你回来之前我已经传他过来。”
虽然不知玄卿到底为什么生他的气,但现在只有芽芽可以令玄卿暂时冷静下来。
玄卿果然犹豫。
怀里的小崽难耐地轻轻喘着气,眼泪都在脸颊上干涸了,显然难受得要命。
心尖不知不觉酸疼几分,玄卿抚摸着小崽的脸,沉默片刻,淡声开口,“什么时候到?”
楚思佞小心翼翼地答他,“很快,你坐下等一会。”
温泉太热,玄卿看也不看楚思佞,兀自抱着小崽上楼,找了一间安静的房间。
小崽躺在床上,玄卿捉着他的小手搁在脸侧,心如刀割地亲了亲。
身后门被轻轻推开,又缓缓关紧。
楚思佞立在他身后,犹豫半晌,低声问,“夫人,你今日到底怎么了?”
只是听见他的声音,玄卿的手便忍不住颤抖。
他难以想象,若是今日他没有见过那个人,楚思佞会在何时何刻选择杀掉他们的孩子,他会亲自伸手掏出孩子腹中的龙珠,就像杀掉他其他的亲生兄弟时一样!
从头至尾,楚思佞可曾有过一句真话?
“我没什么事。”玄卿平静地笑了笑,回头看向他,“应该我问问你,尊主打算何时飞升?”
半魔之躯,他早该一日都忍受不了这副于他而言耻辱至极的身体,翘首以盼着飞升之日的到来。
楚思佞身形骤然僵在原地,片刻,低声道,“夫人去看过他了?你怎么能相信他的胡话,他病了,病得很重。”
“当然,每日一颗百日枯,怎会不重?”玄卿漠然开口,眼底徒剩一片寒色,在他眼中,楚思佞已经和那些劫掠烧杀的魔修没有任何区别。
“楚思佞,你怎么不喂我一颗,这样岂不更轻松?”
听到他的话,楚思佞额头浮起青筋,脸侧也渐渐浮现出雪白的鳞片,他压抑着体内快要狂躁的魔气,努力解释,“你和他怎能一样,龙族向来如此,生下来便会手足残杀,他先前也曾想过对我下手,我是不得已才……”
玄卿忽地笑了声,“不得已?我记得我说过,你最好一个字也不要骗我。”
想要更强,想要飞升,想要摆脱这低贱羞辱的身体,离开这无趣无味的世界。他的目的一直如此简单,楚思佞从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没有人逼迫他如此,也并没有什么凄惨可怜的身世。
他恶的彻底,恶的纯粹。
玄卿早该清楚,他是书中最大的反派,这短短几行字,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楚思佞浑身都麻木了瞬,仿佛等待宣判的死囚,面色苍白如雪。
“我只是不理解,你现在还在装什么?”玄卿淡淡道。
若楚思佞真要动手,他和芽芽今日都逃不出魔宫。既然决定要芽芽的龙珠,楚思佞便绝不会放他离开这里。
玄卿好似十分困惑般,缓慢起身,轻轻抚上他脸侧的龙鳞,“难道……你真的爱上我?”
闻言,楚思佞眼睫微颤,捉住那只温暖的手,“玄卿。”
“嗯。”玄卿冷淡应声,等待着他的答案。
楚思佞极轻地浅握了一下他的手,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我不会伤害芽芽,你相信我,最后一次。”
玄卿神色微顿,猛然抽回自己的手,走回榻边照顾芽芽,不再看他。
“看完病我就走,此后你我死生不见。”
楚思佞仿佛被冰水从头浇透,一字一顿地重复玄卿的话,“死生不见?”
他忽地轻轻笑起来,像是听到什么极其可笑的话,片刻,敛起笑意,低声道,“夫人,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玄卿皱了皱眉,还想再说什么,楚思佞却沉下面容转身离开。
半晌,门被缓慢关紧,天地一片寂静。
玄卿捏着芽芽的小手,抿紧唇,眼泪还是没有憋住哗啦一下淌下来。
王八蛋,居然敢骗他,从来只有他骗别人的份,没被任何人骗过,他这一辈子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
他竭力忍耐着泪水,把小崽软乎乎的小手贴近自己的心口。
好疼,疼死了,芽芽快给爹爹揉揉。
小崽好像察觉到他的心情般,竟真的伸出手去触碰他脸上滚烫的泪水。
见到小崽的动作,玄卿抹掉眼泪,更加恨不得把楚思佞大卸八块,都怪楚思佞,居然敢打芽芽的主意,这么乖的宝宝他竟狠得下心下得去手,他一定要报复回去,无论用什么方法!
*
芽芽果然病了。
不过,陈遵说只是稍稍感染了一点风寒,吃过药很快就可以好,他给芽芽开了药,又特地嘱咐玄卿,这几日最好不要再让孩子奔波,以免再受风受寒加重病情,玄卿总感觉他话里有话似的。
芽芽吃过药,玄卿放心些许,心疼地抱着小崽用打湿的毛巾给小脑袋降温。
脸蛋滚烫,人也蔫儿了,哭都哭得没劲。
他才出生几天,就跟着他们遭这样的罪!
玄卿越想越一肚子气,恨不得把楚思佞叫过来狠狠骂一顿。
方才他没骂,是怕把那王八蛋骂爽了。
像楚思佞这样的魔是没有愧疚之心的,玄卿甚至觉得楚思佞其实早就想对芽芽下手,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这魔宫绝不能继续待了,太危险了。
“快点好起来芽芽,咱们好回家去。”玄卿轻吻他的额头,想给芽芽削个最爱吃的苹果片舔舔,润一润小嘴,四下看了看,这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他起身推开门,便见叶无霜立在门口,见他出来,神色紧张地道,“夫人,您要去哪?”
玄卿愣了愣,“我拿个苹果给芽芽吃,你在这干什么?”
叶无霜抖了抖,满脸畏惧地拦在他身前,轻声道,“您不是……偷偷跟着属下进了九层么。”
玄卿还是没懂。
“尊主说我办事不力,本想杀了我,可又惦念我跟他时间最长,所以网开一面,让我来陪着您,您去哪我去哪。”
话音落下,玄卿睁了睁眼,“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叶无霜绞尽脑汁,最后却只眼泪涟涟地吐出一句,“但凡您离开这个房间半步,尊主就会立刻杀了我。”
玄卿:“……软禁我呗?”
见他明白,叶无霜长舒了一口气,“夫人明白就好,属下这也是迫于无奈,绝对不会对您半分不敬。”
玄卿冷笑了声,“好好好。”
好一个楚思佞。
他妈的,还有没有天理了??
第44章
临夜阁九层。
楚思佞立在冰床边, 身形笼罩在夜色阴影中,只眼底流露一丝令人胆颤的寒光。
他垂眸看向冰床上蜷缩着身体忍耐剧痛的弟弟,唇角牵起一抹残忍的淡笑, “九弟, 新药的滋味如何?”
楚修咬紧牙关抬起头,嗤笑道,“楚思佞,你又发什么疯?”
楚思佞缓缓落座在桌边,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淡声道,“我只是好奇, 你都跟玄卿说了什么?”
“玄卿?”
楚修眯了眯眼,脑海里浮现出玄卿那副不着调的模样, 忽地笑出声来, “原来他是玄卿。”
玄卿才刚走没多久, 楚思佞就找上门来兴师问罪,以他对楚思佞的了解,他何时会对一个人类如此紧张,这场面可真是不多见。
楚修擦去唇角的血, 意味深长地道,“我只是实话告诉他,你这些年来对我做了什么,还有……你为什么要生下那个孩子。”
话音落下,楚思佞从桌上提起刀, 走到冰床边, 毫不犹豫地一刀捅入他的心口,“我对你做了什么?”
楚修喉间被涌上来的鲜血堵住, 只能死死盯着楚思佞那张漠然冷血的脸。
“是你和他们联合起来先打我龙珠的主意,我才不得不动手。”楚思佞用魔刀在他心口反复搅动,面无波澜地开口,“九个人里我天赋最高法力最强,你们自然要先联合起来除掉我,九弟,我都没有怪过你,你怎好意思怪我呢?”
龙族情薄,所谓手足兄弟,一生下来就会互相残杀,直到剩下唯一一个能够成仙的人,可这样的事情落到玄卿耳朵里,玄卿会如何看待他?
人类之间连师兄弟这样的情谊都极为看重珍惜,更遑论亲生兄弟,此时玄卿眼里定然将他当成洪水猛兽般的存在。
楚修狞笑着凑近他,缓慢开口,“你活该。”
谁让楚思佞生下来就占尽一切好处,只可惜当年就算他们其他八人联手也没弄死楚思佞,不然以他的手段,杀了其他几个人易如反掌。
楚思佞眯了眯眼,并不在乎他的挑衅,楚修于他而言不过是苟延残喘的一条野狗,他在乎的是玄卿。
只是想到玄卿当时那冷淡疏离的眼神,他便恨不得让楚修粉身碎骨。
现在除了暂时将玄卿锁在魔宫外,他没有其他办法了,至于能锁住玄卿多久,他也不清楚。
“尊主。”
楚思佞方走出门外,便见陈遵抱臂而立,靠在门边等候他。
“怎么样?”楚思佞拧了拧眉,“孩子吃过药了?”
陈遵微微颔首,目光在他脸上打量着,“吃过了,没什么事,不过是些人类小儿惯常会得的病。”
闻言,楚思佞稍稍放心下来,又听陈遵道,“尊主是不是跟爱妻吵架了?”
楚思佞冷然瞥他一眼,没有回答。
“我见尊主的爱妻好像心情不好,方才路过厢房时听见他在砸东西,可我记得尊主和爱妻之间不是情意正浓么,难道是我听错了?”
他就是专门来看楚思佞笑话的,这可比给小崽子治病有意思多了,他甚至都想住在魔宫天天看这出好戏。
楚思佞沉默片刻,沾着血渍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一点笑意,晃了晃手心被血浸透的刀子,“你也活腻了?”
陈遵:……
这人真是开不起玩笑。
他早说过让楚思佞别栽在玄卿身上,偏偏不听,人家玄卿只是看着笨,心思机灵着呢。现在可好,飞升大计不成,还要把自己白搭进去。
“这样,我给你出个主意,”陈遵正色起来,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你一会去找你家爱妻,见面就给他跪下磕三个响头,磕出血来,我保证他怒气全消。”
话音落下,楚思佞微微笑了笑,抬起手,给他看了看手心的刀子,随后轻轻松开手。
魔刀一瞬间贯穿了陈遵的脚背,陈遵疼得满头大汗,蹲在地上,咬牙切齿道,“你真是不识好人心,以后老子再帮你就不姓陈。”
就楚思佞这烂人缘,整个魔域妖界都得罪了一个遍,除了他还有谁会推心置腹地出这么好的主意?
