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雨夜危机三方实力即将登上大舞台……


    天空劈下一道惊雷,夜幕被白光撕裂,但转瞬又归于寂静黑暗。


    瓦勒莉不耐烦地摘下脖子上的珍珠项链,餐厅里小提琴手不停地拉动琴弦,整个餐厅此时只剩下瓦勒莉这一桌。


    桌子对面是一位看起来非常绅士的男人,光洁的下巴,整齐的衣领,油光滑亮的头发被紧实地梳到脑后。


    这个奥古斯特亲自挑选的青年英俊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他的见闻,和他家族祖上积累的财富。


    但是在看到瓦勒莉露出的脖子上的伤疤时,他少见地结巴起来,目光刻在那道可怕的疤痕上。


    “斯科特小姐,你……”


    “哦,不好意思,”瓦勒莉此时好像非常羞耻于自己的秘密被发现了一般,用手捂住脖子,“您会介意我的疤痕吗?”


    青年目光闪烁,他在此之前都对瓦勒莉非常有好感,即使她在落座以后就非常寡言少语,目光也很少落在他身上。


    但谁会讨厌背后有奥古斯特这个出色的大伯哥呢?尤其是斯科特曾经还是老牌家族,就算没落也不可能没有财富留存。


    也许他娶了瓦勒莉之后,斯科特一半的财富都能得到,因为人们常说奥古斯特是个无情的家伙,对所有女人都不屑一顾,那么日后斯科特的财富都要冠上他的姓名。


    瓦勒莉对今晚的一切都厌烦极了,为了给奥古斯特留面子,她可是整整在此停留了四个钟头,而对面男士的嘴巴就没有停止过,里面好像装着无休止的发动装置。


    她掏出一支艳丽的口红,往自己粉色的嘴唇上仔细涂抹,梳起来的红发松下来,整个人的气质就从豪门乖女人变成了夺命罂粟花。


    “您的嘴巴已经起皮了,还是喝点水润一润吧。还有,你的头发一直散发着恶心的桐油味道,这个餐厅也跟你的品味一样低端,拉小提琴的甚至不如外面的流浪卖艺人。”她站起身。


    接着整理一下裙摆,从手边的手提包里掏出来十块金币,“这些钱我想足够今晚的餐点和你糟糕透了的演讲出场费。”


    “不要耗费彼此的时间了,还请在奥古斯特询问你的时候就说我已经赴约,但您对我非常不满意。”


    瓦勒莉笑笑,没给对方插嘴的时间,她望了望墙上的钟表,转身走向餐厅中央的小提琴手。


    “啪——”琴声戛然而止,小提琴手呆愣愣地看着瓦勒莉将他手中的小提琴夺过去,摔在地上用高跟踩了一脚,木头上瞬间多了一个洞。


    琴弓也没能幸免,被她放在膝盖上用力折断。


    瓦勒莉终于舒畅地吐出一口气,她甩甩长发,将手提包里剩下的金币全部倒出来抛给小提琴手。


    “真难听!”她冷冷地扔下这句话转身离开餐厅。


    偌大的餐厅里只留下两个同样震惊的男士张大嘴巴哑口无言,而冷酷女人已经受够了伪装踏上一辆深夜拉客的马车。


    雨声不止,瓦勒莉在马车上将裙子从侧面扯开,如金蝉脱壳一般钻出来,转瞬间她完全成了另一个模样。


    一身黑色紧身衣,牢牢包裹住傲人的身材,头发被塞进衣领之间,全身只有脸部露出来。


    马夫挥舞着鞭子在无人的街道上狂奔,他面朝前方,嘴里快速说道:“东教区通往圣殿山的道路被雨水淹没,另一条道路上的桥也已经被我们炸塌,教皇将在凌晨一点钟经过里恩监狱,只有那条路能通行。这是最好的机会,如果行动成功最好不过,即使失败你也可以跳进里恩河迅速游到下城区。”


    瓦勒莉换上一双长靴,靴子前藏着可以伸缩的刀,她将一把锐利的匕首放进靴筒中,这样可以及时抽出匕首。


    她语气淡然:“不要还没*开始就已经想着失败的结局。”


    车夫有些迟疑:“其实你这样还是有些冒险,在教皇那里你已经是一个不安分的人了,如果被怀疑……”


    瓦勒莉打断他:“奥古斯特会为我解释的,我今天只是一个乖乖听家长话来相亲的单身女性。并且圣临节的到来大家都很躁动,穷凶极恶的人不满神权的人那么多,跟我一个弱女子又有什么干系呢?”


    她拉起一块黑布,这下连姣好的面庞也遮住了,只剩下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


    瓦勒莉装备好后从车厢里钻出来,拍一拍车夫的肩膀:“将车驾去帕帕熊旅馆,会有人接应,到时候旅馆老板娘会乖乖待在旅馆里歇息的,不要太担心。”


    车夫点头,放慢车速。


    瓦勒莉此时在夜幕的掩盖下跳下马车,贴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处潜行而去。


    车夫又挥舞马鞭,沿着道路缓慢地行驶,往下城区跑去。


    ***


    车轮划破水面在监狱前停下来,秃顶的男人抱着头跑进监狱,他有些心疼皮鞋上沾的水,因为那是昂贵的小羊皮,沾水容易变形。


    雨始终没有停的意思,祝尧今天难得的没能正常下班,因为狱警们喝的如同被拍了一掌的鸭子,晕头转向。


    整个监狱里除了犯人们,还清醒着的居然只有他。


    秃顶狱长进来看到这东倒西歪的一幕也顾不上小羊皮鞋了,他拎起来总管,总管已经不省人事只会憨笑了。


    “是谁让你们上班喝酒的!”狱长大怒。


    他环顾四周发现没一个还能站起来的,崩溃地捂住了头。


    祝尧拿着拖把从水房走出来,他在拖地上的呕吐物,好在狱警们只喝了酒,他需要处理的只是水。


    狱长连忙问祝尧:“是谁拿来酒喝的你知道吗?怎么能全部醉了,这样值班怎么办!”


    祝尧摇摇头:“我来到这他们就已经喝了很多。”


    “真是糟糕!”狱长烦闷地踢开地上横着的狱警,“不过好在下着暴雨呢,不会有上级过来巡查。”


    他转动眼珠对拖地的祝尧说:“现在这么大的雨估计很难回去了,不如你在这里待久一些等雨停吧。”


    祝尧有些迟疑,可外面的确风雨肆虐,他带来的伞无法抵挡,除非他想全身湿透。


    “……好吧。”其实他也知道,狱长是希望他能留下来值班的。


    狱长满意地点头,特意去杂物间搬来一张窄窄的床摆放在中央休息区。


    “累了就在这里歇息就行,每隔一个小时巡逻一次。”


    见到祝尧在看地上的醉鬼们,他愤愤地说:“不用管他们,就让他们在冰冷的地上待着吧!”


    在这里有一扇小窗能看到外面的天空,只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雨声传进来。


    狱长少见的没有直接回到他那豪华办公室,而是倚靠在窗台下抽着卷烟,味道很浓烈,闻起来像喝了一口烈酒般呛鼻。


    祝尧从水房探出头来说:“狱长,下水道似乎堵住了。”


    狱长摆摆手,“不用在意,整个约撒尔的下水道都失去了作用。我回来的路上士兵们在不停地疏通,但还是毫无作用。”


    地面上堆积一层水,祝尧经过三区牢房时,犯人们大都睡了,甚至亚当斯伯爵还十分好眠的打起鼾。


    祝尧往赛罕的牢房里看了一眼,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为何,他的牢房比其他地方的地势要矮,似乎凭空低下去许多。


    大量的水淹没地面,甚至能淹到脚踝。


    祝尧抿嘴,打开大门,外面的风雨始终没能停下,里恩河的水面却罕见地降下去了,里恩河承担了约撒尔的排水重担,全城一半的下水管道都通向里恩河。


    按照狱长的说法,里恩河早该被雨水填满了,可此时这种情况只能说明通往里恩河的管道被堵塞。


    他撑着伞走到河边,往下看去,黑压压的水面看不出什么,好在河边有人们用来拎水和浣洗衣服的台阶,目测里恩监狱的下水管道就在这附近。


    如果雨这样一直不停,里恩监狱就会被水淹没。


    祝尧身上的衣服被淋湿,好在他准确的找到管道的位置,那里果然被一团东西堵着,塞得严严实实。


    他犹豫片刻,在有可能落水的情况下还是伸出手去。


    ***


    机械师天堂三号公馆内


    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坐在柜台后,大大的展厅内各式各样的机械构件被摆放在玻璃罩后,公馆内只幽幽点着一盏灯。


    门前铃铛响起,有人携着风雨走进来。


    “请问要点什么呢先生?”黑袍人的面庞隐藏在黑色兜帽下。


    来人也穿着从头挡到脚的黑色长袍,这是隐藏身份的最好装备。


    “情报果然没错,三号公馆总在深夜开门售卖一些市面上见不到的东西。”来人声音年轻,却带一丝沙哑,挺拔的身影靠近柜台。


    黑袍人笑了一声:“只要有钱,没有什么是买不到的,公馆为这些人服务。”


    “说得真好听啊,不过是为了利益。”那人嗤笑。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没人会对金钱无动于衷。”


    黑袍人闻到空气中除了雨水的腥味外还带着遥远地方独特的花香味道,也许这个人本身没有意识到这个味道,但那香味足够特殊。


    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啊,不知道是要买些什么才能满意。


    客人看了一眼外面:“还有人在等我,我需要一把能在三百米外将目标一击致命的武器。”


    “你的情报看起来还挺精准的。”黑袍人挑眉,“那可是这些年来不可多见的好货,上个月才被机械师制作完毕拿来售卖,我们还没对外放出消息。”


    客人虚假的笑了一声:“直接说需要多少钱吧。”


    “一万金币。”


    “……你们真不是来抢钱的吗。”客人顿了半晌,“一个小城市一年的收入也不过如此了。”


    黑袍人说:“我们只是代替机械师售卖作品,赚取一点点费用,具体定价是机械师本人。武器的价值取决于用它的人,和它的效果,如果您不满意为什么要专门来询问它呢?我们还有其他不少优秀的兵器。”


    他指指展厅里摆放的那些东西。


    “好了,不要废话了。赶紧拿出来吧。”客人有些不耐烦了。


    黑袍人立刻转身向一个上锁的房间走去,没人会拒绝半夜上门的大肥羊。


    客人站在展厅内晃荡,看那些玻璃后的作品,有枪,有刀剑,甚至还有用来给羊剃毛的小物件。


    值得注意的是,展厅内有近三分之一的作品内侧都有一个小小的字母“J”,不仔细看很容易被忽略,他猜测,这可能是制作者的名字。


    黑袍人从房间内走出来,手上并没有看起来疑似能在三百米外射击的武器。


    面对客人质疑的目光,黑袍人将手上的东西放到柜台上:“机械师以游隼命名它,游隼的飞行速度每小时395千米,快与精准是它的优点。”


    放在柜台上的东西形似弩箭,虽然没有短铳那般方便携带,但是它通体呈现出阴寒之气,是黑铁打造,使用时同样需要架在手臂上。


    “游隼……倒是个挺有意思的名字。”客人欣然一笑,准备伸手拿过来。


    但是黑袍人忽然按住他的手,客人了然:“哦,钱嘛!不会少了你的。”


    他从怀里掏出来一张支票,上面是约撒尔最大银行的徽章,悻悻地说:“本来带了不少金币,没想到你们狮子大开口。”


    黑袍人一手迅速收过支票,另一手却没有松手。


    “怎么,要驴我?”客人手上青筋暴起,目露凶光。


    黑袍人笑笑:“只是想提醒您使用事项,这是它的弹药。”他又拿出一个匣子,打开后里面发出一阵刺眼光红,光芒褪去,只有一枚静静躺在匣底的锥形水晶,红色不知名液体在水晶内流动。


    “你没在开玩笑吧,这东西可以当做弹药?”客人眼睛瞪大,他以为只需要那个载体搭配枪药就可以发出非同一般的效果。


    “当然,不然为什么你背后的大人物指名要它呢?”黑袍人合上匣子,“一击致命,只要你能命中目标,它会在人的身体里炸开,侵蚀血液,神也救不了他的性命。”


    “这是机械与炼金术的结合产物!万中无一的奇才造就!”黑袍人捧起匣子,声音狂热。


    客人却皱起眉:“那岂不是说这所谓的游隼就是一次性产物,”他瞪大眼睛,“一万金币就买这么个东西?!”


    黑袍人点头,“很值啦朋友,要知道你不买的话外面可大把人愿意出更高的价钱呢。”


    客人咬咬牙,支票已经给出去了自然收不回来,而且是雇主要求,没办法只能当这么个冤大头。


    而让人难以忽略的是,无论是游隼还是红水晶,在角落里都刻着一个小小的凹痕,“J”字母,和展厅里其它物件上的“J”字迹完全一样。


    远处街道有呼喊的声音传来,黑袍人将东西用黑布包裹,递给客人。


    他轻声说:“市政厅的人在疏通管道,不想被发现的话就沿着这条路往东边去,从那里能绕过士兵。”


    客人将东西收进怀里,“谢了,但你们是黑店也毋庸置疑。”


    黑袍人莞尔一笑:“大家都这么说。”


    那语气透露出“我们就是十分有逼格,如果你不爽可以不买,反正我们也不差你这点”的高傲劲。


    不过的确,三号公馆号称机械师的天堂,它拥有着教廷与王廷都十分羡慕的人才资源,每个出名的机械师都会在这里挂上名号。


    但是这个“J”却显得如此神秘,他从未公布过自己,更是不在人前露面,面对机械师庇护所三号公馆,他也只是以委托的形式售卖自己的作品,而非雇佣关系。


    客人推门出去,铃铛再次发出清脆声响,他冒雨踏上路边的马车,将怀里的东西递进车厢内的人。


    那双手白净,同样掩藏在黑袍之下。


    “西蒙斯,你说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啊?”


    西蒙斯扯动缰绳,驱动马匹顶着暴雨向东边驶去:“这是跟你无关的事情。”


    他叹气:“早就说了不要跟着我,很危险的,你怎么天生就是有一股冒险家的勇气。”


    亚娜扯下兜帽不服气地说:“我这是继承父母的性格!到底是什么重要的委托让你这几天那么紧张?”


    西蒙斯没回答,他的视线因眼前的雨水而模糊,只能驱使马向东边走。


    亚娜不再追问,她看向前方:“那边的桥断了,拐弯。”


    第32章 刺杀“长官,这里的下水……


    “长官,这里的下水道似乎都被堵住了。”士兵直起腰,从管道中拎起一大团不知名杂物。


    正是它们牢牢堵住泄水口,使得上城区的街道上积起淹没脚踝的水。


    市政厅厅长穿着雨衣,雨水打在雨衣上噼啪作响,他皱起眉头示意士兵赶紧扔掉。


    另一边的士兵也从下水道中钻出来,怀中同样抱着一大团堵塞物。


    “这都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有人把垃圾堆放在下水道。”厅长骂骂咧咧的拿起汽灯靠近。


    在光源照耀下,能够看到堵塞物是衣物与杂草混杂而成的,由于被污水冲刷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该死,这些衣服如果捐赠给穷人都能让他们高兴好一阵子了,偏偏扔在这里徒增烦恼。”


    厅长挥手示意把这些堵塞物全扔到一边,他高喊:“加把劲,伙计们,我们得尽快清理这些垃圾,然后就可以回去喝点小酒睡觉,等着明天教宗大人的嘉奖了!”


    道路上的积水从下水道倾泄下去,逐渐露出地面,雨还没停。


    爬进管道的士兵抱怨:“真是见鬼,下着这样大的雨偏偏每一个下水道都堵住了,怕不是有人故意恶作剧吧。”


    ***


    赛罕一直站在墙壁边盯着地面,那水已经淹到脚踝,似乎水下面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存在。


    外面小狱警蹚着水从门口路过,赛罕抬起头看了眼,小狱警的裤脚已经湿了,那些醉酒的猴子把工作全扔给了小狱警。


    他在黑暗中对上了小狱警的眼,但是他看不到他,所以赛罕可以肆无忌惮地关注他。


    但很快,小狱警就离开了。赛罕百无聊赖地踢水,牢房里的草垫飘起来,他将草垫踢远些,继续盯着地面。


    水面先是平静下来,接着荡开一圈波纹,波纹越来越大,直到激荡起水花。


    里恩监狱地势低,潮湿,每次下雨墙角都会发霉,生出青苔,但是这样的积水并不常见。


    赛罕在夜里视线良好,将地面的异动看得清清楚楚。


    里恩监狱建造的其实十分粗糙,他们执着于在表面上耗费许多苦工,高耸的岗楼和墙壁,危险的刺网,而地面只有薄薄的一层水泥,水泥风化破碎之后就只剩下裸露的泥土。


    一直若有若无被雨声遮掩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那是铲子铲动泥土的声音。


    很快,那处地方的水流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周围的积水纷纷汇集而来,打着转地往下泄露。


    一只苍白纤细的手从泥土中伸出来,顶开周围的阻碍,赛罕冷漠地倚靠在墙上看着那洞口越来越大,那手的主人的身形开始显现,直至露出一个头来。


    “大人,今晚不该出来的。”车夫斯蒂芬对着车内的教皇说。


    马的速度越来越慢,雨水穿透它长长的睫毛漫进眼里,但这匹马受过严格的训练,即使是刀子刺进它的身体里它仍能保持冷静不会惊马。


    弗吉尼亚闭着的眼睛睁开,温和地笑:“只是下雨,斯蒂芬,我们还有什么危机没有经历过吗?”


