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落魄赛罕临时小狱警和阶下囚战神……


    他猛地回头,后撤,一只枯瘦的手越过栏杆长长地伸过来,尖利的指甲呈抓握状。


    看到没抓住祝尧,那个示弱的老犯人忽然嘿嘿笑起来,癫狂恐怖。


    他收回手大叫:“杀了你们,把你们都杀了,我要上天堂,不要下地狱,我要上天堂呜呜呜……不下地狱。”


    祝尧往后退了几步,老犯人凸出的眼球上满是血丝,他狠狠盯着祝尧,血与泪横流,嘴角却扯出夸张的笑。


    忽然有一只手抓住祝尧的肩膀,他反应很大地去挣脱。


    “别太激动,”是那个体面的中年男人。


    那人把他手里的抹布拿过来就松开了他,他把抹布对折一下,擦了擦脸,脸上的困倦消退下去。


    祝尧反复去看对面癫狂的犯人。


    “新来的小狱警都吃过他的苦头,有一次他把一个狱警的手掌咬掉半个吃下去了。”男人笑笑,“地上的血就是他的。”


    “而且不要看他多可怜的样子,就是他把自己的妻子孩子杀死才进来的。”


    “谢谢您的告诫。”祝尧明白,如果不是他,自己也可能会成为老犯人嘴里的食物。


    “不用客气,我的儿子跟你差不多大。”男人温和地说,礼貌非常。


    祝尧现在十分疑惑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作为特别关押的罪犯,但是他既然能掏出酒瓶子又说明了他并不是毫无自由。


    忽然摇铃声响起来,原本沉寂的三区顿时热闹起来,锁链相继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几乎是每个关押着囚犯的囚牢前都站着属于他的住户。


    饭点到了。


    祝尧根据其他人的指示推着装满饭盒的推车重又来到三区,那些犯人眼睛里没有光彩,死气沉沉地接过饭盒又回到黑暗深处,细碎的咀嚼声从里面传出来。


    那位爱吃人的老犯人在地上爬来爬去,像野兽。祝尧把饭盒扔进去,没再靠近栏杆。


    来到男人囚牢前,祝尧将饭盒递给他,同时又给他一瓶酒,这是负责餐食的狱警特意交代的。


    男人接过后将饭盒打开,失望的叹息一声,他就地坐在栏杆旁,借着走道里的光挑挑拣拣。


    他们的晚餐是一整颗土豆和被捣碎的番茄,还有一块干面包。


    “总是这些东西,毫无新意的搭配。”男人啃了一口面包就不再吃了。


    还有最后一盒饭,其他人都得到了自己的晚餐,只有男人隔壁的囚牢里毫无动静,那块黑暗里似乎有什么蛰伏着,又似乎只是单纯的安静。


    男人打开酒瓶,见祝尧有些纠结,说:“把饭放那就行,他很少吃,这些垃圾一样的东西没人会喜欢。”


    祝尧倒是对男人非常好奇了,他盘腿坐在地上打开自己的饭盒,里面只比囚犯们的多了一片火腿。


    “您是犯了什么罪进来的?”


    “**。”男人一笑,“老虎和狮子搏斗,总要牺牲一些鹰犬。”


    老虎和狮子搏斗,能被这么形容的也就只有国王与教皇,只是不知道这个人是老虎座下的鹰犬还是狮子座下的了。


    “不过没关系,我就要出去了。”男人勾唇,仰起头喝了一大口酒。


    接着他伸长手敲敲隔壁的栏杆,发出刺耳的声音:“兄弟喝点酒吧,这样上刑的时候舒服些。”


    祝尧的目光被吸引,男人将酒瓶摆放在两个囚牢之间,一只大手迅速伸出来握住瓶身又缩回去。


    刚被祝尧塞进嘴里的火腿“啪叽”掉在地上,他瞠目结舌,不敢置信自己看到的。


    那只手,快比他脑袋还大了!还有那结实的手臂,虽然没看到脸,但那种非人一般的感觉竟然有种莫名地熟悉。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三区的栏杆都是这种材质的了,就是防止力量太大的人轻易掰断栅栏逃出去啊。


