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临夜阁地下温泉。


    幽蓝的泉水翻腾着滚滚热气, 让饱受蹂。躏的身体消除些许疲惫。


    玄卿泡在温泉里,舒适地喟叹一声,又是差点被折腾死的一天。


    沈玉衡还不如不来救他呢, 不来他还少挨一顿。


    他被楚思佞拽进幻境的时候, 沈玉衡居然去救了他身边的那个小魔修,救错人也就算了,等他好不容易从幻境里出来,沈玉衡和那小魔修都没影了。


    这混账到底干嘛来了,专门看他笑话吗?


    玄卿越想越气, 决心回去定要到宗主面前好好告沈玉衡的状。


    不过眼下他恐怕是回不去了,经历今天的事后, 楚思佞绝不可能会放他走,能保住性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身后倏忽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玄卿心口一跳, 赶紧把身子埋进温泉里, 扬声道,“谁?”


    “是我。”


    楚思佞端着一盘精细切好的水果,轻轻搁在温泉旁的小桌上。


    玄卿瞥他一眼,伸出手去想拿起来吃, 却被楚思佞拦下。


    “手上沾了水怎么好直接吃,我喂你。”楚思佞声音温柔缱绻,先前的阴冷的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显然是消了气泄了火,正是心情舒畅的时候。


    他轻轻把西瓜送入玄卿口中, 低声道, “夫人,以后不要和沈玉衡来往了, 今日我把你拉进幻境只是想试一试他对你的情谊,没成想他连救你都不救,这样的人实在不值得信赖。”


    还搁这挑拨离间呢。


    玄卿懒得搭理他那点小心思,咬了一口西瓜,爽口清甜,瞬间把体内的热气驱散,他满意地躺进温泉里,任由楚思佞伺候着。


    “今日本打算为夫人和孩子办场宴席,经他如此一闹,宴席也毁了。”楚思佞叹息一声,字里行间都隐隐透露着对沈玉衡的怨念,“我还受了伤,他险些杀了我,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为夫只能权且忍耐。”


    什么权且忍耐,打不过就打不过,要能打过的话怕是现在沈玉衡尸体都凉透了吧。


    玄卿暗暗腹诽着,又张嘴接过他递来的葡萄。


    见玄卿不理自己,楚思佞垂下眼睫,挪开那葡萄,凑过脸去想亲一亲那对殷红的薄唇。


    察觉到他靠近,玄卿眉头皱了皱,伸手抵在他的脸侧把人推开,“不亲。”


    省得一会亲着亲着又要折腾他,还不够烦人的。


    楚思佞眸光微暗,捉住那湿漉光洁的小臂,轻声道,“我不做别的。”


    “呵呵,”玄卿信他才有鬼了,“不亲。”


    闻言,楚思佞只得又叹息一声,颇为惋惜地道,“夫人总是不信我,分明这世上只有我才是真心待你的,夫人却总是轻信他人,还故意惹我生气。”


    楚思佞说的每个字玄卿都当放屁。


    当时楚思佞在幻境里那副阴沉冷漠的模样,好像他说错话真打算打死他似的,差点把玄卿魂都吓飞三个,要不是他急中生智用美色扭转局面,楚思佞现在哪会如此毕恭毕敬地给他喂水果吃。


    思及此处,玄卿更是一阵后怕,往楚思佞手心吐了几颗西瓜子。


    “我当然相信你,夫君待我如此情深,我全都看在眼里。”


    以后让楚思佞吃醋这招还是不用了,有点太危险了。


    楚思佞很满意玄卿的话,接过那瓜子搁在小桌上,从怀里取出帕子擦净了手,又轻声道,“其实我今日还备了礼物,原打算在宴席上给夫人。”


    听到礼物二字,玄卿终于起了兴致,懒散地掀起眼皮朝他看去,“什么礼物?”


    只见楚思佞转了转指间的储物戒,手上很快多出了一个小小的丝绸布包。


    玄卿伏在温泉边拄着下巴,好奇地戳了戳那布包,“金银首饰?”


    闻言,楚思佞摇了摇头,故作神秘地笑着,“金银首饰你想要平日就可以送,这礼物今日送更好。”


    玄卿被他勾起兴趣,伸手拉过那绸布包一层层拆开,待看清了里面的东西,神色忽然一顿。


    ——那是一件很小很小的衣服,婴儿穿的。


    他怔了怔,抬眸看向楚思佞。


    对方轻轻抚摸着那件小衣服,眼底浮现一抹柔和的笑意,声音很轻,“我悄悄用魔气探过了夫人腹中的孩子,是个男孩,正巧今日出门时看到成衣铺子里有卖便特地买回来,等孩子出生的时候估计是初春,天气寒凉,我买了抹腹云肩,再搭上顶狐帽定然暖和又舒适……”


    玄卿哑口无言地看了他半晌,忽地挪开眼,“你买太早了吧,少说还有七个月呢。”


    “不早,东西要提前置办。”楚思佞用手帕替玄卿擦了擦手,低声道,“你摸摸看料子好不好。”


    玄卿被他抓着腕子放在那小衣服上,指尖倏地一颤,仿若触电般下意识想要收回。


    楚思佞察觉出来,有些困惑地问,“怎么了?”


    玄卿抿紧唇,没有回答。


    “对了,”楚思佞识趣地不再追问,反而道,“孩子也该取个名字,夫人可有喜欢的字?”


    玄卿别过脸去,一副不感兴趣的语气道,“没有。”


    “好吧。”楚思佞有些失落地轻轻应了声,“我再去取些葡萄来,夫人先泡着。”


    待楚思佞一走,玄卿靠在温泉边上,若无其事地抬头看向房顶的壁画。


    半晌,他忽然回过头,眸光掠过那件小衣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


    好小,胳膊腿还没两根手指粗,这么小的衣服能穿吗?


    玄卿把那小衣服捧起来,翻来覆去看了又看,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个小娃娃穿上这件衣服的模样。


    他的孩子,他和楚思佞的孩子。


    这个念头令玄卿微微一惊,他先前从未设想过这个孩子的出生,可看到这件小衣服后,莫名感觉那孩子好像已经存在这个世界了,待到明年春,这衣服就会穿在那孩子的身上。


    玄卿越想越停不下来,思绪不住地发散。


    有人妖魔三族的血脉,他生出来该不会是个怪物吧。


    还起什么名字,叫小怪物得了。


    看楚思佞那德行,小怪物倘若真的出生,他还不得把这孩子宠上天去,估计以后整个魔域都会是小怪物的天下了。


    到时候堂堂魔尊不止要被他骂,还要被孩子骑在头上欺负,谁让这人乐在其中呢。


    玄卿越想越好笑,反应过来时,唇畔扬起的笑容忽地僵住。


    他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简直疯了。


    脚步声突然传来,玄卿思绪戛然而止,心头漏跳一拍,手忙脚乱地把那小衣服叠好放回原位,却怎么也复原不了原先的模样,干脆一咬牙转过头去泡进温泉里装死。


    楚思佞再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搁下果盘,“夫人看过衣服了?”


    玄卿没吭声,从水里吐了两口泡泡。


    楚思佞没忍住被他逗笑,俯身下来,用手背轻而珍惜地抚了抚玄卿的侧脸,声音很轻,


    “夫人,把孩子生下来,好不好?”


    玄卿脊背僵硬了瞬,有些错愕地看向楚思佞。


    原来他早就看出来了。


    他飞快收回眼,嘴上打着哈哈道,“我当然会生下来,夫君这是说什么话,倒显得好像我不愿意似的。”


    楚思佞安静望着水中玄卿的倒影,隽美如画,他低低道,“你真的愿意么——给我这样一个无恶不作的魔头生下孩子,还是低贱的半魔。”


    玄卿本想随口再说些什么敷衍他,可回过头对上他那双无比认真的眸子,忽然又说不出口了。


    半晌,玄卿定定望着他,沉声道,“你如此执着要孩子,到底打算干什么?”


    话音落下,整座地下宫殿寂静地只剩泉水滴落的声响。


    若说没有目的,玄卿打死也不信。


    楚思佞再怎么说也是魔尊,在如此血腥残暴的魔域里,一路踩着尸山血海坐到今日的位置,真有那么天真无邪,真有那么渴望家庭?


    他是不那么聪明,可也没傻到这种地步。


    来魔域前宗主便说过,要他们仔细探察楚思佞成亲的背后阴谋,只是没成想最后他坐上了花轿,成了楚思佞的新娘,光是保住性命逃离魔宫就已经绞尽脑汁,至于这背后的目的,玄卿一直没有机会套出楚思佞的话来。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玄卿冷冷开口,“你死了?”


    楚思佞闻声抬眸,小心地问,“可以不说么?”


    “……”他还真有?!


    玄卿脸色骤沉下来,死死盯着楚思佞,但凡楚思佞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他今天就算不要命也要冲上去把他弄死。


    楚思佞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既然要我说,夫人也该拿出态度来。”


    他伸出小指,朝玄卿勾了勾,“我把实话告诉你,你要乖乖把孩子生下来,如何?”


    玄卿眯了眯眼,冷笑一声,勾住楚思佞的小指,“可以啊。”不过他从来没信守过承诺,嘻嘻。


    见他答应,楚思佞抿了抿唇,从屏风上取下玄卿的衣服递给他,“跟我走,你看了就知道了。”


    玄卿半信半疑地接过衣服,从温泉里爬出来潦潦草草的穿上,跟在楚思佞的身后。


    楚思佞掌心凝聚出一股魔雾,将他们二人的身形尽数笼罩其中。


    魔雾散去时,他们已经站在了一个玄卿从未见过的房间。


    在那房间深处的软榻上,躺着一道残破不堪的身躯,面色苍白至极,显然已经病入膏肓,性命垂危。


    玄卿瞳孔疾缩了瞬,抬眼看向楚思佞,“他是谁?”


    楚思佞低叹一声,眼底微微泛红,不忍直视地挪开眼,


    “是我胞弟,他快要死了。”


    第32章


    “是我胞弟, 他快要死了。”


    玄卿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软榻上的男人,还别说, 这眉眼之间真有那么一丝神韵相像极了。


    可楚思佞有弟弟这事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甚至连半点风声都没传出去。


    楚思佞缓缓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凝视着他的眼睛,带着几分祈求之意轻轻开口,“夫人, 你救救他,好不好?”


    玄卿试图抽回手, 没抽出来,“我怎么救?”


    他又不是大夫, 他就是一个臭修仙的。


    “只要你生下孩子, 给他喝一点孩子的血就好了。”楚思佞言辞恳切, “他血脉奇异,是人妖魔三族混血,就连我的血都救不得他,我只能生下一个和他一样的孩子, 才能以血作引救下他的性命。”


    玄卿怔愣地听着,忽然好像明白为什么楚思佞在全修真界招亲,明明身为魔修却一定要招人类修士了。


    因为他本就是半妖半魔之身,再加个人类妻子,就能生下三族混血。


    “真的只是喝一点血?”玄卿还有点不敢相信, 指了指软榻上的男人, 轻声道,“可你弟弟都已经病成这副模样了, 一点血足够?”


    楚思佞微微颔首,低声道,“他是中了一种名叫百日枯的奇毒,原本中毒百日就会死,我用尽天材地宝灵丹妙药,才勉强为他续命至今。”


    百日枯。


    玄卿曾经听说过,那东西好像是妖族的一种剧毒,中毒者会浑身渐渐像树木般血液枯竭,浑身溃烂,硬生生熬过一百天惨无人道的折磨才会死,比女娲之泪还要恐怖。


    “我遍寻名医,最后从一方游医口中得知他还有救,只要能找到一个血脉几乎完全一样的人,给他喝一点血就可以。”楚思佞忧愁地看向软榻,声音愈发低沉,“可偏偏,他的血脉比我还要独特,就连我的血也起不到作用,不得已我只能出此下策,想寻一位夫人生下孩子,至少先救下他的性命。”


    玄卿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有些迟疑地问,“真的只有这一个目的?”


    闻言,楚思佞偏头看向他,指尖微微蜷起,神色隐忍,“你不信便罢了,我们兄弟之间自幼一同长大,在这魔域受尽了折辱,只剩他与我相依为命了。就算夫人不救,我也会想其他办法救他,我绝不怪你。”


    玄卿才不信,嘴上说着不怪,到时候孩子生下来肯定还是会怪他吧。


    只是一点血的话好像还行……等等,他什么时候还真打算要生孩子了。


    玄卿瞥他一眼,嫌弃地道,“行了,你也别在那委屈了,天色不早,回去睡吧。”


    他刚说完转身要走,楚思佞却攥住了他的手腕,低声道,“夫人。”


    玄卿被他唤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求你了,夫人。”楚思佞缓缓从身后将他抱住,轻声恳求,“救救他,好不好?”


    玄卿呼吸微窒,想要挪开他的胳膊,对方却耍赖一样抱得更紧。


    良久,玄卿终于放弃抵抗,深吸一口气道,“救他可以,但我要提前告诉你一件事。”


    反正他也逃不掉了,脸也早就全都丢光……若楚思佞只是要救人性命,不会对修真界造成灾难,他并非不能答应。


    最关键的是,他现在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


    “什么事?”


    玄卿偏头看向他,直勾勾盯着那对红色的眼睛,沉声道,“但凡你今日有一个字骗我,我玄卿发誓,绝不轻饶你。”


    话音落下,楚思佞面色稍顿,随后毫不犹豫吻上他的颈子,


    “我记住了。”


    *


    深秋时节,楚思佞陪着玄卿离开魔域散心,俩人到附近城池里买花灯,玄卿买了一盏狸猫样式的琉璃小灯,五光十色的煞是好看,楚思佞见状也挑了只金鱼灯,特地搁在一处,说是用来给玄卿的狸猫吃。


    玄卿笑话他幼稚,转头自己又买了一只巨大的赤色鸾凤灯笼,得意地在楚思佞面前显摆。


    “好看吧,配你这条妖龙是不是绰绰有余?”