他现在只希望玄卿可别轻易饶了这混账,好好折磨死楚思佞!
楚思佞转身离开,脸色更沉。
不止一次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他身边都是一群废物。看来还是当年那些魔将杀太多了,好歹也该留一两个聪明人,省得他见到这些蠢货就心烦意乱。
他一路走到厢房门前,遥遥便见叶无霜守在门外,见到他来,立刻跪下行礼。
“尊主!”
楚思佞没有理她,只用神识探察了一番门内。
玄卿和芽芽还在。
他在门前立了片刻,却迟迟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似是看出他的犹豫,叶无霜小心翼翼地开口,“尊主,夫人现在好像没有那么大火气了。”
刚刚听说楚思佞要软禁他,玄卿冷笑了声把门一关,只砸了一个茶杯就再没动静。
她想着玄卿应该是消气了,再不然就是清楚现在的处境,不敢跟楚思佞作对了。
目光落在厢房门上,楚思佞迟疑片刻,终于开了口,“他可有说什么?”
叶无霜沉思,摇了摇头道,“没说什么。”
顿了顿,叶无霜斟酌了一下词句,轻声道,“尊主,属下倒有个好主意,不如就让夫人带着孩子先回宗门去,待他消了气,想起尊主平日里待他的好,说不定自己就会回来了。”
楚思佞:“……”
他的属下是都被玄卿收买了么?一个个出的什么馊主意。
玄卿一走绝对不会再回来了,他有修为,有孩子,有敬爱他的宗门师兄弟,在宗门的日子不比在魔宫里差半分,有什么回来的理由?
更何况,玄卿亲口说了,死生不见。
“谁在外面?”
门内响起玄卿的声音,叶无霜吓了一跳,连忙看向楚思佞。
楚思佞同样额头渗出一层薄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无霜,谁在外面?”
玄卿没有得到回应,语气显然有些不满,恐怕再不回答,玄卿要直接开门自己看了。
叶无霜紧张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指门内的玄卿。
楚思佞抿紧唇,无奈地颔首。
“夫人,”叶无霜赶忙开口道,“只是一个路过的魔修而已,您有什么事么?”
厢房内,玄卿心底冷笑一声,当他没有法力耳朵也聋是吧。
外面那么大个魔尊站着,魔气都快透过房门直逼他脸上了。
“没事,我只是想问问尊主什么时候回来。”玄卿把芽芽从软榻上抱起,小崽身上已经不那么热了,他现在出奇的冷静,“要是他回来,你记得告诉他,别忘记吃药。”
每月月中楚思佞都会吃陈遵送来的药,他一直记得。
叶无霜听罢大喜,觉得玄卿果然心里还有楚思佞,转头去看楚思佞,却见楚思佞神色怔愣,眉头紧锁。
怎么了,玄卿惦记他他还不高兴?
“是,我一定转告尊主,夫人放心。”叶无霜应声下来,又压低声音对楚思佞道,“恭喜尊主,看来夫人已经消了火气。”
楚思佞思索片刻,心底仍是有些不安,“你不了解他。”
玄卿很记仇,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原谅他,除非……已经想好了要如何报复他。
他得提前做些准备才是。
“这几日你看好夫人,绝不能再出任何差错。”楚思佞匆匆说罢,转身便走了。
叶无霜硬生生从他离开的背影里看出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原来这成了亲的男人,哪怕是杀人如麻的魔尊,成亲后也会变副模样。
楚思佞几时如此小心谨慎过?
看得她都想找个男人玩玩了。
然而楚思佞刚走,身后的门却突然开了。
“他走了?”玄卿的声音很沉。
叶无霜吓了一跳,赶紧回身行礼,“回夫人,那魔修刚走。”
玄卿冷嗤了声,缓缓走到她面前,刚要踏出门槛,便被叶无霜一个跨步拦下来。
“夫人,属下的性命可全都系在您身上了。”叶无霜逼迫自己挤出几滴眼泪,扯住了玄卿衣摆,“您真的不能离开这里,这些日子,属下伺候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玄卿居高而下地看向她,忽地露出笑容,“无霜,你想清楚。你得罪他,有我保护他不敢杀你,可如果你得罪我,我和他都饶不了你。”
叶无霜身形一僵。
她怎么觉得玄卿好像说的有点道理。
按照往常,从玄卿踏入九层见到楚修的那一刻,她就注定会被楚思佞杀了。
可楚思佞想用她的性命拿捏玄卿,所以才没有对她动手。
但是如果她现在得罪了玄卿,日后俩人和好如初,以玄卿如此记仇的性子,哪还有她的好果子吃?
在这魔域里,早就不是比谁修为高深就能活的久的时候了,那些被楚思佞除掉的四魔将哪个不是法力高强杀人不眨眼,唯独只有她活到现在,靠的就是“识时务”三个字。
现在楚思佞根本连见玄卿一面都不敢,她就算听了玄卿的话又有何妨,到时候她再在玄卿耳边说几句楚思佞的好话,把玄卿哄消气了,说不定她还能得到楚思佞的赏赐。
这么一想,简直一举两得!
“夫人,你要这么说……”叶无霜神色纠结片刻,果断俯身道,“有什么吩咐?”
玄卿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果然,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带我去九层。”
“九层?”叶无霜咽了咽口水,“您要去干什么?”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第45章
“夫人, 您去九层到底要干什么?”叶无霜担忧地追问着,还不忘替楚思佞说两句好话,“其实尊主他真的没有要害您和孩子, 您想想, 当时您回宗门时没有带上孩子,尊主若要下手岂不是有的是机会么?”
更何况换做是她,根本就不会留玄卿的性命,孩子一生下来就父子一起杀了,那样不是更加简单轻易。
楚思佞一再心软, 若说不是因为对玄卿动心,她不信。
话音落下, 玄卿身形微顿,却仍然没有动摇。他给小崽身上的护体灵气加固一层, 又下了以道防备魔修的阵法, 头也不回地沉声道, “现在我是你的主子,你听我的就是,到时候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就算楚思佞真的放弃了对芽芽下手,可他要如何证明这辈子都不会再打芽芽龙珠的主意呢?
他证明不了, 他是魔,哪怕今日他断了念头,难保哪日又会起邪念。
毕竟,楚思佞处心积虑多年,只差这一颗龙珠了。
玄卿信不过他,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带芽芽离开这个鬼地方。
叶无霜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可事到如今也只能照玄卿说的做了,反正玄卿承诺事后一定会保护她。
“好, 那属下就为夫人拼命一次。”叶无霜带着玄卿一路前去九层,“夫人打算要我做什么?”
玄卿低声道,“我要你把九层的阵法解开,待我进门半炷香后去禀报楚思佞,如实告诉他,我逼迫你进了九层,除此之外你不用管了。”
叶无霜听得心惊肉跳,还是忍不住拽住了玄卿的衣角,“夫人,你真的会救我,对吧?”
玄卿回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信我,我这人从来一诺千金,绝不背誓。”
听到这话,叶无霜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她还是头一回跟楚思佞对着干,心里还真不是滋味。
可如果此事办成,她就是玄卿的心腹了,届时就算是楚思佞也不敢轻易杀她,她在魔域想怎么爽快就怎么爽快。
在叶无霜心里,玄卿逃不出楚思佞的手掌心,不论玄卿如何挣扎都是一样的结局,注定会和楚思佞和好如初。
两人到了九层,叶无霜解开门上的魔族阵法,回眸看向玄卿,低声嘱咐道,“夫人,此人名叫楚修,虽然是尊主的亲生弟弟,可心怀叵测,是个阴险毒辣的小人。”
闻言,玄卿瞥她一眼,“比你家尊主还阴险?”
叶无霜:“呃。”
玄卿毫不在意地轻嗤一声,连楚思佞他都能拿捏,区区一个躺床上的病秧子他还拿捏不了么?
他推门进去,果然看到躺在冰床上双眼紧闭的楚修,与上次见到的不同,这次楚修胸口新添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
玄卿赶紧错开眼睛,不敢再看,他怕多看一眼就要晕。
他晕血的,而且每回晕完都会莫名其妙身边死人。
不过看楚修那凄惨的模样,他也猜得到肯定是楚思佞来过了,当楚思佞弟弟也挺倒霉的。
“你来干什么。”楚修没有睁开眼,声音气若游丝却又冷得彻骨,“沈玉衡,或者,我该叫你玄卿?”
玄卿干咳了声,捂着眼睛走到他身前,低声道,“你我现在志同道合,你不是也想报复楚思佞么,我帮你。”
闻言,楚修低笑了声,“报复?”
他缓缓撑起身子,赤色的瞳孔如同暗夜里的野狼,在玄卿身上扫视一圈,冷然道,“你不过是倚仗着他现在对你仍有几分兴致,觉得自己可以轻易报复他,倘若哪日他对你失了兴致,他对付你和对付我没有任何区别。”
玄卿袖内的指微微蜷起,他的确知道楚思佞对他有些好感,但他无法保证那好感能有多久会消散。
可即便楚修说得对,他心里还是很不服、不爽。
凭什么他要看楚思佞的脸色,仰仗楚思佞的喜欢?
他本就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他生来就是天骄。
待他报复完楚思佞,估计那一点微弱的好感也回就此彻底烟消云散。
日后他们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碍着谁。
见他不再开口,楚修拄着下巴,半倚在冰床上淡淡道,“你打算怎么报复他,我倒有个好主意,你把我放出去,假以时日,我会亲自把他的尸首送到你面前。”
听了他的话,玄卿默了默。
把他当傻子吗?
修真界有一个楚思佞还不够,再多一个楚修,两条妖龙不得把三界搅合得天翻地覆?
救出去也是一个祸害,还不如在这让楚思佞关着。
“行,等我报复完楚思佞就放你出去。”玄卿随口敷衍他,又轻轻道,“你先配合我演一出戏。”
楚修挑了挑眉,“什么戏?”