    单单只是那双大手就能轻易折断普通的铁,一拳下去要捶碎整个脑袋,祝尧张大了嘴巴。


    男人惋惜地看着地上那片火腿,好像祝尧丢弃了什么人间美味。


    “吓到你了?不要怕,他不会说话,只是个头大了点。”男人靠坐在墙壁上,敲击三下。


    空酒瓶子被唰的扔出来,男人习以为常,但是祝尧却觉得那里面的人好像有点生气。


    用餐时间结束,隔壁的饭盒还是如初摆在地上,祝尧小声对黑暗深处的人说:“您不吃的话我就拿走了。”


    没有声音,好的,他可以收拾了,将所有饭盒收走,时间就已经很晚了。


    从其他地方来了三个狱警,比起祝尧这种临时工,他们看起来就正规多了,腰间挂着警棍,还有火枪。


    狱警们径直来到男人跟前,脱帽尊敬道:“亚当斯伯爵。”


    男人,也就是亚当斯伯爵不耐烦地摆摆手:“别来这套,告诉你们狱长,这些天的饭也太难吃了,他是在喂猪吗?!”


    “是是。”狱警擦擦汗,对这个难伺候的伯爵先生头疼已久,恨不得他早日出狱。


    在他刚被关押进来的时候,国王就派人来敲打过狱长,大致意思就是如果他亲爱的亚当斯伯爵在监狱里受到一丝伤害的话,那么狱长的位置就要换人了。


    亚当斯伯爵——诺尔的父亲!


    祝尧顿住,他向亚当斯伯爵仔细看去,这个男人的眉宇间确实隐隐约约有熟悉的味道,分明与诺尔那副正气凛然的眉眼相似。


    狱警们打开隔壁的牢房,手按在腰间的火枪上,神色警惕。


    “这都多久了,人又没跟你们动过手,还这么磨蹭。”亚当斯手里的酒瓶敲得哐哐响,但是没人敢跟他作对。


    狱警们敢怒不敢言地拉起黑暗中犯人的锁链,链子顺着他的脖子挂在墙壁上,一人开锁,另外两人一左一右看护。


    那个犯人沉默着任由他们动作,锁链解开后,他站起来。


    在狭窄的囚牢里他的身躯是那样庞大,头将要顶到天花板上,狱警们咽了咽口水,明明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直面他了,但是他们内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恐惧。


    因为他可是,蛮族的赛罕将军啊……


    亲眼得见他的人只觉得他如同故事里远古战场的战神,拥有伟岸的身躯和无敌的力量,但是值得庆幸的是,他们顺利捕获了他,说明他并非战无不胜。


    赛罕的脚上也挂着一副沉重的锁链,跟栅栏是一样坚不可摧的材质,他跟着狱警走出狭窄的牢房,那锁链在他脚上晃荡,但是给他造成的阻碍极小,恍若无物。


    亚当斯对他打了个招呼,不管他听不听得懂:“我最敬佩你这种汉子啦,受刑从来一声不吭,要是你日后能活下来,我们可以一起去喝酒啊。”


    狱警说:“伯爵您怎么能这么说,他可是敌人啊!达日尔族杀害了我们那么多同胞,他们就是死也不足惜。按我说也就是教皇心软,不然早该处死他了。”


    他仗着这个蛮族将领听不懂神国语言,随意谈论他的生死。


    亚当斯的脸色沉下来:“是贪婪害死了他们,如果你的家园受到入侵,你不会抄起刀叉跟入侵者拼命吗?”