    闻言,楚思佞定定看了他半晌,在烟花绽放的间隙俯身吻上身前人的双唇。


    “嗯,配我正合适。”


    过了秋,天气果然寒冷起来,玄卿愈发地贪吃酸的东西,身体反应也越来越强烈,常常吐起来没完,有气无力地瘫在床上,嘴里不住念叨着下辈子一定要让楚思佞给他生孩子。


    楚思佞被他说笑,又看不过玄卿那副难受的模样,干脆把人又带出魔宫,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玄卿跟着他把各地有名的客栈馆子酒楼全看了遍,没一个有胃口,最后在街边随手抢了一个小孩的糖葫芦吃。


    酸酸的,美滋滋。


    孩子见糖葫芦被抢,气得又哭又闹起来,楚思佞塞一大把钱都不要,最后孩子爹娘追了出来,玄卿见势不对,立马抓着楚思佞就跑。


    等气喘吁吁跑到了巷子里,楚思佞颇为困惑地问,“为什么不用法术直接遁地?”


    玄卿不想承认自己脑子缺根弦了,直接抬手抽他肩膀一巴掌,“这样更刺激,你懂什么。”


    楚思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翌日把串糖葫芦的老师傅直接绑回了魔宫,每日一锭金子的报酬,把老师傅高兴得恨不得一辈子留在魔宫给玄卿串糖葫芦。


    转眼冬去春来,玄卿起得一天比一天晚,就算醒了也不起。


    两人常常懒散地躺在软榻上,你靠着我,我靠着你,谁也不开口先说话,只是这样安静地依偎着。


    春日的阳光透过窗子暖洋洋洒下来,楚思佞望着玄卿熟睡的侧脸,把人的脑袋按在胸前,鼻尖清晰地嗅到玄卿身上淡淡的梅子清香,不知是不是梅子吃太多,人都腌入了味。


    他沉思片刻,轻轻咬了一口玄卿的脸。


    是软的,但不酸也不甜,不仅没勾起食欲,反倒勾起什么其他别的欲来了。


    手心悄悄抚上玄卿的腰间,还没来得及做点坏事,就被一把逮住了腕子。


    玄卿迷迷糊糊地推开他,“滚。”


    楚思佞被骂一句也不恼,只低低笑了声,方想再伸手气一气玄卿,眼前却倏忽闪过一道金光。


    他微愣了愣,循着那金光看去,只见那金光从玄卿的小腹处脱离出来,随后落在了玄卿的怀抱里,半晌,金光散去,一个胖嘟嘟白嫩嫩的小婴儿显现出来,小手在空中不断挥舞,最后攥住了玄卿的手指。


    “都说了让你滚。”玄卿下意识要甩开他,却被楚思佞连忙伸手按住。


    楚思佞额头微微沁汗,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孩子,还没来得及开口,腰间被猛掐一下。


    玄卿怒气冲冲爬起来,起床气在这一刻达到顶峰,“摸个没完了?”


    楚思佞眨了眨眼,有些委屈地道,“夫人……”


    “干什么?”玄卿没好气地瞪着他,却见楚思佞小心翼翼指了指他身旁。


    循着他的指看去,玄卿望见了一张软乎乎的小脸,他呼吸瞬间停了,回头看向楚思佞,无声地问。


    “你生的?”


    楚思佞摇了摇头,也无声答他,“从你肚子里出来的。”


    俩人干瞪眼看着彼此,忽然间,小崽爆发出响亮的一声哭嚎。


    刹那间两个人都清醒了,楚思佞上前把孩子抱进怀里,生疏而笨拙地轻哄。


    玄卿睁大双眼,把那孩子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有小鸡鸡,还真是男的,楚思佞之前说过他会生个男孩,看来这的确是他的孩子。


    睡个觉就生出来了?靠,他一点参与感都没有。


    不过这长相倒是……长得和他真像,简直和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玄卿新奇地凑到楚思佞身前,捏了捏那孩子的脸,怀中的孩子一下子哭得更加厉害,好像要把心肝脾肺全哭出来似的。


    楚思佞赶紧握住他的手,低声道,“下手轻些。”如此脆弱的小东西,一碰就碎了化了。


    “捏一下也不行?这是我生的。”玄卿从他手中抱过孩子,故意做了个鬼脸吓唬他,“小怪物,叫爹。”


    “什么小怪物?”楚思佞皱了皱眉,不满道,“怎能如此唤他,我已想好他的名字,他叫楚如意。”


    话音落下,玄卿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怎么不起个翠花二柱子呢,还如意,土不土?”


    楚思佞用指背蹭了蹭小崽软嘟嘟的小脸,“顺心如意,哪里土?”


    玄卿把孩子抱开不给他摸,轻嗤了声,“孩子的名字我来定,还有,谁说他姓楚了,我生的孩子自然要随我的姓。”


    闻言,楚思佞抿了抿唇,只好答应下来,“那夫人想叫他什么?”


    玄卿沉思片刻,望向窗外枝头绽放的新芽,许久,轻声道,“大名就叫玄嬴初,小名……叫芽芽。”


    “好听,但有何寓意?”


    “听起来好听还不够,你还想怎样?”


    楚思佞默了默,知道玄卿是又把没睡饱的气撒在自己身上,干脆垂下眼去逗弄他怀里的小崽。


    嬴初……也就比如意强一点吧,还是芽芽好听些。


    见他玩得沉迷,玄卿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些许笑意,低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先抱着芽芽去给你弟弟治病啊?”


    话音落下,楚思佞神色一顿,眸光从小崽布满泪痕的小脸上挪开,声音很轻,“不急,近日他的病有所好转……”


    玄卿纳闷地看了看他,分外不解道,“那也不能一直拖下去啊,你到底想不想救你弟弟。”


    “芽芽才刚出生,急也不急这一时。”楚思佞不由分说地起身,淡淡道,“天气乍暖还寒,我去取衣服来,省得冻坏了孩子。”


    这几句说得还像人话,玄卿点了点头,不疑有他,“去吧。”


    待走出房门,楚思佞将门缓缓阖紧,耳边是芽芽渐渐平稳下来的哽咽声,和玄卿难得温柔的低哄声音。


    良久,他靠在门上,轻轻闭上眼。


    再等一等,


    他在心底对自己道,


    再等一等。


    第33章


    元禄宗山门前。


    唐春安做完任务领了月俸, 把灵石搁在手心仔细数了数,一块不多也不少,随手塞进衣兜里, 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没有阿忱在, 发了月俸都不知要去哪里快活。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阿忱了,上回见阿忱时还是两三个月前,他去找阿忱喝酒,结果没见到阿忱反倒见到了沈玉衡。


    一听他要带阿忱去喝酒,沈玉衡脸色瞬间黑了下去, 一剑鞘给他鼻青脸肿抽了回来,让他把元禄剑法练到三十层, 练不出就不许再去找谢忱。


    三十层,把他杀了他也练不出来, 故此再没敢去见过谢忱。


    哎, 沈师兄绝对是对阿忱起了贼心, 才故意把他俩天造地设的一对分开。


    唐春安愤愤不平地在心底咒骂一句沈玉衡,忽地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心虚地回眸看去,还以为是沈玉衡来了,然而却并非想象中的那般凑巧。


    在他面前, 是三五个带着帷帽的男人,身上皆穿着一身玄衣,或坐或立,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


    “你们是……”


    唐春安敏锐地察觉出些许不对,指尖下意识搭在剑柄上, 还没将话说完, 小腹就被一柄长剑贯穿。


    他震愕地抬眸看去,听到对方帷帽下传来不屑一顾的笑意。


    “元禄宗, 就只有这种货色啊?”


    话音落下,长剑猛然抽出,鲜血飞溅在三尺开山石上,唐春安的身影跪倒在血泊中,眼前仿佛看到了五年前一场大火染红天际,尸山血海、血流成河的恐怖场面。


    噩梦,恐怕又要上演。


    *


    剑仙殿。


    谢忱一夜没睡,倒不是因为宝宝一直在哭,而是因为他心情太激动,久久难以平复。


    更何况,谢忱发现他的法力回来了,可以凝聚出一点点魔雾出来,虽然比起楚思佞那可怕的魔雾而言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但对谢忱而言,比先前没有法力的时候要好得多。


    比如说,他现在犁地都更有劲了。


    谢忱用小布包把宝宝背在怀里,兴冲冲地去看自己好久没看过的后山上的地,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灵草长得比山东大葱还高,仙桃树硕果累累,个个饱满圆润,脆甜多汁。


    再这样下去,他要考虑把这些吃不完的灵草仙果拿去卖掉了。


    谢忱抱着宝宝打开小仓库的门,小仓库同样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材粮食。


    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改天他要把李长老请过来,看看这些药材的行情,把药材全卖给元禄宗好了,这样挣来的钱还可以给宝宝买东西。


    他垂下眼,怀里的宝宝刚吃饱了奶,窝在他怀里正睡得香甜,粉嫩的小手紧紧抓着谢忱的衣襟,浑身都散发着一股甜甜的奶香气。


    好乖,睡着的时候宝宝脸上的婴儿肥可爱极了,小嘴唇也是红润润的,身体又软又暖和,随着呼吸不断起伏,就好像抱着一只黏人的小猫一样。


    谢忱看着看着又是一阵心软,恨不能每时每刻都亲一口。


    不行,不能总是被宝宝诱惑了,他今天要把地里的土翻一遍,种点小油菜吃。


    刚一铲子下去,身后突然传来道奄奄一息的声音。


    “阿忱……”


    谢忱吓了一跳,回身看去,只见唐春安血人一样朝他艰难地爬过来,“阿忱,沈师兄呢?”


    那场面实在太过震撼,谢忱好半晌才确信自己没出现幻觉,手上一抖,忙把铁锹扔了,慌乱无措地冲过去扶起他,“春安,你这是怎么了?”


    唐春安咳出两口血,伸手堵住小腹的血洞,把血咽回喉咙里,“没事,我是体修,扛揍,沈师兄在哪里?”


    他刚从剑仙殿爬过来,沈玉衡竟然不在,宗门出了这样大的祸事,怎么偏偏沈玉衡又不在?


    谢忱撕下一片衣角,颤颤巍巍地堵在唐春安的伤口处,努力想要给他包扎,“沈玉衡不在宗门,宗主给他安排了任务。”


    原来是宗主把沈师兄喊走了,唐春安额头突突狂跳,他紧紧抓着谢忱的手腕,刚想让谢忱快逃,余光一瞥,忽地看见谢忱背上背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崽。


    刹那间,唐春安呆滞在原地,连说话都不喘了,“你背上那是什么?”


    谢忱回头看去,方才他一时情急,就把宝宝搁进小布包背到身上了,他还没有跟唐春安说过宝宝的事,“这是我的孩子,还没取名,这不重要,你是被谁所伤……”


    “什么??”唐春安高喊了声,又咳出一大口血来,“你哪来的孩子,跟谁生的,为什么没告诉我?”


    谢忱被他的出血量吓得魂都快飞了,连忙捂住他的嘴,“你别喊,别喊,再这样下去你肯定会死的。”


    唐春安死死盯着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在他眼神的威逼之下,谢忱只好垂下脸,小声老实交代,“是和沈玉衡生下的孩子。”


    话音落下,唐春安缓缓躺在地上,安详地双手交叉,“没事,阿忱,别管我了。”


    不如就这样死了吧。


    怪不得沈师兄不让他和阿忱接触,怪不得沈师兄总来帮阿忱种地,一切原来都是早有预谋。


    沈玉衡,阴险小人,抢走了他的阿忱!


    “那怎么行?”谢忱焦急地把他扶起来,“我送你去药仙殿,你伤得太重了。”


    “区区致命伤,无妨。”唐春安把他拽回身前,面色严肃几分,“现在你千万不能离开此地,外面有一群魔修闯进了宗门,那些疯子见人就杀。”


    谢忱虽然也是魔修,可魔修之间可没有不杀同类的道理,更何况现在谢忱还带着个尚在襁褓里的孩子,他们绝不能离开后山。


    唐春安沉思片刻,伸手在小树屋上设下一道幻境阵法,“阿忱,你和孩子进去。”


    谢忱怔了怔,隐隐发觉他要做什么,“那你呢?”


    “我在这守着,放心,我们体修想死都难。”唐春安挑了挑眉,伸出手在他身后的小崽脸上捏了一把,“我还得活着找沈师兄算账呢。”


    闻言,谢忱摇了摇头,低声道,“不行,还是你带着宝宝藏进树屋里,他们见到我是魔修定然会忌讳一些。”


    到时候他就说他是楚思佞派来潜伏在元禄宗的探子,对方难不成还有胆子去找楚思佞质问吗?


    唐春安听罢眉头仍紧皱着,不是不信谢忱,而是他总觉得那群人是专门来血洗元禄宗的,就像五年前那般。


    现在只有几个金丹期的师兄弟在山门前与那些魔修厮杀缠斗,也不知能扛多久,那些魔修实力绝对在元婴之上,差了不止一两个大境界,要杀他们就像碾死蚂蚁一样。


    长老们已经年迈体衰,五年前的惨案又让他们都落下了病根,无论如何也不能像多年前那般与魔修力战了。


    若是沈玉衡和玄卿在,他们哪还用受这样的气?


    思及此处,唐春安忽地睁了睁眼,仿佛抓住了最后一丝救命的稻草般,急切道,“阿忱,沈师兄有没有跟你说过玄卿师兄在何处?”


    谢忱微微一怔,低声道,“玄卿现在还在魔域卧底,楚思佞绝不会放他回来的。”


    话音落下,唐春安倏地陷入了沉默,良久,他长长叹息一声,无论再做什么都没用了。


    整座元禄宗仿佛都笼罩在一股挥之不去的绝望当中,就好似冥冥中有人在操控这一切,将一切都计划好,只等他们跳入陷阱。


    谢忱抿了抿唇,他很想帮上唐春安的忙,可他只是个法力低弱的普通魔修罢了,估计连唐春安都打不过,遑论去除掉那些法力高强的魔修。


    他攥紧拳头,半晌,从怀里掏出一颗仙果,满眼希冀地看向唐春安,“春安,我种了很多灵草仙果,你看看能不能帮上你的忙,哪怕只是疗伤?”