玄卿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你假装和我同床共枕,我要让楚思佞当场撞见。”
话音落下,楚修面色突变,“你想让他杀了我直说便是。”按他这出戏演下去,楚思佞当场撞见他和玄卿做那种事,立马就会把他打得魂飞魄散。
玄卿:“……反正你又死不了。”
楚修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指向心口的血洞,“很疼,大哥,很疼,要不你来试试?”
玄卿讪讪地摸了摸鼻尖,心虚地挪开眼,“行了行了,你们龙族恢复能力那么强,这点小伤应该不是问题吧,你就不想看看楚思佞气急败坏的样子么?”
闻言,楚修神色微顿,显然是被玄卿说动几分。
反正他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挨刀子,倘若能看到楚思佞那张向来云淡风轻、自以为运筹帷幄的脸上出现有趣的神情……就算挨几刀好像也值了。
他抬眼看向不远处的玄卿,冷嗤了声,“果然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一个比一个心狠。
玄卿:“谢谢夸奖,你先脱,顺便把胸口的血擦一擦,我看不了那个。”
话音落下,楚修沉默下来,老老实实擦掉血迹,伤口处的皮肉果然以肉眼可见的可怕速度开始愈合,半晌,他又有些艰难地扯开自己的衣带。
“我事先声明,我与楚思佞那种男女不忌的禽兽不同,我不喜欢男人。”
玄卿直勾勾盯着他,坐在桌边,翘起腿来道,“好,我知道了,你快脱吧。”
楚修的指搭在衣襟处,对上玄卿那赤。裸裸的眼神,咬了咬牙,“你就非要看着我脱?”
“怎么了,我就随便看看,别想太多,你跟楚思佞有什么不同,你们俩的脸都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我早看腻了。”
楚修攥紧衣襟,好半晌,还是下不去手。
“不行,我有点恶心,能不能换个办法?”
玄卿“啧”了一声,“你这孩子也真是,算了嫂子帮你脱。”
“……”眼见玄卿朝自己走过来,楚修竟有些想逃的冲动。
不仅是因为他不喜欢男人,更因为,他一旦想到楚思佞知道他碰了玄卿之后会如何对他,便觉得恐惧悚然,下意识地浑身颤抖。
忽然间,楚修和玄卿同时注意到门外有一道堪称可怖的魔气正朝此处逼近。
玄卿当下心急,上前便要扒他衣服,“快点,他来了!”
察觉到楚思佞的魔气,楚修顾不得其他,干脆伸手将玄卿揽进怀里。事到如今,左不过是多几道伤疤罢了。
楚思佞踹门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玄卿和他那有七成相似的九弟抱在一处,楚修的手轻轻搭在玄卿腰间衣带上,发现楚思佞来,竟还饶有闲心地为玄卿抚平了衣襟处的褶皱。
“七哥,你怎么来了?”
被彻底撞破,楚修心头反倒轻快不少,他恶劣地笑着,眼底写满嘲讽之意,“你来的正是时候,我和嫂子刚结束。”
玄卿捉住那只手,同样眼含笑意地看向楚思佞,声音轻柔体贴,“夫君,你别怪我,我都是为了你着想,如果我和楚修生下孩子,腹中也有龙珠,届时孩子生出来,就可以助你飞升了。”
楚思佞立在门外望着玄卿,浑身如同被风雪瀑淋过,冷得发颤。
半晌,他一步步走进来,攥住了玄卿的手腕,把人从楚修怀中拽出来。
玄卿以为他要对自己动手,连忙握紧腰间的长剑。
可楚思佞什么都没说,只是眼眸通红地死死盯着玄卿,房内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楚思佞望着玄卿,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进了他的掌心,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上面写着白善其中一个分身的线索。”
玄卿微微一怔,下意识抬头看向他。
“你让我查的,我查完了。”
楚思佞声音很淡,却有着一丝难以觉察的颤意。
“本是打算想讨你欢心,让你消气的。”
他才方走片刻,甚至已经拼尽全力赶回来了。
“现在看来,我消不了你的气了。”
楚思佞轻轻松开了玄卿的腕子,惨淡笑了声。
“你走吧,带着芽芽一起。如你所愿,我们死生不见。”
玄卿心跳骤停了瞬,分明听到的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也早已预料对方会是这般态度,他本以为自己心里不会有任何感触,可没想到,还是有一点疼的。
他倏忽想起某日楚思佞和他在三九寒冬的雪天,抢走某个孩童手心的糖葫芦,他拉着楚思佞一路地跑,狼狈不堪躲进了小巷,脱力地靠在楚思佞身上,那时他的身体是那样冷,心跳却比他还要快。
或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他觉得楚思佞应该是喜欢他的。
只是那是一次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心跳,玄卿不敢用芽芽和自己的一生去赌。
他接过那张纸,径直越过楚思佞的身旁离开。
还没走两步,就被门外的叶无霜一把拦住,急切开口,“等一下,夫人,说好的保护我呢?”
玄卿:……
他本来都要潇洒帅气地走了。
对上叶无霜那求救的视线,玄卿只得回身看向楚思佞,硬着头皮道,“你不要杀无霜,都是我逼她的。”
楚思佞安静地立在原地,半晌,轻轻应声,“嗯。”
玄卿刚要走,又见不远处楚修也指了指自己。
“……还有楚修,你也别怪他,都是我逼他们的。”
楚思佞仿佛已经听不到玄卿在说什么般,仍然低低应声,“好。”
见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玄卿心头竟有一丝犹豫起来,“其实我们刚刚什么都没……”
“我送你?”
楚思佞打断了玄卿的话,抬眼看向他,眼底尽是一片绯色。
玄卿倏地一噎,半晌,也赌气地道,“不用了。”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再也没看楚思佞一眼。
又不是他的错,本就是楚思佞骗他在先,楚思佞还委屈上了!
走就走,谁怕谁?
大不了一辈子不见!
第46章
“这孩子叫什么?”唐春安好奇地戳了戳襁褓里小崽的脸蛋。
“大名叫谢慕珩, 小名咬咬,怎么样?”
谢忱把晒干的茉莉花搁进茶壶,又数了两三颗冰糖一并倒入, 用元禄宗后山的灵泉泉水煮泡, 一瞬间整座大殿内花香四溢。
唐春安接过他递来的茶,仔细品了品,“慕珩,哪个衡?”
谢忱脸上红了红,小声道, “王行珩。”
“哦,你不说我还以为是沈师兄那个衡呢。”唐春安意味深长地瞥了眼书案旁捧着古籍的沈玉衡。
怪不得看沈师兄这两天气色这么好, 就连平日周身缠绕的冷气都不见踪影。原来是因为阿忱这个傻子跟他坦白了心意,有这样的美事, 气色能不好才怪。
听到他的话, 谢忱的脸烫得可以煎鸡蛋, 连忙转移话题道,“那个,药仙殿的受伤弟子们怎么样了?”
“没事,静养几日就又生龙活虎了。”
谢忱种出的药草都是极品药材, 更不用说这些弟子还都有修为在身,肉身坚毅,过不了几天便能痊愈。
闻言,谢忱稍稍放心下来。
“宗门的事你不用太担心,我们都有手有脚的, 能照顾好自己。”唐春安搁下茶盏, 余光朝不远处的沈玉衡撇了撇,低声道, “沈师兄也是一样,你多劝劝他,让他少操点心。”
谢忱愣了愣,不明所以地道,“不操心宗门的事还能干什么?”
“啧。”唐春安见他还是不懂,又凑近他些许,压低声音道,“傻啊你,你俩现在孩子都生下来了,可这亲事还没定呢。”
阿忱总不能无名无分地一直就这样跟着沈玉衡吧。
外面多少小弟子都倾慕沈玉衡,可沈玉衡却一直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谢忱的存在,唐春安总觉得让谢忱受了委屈。
换做是他,早就到处宣扬自己有阿忱这么个又漂亮又善良的好夫人。
“成亲?”谢忱睁了睁眼,赶紧捧着小茶杯抿了一口压压惊,他根本从来没有想过跟沈玉衡成亲。
沈玉衡毕竟是名扬四海的剑仙,如果被世人知道他和魔修成亲生下小半魔,岂不是会让世人议论纷纷,怀疑沈玉衡和魔修有所勾结。
他一不愿沈玉衡被人误解,二不愿被其他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所以成亲不成亲,对他来说没有那么重要。
咬咬幸福安康地长大,能和沈玉衡一直在一起,谢忱便已经觉得足够了。
“还是算了吧……”谢忱抿了抿唇,晃了晃手心的小茶杯,“现在这样不是也挺好的么?”
他喜欢平淡一点,轰轰烈烈的爱情不适合他。
他们的声音不算很低,沈玉衡自然将那些话尽数收入耳底,眸光渐渐黯淡几分。
阿忱越是这样说,他便越是觉得亏欠。
他担心谢忱会在看到玄卿和楚思佞时心生羡慕,凭什么楚思佞可以八抬大轿娶玄卿,而他不可以八抬大轿娶谢忱?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魔道为所欲为,而正道却要被天理伦常所束缚。
沈玉衡轻轻放下手心的古籍,抬眸看向唐春安,“师弟,我有一事嘱托。”
唐春安冷不丁听到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有些激动地看向沈玉衡,“师兄,什么事?”
难道这就要准备成亲的事宜了?那他到时候要坐主桌,让阿忱第一个给他敬酒!
“宗门卧底事宜,你跟我出来。”
话音落下,唐春安脸色僵了僵,“你就说这事?”
不是,沈玉衡行不行啊,不然让阿忱跟他算了。
沈玉衡面色沉重地颔首,将唐春安直接从座上拉起来。
两人到了殿外,唐春安迫不及待地刚要开口,就被沈玉衡抢先道,“春安,你是我在宗门内最信任的师弟。”
唐春安噎了噎,头一次听到沈玉衡说出这样的话,还真有些不太适应,以往每回沈玉衡见了他都恨不得躲八丈远生怕被他缠住,原来在沈玉衡心里他竟是如此有分量的人么。
“虽然你平日嘴碎,花心,人又不那么靠谱。”
唐春安:“……师兄你有话还是直接说吧。”
沈玉衡点了点头,淡声道,“五年前宗门出了卧底,此人一直没有查出究竟是谁,直到前几日,宗主突然传我前去,说是有了那卧底的线索,给了我一张寻踪符。”
可他到了宗主所说的地点,非但没有找到跟宗主描述相似的人,还被寻踪符引入了一道幻境阵法当中。
若非在幻境中及时听到了谢忱用应声符传来的声音,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处幻境当中。
他当时只觉得奇怪,寻踪符的目的地怎会是一个幻境。
可待他赶回宗门,却发现魔修已经闯入了宗门。
倘若他晚来半刻,或是谢忱没有用极品回元果帮助唐春安他们抵死顽抗,宗门必定死伤惨重。
届时侥幸存活下来的师兄弟们该如何看待他这关键时刻离开宗门的师兄?