    祝尧对亚当斯这个说法倒是感到新奇,人们一直说蛮族蛮横无理,阻碍了神国的发展,却从没意识到自己才是小偷,是入侵者。


    狱警们不敢跟大人物辩解,推搡着赛罕往走道尽头的刑罚场走去。


    祝尧向后退了一步,他们经过自己身边时,有一丝果酒的气息传过来,是赛罕喝的那半瓶酒的香气,被他平缓的呼出来。


    他看着赛罕的背影,大概有两个自己那么高,上身赤。裸,背部是纵横的伤痕,有些伤痕已经结痂脱落,有些还血肉淋漓。


    赛罕双手被抬起,呈大字绑在架子上,狱警先泼了他一桶水,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到地上。


    这位蛮族将领的面部轮廓分明,犹如戈壁上的石台,有着坚毅粗犷的美感。尤其是他的眼睛,眼窝向里凹陷,显得深邃。


    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好像还冷冷瞪了自己一眼。


    祝尧惊诧,他再定睛去看,刚才的感受似乎是错觉,因为那个人的眼皮耷拉着,一副任你如何的无所谓状。


    但是那惊鸿一瞥的蓝色祝尧非常在意,似乎在哪里见过般。


    鞭子被甩出破空的声音,打在肉上发出钝响,狱警用力的呼吸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音。


    一鞭又一鞭,三区的大家听到鞭子声甚至连时不时的哼唧声都没有了。但是那刑架上的人一动不动,不曾痛呼,不曾求饶。


    直到行刑完毕,血淋淋的赛罕又被送回囚牢,路过祝尧时,果酒的香气没了,只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地上还有一行沾血的脚印。


    这个擦肩,让祝尧手中的饭盒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他想起来他是谁了,那个在小镇后山上救了自己的熊一般的蛮族人,那双湛蓝的眼,俊逸的面庞,终于在记忆里浮现出来。


    跪在地上将血迹擦干净的时候祝尧在想:他是蛮族人,除了高大些,受伤流的也是鲜红的血,也会痛吧。


    空荡荡的走道上,祝尧看着重新上锁的栅栏,那黑暗中的人是不是也在看着自己,他有没有认出他?


    独自走回下城区的路上,里恩河的河水不规律的摆动,他的袖子上沾了一点赛罕的血,擦不掉。


    第25章 乡野政治家卡洛斯登场


    神学院的课程已经接近尾声,这是一所贵族学校,少爷小姐们并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用来上课,他们往往会花费更大精力去社交和学习家族管理。


    于是祝尧大量的课外时间基本上都用在打工上面。


    拳场的工作他已经不再去了,自从在浴室内打了叫阿亚比斯的沙鹰一拳之后担心被报复,他就跟经理辞去了工作。


    为此经理遗憾极了,认为失去一个好用话少的得力助手,极力挽留祝尧无果后只能结了工钱放他离开。


    祝尧现在有两份工作,一个是打铁铺抡大锤,另一个是监狱打杂。


    打铁铺是个辛苦的工作,他需要不停地锤炼那些铁,让它们达到想要的形状,长时间下来,他的胳膊有力到可以举起一辆马车。


    祝尧擦过汗跟老板告别,他现在终于有积蓄可以支撑自己的日常生活,从打铁铺出来后他便准备到监狱去干活。


    站在街道前,他思索一会,走进药店,片刻后出来,怀里鼓起小小的弧度。


    去里恩监狱的途中会经过东教堂,那是约撒尔最大的教堂,前面围满了前来忏悔和祈祷的民众,主教道格拉斯眯着眼捧着一本圣经,站在教堂前念诵,巨大的十字在他的头顶上悬挂。


    祝尧很快离开,早在他很小的时候随着利亚修女去做弥撒时睁开眼睛的那刻起,神就在他的信仰里消失了。


    ***


    里恩监狱由于靠近河流,监狱内潮湿阴暗,墙角长出青苔,里面经常爬出来各式各样的小虫子。


    一根枯瘦的手指从上方落下,轻易碾死了那只虫子。“嘿嘿嘿——”老犯人扒着栅栏捡起虫子丢进嘴里。


    “圣神降临节就要到了,外面很热闹。听狱长说您后天就要出去了,恭喜您。”祝尧将一只烧鸡递给亚当斯伯爵。“您儿子诺尔让我带给您的,他说他很想念你。”


    “是的。”亚当斯露出怀念的表情,“这是我们以前经常去吃的那家餐馆的烧鸡。我也很想念他,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他在学校成绩如何?”