    “就算用得上,也要等事情结束之后了,阿忱,这不关你的事……”唐春安沉浸在即将灭门的绝望中,随意抬头掠过一眼,落在那金光闪闪的仙果上时,面色忽然顿住,“这、这是你种出来的?”


    谢忱点点头,眼眶红了一片,气馁地说,“都是我平日里种的,本还以为可以帮上一点忙的。”


    唐春安猛然抬手打断他,颤抖着朝他招了招手,“阿忱,把那个给我拿来。”


    闻言,谢忱不明所以地起身,把那棵喷薄着灵气的仙果递给唐春安。


    刹那间,仙果散发的紫金色光芒好像把天色都照亮了几分。


    “这、这是极品回元果啊!”唐春安不可置信地看了又看,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玄天秘境里三千年才结一颗,你种出来的?”


    谢忱眼睫上还挂着泪珠,有些懵懵地点了点头,又指向身后的小仓库,“是呀,我还有一仓库呢,这个有什么用?”


    他还一直以为所有仙果都是这样亮闪闪的呢。


    话音落下,唐春安倒吸一口凉气,抬眼望向远处的浮云,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沈师兄,你可真是带了个福星回来。”


    “这是极品回元果,吃一颗能短暂跃升一个大境界,可以维持三个时辰。”唐春安激动万分地捧住谢忱的脸,要不是知道这是沈玉衡的心上人,真想上去狠狠亲一口,


    “阿忱,我们有救了!”


    谢忱呆了呆,眼底渐渐覆上一层喜悦的微光,虽然他不懂唐春安为什么这么高兴,但是太好了,他帮上忙了。


    他要在沈玉衡回来之前,把宝宝和宗门都保护好!


    第34章


    “阿忱, 仙果的效用只能维持三个时辰,我会拿去分发给其他弟子,前面有我们顶着你只管放心。”唐春安把谢忱塞进小树屋里, 又在外画了一层幻境阵法, 语重心长道,“若三个时辰后我没有回来,你就当我死了,绝不能踏出此地半步,明白么?”


    谢忱担忧地望着他, 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他毕竟不是一个人, 带着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出事。


    见他答应下来, 唐春安深吸了一口气, 攥紧手心的长剑, 转身离开。


    谢忱抱着小宝宝窝进柔软的毛毯里,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忽然间,谢忱回忆起先前在魔宫时沈玉衡曾给过他一张应声符, 他连忙摸了摸身上,果然从衣襟深处摸出那张符纸来。


    当时他就觉得可能会在哪里派上用场,一直舍不得用贴身带着,现在就是用它的最好时机!


    谢忱把那符纸撕碎,破碎的符纸泛起点点浮光, 随后凝聚成一个微弱的光点。


    他试探着伸出手去轻触在那光点上, 光点竟然发出了清脆空灵的声响。


    “谁?”


    谢忱怔忡片刻,光是听到那熟悉的声音, 眼眶就不争气地湿润起来,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很委屈,“是我,谢忱。”


    那边只短暂沉默了一瞬,随后无比冷静地开口,


    “我马上回去。”


    谢忱愣了愣,望着眼前漂浮在半空的小光点,心头萦绕许久的恐慌和不安倏忽烟消云散。


    他还没跟沈玉衡说发生什么事了呢,他想问任务完成了吗,还想说宗门里来了好多可怕的魔修,想说弟子们都被打伤了。


    可想了又想,谢忱半天憋出一句,“嗯,快点回来。”


    他知道沈玉衡肯定会以最快速度赶回来的,其他的话,不说也没关系。


    光点消失,谢忱悬着的心也渐渐落回了原位,就连窗外的阳光都不再冷白刺眼了。


    他望向地上散落的符纸,小心翼翼地拢起来,视若珍宝般搁在桌上,又翻出胶水一点点把符纸黏好恢复原样。


    谢忱正仔仔细细黏着,小树屋窗外的太阳忽然被云彩遮住了,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身上的汗毛忽然耸立起来,鼻尖嗅到一股令人胆寒的气息,谢忱眼睛微微睁大,身后传来一道困惑而轻佻的声音。


    “哟,我当藏了个什么宝贝,原来是个废物魔修……”


    谢忱猛然回头,对上了一双不怀好意的赤色眼眸,还没来得及开口,脸颊便被对方一手掐住。


    对方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了个遍,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了他的眼睛上,颇为好奇似的俯身问,“元禄仙山,剑仙殿后,你藏在这干什么?”还用了个那么低级的阵法遮遮掩掩,害他以为这里有什么宝贝。


    谢忱惊恐地看着他,清晰闻到了对方手指上浓郁强烈的血腥味,连同掌心黏腻的鲜血一同扑在脸上,令谢忱忍不住想吐。


    对方饶有兴致地松开了谢忱的脸,欣赏着谢忱白皙脸蛋上的五个血红指印,拄着下巴缓缓开口,“说。”


    谢忱抿紧唇,额头冷汗涔涔,他不敢动弹,因为身后毛毯里就是小宝宝,他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见,“我是被这里的修士抓住关起来的。”


    “抓你?”男人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低低笑了声,“你有什么值得好抓,不过一个小小的筑基期。”


    谢忱咬了咬牙,努力绞尽脑汁在脑海里编着借口,身后却突然传出一道嘹亮的哭声。


    霎那间,空气仿佛凝固了般。


    对面的男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谢忱,舔了舔唇,“还藏了个孩子?”


    谢忱瞳孔骤缩,连忙冲上前去想要挡在宝宝身前,却被男人无情地推倒在地,死死掐住了喉咙。


    “别乱动啊。”男人慢条斯理地掀开毛毯,看到那襁褓里的小崽,忽地笑出声来,“你是说,人类修士把你关在这里,逼你生了个低贱的半魔?”


    那孩子的眼睛,是红色的。


    谢忱呼吸急促,伸出手想从他的魔爪下救下宝宝,却被掐得更紧。


    “一个魔,何等丢脸啊。”男人用魔刀在谢忱的侧脸上轻轻拍了拍,颇为感慨似的道,“简直把魔修的尊严都丢尽了,你活着干什么,不如死了干净。”


    “还……还给我!”谢忱努力挣扎着,想要把宝宝抢回来,可对方的实力远远在他之上,只是这样掐住他的喉咙,他连动都动不了。


    男人忽地抬手打了他一巴掌,声音骤冷,“我说过了,让你别乱动……下一次,可就不止一巴掌了。”


    谢忱被打得好疼,眼睛控制不住地掉下泪来。


    他好害怕,好害怕。


    为什么这个魔修和在楚思佞那里见到的魔修们不一样?


    小树屋的门突然被一脚踹碎,门外扬起一道懒散声音,“封霄,你躲在这干什么?”


    封霄抬眼看去,像是在炫耀自己新发现的玩具般,掐着谢忱的喉咙把人提起来,一边嘲笑一边介绍着,“你们来了?快看,这有个废物被元禄宗修士抓起来生孩子。”


    门外的两个魔修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起来。


    “估计是楚思佞的废物属下吧,整个魔域再找不出比他们更窝囊的魔修了。”


    “瞧瞧他那张脸,好像还很不服气啊?”


    “方才我打了他一巴掌已经老实很多了,刚才那眼神才叫不服气呢。”


    封霄笑够了,把谢忱丢在地上,毫不介意地问,“外面的那些弟子都杀干净了?”


    “没有,有几个修士不知怎的突然突破了境界,实在难搞极了,真君传了令来让我们谨慎行事。”


    闻言,封霄不屑地轻嗤了声,“谨慎行事?这元禄宗尽是一群废物,有什么可谨慎。”


    “真君的意思是,万一拖到那沈玉衡回来便不好收场了。”


    “沈玉衡?”封霄更加放肆地笑起来,丝毫不把这三个字放在眼中,“我倒还真想见见他,届时我好问问,他那宝贝弟弟现在还活着没有?”


    听到他的话,谢忱瞬间毛骨悚然——沈徽就是被眼前这些魔修害死的,那些难以根除的魔蛊,同样也是他们所为。


    树屋内的魔修们皆阴阳怪气的笑起来,根本没人把沈玉衡这三个字当做一回事,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浸满了鲜血,衣衫上全都是元禄宗弟子的血肉。


    谢忱此刻终于真切体会到原书里的魔修们究竟有多么可怖,像唐春安一样的人类修士们,每一日面对的都是这样的魔头。


    “行了,封霄,赶快去主殿把那些负隅顽抗的弟子除掉,我们好去跟真君交代。”


    封霄满不在乎地敷衍应声,眼睛却仍盯着襁褓里的小崽看,半晌,他突然疑惑地道,“你们觉不觉得,这孩子有点像一个人?”


    谢忱的心又猛地提起来,他冲过去挡在孩子身前,“等等,你们不是来杀元禄宗修士的么,我跟他们也有仇的,你放过我,我跟你们一起好不好?”


    闻言,封霄又被他逗笑,“你?”


    “我们都是魔修,何必自相残杀,要是沈玉衡回来咱们都跑不了。”谢忱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冷静,手心紧紧攥着那张刚粘好的符纸,低声道,“你相信我,我肯定能帮上忙。”


    听了他的话,封霄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冷睨着他,淡漠开口,“不好意思,我可不是楚思佞,眼里容不下废物。”


    他把魔刀举起,在肩头轻掂了掂,漫不经心道,“看在同类的份上,我许你挑个死法,说罢。”


    谢忱绝望地后退,抱着怀里低声嘤咛哭泣的宝宝,眼泪惊恐地一滴滴坠落下来。


    怎么办?


    怎么办?


    他已经没有办法了。


    “不说啊,那我可替你挑了。”封霄缓慢扯住谢忱的头发,将魔刀横在了他的颈子上,脸上满是残酷而恶劣的笑容,“好孩子,乖乖去死吧。”


    魔刀高高扬起,谢忱闭紧双眼,凝聚全身的魔气朝身前人打出去,就算打不过他也不能就这么死了!


    利刃划破血肉的声音骤然响起,然而想象中那惨烈的痛楚却迟迟没有落在颈子上,谢忱浑身颤抖着,刚要睁开眼,却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覆上了眼睫。


    “闭眼。”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传来,谢忱呆滞在原地,眼泪瞬间决堤,哗啦啦不要钱似的往下流。


    是沈玉衡,沈玉衡回来了。


    他还是睁开眼,一把抹掉眼泪,看向身前雪白的衣诀。


    沈玉衡背对着他,谢忱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只看到凛冽剑尖下,安静躺着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脖颈整齐的剑痕不难看出他死得有多么轻易。


    封霄临死之前恐怕都没有想到,他妄图杀掉的两个人是沈玉衡的妻儿,也没有想到沈玉衡与他的差距,就像天边高悬的灼日与井底嗡鸣的蛆虫。


    “沈、沈玉衡,你怎么会在这!”剩余的两个魔修顿时大失方寸,仓惶无措地想要逃跑,却被沈玉衡干脆利落地两剑腰斩。


    谢忱看傻了眼,抱着小崽连话都说不出来,满地的鲜血从树屋上流淌下去,好似一条小小的瀑布般,而沈玉衡的剑上甚至没有沾染上一丝血。


    “你……”你白刀子进白刀子出啊。


    谢忱还没说出口,便见沈玉衡缓慢转身看向他,喉咙里的话顿时又说不出来了,满腔的委屈好像都在此刻翻涌上来,他咬紧下唇,故作坚强地把襁褓里的宝宝翻开给他看,“沈玉衡,你看宝宝……”


    沈玉衡深深看了他一眼,良久,伸出手在他发顶抚过,而后轻轻把人揽进怀里。


    “我听唐春安说了,”沈玉衡声音缓慢,隐隐夹杂着一丝颤意,“你借了回元果给他们吃,阿忱,谢谢。”


    谢忱撇了撇嘴,努力想忍住眼泪,最后还是没憋住在他怀里哭出了声,“没事啊,反正我也吃不完,留着都白瞎了。”


    他的每一颗泪落在沈玉衡的掌心,皆烙印下永远无法抹去的灼烫痕迹。


    沈玉衡捧住他的脸,忍下心头的酸疼,轻声问,“伤到没有?”


    谢忱哽咽着点点头,“嗯,他打我来着,你杀得也太快了,我还没打回去呢。”


    这下好了,脑袋都掉下来了,他就算打一巴掌也永远打不疼那人了。


    沈玉衡深吸一口气,浑身的威压更加可怖,“打哪了?”


    谢忱指了指自己的脸,“这儿!”


    话音落下,沈玉衡脸色黑沉,起身提着剑朝封霄的尸首走去,被谢忱赶紧抱住他的胳膊,拦下来,“哎呀他都死透了,没事的,我随口说说而已,现在已经不疼了。”


    沈玉衡没回应,只是掌心凝聚一股灵焰,把封霄的尸首烧成了一缕烟灰,冷眼望着那缕烟灰被风吹散,他眯了眯眼,沉声道,“挫骨扬灰也便宜他了。”


    谢忱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一面,没想到沈玉衡比他还记仇。


    “外面的魔修都解决了?”谢忱把他拉回来,低声问,“春安没事吧?”


    沈玉衡微微颔首,神色凝重地将长剑搁在桌上,“多亏了你的回元果,否则避免不了要死更多人。”


    看来还是有弟子被魔修毒害了,谢忱不免有些失落,要是他早点把回元果分给大家就好了。


    “可惜,没留下活口,否则便能逼问出楚思佞派来的卧底究竟是谁。”沈玉衡眸光沉郁,盯着那两个魔修的尸体。


    怎会如此巧合,他前脚刚走,后脚魔修便闯了进来。


    谢忱抱着小宝宝,凑上前来道,“我刚刚听到他们提起什么真君,他们好像不是和楚思佞一伙的。”


    闻言,沈玉衡神色微滞,“还有呢?”