    在他还没当上教皇之前,只是家族的内斗就已经让他拥有一颗千锤百炼的强大心脏了,那些尔虞我诈,刀光剑影使得当上教皇之后的日子都变得平淡起来。


    斯蒂芬低声说:“往年这样大的雨也不会造成这种程度的积水,还有那座桥,断的太过于奇怪,市政厅每个季度都会对那些基础建设进行检修……”


    “好了,不要太过于担心,”弗吉尼亚靠在车厢上屈起腿,手指不停敲击膝盖,“有时候我们总要允许一些意外发生。”


    他的话语轻缓,但在雨声中清晰可闻。斯蒂芬呼出一口气,一只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贴着身下的木板,只要轻微扣动这块木板,枪与刀剑能被他随时拿在手上。


    汽灯在道路颠簸中不停晃动,漆黑雨幕中它能照亮的范围有限,反而暴露了自身位置,一辆孤独行驶的马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狂奔。


    斯蒂芬的眼睛有些疲劳,他刚揉了一下眼睛,身后的弗吉尼亚忽然贴上来,他笑着按住他的肩膀,头靠在他的颈侧。


    看起来像亲密的主仆在交谈,但是弗吉尼亚在说的是:“两点钟方向,那道黑影跟了我们半个小时了。”


    斯蒂芬僵直身子,背部冷汗瞬间上来,他甚至没敢侧目去看。


    “继续向前行驶,离开城区,快!”弗吉尼亚命令道。


    这时候斯蒂芬终于敢向两点钟方向看过去,但是他头侧就是耀眼的汽灯,再加上雨幕遮挡,视线很难抵达,他看不清楚教皇说的那个黑影距离他们多远,是在地面上,还是屋顶上。


    “大人!这种时候不应该离开城区,这里地形复杂,容易惊动民众,黑影跟了那么久迟迟没有下手的原因也在此,如果贸然离开,更加危险。”


    他们本来就即将驶出东区,前面即将到道路尽头,在此之后是一片荒芜的旷野,一旦离开街区,他们会失去一切掩体,马车彻底暴露在危险之下,斯蒂芬有些犹豫是否停止。


    但是弗吉尼亚直接接替了他的位置,将他手中的缰绳夺过来,又狠狠抽了马儿一鞭。


    “往前跑,前面是里恩监狱,留在这里难道要告诉所有人他们的教皇半夜受到刺杀吗?”弗吉尼亚眼神坚定,他余光中看到那个黑影也加快了脚步,在屋檐上宛如飞燕。


    暴雨打湿教皇的脸,在汽灯照耀下,这个在历任教皇中算得上年轻的面庞上也已经有了皱纹。


    斯蒂芬将枪抽出来拿在手上,在马车驶出街区之后,他直接一枪崩碎了汽灯。


    这下子,他终于能看到那个黑影了,如此清晰,因为对方咫尺之近。


    斯蒂芬瞬间开枪,弹药与其擦肩而过,那人已经跳上了马车顶部,他朝上方连开数枪,毫无作用。


    “你是谁派来的?”斯蒂芬意识到在这场战争中枪已经失去了作用,它仅限于远程作战时能发挥效力。


    于是他拎着剑一手拽住车棚,翻身上到车顶,没有光源,两道黑影在高速行驶的马车上默默对峙。


    黑影没有废话,狭窄的车顶上一道寒光乍线,是一把匕首。他明白只有解决这个棘手的车夫,才能将教皇置于死地。


    匕首对战长剑,必须要贴身才能发挥作用,斯蒂芬一剑刺去,被黑影高抬起的脚踢开,接着一个闪身靠近斯蒂芬。在意识到空剑的那一刻斯蒂芬就已经及时调整身姿,他俯下身躲开挥来的匕首,接着一脚扫向对方的脚。


    这一招实在太过迅速,黑影果然被那有力的小腿扫得向后仰倒摔下马车。就在斯蒂芬以为能解决这个不知名的刺客时,对方却拉住了车厢上的装饰,轻盈地踹破车窗,一个翻身滚进车内。


    斯蒂芬立刻意识到他犯了一个错误,手无寸铁的教皇在车辕处驾车,对方轻易让他以为获胜,而借此机会突破了他的防线。


    弗吉尼亚看着那道匕首带着凌厉的风精准地向他心脏处袭来。


    ***


    “你知道往哪边走吗?”道路边马车内传来女孩不满的询问声。


    “不知道……你在约撒尔上学呆了那么久难道不知道该怎么走?”西蒙斯反问。


    他们俩个从断桥处离开后一路向东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现如今这里房屋寥寥,看起来荒凉无人,夜深雨急,等于是彻底迷失方向了。


    亚娜简直想狠狠踹一脚她哥哥的屁股:“军校寄宿制,我梦游逛遍约撒尔的大街小巷吗?!”


    西蒙斯无奈地说:“我这不是为了躲避卫兵吗?如果被市政厅的那些家伙抓到,少不得一顿盘问。”


    “要是祝尧在就好了,那家伙总是无时无刻不在街头小巷找些招工告示,他对约撒尔太熟悉了。”亚娜望着无边黑夜叹息。


    她的不靠谱哥哥左右看了看,掏出地图也无济于事,雨夜阻碍了他们的方向。


    西蒙斯收起地图,驱动马车:“总之往前走总没错。”


    “但愿吧……”亚娜无言仰天长叹。


    后方忽然传来马儿嘶鸣的声音,撕破宁静,西蒙斯眼神一凛,跳下车站在地面。


    马蹄声非常急切,往他们的方向奔来,越来越近。


    西蒙斯眯起眼,注意到那是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下一秒,枪声响起,借助弹药发出的火光,他看见上面是三个人在缠斗,马车顶已经被锋利剑刃削掉,失去了遮风挡雨的功能。


    上面一人显然也看到了路边停靠的马车,大声喊:“平民快点离开!”


    狂奔而来的正是教皇的马车,弗吉尼亚挡住匕首,他死死盯着杀手的眼睛。


    “你的主子终于按捺不住了啊,不过竟然派你来,难道他是没有人手可用了?”弗吉尼亚微笑。


    他握住对方的手腕,狠狠一推,那把锋利淬毒的匕首钉进残缺的车厢上。


    弗吉尼亚有片刻的惊讶,那种柔软的手感,他凝目:“你是女的?”


    杀手转动手腕,将匕首抽出来,没有回头便一脚向后踹过去,将扑上来的斯蒂芬踹倒。


    在这样狭窄的作战环境下,她娇小柔软的身躯简直如鱼得水,一时间两个男人竟然完全没有办法制服她。


    她沙哑不明的声音在面罩下发出:“世人皆说教皇是个文人,这真是个不错的烟雾弹。”


    弗吉尼亚站定,气定神闲地笑:“这点其实也没说错,在当教皇之前我的确当过教授经义的老师,但是我可是姓亚马蒂斯啊……”


    他感叹,像是追忆往事:“当上教皇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手无寸铁的人早就被无数枯骨拉下坟墓了。”


    “但我此刻倒是对你十分好奇了,什么样的小姐能练出这一身武艺,又是为何一定要来刺杀我呢?”


    面对教皇的疑惑,杀手冷哼,没跟他废话,刀尖翻转,斜斜刺出,她明白今天的刺杀注定无法成功了,因为她低估了这个狡猾的教皇,但是如果能伤到他,刀锋上的毒也会令他痛不欲生。


    可这一刀也注定无法成功,一颗弹药打在匕首上,其势之大,直接将匕首弹飞出去。


    杀手狠狠转头,看向前方,那辆她没在意的马车旁边的男人一枪发出之后,竟然立刻跳上马车,驱车往前狂奔。


    这一幕不止是杀手愣住,就连弗吉尼亚和斯蒂芬也摸不着头脑了,按理说他仗义施救,只需要在原地等待被嘉奖就可以了,怎么这个英雄还跑了呢?


    第33章 精灵劫狱“灵树预言,您就是拯救我们……


    西蒙斯此刻就是无尽的懊悔,他迅速跳上马车,已经来不及顾虑后面的人如何作想。


    亚娜从车厢内扑出来不敢置信地搂住西蒙斯的脖子:“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开枪?”


    她当即要往后看去,但是西蒙斯立刻制止了她,将她甩回车厢,伸手抹脸:“别出来,不要被人发现你了。”


    虽然亚娜今晚出来是被他默许的,但他完全想不到会遇到这种事情,一切都太巧了,堵路的市政厅,塌掉的桥,遇到教皇的马车。


    是的,在枪响时炸起的火花中,他看到了那张脸,教皇的脸。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甚至比几日后的圣临节还要利于行动。他是一个雇佣兵,背后的人给了他丰厚的条件让他刺杀教皇,没道理不接。


    于是他掏出枪,准备就在这个不知名的荒野里解决掉大名鼎鼎的教皇,如此一来不仅可以嫁祸给别的刺客,还能省下来一万金币的武器,简直双赢!


    西蒙斯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骄傲。


    可他万万没想到,朝着教皇心脏射出的那一枪居然被一把匕首挡住了!那个愚蠢的刺客挥出的匕首和自己的发射轨迹完美重合。


    其实他完全有机会打出第二枪,但相比于马车上缠斗的三人来说,他的视野更加开阔。


    远处有大片光源在高速移动,向这里急速奔来,他立刻意识到教皇不可能毫无防备,这种老狐狸一样的大人物怎么可能任由自己落入狼的口中,也许今晚就是他的狩猎仪式。


    后方马车上,弗吉尼亚慢悠悠地背着手看手无寸铁的刺客:“失去武器你要怎么对付我呢?”


    刺客明白今晚的行动已经失败,她站在车辕边缘,纤细身材在雨中更显妖魅。


    她侧身时同样也看到了身后的那片光,与西蒙斯不同,她立刻判断出那正是教皇的圣骑士团,只有他们的马蹄上镶着铁,奔跑在路上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


    即使她是鸟雀也飞不出这片捕网,弗吉尼亚好心情的想。


    但他明显低估了这个刺客,即使她的行刺手段并不高明,武力也有所欠缺。


    马身上的束缚被斩断,车厢轰然倒地,被惯性带着往前扑,斯蒂芬猛地上前抱住了教皇的腰,这才没让伟大的教皇以头抢地。


    马车分裂开来,领航的马被刺客劫走,一把剑扎在马的屁股上,促使它更快地奔跑。


    那道影子站在马上越来越远,方向正是里恩监狱。


    弗吉尼亚狼狈站在积水中,身上的白色长袍早已经湿透,金色头发粘在脸侧,目光沉沉地看向那道身影,他轻声自嘲:“一个刺客怎么可能只有一把匕首呢……”


    铁甲声音响动,弗吉尼亚转过身,他的骑士长半跪,手中拄着剑,雨点打在他的铁甲上发出清脆响声。


    “请让我继续追击!”


    弗吉尼亚冷着脸无声点头:“奥古斯特,你来的很及时。”他望向骑士团的诸位骑士,他们手中的汽灯将黑夜照亮,也照耀一身银色铁甲,肃杀气息尽显。


    他让开位置:“去吧,我的战士们,今晚是个抓住老鼠尾巴的好机会。”


    圣骑士团的精英骑着马追去,市政厅的家伙们竟也气喘吁吁的跟着骑士们到达了这里。


    厅长谄媚地将自己身上的雨衣脱下来双手递给弗吉尼亚。


    “教宗大人,您的指令刚下来时我就亲自带着卫兵在城内疏通排水,听到您遇刺的消息我便马不停蹄赶来,唯恐您收到伤害呀!”


    这位市长站在风雨中反而更像教皇忠诚的骑士,无微不至到了极点,他甚至掏出打火机和烟来想为教皇点上,直到他突然意识到他们身处荒野雨夜,而不是富丽堂皇的宫殿,这才悻悻地收起来。


    弗吉尼亚根本没在意这个诚意满满的市政厅厅长,他不客气的将雨衣披到自己身上,接着拉过厅长的马,翻身上去,两腿一夹,就如同利箭般窜了出去。


    “这……”可怜的厅长瞠目结舌望着教皇不留情面的背影。


    “请见谅,教宗今晚受惊,这真是一件太糟糕的事情,你的马之后教廷会归还的。”斯蒂芬从废墟里爬起来坐在地上对厅长说。


    厅长这才注意到地上的人,连忙搀扶起来问:“无碍的无碍的,市政厅的好马非常多。您是?”


    “教宗的车夫。”


    即使是教皇的车夫也是不容小觑的,厅长深知这一点,他温热的手掌握住对方的手,诚恳地说:“请替我表达我对教宗大人最诚挚的关心,愿他圣体安康。”


    斯蒂芬疲惫点头,他目光向后,说:“请再给我一匹马好吗,厅长大人,愿神保佑你。”


    不待厅长回话,他已经牵了一匹马向教皇的方向奔去。


    厅长:“……”


    有卫兵上来问:“大人,我们还继续通下水道吗?”


    厅长气闷地将卫兵身上的雨衣扯下来自己穿上,大手一挥:“继续干伙计们!我们可是民众们忠实的服务者,神会看到我们的功劳的。”


    ***


    西蒙斯挥舞马鞭抽打那匹老马,这辆马车是他从商贩手里租的,租金十分便宜,但便宜的弊端在此刻也展现出来,它的速度很慢。


    “今天真是倒霉……”西蒙斯扶额,买武器的日子遇到大暴雨,又被卫兵逼上不知名的道路,碰巧幸运遇到任务目标还错失良机。


    “起开!”亚娜扒开他,两步跳上马身,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个苹果塞进马嘴。


    这个苹果仿佛打通了老马四肢僵硬的关节,它忽然变得健步如飞起来,拉着硕大车厢在道路上奔腾。


    亚娜回身叉腰大笑:“愚蠢的西蒙斯,只有你这种剥削者才会不给拉磨的驴粮吃!如果这样,你怎么能指望驴发挥出它的效应呢。”


    “它是一匹马。”西蒙斯说。


    “我这是种形容!我开始怀疑你到底有没有上过学了。”亚娜狐疑地说。


    不管如何,西蒙斯身为雇佣兵的运气可能不行,但耳朵是非常灵敏的,马蹄声从后方逼近,他再次将亚娜塞回车厢,拉上帘子。


    一匹马追上他的马车,是那个刺客。


    俩人开始并行,水花四溅,两双眼睛狠狠瞪视都觉得是对方坏了自己的好事。


    “蠢货!”那人呵斥。


    跌进车厢的亚娜一瞬间僵住,这个声音——太耳熟了,每晚她回到旅馆时,喝烈酒后醉醺醺的老板娘就是这种声音,沙哑不堪。


    西蒙斯嘲讽道:“像你这么直面去行刺难道就是很高明的行为了?如果不是教皇刻意在留活饵,你早就被打成筛子了。你以为全世界你最聪明?”


    瓦勒莉哑然,她终于明白那种违和了,一整晚太过于顺利了,她被仇恨蒙蔽的心从未思考过为什么教皇会完美的按照他们所规划的计划那样前进,并且圣骑士团的到来是那样迅速,计划不会成功,就像她刺出的刀刃总*是轻易被教皇抵挡。


    “你是谁?”她问。


    “混迹街头的无名小混混。”西蒙斯随口回答,他牵动马头绕过地上的石头。


    没等瓦勒莉说话,他又立刻说:“我也不关心你是谁,但是请不要跟着我,我可不是跟你一伙的,万一被追兵打成筛子我多亏。”


    见帘子掀起,西蒙斯立刻按住,他不能让亚娜在外人面前露面,他必须保证她的安全,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不过他心里的确好笑,本以为只是深夜一次普通的出行,到最后竟然到了生死逃亡的地步。


    亚娜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乖乖地缩回去,抱着重金买来的武器和匣子。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有同样的目的。”瓦勒莉对约撒尔的混混比那些枝繁叶茂的贵族还要熟悉,即使他的脸隐藏在黑袍下面她也知道这个人绝对不是什么不入流的混混。


    她的声音犹如鬼魅,忽然笑起来:“后面追着我们的是圣骑士团,被他们抓到可不止是成为筛子那么简单。”


    她驾着被剑插着屁股的好马很快就超越了马车,对着这个忽然出现的男人说:“想要活命就往里恩监狱去,那后面有一条多岔路口,通往任何地方。”


    西蒙斯不明白这个人怎么会好心提醒他,但是对方的马屁股很快就隐没在雨夜,消失在视线里,这会他意识到自己成为了圣骑士团最大的靶子。


    他扭头,果然那耀眼的汽灯已经逐渐逼近了,他可是听说过圣骑士团的恐怖,完全不想在这个时候对上他们。


    难得被幸运女神眷顾的是,里恩监狱就在前方,那个沉默着矗立的巨大建筑,只是令人疑惑的是,它本该亮着的岗亭的灯尽数熄灭,整座建筑呈现死一般的寂静。


    他如愿看到那女刺客所说的分叉口,但只是看了一眼他就明白那人果然没安好心!