    看着亚当斯伯爵期待的眼神,祝尧少见地眼神闪烁:“还……挺好的。”


    “哈哈,他从小就不是爱学习的孩子,永远调皮捣蛋,一定惹出不少乱子,我只希望他当个安稳的牧师就好了。”亚当斯伯爵很了解自己的儿子。


    “出去后欢迎你到我家做客。”亚当斯递给祝尧一只鸡腿,祝尧挥手拒绝。


    “好的,谢谢您的邀请。”


    今天狱警们没来行刑,对此亚当斯伯爵嚼着鸡骨头说:“降临节前几天是不允许用刑的,这会让神厌烦,因为神不喜欢鲜血与哀嚎。”


    祝尧深知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他走到旁边的囚牢,亚当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过头认真啃鸡腿。


    “铛铛——”栅栏被轻声敲响。


    赛罕盘腿坐在黑暗中靠近墙壁的位置,沉默地看着光明处金色头发的少年穿着不合身的狱警服装敲击栏杆企图引起他的注意。


    见自己没有动静他东张西望似乎有些着急,从地上摸了一块鸡骨头往里砸过来。


    “……”赛罕心平气和地开始看鸡骨头,隔壁男人啃的牙印还在上面,新鲜的热乎的,被啃的干干净净,一丝肉都没留下。


    “嗨!”祝尧拼命招手,他转头看向过道尽头,没有狱警的身影才放下心来,但是黑暗深处始终没有动静。


    可祝尧分明能感受到一束目光看向自己,说明那个人只是不想过来。


    他解开衣服领口,松垮的衣领塌陷下来,露出一小片潮红的锁骨,那是他在打铁铺被铁水高温烘烤的痕迹。


    一块布包裹着几个小瓶,还有零散的工具。


    赛罕撇过头,过了会又将视线转回去,那少年已经将衣领合拢了,他垂下眼睛继续看鸡骨头。


    “我是来帮助你的,你身上的伤太严重了,容易感染,监狱里没有医生。”不管里面的人听不听得懂,祝尧真诚而急切的小声表达自己的意图。


    他将脸挤在两根铁杆的中间,瞪大眼睛向牢笼里面看去,希望那只熊能快点自己乖乖走出来。


    “如果你不想我给你上药,你自己来也可以,我不是什么坏人。”祝尧咬住嘴唇,犹豫半晌,“你救过我,你还记得吗?我只是想报答你。”


    铁链响动,那死寂的黑暗中终于有了响动,祝尧眼睛亮起来。


    但是,赛罕只是动了动脚,将那根惹人厌烦的鸡骨头踢远了一点,看着金发少年嘴唇上下不停地动,脸都要伸到笼子里面了,这里面的气味可不是那么好闻。


    他如愿地看到他皱起了眉头,赛罕无声一笑。


    祝尧只是在想,身为被俘虏的人,赛罕应该会对每一个神国人都感到厌恶才对,他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地靠近自己。


    于是祝尧将头发散开,长长的金色卷发垂下来,在苍白的灯光下每根头发丝都闪烁着光晕。


    他带着点祈求的语气:“请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没人会对救命恩人视而不见。”


    他们在后山第一次相遇的那天祝尧便披散着金发,宛如一位恬静的女孩。赛罕站起身,锁链在地上拖着,像一条蜿蜒的蛇。


    他终于被祝尧吸引出来,走出黑暗站在光明里。


    祝尧笑起来,眼睛里倒映出赛罕乱糟糟的形象,他挥手,示意赛罕到自己跟前来。


    赛罕的脖子上也挂着一条锁链,随着他的动作,锁链一点点拉长悬空,神国太过于忌惮这个敌方将领了,即使赛罕在被俘之后一直表现的温顺平静,可谁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暂时蛰伏的猛兽。