    “他们就说了这些,一直嘲笑我,还顺便嘲笑楚思佞来着。”谢忱挠了挠脸,总觉得自己好像无形之中给楚思佞丢了点脸面,“要不然我们去问问玄卿?”


    听他提起玄卿,沈玉衡这才想起宗门里好像还有这么个人,淡声道,“好,改日再问。”


    其实他心中已有了怀疑的人,只是现在不急于一时。


    他回眸看向谢忱怀里满脸泪痕的宝宝,心口软下去几分,故作嫌弃地道,“哭都哭得跟你一模一样,给我抱吧。”


    谢忱把宝宝递给他,不服气地说,“哪里跟我一样,宝宝明明长得跟你那么像。”


    听到他的话,沈玉衡唇角微勾,垂眸看向怀里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小崽,脑海里倏忽回想起方才踏入宗门时看到的那一幕。


    魔雾如同阴云般笼罩在天空,暴雨如注,云鹤道服被鲜血和雨水浸透,蜿蜒的血水沿着山路流淌至脚下,天地间一片死寂,没有惨叫,没有恸哭,安静得如同人间炼狱。


    沈玉衡提着剑,一步步走进宗门,忽地顿住脚步,垂眸看去,镌刻着千字门规的开山石旁,一个小女孩被魔刀穿胸而过,钉死在石上,怀里仍紧紧抱着盛满梨子的果篮。


    耳边忽地嗡鸣一声,呼吸在此刻停滞,再抬起头,眼眸已然猩红一片。这样的场面,曾五年如一日反复折磨着他,甚至成了一道永远无法磨灭的心魔。


    他难以想象,倘若他晚来一步,看到的是谢忱和孩子倒在血泊中,他该如何是好。


    绝不能发生第二次,他没有那么幸运了。


    沈玉衡俯身下来,轻吻在小崽的额头上,抬眼看向脸上血迹斑斑的谢忱,声音颤抖,“阿忱,谢谢你还活着。”


    谢忱眨了眨眼,已经从方才的阴影中脱离出来,叉着腰挺胸道,“我当然死不了啦,我不是有你罩着吗?”


    小说惯例,主角攻罩着的小炮灰自动加入主角团阵营,他很难死的好不好。


    沈玉衡抿紧唇,一言不发地将他也抱进怀中。


    谢忱怔了怔,任由他抱紧自己。他忽然觉得,其实沈玉衡是个比他要敏感脆弱得多的人。


    诚然他法力高强,是宗门所有师兄弟的倚仗,是他们心目中战无不胜的冷血剑仙。可事实上,沈玉衡也有害怕的事情,他害怕自己保护不了所有珍视之人,害怕自己的强大无用武之地。


    就像秋天树桠上最后一片泛黄脆弱的梧桐叶,风儿一吹过来,他便要竭尽全力用最后的力气将自己攀附在树桠上,否则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泥潭。


    所以他拼尽全力地拯救大家,其实是在拯救他自己。


    谢忱奇特地感受到了沈玉衡心底的恐惧,就好像真的听到那张冷冽沉默的面容下,痛苦挣扎的声音。


    于是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沈玉衡的后背,“沈玉衡,别怕,有我呢。”


    虽然有些许大言不惭——


    他想成为沈玉衡的剑鞘,好好守护他。


    第35章


    魔宫寝殿, 时隔十个月,玄卿第一次重新拿起剑来,久违地在剑身上渡入自己的灵气。


    法力, 终于恢复了!


    这十个月的战战兢兢忍辱负重, 让玄卿几乎都忘记了自己还是大乘期修士,有法力的感觉实在太爽了。


    玄卿阖上双眼,潇洒地耍了一套剑招,长剑破空,身形如电, 轻而易举地把大殿里的花瓶扫了个粉碎。


    楚思佞进殿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他抱着怀里的小崽, 踩过满地的碎片,抬眼看向玄卿, “夫人, 法力恢复了?”


    玄卿立在桌子上, 干脆利落地收起剑,高傲地瞥他一眼,从桌上跳下来,“自然。”


    楚思佞下意识伸手去接他, 却被玄卿一把推开。


    “一边去,用不着。”


    闻言,楚思佞唇角微微扬起一抹笑意,低声道,“是我多虑, 夫人现在用不上我了。”


    什么话, 本来也用不上他。


    玄卿垂眸看向他怀中的小崽,勾了勾手, “给我抱吧,今天哭闹过了没有?”


    “芽芽很乖。”楚思佞把小崽小心翼翼递给他,语气隐隐有一丝骄傲之意,“我探察了他的修为,一出生便体内蕴着金丹,和夫人一样是天纵奇才。”


    “那当然了。”玄卿被他夸得飘飘然起来,抱着小崽逗弄两下,越看越得意,“也不看看是谁生出来的,大乘期生个小金丹不是很正常么。”


    楚思佞笑而不语,这个孩子的确超出了他的想象,虽然他早猜到有龙族混血,体质定然要异于常人,只是他没想到芽芽会是千年难遇的绝世天才。


    “对了。”


    楚思佞倏忽敛起笑意,思酌良久,轻声道,“今早元禄宗似乎出了些事。”


    话音落下,玄卿瞬间抬起头来,“什么事?”


    消息一早就传到了魔宫,楚思佞本不打算告诉玄卿,可又觉得若是不说,这桩破事估计又会被栽赃到他头上,思来想去,还是告诉玄卿为妙。


    “有几个魔修闯进了元禄宗,此事并非我指使。”


    听到这话,玄卿脸色稍松,毫不在意地抱着小崽亲了亲,随口道,“那有什么,元禄宗有护山大阵,就算大阵被破还有沈玉衡呢。”


    听他提起沈玉衡,楚思佞脸色稍沉了沉,淡淡道,“沈玉衡不在元禄宗。”


    话音落下,玄卿神色骤然一变,猛然抬眼看向他,“你说什么?”


    “护山大阵失灵,沈玉衡正巧不在元禄宗。”楚思佞倒也觉得奇怪,偏偏元禄宗出事时沈玉衡不在,好像挑准了时机似的,他压低声音,循循善诱道,“夫人,我早便说过你这位师兄不值得信赖,说不定此事就是他……”


    “不可能。”玄卿冷冷打断他,毫不犹豫地把孩子塞进他怀里,将长剑系在腰间,“我要回去,把魔宫的阵法打开。”


    楚思佞眉宇稍蹙,一把攥住他的腕子,“你就这般信任沈玉衡?”


    玄卿眯了眯眼,他从未如此正色过,抓住楚思佞的手,一点点扯离自己的腕子,“我还要问你,这件事当真不是你做的?”


    他的话如同一根针精准扎进楚思佞的心口,楚思佞缓缓蜷起指尖,低低道,“不是,我与元禄宗无冤无仇,向来是元禄宗招惹我在先,这段日子我一直与夫人朝夕共处,夫人如此揣测,实在伤我的心。”


    “整个魔域的魔修都听你的,我自然会怀疑到你身上。”玄卿轻轻扳过他的脸,软下声音来哄了哄,“行了,委屈什么,若真不是你做的,你把阵法破开让我回去便是。”


    楚思佞抿了抿唇,握住他的手,“夫人在魔宫这段时日,元禄宗弟子从未关心过你,为何执意要回去?”


    在魔宫过得不好么,他扪心自问没有让玄卿受过半分委屈。


    玄卿深吸了一口气,拔出腰间长剑,沉声道,“我只问你一句话,放不放我走?”


    见他当真铁了心要走,楚思佞眉心骤跳,伸手搭在他的剑上,“夫人这是做什么,我自然会护送你到元禄宗,正好可以铲除那几个在外抹黑我名声的叛徒。”


    “你不许去,此乃我的家事,我自己能解决。”玄卿眼底一片冷然,将长剑送回剑鞘。


    五年前他刚入元禄宗不久,是先宗主看中他的天份,一手提拔他入了内门。


    新弟子入门三日可以回家探望亲人,没成想等他探亲回来,元禄宗突生变故,死伤惨重。


    这五年来,他在元禄宗没干过什么好事,整天招猫逗狗吃喝玩乐。


    宗门里的师兄弟们却个个无比信赖他,哪怕他借了钱没还,还是会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再借给他。


    每每出了任务回来,身上受一点小伤,他们便会紧张无措,争抢着送来最好的药材。


    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人品也差劲,但绝不是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畜生,怎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师兄弟横死?


    楚思佞见他去意已决,还想再说什么,怀里的小崽却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襟。


    他神色忽顿,忽地改了口,“好,那为夫和芽芽在魔宫等夫人回来。”


    玄卿离开魔宫,他若要下手,这是最好的时机。


    “行,你记得给他喂些奶喝,这孩子总容易饿。”玄卿俯身下来,在芽芽的头顶亲了亲,稍顿,又在楚思佞的脸侧轻吻一下,“好好照顾芽芽,别给我饿死了。”


    脸侧的柔软双唇一触即分,楚思佞眼睫微颤,轻轻“嗯”了一声,“有我在,你放心。”


    玄卿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原地掐了个遁地决,身形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这么轻易走了。


    楚思佞望着空荡荡的大殿,以及怀中甜甜酣睡的小崽,良久,他将小崽轻轻搁在软榻上。


    “芽芽,”他声音很轻,指背在小崽肉乎乎的脸蛋上缓慢抚过,“成全爹爹,好么。”


    小崽被他弄得不舒服,艰难地扭了扭脸,忽地嚎啕大哭起来。


    楚思佞安静听着他的哭声,掌心逐渐凝聚出一股浓郁的黑色魔雾,将小崽的身体缓慢吞没。


    没什么好心疼的。


    他千方百计不就为了此刻?从这个孩子生下来那一刻便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他是魔。


    魔是没有感情的。


    他心疼这个孩子,又有谁会心疼他?


    这世上所有人都是自私自利,凭何要求他一个魔修重情重义。


    既然选择要做恶鬼,就要恶得彻底。


    耳边芽芽的哭声几乎要将房顶掀翻,楚思佞攥紧指,赤色的瞳孔更加如血一般猩红,在魔雾即将彻底吞没芽芽的那一刻,他骤然冷声斥道,“别哭了!”


    哭够了没有?


    不过是个刚出生一日的崽子,仅仅与他相识一天,用那张和玄卿如出一辙的脸哭个没完,实在惹他心烦、心厌!


    小崽似是被他吓到,哭声渐渐弱下几分,忽然轻轻睁开了眼,眼睫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


    刹那间,那双清透干净的眼睛仿佛和玄卿的双眼重叠了般,令楚思佞心头猛然一窒。


    他慌乱俯身下来跪在软榻前,把小崽抱进怀里,眼底猩红渐次淡去,楚思佞下意识地低声轻哄,“芽芽,不哭了……”


    眼泪一颗颗掉进脖颈深处,他一遍又一遍抚摸着芽芽的脸,像是想把那些眼泪连同心底的魔念全部擦去。


    也罢,或许他这一生注定如此了。


    楚思佞把小崽抱紧,无奈地低声道,“你命真好,偏生和他那般相像。”


    只是看到那双眼睛流泪,便忍不住想替他拭去泪痕。若是像自己,兴许楚思佞不会如此犹豫。


    小崽像是听懂了他的话般,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摇摇晃晃地伸出小手,在楚思佞的脸上抓了抓。


    楚思佞神色微怔,不明所以地轻声问,“怎么,芽芽也想爹爹了?”


    小崽支支吾吾地张着嘴,不知想说些什么,片刻,突然摇晃着小手扇了他一巴掌。


    楚思佞:……


    怎么连性格都如此相像。


    唉,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


    元禄宗。


    玄卿提着长剑气势汹汹地踹开山门,映入眼帘的是那被鲜血染红的开山石碑。


    他呼吸停了停,掌心长剑迸发出强烈的灵气,眼底怒意如有实质。


    谁干的,到底谁干的!


    玄卿怒火中烧,一路冲进正殿,只见大殿内整整齐齐落着一排盖着白布的尸体,掌心的长剑猛然颤抖了瞬,险些拿不稳。


    绝不轻饶,他要把这群畜生全部杀干净!


    玄卿转身刚要离开去找寻魔修们的踪迹,却迎面撞上了一道踉踉跄跄的身影。


    他微愣了瞬,连忙上前扶住对方,待看清那张脸时,心头好似被千斤重的巨石压住,“春安……”


    唐春安捂着腹部的血洞,闻声抬眼,看到玄卿的刹那,四道眼泪瞬间滑落下来,“师兄,你总算回来了。”


    这一句话,简直比砍了玄卿一刀还要难受。


    “我来晚了。”


    玄卿闭了闭眼,抓紧长剑就朝殿外杀去,“那群魔修在哪,我去宰了他们,给你们报仇!”


    唐春安连忙拦住他,“师兄,都死光了!”


    “什么?除了你都死光了?”玄卿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唐春安呸呸两声,把那不吉利的话呸干净,然后把人挡在身前,耐心解释道,“不是我们死光了,是魔修都死光了,沈师兄方才和我们已经将闯入宗门的魔修尽数剿灭,弟子们死伤三十人。”


    听到这话,玄卿半死不活的心脏才缓缓恢复跳动,回眸看向正殿里盖着白布的尸体,抿紧双唇,“到底是我来晚了。”


    唐春安擦去脸上的污血,勉强露出笑容,轻拍两下他的肩膀,“没事,师兄别往心里去,这事不怪你,都怪那群魔修突然袭击,谁也无法预知。”


    而且,比起上一次的灭门惨案,这次的死伤人数已经足够他们庆幸。


    玄卿知道他是安慰自己,可看到那些躺在正殿内了无生息的师兄弟们,心头却怎么也无法平静。


    “都怪楚思佞,怎么不早点说。”玄卿低低骂了一声。


    唐春安没听清他的话,困惑地歪了歪头,“师兄,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玄卿打了个哈哈,把人拉到身前,“春安,你去我殿里找那几大箱灵丹妙药,拿去分发给受伤弟子们吃。”


    唐春安挠了挠脸,低声道,“头一回见师兄这般大方,不过也用不着了。”


    玄卿面色又变,绝望地道,“啊,都没救了?”