“你的意思是……宗主?”唐春安顿时领悟了他的意思,掌心微微发了些汗,下意识反驳道,“这、这不可能啊。”
沈玉衡眼睫低垂,落在唐春安身上的云鹤道服上,那只云鹤曾是先宗主亲自选下作宗门之徽,其实他也不愿相信宗主会有嫌疑。
先宗主临死之前唯一留给元禄宗的,只有萧善这个孩子。
楚思佞曾说过,魔域里只有一个真君,名叫白善。
白善与萧善,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师兄,你仔细想想,宗主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唐春安攥紧指,沉声道,“一个凡人,如何做到制造幻境?就算他可以,又为什么要对付你?”
宗主的好,所有师兄弟都有目共睹,哪怕他们犯了错,宗主也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他们当成孩子一样宠溺,即便宗主本身也只是一个孩子。
沈玉衡沉默下来,半晌,又抬眼看向他,低低道,“我会查清楚,在此之前,我想将宗门托付给你几日。”
“啊?”唐春安怔愣片刻,“托付给我?”
他只是个金丹期的体修……
“嗯,”沈玉衡从怀中取出应声符,递给唐春安,“我大概会走三日,这三日里,劳烦你帮我盯住宗主的动向,察觉任何端倪立刻汇报给我。”
闻言,唐春安稍稍放心下来,接过那应声符。
才三天,他还以为沈玉衡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呢。
他随口问道,“可以是可以,只是师兄,你要去哪儿?”
沈玉衡身形微顿,缓缓抬头看向他,眼底好似盛着盈亮明润的天光,又有一丝隐约可见的憧憬,
“我要回沈家,娶阿忱。”
听到他的话,唐春安神色渐松,定定地看着他,良久,露出些许笑意,“才三天时间,够吗,你要是随便敷衍阿忱,师兄弟们可都饶不了你。”
“三天足够。”
这三日,只是带阿忱去拜祖母的灵位,三日后他回宗门,会挑选一个最好的日子,风风光光地迎娶阿忱。
除此之外,他回沈家还有一件事要做。
与他关系最差的母亲,曾经是上一代的剑仙,与元禄宗先宗主关系甚笃,二人是结拜之交,也正因此沈玉衡当初才会拜入元禄宗门下。
萧善的事情,说不定母亲会比他更清楚。
只是母亲与他的关系,当真是水火不容。
他缓缓移步到殿内,望着陪咬咬玩剑穗的谢忱,踌躇良久,低声问,“阿忱,我打算今日回家一趟。”
谢忱收起剑穗,诧异地回头看向他,“回家?”
沈玉衡居然还有除了元禄宗之外的家么,他在原书里没看到过啊。
“嗯。”
沈玉衡轻轻应了,走到他身边,握住那只白皙的手,“我想回去带你见见祖母的灵位,然后,回宗门成亲,你愿意么?”
谢忱猛然睁大双眼,没想到他竟然全都听见了,赶紧道,“你别把唐春安的话放心上,其实成不成亲真的没什么,男人和男人本就惊世骇俗,更何况我还是魔修……”
“你愿意么?”
沈玉衡俯身下来,执着地又重复一遍,“什么都不需想,你愿意么?”
谢忱呆了呆。
他觉得,他们的进展是不是有点太快了。他记得他们昨天才刚刚互通心意啊。
难道说古代人对成亲这种事有什么执念么?
如果不考虑其他,谢忱自然是愿意的。
反正他又离开不了这个小世界,任务也做的稀巴烂,沈玉衡对他很好,他们成亲后可以一起养大咬咬,为什么不愿意呢?
更何况,如果真的成亲,咬咬长大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告诉别人他父亲是剑仙沈玉衡。
他当然愿意。
沈玉衡安静等待着谢忱的答案,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呼吸微微停了。
许久,谢忱终于开了口,却只是好奇地问,
“你家离这远吗?”
悬着的心倏忽落地,沈玉衡摇了摇头,“有遁地决,一息就能到。”
听到这话,谢忱反而紧张起来,揉了揉衣角,小声问,“那你要成亲,你爹娘知道吗?”
沈玉衡神色微滞,低声道,“不必告诉他们二老。从我上山学道那年起,爹娘便已经不再认我这个儿子。”
谢忱怔了怔,轻柔地拍拍他的肩膀,“为什么啊,是吵架了?”难道是因为沈父沈母觉得上山学道太危险?
闻言,沈玉衡抿紧唇,无奈地吐出几个字,
“因为……他们想让我去经商,我不从。”
谢忱:?
沈玉衡和经商两个字,有什么关联吗??
第47章
沈家, 碧琼仙山最为出名的剑仙世家。
提及沈家,最先想到的便是两位最卓然出众的剑仙,一是当今元禄宗首徒沈玉衡, 二便是沈玉衡的母亲——沈晚潼。
那是位传闻中能够一剑劈开一座岛屿的传奇剑仙, 爱好喝酒,玩牌,杀魔修,即便如此,却没有人胆敢质疑她的剑道。
在沈玉衡出现之前, 沈晚潼早已驰骋修真界,天下无敌手。
“母亲是这世间最精通剑道之人。”
“哇。”
谢忱听了沈玉衡的介绍, 不由发出一声惊叹,“你娘亲好厉害, 可是这跟逼你经商有什么关系?”
沈玉衡揉了揉他的脑袋, 把人抱进怀里, 继续道,“听我说。”
沈晚潼不仅是剑道天才,而且是沈家三代内唯一一个女儿,受尽娇宠溺爱, 就连择婿都只要上门赘婿。
但她有三个条件。
一,俊俏。
二,听话。
三,有钱。
其实最重要的条件,是第三条。
沈晚潼在吃酒玩乐上的花销之大, 就连沈家如此世家大族都险些供养不起。
只可惜, 她到最后却找了一个贫苦夫婿,也就是沈玉衡的父亲。
三个条件, 父亲只占前两条,他亦是剑修,而且修为不亚于沈晚潼,两人势均力敌棋逢对手,因剑结识,也因剑生情。
“因为相爱,母亲最终还是忍痛割舍了最后一个条件,选择和他成亲。”
谢忱挠了挠脸,在他怀里蹭蹭,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继续窝着,“然后呢?”
沈玉衡叹息一声,抚摸着谢忱的脑袋,低低道,“还不懂么,沈家需要一个能挣钱的孩子,不需要再多一个剑仙。”
沈家最不缺的就是剑仙。
即便沈玉衡天赋很高,沈晚潼仍希望他能够继承家里专卖名剑的灵器阁,一天一万灵石,一月三十万灵石,收入可以抵得上沈家一家的开销。
“卖灵器多好,不用每日打打杀杀,你瞧你练剑多年,身上添了多少伤口。”
沈晚潼是这样说的,
“除魔卫道有你爹娘就够了。”
然而沈玉衡却坚决不愿,毅然决然地追随先宗主来到了元禄宗。
此事将沈晚潼气得不轻,那还是沈玉衡第一次见他娘眼底含泪。
“你倘若真的去学道,从今以后我们就不认你这个儿子,你以为你很厉害么,连我都打不过,去了外面如何自立,随便一个魔修就能将你杀了。”
沈玉衡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像母亲那样强。
再后来,徽儿也效仿他离家出走,悄悄追随他上山,成了他的师弟,最后死在魔蛊蛊毒之下。
他彻底不敢再见母亲。
当初选择的路究竟是对是错,他也说不清楚。
倘若有一天他也死在魔修手中,兴许他会在死前的某一刻觉得自己错了吧,可现在他更想留在元禄宗继续除魔。
不是当谁的儿子,而是当沈玉衡。
“回去之后,我先去见母亲。”沈玉衡不打算让谢忱见到母亲,他知道母亲会因为他连带着对谢忱也不满意,以母亲那张嘴,估计会把谢忱说哭吧。
既然如此,不如不见。
他只问过有关先宗主的事情便离开,再和谢忱一道去拜见祖母的灵位。
谢忱抱着咬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出发?”
“对。”
他只有三天时间,所以越快越好。
两人一崽商定好,谢忱从自己所剩不多的灵草仙果里挑出些品质最好的一并装进储物戒里带上,这是他给沈玉衡家人的礼物,如果万一能见到面,他就把礼物送给他们。
片刻后,碧琼仙山。
谢忱立在沈家门前,望着那恢宏阔气的大门,心头竟蒙生一丝腿软之意。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武断了,居然就这么轻易地答应跟沈玉衡回家。
这可是剑仙世家哎,而他,是一个才刚筑基期的魔修!
不行不行,不能遇事就打退堂鼓,他又没有杀过人,也没做过错事,有什么好怕?
谢忱攥紧拳头,给自己暗暗打气,转头看向沈玉衡,却见沈玉衡脸色没比他好到哪去。
“……你是在紧张么?”谢忱上前抱了抱他,连带抱了抱他怀里的咬咬,低声安慰,“没事的,这是回你自己家,你想一想从前在这里度过的快乐时光,会不会好受一些?”
沈玉衡看他一眼,脑海里浮现出从三岁开始母亲便逼他看账本,教他管家,让他去家里的灵器阁充当跑腿小童结果险些被无良客人拐跑。
罢了,还不如不想。
他唯一的美好时光,大概是母亲偶然酒后醉醺醺地把他错认成徽儿,拉着他一起练剑。
只是那样的时光太少,大部分时间,都是他立在墙角看母亲教徽儿剑法,被发现后还会挨一顿打。
沈玉衡试探着伸出手,在门上的阵法轻触一下,大门很快缓慢敞开。
他心头微动,没想到自己居然还可以打开这阵法,他原以为母亲早就将阵法改掉了。
或许……
还是算了。
他将谢忱带到自己原来的房间,令沈玉衡意外的是,他的房间干净整洁,甚至和走之前没有任何两样。
墙上挂着一把木剑,那是他靠算账本从母亲那里讨来的第一把属于自己的剑。
谢忱环视四周,有些新奇地看了又看,总觉得这里比沈玉衡的剑仙殿要更有人气儿,虽然没有人住,窗头却摆着一瓶新换的水仙花。
半晌,他抬起眼,发现沈玉衡在盯着墙上的木剑发呆,缓缓靠近过去,也认真端详起那把剑来。
嗯,好像是红木的,像是被主人细心照顾着,剑身虽然有些许的磨损,却没有一丝尘土污垢。
发觉谢忱靠近过来,沈玉衡心随意动,单手将那把木剑取下来,搁在谢忱面前,语气隐隐有些松快,“这是我的第一把剑,名叫镇无,是母亲给我的。”
谢忱见他开心,唇畔也染上些许笑意,“怪不得这把剑小小的,是你小时候的剑吧?”