    路口的密林处同样传来马蹄声,树叶不停抖动,他们被围堵了!女刺客打的算盘是让他去吸引注意与火力,好帮助她逃脱。


    就在此时,他看到了那匹屁股上不停流血的马,卧倒在监狱边的草丛里。那人一定知道生路,能逃离围堵的路绝对不止那条岔路口。


    他扛起亚娜,霍然从马车上跳下来。


    无人的马车失去控制向着岔路一路狂奔。


    ***


    潮湿阴冷的牢房内,赛罕有一下没一下的扯着身上的锁链,地面上的水全部流进那个被人为挖出来的洞里。


    他的身前站着几个身形瘦小穿着白袍的人,不,说人不够正确,他们应该是精灵才对。


    “普尔曼,不要乱跑!”一旁的精灵呼唤围着牢房不停跑动的孩子,那是她的孩子,族群里的幼子。


    听到呼唤,那稍显矮小的精灵停住脚步,依靠进母亲的怀抱。


    “你们已经跟着我一路了,我也已经拒绝了,为什么还如此锲而不舍呢?”赛罕真是对这个族群感到困惑,他们就像棘手的刺球,怎么也甩不掉。


    为首的精灵跪下:“灵树预言,您就是拯救我们精灵一族的贵人,前任族长临终前嘱咐我们一定要追随您。”


    牢房外面一片寂静,并非大家都没发现,而是所有人都吸入了一种毒素,可以使人短暂昏迷。


    狱长瘫软的倒在桌子上人事不省,那些狱警更是如同死猪,整座监狱还清醒着的只有他们。


    赛罕叹气,他坐在湿漉漉的地上,无奈地说:“就是那个已经枯萎一半的灵树,它真的不会出错吗?你们精灵是不是对那玩意太过迷信了。”


    “还有你们族长死就是因为太蠢,容易轻信别人才引来灭顶之灾。”


    现任族长脸色通红,憋屈的听着数落,完全无法反驳。


    小精灵普尔曼从母亲怀抱中伸出头来忽然说:“才不是,巴顿说灵树是世界上最精准的预言,我们曾经借助灵树躲过了许多灾难。”


    巴顿就是前任族长,为了全族人牺牲自己,他的遗体甚至不能回到故乡安息。


    赛罕冷漠地看过来:“据我所知精灵一族如今数量怕是不过百人,这是你们的灾难,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是你们要找的贵人。”


    族长满嘴苦涩,他说的没错,精灵族的灵树快要枯竭,精灵们引以为傲的掌控风的能力就要消失,而神国对他们的迫害又有卷土重来的风险,假以时日,东陆上的精灵就要消失殆尽。


    普尔曼母亲忽然举起她的孩子,美丽的脸上尽是坚毅:“只要大人能够拯救我们精灵一族,我们愿为大人做任何事,这是精灵里最有天赋的孩子,将献给大人作为诚意。”


    其他人的脸上没有惊诧,就连被举起的普尔曼也只是握紧小拳头,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


    赛罕忽然笑起来:“你们需要求助我,但又惧怕我,甚至贿赂我,是把我当作神国的那些老怪物们吗?”


    他撇过头,厌恶地说:“你们以为精灵的美貌是万能的吗?我对这种腌臜的事情没有兴趣。你们今天的举动太鲁莽了,不该来神国救我,我还有自己的事情没有完成,等我结束之后会亲自到东陆去的。”


    得到这句话的族长瞬间送了一口气,眉间的郁结散开。


    他劝慰说:“大人,您留在神国是何用意,是否有我们能帮到您的地方?”


    “没有,你们离开吧。如果神国发现你们的踪迹,巴顿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赛罕说。


    监狱之外的里恩河上


    祝尧在俯身去清理管道的时候还没能注意到河面上的水在涨,仅仅是一小会的功夫,水已经涨到了他的腰部,堵塞物被清除掉的瞬间,祝尧立刻意识到糟了。


    那些河水忽然漫过了管道,下水道此时像一个吸力无比大的漩涡在疯狂拉扯他,那些水此时也变成了助力,不停推挤他,裹挟着他涌进管道。


    他无力的手在水中挥舞,心中叫喊:哪里突然来的那么多水啊!雨终于把天泄塌了吗?


    水漫进了他的耳朵,鼻腔,随着河道中的杂物一起漂浮,他被流进了下水管道,不知道最后会飘到哪里,停下来的时候也许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祝尧昏沉间立刻意识到不能坐以待毙,他在水中挣扎,企图随便抓住些不会动的固体,让他有机会逃离这漩涡。


    就在无数次失败后,一阵水将他拍到管壁上,他的手摸到了湿润的泥土,和似乎被凿出来的凹痕。


    他的机会来了——


    祝尧手臂用力往上拽,那些水此时也成了助力,推着他往上。


    终于他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张开嘴胸腔剧烈喘动,再睁开眼时,他与一双蓝色的带着震惊的眼睛对视了……


    第34章 逃脱祝尧忽然有些……


    祝尧忽然有些尴尬,他伸出湿漉漉的手打了个招呼:“嗨……”


    这间本该只有赛罕一个人的牢房此时十分拥挤,一群他眼熟的白袍人站在四周围观着他。


    他像刚出水的傻猴子,被无情的湍流拍击出来。即将从空中摔到地上更加狼狈时,一只有力的臂膀将他捞起来,抱在怀里。


    祝尧呆滞住,赛罕他居然随随便便就挣脱了那手腕粗细的锁链,还有他力气好大,勒得他差点喘不过气。


    他按住赛罕的肩膀,以一种高于他头顶的姿态扭头向后看去。


    “那些精……人,为什么会在这——嗯?”祝尧看着空无一人的身后瞪大了眼睛。


    那些曾在戈壁滩上同行过的白袍人,刚刚还在这里水灵灵的站成一排,一转眼间竟然全部消失不见了,难道是太黑了他看错了?


    “我没有出现幻觉吧?”他求证似的看向赛罕。


    “……没有。”赛罕喉结上下滚动,湿漉漉的小狱警被他正面抱着,屁股坐在他的手臂上,湿掉的金色长发时不时扫过他的肩膀胸膛,那双温润的眼睛俯视着他。


    “他们从你出来的洞里跳进去了。”赛罕说。


    那里面满是倒灌的河水,他们是鱼吗,还有那个洞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此时,那些事情已经没那么重要了,更让祝尧震惊的是:赛罕居然非常流利的说了神国的语言?!


    “你会说话,那我之前和你说话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赛罕看着他不敢置信瞪大的眼睛,心情颇好的说:“为什么要说话,当初我在山上睡觉你踩到我也没说对不起,后来我以为你是女性,你还装哑巴骗我。”


    这种旧账被他翻出来一一数落真的十分幼稚,祝尧满头黑线,没有哪个神国人独自面对高大的达日尔族不忌惮害怕的,他那是机智的自保。


    头上的水顺着脸颊一路滑落,滴在赛罕光裸的胸膛上,是温润的湿滑的。


    “你确定要以这种方式跟我交谈吗?”


    祝尧低头,发现这会他还在赛罕的怀里,以一种非常贴近的姿态。意识到这点,他立刻挣脱,跳了下去。


    赛罕的手徒劳的挽留了一下,啧,没留住,有点遗憾。


    祝尧俯下身子到那洞口,黑黝黝的看不清,只能听到水声冲刷而过。


    “你是要逃狱吗?”他转头问。


    “当然不是,”赛罕悍然否认,“是有人想劫狱,但我抵死不从。”


    祝尧:“……”


    他来到栅栏前,往外张望,他只是一个临时狱警,没有钥匙,打不开这道铁门,他试图喊狱长,但是监狱里静悄悄的,没有声响。


    这是非常古怪的事情,要知道,监狱里总有人随时随地喊冤枉,或者难耐的哼哼,就连亚当斯伯爵的打鼾声也很震耳。


    但此时,一切犹如死寂,只有他身后的赛罕在发出声响,他回头一看,发现赛罕居然想把被他扯断的锁链接回去,徒劳地往自己脚上脖子上套。


    “已经被你弄碎了……”祝尧无言。


    赛罕也叹气:“你可得替我作证,不是我故意想弄断的。”


    祝尧明白,那锁链根本就控制不住他,这个蛮族将军一直安稳待在监狱里不是因为他出不去,而是因为他不想出去,不然以他的力气完全可以掰断栅栏,或者一拳打穿墙壁逃脱。


    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就在这时,祝尧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一阵脚步声,他以为是狱长,刚想喊叫,但是很快就察觉到不对。


    狱长是个有些丰满的胖子,他的脚步声往往沉重拖沓,而这道脚步声很轻,甚至刻意想要隐藏踪迹。


    他屏息,试图分辨出那脚步在哪个方向,可过了会又是一串稍重的脚步声出现,打破了寂静的环境。


    诡异的是,就算此时,监狱里仍然静悄悄的,就连老鼠爬动的声音都没有。


    来人似乎也感受到这股异样,脚步迟疑很多。


    祝尧转过头去看赛罕,那人居然满不在乎的窝在墙角,一副我就要在这里待到地老天荒的模样。


    看见他望过来,蓝眼睛对视,一挑眉。


    最好还是不要指望他,也许传言说的有一部分是对的,比如蛮族人武力强悍,但是智商上处于低谷。


    他被困在这个牢房里,根本没办法主动掌握局势,只能被动的等待。


    忽然一道震天响的声音出现,一阵大力袭来,祝尧艰难转过头,看到的是脸色严肃的赛罕,和他身后被炸裂开来,石块泥土四溅的墙壁,他用他宽大的身体挡住了倒塌的墙壁。


    有雨从倒塌的墙壁上飘洒过来。


    茫茫雨雾中,白色的光芒和橙红的火光交织,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火药味道。


    大雨中,肃穆的军队手持长矛站立,骑士们骑着高马站在最前方。


    士兵们移动大炮的方向,两名士兵捧着一颗炮弹装填,准备再次发射。


    奥古斯特将铁面罩掀起来,脸上满是水珠,他看向弗吉尼亚,单膝跪下。


    “教宗,为了一名刺客牺牲那么多人真的值得吗?”


    弗吉尼亚背手而立,深邃目光看向前方,笑道:“怎么不值得,与其大费周章的搜查这么大的监狱,让刺客借此机会逃走,不如直接一网打尽。”


    “但是亚当斯伯爵还在监狱内。如果他因此伤亡,王廷那边很难交代。”


    弗吉尼亚惊讶的似乎才想起来一般,低头思索了一番,抬头说:“那就找到他的尸体,送回去,说教廷承诺会厚葬他。再说了,有什么比教皇受刺更重要的事情呢?”


    奥古斯特看着嘴角带着笑意的教皇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个男人早就知道是谁派来的人,所以他用这种肆意的行径向对方回击。奥古斯特几乎可以想象到,明日的政治会议上教廷与王廷将是何等剑拔弩张的局势。


    “出发!”奥古斯特举起手臂,身后的骑士们手持短铳,跟着他一同前往那被炮击的岌岌可危的里恩监狱。


    烟尘弥漫中,这座历史悠久的里恩监狱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瓦勒莉躲过一根倒塌下来的柱子,利索的绕过地上横七竖八的狱警,目标明确的直奔水房而去。


    一开始她十分忌惮被狱警们发现,潜进来之后发现那些狱警竟然酒气冲天地醉倒在地,这令她放下心来。


    根据下城区几进宫的混混们的可靠情报,里恩监狱的下水道连通着里恩河,其中有一条废弃的管道能直通一里外的河道,她找到这条管道就能完美从包围中脱身。


    就在她掀开管道的瞬间,所有的光源灭掉,枪炮切断了里恩监狱的线路。瓦勒莉勾唇,这显然能更好帮助她逃脱。


    可还没等她跳下去,一道劲风袭来,瓦勒莉当即抬手遮挡,这才防止对方肘击到自己头部。


    “身手真是不错啊……”来人缓缓说。


    “是你!”那个架着马车的男人,他居然没按照自己说的走,瓦勒莉开始感到棘手。


    “怎么,指错路了还想着逃跑一走了之?”西蒙斯跟着她来到这就知道她有后手,这种时刻断不能让她逃脱。


    “我可没有指错路。”瓦勒莉倨傲地仰起头,“那是正确的路,只是现在那条路上的人有些多而已。”


    两人的手臂在交谈的同时也没有放弃角力,瓦勒莉发现这个男人的力气大得惊人,手臂坚硬,并且格斗经验丰富。


    但是他永远只用一只手来进攻防守,于是瓦勒莉抓住他的弱点,两只手夹击其胳膊之后一脚蹬上对方腹部,将其踹了出去。


    “你想在这里等死不要拉上我!”她恶狠狠说,接着转身就要跃下去。


    西蒙斯的左肩上扛着亚娜,在追兵的炮击下,亚娜不幸被震晕了。此时此刻,他明白只有紧紧拽住这个女人他们才能活命。


    他猛地扑上来拽住瓦勒莉的脚,又遭对方几脚踢在脸上肩上。


    瓦勒莉着急极了,她不能被奥古斯特发现,一旦被发现,他们两个都不会有好结局,骑士哥哥怎么会容忍一个行刺教皇的妹妹呢?


    “放开!”她低声呵斥。


    “你必须带上我们!”西蒙斯忍痛说。


    瓦勒莉不愿意,谁知道他是什么人,万一暴露了自己的行踪那不亚于自投罗网。


    两人又在脏污的地上扭打起来,外面的枪炮声犹如催命符,最终瓦勒莉还是妥协了,把他们带进下水道再摆脱掉就好了,不过麻烦些而已。


    “嘭——”就在她刚要出言商量时,一道巨大的房梁砸了下来,死死压住那道救命的井盖口。


    西蒙斯将险些被砸到的瓦勒莉甩到一边,俩人灰头土脸坐在黑暗中摸索着那被遮的严严实实的逃生通道,一时间无言以对。


    此时说什么也没用了,互相指责更没有意义。


    西蒙斯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沉声问:“还有别的出口吗?”


    瓦勒莉嘶哑着声音:“没。”其他地方太过狭小,人根本无法进入。


    ***


    长久的嗡鸣声后,祝尧回过神来,只感觉胸口气闷,他被赛罕死死护在身下,暴雨混杂着泥土盖在他们身上。


    有沉重的脚步声在身边响起,他立刻感到不妙,翻身将赛罕推开,手向上抓去,那是一把冰冷的长矛。


    他的手握住了尖锐的刀口,鲜血一滴滴流下来。


    持着长矛的人顿了下,祝尧甩掉脸上蒙着的灰尘终于看清楚那个人,穿着银色铁甲,冰冷的铁面罩——是他见过的骑士。


    圣骑士团的骑士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们为什么要炮击里恩监狱?这里面有那么多人!他可以想象到,多少人会无声的死在这个雨夜里。


    他的质问还没开口,那把长矛忽然抽离,接着又以极快的姿态狠刺下来,奔着要取他的性命。


    祝尧的眼睛里映射出那道矛尖,他瞳孔猛缩,接着俯身贴地,两腿借力向上踹过去,将那骑士踹得跌倒在地。


    周围有许多个脚步声,他们在暴力翻找些什么,今晚的一切都太奇怪了。


    那些精灵,还有那两道奇怪的脚步声,似乎都是造成现在这副惨状的缘由。


    祝尧现在的位置比较偏僻,发现他的只有这名骑士,为了防止他呼叫伙伴,祝尧跳上去压在他胸前,一把扯掉他的铁面罩。用手中摸到的一节断裂铁杆顶在对方盔甲下的脆弱喉咙上。


    “说!你们今晚行动的原因,还有为什么要杀掉无辜的人。”如果不是他反应迅速,早就被对方刺穿身体夺去生命了。


    被大力牢牢禁锢在地面上的骑士先是惊慌,他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身体居然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来打倒自己,接着就是对直面对方面孔的震撼,那是神派来净化自己的使者吗?


    从远处照过来的灯光隐约打在少年的脸上,雨水冲刷掉那些泥土,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孔,像水中妖艳的鬼魅,又像神精心雕刻的天使,那金色的头发更如璀璨的黄金。


    骑士不由自主开口:“有人行刺教皇藏进里恩监狱,教皇吩咐遇到人全部诛杀不留活口。”


    祝尧又惊又惧,这么恶毒的命令,那些都是神国的子民!里面关押的更多的是前段时间被大肆抓进监狱的平民,可能只是随地吐痰,小偷小摸。并且还有更加无辜的狱警们。


    他一肘下去,那看起来养尊处优的小白脸骑士立刻昏死过去。


    祝尧喘息着站起身,茫然四望,废墟残垣,还有残留的火光,被雨浇灭后发出白烟。


    赛罕的背后是血淋淋的伤口,他受到的冲击最大,许多碎石块和木屑都镶进身体里,因为他,祝尧才能完好的站在这里。


    他不能把赛罕留在这里,以那些骑士的行径会杀死他。但是外面全是那些人,他们根本逃脱不了!他一个人无法对付那么多士兵。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牢房里的那个洞口,那是唯一能用生命一搏的生机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那个洞口没被倒塌下来的墙壁遮住,下面的水声也不再那么激烈。


    他拖着赛罕一步步靠近洞口,将他硕大的身体往里面塞,塞到肩膀时,赛罕的眼皮颤动,他似乎睁开了眼,蓝色光芒一闪。


    “扑通——”一声,下方传来落水的声音。祝尧在心里祈祷,希望你能飘到安全的地方活下来。


    祝尧没有跳下去,他拽过一片残破的草席遮住那个洞口,之后折身回到废墟中搜寻。


    他得救亚当斯伯爵,他是诺尔的父亲,他不希望这个兄弟因为失去父亲而失声痛哭。至于其他人他不是圣人,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


    看到露出一条腿的亚当斯伯爵时他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被那些炮弹炸碎。而且听声音,亚当斯伯爵似乎还在睡梦中,鼾声从石块下传来。


    就在他刚想将伯爵拉出来时,一串凌乱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骑士们的怒喝声与枪击声。


    那些弹药打在墙壁上,石块四溅。


    为首的黑袍男人身上鼓鼓囊囊,问身前身形瘦削的人:“你对这里熟悉,所以到底能不能逃出去,不能我们直接正面干吧!”