    “你不会伤害我的对吧?”祝尧小心翼翼地看他,有些忐忑不安。


    现在才担心这些是不是有些晚了,还有害怕这个干嘛又坚持不懈地要他过去。赛罕看着眼前这个脆弱的跟兔子般的少年这样想。


    如果他对他动手,恐怕只是碰一下他就要吓死了吧。


    赛罕对他的回应是坐下来,即使是这样,坐下来的赛罕居然可以平视微微躬身的祝尧,蛮族的身高和体格真是一骑绝尘,这个牢狱关着他真的是憋屈死了。


    祝尧犹豫起来,他将药瓶递给赛罕,想让他自己涂一下,但是对方身上的伤痕最严重的就是背部,纵横交错。


    赛罕看不见够不到。


    他鼓起勇气:“我来帮你涂吧,请背对着我。”


    两个人对视片刻,祝尧率先别过头去,他伸出白生生的手,只是手心有磨损的茧子。


    赛罕闷声不吭地将后背交给他,祝尧这会真的不确定赛罕到底有没有认出自己,也许是有的吧,只是当初他以为自己是不会说话的女性,这会知道他是男的还会说话都没有太大反应,多少是让祝尧提起来的心放了回去。


    “这个药效不是太好,不过最近我太忙了,没有时间自己调制,等下次我带给你我自己做的药。”祝尧小心的将药粉洒在赛罕的背上,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话。


    可能正是因为赛罕听不懂,他才这么有表达欲,就像一个非常可靠的树洞。


    背部犹如小虫子在爬动,那些伤口在被鞭子抽打的时候都没有的感受在这一刻催发出来,灼热,带着酥麻的感觉。


    赛罕忍不住动了动肩膀,换来祝尧的整个手掌按在他的脖颈处,“别动。”


    赛罕老老实实的定住,放松肌肉,全身心的感受背上的触感。


    “痛不痛啊?”


    不痛。


    “是不是有清凉的感觉啦?”


    没有,很烫。


    “虽然你听不懂,但是我还是想说‘谢谢你’。”如果没有当初他救下他,也许今天他根本不会站在约撒尔。


    嗯,不客气。


    “我会在我力所能及的地方帮助你,当然帮你逃出去是不可能的。听狱长说,教皇在跟蛮族谈判呢,如果成功的话也许你就可以回去了,不成功的话……大概会被杀死吧……”


    祝尧突然沉默,忽然更小声说:“希望能成功。”


    赛罕肩膀耸动,笑了一声,笑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大人——”狱警谄媚的声音远远传过来。


    狱长说:“大人要亲自审问那蛮族将领,你们去把牢门打开。”


    “是!”


    祝尧迅速收起药物,看了一眼被自己涂的乱七八糟的背,好在那些药偏向透明,没有太过明显的痕迹。


    他轻轻一推赛罕的肩膀,赛罕就顺从地起身又走回了暗处。


    祝尧已经来不急把东西塞进怀里了,他直接用布包住扔进亚当斯伯爵的牢房里面,接着若无其事的站起身。


    以狱长为首的一行人已经到了三区,狱长看见祝尧后,惊奇道:“你怎么还没走?快回去休息吧。”


    他从内心里还是非常喜欢这个兼职工的,做事认真,比他手下那些只会偷奸耍滑的狱警要省事太多,但是这种事情不能让大人物知道。


    他看一眼身侧的人,冰窖般的表情,只是看着就要冻伤的程度,他打了个冷颤。


    卡洛斯拉斐尔,枢机院主教,上议院议员,从乡野里闯出来的政治家。


    虽然作为主教,但他却不是坚定的神权拥护者,通常在教皇的决策上持反对票,一度被教廷的人认为他是王廷的卧底。


    “好的。”祝尧低声垂头。


    “他有一位重病的父亲,所以总是刻苦工作。”狱长对卡洛斯讨好的笑笑,挥手示意祝尧快点离开。


    卡洛斯淡淡地看了一眼溜着墙边悄悄离开的年轻的狱警,他完全知道里恩监狱的把戏,但犯不着去拆穿他。


    亚当斯伯爵手忙脚乱地收拾衣摆,见到卡洛斯挤出一个笑容来:“卡洛斯议员,真是许久不见。”


    卡洛斯扯起嘴角,颔首:“亚当斯伯爵看起来您在监狱里过得还不错。”


    “您是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吗?”