他垂眸看向沈玉衡腰间的那把长剑,低声问,“对了,那你现在这把叫什么名字?”
沈玉衡面色微滞,轻声道,“它叫小默。”
谢忱:“啊?”
“此剑是先宗主所赐。”沈玉衡无奈地笑了笑,先宗主把这把剑交给他时的模样恍如昨日,“先宗主说我沉默寡言,此剑叫小默正合我的性子,其实是故意逗弄我。”
谢忱认真听着,脑海内也出现了一张风流倜傥的脸,笑眯眯地故意拿着十几岁的沈玉衡打趣,给他的剑起这样一个可爱的名字,感觉剑都好像活过来了似的,先宗主一定是个很有趣的人吧。
他戳了戳沈玉衡腰间的雪色长剑,煞有介事地温声唤起来,“小默,小默?今天可是见到你的另一位兄弟了,你可要和镇无好好相处啊。”
话音落下,长剑忽然散发阵阵幽蓝的光芒,好似在回应谢忱似的,把谢忱吓了一跳。
“它有剑灵,听得见。”沈玉衡忍不住揉了一把谢忱的脑袋,“这是在跟你打招呼。”
谢忱听到这话,小心翼翼地又抚了抚小默的剑身,“好孩子,真聪明。”改天介绍小默认识认识他的指甲刀。
沈玉衡看到他那副可爱的模样,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他倏忽想起曾几何时,他也会对着剑说话。
“镇无,为什么母亲不喜欢我却喜欢弟弟?”
“镇无,我想学母亲新创的剑法,可她不肯教我,我不懂究竟为什么。”
“镇无,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我会成为下一个剑仙,除魔卫道,匡扶正义。”
可惜镇无没有剑灵,它只是一把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木剑。
“我去见母亲,阿忱,你和咬咬在此等我片刻。”沈玉衡将镇无归回原位,又把咬咬交给谢忱,还不忘耐心叮嘱,“在我回来之前不要离开此地,家中每个人都是剑修且法力高强,我会在门上下一道阵法掩盖你的气息,此地偏僻,寻常没有人来。”
谢忱点点头,催促他快去,“放心吧,我和咬咬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得了谢忱的承诺,沈玉衡这才离开。
谢忱在房间内逛了半天,看过了瘾,最后抱着咬咬坐在沈玉衡的小床上,解开衣襟给宝宝喂奶。
宝宝乖乖趴在他胸口,吃了半晌,又睡着了。
谁家宝宝这么爱睡懒觉呀?
谢忱捏了捏咬咬的小鼻尖,宝宝哼哼唧唧地抱住他的手指,又搁进嘴里轻嘬起来。
除了睡就是吃,怎么跟他养的小猫那么像?
“小猫,小懒猫,臭咬咬……”谢忱喜欢得恨不得把崽崽亲一百遍,看着那张和沈玉衡相似的小脸,忽然觉得自己的崽崽未来兴许会成为下一个沈玉衡。
半晌,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的咬咬没有法力是肉体凡胎,除了眼睛是红色以外没有任何特别,哪里能修仙呢,只要平平安安健康快乐就够了。
但是,万一咬咬偏偏就想修仙呢?
就像沈玉衡那样,咬咬执意要做除魔卫道的剑仙,却没有沈玉衡那样的天赋,那他该有多伤心?
谢忱琢磨了一会,快要把自己琢磨哭了,“咬咬,爹爹不奢求你像他那样厉害,爹爹只希望你快乐。”
话音落下,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冷淡声音。
“谁在里面?”
谢忱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看向房门,门上果然多了一道模糊的人影,似乎还在朝这里靠近。
不是说此地偏僻寻常没人过来吗,他怎么总是这么倒霉。
没有人!
别过来啊!
谢忱在心底无声地绝望呐喊着,眼见对方越靠越近,他四下看了看,干脆抱起咬咬藏到了书案底下。
老天保佑,求求了,千万不要进来!
片刻,房门吱嘎一声,开了。
第48章
书案下, 谢忱抱着小崽蜷缩成一团,内心祈祷着千万不要被发现。
他不想每次都给沈玉衡惹麻烦,不想做什么事都做不好, 可是偏偏每次总是这么倒霉。
要是被发现了会怎么办?
他一个魔修, 怀里还揣着一个小半魔,应该会被像串糖葫芦一样串了吧……
谢忱被自己的脑补吓到,又抱紧了些怀里的咬咬。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然而房门从吱嘎一声轻响后就再没动静,连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谢忱不知道门外的人有没有离开, 他动也不敢动,紧闭着双眼抱着怀里的小崽。
沈晚潼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盘腿而坐, 困惑地望着对面像受惊的小兔般蜷缩在角落的一人一崽。
一个魔修,哪来的?
她闷了一口酒壶里的酒, 甚至怀疑自己喝得太醉出现了幻觉。
沈晚潼使劲睁了睁眼, 落在谢忱怀里的小崽脸上。
哟, 还真是幻觉,都看见她那不孝顺的大儿子了。
小时候长得多可爱啊,长大之后冷冰冰的,也不亲爹娘了, 要是能一直停留在小时候多好。
“喂。”
一道冷淡声音响起,谢忱浑身像通电了般猛颤了下,立刻抱着小崽就要冲出去,却被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攥住后领拽了回来。
他哆哆嗦嗦地抬眼看向对方,有些诧异地愣了愣。
是一个女子。
而且, 她好像喝醉了。
沈晚潼眯了眯眼, 将谢忱浑身上下看了个遍,又灌了自己一口酒, 朝谢忱摊开手心,“把我儿子还我。”
谢忱呆了呆。
谁儿子?
这里除了他和咬咬还有别人吗,有鬼?
见他一动不动,沈晚潼有些不耐烦地指了指他怀里的小崽,“快点,还我。”
谢忱瞬间明白过来,对方喝得太醉,把他怀里的咬咬错认成了她的儿子。
哎,咬咬和她的儿子长得像的话……那不就是沈玉衡吗?
沈玉衡说过他和母亲关系不好,已经到了不认他这个儿子的地步。
他心头猛地一跳,颤颤巍巍地问,“给你,你会打他么?”
“嗯?”沈晚潼纳闷地看他一眼,忽地抬手掐住了谢忱的脸,朝着谢忱结结实实打了个酒嗝,低声威胁,“废话怎么那么多,不给就打死你。”
谢忱:……
他咬了咬牙,只能忍痛把怀里的小崽递出去,“好吧,你要小心一点哦,抱紧一点千万别摔了。”
沈晚潼从他怀里接过咬咬,把小崽搁在腿上仔仔细细地看着,半晌,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小崽的脸蛋。
“玉衡,叫娘。”
果然。
谢忱更是一阵头疼。
沈玉衡不是说出去见母亲么,到底去哪里见了?
腿上的小崽只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望着沈晚潼,沈晚潼心头不由自主软下几分,又戳了戳他的小脸。
“嗯?小坏蛋,快点叫,不叫揍你。”
听她的语气,谢忱忽然觉得沈玉衡的话好像不全是真的。
沈玉衡的母亲看起来明明很喜欢他,就像谢忱喜欢咬咬一样,喜欢到会忍不住想咬一咬小崽的脸蛋。
叫小崽臭宝宝小坏蛋,都是因为喜欢。
“他还不会说话呢。”谢忱小声提醒,挨了沈晚潼一个眼刀。
沈晚潼有些结巴地嘴硬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么,我的儿子我、我不清楚?”
明明都已经醉得话都说不清了,谢忱暗暗腹诽,从书案下悄无声息地爬出去。
沈晚潼没有阻止他,目光直勾勾落在咬咬的脸上,自言自语般和咬咬说着话。
“玉衡怎么变得小小的,你吃了返老还童丹么,有这种好东西不给娘吃,你个没良心的。”
“没良心,小混账,不孝子……”
“为什么不回来看看娘?”
谢忱端着茶水,听到这话,动作微微一滞。
良久,他轻手轻脚地把那茶杯递到沈晚潼面前,温声道,“喝一点吧,刚从桌上倒的,没有毒。”
闻言,沈晚潼抬眸瞥他一眼,赌气似的道,“我不喝!”
玉衡不理她,她生气,她生气别人也别想好过!
谢忱抿了抿唇,倏忽想起自己来之前在储物戒装了很多自己种的灵草,他打开储物戒,取出有清神功效的安神草搁进茶水里,低声道,“安神草,你应该认识吧,喝了之后头就不疼了。”
沈晚潼抱着咬咬,又瞪他一眼,“我说了我不喝!”
谢忱被她吓到,赶紧把茶水搁到一边,规规矩矩地坐在她旁边,抱紧自己的腿。
“你就不会再坚持问一下吗?”沈晚潼咬了咬牙,从他身边夺过那茶盏一饮而尽,“我看你是想头疼死我。”
谢忱:……
谢忱莫名被扣了帽子,心底有些不服气起来,小声反驳道,“你想喝要说出来,可你拒绝两次,我怎么知道你真的想喝呢?”
他语气软软的,落在沈晚潼耳朵里丝毫没有任何攻击力。
她一口气把那茶水喝完,抹了抹嘴,毫不客气地道,“再给我倒一杯,还要加那个什么草。”
“是安神草。”谢忱无奈地起身,老老实实去给她倒了一杯茶来。
沈晚潼再次一饮而尽,像小孩子似的把茶杯再次递给谢忱,“还要!”
如此三杯下肚,谢忱默了默,低声拒绝道,“你喝太多了,药草不宜多喝。”
沈晚潼犟起嘴来,“我要喝,你凭什么不给我?”