    那人开口是女人声音,呛声说:“也没那么熟悉!你去干,我先走。”


    罪魁祸首来了——祝尧这样想着,但他为何莫名觉得这说话的声音如此耳熟?


    瓦勒莉和西蒙斯没能成功逃走反而被骑士们发现,只能在里恩监狱里狂奔和对方周旋,俩人这时像同一根绳上的蚱蜢,只能配合着打掩护。


    他们此时看到前方一个身穿狱警服饰的人,心中都是一阵欢喜,这不就是一个完美的挡箭牌吗!


    西蒙斯先扯过对方的肩膀,刚想武力逼迫这狱警往另一个方向跑帮他们吸引火力,谁成想居然猝不及防的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他当场呆住。


    瓦勒莉见此觉得男人果然靠不住,正打算自己来时,看到那张脸也愣了。


    俩人同时惊呼:“祝尧?”


    西蒙斯,瓦勒莉!祝尧这会听出了他们的声音,震惊于他们竟然会在这个地方遇见,接着想他们两个可是背负罪名的刺客。


    但大家明显就快要一起死掉了,因为骑士们不会留活口。


    三人明白,现在完全不是叙旧的时候,西蒙斯低声快速说道:“没时间解释了,先逃命,活下去再说。”


    祝尧立刻指向那道洞口的方向:“那个草席下面有洞口直通里恩河,可以从那里逃脱。”


    当机立断下,瓦勒莉和西蒙斯没有丝毫犹豫就选择了相信祝尧,他们一前一后就奔了过去。


    最后关头,西蒙斯回过头,发现祝尧竟然还停留在原地,而骑士们的脚步已经就快要到达了。


    他又一个箭步折回,右手拽着祝尧就往洞口奔去。


    祝尧眼睁睁看着亚当斯伯爵离自己越来越远,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火急火燎的西蒙斯推进了洞口。


    最为不幸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以倒立的姿态下去,在下落过程中他的头磕碰到了一块石头,华丽丽地晕了过去。


    眼前一黑前他想的不是亚当斯伯爵,而是他自己估计就要这么英年早逝了……


    如果有下辈子,他想变成一只鸟,专门飞在天上朝着西蒙斯的脑袋拉屎。


    第35章 雨夜尾声那遥远的暴风雨的气息重又来……


    莱西带着国王的旨意赶到的时候,这场由教皇主导的暴动已经接近尾声了,城区里的人无一不被里恩监狱这里的炮声惊醒。


    弗吉尼亚看着这个王宫侍卫长带领一队禁卫军抵达,有些惊讶似的说:“真是抱歉,居然惊动了奥兰治国王吗?”


    莱西将手放在胸前行礼:“教宗大人,虽然教廷行事王廷不方便插手,但您在城区闹出这么大动静,国王不得不关心一下。”


    “他是关心民众,还是关心我有没有死在刺客手里呢?”弗吉尼亚意味深长地问。


    “当然是,两者皆有。毕竟教宗大人您是神在人间的行使,如果受到伤害,会引起信徒们恐慌。”


    莱西向废墟一片的监狱看去,那里传来数道哀嚎声。


    他看向教皇,弗吉尼亚侧身,微笑点头示意他可以过去。


    他大跨步上前,看到骑士中领头的奥古斯特迟疑着停下脚步。


    奥古斯特同样看到了他:“许久不见。”


    莱西绷着下颌许久才说:“……奥古斯特大人。”


    两人对立,一人穿着全副武装的盔甲,一人穿着精美的宫廷服饰,这样两个格格不入的人也曾在某些深夜喝到酩酊大醉,诉说内心的不甘与困顿。


    王廷的禁卫军到来之后,骑士们再也没有理由处置监狱内的任何人。


    刺客早已消失不见,教皇失望的坐上马车离开。奥古斯特守在那个洞口等待骑士们的回音。


    得益于市政厅兢兢业业的工作成果,此时的下水道内已经归于平静,骑士们纷纷下去搜寻刺客的踪迹。


    莱西与奥古斯特并肩而立,他偏头看向奥古斯特坚硬的侧脸。


    “在王宫的职务还顺利吗?”奥古斯特先开口。


    “挺好的。”莱西低声说,“只是有时候还会怀念在骑士团的日子。”


    奥古斯特拍拍莱西的肩膀,男人们之间是不需要太多抒情的话语的,他们往往一个动作与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心里在想着什么。


    骑士们都是从小选拔培训,只有合格者才能进入骑士团,而莱西刚进入骑士团时,就跟在年龄稍长的奥古斯特手下。


    他们一同训练,一同吃饭,年龄小的莱西因为受伤哭泣的时候就是奥古斯特安慰他,训练完不成受罚没有晚饭奥古斯特会为他偷偷留下面包在深夜递到他的床铺上。


    “先生们——”


    一道微弱的呼喊声从石板下传来。


    “请不要在这种重要的时候巩固你们的兄弟情谊了,麻烦拯救一下还活着的人……”


    莱西看向呼喊处,一条小腿在坚强的小幅度挥动,那黑色皮鞋实在太过亮眼。


    “亚当斯伯爵!”莱西此行的目的还有一个,那就是务必保证亚当斯伯爵的安全,毕竟能在教廷的威压下还拼命拥护国王的权威的大臣实在是不多了。


    他懊恼自己差点忘了这么个重要人物,将亚当斯伯爵从土里挖出来时,这个一向体面的伯爵再也维持不住他的优雅,泥水混杂着从他脸上流下。


    他沮丧地说:“再也没有比一觉睡醒之后发现自己差点死掉更刺激的事情啦!”


    奥古斯特毫无诚意地说:“我很抱歉伯爵大人。”


    亚当斯摆摆手:“如果有一天能从教皇口中说出这句话就好了。”


    奥古斯特合上嘴巴,三个人不约而同想到,那一天可能遥远到永远不会到来。


    “没有监狱了,我大概就不用服刑了吧?”亚当斯伯爵捋了一把早已经塌陷的头发象征性的询问。


    “当然。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您将在今天出狱。”


    至于狱长,大概被埋在某个不知名地方,等人们将他挖出来又是很久的事了。莱西通知亚当斯伯爵的妻子将他接回家,他的儿子抱着父亲哭得不能自已。


    搜寻还在继续,莱西向奥古斯特脱帽致敬后就回到王宫复命。


    宫殿内,奥兰治国王身着睡袍,看着外面渐渐停歇的雨揉着额角问:“有探查到今晚的刺客是哪方势力吗?是异教徒还是那些号称潜伏百年的复国者?”


    “没有。”莱西跪在大理石地板上,直起身,“但是从教皇的反应来看,他认为是陛下您的手段。”


    许久,奥兰治国王才自嘲一笑说:“随他吧,他愿意这么认为至少是还把我当作对手看待,这是一件不赖的事不是吗。”


    “……”


    无声的静寂在君臣之间流淌,奥兰治国王靠着窗台看那片在风雨来临前就被侍女们遮盖保护起来的玫瑰园。


    今夜的风雨因为这些庇护被挡在外面,当清晨的太阳出来,它们依旧娇艳欲滴。


    “你去看一看路德维希吧,他今晚被雷声惊醒许多次,会想有一个人在身边陪陪他。”


    奥兰治国王俯视这个跪着的侍卫长,他最开始将他调离路德维希身边时,两个孩子抱着哭泣,不愿分离彼此。但现在,莱西已经成为王宫里最出色的侍卫长,路德维希也慢慢长大了。


    莱西抬起头,灰色的眼睛起了波澜,俯下身道:“……是。”


    国王的身影离开,莱西来到窗前看了一眼玫瑰园,便朝着路德维希的宫殿走去。


    纱幔之中,一道身影静静坐着。夜晚的风吹拂进来,带来了凉爽与侍卫长。


    “莱西,我听到大炮的声音。”


    莱西走上前几步,跪坐在床榻边:“里恩监狱发生了一点意外,已经结束了。”


    “……点一盏灯吧,我想看到点什么。”路德维希说。


    灯火燃起,照亮了莱西的脸,路德维希露出半张还有些孩子气的侧脸:“雷雨的时候,我总是想起母亲,她被狂热的信徒用矛钉死在柱子上,嘴角挂着鲜血,对我说


    ‘快跑!路德维希,去找你的父亲,他会保护你。’


    我就在那个雨夜拼命跑啊跑,终于找到了父亲去救她的时候,她已经被人杀死,尸体扔进了里恩河里……”


    莱西声音晦涩:“王后她不是异教徒。”


    “是啊,不过那个时候怎么会有人相信呢,他们抓了一群女人,甚至不知道里面有这个国家的王后,她只*是想带着嘴馋的孩子偷偷溜出去给他买一些王宫里没有的糖——那颗糖的代价真是太大了。”


    路德维希苦涩地笑笑。莱西有些难过地看着他的王子殿下,他现在已经不哭泣了,但心里面是否在悄悄流泪,或者那场暴雨始终在他的心里重复倾泄,像坏掉了关不上的留声机。


    路德维希忽然想起什么似得:“……不要再叫她王后了,现在王宫里已经有了新的王后,如果她听到会不高兴的。”


    “……是。”


    “今晚这样大的雨,玫瑰花园还好吗?”


    “侍女们把它保护的很好。”莱西低声说。


    莱西站在床边,王子殿下已经沉沉睡去,埋进枕头里的脸上满是不安与惶恐,他上前抚平他皱起的眉头。


    寂静的夜晚,他站在那许久,直到天空泛起白色。


    ***


    “唰——”


    “咳咳!”瓦勒莉拼命捶打胸口,将呛进气管的水咳出来。


    她红着眼睛看向把自己从水里拽出来的人,温和的年轻人沉默着掏出一条干净的巾子递给她。


    瓦勒莉接过来,擦了擦自己的脸和头发,她脸上的面罩早在流水中丢失,暗红色的头发也露了出来。


    此时空中还下着雨,他们一站一跪坐在河道边,这个地方距离里恩监狱不过四里地。


    “你怎么会在这里?”瓦勒莉这会的嗓子真正哑了起来,她呛进太多水,喉道鼻腔火辣辣的。


    琼斯揉了揉鼻子,将视线从地上瘫坐着的火辣女人胸前挪开。


    他有些抱怨似地说:“你出去相亲那么晚还不回来,万一相亲那小子不怀好意怎么办,我正要去找你,就来了一辆马车……”


    琼斯急匆匆顶着暴雨出门时,那辆马车擦肩而过,得益于他闻过无数香料与试剂的鼻子,即使是这样大的雨他仍旧闻到了一丝老板娘的气息。


    于是他站在屋檐下想着只要确认老板娘安全回来了就回去睡觉。


    然而从马车上的人刚迈出一条腿下来时,他就敏锐的意识到不对劲。


    虽然那件衣服是老板娘的没错,并且那个人也顶着红发极力模仿老板娘走路的姿态,但琼斯就是知道那不是老板娘。


    因为,老板娘的身材根本就不可能那么平庸!


    那条迈出来的腿不如老板娘的细长和白皙,就连胸前的衣服也稍显宽松。


    马车驶离后,他跟随假老板娘进入旅馆,在门前堵住了她,扯开遮面的帽纱,那张脸果然不是老板娘的。


    什么原因需要老板娘找一个人假装自己,伪造回到旅馆的假象,她一定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让奥古斯特安排的眼线发现她不在旅馆。


    于是琼斯根据信息找到那家餐厅,花了点钱买通沿街的乞丐。那些乞丐通常半夜也不睡觉,指望能在富人区的垃圾箱里找到饱腹的美食。


    根据极少的信息,他寻遍许多街道,直到被里恩监狱的声响吸引,再后来就是在河边看到了漂浮着的老板娘。


    瓦勒莉踉跄着站起来,向远处望了望,此时的天已经快要亮了,这里并不安全,她需要尽快回到下城区。


    “不管如何,谢谢你。”瓦勒莉喘息着说:“但是不要问太多问题,我没有耐心回答。”


    琼斯的话被堵住,他悻悻地上来搀扶差点站不稳的瓦勒莉。


    他嘟囔:“我也没说要问什么,老板娘你的防心真重!今天的天气都没有你说得话冰冷。”


    今天的瓦勒莉也和以往不一样,以前的她妩媚但总是调笑着说话,今天却有些冷漠,尤其是那双眼睛里有着让人看不懂的东西。


    为了节省时间,琼斯干脆直接背起瓦勒莉,瓦勒莉在短暂的挣扎后还是趴在了这个看起来不靠谱但实际上总是热心肠和心思细腻的男人肩上。


    她太累了,力气在争斗与水流中耗尽,眼皮也沉重地往下坠,但迷迷糊糊中总感觉忘了些东西。


    ***


    无尽的流水声在耳边回荡,还有些窸窣的杂音不停环绕。


    那些水冲刷着他的身体,祝尧在某个瞬间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母亲的身体里。


    那种被包裹被保护的温暖,从某个雪夜开始,就是他再也体会不到了的感受。


    他好像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境里那个温柔地笑着看他的女人是谁?她又为什么不笑了?


    祝尧有些恐慌,他想要她继续笑,可那些从女人黑色眼睛中涌出来的泪把他淹没了,他祈求她不要哭泣,却毫无用处。


    直到他也流出泪来,天空中忽然雷电交加,那些泪交织在一起变成了风雨,喊叫与哭泣不绝于耳,还有梦境中连雨水也浇灭不了的冲天火光,呼啸着一起吞没他。


    忽然女人消失,天地间只剩下无边黑夜和永不止息的暴风雨。


    他在黑夜中不停去挣扎,去找寻,筋疲力竭,仍拼命伸出手去,终于一双手拉住了他。


    第36章 智者“看来命运的齿轮始终围绕着每一……


    “咕噜咕噜——”


    祝尧睁开眼,一张沟壑纵横的脸映入眼帘,白色短发乱糟糟的覆盖在头顶上,看起来苍老又邋遢。


    “你醒啦?”那人佝偻着腰问他。


    祝尧这才发现自己睡在一处床榻上,一翻身甚至咯吱咯吱的响,还有他听到的咕噜声,是老人的炉子在煮东西,糊状,看起来是比黑面包还可怕的东西。


    这个不大的房间低矮潮湿,屋内的所有东西都有着悠久的历史痕迹。墙上有一个狭窄的窗子,从里往外面看是波光粼粼的河水。


    “你是?”他问。


    “这么快就不记得我啦?年轻人忘性真大。”老人笑笑,他说:“我们见过,不止一次。”


    他从旁边断了一条腿的木凳上捡起衣服披在身上,转身坐在凳子上摆弄桌子上的东西。


    那件破旧的黑袍……


    祝尧惊呼:“您是销金窟里的那位老人!”


    初来乍到的年轻人对那一枚金币的酒始终耿耿于怀,那是他少有的慷慨,也因此对老人说他是祸乱的疯癫行为念念不忘。


    不过他说不止一次,可祝尧并不记得还在哪里见过他。


    “坎特雷的酒的确好喝,也是因为那杯酒我才决定救你,不然你怕是要在冰冷的河里流干血死掉。”老人背对他说。


    祝尧站起身,头上一阵眩晕,他摸了摸脑袋,之前被石头磕到的地方被包扎起来。


    这么一回忆,他不由得觉得昨晚的一切都奇幻极了,而自己似乎又被卷进去了,他无言地捂住阵痛的头。


    “谢谢您……对了,您还有看到其他人吗?应该不止我一个人飘在河里。”他想到了瓦勒莉,西蒙斯,还有……被他第一个扔下去的赛罕,不知道他还好吗。


    “没有,只有你一个人顺着里恩河飘下来,其他的只有垃圾了,上城区总是喜欢往河里扔垃圾,因为他们知道那些垃圾都会飘到下城区,他们成心的!”


    老人说着说着开始不满地抱怨:“而我总是要被动的接受那些垃圾,哈,不过值得高兴的是我总能在垃圾里找到些好货。”


    老人高兴地将手里的东西举过头顶,那是一副金丝眼镜,镜片上已经有许多划痕了,他将眼镜戴在眼上,这样看起来倒像一个痴心学术无心打理自己的学者了。


    “果然清晰多了……”他嘀咕,又开始捣腾手上的东西。


    祝尧恍惚,他们不在河里的话,难道都已经上岸了?但愿如此。


    这会他觉得身上不适极了,衣服黏腻的粘在皮肤上,多处破碎,显然是被河里的树枝与石头刮破了,本来他还觉得老人邋遢,现在最狼狈的是他才对,甚至还隐约有一股臭味。


    还没等他开口,老人抛过来一件白袍,质地柔软,摸起来是上好的料子,对着光线看上面甚至还有着暗纹。祝尧愣住,他有那么好的衣服为什么一直穿着那件破旧的黑袍。


    “许久不穿的旧衣服,你凑合用吧,不要太挑剔。”


    等他将白袍穿上,老人的目光忽然投过来,露出一丝缅怀的意味。


    那件白袍的胸口上有一块起了毛边,祝尧猜测那位置曾经是一块刺绣,后来被针线挑去了,只剩下一点点金线的痕迹。


    祝尧整理好有些宽大的衣袖,在收拾脱下的衣服时,他脸色忽然一变,张了张嘴。


    “您有见到我身上掉下什么东西吗?”他有些惶然地问。


    “你是说这个吗?”老人两指间夹着一枚金币,上面蒙着的脏污被他仔细的擦去了,只有金黄的光泽永存。


    祝尧两步上前,慌忙把它拿过来握紧手心,小心翼翼地看老人的脸色。


    “不要紧张,亚马蒂斯家的蔷薇金币现在已经没多少人熟识了,因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现在早就见不到了,我最后一次见到它还是在数十年前,一个美貌的女人拿着它求我救命。”


    老人说:“倒是跟你这枚相差无几呢。”


    他眯起眼睛,回忆了一番。每一枚特殊金币都有它独特的编号,从不重复,而数十年前那枚金币的编号赫然和眼前这枚相同。


    “你熟知亚马蒂斯?”祝尧愣住,他上前一步,迫切地问道:“那您知道这枚金币是属于谁的吗?!”