    “不是,”唐春安被他气笑几分,掐了掐额角,“师兄怎么天天盼着我们死,是有一位名叫谢忱的魔修,他倾囊相助,无私奉献了一仓库的好药材,现在李长老已经在为受伤弟子们治疗了。”


    “魔修?”玄卿眉宇轻蹙,警惕地道,“哪来的魔修,你们连魔修的东西都敢吃,疯了?不要命了?”


    他纳闷地伸手摸了摸唐春安的脑门,这也没烧啊。


    唐春安一时半会也跟他解释不清,干脆直接道,“谢忱是好魔修,师兄你见了他就知道了,就连沈师兄都对他情有独钟呢。”


    他后半句明显有股子酸味,但玄卿没听出来,只惊恐地倒吸一口凉气。


    连沈玉衡也疯了,这宗门还过不过了?


    玄卿抓紧长剑,忽然感觉肩头的担子沉重无比,整个宗门都被一个魔修蛊惑了,只有他一个正常人。


    这种时候他必须要站出来拆穿那魔修的诡计,否则还有谁能拯救元禄宗,谁能拯救修真界?


    唐春安还想再说,却被玄卿一把捂住嘴,“那魔修在哪,带我去见他。”


    他倒要好好见识一番,究竟是什么样的魔修,使了什么样的美人计,能把沈玉衡那种王八蛋给迷惑住。


    第36章


    腾云似涌烟, 密雨如散丝,万山被浮墨洇湿,一场及时春雨洗去了开山石上干涸的血迹, 宽厚的土地再度抽出崭新的笋芽。


    剑仙殿内, 谢忱手心捧着一盏热茶,抬眼看向窗外,心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身旁软榻上的宝宝刚吃过奶,拍了几个奶嗝便乖乖睡去了。


    沈玉衡还在帮他清洗小树屋里的血迹,又燃上檀香祛除那浓郁刺鼻的血腥气。


    谢忱一时半会都不想再去树屋休息了, 他怕一进去就回想起那个可怕的封霄。


    这个世界还是很危险的,只是他一直在元禄宗的庇护之下, 在沈玉衡的保护中,所以直到今日才窥见书里残酷无情的那一面。


    幸好他还会种点菜, 不然真不知要在这里如何生存下去了。


    仓库里的灵草都分给宗门弟子了, 不过那都是些极好种的草, 撒点种子过俩月又可以收获,他的田是块难得的良田,再加上他的技艺,种啥都是好东西。


    谢忱抿了口热腾腾的茶水, 浑身都舒畅不少。晚些时候让沈玉衡帮他打水洗个澡吧,再给他做几道好吃的饭菜,把今天的事情全都忘掉。


    他起身洗了把脸,然后褪去鞋袜,钻到软榻上抱着宝宝睡觉。


    宝宝香香软软的, 抱起来好舒服, 谢忱闭上眼,没一会就困意上头。


    就在他快要睡着时, 殿门倏忽被人敲响了。


    谢忱迷迷糊糊睁开眼,有些困惑地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脑袋。


    谁呀?沈玉衡回来可从不敲门。


    ……该不是坏人吧?


    脑海里突兀出现的念头把谢忱吓了一跳,立刻清醒了,赶紧把宝宝往软榻深处藏去。


    “阿忱,是我,快开门呀,有人要见你。”


    唐春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谢忱瞬间松了口气,从床上爬下来去开门。


    吱嘎一声,门刚打开,一柄冷飕飕的长剑裹挟着剑风横在了谢忱颈边。


    不光谢忱吓了个半死,就连唐春安都吓得险些魂飞魄散,“玄卿啊!你这是干嘛呢?”


    连师兄都不叫了。


    玄卿瞥他一眼,一脚踩在唐春安屁股上把人踢远了些,目光缓缓落在了面前的谢忱身上,待看清那张脸时,他忽地觉得有些许的熟悉。


    好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你……”玄卿仔细打量着他的脸,却见谢忱脸上的神情从惊恐转变成了惊喜。


    “玄卿!”


    谢忱一把抱住他的腰,激动地道,“你回来了,太好了!”


    玄卿被他抱得一懵,伸出手指抵住谢忱的额头把人推开,“干什么干什么?”


    他们很熟么?


    上来就拉拉扯扯的,果然是妖孽。


    唐春安捂着屁股爬起来,咬紧牙关看向玄卿,要不是知道这是他师兄,玄卿又长得那么好看,换做别人他好歹也得把这脚还回去,“师兄,你怎么能对咱们宗门的大恩人拔剑相向。还有,我受着伤呢,你踢死我算了!”


    谢忱抹了抹眼角的泪,天知道他在看到魔修时,有多么想见到沈玉衡和玄卿的脸。于是他连忙低声道,“春安,玄卿肯定是误会我了。”


    对上谢忱那温柔中透露些许诡异的眼神,玄卿总感觉他企图勾引自己,“少在这装好人,说,谁派你来的?”


    谢忱眨了眨眼,指了指自己的脸,“你不记得我了吗,那天在魔宫,沈玉衡去救你时我也在场。”


    他满脸都写着“快想起来快想起来”几个大字,玄卿拧紧眉头,目光循着他的指落在那微微泛红的脸颊上。


    一刹那,脑海里顿然浮现出了那日他抓着人不由分说地当着楚思佞的面猛亲一口的场景,以及沈玉衡当着他的面,一把将他身前的小魔修救走的场面。


    玄卿默了默,突然间明白了对方为什么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他。


    啧,不就亲一口么,还真惦记上他,都追到元禄宗了。


    “哈哈,”玄卿扶额苦笑,“原来是你,你也真是的。”


    他的魅力实在是太大了,竟能让这小魔修背叛楚思佞,偷跑到元禄宗来给他的师兄弟送灵丹妙药。


    谢忱见他认出自己,满眼崇拜地用力点头,“嗯嗯,是我是我。”


    太好了,玄卿居然靠自己逃出了魔宫,不愧是主角受,真厉害!


    唐春安望着他俩突然化干戈为玉帛,还有些许不解,“师兄你们见过?”


    玄卿挺起胸膛,颇为深沉地点点头,“嗯,我的追求者。”


    话音落下,唐春安和谢忱都呆了呆。


    谢忱震撼地摊开双手看向玄卿,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玄卿,我……”


    “不必解释了,我懂。”玄卿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这回你干得不错,回去我定让你家尊主给你升官,魔将怎么样,喜欢吗?”


    谢忱:……


    罢了,他早该知道这本书里没有正常人的。


    唐春安忍俊不禁地揽住谢忱的肩膀,指了指脑袋,压低声音道,“玄卿师兄他人就这样,这儿不太好使,但其实心肠很好。”肯定是谢忱做了什么让玄卿产生了误会,不过虽然过程不太对,但至少玄卿知道谢忱是好魔修了。


    玄卿啧了一声,扒拉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唐春安,大摇大摆走进剑仙殿,“沈玉衡人呢?”


    唐春安摇了摇头,好心提醒他,“不知道,但是一会儿在沈师兄面前,师兄可千万别说什么阿忱喜欢你之类的鬼话。”


    玄卿:?


    “实话我还不能说了?”玄卿拉过谢忱来,循循善诱道,“你不用害怕沈玉衡,在这我给你撑腰,你有什么说什么就是。”


    谢忱张了张嘴,“可是……”


    玄卿:“难道你不喜欢我,讨厌我?”


    谢忱:“……倒也没有。”


    玄卿一副看穿他小心思的模样,意味深长地轻笑两声,“那不就得了。”


    片刻,忙碌的沈玉衡终于将一切收尾,提着长剑缓缓步入剑仙殿。


    宗主那里他暂时没有去复命,任务没有完成,待过了今日再去领罚便是。一想到阿忱今日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他这段时间无论如何也不想离开宗门了。


    掌心轻覆在殿门上,沈玉衡眉头忽皱。


    怎么这么多人。


    “你叫谢忱?好,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那熟悉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沈玉衡嘴角微抽,一把将门推开。


    谢忱惊讶地看过去,手心还捧着小茶盏,“你回来了?”


    他刚要起身,又被玄卿摁回座位上,“你迎接他干什么,你现在是我的人。”


    听到这话,唐春安赶紧扭过头去,看向窗外欣赏濛濛细雨。


    啊,这雨可真雨啊。


    “你的人?”


    沈玉衡冷笑了声,指腹轻搭在腰间长剑上。


    玄卿敏锐地观察到他的动作,那动作他实在太熟悉了,一般这种情况,沈玉衡手中的剑鞘会在他下一句话脱口之后,精准无误地落在他身上。


    他瞬间没了底气,干咳一声,把谢忱推到了面前,“你干什么,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谢忱把他护在身后,朝沈玉衡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转移话题道,“事情都忙完了吗?”


    沈玉衡冷然盯了玄卿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将长剑搁在桌上,缓下声音,“忙完了。”


    玄卿的眼睛在他俩身上转来转去,默默挪动身子,坐到了窗边,压低声音问唐春安,“他俩……”不会真有什么吧??


    唐春安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点点头,“没想到吧。”


    沈师兄也有阴险狡诈的一面,偷偷把他的阿忱给抢走了,这谁想得到。


    听到他的话,玄卿不可置信地睁了睁眼,目光又落在谢忱身上。


    这小魔修,未免太厉害了点。


    连沈玉衡那种冷血混账都吃得下??


    最关键的是……


    “今晚想吃些什么?”沈玉衡温声细语地问。


    谢忱想了想,掰着手指认真点起菜来,“今天人多,你多做一些吧,我想吃你做的酱牛肉,烩鲈鱼,再多蒸一只鸭子……”


    玄卿看傻了眼。


    在元禄宗这么些年,他头一次知道沈玉衡会做菜,还是给一个魔修做菜。


    这人谁?被夺舍了么?


    唐春安招了招手,扬声道,“师兄不用做我的了,我还得去上药,这几日估摸连肉星子都不能吃了。”


    他伤得不轻,说罢就起身要离开,却被身旁的玄卿一把抓住。


    “你走了我怎么办?”玄卿咬牙道,“你得给我解释清楚啊,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唐春安拍了拍他的肩膀,俯身下来低低道,“师兄把欠我的三百灵石还了,我就告诉你。”


    玄卿:“……赶紧滚。”


    他出来的急,身上一分没带,哪来三百灵石。


    “哼,滚就滚。”唐春安捂着小腹的伤口,傲娇地一甩头,转身就走了。


    半晌,沈玉衡拿着谢忱写下地一长串菜单走进小厨房,小厨房内很快传来灶火燃起的声音。


    玄卿直勾勾盯着谢忱,搬着屁股底下的凳子挪到谢忱身边,清了清嗓子,轻声道,“那个……阿忱?”


    谢忱抬眼看向他,小声道,“我知道你跟沈玉衡关系不好,一定不好意思跟他点菜,我点了几样,有你喜欢吃的吗?”


    话音落下,玄卿突然感觉好像从谢忱身上看到一丝佛光,一时无语凝噎。


    不是吧,现今这世道还有这样的魔修?


    好半晌,玄卿憋出一句,“我辟谷了,不吃也没事。”


    谢忱有些惋惜地道,“多少吃一些吧,沈玉衡做饭很好吃的,比魔宫里的饭菜还要好吃!”


    玄卿无比困惑地看着他,“先不提此事,你和沈玉衡……”


    闻言,谢忱掩在袖内的指轻轻蜷起,躲闪开玄卿朝他看来的目光,“我……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玄卿愣了愣。


    许久,谢忱下定决心般,攥住他的手腕,认真开口,“对不起,玄卿,我抢走了这么好的沈玉衡,原本沈玉衡与你会有一段命定的大好姻缘,全都是因为我一时疏忽,送错了女娲之泪,我对不起你!”


    眼见他越说眼睛越红,玄卿赶紧打断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那天送女娲之泪的魔修是你?”


    谢忱满眼愧疚地点了点头。


    玄卿如梦初醒般,一下子把事情全都捋清楚了,激动地抓住了谢忱的手,“那你哭什么啊,你替我挡灾了知不知道?”


    虽然没完全挡住,但好歹也把沈玉衡给拉下水了不是?


    这样一来,沈玉衡就算想指责他跟楚思佞生下孩子都做不到了,沈玉衡自己也跟谢忱生下了孩子!


    妙啊,不仅替他挡了灾,还把沈玉衡给降服了,甚至还救了他的师兄弟。


    玄卿刚想夸夸他,余光瞥见小厨房内冒出的炊烟,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你不用对不起我,如果你实在愧疚,能不能帮哥哥个小忙?”


    谢忱茫然地看向他,有些困惑,“什么忙?”


    玄卿朝他招招手,用只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笑道,“从今往后你我就像亲兄弟一般,要是有人要欺负你亲哥哥,你该怎么办?”


    谢忱思考了下,攥紧拳头,“打他!”


    “哎!孺子可教!”玄卿越看谢忱越顺眼,越看谢忱越喜欢,“里面那个做饭的,他要是欺负你哥哥,你又该怎么办?”


    谢忱抬眸看向小厨房,又看向面前的玄卿,毫不犹豫地又攥紧拳头,“也打他!”


    玄卿被他逗乐,笑得直不起腰来,“好阿忱,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谢忱还嫌不够似的,又拍着胸口说,“以后我一定好好保护你,还要保护宗门里的大家。”


    闻言,玄卿脸上的笑意微微淡去,他抿了抿唇,低声道,“这次的事,谢谢你。”


    谢忱听到他的话,浑身的斗志都被点燃了,“嗯!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也会努力修炼……”


    他还没说完,玄卿忽地起身,朝他深深鞠了一躬,突如其来的动作把谢忱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搀扶他。


    玄卿抬头看他,眼底竟然有泪光闪烁,


    “阿忱,宗门真的对我很重要。”


    宗主、唐春安、长老们、师兄弟们、哪怕是沈玉衡那个王八蛋,对他都很重要,是在这世上最亲最亲的家人。


    他不能失去他们。


    谢忱见他落泪,眼睛也湿润起来,“你放心,现在他们对我也很重要了。”他就知道玄卿肯定是个很好很善良的人,只是平常看着不靠谱不着调,但其实心底一直牵挂着宗门的师兄弟们,心怀天下,情深义重,这才是书里值得所有人爱的主角受啊!