    卡洛斯摘掉手上的白手套,放进上衣口袋:“是的,关于您封号的提案已经提交审批了,王廷与教廷一致通过。恭喜您保住了您的伯爵之位。”


    亚当斯哼哼一笑:“那可真是荣幸,看来我对大家都没什么危害呢,这么轻易就放过我了。”


    “这是好事不是吗?当一个无害的人活得更加长久。”卡洛斯最后点头,走进关押赛罕的囚牢之中。


    亚当斯伸手从衣摆下拿出祝尧扔给他的烫手山芋,随手往墙角隐蔽处扔去,接着耳朵紧紧贴在与隔壁相邻的墙壁上,妄想能听到点什么。


    没人能猜透卡洛斯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政绩优秀,在糜烂的主教中也没有什么特殊爱好,正直得可怕,并且从不迷恋金钱女人。


    同僚们都在揣测卡洛斯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但是卡洛斯本人对这种说法从来不予辩驳,渐渐的也没人再谈论这些。


    对于众人说他偏向王廷这一说法,亚当斯是完全不认同的,因为卡洛斯对国王与教皇的态度一致,当两个人同时提出一个决策的时候,他永远会理性的站在真理那边,因此他被称是政治中的独行侠。


    “他一个政治家跟敌国将军有什么好聊的,难不成是奉教皇之命?”亚当斯伯爵暗暗嘀咕。


    第26章 达日尔族“我是来与您寻求合作的。”……


    卡洛斯走进赛罕的牢房,他回头看了一眼,狱长就识趣的领着狱警们离开了。


    狭窄的牢房内,卡洛斯站在光亮处,黑暗里被高大的赛罕占据了二分之一。


    他的脚踩在干瘪的稻草上,靴子上的银扣折射出一道冷光刺向黑暗,整理衣袖的声音响起,他没着急开口,在杂乱的牢房里他居然还在追求体面。


    卡洛斯从光亮处踏进黑暗,赛罕手撑在脸庞上看着他到底想做些什么。


    “是穿心莲的味道。”卡洛斯在空气中嗅闻了一下,淡淡的草药味在空气中流动。他微笑,“放心,赛罕将军,我并没有恶意。”


    忽然间,这位神国著名的政治人物身子下压,*单膝跪在赛罕面前。


    赛罕挑起眉毛,黑暗中两人一高一低,卡洛斯抬起头直视赛罕的眼睛。


    “您还记得多年前您曾经救过一个差点被打死的孩子吗?”


    赛罕:“……”


    “不过我来到这里并不是如您想的要报答你,”卡洛斯轻笑,“我是来与您寻求合作的。”


    他叹息:“那个时候的您强大英俊,宛如天神降临,我并不知道您是谁,直到后来您在战场上英勇的画像被放在上议院的桌子上,我的救命恩人居然是敌国的将领……”


    赛罕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人一顿倾诉,最后实在不耐烦,索性将头撇到一边看角落里的蜘蛛网。


    “言归正传,神国与达日尔族在谈判,他们希望用您换取西陆最大的一条铁矿,但是达日尔王在犹豫,王世子则极力反对,直言即使将您处死,也不会拿南陆的财产割让给神国。”


    说这话的时候卡洛斯观察赛罕的表情,希望能从他的脸上看到失望难过的神色,但是很可惜,赛罕什么表示也没有,那种被母族背叛抛弃的滋味竟然丝毫不能让他动容。


    “我知道您能听懂我说的。”卡洛斯低声说:“如果达日尔族一直是这个态度的话,神国总有一天会将您处死在民众面前,但是我可以保下你。”


    “这便涉及到了我们的合作,我需要日后你的帮助,当然你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借助我的势力,以你的实力,我相信你绝不是无缘无故停留在约撒尔的。”


    似乎有那句话特别打动了这个一直沉默的蛮族将军,赛罕转过头来俯视卡洛斯。


    长久没发出过声音的喉咙沙哑:“你想要什么?”