    “看来命运的齿轮始终围绕着每一个人转动。”老人感慨地说。


    “坐下来,我们慢慢说,也许你注定要知道某些东西,因为命运已经把你的脚往那条路上引了。”他从陶罐里盛出一碗被煮的黏糊糊的粥递给祝尧。


    那条路……是什么路啊?祝尧接过那碗看起来不详的粥,它更像是炼金术士们失败的产物,只要把所有稀奇古怪的材料往里面放就能得到这些。


    “我该怎么称呼您?”祝尧问。


    “名字?那是太遥远的事,我早就忘记了。现在他们都叫我拾荒者,乞丐,捞尸人,死老头……不过曾经有人叫我智者,我用那个名头生活了很多年。”老人微笑。


    捞尸人,他就是琼斯口中里恩河下游的捞尸人——原来自己飘了那么远,没成为尸体真是一件庆幸的事。


    最终祝尧还是喝下了那碗粥,他太饿了,肚子不停鸣叫,但出乎意料的是,那碗粥竟然意外的美味。


    祝尧坐在同样缺了条腿的凳子上,与智者隔桌相望。


    智者手中拿着一只很古朴的笔,用羽毛制成,在迅速发展的今天,已经很少有人使用这种效率极低的羽毛笔了。


    桌上摊开一本厚厚的书籍,从外面红色的封面和内里泛黄的纸张来看,这跟祝尧曾经看过的那本《神国往事》如出一辙。


    “您要说的是这本书上的内容?”祝尧扒着桌子好奇的问。


    “是的,”智者点头,“这些年来我的记忆总是容易出错,我会把一些重要的事情记录在上面,这样翻阅起来会令我重新记起那些往事。”


    祝尧一言难尽地说:“这本书里的东西真的重要吗?难道教皇和国王为了情妇大打出手是什么光彩的值得回味的事?”


    智者一愣,他花白的胡子翘起,回想了半天,忽然长长地“哦——”了一声。


    “你说的是那本《神国往事》啊,那是我多年前流浪时太过贫穷,甚至连一块黑面包也买不起,为了不饿肚子才写下的那本书,里面的内容是我挑挑拣拣拼凑到一起的,真真假假的我自己都快分不清了。”


    智者一拍大腿:“但是那本书居然意外的火爆呢!看来大家都喜欢贵族们的桃色八卦。不过后来就被书里的人看到就恼羞成怒地查封了。”


    说着他好像很遗憾似得砸吧嘴。


    祝尧愕然,他一直以为是某个无聊的贵族在被得罪之后的报复之作,因为里面除了不着边际的八卦与虚无缥缈的奇闻轶事之外,对贵族生活刻画的十分传神,就好像亲身经历并为之厌倦了一样。


    他开始正视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扔到街头别人只会以为他是乞丐的老人。


    一切细节似乎都说明了他的身份并不平凡。


    羽毛笔笔尖镶着金子,随手拿出的一件上好绸缎衣服,还有他在桌前的坐姿,虽然被黑袍遮掩,依然能看出受过良好的教育,只有贵族会无时无刻地矫正礼仪,甚至追求坐姿站姿这种细节。


    他做得端正,肩膀平直,那是被刻在骨子里的潜移默化的习惯。


    并且,他说他叫智者……只有具备渊博学识与洞悉真理的人才能被尊称为智者。


    祝尧想起诺尔送给他的那本《神学导论》,里面用细腻的笔触描写关于哲学与神学的联系,那本书令祝尧受益良多。


    他激动地抓住桌子,探身上前问:“智者!您是写了《神学导论》等多本理论书籍的智者吗?!您知道您曾写过的书在店里仍然卖着很高的价钱吗。”


    那些他买不起被摆放在玻璃橱柜中的书籍居然全是眼前这个人编著的,祝尧好似被巨大的幸福感砸晕,整个人飘忽起来。


    智者挠动花白的头发,浑浊的眼睛莫名的看了一眼祝尧:“你是说那些狗屁不通的教会书籍?”


    祝尧愣住。


    他不耐烦地说:“那都是年轻时候被所谓的神蒙蔽了头脑留下的东西,我早就忘了都写过什么混蛋内容了。”


    他又嚷嚷起来:“那些该死的人真是吸血的蚂蟥,他们居然用那些书赚钱甚至不分给他的作者!要我看那些书就该被火烧成灰烬!”


    祝尧有些惊讶,他从神学导论里看得出来,智者是一个对神狂热的人,信仰就如他的生命,那些时不时对神的赞美令祝尧尴尬,但他的学术造诣却深深迷倒了他。


    而如今……


    智者咒骂了一会后,才神情温和将那本书递给祝尧:“不提糟糕的事情。让我们来看一看那些被尘埃掩盖的往事。”


    祝尧将那本书拿到手上才意识到这本书要比神国往事厚重多了,它的封面是空白的,纸上的文字是用墨水笔一点点写就,从那纤细的笔触来看,是智者手中的羽毛笔。


    上面有许多模糊不清的句子,祝尧根本看不懂。


    “那些都是一些陈年旧历,是十分混乱的故事。我们现在需要了解的在后面。”


    智者垂着眼皮将前面厚厚的写满了文字的纸张往后翻动,直到过去三分之二的厚度,一张刻画了亚马蒂斯家族徽章的纸页赫然进入视线。


    那用墨水勾勒的蔷薇与蛇占据了整整一页,精湛的画工将它的美丽与邪恶完美勾勒出来,仅仅只是看着就让人不寒而栗。


    祝尧不由自主地抚摸上去。


    第37章 神国往事教皇的上任与骑士的选择


    神历一百三十二年


    新任教皇被任命,老教皇带着他的十几个情妇滚下了政治舞台。


    那是政治势力的大洗牌,也是亚马蒂斯家族嫡系争斗的落幕,弗吉尼亚亚马蒂斯——这个始终不被看好的孩子登上了王座。


    弗吉尼亚抚摸着那象征权威与地位的三重冠,上面的金银与珠宝沉甸甸的,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他的哥哥跪在王座之下,整个空旷的大殿之内回荡着他忏悔的声音。


    “亲爱的弗吉尼亚,求您看在我们同一个母亲的面上,放过我吧。我不该妄想与你争夺教皇职位,我自愿将所有的财富都赠与你,求您放过我和我的妻子。”


    大殿之上传来弗吉尼亚恶劣的声音:“你看向地面的眼睛里是不是闪着邪恶的光芒?认为输给一个不入流的小子真是太不走运了,也许有一天我能杀死他重新夺取教皇的位置。”


    他的哥哥抬起头来僵硬地笑:“怎么可能呢?我是断没有这个心思的,你可是我的亲弟弟!”


    弗吉尼亚听到外面传来的刀戈拼杀声,手缠绕着冠冕上的垂带,忽然有些乏味地说:“赫德森,其实登上这里也没什么意思,我已经证明了我比他们更强。我父亲的十几个孩子中只有我才是最有能力接替他的,可他却老眼昏花。”


    “我提着剑走到他的寝殿时,他居然还在和他的情妇叠在一起,说不定还要给我添个弟弟妹妹。”


    赫德森站在王座后的阴影下,听到弗吉尼亚呼唤他,才缓缓从黑暗中走出来。


    他说:“您一直都比他们强。”


    弗吉尼亚笑起来:“虽然你说的是事实,但是听起来真是让人身心愉悦呢。”


    “请你把他杀了吧,我不需要随时可能爆炸的危险潜伏在我身边。”他这么说完,又笑着转向仍跪着的哥哥,“你安心的去吧哥哥,我会给你妻子一笔钱,让她去某个乡下度过一生,但是你的儿子们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未尽的言语让殿下的人目眦欲裂,他愤怒地站起来用尽一切恶毒的言语诅咒王座之上的弗吉尼亚。


    这个新任教皇坐在金子堆砌的王座上甚至闭着眼睛哼起小曲,一只手捧在脸侧,中指好心情地敲击太阳穴。


    他在等待哥哥头颅落下的声音,圣殿成为他的行刑场再好不过。


    而亚马蒂斯家的长子面对提着剑一步步从台阶上下来的赫德森简直要吓尿了裤子,他跪在地上不停渴求他放过他,但是教皇的命令怎么能被忤逆呢。


    赫德森的剑上甚至还滴落着上一个死人的鲜血,他像个厉鬼一样来向阶下人索命。


    “你赫德森就是弗吉尼亚的走狗!疯狗!他让你咬死谁你就咬死谁。你们两个可怜的卑劣的小人报团取暖,同流合污。”长子憎恶的目光先是投向赫德森,接着是弗吉尼亚。


    “你以为你杀死我事情就结束了吗?神会审判你,神会审判每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罪人!你终将死无葬身之地。”他高举双手。


    赫德森的靴子后跟上镶着铁,走在圣殿的大理石地上咔嗒作响,那索命的音节一点点逼近。


    长子委顿地伏在冰冷地地上哭泣,哀嚎。


    弗吉尼亚正襟危坐,沉默地将视线投过来。赫德森好似执意要让地上的人痛苦一般,剑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噪音。


    沉默的骑士团团长代替了死神。长子求生无望,绝望地说:“请给我的儿子们留个全尸。”


    赫德森低声说:“我会的。”


    长子惨淡地笑,眼泪干涸在脸上:“赫德森,你以为你跟着那个冰冷的恶魔会有什么好下场吗?他连自己的父兄姊妹都能惨下狠手,更是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妻儿,他座下的王座都是用尸骨堆成。如果有一天,你们二人对立,你又怎么不会成为今日的我”


    “那我希望那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也许是今天杀了太多人,赫德森难得跟即将死在自己手上的人对话。


    “呵呵。”长子摇摇头,他金色的头发披散开来,遮住亚马蒂斯家族引以自豪的漂亮脸蛋。


    他的脖子露出来,这个男人曾经的骄傲在此刻脆弱不堪,他垂着头幽幽地说:“恶魔最喜欢伪装成神明来骗取人们的同情心,会有那么一天的……”


    “我在地狱里等着。”他忽然抬起头,笑得诡异。


    赫德森沉默。


    “你们在聊些什么开心的话题?赫德森,怎么还不动手?我们还有必赴的宴会需要出席呢。”前方传来弗吉尼亚不耐烦的催促声。


    剑锋高高扬起,长子的嘴唇无力的颤动几下,长剑在空中停顿一瞬,接着头颅掉落在地上发出闷响,血液溅起一米高,犹如红色喷泉,亚马蒂斯家族那标志性的金色头发也染成了红色。


    鼓掌声迭起,弗吉尼亚拍着手掌从王座上跳下来,绕着他哥哥的尸体走了两圈。


    他虽然嘴角勾着,但眼底却没有笑意,这些天他杀死太多人了,许多都和他流着相同的血,他已经麻木了。


    “真好啊,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敢指着鼻子骂我只是母亲不喜欢的劣等货了……”弗吉尼亚缓缓说。


    他用手指蘸取地上的血液,抹在哥哥死不瞑目的眼睛上,血液在里面晕染开,犹如美丽的红色水晶。


    他返回王座,高高捧起那顶象征权力的三重冠,将它戴在头顶。


    “好了,现在让我们去宴会感谢那些帮助过我们的主教大人吧。”弗吉尼亚微笑说。


    侍女匍匐在地收拾那些摊开的血迹,新任教皇与他的骑士长从她身边走过,那轻盈的脚步声令她恐慌的手抖。


    这些天来圣殿中的每个人都夜不能寐,一睁眼到处都在流血牺牲。凄厉的叫喊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甚至午夜梦回,能看到他们的游魂在大殿上空游荡,诉说着冤屈与诅咒。


    弗吉尼亚将擦手的白巾扔到血泊中,这一举动让侍女身体猛地一震。


    弗吉尼亚似感到好笑一般对赫德森抱怨:“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喜欢杀人的疯子了,但是通往王座的路上不就是尸骨遍野的吗?就连我那荒淫无能的父亲也是杀光了所有与他争抢的人呢。”


    “相比他们,我已经很仁慈了。”他这么说。


    赫德森眼睛都没眨一下:“流血牺牲在所难免,死人永远比活人更好掌控。”


    弗吉尼亚绕过前殿厮杀的人,不顾那些尸体与刀剑,踏上豪华的马车,赫德森坐在前方为他驾车。


    “你说的总是很有道理,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不敢想象我前进的道路有多困难,也许比这困难千万倍。”弗吉尼亚感慨。


    “我的荣幸。”赫德森低声说。


    这场宴会是以庆祝新任教皇上位的名义而举办的,地点就在亚马蒂斯古堡,主教们受邀前来的时候都有些惶恐,他们担惊受怕太久了。


    当弗吉尼亚带着他的骑士长赫德森出现的时候,所有人几乎是一齐吸了口冷气。


    因为赫德森腰间佩剑上的鲜血甚至还没擦干净,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这是又有谁被处决了?


    “多谢各位在教皇选举中为我投票,实在是不胜感激。”弗吉尼亚举起酒杯发表感言。


    其他人面面相觑也纷纷举起,整个枢机团能坐在这里的不过几十人,其中一部分还是沉默的大多数,在选举中,能被念出的票数不过十几枚,上面只写了“弗吉尼亚亚马蒂斯”这一个名字。


    他们看向新教皇背后的赫德森,这个沉默的骑士团团长在选举之前深夜上门对每一个主教进行深切的慰问。令所有人想起晚上的敲门声都不寒而栗,就像死神在敲你的门。


    弗吉尼亚侃侃而谈,长桌上的灯盏在不停晃动,压抑的气氛笼罩在场的每一个人。


    终于,有主教承受不了的站出来,他崩溃地大喊:“弗吉尼亚!约撒尔已经陷入了混乱,朝圣的人们涌入这座城市以信徒的名义烧杀抢掠。而你还安稳的坐在这里喝酒笑谈,吃着昂贵的牛肉。你们亚马蒂斯家族都是喝人血的疯子!无论是谁担当教皇都只会让神国更加落败。”


    场面一瞬间寂静下来,只有那位发言的主教在抽泣,他已经头发花白,是枢机团中资历很深的主教。


    弗吉尼亚停下刀叉,面无表情地看向发言的人,人人自危。


    他却忽然笑起来:“看来这场开心的宴会就要结束了,格斯大人说的对极了,我还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他起身,其他人也不明所以地跟着起身。


    只有那位格斯主教被两个侍卫搀扶着托起,他在被拉走前,嘴唇蠕动,低声说:“你不为自己积德,难道还不为你的妻儿积德吗?”


    弗吉尼亚的眼底露出狠色,他挥袍转身离开宴会。


    有等待在外的卫兵说:“奥兰治国王在上议院对您进行弹劾,他已经下令镇压暴动了,但是需要您的纸面签令。”


    “先派卫兵和骑士团们前往协助,签令后补。”弗吉尼亚冷脸说,“我会拿到属于教皇的签令的。”


    他将冠冕与繁琐的衣袍脱下放入侍女们捧着的箱子里,换上轻便的衣服向亚马蒂斯古堡后方走去,气势汹汹的模样好似要向谁去索命。


    忽然他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身后站立不动已经落后他数步的骑士团团长。


    “赫德森,你怎么不走了?难道你要请旨去镇压暴乱吗?”


    赫德森走上前将手中的剑递给弗吉尼亚,他抬起眼,有一些悲伤地问:“您有把梅……蔷薇夫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吗?”


    弗吉尼亚垂眼看那柄剑,没有回答。


    “哈里斯夫人和她的孩子有哈里斯家族保护,没有人能对他们下手,但没有权势与地位的蔷薇夫人恰恰相反,您是否有派人去保护蔷薇夫人?”赫德森又问。


    但是弗吉尼亚始终没有回答,教皇的沉默已经让赫德森知道了答案。


    他面露悲戚:“杰罗姆说蔷薇夫人在亚马蒂斯家族受尽屈辱,我竟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您真的有好好对待她吗?”