    听到他坚定的话语,玄卿欣慰地颔首,摸了摸他的脑袋,“阿忱,你真好,宗门有你照看我放心,下回种出极品灵草别忘了往哥哥殿里送几棵,哥哥倒不是贪图什么,只是想帮你消化消化,吃不完也可惜了不是?”


    谢忱已经被他感动得彻底,压根连思考都没思考,脱口便道,“好,你喜欢我都全给你,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


    玄卿心头大喜,还没来得及再哄骗谢忱几句,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温柔声音。


    “夫人?”


    玄卿脸上的笑意骤然僵住,脑袋像卡住了般一点点转过脸去。


    只见楚思佞抱着芽芽,颇为新奇似的踏进剑仙殿,“夫人,芽芽一直哭闹着要找你。好香啊,可是有人在做饭么,能否再添一双筷子……”


    玄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奔上去,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咬牙切齿地开口,


    “谁让你来的??”


    第37章


    楚思佞被他捂住唇, 好似有些困惑般捉住他的手拿开,低声道,“怎么了, 我来得不是时候?”


    明知故问。


    玄卿真想一巴掌抽死他算了, 现今元禄宗刚遭受一劫,这时候楚思佞这样明晃晃的一个魔修出现,倘若让人看见还了得?


    最重要的是,这里还有某个冷血混账在,楚思佞竟敢带着芽芽擅闯剑仙殿, 不想活了是不是。


    谢忱也被突然出现的楚思佞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站起身, 从桌上拿起了沈玉衡的长剑。


    玄卿立刻把楚思佞推到身后,连忙解释道, “他跟今日闯入宗门的魔修不是一伙的, 阿忱, 你别害怕。”


    谢忱咽了咽口水,轻轻点头,他害怕楚思佞倒不是因为担心他和那些魔修是同伙,而是因为楚思佞是书里的大反派啊。


    侧殿的小厨房内缓缓走出一道雪色身影, 沈玉衡端着刚做好的饭菜,轻轻搁在桌上,从始至终没有朝楚思佞投去视线。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却全部聚集在他身上,连谢忱也忍不住屏住呼吸。


    唯独楚思佞见到他,唇角微微勾起, 刚想跟沈玉衡打一声招呼, 就被玄卿死死堵上了嘴。


    “从现在开始,你一个字不许说。”玄卿额头冒出些许冷汗, 偏头看向沈玉衡,“师兄,我马上就把他赶走。”


    这是他上山五年来头一回喊沈玉衡师兄。


    楚思佞挨揍不要紧,可楚思佞这回是带着芽芽来的,芽芽那小怪物似的混乱体质,半魔半妖半人全都有还自带金丹,但凡让沈玉衡知道,定会毫不犹豫地当成妖物斩草除根。


    “赶走?”沈玉衡缓慢重复,伸手接过谢忱递来的长剑,淡声道,“那岂不是有失元禄宗待客之道?”


    玄卿干笑了声,“师兄说的这是哪里话,他又不是客……”玄卿还没说完,楚思佞已经抱着孩子坐在了桌前。


    他倒还真自来熟!玄卿刚想把人扯起来,却被沈玉衡抬手挡住。


    “坐下。”


    对上沈玉衡冷漠的眼睛,玄卿噎了噎,有些摸不清他内心的想法,只好满腹心事的坐在了楚思佞身旁。


    芽芽很乖,不仅没有哭闹,还伸着小手朝对座的沈玉衡胡乱抓着,像是想要沈玉衡抱一抱他似的。


    谢忱坐在楚思佞的对面,低垂着脑袋不敢出声,也不知道玄卿究竟是怎么做到在楚思佞面前面不改色的。


    雪白的头发,赤色的眼睛,不管放在哪本小说里都能猜到对方是大坏蛋。虽然他只是神色平静地捏着苹果片往小崽嘴边喂,可落在谢忱眼里却总觉得楚思佞别有图谋似的。


    总感觉是会把宝宝养大养胖然后吃掉的类型……


    被谢忱盯了许久,楚思佞若有所感似的抬眼朝他看去,把谢忱吓得立刻低头扒饭。


    好在楚思佞只片刻便很快收回视线,专心地继续抱着芽芽喂东西吃。


    谢忱又偷看一眼他怀里的芽芽,宝宝牙齿还没长出来,自然吃不下,只是含着苹果片轻轻嘬着甜味。圆圆的小肉脸让谢忱幻视了蜡笔小新在吃苹果片。


    好可爱的宝宝,谢忱心头软塌一片,好想捏一捏那张小脸。


    可惜,楚思佞肯定不会把宝宝给他抱的吧。


    “走什么神,吃饭了。”沈玉衡坐到他身边,抬眼看向对座一动不敢动的玄卿,声音冷淡,“愣着干什么,自己去盛饭,难道还要我帮你?”


    他一开口,饭桌上的气氛更加透露着一股诡异的宁静。


    玄卿咬了咬牙,万分屈辱地起身去盛饭。


    谢忱戳了戳沈玉衡的胳膊,小声道,“不要总是这么跟玄卿说话,玄卿千里迢迢跑回来想要帮助宗门渡过难关,你这样冷淡多伤玄卿的心?”


    沈玉衡神色稍顿,虽然还是有些不爽,但还是闷声道,“嗯,知道了。”


    玄卿一回来,谢忱就这般向着玄卿,他在厨房做饭,谢忱和玄卿又是称兄道弟,又是要帮玄卿撑腰,他自认自己已经对玄卿足够忍耐客气了。


    他望向楚思佞,眉宇稍压,“今日闯入元禄宗的魔修并非你的部下,你知道他们口中的真君是哪一位么?”


    他留下楚思佞,正是为了问出那些魔修的背后指使,身为魔尊,总该不会连这点内情都不知道。


    楚思佞低垂着眼睫,恍若未闻地拾起筷子,自顾自夹起一块牛肉搁进口中,完全把沈玉衡当成了空气,仿佛真的只是来陪玄卿吃顿饭。


    “……”沈玉衡总觉得额头又开始跳起来。


    一个两个,偏都这样令人厌烦。


    谢忱连忙替楚思佞开口缓和气氛,“尊主应该是正在思考呢,我们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好好回想一下。”


    结果直到玄卿端着碗回来,楚思佞还是一句话没说。


    玄卿满腹怨气地抓起筷子,他倒要尝尝剑仙做的饭有什么独到之处。


    吃了几口,玄卿脸色忽变。


    靠,不是吧,沈玉衡真会做饭,这王八蛋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玄卿,”谢忱给他倒了杯新酿的梅子茶,努力挤着眼睛使了个眼色,“你们在魔域有没有听说过真君这个名号?”


    玄卿哪里知道,他天天不是在临夜阁泡温泉打牌就是在魔宫睡大觉,于是转而看向楚思佞道,“问你呢,你知道吗?”


    楚思佞终于有了些许的反应,望向玄卿,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唇。


    玄卿鬼使神差般理解了他的意思,嘴角微抽,“现在可以说话了。”


    平常怎么没见他这么听话,到了外人面前就开始装老实。


    楚思佞淡声道,“魔域只有一个白善真君。”


    话音落下,沈玉衡眸光渐沉,冷声道,“还有呢?”


    楚思佞边低头逗弄怀里的芽芽,边慢条斯理地开口,“我怎么清楚,你为何不想一想,怎么你一离开元禄宗,白善便派手下来杀人?”


    稍顿,他朝沈玉衡笑了笑,“还用我继续往下说么?”


    话音落下,玄卿纳闷地瞪他一眼,“你兜什么圈子,有话不能直接说,他到底想干什么?”


    然而听完楚思佞的话,沈玉衡神色忽变。


    宗门内,唯有他和玄卿修为高深天赋异禀,师兄弟对他们无比信赖。


    可如果他接连两次离开元禄宗后,宗门便惨遭灭门,最值得怀疑的人,除了他沈玉衡还能有谁?


    第一次宗门弟子被魔修残杀时,玄卿才刚刚入门,就算怀疑也怀疑不到玄卿头上。


    这是一个专为他设下的陷阱,元禄宗果真有卧底。


    “我已说的足够明白了。”楚思佞低低嘟哝了声,“夫人,什么时候回去?”


    玄卿一边猛猛吃饭,一边随口搪塞他,“我打算再待几日,宗门现在正需要我,你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


    需要玄卿吗?


    楚思佞和沈玉衡同时产生了如此疑问。


    “那我留下陪你。”楚思佞抱着小崽起身,如同观察自己的领地般四处打量着沈玉衡的剑仙殿。


    简陋、寒酸,甚至可以用贫苦来形容,剑仙殿尚且如此,其他殿宇的装潢亦可想而知。


    玄卿这么多年都是住在这样的地方吗?


    好可怜。


    见他竟丝毫不避讳地在剑仙殿闲庭信步,玄卿险些被嘴里的饭噎死,“楚思佞,你去哪?”


    “回夫人,随便看看。”楚思佞把四下看了个遍,目光缓缓落在了软榻深处的一个小鼓包上。


    他像找到什么有趣的东西般,伸手覆在那小鼓包上,刚要掀开,却被谢忱猛地冲上前来挡住。


    “尊、尊主。”


    楚思佞垂眸望向面前的小魔修,唇畔倏忽牵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你原先是我的属下,对么?”


    谢忱胆怯地点点头。


    “给我看一看又有何妨?”楚思佞语气似诱哄般温柔,“你夫君元禄剑仙在此,又有我夫人一旁监督,难道你还怕我伤害他不成?”


    听了他的话,谢忱脸上一红,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们、我们没有成亲。”


    “唔。”楚思佞不知听没听进耳朵里去,只越过谢忱,想将那被褥轻轻掀开。


    “玄卿,”沈玉衡倏忽冷然出声,“管好你的狗。”


    玄卿:?


    “你说话什么时候能客气点?”他已经忍了好半天,沈玉衡简直蹬鼻子上脸,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沈玉衡冷嗤一声,伸手抓起桌上的长剑,“我有说错?若管教不严就别放出来,需要我教你何为管教?”


    玄卿咬紧牙关,求助般看了眼谢忱,“阿忱,你看他。”


    听到玄卿的声音,谢忱赶忙上前挡在玄卿面前,“我不是说过了,不要这样对玄卿说话么,玄卿他又没有做错什么,你这样咄咄逼人多伤师兄弟和气,快点跟他道歉。”


    望着在谢忱身后玄卿那小人得志的嘴脸,沈玉衡深吸一口气,按压下心头一剑抽死玄卿的冲动,低声道,“我知道了。”


    玄卿探出半个脑袋,气势汹汹地道,“光知道有什么用,阿忱让你给我道歉,耳朵聋了是不是?”


    沈玉衡:……


    你就说他该不该揍吧。


    半晌,在谢忱正义凛然的目光中,沈玉衡掐了掐额角,压下心头的燥火,极其敷衍地道,“对不起。”


    话音落下,玄卿只觉浑身上下遍体通畅,在元禄宗这么些年从未像今天这般爽快过!


    在他们争论时,楚思佞已经旁若无人地走到软榻边,悄悄把被褥掀开。


    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团子安静躺在软被里,屁股朝天,睡得正香。


    果然。


    楚思佞挑了挑眉,心满意足地把软被盖回去。


    想不到竟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魔修,帮他解决了沈玉衡这心腹大患。


    如此能干的部下,他该赏些什么好呢?


    楚思佞思酌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药丸,唇畔勾起一抹笑容。


    作为他的属下,就该好好替他分忧——把沈玉衡缠得神魂颠倒、沉迷肉、欲,最好再也没心思去招惹玄卿,如此就算替他分忧了。


    第38章


    一顿饭, 四个人吃得心思各异。


    玄卿把桌上的饭菜扫荡一空,美滋滋地带着楚思佞和芽芽回去了。


    玄卿说这段日子暂时还会在元禄宗住一段时间,直到护山大阵修补好之后再离开。


    一家三口临走之前, 谢忱立在门边目送他们, 楚思佞忽地在他手心塞了一个小小的锦盒。


    “赏赐。”


    他语气平淡地说完这一句,便抱着芽芽转身离开了。


    谢忱呆了片刻,没想到楚思佞会给他赏赐,难道真的把他当成魔宫里的属下吗?


    他掀开那小锦盒,只见里面搁着一颗莹润雪白的药丸, 旁边还另附一张字条。


    【此药为催发春兴之用,可助你拿下沈玉衡。】


    催发春兴。


    谢忱猛然睁大双眼, 该不会是他想的那种吧??


    他们的小动作自然也被沈玉衡尽收眼底,他望着谢忱, 却只低声道, “方才吃饱了么?”


    他知道谢忱的饭量, 今日才吃了三碗,与平日相比少了许多。


    “吃饱了。”谢忱赶紧把那锦盒藏进储物戒,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向沈玉衡,“今天又让你做饭, 又强迫你听玄卿的话,对不起,我只是不想看你们吵架。”


    玄卿大老远回来一趟不容易,若是吃顿饭还要吵架,他会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沈玉衡神色微顿, 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温声道,“你想太多了, 我与他向来如此相处,不会因为小事伤了情谊。”


    倘若他们之间真的怨恨彼此,沈玉衡也不会帮忙还玄卿欠下的账,只是因为是一家人,所以才会吵吵闹闹,有什么便说什么,绝不藏在心里。


    他的掌心温暖宽厚,一点点抚平了谢忱心头的愧疚。


    “真的吗?”