谢忱义正言辞拒绝她,认真解释道,“不行,安神草每日只能食用三株,否则会影响睡眠,对修仙之人的神识也会有阻碍,你不可以喝了。”
闻言,沈晚潼眼巴巴地盯了他一会,眼眶竟然越来越红,“给我。”
谢忱摇了摇头。
片刻,沈晚潼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怀里还抱着咬咬,眼泪鼻涕蹭了小崽一脸,“我的命好苦啊!”
聪明的大儿子不孝,不聪明的小儿子惨死,家里穷,又娶了一个跟自己一样的穷光蛋剑修,现在想喝杯好喝的茶都不给她,这人生怎么这么难啊?
她的哭相之奔放,神态之凄惨,情绪之崩溃,彻底震惊了谢忱。
谢忱慌张地冲上前,手忙脚乱地从怀里取出帕子给沈晚潼擦拭眼泪,“别哭别哭,我给你喝,别哭了。”
沈晚潼的眼泪却停不下来了,她越哭越厉害,断断续续地哽咽开口,“人到中年,事事不顺,灵器阁关门大吉,从今以后一家人要喝西北风了,徽儿死在魔蛊,玉衡也不理我,我该怎么办啊?”
谢忱没想到她心中竟积蓄着这么多的委屈,一瞬间不知该如何劝哄,半晌,抿紧唇瓣,干脆跟着她一起哭起来。
好可怜啊,沈玉衡的娘亲好可怜啊!
小崽听到他们的哭声也哇哇大哭着,两人一崽在房间内哭作一团。
不知哭了多久,沈晚潼药效上来,头脑渐渐清醒几分,她深吸一口气,抬手用袖子擦掉脸上的眼泪,望着对面还在抽噎的谢忱,浑身一僵。
等等。
好像不是幻觉。
她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谢忱抱着咬咬,边哭边道,“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以前还在街上要过饭,又冷又饿,没钱的日子真的很难过……”
沈晚潼嘴角微抽,又缓缓看向他怀里的小崽,仔细一看,这张小脸跟玉衡是有几分相像,但那双眼睛——分明是红色的。
是个半魔。
她反复看了看咬咬,又看了看谢忱的脸,心头渐渐升起一个不太妙的念头。
不可能吧。
不会吧。
真的假的……
沈晚潼忽地掐住谢忱那张还在叭叭的小嘴,俯身过来,压低声音威胁道,“今天你没有见过我,我也没有见过你,不许跟任何人说我喝醉酒之后的事,记住没?”
谢忱怔愣地望着她,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见他答应,沈晚潼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拍去身上的尘土,擦掉脸上的泪痕,吸了吸鼻子,人模人样地踹开门走了。
只是她走时的背影,莫名有一丝落荒而逃的味道。
谢忱懵懵地眨了眨眼睛,泪珠还挂在眼睫上,他抹掉眼泪,轻吻怀里小崽的额头。
他能理解沈晚潼,虽然他没有喝过酒,但是听说喝酒的人醉后都会这样大哭一场发泄心中的苦闷。
他想,沈晚潼应该是哭完了,心里的委屈说出来好受多了,所以才会离开的。
沈晚潼前脚刚走,门又被推开。
谢忱抬眼看去,对上沈玉衡困惑的视线。
“阿忱?”
沈玉衡缓缓走进屋内,从地上扶起谢忱,捧住那张因大哭一场而红通通的脸颊,“你哭了?”
谢忱想起沈晚潼临走之前说的话,连忙摇头道,“没有,我就是刚刚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有点伤感了。”
沈玉衡拍去他身上尘土,从他怀里抱过咬咬,低声道,“什么事,我可以听么?”
谢忱哪能告诉他,连忙转移话题道,“你刚刚不是去找你母亲了?”
“嗯,”沈玉衡神色微顿,有些无奈地笑道,“母亲的婢女说她今日喝了很多酒,不知道跑去了哪。”
他在正厅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母亲回来,心中又放不下阿忱和孩子,只能放弃。
“看来我今日注定是见不到她了。”沈玉衡眸光黯淡几分,叹息一声道,“她喜欢喝酒,每每喝完头疼难忍,也不知会不会有人给她送解酒药。”
谢忱想了想,觉得应该用不着解酒药了,她今天足足喝了三杯安神草茶呢。
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帮助沈玉衡和沈晚潼解开心结,明明两个人都很惦念彼此,却都碍于脸面不肯好好坐下来谈一谈,这叫什么事儿啊。
“你如果担心她,就去陪她好好说些话,她一定也很想念你。”谢忱拍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哪里有母亲不想念自己的孩子的。”
“你不了解她。”沈玉衡声音淡了几分,在他的记忆里,母亲对他永远都是倨傲冷漠的,她有一身出神入化的高超剑术,性格古怪孤僻一些也正常。
他唯一一次见到母亲动容落泪,还是在他下定决心离家出走那日,红着眼睛说日后再也不认他。
母亲是爱恨果断的人,对他,应该只有满腹怨气。
谢忱抿了抿唇,本想再说些什么,却听门外倏忽传来一道声音。
“少爷,夫人现在在正厅等您,您可以过去了。”
话音落下,沈玉衡眉头微蹙,看了一眼身旁的谢忱。
母亲怎么知道他在这?
“我也要去。”谢忱自告奋勇地举手,又举起咬咬的一只小肉手,“我和咬咬都去,今天我要当你和你母亲的和平使者,相信我,咱们晚上说不准还可以吃团圆饭呢。”
沈玉衡:……?
第49章
沈家正厅外回廊。
沈玉衡望着谢忱。
半晌,还是低声开口道,“你确定可以么?”
他了解母亲的性格, 所以不愿看到母亲和阿忱有冲突, 更不愿阿忱因为他受委屈,他们的计划里本就没有这一项,阿忱就算不见母亲也可以,没有必要强逼自己陪他前来。
“放心,”谢忱自信地给他比个大拇指, “有我在,没意外!”
沈玉衡心底还是有些不安, 可碍于谢忱的神色不像作假,反倒像真的在期待见到他母亲似的, 只得叮嘱最后一句, “如果你觉得母亲的话让你不舒服, 给我打一个手势,我们当下就走。”
谢忱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就这个手势, 怎么样?”
“可以。”
两人商量好,沈玉衡做足心理建设,缓慢推开了正厅大门。
谢忱跟在他身后,抬眼望去,便见沈晚潼高坐堂上, 神色冷淡疏离, 唯独耳畔一点绯色可以依稀辨出她的确是刚刚醒酒。
这么一看,沈晚潼和沈玉衡的确在眉眼之间有一些相似, 两人都是不开口便觉得不好亲近的类型。
沈晚潼自然也注意到抱着咬咬的谢忱,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在,又很快如同错觉般消失不见。
“谁让你回来的?”沈晚潼声音极冷,与方才谢忱所见到的她截然相反,好似变了个人一样,“怎还带着个魔修,你想让我沈家被人误解与魔修勾结么?”
沈玉衡早便猜到她会是这副态度,心头也冷了几分,“母亲放心,我与阿忱很快就走,我来只是想问有关先宗主的事。”
听到他的话,沈晚潼指尖微微蜷起,嘴上却仍冷笑一声,“我凭什么告诉你,你是我什么人?”
沈玉衡沉默地看她,似乎猜到她会这么说,淡淡道,“事关修真界安宁,元禄宗出了叛徒,我需要知道先宗主唯一的儿子萧善的身世,还望母亲开恩相告。”
“我再说一次,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何告诉你?”沈晚潼声音沉下,又嗤笑了声,“离家这么多年带着个魔修回来,你也不打算跟我解释,你有把我这个家主放在眼里,规矩都记到狗肚子里去了?”
闻言,沈玉衡深吸一口气,心头仿佛被一把尖刀插进,“罢了,我早该知道。”
“什么意思?”沈晚潼冷冷望着他,指尖蜷得更紧,“你带魔修进沈家还有理了,按照家规,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他!”
话音落下,沈玉衡瞳孔微缩了瞬,手指搭上腰间长剑,沉沉看向高座上的沈晚潼,“母亲大可一试。”
正厅的气氛登时剑拔弩张起来,两位当世剑仙的磅礴灵气令人仿佛身处冰窖之中,谢忱终于忍无可忍地站在两人中间,举起手道,
“哎呀,停!”
沈玉衡和沈晚潼同时看向他,眼底划过一丝紧张。
沈玉衡紧张的是,怕母亲把谢忱一剑杀了。
沈晚潼紧张的是,怕谢忱嘴里漏出什么不该说的丢脸的事情。
“有你什么事,退下!”沈晚潼先发制人,冷声斥责着谢忱,又悄悄对谢忱拼命挤了挤眼。
老实点,别给我乱说话。
谢忱看懂她眼底的意思,抿紧唇,不太赞同地摇了摇头,“你们不能这样,分明是世上最亲的人,为什么要对彼此说最难听的话?”
沈晚潼瞪圆眼睛,“我说什么了?”
这小魔修,当真不怕她的剑啊。
“你忘了吗,你说……”谢忱抱着咬咬,蹭了蹭小崽的脸蛋,声情并茂地表演起来,“玉衡,没良心,小混账,不孝子,为什么不回来看看娘?”
沈晚潼的脸上肉眼可见地泛起一片绯色,她咬牙道,“我没有这么说过。”
谢忱瞥她一眼,又亲了亲小崽的额头,继续演下去,挤出两滴眼泪,“人到中年,事事不顺,灵器阁关门大吉,从今以后一家人要喝西北风了,徽儿死在魔蛊,玉衡也不理我,我该怎么办……”
沈晚潼脸色变了变,难耐地站起身来,想要堵住谢忱那张毫无遮拦的嘴,又觉得如此会暴露自己当真说过这样的话,只得硬生生地坐回座位,“我没说过,你少在那妖言惑众。”
听到她的话,谢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家主大人,返老还童丹那段也要我演出来吗?”
沈晚潼:……
这小混蛋,记得还挺清楚。
她咬牙切齿地瞪了一眼谢忱,干脆一拍桌子,“来人,给我把这胡说八道的魔修押下去。”
可两侧的婢女却没有人动身,沈晚潼偏头看去,两个小婢女竟然也哭了起来。
“原来夫人如此烦忧这些事,前天灵器阁关门,我还以为夫人丝毫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所以才一副冷漠模样,没成想……”
“夫人你放心,就算家里穷困潦倒,奴婢也愿意伺候夫人一辈子!”
沈晚潼:……不是。
怎么这么快全都相信那小魔修的话了?