    弗吉尼亚这才了然,他那个该死的哥哥居然在临死前说了这样的话,的确,比起咒骂与唾弃,这样的话语才能更好的戳到这个残酷的骑士团团长的软肋。


    谁让他们两个人都喜欢那个名叫梅芷的女人……而赫德森因为自身的卑微选择放弃心爱的女人。


    “赫德森……”弗吉尼亚张嘴,他想解释,却稍显苍白,“事情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赫德森单膝下跪,右手单手抚胸,向教皇行礼后站起来。


    “您有无数英勇的士兵与刀剑,他们足以保证您的安全,无论您要去往哪里。”他眼神坚毅,“所以请允许我去保护最需要保护的人,她的安危对我同样重要。”


    “只要她安全幸福,无论她属于谁我都开心,失去她,我将无法承受。”赫德森轻声说。


    弗吉尼亚没有理由拒绝赫德森的请求,他知道即使他拒绝,这个固执的男人依然会冲破阻碍前去。于是他只能沉默看着他最亲密的骑士长的离去。


    教皇被簇拥着与骑士背对背走向不同的方向。


    赫德森翻身上马,抽出直立着的长矛,像个愤怒的将军为了保护最心爱的女人要去踏上战场。


    第38章 (往事)蔷薇与剑1风已经来了,水也……


    ‘那一天,约撒尔的天空像血一样红,里恩河里流淌着尸体与鲜血,被裹挟着涌到下游,带到我的面前,那是我最忙碌的一天。’——智者


    “兄弟,抓那么多女人真的能杀死恶魔吗?”一个男人面露难色,他手中拽着一个女人的头发,女人大半个肩膀露出来,正恐慌地哭泣。


    听闻新教皇上任,神将在这一天赦免大众的罪恶,但是无恶不作的异教徒却在这一天利用神的仁慈行邪恶之事。


    他们众多信徒从其他地方来到约撒尔,为了维护神的权威,自发地拥护新教皇,抓住混迹在人群中的异教徒,将他们处以死刑。


    “嗨!伙计们,把柴火堆起来,堆高点!在上面撒上烛油,到时候火会烧得更旺更高,神就会看到我们的诚意,让我们死后升入天堂。”


    他们站在里恩河边上,不远处传来狂热的呼唤声,一桶桶烛油被泼到木柴上。


    另一个脸上长满雀斑的男人看着自己有些犹豫的兄弟,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嘿,约翰,那些恶魔最爱藏在女人身体里,她们的身体对恶魔有着非一般的吸引力。”


    说着他指着手中女人的眼睛说:“你看,她的眼睛那不是恶魔的眼睛是什么?!”


    他在街角遇到一个慌不择路的女人,那女人围着大大的袍子,被抓住时只牢牢抱紧自己,甚至没有大声呼喊。


    女人头上的帽子在拉扯中掉落,露出一张美丽的脸庞,令他不由得看痴了。


    但下一刻他就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因为他看到那女人罪恶的眼睛,是黑色的——书上说恶魔的眼睛就是黑色的,它能魅惑人心,让信徒沦为恶魔的走狗。


    约翰知道这只是借口,他们甚至说红色也是恶魔的眼睛,反正只要是稀少的罕见的瞳孔,他们总有理由为它编造故事。


    约翰看着朋友手里那女人眨动着的黑色水润的眼睛哑口无言,片刻后他说:“但是……我们总不能把所有女人都抓起来烧死。”


    他的朋友不耐烦地说:“能烧多少是多少呗,你管那么多干什么?约翰,不要告诉我你是怕了,如果这样你是上不了天堂的。”


    “……”约翰怯懦地摇摇头,“没怕。”


    “好样的!”朋友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手上甚至还有着鲜血,沾到约翰的衣服上,散发着难闻的血腥味道。


    “谁那里有火?”河边木柴堆旁边传来问询声,含着几声咒骂,“该死,这火柴怎么也点不着。”


    约翰的朋友举起手来,高声说:“我这里有打火机,从一个贵族老爷的尸体上顺来的。”


    “那可是好东西啊!这些该死的老爷们真会享福。”有人说。


    朋友将手中禁*锢着的女人扔给约翰:“看好这些女人,这可都是我们去往天堂的通行证,等把这些女人烧死我们可以去找些妓女玩一玩。”


    他向约翰暧昧地眨了眨眼,随即举着那枚打火机向河边用木柴堆起的高台骄傲地走去。


    约翰拖着两个女人愣在原地。


    他被朋友从乡下带来约撒尔时,朋友只是说带他来赚钱,因为他家里的母亲重病缠身,他又太过贫穷,于是欣然同意。


    但没想到赚的那些钱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财宝,如今还要干这些事,约翰叹口气。


    他对朋友口中说的女人都是恶魔的信徒,是异教徒的话不敢苟同,因为如果这样为什么他们不去抓妓女,不去抓手脚粗糙宽大的女人?


    那些女人明明更像恶魔,因为妓女浪荡,粗鲁的女人孔武有力。


    他们抓的这些女人更加娇小,甚至从衣服的纹理上看得出来养尊处优,是些贵族小姐夫人们。


    朋友塞过来的这个女人比起他手上的更加安静,从一开始就不曾开过口,不像其他被抓的女人那样哭喊求饶,约翰注意到,她身上那件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衣袍上面在光线下居然有密密麻麻的暗纹。


    “是上好的料子呢。”约翰情不自禁地说,他想拿过来留给他的老母亲,反正这些女人死了之后衣服也只能在火里烧掉,不如留给他。


    他伸出手,却没拽动,女人抬起头,用那双黑色眼睛狠狠看着他。


    约翰惊了下,旋即却更用力的扯,黑眼睛女人的力气很大,但是身体虚弱,没一会就只能任由他拿走遮盖的衣物。


    至此,约翰惊讶地发现,女人虽然在失去袍子后立即用力蜷缩起来,但他依然看到了一只白嫩的小小的脚丫。


    “你生了孩子?”约翰忽然有些心软,“我的妻子也为我生了一个男孩,他们在家等着我回去拿钱买些有营养的肉……”


    女人紧紧抱着怀中的幼儿,约翰甚至有些害怕她将那幼小的孩子捂死。


    “请不要……伤害他。”女人晦涩地开口,声音很好听,但是说起神国语言却不太流利。


    约翰有些为难地挠了挠脑袋,他左右张望,大家都在兴奋地忙各自的事情,他被委托看管这些女人。


    最终,他也只是放松拽住女人的手,让她有个舒服些的姿势。他只能做这么多了。


    “喂,你!过来看着这些女人。”有同伴呼唤约翰,他自己拽了一个看起来貌美的女人,不顾女人颤抖的哭泣搂着她的腰肢往一处房屋走去。


    约翰无法,只能老实过去。地上摆放着几个用来装牛羊的笼子,现如今里面全是女人,甚至还有未成年的女孩。


    他将手中的两个女人分别塞进笼子里,对那个怀抱婴儿的黑发女人说:“也许我救不了你,但是行刑的时候我可以将你的孩子藏起来,和我的儿子一起抚养。”


    女人点点头。约翰坐在笼子前看向河边,那里的火堆至今还没有燃起来,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这时候平地起风,里恩河水面上荡起波纹,那波纹越来越大。


    远处的城区弥漫起黑色的硝烟,这场政治暴动接近尾声,但是信徒们还在进行最后的狂欢。


    约翰听到他的朋友兴奋地大喊“神保佑,火点着了!”


    今天的朋友有些高兴过头了,他们一起在乡下放牛时,对方一直耷拉着脸,腰杆从来没挺直过,但今天,他的腰背再没有这么直过啦。整个人面孔涨红起来,眉毛也高高扬起。


    火焰被一阵风吹起,越燃越大。


    笼子里的女人挤作一团,奥兰治王后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她看起来小极了,眼睛里含着泪花。


    望着刚进来的黑发女人,她敏锐地看到对方怀里的孩子。


    “请放松一些,你的孩子要窒息了。”


    女人的怀抱松开,那个幼小的孩子睁着大大的黑色眼睛,宛如一个瓷娃娃小口喘息。


    “谢谢您……”女人说,可忽然之间,那孩子哇哇大哭,大颗眼泪滚落下来。女人惊慌地四望,不过好在很多女人都在哭泣,孩子尖利的哭声并不太明显。


    奥兰治王后怜惜地看着对方,看起来是个新手母亲,完全没有育儿的经验。


    “他饿了。”王后说,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根本就没有吃食,那些信徒又围绕在外面,她忽然拽了拽手边的女孩。


    女孩从口袋里拿出几颗柔软的糖和糕点,黑发女人拿过糕点咀嚼,一点点掰碎了喂给孩子。


    “你叫什么?”王后问,接着又问:“这是个男孩吗?”


    “梅芷,”女人回答,“是的,是男孩。”


    那柔软的男孩吃了之后安稳地窝在母亲怀里,睁着圆润的眼睛看着他们。


    梅芷忽然十分悲伤,落下泪来,她亲吻自己的孩子:“对不起,让你来到这个世上,却没有能力再保护你了。”


    她对婴儿说的那些话王后听不懂,但是她的悲伤令王后感同身受,她安慰说:“不要害怕,我的守卫已经去报信了,我们可以活下来的。”


    ***


    亚马蒂斯古堡之中


    哈里斯夫人快速走动,她大大的裙摆被侍女们小跑着托起,精致的妆容掩盖不住她的怒气。


    道格拉斯跟在她的身后,劝说着:“妹妹,这个时候去找弗吉尼亚不合适。”


    哈里斯夫人站定,转过头看着她的哥哥扬声说:“那要等什么时候?他眼睛里彻底没有我的时候吗?他当上了教皇,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要和我离婚?!多么荒谬!”


    道格拉斯双手搓动,有些不以为然地说:“老教皇上任的第一件事不也是毫不留情地踹掉他的妻子吗,他们可是父子,亚马蒂斯的血脉就是那么如出一辙。”


    “那是因为父亲的妻子人老色衰,而且他有许多个情妇。”哈里斯夫人眼睛怒张,“而我还年轻貌美!”


    道格拉斯看了看妹妹被脂粉覆盖的脸,没说话。


    忽然哈里斯夫人靠近哥哥,低声问:“我让你去把弗吉尼亚的情妇从蔷薇园里赶出去你做到了吗?”


    “放心吧妹妹!”道格拉斯拍拍胸膛,同样低声说:“我命令人把她赶得远远的,然后在偏僻的地方杀死她。”


    “居然叫什么蔷薇夫人,可笑的名字,不知道她用什么手段魅惑了弗吉尼亚!”


    “不是说弗吉尼亚已经很久没有去见过她了吗?她又怎么能威胁到你的地位。”道格拉斯不解地挠脑袋。


    哈里斯夫人听此更加怒火中烧:“可是弗吉尼亚晚上总在呼喊她的名字,我拥有一个同床异梦的男人,多么可笑。”


    “你冷静!”道格拉斯说:“待会见到新教皇千万不要表现的像个妒妇,不要惹怒他。”


    哈里斯夫人平复心情,放慢脚步向弗吉尼亚在的地方走去。


    老教皇为了躲避他的儿子,躲进了他老父亲的城堡中,也就是弗吉尼亚的祖父——克里曼斯亚马蒂斯。


    弗吉尼亚拎着剑进去的时候,他的父亲还在向克里曼斯哭诉自己的儿子是如何如何恐吓自己的。


    出乎意料的是,克里曼斯居然比老教皇还要年轻,如果不是儿子还伏在他的肩头上哭泣的话,任谁也看不出他们是父子,因为老教皇纵欲多年,皮肤松弛,精力衰弱。


    但是直到克里曼斯开口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他苍老的声音让他的年龄显现出来。


    “弗吉尼亚,不能对你的父亲无礼。”他说。


    弗吉尼亚神色沉重,阴郁地看着那两个人,老教皇要被自己儿子的眼神吓得钻到地下去了,克里曼斯只是淡然地与他对视。


    “当啷——”剑被抛下,“当然,他可是我的父亲啊……”弗吉尼亚轻声说。


    “但是我需要教皇的权杖,没有它我暂时无法行使所有的权利。”


    老教皇瑟缩着往后退,酒色掏空了他,他的腿脚都有些绵软无力。权杖被他拿去给一个情妇赏玩了,这令他没有脸面说出口。


    弗吉尼亚看到他那个样子就已经明白了,他嗤笑一声,几步走过来钳住老教皇的手,利落地从腰间掏出匕首斩下他的中指。


    “没有权杖,您的印章戒指也能勉强一用,等我的戒指制作完毕,我再归还于您。”弗吉尼亚拿着那根断指对他的父亲温和地说。


    鲜血四溅,老教皇短促地叫了一声,居然疼晕了过去,克里曼斯狠狠地闭了下眼。


    “祖父,亚马蒂斯被您掌控的太久了,您是不是能够退位让贤了?”弗吉尼亚看向克里曼斯。


    “你以为你已经长大了,翅膀硬了,成为教皇就能为所欲为了?”克里曼斯祖父坐在高凳上,那张脸居然与弗吉尼亚相差无几。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当上教皇的吗?”他问。


    弗吉尼亚握紧拳头,扭过头去。他当然不会忘记,在所有继承者中他并不占据绝对优势,于是克里曼斯找上了他,许给他承诺,而他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克里曼斯活得太久,他的权势与爪牙远超想象。


    “与精灵相比,那个东陆的女人仅仅只是鲜血就能令我的外表变得年轻,如果我能吞掉她的心脏,也许就能从内而外都活得新生!”克里曼斯眼神散发出狂热的光芒。


    弗吉尼亚狠狠闭眼,多么可笑,一个活了百年的老怪物还想再永久地活下去。那一盏盏用银杯盛放着的鲜红的血液居然令他生出这样的野心。


    这一切都源于梅芷曾在人前用鲜血为弗吉尼亚治疗伤口,喝下她的血,伤口居然在短短一个小时内重新生长粘合。


    “你不是想要亚马蒂斯吗?其实得到亚马蒂斯和统治神国又算得了什么,真正神秘的地方在天国,还记得传教士们曾经为了传教到达其他地方吗。”


    克里曼斯循循善诱:“他们接触了世界的秘密,回来后有些成了疯子,有些说看到了真正的神迹,你想知道那些神迹是什么吗?你只甘心当一个小小的教皇吗?”


    克里曼斯就是曾经的传教士们之一,可他这么多年从未提起过这事,他活得太久了,没人知道他心里到底埋藏着什么秘密。


    “但是……我得到消息,她已经逃走了。”弗吉尼亚无力地说。


    克里曼斯的脸色猛地变了,他跨过地上晕倒的儿子,来到弗吉尼亚面前:“你不是应该控制住她的吗?”


    “我今天太着急疏忽了很多事。”弗吉尼亚说。


    “无论如何,你必须把她找回来!不然,你这辈子都别想得到真正的亚马蒂斯家族。”克里曼斯冷着脸说。


    “……是。”弗吉尼亚若无其事地看向大厅中楼梯的方向,楼梯之还有一扇神秘的门,通往地下,克里曼斯时常一个人拿着烛台下去,不让任何人跟着。


    也许那里就有秘密的一部分。


    至于克里曼斯想要的心脏,他这辈子都不会得到的,谁会允许一个时刻威胁自己的人永远活在自己的头顶上呢?弗吉尼亚微不可见地笑笑。


    就在他拿着印章要离开时,侍人忽然传报:“哈里斯夫人来了,要求见教宗大人。”


    没等弗吉尼亚回话,克里曼斯先说:“我已经知道你要和哈里斯离婚,但是你们共同的孩子需要抚养,他们不能没有母亲,所以还是让她留在亚马蒂斯养育孩子吧。”


    弗吉尼亚挥袖离去。


    走廊上等待的道格拉斯忽然走过来附在妹妹耳边,神色有些焦急地说:“那个蔷薇夫人居然生了孩子!并且我派的人跟丢了他们。”


    哈里斯夫人如遭雷劈,她精致的指甲因用力而裂开:“她居然怀了孩子!你不是跟我保证万无一失吗?不行,必须要把他们一起杀死……”


    就在这时,弗吉尼亚阴沉着脸从室内走出,哈里斯夫人暗地里给哥哥递了个狠厉的眼色就立马笑着迎接上去。


    道格拉斯闪身离开。


    ***


    约撒尔内到处暴乱,里恩河这一处女人的地狱在其中居然不那么显眼。


    一把用来开垦土地的铲子狠狠敲在女人头上,“啊——”凄厉的喊叫从女人嘴中喊出来。


    鲜血顺着她的额头流到地上,有人把她拖到火堆前,狠狠推进去,她晕倒在里面片刻就没了声息。


    笼子里的女人们喉咙里发出惊惧的声音,奥兰治王后此刻怎么也淡定不下来了,报信的人始终没有回音传来,是不是被疯狂的信徒用石头敲击而死?


    她们很快就要被架上行刑场了。


    她怀中的女孩抬起头问:“妈妈,我们是不是就要死啦?”这声音虽然稚嫩,却仍能听出是个男孩的声音。


    王后搂住儿子的头,亲吻他的头顶:“不会,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


    她开始后悔将儿子伪装成女孩带出来,如果他们好好待在王宫就好了,如果今天没有发生暴乱就好了,一切都是那么突然……


    这时她发现,一旁叫梅芷的女人忽然失去了恐慌与不安,她在地上轻轻用手掌抚动尘土,而她怀里的孩子正静静看着,这个孩子除了一开始因为饥饿哭泣外就再也没发出声音了,安静得诡异。


    “我们不会死,”她忽然嘴角勾起笑容,她说:“我们不会死,风已经来了,水也要到来,火被熄灭。”


    王后愣住,她看见她的手掌摊开在半空中,细小的尘埃在她掌心跳动。


    梅芷的脸上是坚毅,这个新手母亲在这一刻身上的光辉突然绽放开来,那种气息令人安定。


    “路德维希,”王后轻呼她的儿子。


    那个叫路德维希的男孩扯掉裙子上用来装饰的宝石胸针,将它递到男孩的小手前。


    他们看到,孱弱的幼儿握住了那沉甸甸的宝石胸针,有力的举起来。


    “是个强壮的孩子呢!”王后笑起来,问:“他有名字了吗?”