    卡洛斯笑起来:“那是一个暂时无法宣出于口的东西,您日后会知道的。”


    赛罕始终无精打采,他对卡洛斯的提议并没有准确的答复,但是卡洛斯仍然满意地离去了。


    只是空气中却留下了一种难闻的香薰味道,赛罕将卡洛斯曾站立过的稻草踢到一旁,头向后扭去,试图寻找到草药的香气,但是那个味道太淡又容易稀释。


    赛罕愤怒地拽了一下脖子上的锁链,牵动墙壁上的砂石簌簌往下落。


    亚当斯伯爵在隔壁翻了个身,心想邻居怎么突然发疯。


    ***


    远在南陆之外的西陆上,达日尔驻地,由熊皮包裹的王座在其上之人的动作下濒临散架。


    达日尔王将手边一只硕大的野兽头骨狠狠扔向站在下面的人,他愤怒地大吼:“拉克申!赛罕是你的哥哥,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拉克申没有躲避,骨头砸中他的额头流出鲜血,他看向父亲:“无论如何,铁矿绝对不能给神国,我们征战百年就是为了守护西陆,这片大陆上的每一片土地都属于达日尔人,如果为了一个落败的人而轻易让出土地,那么达日尔人将不再相信我们。”


    “难道你要看着他去死吗?”达日尔王大步走下来,暴怒地将儿子拎起来。


    拉克申直视父亲的眼,倏尔一笑:“有何不可呢?他只是您不知道跟哪个女人生的儿子,死了不是更好?这样母亲也不会对着丈夫跟其他女人生的孩子流眼泪了。”


    达日尔王扔下儿子,焦灼的走来走去:“他不止是我的儿子,也是达日尔最英勇的战士,他也威胁不到你的王位,你们就那么容不下他!”


    跌坐在地上的人扭曲一笑:“不是儿子容不下他,而是达日尔的人都尊崇他,我才是世子,整日被一个私生子压在脚底下,就算日后我真的登上了王位,达日尔的战士会听从我的指令吗?!”


    达日尔王眯起眼:“所以是你害了他?”


    拉克申甩头:“当然不是。”


    他只是让人在赛罕的食物里放上一点点料,那只会让他出现些失误,受点伤,并不足以致使他昏迷。


    但是拉克申不得不怀疑是不是那个人放的东西太多?可他这会绝对不能承认。


    “哼,最好是这样。滚出去,我暂时不想看到你。”


    拉克申拉过袖子擦拭流到眼睛上的血,挑开帐篷帘子一瘸一拐向外面走去。


    身后的大帐篷里传来东西摔落的声音。


    拉克申的笑容却越来越盛,只是一点点小手段居然迎来意想不到的收获,在此之后,再也没有人会记得赛罕的名字,只会记住他拉克申世子。


    等他走到另一处帐篷后及时收敛了笑容,露出委屈的神色。


    挑开帘子,里面牛奶的香气被风牵引着往外奔逃,拉克申朝躬身煮牛奶的妇人走去。


    他抱住母亲的肩膀,发出委屈的抽泣。


    达日尔王后转过身轻抚拉克申的头顶,道:“我们勇敢的拉克申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悲伤。”


    拉克申流着血的额头被王后看到,连忙拿起巾子为他止血。


    “父亲指责是我害了赛罕,并且要把西陆的铁矿拱手让人,就为了救那个野杂种。”拉克申怨恨地说。


    王后闻言果然十分生气,她心疼地看着儿子,将煮好的牛奶端给他,“我去找他算账,你才是达日尔正统的世子,赛罕有什么资格能和你相提并论!”