“我没有,你们别听他胡编乱造,都是假的……”沈晚潼还试图辩解什么,却听堂下传来沈玉衡微微颤抖的声音。
“所以,母亲想念我么?”
他从不敢想,也不敢问。
对于母亲,他总是不敢靠近的。
她太强大,又有些疏离,他们二者性格如出一辙,从很小的时候便是如此,沈玉衡没有办法像徽儿一样在她怀里撒娇。
沈晚潼的身形僵滞在原地,竟蒙生一股不敢去看沈玉衡的胆怯之情。
徽儿去世,是沈玉衡亲自扶棺带人回来。
那日下了好大的雨,她立在雨中,遥遥望见了沈玉衡离去的背影。
他没有进家门,只将棺材送到了门前。
她知道,沈玉衡心中是自责的,自责到不敢见她。
可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她更希望沈玉衡能回来,陪在她身边。
她也需要安慰,她并不是无坚不摧。
徽儿下葬,沈晚潼一夜之间好像流干了泪,只怔忡地看着黄土盖在棺木上。常常半夜醒来走到庭院里,总是会幻视当年两个小崽子围在她身旁,手上拿着小木剑胡乱比划。
说实话,她宁愿他们生在凡人之家,没有天赋,不去修仙,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就够了。
可偏偏他们个个都像她。
沈晚潼嘴唇颤抖,下意识想要起身逃离,却听到谢忱温柔劝哄的声音,“家主大人,想一想那杯安神草茶,你要说出来,一直拒绝的话,别人哪里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这小混蛋,沈玉衡从哪逮回来的。
“我……”沈晚潼咽了咽口水,半晌,对上沈玉衡那执着的眼神,慌乱地错开眼,“我有点头疼。”
谢忱:“……可是你喝了三杯安神草茶。”
沈晚潼干咳一声,“可能是喝多了,嗓子疼,我回去躺一下。”
谢忱默了默,叹息了声,只得牵住了身旁沈玉衡的手,低低道,“看来没办法了,我本来还想带着咬咬认祖归宗,晚上吃个团圆饭,从今以后和你一起好好孝顺家主大人,事已至此,我们只好回去了。”
听到他的话,沈晚潼心头微动,连忙道,“等等,我还没说愿不愿意。”
沈玉衡直勾勾盯着沈晚潼,轻轻应声,“这孩子名叫谢慕珩,小名咬咬。”
他给的台阶恰到好处,沈晚潼从善如流顺着他的台阶下来,故作矜持地朝谢忱招了招手,“把那孩子给我看看。”
虽然早就看过了,但她还是想再看看。
谢忱乖乖把小崽递上前去,走到沈晚潼身边时,听到对方压低声音轻骂了一句。
“你这漏勺。”
谢忱讪讪笑了笑,把小崽搁进她怀里,小声说,“对不起。”
沈晚潼稳稳接住小崽,认真地看着咬咬,低声道,“沈家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和魔修生下孩子的先例。”
她抬起眼,看向谢忱那有些忐忑的模样,朱唇轻勾,淡声道,“还是这样一个嘴上把不住门的魔修,更何况,这名字是谁所起,居然还要随魔修的姓,你这哪里是来认祖归宗?”
谢忱捏了捏衣角,小心翼翼抬眼看她,“是我起的,你不觉得很好听么。”
“好听?”沈晚潼上下扫视他一眼,忽地笑出声来,而后缓缓敛起笑意,“三十棵极品安神草,不然就给我改名。”
谢忱眨了眨眼,脸上的担忧神色消失不见,一下子高兴起来,“成交。”
正厅的气氛不知不觉中缓和下来,沈玉衡安静望着摆弄小崽的沈晚潼,心底涌上一阵难言的温暖,就好像母亲怀里的孩子是自己一样。
他今日方知,原来他也盼望着母亲的温柔。
如果没有阿忱,他和母亲绝不会有这样的时刻。
“是个半魔其实倒也没什么,”沈晚潼捏了捏小崽肉乎乎软嘟嘟的脸蛋,没有抬眼看沈玉衡,却意有所指地道,“反正萧不吝的儿子也是个半魔。”
话音落下,沈玉衡猛然抬眼,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般,错愕开口,“什么?”
萧不吝正是先宗主的名字,他的儿子,正是现如今的元禄宗宗主萧善。
沈晚潼语气平淡地继续道,“萧不吝当年和一个魔修生下了萧善,只是他担心萧善会受到宗门弟子歧视非议,便用了一些秘法,暂时将代表半魔的红色眼睛遮掩住了。”
一刹那,所有事情仿佛都有了联系。
萧善为什么生来便没有法力,那是因为他和咬咬一样,是个半魔,没有任何天资。
他一直没有想到这一点,是因为他从未听说过世上有能够将魔修眼睛改变颜色的秘法。
就算能够伪装一时,又怎能伪装一世。
“一开始自然只是随便用了时效有限的障眼法,可后来……”沈晚潼温柔看着怀里的咬咬,目光从他那双赤色眼睛上挪开,低声道,“萧善那孩子竟然亲手将自己的眼睛挖出来,换上了一双人类的眼睛。”
话音落下,沈玉衡和谢忱皆是心头一沉。
沈晚潼思绪飘远,回到多年前的一个午后,萧不吝满面愁容地坐在她面前,抢过她手心的酒壶便往自己嘴里灌进去,眼眶通红地盯着她,
“晚潼,我当真不知如何是好,你教一教我该怎么做?”
“萧善那孩子,实在太不寻常。”
当时她只以为是萧善听到了一些对于半魔的流言蜚语,心生极端,想要彻底与半魔身份切割,所以才会挖出那双代表半魔的眼睛。
所以沈晚潼只安慰萧不吝几句,让他多开导开导孩子,千万不要让萧善走上邪路,至于后来……萧不吝死了,萧善被推举成了新的宗主,她去见过一次那孩子,只觉得萧善有礼温善,身上也没有半分魔气,已经彻底与凡人无异。
沈晚潼没有察觉出异常,萧不吝的宗门有人传承是好事,况且这么多年来,萧善坐镇的元禄宗也再没出过任何事,安安稳稳直到如今。
可既然沈玉衡问起此事,那一定是元禄宗出了什么岔子。
她一开始就想说的,只要沈玉衡叫她一声娘,她早就全说出来了。
谢忱和沈玉衡对视一眼,皆明白了对方眼底的意思。
宗主果真有问题。
“反正你们不请自来了,我就大发慈悲,看在咬咬这孩子合我眼缘的份上,准许你们晚上留下吃饭。”沈晚潼故作随意地开口,指挥着身旁的婢女去准备,“去吧,让厨房今晚做丰盛些。”
谢忱激动地道,“太好了,团圆饭!”
“记住,是看在咬咬这孩子的份上。”沈晚潼又重复一遍,“不然我才不会留下你们。”
谢忱充耳不闻地看向沈玉衡,挺起胸膛邀功道,“看吧,我就说有我在没意外。”
见他那副隐隐得意的模样,沈玉衡唇畔也牵起一抹笑意,揉了揉他的脑袋,低声夸奖,“当然,全都靠你,母亲才会敞开心扉。”
沈晚潼:“……我没敞开心扉,你们有没有听我说话?”
闻言,沈玉衡抬眼望向沈晚潼,眼底仿佛盈着一潭柔静的春水,轻声开口,“娘,我也很想念你,很想,很想。对不起。”
当年不顾反对执意离家出走,对不起。
这么多年不敢回家告慰爹娘,对不起。
没有将徽儿健健康康带回来,对不起。
沈晚潼眼睫轻颤了瞬,赶忙从他身上挪开视线,良久,她压抑着哽咽的嗓音,深吸一口气,缓慢出声,
“嗯,我知道了。”
她也一样。
第50章
夕阳斜下, 夜色暗涌,碧琼仙岛各家各户都飘起袅袅炊烟。
正厅家宴,婢女们轮流将丰盛的饭菜端上来, 一派井然有序之像, 沈晚潼坐家主之位,在她身旁缓缓落座了一个男人。
谢忱悄咪咪扯了扯沈玉衡的衣袖,压低声音问,“这位是不是你父亲,我应该怎么称呼, 是不是现在要打招呼?”
沈玉衡把咬咬搁在腿上,顺着他的视线随意看去, 颔首道,“是, 阿忱不必拘谨, 称伯父便是, 我父亲名叫段洲,为人和蔼很好相处。”
他缓缓起身,给段洲介绍起谢忱和孩子,“父亲, 这是谢忱,我三日后打算与他成亲,我们已育有一子,名叫谢慕珩。”
谢忱立刻跟着起身打招呼。
段洲早就从婢女口中听说了,他笑眯眯地摆摆手, 说道, “都坐都坐,一家人无须客气。”
话音刚落, 沈晚潼在他身后腰间狠掐一把,低低道,“什么一家人,我还没同意他们成亲。”
段洲轻轻抽着气,连忙道,“知道了知道了,夫人息怒。”
他无奈地耸耸肩,悄然给了沈玉衡和谢忱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
——没办法,我做不了主,还是多巴结巴结你娘吧。
沈玉衡早就猜到会是如此,见怪不怪地将碗筷递给谢忱,淡声道,“阿忱,当他不在就行。”
段洲:……这臭小子。
谢忱好奇地看着段洲,从储物戒翻出自己早就备好的礼物双手奉上,“伯父,我带了自己种的茶叶和仙果,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闻言,段洲有些讶然地望向他,“还、还有我的份?”
他接过那用小盒子精细包装过的茶叶和仙果,当众打开来一看,整座正堂顿然洋溢起清甜的果香与馥郁的茶香。
自己种的,这孩子,朴实啊,跟他一样!
沈晚潼瞥他一眼,又看向谢忱,清了清嗓子。
送礼都不知道送谁?家里谁做主都不知道?
谢忱歪了歪头,再次福至心灵地领悟了她的意思,从储物戒取出另一份礼物,“伯母,我也给您带了见面礼,听说您法力高强,应该不缺增补修为之物,就只备了一些美容养颜、清神静气的药草,希望您不要嫌弃。”
闻言,沈晚潼故作不在意,淡声对身旁婢女道,“嗯,去收起来吧。”
别忘了三十棵安神草,她以后喝酒还用得着呢。
“这孩子真懂事啊,虽然是个魔修,”段洲乐呵呵地凑到沈晚潼面前夸赞起来,“不过魔修里面也有好人嘛,不吝的妻子也是魔修,那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魔修,生下的善儿也是好孩子。”
“吃你的饭。”沈晚潼斜他一眼,段洲剧烈咳了声,乖乖低下头去开始扒饭。
儿,爹尽力了。
沈玉衡听到他的话,垂眸看向怀里的咬咬。
早听说半魔大多数都会更像魔一些,他和阿忱的孩子,会不会也像萧善一样?