    “没有,”梅芷摇头,“等我们能够脱离危险,到达安全的地方后再给予他名字。”


    傍晚的天空晚霞如血一般红,不停有人死去,硕大的十字架挺立在河岸边,木头被血浸染。


    王后又问:“孩子的父亲是谁?”


    她想这个温润的女人这么美貌,身上穿着的衣裙价值不菲,她的丈夫也许是某个贵族,她曾经见过。


    梅芷茫然地想了会,才说出一个名字:“……弗吉尼亚。”她曾经的爱人,但是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不确定他还能不能担任她孩子的父亲。


    新任教皇!这场暴动的始作俑者。


    王后一惊,她知道教廷的选举结果,但更令她诧异的是这个女人并不是她见过的哈里斯夫人,她突然想起来一个人。


    “你是……他的情人蔷薇夫人?!”据说弗吉尼亚建造了一座蔷薇园用来安置他的美丽情人,可后来,他又对这个所谓的蔷薇夫人十分冷淡。


    梅芷偏过头去,眼睛看向远处的火堆,人在里面挣扎爬行,又再次被无情的男人用木棍捣回火焰中。


    原来他们信奉神就可以这么肆无忌惮,把活生生的人推进火坑。


    那个男人也是这样。他们相识那么久,最后相爱,只因为她没有家族,权力,就成了所谓的情人。今早被闯进来的打手惊醒,带着孩子逃跑的时候她还在想着,赶紧到那个男人的怀抱里去,他说过保护她。


    可现在坐在这里,她又想到,这么长时间以来,除了每晚有侍女过来抽一盏血,他就没有任何的话带过来了。他真的能保护她吗?


    “也许吧,不过就要不是了……”不论是他不再要她,还是她自己准备离开,她都深深的厌倦了这样的生活,那种无力的,不能自己掌握的感受将她的期盼彻底击碎。


    梅芷将脸埋进孩子的胸膛之中,她长长的黑色卷发像海草包裹住自己和孩子,她想要从中汲取力量。


    她祈求:“让我回到原本的生活里去吧,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请让我离开。”


    “该死的,见鬼!这天气阴的就像黑夜。”不远处络腮胡男人大喊。


    短短一瞬间,风云大作,灰暗的乌云代替了火红的晚霞席卷这片大地,黑压压呈倾倒之势,白色的闪电在滚动的云层中酝酿。使得这人间就像无尽地狱,不过此时的约撒尔早就与地狱相差无几了。


    “暴雨就要来了!”有人说,“快把这些邪恶的女人都推到火里烧死。”


    笼子里的女人都被推出来,瘫倒在地的也被拖拽着往火里送去。更为讽刺的是,此时的人群里还有人握住胸前的十字架,哭泣祈求神保佑。


    梅芷莞尔,她白色缥缈的衣裙在风中吹起,美丽的脸庞上一点害怕的神色都没有,坦然的像走在自己家中的客厅。


    王后痴痴地看着,她这会明白,救兵不会及时来到了,她们只有自己能够依靠。


    叫约翰的男人走过来想抱走梅芷怀中的孩子,但是被梅芷坚定的拒绝了。


    约翰不解地问:“你要带着孩子去死吗?”


    “不,我不会把孩子交到真正的恶魔手里。”梅芷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着王后往火堆走去。


    约翰沉默的塌下肩膀,脸上是迷茫。他虽然没有亲手杀死那些人,但他依然是刽子手。


    “一会水就要降落,会熄灭火焰,那些人将会拿起刀剑处决剩下的人。”梅芷在人群中低声对王后说,“你一定要站在我的身边跟紧我,我会带着你冲破身后的阻碍跳进里恩河中。”


    “那将是我们生的希望。”


    王后紧张的吞咽,她的左手牵着儿子,右手被蔷薇夫人紧拽着,仓惶地点头,她此时没有别的人可以相信,只能选择看起来比她还柔弱的女人。


    有什么东西砸在身上,她抬头看去,果然如梅芷所说,雨倾泄而下,浇在火堆上滋啦作响,转瞬间火焰就被熄灭,冒出阵阵白烟,上面焦黑的尸骨展露出来。


    “该死!”面容丑陋的男人抹了一把脸,将雨水甩下去。


    他举起手中的刀,对周围的人说:“无法火刑,那么我们就用刀送她们上路,她们这些恶魔将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洁净。”


    就在刀锋落下的刹那,王后看到一道白影迅猛地抢过一个瘦弱男子手中的长剑,接着挥剑刺死了她身前挥刀的人。


    旋即她转身,抱紧怀中的孩子,一脚踹开身后的男人将他踢进里恩河中,高举着剑说:“女士们,不要再等待死亡和神的救赎,请把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哭泣的女人在煽动下终于生出反抗的力量,即使微弱仍然有力!许多人被猝不及防的意外弄得手忙脚乱。


    但只是片刻,男人又以压倒性的力量占据上风,鲜血和喊叫不绝于耳。


    王后眼中含泪,她撕掉身上碍事的裙摆,将路德维希送上河岸边的台子上,捡起掉落在地的武器帮助蔷薇夫人抵抗。


    因为她发现梅芷虽然挥剑很利落,但是力量却很弱,她选择弱小的男人下手就是这个原因,高大男人的剑砍下来会让她频频后退。


    “你还好吗?”她大声问。


    “我曾经也是用剑的好手,男人也会被我打哭。”梅芷勉力一笑,她侧身躲过拳头。


    “趁现在快上去!”她大喊,王后立刻扔下武器,两个人奋力跑向河边。


    然而梅芷却脸色苍白,她的力气快要耗尽了,那些被抽出身体的血,和生过孩子没有恢复的虚弱压倒了她。


    “来!”王后拉住她的手臂,将她往台子上送去。


    最后关键时刻,梅芷将手中的剑直直抛出去,刺死一个过来抓她们的男人。


    两人抱着各自的孩子往河里跳下去时脸上都露出了生的喜悦和片刻的轻松。


    但是下一瞬,王后的笑容就凝固在脸上——她转头看去,一只强壮的手臂抓住了她腰间的带子,没有哪一刻王后希望宫廷里做的衣服质量不要那么好,那带子坚韧无比,一点点磨掉了她的希望。


    梅芷脸上带着惊恐和不忍随着河水飘走。


    暴雨拼命的下,王后的心脏剧烈跳动,她将手中的路德维希抛向远处。


    泪水混杂着雨水,她大喊:“快跑!上岸去找你的父亲!……”


    她被无情的手拉了回去,河岸边上有用来宰杀牛羊悬挂滴血的木柱子,她被一把长矛钉在上面,雨水冲刷她的脸,身体,和涌出来的血,流淌到地面上。


    年幼的儿子看到母亲的嘴巴无力的颤动几下,生息渐渐流失。


    路德维希会游泳,潜水,他哭泣着高喊“母亲”,此刻更想回到母亲的怀抱中,可他知道,他不能,他要游,游上岸,跑到父亲的身边……


    暴雨敲打在河面上,天色昏暗,梅芷不知道她要飘向哪里。从她身边流淌而过的还有无数残肢,河里殷红。


    她的手臂没有力气,鼻腔被河水反复淹没,没有办法调整身子,因为她要保证孩子不能落入水中,她两手托举起孩子,两个人在河水中无声漂流。


    更重要的是,她要时不时确认孩子是否还有呼吸,因为他出生的时间太短,太幼小,甚至不哭喊。


    每当那个时候,这个孩子看到母亲的脸就会微笑起来,两只手臂挥舞着去触碰母亲的脸颊,好像要拂去她脸上的雨水和泪水。


    “那个孩子是我,对吗?”祝尧忽然问,他泪流满面。


    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忽然像潮水般要涌进他的脑袋里面,他想着脑海里那模糊不清的脸庞,无尽的悲伤让他的心脏不停抽搐。


    智者停顿下来,平静的眼神看过来:“……是的。我在下游看到一个孩子漂浮在水面上,想用钩子把他钩过来,却勾到了一双僵硬的手臂,我把你们带了上来。”


    “庆幸的是,还有呼吸。”智者耸耸肩。


    “故事远远没有结束,你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第39章 (往事)蔷薇与剑2她只是想让我们活……


    河边狂欢的人们被随后到来的卫兵杀死,人们说有见过一个黑发黑瞳的女人,但不知道是被烧死了还是逃跑了。


    赫德森摘下盔甲,跪在暴雨中低垂着头,雨水从他的脸上流下来,他手中的头盔往下滴血。


    ***


    “请把你的孩子看照好,他已经哭闹一个小时了。”此时的智者还没有那么邋遢,他穿着灰色的袍子,站在昏黄的烛光下,下巴上一把白色的胡子显得温馨又可靠。


    他对着床榻上刚醒来的女人说,手中却制作了一个小小的可以用来让婴儿吃东西的简易喂食器,就连一边的炉子上也煮着牛奶。


    这是个看起来破旧的小屋,暴雨冲击着屋顶,有种随时要房倒屋塌的窘迫感。


    梅芷从床上坐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到孩子身边,发现他此时躺在一个崭新的婴儿摇篮里面,身上披着柔软的绸布。


    “……谢谢您。”她此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像失去语言,许久才道谢。


    那孩子看到母亲又高兴的笑起来,手脚舞动。


    “很健康,你把他保护的很好。”智者将喂食器塞到孩子嘴里,往里面倒他冷却后的热牛奶。


    梅芷一直僵立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谢谢您救了我们,还帮助这么多……我一直害怕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确实不合格!怎么能带着孩子独自出门,还掉到河里呢。”智者有些抱怨。


    “……”梅芷跪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庞,她潮湿的头发脆弱的贴在肩头,然后像是终于得到了倾诉的机会一般,把经历的事情说了出来。


    智者沉默许久。


    他忽然说:“我不能收留你们,跟亚马蒂斯家族扯上关系就永无宁日了,他们家都是疯子。”


    他这么说着,手中的动作却没停,依然温柔地托起婴儿的后颈让他能够吸食到牛奶。婴儿黑色的稚嫩的眼睛倒映出他柔和的脸。


    梅芷惊慌地仰起脸:“求求您短暂的收留我们吧,外面的风雨实在太大了,我已经无处可去,您放心,等雨停了我们就离开!”


    她翻遍身上,从腰间拿出一捧金币和银币,膝行着双手奉给智者:“这是我仅有的财产,但等到以后,有机会我一定报答您……”


    智者视线扫过没收,忽然他目光一顿,从其中拿出一枚看起来要更大一些的金币。


    “亚马蒂斯家的蔷薇与蛇?”那枚金币上刻着的正是纠缠的蔷薇花和蛇。


    梅芷顿住,她不知何时把这枚金币也带来了。


    她低声说:“弗吉尼亚曾经送给我的。”


    “……那看起来他还没你说的那么无情啊。”智者迎着光观察那枚金币,上面的编号一览无遗。


    梅芷无声的笑了笑,一枚金币而已,也许对他们是有用的,但是对于自己来说却一无是处,甚至用它去买面包都不会有人愿意收取。


    “如果您感兴趣的话,就留着吧。”她说,反正她留着也没什么用。


    “不,”智者断然拒绝,“跟亚马蒂斯沾上的东西我一点也不想碰,他们就像下水道里的死老鼠,臭气熏天又难以处理!”


    梅芷因为他的形容终于展露笑颜,她现在十分认同这样的话语,再也没有比亲身经历过更能验证真相了。


    智者看着摇篮里的孩子,那双清澈的眼瞳还没沾染俗世的纷扰。


    “这孩子的未来,注定不会是一帆风顺,我能感受到他身上不安宁的气息。”智者叹息。


    “只要活着就好了……”梅芷呼出一口气,“不过我已经打算带着他回到故乡,在那里他也许就能无忧无虑的成长。”


    “等雨停下吧,天像漏了个窟窿,总下个没完了。”智者说,“我知道一条路能更好的通向城外。”


    梅芷感激的点头。


    然而那场暴雨始终在下,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像是为了洗刷约撒尔这座城市的恶。


    智者白天在河里捞尸体和垃圾,梅芷就在屋子里用他捡来的东西给孩子织衣服。不过令梅芷不明白的是,智者明明有非常卓越的才能,却宁愿住在矮小破旧的屋子里和尸体打交道,而智者始终没有讲述过自己。


    直到第三天晚上,雨水涨满了里恩河,智者带来不幸的消息,有人在下城区秘密寻找一个黑发黑瞳的女人。


    梅芷明白,她不能再等雨停了,必须尽早离开。


    智者问她:“真的对约撒尔再没有一丝留恋了吗?”


    她坚定地说:“本来我来到这片土地上就是个错误,这个错误是时候修正了。”


    那个深夜,她披上雨衣,怀里被布缠绕着的孩子沉沉睡去,智者带着她绕过城墙,进入一片茂密的丛林。


    “穿过这片丛林,一直往西边走,那里人烟稀少有安全的路通往其他地方。”智者说。


    “谢谢您,愿伟大的巫族之灵保佑您。”梅芷将手放在额头上为智者祈福。


    “我知道你是不属于南陆的人。”智者眼睛深沉,“外面还有更大的世界,我涉足过的有限,但我依然希望你能够回到你的故乡。”


    “我会的,在您身边是我难得安宁的时日,再见。”梅芷顶着雨踏上未知的路程。


    ***


    “她在那里,快抓住她,不能再让她跑了!”


    追兵在后面大喊,梅芷憋着胸腔里的气拼命往前跑。她有些迷失方向,于是越走越慢,但大致方向应该是对的,因为周围渐渐多了不属于约撒尔的植物。


    但是最终还是不幸的被追查的人发现了。


    她只能拼命逃跑,雨虽然停了,可她的身体已经失温,麻木的双腿像僵硬的机械一般摆动。


    不过好在在这片丛林中她身体娇小,能躲藏的地方很多。


    怀中孩子的脸颊凹陷下去,他似乎也知道母亲在带着他逃亡,一路上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只默默趴在母亲颠簸的怀抱里。


    梅芷亲吻他的脸,给他喂食所剩不多的乳汁。


    “相信妈妈,一定能带你走出去。等我们回到故乡,大家都会喜欢我们,没有人厌弃我们,因为他们都是善良的好人,只有妈妈太任性走错了路。”


    她此时已经苍白得不成人样,完全凭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在支撑,一旦支撑着她的信念倒塌,她就会跌倒在地再也无法起来。


    一次又一次的奔逃,梅芷都在忍不住想:她到底是有多大的魅力值得他们这么坚持不懈,就让她安静的离开不好吗?她明明已经什么都不要了,只是想带着孩子活着,然后回家,再也不出去。


    不止是一支队伍在找她,梅芷敏锐的察觉到。


    有一伙队伍在追她时亲眼看到她掉进断崖后就不再执着了,她当时趴在岩壁缝隙里听到:


    “就和大人说她已经被我们杀*死了呗,反正这么高的地方她摔下去一定活不了。这几天可累死兄弟们了,大人却一点赏金也不给。”


    其他人附和着走开,直到许久确认安全后,梅芷才出来,她呼出一口气。


    但是后来又有一支队伍,明显更加执着,纪律严明,搜索也更加仔细。


    她知道是谁派来的了,那个男人的风格一向如此。


    而这次她难以逃脱,因为她在的地方空旷,是一片正在施工的场所——神国计划将火车建设通往每一处城镇,这里是其中一段铁路,正在铺设轨道。


    夜晚的月光下,只有零星的几个车厢摆放在地面上。


    她只能躲在车厢里等待,祈祷。可是没有作用,脚步声越来越近,镶铁的靴子踩在铁道的石头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这一次,她流出软弱的泪水,如果是最开始的状态最好的时候,她还能跟这些人搏斗一番,甚至又五分把握能赢,但长期被当作血袋的她身体早就落败下去,身边还有个弱小的孩子,她唯一的软肋。


    “就这样死了,其实也挺好吧。至少还是看到了离家乡更近的月亮。”她这样想。


    她更想跳起来喊,就说:“你们就杀死我吧,姑奶奶我几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是我再也不会眼瞎来到你们这狗屁神国,当什么该死的蔷薇夫人,地下情人!让弗吉尼亚去死吧!”