    “当然。”沈玉衡皮笑肉不笑道,“君子不与小人计较。”


    谢忱:……果然还是有点生气的吧。


    沈玉衡收拾起碗筷,轻声道,“我再做两道菜,你再吃一些吧。”


    总归也没有别的事要忙,弟子们的治疗都在药仙殿有条不紊的进行,宗门一天修不好护山大阵,他和玄卿一样,一天都不会离开这里。


    其实谢忱真的没吃饱,听到沈玉衡的话,心头的愧疚更甚,他跟着沈玉衡一路走到小厨房边,看着沈玉衡刷洗碗筷的背影,有些难过地抠了抠门框。


    似是注意到他的动作,沈玉衡背对着他,缓慢出声,“虽不知道你是如何养成这样的性格,但有时无需太过照顾别人的心情,你该多考虑考虑你自己的心情,今天高兴么?”


    谢忱抿了抿唇,心尖微微酸疼了下。


    一直以来他都是小炮灰的角色,要顾虑剧情,要讨好主角,要完美的完成任务,除此之外,他的心情又有谁会在乎?


    他认真想了想,小声答他,“高兴的。”


    见到玄卿安全回来很高兴,玄卿不讨厌他很高兴,他帮到了宗门的忙很高兴,还有……沈玉衡回来,很高兴。


    从没有人像沈玉衡如此在乎过他。


    沈玉衡出现的那一刻,他恍惚以为自己成了小说里的主角,竟会值得别人这样不顾一切赶回来救他的性命。


    谢忱又抠了抠门框,心口酸酸胀胀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飞出来。


    他想问问沈玉衡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可是他又不太敢说,就好像在害怕什么答案似的,琢磨了半天,说出口的却是完全不沾边的话,“你有没有看到玄卿的宝宝,好可爱,小小一只,听说宝宝大名叫玄嬴初,小名叫芽芽。”


    沈玉衡自然看到了,那孩子眼睛是红色,和他与阿忱的孩子一样是个半魔。楚思佞当真宝贝那孩子,从进门伊始没有一刻不抱着,一会喂东西吃,一会抱着逗弄,不像来抓玄卿回魔宫,倒像专门来炫耀他和玄卿的孩子的。


    不知出于什么奇怪的攀比之心,沈玉衡没有出手拦下楚思佞去看他的孩子,只是用玄卿的名义提醒楚思佞不要乱来。


    楚思佞要看就看,最好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他和阿忱的孩子是不是更乖更可爱。


    思绪收回,沈玉衡神色顿了顿,低声道,“大名玄嬴初,我看是玄赢楚吧。”


    起名还要争一头的人恐怕也只有玄卿了。


    说起来,他们还没有给孩子取名。


    “你想给孩子取什么名?”沈玉衡停下动作,回眸看向谢忱,其实他想问的是,起名之前是不是该先确认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可话到嘴边,他有些说不出口。


    阿忱很好。


    他心地善良,会竭尽全力帮助身边的人,辛辛苦苦种出的灵草一分不要全都分给了宗门受伤的弟子,那些灵草若卖到市上,少说也有三十万灵石,他却连想也没想就搬空了小仓库。


    他心思细腻,哪怕忽略自己的感受也要照顾别人的心情。阿忱是个不擅长拒绝的人,就像一只逆来顺受的小兔子,除非被逼急了眼,绝不会真正袒露自己的心声。


    若阿忱不喜欢他,他不想给阿忱造成一丝一毫的负担。


    “我……”谢忱仔细想了想,回头看向软榻上还在睡觉的宝宝,那张红润的小脸有七分与沈玉衡相像,就好像是个小一号的沈玉衡似的。


    他揉了揉衣角,声音低得听不清,“就叫谢慕珩,怎么样?”


    话音落下,沈玉衡倏忽怔住,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哪个衡?”


    谢忱的头扎得更低,根本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就是……佩玉的珩,你看佩玉上不是有块玉很好看嘛,就是那个玉的名字,可以吗?”


    沈玉衡停下手上的动作,忽地笑了笑,“原来如此,当然可以。”


    他信了。


    谢忱稍稍松了口气,松开被他蹂躏半天的衣角,轻声道,“小名你来起,怎么样?”


    “那我可要好好想想。”沈玉衡故作沉思,缓缓走到他身前,望着因他的靠近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谢忱,唇畔笑意更深,“可惜我恐怕想不出阿忱起得这样寓意深刻的名字。”


    谢忱有些心虚地后退半步,嘴里低声辩解,“没有什么寓意的,就是突然想到了,随口一说,你不喜欢咱们可以换一个名字。”


    沈玉衡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随后俯身下来,“小名便叫倾忱,如何?”


    “这哪里像小名啊……”谢忱正嘟哝着,忽地反应过来,错愕地抬眼看向已近在身前的沈玉衡,“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叫倾忱,寓意是一日里最美好的清晨,怎么了?”沈玉衡好似十分无辜般地越过他,走到榻边把孩子抱进怀里,“你不喜欢么,那便换一个吧。”


    谢忱有些急切地跑到他身后,扯住了沈玉衡的一片衣角,“等等,我没有不喜欢,你再说一遍刚刚的名字,我好好分析一下。”


    沈玉衡俯身在软榻上的小崽脸上轻轻印下一个吻,故意沉思了许久,“我忘了。”


    谢忱睁大双眼,咬紧下唇,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后背,“你快再想想,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忘了,我记得好像是倾什么……倾什么呀?”


    见他眼巴巴地凑上来,沈玉衡终是忍不住低笑了声。


    好笨。


    真的好笨。


    “倾忱,倾慕谢忱的倾忱。”


    沈玉衡捉住那只捣乱的手指,轻而易举便将谢忱拉到了身前,望着谢忱错愕之余愈发红得滴血的脸,缓缓开口,“现在听清了?”


    谢忱从耳尖红到了脖颈,结结巴巴地小声道,“听清了。”


    “嗯?”沈玉衡的手揽住那细瘦的腰,循循善诱道,“既听清了,那你喜欢么?”


    谢忱呼吸都停了一瞬,心口的酸胀此刻忽然消散,化作了更加激烈澎湃的狂跳。


    他不知道沈玉衡问的是名字,亦或是什么其他。


    可他还是想说,喜欢。


    “不管是名字,还是你。都喜欢。”


    话音落下,谢忱感觉自己快要热得爆炸,心跳也要从胸口蹦出来,他下意识想逃跑,不敢听沈玉衡的答案,却被沈玉衡一把攥住了腰带回身前。


    “跑什么?”


    沈玉衡定定望着他,眼底渐次染上侵占欲十足的烈火,“再说一遍我听听。”


    谢忱的腿止不住地发软,他说不出口了。


    有些话这辈子只能说一次的好不好?


    “我不说了,”他的声音都泛起了哭腔,语无伦次地想推开沈玉衡,“你只让我说,你自己又不说。”


    沈玉衡直勾勾地看着他,半晌,轻轻捧住那张红透滚烫的小脸,无比珍惜地吻在他的脸侧。


    “我记得我早说过了,从我为你破例的每一次,都是在说喜欢你。”


    谢忱怔愣地听着,直到沈玉衡从面前离开,仍然没有回过神来。


    沈玉衡也喜欢他吗?


    像他这样软弱无能遇事只会靠别人来救他的笨蛋,像他这种扔到人堆里都分辨不出区别的路人,也会有属于自己的主角攻吗?


    “这是什么?”


    沈玉衡困惑的声音从耳边响起,谢忱懵懂地回神,便见沈玉衡手心捏着一方小小的锦盒,眉宇微蹙着正要打开。


    谢忱:!


    什么时候拿走的,在亲他的时候吗??


    “别打开!”谢忱立刻冲上前去想将那锦盒抢回来,却被沈玉衡轻易躲过,藏到了身后,他想伸手去够,反倒像在拥抱沈玉衡似的。


    沈玉衡面无波澜地把那小锦盒藏在手心,享受着谢忱热情的投怀送抱,低声道,“阿忱,我只是帮你检查,万一楚思佞在里面藏了什么魔蛊,我担心你分辨不出来。”


    谢忱本还以为他没看见楚思佞给他塞东西,没想到他只是看见了不说,这个可怕的男人!


    要是让沈玉衡看到楚思佞写下的那小字条,估计还以为他和楚思佞联合起来想给沈玉衡下药呢,那他的脸就彻底丢光了!


    “我已经检查过了,里面没什么魔蛊,你快还给我吧。”谢忱努力地去够他背在身后的手,好不容易抢到那锦盒,却没成想沈玉衡忽地抓住他的手,将人带到了床上。


    “晚了,阿忱。”


    沈玉衡滚烫的呼吸泼洒在耳侧,令谢忱不可抑制地浑身一颤。


    “楚思佞也总算做了一回好事,不过我并没有那么废物——我不吃药也可以,要试试么?”


    谢忱头也不敢抬,只觉得沈玉衡的目光好像能把他活活烫死,他眼睫低垂,摁住心口的剧烈跳动,逼迫自己分开双唇,


    “要。”


    第39章


    晴风送暖, 素纱帐里软玉温香。


    沈玉衡握住谢忱的手,将人扶至榻上,半跪在地轻轻褪去谢忱的鞋袜, 随后牵住腰间的衣带缓慢绕开。


    他的动作越轻越慢, 谢忱的心跳便越快越急。


    “先把宝宝抱走……”谢忱按在他的头顶,羞赧至极地低声道,“抱到摇椅上。”


    沈玉衡颔首应声,从软榻里把孩子连同小毛毯一起抱出来,搁在摇椅里, 还贴心地给宝宝掖了掖被角。


    现在万事俱备了。


    沈玉衡走到榻边扯下床头的帷幔,待看清床上的人时, 忍不住轻笑了声道,“你在干什么?”


    软榻上的被子鼓起一个包, 谢忱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被子里, 掀开个小角, 露出来的脸蛋上红扑扑的,“没、没干什么。”


    他只是突然有点紧张。


    沈玉衡似是能够猜到他内心所想般,温柔地俯身下来,朝他伸出了手。


    “来, 阿忱。”


    谢忱怔了怔,试探着慢慢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指尖搭在了他的手上。


    沈玉衡从善如流地揽住他的腰,带着人一点点靠近自己。


    纱幔被风儿吹动,送来凉爽的清甜气息, 帐内两道身影拥抱在一起, 好似在温柔低语般。


    “阿忱,闭眼。”


    沈玉衡声音很轻, 却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每一个字脱口,都令谢忱浑身止不住的颤栗发软。


    怎么会有人这样完美,连声音都蛊人心神,从前他为什么会觉得沈玉衡是坏人呢,明明哪里都好得不得了。


    他听话地闭上眼,后脑被轻轻扣住,很快,唇上轻轻覆上一片凉软,震颤的心跳随着对方温柔的侵入剧烈鼓动着耳膜,舌尖相缠,腰间的手也不再安静如初,扯开他的已经散落的衣带缓缓滑下。


    衣衫被一件件脱去,谢忱半跪在沈玉衡怀中动也不敢乱动,任由对方毫无止境的深入索吻,浑身红得像熟透的虾子,即连膝头和脚趾都是一片暧昧的粉色。


    半晌,沈玉衡终于放过那泛着水光的殷红唇瓣,浅笑着拨了拨他柔软的耳垂,低声道,“现在该你了。”


    谢忱被他亲得晕头转向迷迷糊糊,连他说了什么都没有听清。


    直到沈玉衡握着他的腕子,搭在自己腰间的衣带上,眸光沉沉,落在他光洁的肩头,喉结轻滚,“阿忱,帮我脱。”


    谢忱反应过来,乖乖伸手去解他的衣带,手指却哆嗦得好像要打结了一样,解了半天竟没解开。


    笨蛋。


    沈玉衡眼底掠过一丝暗色,干脆自己将衣带解开,而后忽地将人轻轻抱起。


    “剩下的还需要我继续教导吗?”


    谢忱迷茫地睁了睁眼,一边搂住他的脖颈,一边下意识地点点头,小声道,“需要。”


    “好。”


    沈玉衡眯了眯眼,唇角微勾,缓慢吐出几个字,


    “阿忱乖,坐下。”


    ……


    春风拂过,窗下花浪如潮,偏风不停,雨又忽骤,淋淋漓漓将天地都染得一片潮湿泥泞,即连脆弱的花蕊都被蛮不讲理的雨水浇个湿透。


    不知过去多久,窗外雨停了。


    谢忱颤颤巍巍地倚在沈玉衡肩头,腰间仍被抱得紧紧的。


    “我打水来给你洗一洗?”


    耳边的声音传来,谢忱的腿又软了几分,勉强地点了点头。


    泡在温暖的浴桶中,谢忱却仍然感觉他们好似还没有结束似的,身体有了太深刻的记忆,一时半会难以抹去。


    沈玉衡早已先用法术引水冲洗过,穿戴整齐一丝不苟,衣衫上一丝褶皱都没有,礼貌地为谢忱端来热茶。


    谢忱从水中伸出手,接过那杯热茶,白皙手腕上全都是某人留下的泛红指痕。


    他轻轻抿了口茶,温度正正好。


    太可怕了,沈玉衡床上床下完全是两个人。


    “明日阿忱想不想和唐春安一起去药仙殿?”沈玉衡将摇椅里的宝宝抱起来,放回床上,“李长老那里应该很缺人手,正巧那些仙草的药性你也懂,要是你能帮忙定然能解李长老燃眉之急。明日我打算和玄卿一起去修补护山大阵,孩子我会带去一同照顾。”


    谢忱窝在浴桶里,低声答应,“当然可以。”他本来还想,药草都送光了他好像没什么可以帮忙的了,要是李长老需要帮忙,他很愿意去。


    但是沈玉衡要和玄卿一起修补护山大阵……他俩真的不会中途一言不合打起来吗?


    他犹豫片刻,还是轻声嘱咐沈玉衡,“吵架可以,不许打人家。”


    沈玉衡闻言低笑了声,捏了捏怀中小崽的脸,“阿忱偏心,我什么时候打过他?”