小崽懵懂地抓着他的衣袖搁进嘴里嚼着,被沈玉衡轻轻抽出。
如此清澈干净的一双眼睛,倘若有一日变成楚思佞那种魔修模样,他该怎么办?
谢忱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低声问,“怎么大家不吃饭?”
这么多好吃的,他虽然不饿,但是每样都好想尝尝。
似是看出他的心思,沈晚潼执起筷子,率先夹了一块肉搁进碗里,淡淡道,“吃饭吧,成亲的事,我和你父亲商量过后再定。”
沈玉衡神色微顿,只得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应该给父母一些时间接受阿忱和孩子。
回宗门之后他还要彻查宗主的事情,成亲的时间势必要延后了。
他只是心疼阿忱帮他这么多,他却什么都不能给阿忱。
沈玉衡偏头看去,却见谢忱已经兴冲冲地开始吃饭,显然一个字没听他和父母的话。
“……”
“好吃好吃,怪不得你手艺那么好,原来是家传的技艺。”谢忱察觉到沈玉衡的视线,端着小碗看他,“你们怎么不吃啊?”
在座的人皆低低笑起来,被他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所打动。
沈晚潼毫不客气地说,“一张小嘴光会说阿谀奉承的话,吃也堵不上。”
谢忱抿了抿嘴,小声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知道了,吃吧你。”沈晚潼被他的耿直心眼气笑几分,“沈家虽然没先前那般富裕,但供你这张嘴还是绰绰有余的。”
听到这话,谢忱忽然放下了碗,若有所思地道,“对了,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伯父伯母。”
段洲微愣了愣,“什么事?”
“我有一块灵田,可以种出很多极品灵草仙果,常常堆满仓库,我自己吃也吃不完,可是没有卖出去的渠道。”
这件事谢忱已经想了很久了,他原本是打算直接把东西卖给元禄宗,可李长老说若卖给宗门实在不划算,宗门没有那么多钱一下子把那些极品草药买下来。若是价格开低了,他们岂不是占谢忱的便宜?
李长老为他考虑,建议他可以卖到专门的拍卖鬼市,这样可以挣更多钱,可是谢忱根本不知道要怎样联系那些可以拍卖的地方。
他想,沈家既然开过灵器阁应该会了解一些,或者,他可以直接把那些灵草仙果交给沈家来卖,如此一来,大家都可以挣钱,他也省了很多事。
话音落下,沈晚潼哪里猜不出他的心思,她与段洲对视一眼,两人皆忍不住轻笑了声。
真是个傻孩子。
“我们可以帮你卖。”段洲敛起笑意,缓下声音,低低道,“但是阿忱,你无需担忧沈家,沈家是剑仙世家,实在没有钱,我们可以外出除魔。”
谢忱被他们看穿,有些害羞地垂下脸,耳尖瞬间红透。
对哦,是他太骄傲了,总觉得自己可以什么忙都帮上,人家其实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忙。
沈晚潼轻抿了一口酒,越看谢忱越顺眼,分明刚开始只觉得是个胆大包天的蠢货魔修,可现在看起来,怎么跟她的玉衡还有点相配呢。
她看得出来,玉衡变了很多,从沉默寡言变成了有话直说的性子,不再将一切暗暗埋在心底。
或许这些都是谢忱的功劳。
良久,她对沈玉衡低声道,“吃过饭,别忘了去拜见你祖母。”
沈玉衡本还在全神贯注地盯着脸红的谢忱,听到这话,心头忽地一跳。
他知道,这是母亲默许了他和阿忱的婚事,阿忱那么好,大家会喜欢他,沈玉衡一点也不意外。
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
他可以娶阿忱回家了。
沈玉衡定定地望着谢忱,倏忽觉得自从谢忱来到他身边,仿佛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虽然谢忱总是说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却不遗余力地用一切方法帮助着他。
阿忱是他的福星,是上天的恩赐,他发誓会好好珍惜。
吃过饭,段洲和沈晚潼爱不释手地抱着咬咬逗弄,干脆把他们两人轰了出去。
两人漫步在庭院月色里,谢忱跟随着沈玉衡去往沈家灵堂。
吃饱喝足,谢忱心情也好得不得了,一会拽着沈玉衡问那些奇山异石,一会拉着沈玉衡看星星月亮。
沈玉衡牵着他的手,目光一寸没有从谢忱脸上挪开,安静地听他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
“你知道星座嘛,天上的星星分为十二宫,每个人都有一个专属自己的星座,我是天秤座,你是什么时候出生,我帮你看看咱俩星座合不合?”
谢忱期待地望向沈玉衡,沈玉衡虽然不懂他口中的话,却仍沉吟一声,轻声答道,“八月初四。”
谢忱认真地掰着手指算着,片刻,惊喜地道,“是狮子座!”
沈玉衡揉了揉他的脑袋,眼含笑意,低声问,“如何?”
“我是风你是火,很合!”谢忱抬眼看向他,眸底好像缀着漫天璀璨的繁星,只是看一眼,便再也无法挪开心神。
阿忱真好看。
沈玉衡静静凝望着他,倏然缓慢俯下身来,吻上了他的唇。
谢忱身形一僵,有些慌乱地推开他些许,小声嘀咕,“会被人看到的。”
“那怎么了。”沈玉衡再次牵住他的手,将人拽到身前,无比珍惜地吻了吻他的唇角,“我在自己家亲自己的夫人,有何不可?”
听到他的话,谢忱心头快跳起来,有些羞赧地撇开脸,低声道,“还没成亲呢。”
“很快了。”沈玉衡挑了挑眉,牵着他继续朝灵堂走去,“祖母见到你定然欢喜,你我的亲事结定了。”
不远处,回廊的廊柱后,两道鬼鬼祟祟的人影趴在柱子边偷看着。
“怎么不亲了?”
“啧,这孩子,一点也没学到他爹的真本事。”
“你有什么本事,当年比武招亲还不是输给我了。”
“夫人……我好歹也撑了三十多个回合吧,而且我是让你。”
“?拔剑,我叫你拔剑。”
“不不不,我要面子胡说的,夫人息怒。”
*
谢忱看过祖母,又陪着沈玉衡给祖母和徽儿一同上了香,两人静坐了许久才离开。
他不知道沈玉衡的祖母对他满不满意,但是谢忱想,沈玉衡一家都是很好的人,祖母也一定很善良,他们一定会被祝福的。
回到房间,谢忱伸了个懒腰,准备给小崽喂完奶就睡。
沈玉衡说要跟沈晚潼商量有关宗门的事,要晚一些才回来,让他先和咬咬一起睡觉,不用等他。
他解开衣襟,给咬咬喂了些奶,哼着歌谣哄小崽睡觉。
半晌,喂完奶,谢忱钻进柔软舒适的被窝里,美滋滋地抱着小崽睡觉。
不知过去多久,半梦半醒之间,他似乎听到了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小谢?小谢?收到回复。”
“怎么还不回复?”
“算了,直接拉进频道。”
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睁开眼,却发现周遭竟然一片空白。
没有咬咬,没有床,也没有沈玉衡。
“你醒了?”
谢忱循着声音看去,却见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他的主管。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怎么一定要在这种时候!
他仓惶地爬起来,不等主管开口便急忙道,“让我回去,主管,我还没有做完任务!”
主管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抚道,“我知道,你那个任务不是已经做砸了么,不用回去了。”
话音落下,谢忱脸上一片煞白,哑然无声地摇了摇头。
不行,不可以。
沈玉衡发现他不见了会怎么办,咬咬还那么小,不能离开他的!
“让我回去,求求你,主管,让我回去好不好?”谢忱眼眸通红,抓住了主管的衣袖,滚烫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哽咽着祈求对方,“我会好好做任务,我一定不会再辜负你的期望,我保证……”
主管无奈地捏住他的脸,沉下声音,“谢忱,冷静。”
谢忱恐慌地望着他,却还是听话地冷静下来。
“唉。”主管叹息一声,随手变出两个板凳,坐下来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手上好几个小世界都出了问题,一时顾不上处理你的问题,是我作为管理的失责。”
谢忱吸了吸鼻子,不敢吭声,他知道自己也有错。
主管惆怅地点了根烟,长吸一口,吐出个烟圈,幽幽道,“我知道你尽力了,但是我这里实在缺乏人手,你不是只差一个任务就可以结工资了么,如果你愿意再帮我做一个任务,我把工资结给你,你可以把现在这个喜欢的小世界买下来。”
闻言,谢忱有些不敢相信地小声问,“真的?”
“是啊。”主管把烟头捻灭,嘴里忿忿地念着,“我手下这帮吃干饭的,当主角黑化了,当反派洗白了,人设世界观全他妈崩了,一本书十个角色都要灭世,还得让我到处给他们擦屁股!”
相比之下,谢忱这个小炮灰犯的那点错,突然就不算什么了,起码世界没有崩塌,主角没有黑化。
谢忱讪讪地听主管骂人,搓了搓衣角。
其实他也没好到哪去,跟主角攻生了孩子,还把主角受送到反派床上去了。
他有罪,对不起。
“这样,你再去一个小世界跑跑龙套,我把工资给你结完,这个小世界我爽快低价卖给你,你想在里面当什么角色你自己决定,怎么样?”主管语重心长地把他拉到身边坐下,低声道,“只是这回,千万别再干砸了,你向来最让我省心,我相信你这次可以做好,对么?”
谢忱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他,轻轻道,“会很久么,我可不可以回去打声招呼?”
“不可以。”主管毫不犹豫拒绝,一副不许他再讨价还价的模样,沉声道,“我这边已经火烧眉毛了,急缺人顶上,这个任务很简单,让你去当主角身边的小弟八号,戏份很少,不许挑三拣四了啊。”
闻言,谢忱抿了抿唇,想起还在襁褓中的咬咬,和刚刚还在期待成亲的沈玉衡,心头一阵酸涩。
没有办法了,沈玉衡,咬咬,等一等他,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好,我去!”【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