    可她连这个力气都没有了,没有进食的她已经说不出话了。


    可时间过去许久,那些人始终没有更靠近,甚至连声音都没有,月光下,只有她在喘着粗气。


    她探出头去,白色的地面上躺着红色的尸体——


    一个高大的男人坐在石头上擦拭手中的刀,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年轻英俊的面孔宛如她见过的以黄金比例雕刻出来的石膏雕像。


    “你怀中的孩子要被你压死了。”男人蓝色的眼睛看过来,声音低沉。


    梅芷迟钝地低下头看去,她儿子被她压在身体与车厢之间,细小的脖子承受了不该有的压力。


    她慌忙撤开身子,只见孩子鼻腔扇动,猛地吸了一口气。


    “你杀死了他们?谢谢你的帮助。”梅芷艰难地从车厢中爬出来,披散着黑色长发,像月光下的可怕女鬼。


    “……不客气,路过看到太多男人想要对一个女性下手,面对这种行为而不去营救的话实在不是一个有良心的人应该做的事情。”


    男人说了长长一串其实梅芷都没太听清,她头晕眼花,只看到男人腰间挂着的水囊。


    “……”那人站起身,走过来将水囊递给她,“不知道你惹了什么人被这么多人追杀。”


    “壮汉这种时候就不要再问这些话了,”梅芷大口吞咽水,摆摆手,“你要是有食物的话麻烦也给我一点,我已经三天没吃过饭了。”


    也许是回到故乡的希望更大了,她难得的回复到了以前的个性,心情也轻盈起来。


    对方无言地又从怀里掏出来几张粗糙的饼递过来。梅芷谢谢来不及说出口,手已经将饼塞进嘴里了。


    她怀中的孩子因此而跌落下来,被男人手疾眼快一把捞起,看着孩子不停蠕动的干涩嘴巴,他拿起水囊一点点喂进去,那干裂的嘴唇终于恢复水润。


    “壮汉你叫什么?”梅芷终于有空问,她看着僵硬抱着孩子的年轻男人有些想笑。


    “赛罕。”男人说。


    “哦。”


    “你要到哪里去?”赛罕将孩子塞回到他母亲怀里,孩子的手掌抱着他的手指无意识的抓握了几下。


    “……”梅芷沉默了会,最后还是选择将自己的目的地告诉这个看起来不是太好脾气的善良男人,“东陆。”


    “那还很远。”赛罕说,“可惜我要到约撒尔去,不然还能和你们同行。”


    他再看一眼那孩子,对方也在看他,黑色的眼睛不停眨动,嘴角冒出一串泡泡。


    “是的,但我能走到,无论多远。”梅芷握了握拳头,接着她感慨说,“约撒尔可真不是个好地方,你去那做什么?”


    “的确。”赛罕认同的点头,“但我有想要知道的事情,关于我的母亲的一些事。”


    梅芷也点头,那的确是挺重要的。


    “时候不早了,不然你在这里睡一会?我帮你看着,等到天亮起来再赶路。”赛罕看出来这个女人已经太久没有休息了,整个人非常的疲惫。


    “谢谢……”也许是难得松懈下来,梅芷不一会就窝在地上睡过去了。


    对于赛罕这个救了他们的男人,她十分放心,因为大不了就死嘛,能多活一会还能睡一觉已经很赚了……


    她怀里的孩子却已经会爬了,从无所觉的母亲怀里爬出来往其他地方探索。


    为了不让孩子母亲在醒来后因为孩子丢失而嚎啕大哭,好心的赛罕决定帮她看管一会孩子。


    于是他把孩子从地上抱起来,姿势奇怪地模仿孩子母亲抱在怀里的姿态。头发都没长出来的孩子看到这么大的人也不害怕,瘦小的脸蛋蹭赛罕的手掌。


    小小的一团,柔软而脆弱,赛罕这样想。


    月亮一点点向西边移动,孩子始终没有要入睡的迹象,兴致勃勃的在赛罕肩头上东张西望,半个巴掌大的小脸上充满了对世界的好奇。


    赛罕好心情的将他高举过头顶,这小家伙可比他族群里的那些狼崽子们有意思多了!又漂亮又不哭闹,长大了一定是个漂亮的男孩。


    是的,赛罕已经偷偷看了他的性别,不然也不敢抱着别人的女儿各种蹂躏。


    在梅芷快要醒来时,赛罕响亮的亲了一口小孩光溜溜的头顶。


    郑重的对他告别:“再见小家伙,希望以后能见到活蹦乱跳的你。”


    小孩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赛罕蓝色的眼睛弯了弯。


    “实在太谢谢你了。”梅芷抱着儿子弯腰鞠躬,“我可以把所有的财产都……”


    她摸索的手落空,尴尬地笑了笑,她忘记所有钱币都在奔跑途中丢失了。


    赛罕没有在意,反而将里面水所剩无几的水囊送给她,还有他仅剩的干粮。


    “拿着这个,可以储水。往西边走的时候尽量沿着山的边缘,山上野兽多,而平原上有异族人。”


    “谢谢……”梅芷这些天说了数不清的谢谢,她想她还能活着就是因为这些好心的人。


    高大健壮的年轻人走路也飞快,不一会就淡出了视线,梅芷将孩子包紧,再次踏上路程。


    ***


    “我听利亚修女说她是在小镇里捡到我的,这是不是说明她也许真的回到了家乡,只是带上我她没办法保证我的安全……”


    昏暗的屋子里,祝尧祈求似的看向智者,询问那微渺的可能。


    智者看着他湿润的眼睛说:“也许吧……这样的情况也没什么不可能的不是吗?你母亲是个坚韧勇敢的女性。”


    祝尧蜷缩起双腿,将头靠在上面:“我从没有想到,她只是想让我们活着就用尽最大的努力。”


    “我也从没有想到,我的父亲居然是教皇。”他冷静下来,看着手中的那枚蔷薇蛇金币,那半截蛇身像缠绕在他的脖子上,窒息感随之而来。


    “……”智者看着周身气息剧烈变化的少年,捧着书默默往旁边坐去。


    祝尧看向他手中的书,或者说自传更合适,他问:“您知道更多的事情吗?”


    智者摇头:“那其实只是我漫长人生中的一小段插曲,更深的细节我怎么会知道呢?”


    “这是需要你自己去探索挖掘的啊。”他说。


    “我会的……”祝尧站起身,向智者深深鞠了一躬,“无论是多年前,还是现在,您都拯救了我,您也许并不缺少金钱,我能报答您的只有我自己,如果您有任何我能帮助的事情,请尽管开口。”


    “我想会有那么一天的。”智者颇具深意的说。


    他合拢书,那个巨大的用笔勾勒的亚马蒂斯家族徽章消失不见。


    “现在你该回去了,难道还想赖在我这里多吃几顿饭吗?”智者手指推动那副被刮花的金边眼镜,毫不客气的赶人。


    祝尧揉了揉有些痛的头部,鼻子还隐隐带着酸胀,他站起身,收拾东西准备从这个捞尸人的小屋里离开。


    临走时,智者扔给他两本书,骂骂咧咧地说:“不要再看我的那些黑历史了,关于神的狗屁不通的话语,又贵又没有前途。男人应该看这种书,创造与技术才是应该追逐的东西。”


    祝尧低头,那是两本看起来有些古朴的书,外封似乎被老鼠啃食过,坑坑洼洼,纸页也软塌塌的,他想也许是这里靠近里恩河太过于潮湿。


    同样没有名字,但从内容来看,一本似乎是关于炼金术,另一本是密密麻麻的机械原理。


    “……谢谢您。”祝尧扬声说。


    智者挥舞着手示意他快点离开。


    第40章 生日宴大公子菲尔德登场


    里恩监狱在炮火中倒塌了一半,死了不少囚犯,教廷给出的解释是异教徒潜入监狱,煽动囚犯越狱,并在圣临节时攻击圣座及游行队伍,至于教皇遇刺这件事没有丝毫风声。


    祝尧从智者的小木屋里出来后站在墙角听到街头巷尾的人在谈论这件事。


    他那天的薪酬其实还没有结算,不知道狱长是否健在,如果他死在监狱里,那么那份薪酬又要打水漂,整整三十个银币呢,祝尧叹息。


    有一队士兵从下城区的街道走过,背着长铳,领头的长官从他胸前露出的白色内衬上的红十字可以判断出是一个骑士。


    是奥古斯特的人……


    “听说教廷在到处抓异教徒呢,真是奇怪,约撒尔这些年哪还有几个异教徒啊,不是早就被他们抓光了吗?”一位妇女胳膊上挎着菜篮子从祝尧身边路过,新鲜的菜叶蹭了祝尧一身水。


    她看了看站在墙角的祝尧,嘴里嘀咕着“奇怪的小伙子”,接着就走开了。


    跟她同行的似乎是她的丈夫,不在意地说:“管他们呢,就是把约撒尔翻个底朝天也没关系,而且是不是异教徒也说不定呢,我听在市政厅任职的兄弟们讲话可没提到异教徒的事。”


    “哎别管了,快点回家,孩子要在家里饿死了!”妇人脚步匆匆。


    祝尧看着身上白色衣袍被浸润出的水痕,用手抹了抹,但是干燥的手掌在好料子上滑动时却不小心勾出了丝线……


    他放下手,不自主的扣了扣手上干裂的茧子。


    他们是要抓西蒙斯和老板娘吧,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又到底做了什么才引来这么大的麻烦。


    祝尧捂着脑袋面色苍白的回到帕帕熊旅馆。


    看到空荡的柜台,果然不出他所料,老板娘没在。到了楼上,亚娜消失不见,他猜测可能是去了西蒙斯的住所,就是不知道亚娜是否了解她哥哥到底在做什么危险的事。


    但令他奇怪的是,一向不热爱出门的琼斯居然也没在,他敲了好一会的门都无人应答。


    无法,他只能抱着书回到房间,将金币放进盛放着母亲留给他的玉佩的匣子。他不能再把这个东西放在身上了,太危险。


    ***


    神学院中,只是一日不见的诺尔此时红光满面,心情愉悦到老对头米尔顿咒骂他的脚伸得太长也没在意。


    不过当祝尧脑袋顶着绷带走进来的时候,诺尔怪叫了一声。


    他飞快窜到祝尧身边,捧着他的脑袋心疼的大叫:“我亲爱的兄弟,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让你这完美的脑袋受伤了!你的脸是如此苍白,哦!”


    他捧着心,面目扭曲,好像受伤的是他一样。


    祝尧推开他凑近的大脸,无奈地说:“诺尔,我只是伤到了脑袋不是变成了傻子,你放心吧,作业已经完成了,不会妨碍到你抄的。不要再这么浮夸的对着我表演,我的眼前快出现你的残影了!”


    诺尔挠着脑袋嘿嘿笑着往后退了几步,从他兄弟手中接过炼金术作业,伏在桌子上迅速抄写。


    他抱怨道:“这些复杂的方程,配比,拗口的材料,到底谁能记得住啊!怪不得世上的炼金术师那么少,仅仅是这些复杂的东西就已经淘汰掉一大批人了好吗!”


    米尔顿听到后又嘴贱嘲讽说:“也就是你这种榆木脑袋才会记不住哪怕只是一条最简单的炼化污水,你总是能把本该变成清水的污水经过配方变成毒液!”


    诺尔朝他翻了个白眼。


    “这样怎么不能算一种天赋呢?能净化污水的那么多,但是能用有限的材料制作出毒液的也算是天才对不对?”他看向发呆的祝尧想寻求他的认可。


    见兄弟愣神,诺尔繁忙中抽出一只手戳戳他:“你怎么啦?这么心不在焉。”


    祝尧回过神来摇头表示没事:“你说的对,也许你的才能并不在这上面,比如你以后可能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牧师或神父。”


    “可是合格的神父怎么能连学校的测验都不合格呢……”诺尔小声抱怨,他也对自己的成绩很苦恼,可他的确没有办法像他的兄弟一样优秀啊,因为祝尧的每门课程都是优!


    不一会,抄完作业的诺尔又活蹦乱跳起来,他神秘地对祝尧说:


    “你知道监狱被炸毁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祝尧缓慢摇摇头,他虽然是当事人之一,但的确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诺尔说:“我父亲说是因为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刺客诱惑教皇并且差点杀死他,后来女刺客躲进了监狱,教皇因为受骗而恼羞成怒炮轰监狱,导致他当时差点被教廷的炮弹杀死。”


    祝尧眨眨眼,亚当斯伯爵似乎从头到尾就没有醒过呢……


    父子俩如出一辙的不靠谱。


    教室中有唱诗声音响起,祝尧好奇地望过去。


    “你那天晚上是提前回去了吗?还好没在监狱里,不然可就太危险了——”诺尔顺着祝尧的视线看过去,靓丽的男生女生们穿着洁白的教会服饰,脸上描绘着彩色图案,唱着诗歌的嗓子如百灵鸟一般。


    他撇撇嘴,少爷小姐们自发组织圣临节当天向教皇献上祝福,而带头人就是温莎尔。


    “温莎尔期盼着圣临节出大风头呢,她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教皇的孩子一样。”诺尔说,他指了指路德维希旁边空荡荡的桌椅,“一大早就穿着特别华丽的礼服到礼堂排练,想要以最好的姿态出现在圣临节上。”


    “据说是因为赫德森校长会选出一个学生在节日上为教皇献上颂词,这可是一项特殊荣誉。我们的温莎尔小姐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角色已经落进他们姐弟二人手中了。”


    “这是应该的,”祝尧说,“不会有比他们更好的人选了。”


    “未必,我看赫德森校长对路德维希非常关注,他也是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啊!”诺尔拍着手掌嘿嘿笑起来。


    “你怎么对他们那么大的不满?”祝尧好奇的问。


    诺尔正色:“当然是因为我们全家都是国王派的,身为伯爵的儿子怎么能对教皇的孩子卑躬屈膝呢!”


    “可是我看你对路德维希也没有多敬重。”


    “路德维希虽然是正统的继承人,但是他可是有一个虎视眈眈的继母呢,新王后对那个位子说不定也有想法呢。”诺尔对这类宫廷秘辛掌握的信息之丰富令祝尧咂舌,他这会觉得诺尔的天赋也许并不在学习和当牧师上,他应该去做信息传递员,因为他总能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他说菲尔德和温莎尔多德不是同一个母亲,国王最喜欢的其实是二女儿,红衣主教道格拉斯有非常严重的道德问题……


    拜他所赐,祝尧对约撒尔的了解堪比一个在约撒尔生活了十年的本地人。


    “别操心啦!”祝尧拍拍滔滔不绝的诺尔,“总之绝对不会是我们这种十分边缘的小人物。”


    “……说的也是。”诺尔悻悻地止住嘴。


    ***


    比圣临节更先到来的是温莎尔的生日宴会,几乎是大半个政治圈的大人物都到来了。


    公爵伯爵侯爵应邀而来,如子爵男爵这类的甚至没有出席的资格,更令人惊讶的是,除了约撒尔有名的神使之外,就连枢机团的部分主教们也出席了这场宴会。


    红衣大主教们所到之处,人们蜂拥而上,赞美的声音不绝于耳。


    拜神学院同学这一身份所赐,祝尧也顺利的混进了宴会,不过祝尧猜测,温莎尔如果看到他一定会把漂亮的脸蛋拉下来,露出不满的神色,因为他没有能称得上体面的衣服。


    “能进来蹭吃蹭喝可真是太好了啦!”诺尔端过来一盘子精致点心,开心的放到俩人中间。


    祝尧将千辛万苦从人群中抢过来的香槟酒递给诺尔一杯,他的头发有些凌乱,那些贵族们看似体面,实际上拥挤起来一样力气很大,祝尧靠近那座香槟塔时甚至不知道被谁甩了一肘子,肋骨隐隐作痛。


    大家好像生怕没有拿到酒就跟别人去寒暄是一件丢人的事情,但他们把酒拿在手里又迟迟不喝,似乎就只是为了不让手里空着。


    “不愧是教皇家里的酒!喝起来就是比我家里的酒带劲。”诺尔喝了一口,酒就已经见底,“但量也少的惊人。”


    “我去拿酒的时候,听别人说这酒是用坎特雷镇最名贵的几种葡萄酒发酵而成,这样的一瓶酒需要经历四到五年的时间才能酿成。”祝尧浅浅品了一口。


    “这样的酒配上小牛腿肉那才更叫享受!”诺尔感慨。


    但似乎是为了迎合女孩的口味,宴会中使用了大量的甜点和精致的摆盘,厨师们怎么也料不到会有人真心实意的只是为了吃一顿饱餐而来。


    “我在角落里发现一盘肥鹅肝,那个也不错。”祝尧将嘴里的小蛋糕塞进去,悄声对诺尔说。


    “装模作样的老爷们都是吃饱了才来的,小姐们也不喜欢这种油腻的东西!”诺尔双眼放光,“快去把它端过来,如果没有我们宠幸它,最后它的结局只有亚马蒂斯家后厨的垃圾桶。”


    祝尧点点头,他像只塞满粮食的仓鼠,贴着墙角就奔那盘鹅肝而去。


    楼下人声鼎沸,乐队沉醉地演绎着优雅的舞曲。


    菲尔德揉着额头从楼上房间走出来看到楼下的场景时才恍然想起今天似乎是他妹妹的生日。


    不过哈里斯夫人并没有通知这个大公子宴会什么时候开始,仆人们为了宴会忙的团团转,自然也忘记了还没吃午餐的菲尔德。


    他并非刻意在今天回到家给哈里斯夫人添堵,实在是军校放假就不再允许学生留校,而曾祖父克里曼斯一个月中总有那么几天不想见到任何人,无奈他只能回到这个“家”。


    军校的训练太累,他回来便在房间里睡着了,直到傍晚才醒。


    多德“蹭蹭蹭”地从他身边路过,好像没看见他一样,没给丝毫眼神,他穿着一件墨绿色的衬衫,外面搭配白色西装,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身上的香水味重的让人情不自禁打喷嚏。


    菲尔德皱眉,多德越来越不像个男孩,眉眼间的阳刚之气被脂粉遮掩。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有些皱起的军校服,犹豫要不要换下来,但是空荡荡的肚子提醒他再不吃点东西,怕是要晕倒。


    于是他决定默默下楼吃点东西就上来,反正哈里斯夫人又不会请他到台上发表关于女孩成长之类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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