    他只是按门规行事处罚玄卿罢了。


    怀里的小崽抱住他的手指便往嘴里放,像只小奶狗似的嘬嘬嘬着,沈玉衡立刻抽出手,揉了把小崽的脑袋,轻声数落,“怎么什么都吃。”简直跟阿忱一模一样的爱吃。


    小崽被他揉了把脑袋,很不高兴地嘟着小嘴,忽然抬头咬了沈玉衡一口。


    没有牙齿,力气也轻,反倒像小崽主动要亲他似的。


    沈玉衡微愣了瞬,半晌,他轻轻掐住小崽的脸蛋,轻嗤了声,“还挺记仇。”


    这怕是随了他吧。


    谢忱扒在浴桶边上望着他俩,感觉整颗心都快要被宝宝融化了,“对了,宝宝的小名还没有起。”


    “叫小狗。我看他咬人很厉害。”


    谢忱:“……不行,我不同意,宝宝长大以后会自卑的!”


    闻言,沈玉衡沉吟了声,“那就叫咬咬吧。”


    话音落下,谢忱莫名觉得这名字还不错,至少比起小狗好听多了,他垂眼看向在沈玉衡怀里拱来拱去的宝宝,低声唤道,“咬咬……”


    小崽好像能够感受到谢忱的存在似的,转过头来朝他晃了晃小手,嘴里重复着几个意味不明的音节。


    “他好像很喜欢。”谢忱有些高兴地抬头,“大名叫谢慕珩,小名叫咬咬,就这么定了。”


    看他脸上灿烂的笑容,沈玉衡也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孩子的名字暂且有了,可他们尚未成亲。


    不知想起什么,沈玉衡笑意渐淡。


    当初离开沈家时,他曾立誓此生不会娶妻生子,父母这一生就当没有过沈玉衡这个儿子。


    可他不愿让阿忱不明不白地跟着自己,没有人知道阿忱与他的感情,没有人知道阿忱的孩子是和他生下,阿忱什么都没有要求,甚至和宗门人一再隐瞒孩子的身世。


    沈玉衡眸光落在谢忱身上,掠过一丝心疼。


    待宗门风平浪静之后,找个机会把阿忱和孩子带回去吧。


    ——他想光明正大地娶阿忱为妻。


    *


    元禄宗梓凝殿。


    楚思佞抱着芽芽踏入殿内,将整座大殿扫视一圈。


    果然如同他先前预想那般,玄卿在元禄宗实在过得太过可怜些。


    满地胡乱堆放的箱盒,书架上落灰覆尘的藏书,东倒西歪的桌椅板凳……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


    玄卿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是有点乱哈,你随便坐。”


    坐?


    楚思佞四下看了看,椅子上全是随手扔的衣服,哪里有地方坐。


    半晌,他掀开软榻上的被子,终于找到地方坐下。


    “夫人,他们在你离开之后竟没有一次前来打扫,这样的师兄弟要他们有何用?”楚思佞当真十分不满,在他心中玄卿好歹也是元禄宗的天才弟子,理应受到全宗门的崇拜臣服,精心伺候。


    玄卿奇怪地瞥他一眼,“他们是我师兄弟,又不是我的奴才。”


    而且,他们也不是没来整理过,至少比他走之前看起来整齐干净多了……


    “明天我要去修护山大阵,你既然执意要留下,那就得听我的,哪里都不许去,只待在这。”


    玄卿清点了一下上回楚思佞来元禄宗时带的礼物,果然一件不少,大家就算再穷再难也没有来私自用他的东西。


    思及此处,玄卿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拿就拿呗,有什么好客气,反正都是楚思佞白给的。


    身后小崽忽然低低哭泣起来,玄卿回身看去,从他怀里接过小崽,“芽芽饿了,给我抱吧。”


    他轻解衣衫,动作生疏地想给小崽喂点奶喝,一抬头,却发现楚思佞正盯着自己看。


    “……看什么看,把眼闭上。”


    楚思佞乖乖闭上眼,轻声道,“夫人,今天我看过了沈玉衡的孩子。”


    “嗯,怎么样?”


    楚思佞抿了抿唇,有些不解地道,“那孩子……好像没有任何天资。”


    就好像丝毫没有继承到沈玉衡那至纯至净的灵气般,那孩子普通极了,除却相貌和沈玉衡很像,眼睛又是半魔的红色,其他和凡人没有半点区别。


    沈玉衡好像根本没有在意,还是很喜欢那个孩子。


    比起他的芽芽,实在差得太远了。


    “是么?”玄卿一边收拾着箱子,一边头也不抬地道,“那他长得可爱么?”


    楚思佞抿了抿唇,不大愿意承认,“孩子不都长成那样。”


    玄卿见他这样就猜到那孩子定然很可爱,不然楚思佞肯定要大肆夸奖芽芽比那孩子可爱一百倍。


    阿忱的孩子么,长大后定是又漂亮又温柔,心地善良善解人意,跟他爹一样。


    至于他的芽芽,长大绝对是战神中的战神,修为天下第一,强大,沉稳,无比可靠,以后就让芽芽保护阿忱的孩子正合适。


    玄卿一想到未来芽芽飒爽的英姿就忍不住心头振奋,就好像自己也成了天下第一似的。


    而战神芽芽此刻软糯糯地窝在他怀里,哼哼唧唧地打了个奶嗝。


    第40章


    翌日。


    元禄宗天枢阁。


    玄卿打了个哈欠, 一夜没睡好,小崽总是半夜里要吃奶撒尿,他和楚思佞就这么笨手笨脚地伺候了一夜, 醒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待到了天枢阁, 玄卿遥遥地便见道祖金像下的蒲团上躺着个奶呼呼的小崽。


    他颇为新奇地凑过去,捏了捏小崽的鼻尖,“天枢阁重地,谁许你进来的,嗯?说话。”


    小崽眨了眨眼, 红色的眼睛格外醒目,抓住玄卿的手指就要往嘴里放。


    “你这小半魔, 不老实交代还想吃掉我。”玄卿狠狠亲了小崽的脸蛋一口,抱起小崽便挠起了痒痒, “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干嘛呢?”


    冷淡的声线令玄卿打了个激灵, 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果然看到了不远处抱剑而立的沈玉衡。


    玄卿把小崽放回蒲团上,阴阳怪气道,“我说谁那么没良心把孩子扔这,原来是沈大剑仙。”


    沈玉衡无视他低级的挑衅, 径直走进殿内,俯身揉了揉小崽的脑袋,随后漠然对身旁人道,“还不滚进来。”


    玄卿咬了咬牙,今天没有阿忱, 先忍他一手。


    他跟在沈玉衡身后走进内殿。


    元禄宗的护山大阵阵眼展露出来, 一个泛着金光的巨大浮空符阵,此刻已经被摧残得支零破碎。


    见此场景, 玄卿轻轻抽了口气。


    不知是谁人下的手,竟然能把元禄宗历代流传下来的护山大阵毁成如此模样,若是不知道这符阵运作的方法,绝不可能做到将大阵破坏成这样。


    宗门内果然有奸细。


    沈玉衡垂眸落在那阵法上,每一年护山大阵的加固都是由他和玄卿轮流来做,可他一走大阵就被破,若要找出叛徒,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就是他。正如楚思佞所言,那奸细是为了挑拨他与宗门师兄弟的感情。


    两人都沉默不言,自觉地遣出灵气开始修补阵法。


    天枢阁安静极了,只听得见灵气自掌心潺潺流动的簌簌声。


    忽然间,沈玉衡冷不丁地开口,“楚思佞成亲的目的查清没有?”


    玄卿愣了愣,没想到他会主动跟自己说话,思酌片刻,实话实说道,“他是为了救他弟弟。”


    话音落下,沈玉衡眉宇微蹙,“弟弟?”


    “嗯。”玄卿把那日楚思佞跟他说的理由给沈玉衡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沈玉衡神色仍然没有松懈的迹象,只沉声道,“他说有个弟弟需要救,你就信了,你蠢么?”


    玄卿被他说得一噎,有些没好气地道,“不然呢,我在魔宫那么长时间没有法力,又没人救我,就算不信又能如何?”


    闻言,沈玉衡倏忽沉默下来。


    “再说了,我觉得他没撒谎,他当时真的很伤心,而且还说如果我不愿意可以不救。”玄卿越说越没底气,他也知道楚思佞如果撒谎了,他估计也看不出来。


    良久,就在玄卿以为沈玉衡不会再理自己时,对方却缓慢出声。


    “抱歉。”


    玄卿怔了片刻,又听他道,“是我的错。”


    空气凝固了瞬,玄卿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他和沈玉衡从没有这样过。


    “其实也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小心把你的信弄丢了,不然本来可以跑出来的。”玄卿打了个哈哈,笑着道,“你在宗门管那么多事,又要照顾怀有身孕的阿忱,肯定忙不过来。”


    沈玉衡没有回答,只静默地朝符阵输送着灵气。


    玄卿抿了抿唇,突然有些尴尬。天天想着逼沈玉衡跟他低声下气的道歉,沈玉衡真心实意道歉了,他还真有点不适应。


    沈玉衡将灵气输送完,收回手,淡声道,“倘若有一日他负你,只管来找我。”


    玄卿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沈玉衡口中说出来的,“你今天怎么这么肉麻,找你干什么,你帮我弄死他啊?”


    听到他的话,沈玉衡偏头去看玄卿,本欲脱口而出的话到了嘴边,反倒变成了一声嗤笑,“我好看你笑话。”


    玄卿:“……”


    这人什么时候死啊?


    他真是白期待了。玄卿嘁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你少管别人,先把你自己管好吧,阿忱现在还不明不白跟着你,我要是阿忱我早跑了。”


    话音落下,沈玉衡神色一滞,低声道,“不用你操心,我过几日便会带他回沈家。”


    “回、回哪?”玄卿险些被他这话吓得舌头都捋不直了,一字一顿地重复,“你带着阿忱,一个魔修,回沈家?”


    “嗯。”


    玄卿咬了咬牙,实在理解不了沈玉衡的思维,“你想让沈家给他万剑捅死是不是。”


    沈家是剑仙世家,从仙魔大战三界划分开始时就出了第一位剑仙,那里面的诸位向来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更别提阿忱本就是魔修,还生了个小半魔。


    回去干什么,找罪受吗??


    “不行,你赶紧死了这条心,阿忱跟着你真是受老罪了。”玄卿越想越提心吊胆,总感觉阿忱要是去了肯定一去不回,“你到底为什么要回去?”


    沈玉衡撇开脸,淡声道,“祖母临死前,很想看我成亲。”


    如果他要成亲,就必须在沈家,这是他对祖母的承诺,一诺千金,他绝不背誓。


    他不会让阿忱受委屈,他们只需在祖母的灵位前拜过,再回宗门成亲便是。


    他只是想让祖母也看一看,他找到了世上最好的阿忱,有了世上最可爱的孩子。


    见他执意,玄卿知道自己劝不动他,恶狠狠地道,“到时候把阿忱吓跑了,你就后悔去吧!”


    本来他都觉得沈玉衡变好了那么一点点,肯定都是阿忱的功劳,结果现在沈玉衡又要带着阿忱往火坑里蹦,到时候他可不站沈玉衡这边!


    玄卿那一肚子火气的模样,令沈玉衡隐隐有些想笑。


    关他什么事,这么紧张?


    良久,他在心底叹息一声,


    到底是同宗同门的师兄弟。


    倘若先宗主还在……应当很高兴见到他们不吵架的这一天。


    可惜斯人已逝,先宗主永远不会再看到了。


    *


    谢忱在药仙殿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帮忙捣药,一会帮忙包扎,整座大殿的弟子们都看着他忙前忙后,纷纷议论着什么。


    “听说那就是给咱们送药草的魔修。”


    “真的假的,他那小身板怎么种出那么厉害的药草,我昨日只吃了一棵长明草,伤势瞬间恢复了大半!”


    “哎哎,你们知道吗,他好像还和沈师兄关系匪浅,我常看到他们在剑仙殿同进同出呢。”


    “当然,之前沈师兄的亲弟弟沈徽好像也被他救过,这事儿我听药仙殿的小药童说的,绝不会有假。”


    “世上还有这样的魔修啊,真是罕见,他是不是被人类养大才通了人性?”


    “这谁知道,反正人家对咱们有救命之恩,这些极品药材连一分钱都没要啊!”


    “就是可惜,看到他那对眼睛,肯定没有人敢跟他说话。”


    半晌,听到这里,唐春安一个鲤鱼打挺从病榻上起来,兴冲冲道,“谁说没有,我跟他可熟了,他叫阿忱,心肠特别好……”


    一群小弟子立刻围着他叽叽喳喳地问起谢忱的事来,唐春安眉飞色舞地跟他们讲述谢忱的种种事迹,把谢忱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药仙殿内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李长老见了这一幕,只无奈的笑了笑,权当没看见。


    这么些日子,谢忱种地的药材种子都是询问过他之后才买的,这孩子细心有耐性,做什么都认真极了,能种出那么好的药材,他并不意外。


    李长老在心中早已认可了谢忱,如果谢忱的魔修身份不再让宗门弟子难以接受,他倒很愿意收个天资聪颖的小徒弟。


    煎药房里,谢忱正配着药,忽然听到身前传来几道低低的声音。


    他回过头,便见几个小弟子靠在门边直勾勾盯着他看。


    这是干什么?


    谢忱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赶紧转了个身背对他们捣药。


    注意不到他注意不到他……


    他悄悄回头瞥了一眼,那几个小弟子竟然就这么走进来了!


    谢忱紧张地手上捣药的速度都加快几分,他害怕对方看到他红色的眼睛会露出嫌恶的眼神。


    万一因为他是魔修就不吃他的药,那可怎么办?


    “喂。”


    身后传来声音,谢忱身形猛地一僵,他转过头去,对上了小弟子们好奇的视线。


    “听说你是天庭掌管神树的神木仙子转世,真的吗?”


    谢忱:……?


    什么乱七八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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