    拉克申假惺惺地说:“母亲,我并不希望您和父亲有矛盾。”


    但是达日尔王后已经怒气冲冲地掀帘而去了。


    拉克申扔掉沾血的巾子,喝了口醇香的牛奶,心中得意。


    达日尔王能在战场肆意驰骋,但是唯独害怕他的王后,在达日尔族经常能看到王后追着达日尔王打的身影,又因为私生子赛罕,使得达日尔王在王后那更是抬不起头。


    他溜达着离开帐篷,看向王帐,那里传来王后的怒吼和达日尔王的求饶声。


    健硕的野马从身边疾驰而过,拉克申伸手扯住马鬃,力道之大让野马的蹄子在地上刨了个坑,旋即他翻身上马。


    野马跳跃着向大草原跑过去,那边一群赤膊的战士在驯服巨兽。


    赛罕曾经的副使在其中向他招手,草原上的汉子轻易就驯服了野马,朝着那个方向奔腾而去。


    “世子——”


    拉克申下马,野马又一溜烟的跑走。


    在战士们的包围之中,是一只巨象,长着长长的獠牙,轻易就能刺穿人的心脏。


    拉克申加入围堵的行列中,巨象眼睛猩红,发狂着冲向一个战士,那战士躲避不及被撞飞出去,但好在达日尔战士在战斗状态下都皮糙肉厚。


    副使跃起翻到巨象背上,用布蒙住它的眼睛,拉克申握住象的獠牙大力甩。看不见方向的巨象步伐混乱,顺着力道卧倒在地。


    战士们围拥而上,巨象被捶打的奄奄一息。


    副使跳下来,跟喘气的拉克申碰拳,“世子您被大王训斥了?”


    拉克申擦汗,“他哪次不都训斥我,我在他的眼里永远比不上赛罕。”


    副使意味深长地说:“但是最大的阻碍已经除掉了不是吗?”


    “哈哈!”拉克申开怀大笑,“那还真是多亏了你,赛罕大概永远都不会想到自己的副使会背叛他站在我这边。”


    副使谦虚地笑笑。


    战士们拖着巨象往部落走,被巨象撞飞的战士捂着腰感慨:“要是赛罕在,这头象他一个人就能解决了,他的拳头好像有无尽的力量,就是可惜……”


    听到这话的拉克申沉下脸,愤愤地甩手。


    副使连忙赶走战士们,笑着上前:“时间会证明一切,现在大家还记得赛罕,不代表以后还会。世子您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让大王传位于您,等您成了新的达日尔王,谁还会记得他呢?”


    拉克申拍拍副使的肩膀,舒心地说:“放心,等那天来了,我许诺你的女人土地都会有的。”


    副使弯腰笑得谄媚,等拉克申昂着脑袋走远后才缓缓直起腰来,转头看向南陆的方向。


    重重大山阻隔着视线,南陆上的神国对这些山峦草原十分渴望,因为地下埋藏着无数珍宝,在西陆人的眼里,神国人向往的珍宝甚至不如牛羊值钱,但是他们对于南陆对山峦的觊觎而愤怒。


    达日尔族信奉山神,认为山神给予了他们有无尽力量的身躯,破坏山川草原就是惹山神发怒,山神会降罪于西陆,山崩和洪水都是惩罚。


    因此,对于南陆的侵略不得不让他们奋起反抗,守卫家园。


    王帐里的达日尔王在王后走后,抬起鼻青脸肿的面部,狠狠擦了一把鼻腔的血,心中祈祷赛罕千万不要出事,不然西陆的群山怕是再也保不住。


    第27章 开幕这几日风沙很大,天……


    这几日风沙很大,天空也变得灰蒙蒙的。


    祝尧站在教皇雕像的肩膀上踮起脚去擦冠冕上落的沙子,上面有一小块灰白的污迹,是鸽子拉的屎,已经干涸。


    他用力擦拭,擦掉之后准备回身时,不甚踩滑,脚一歪就往下掉。


    腰部狠狠撞到雕像的手臂,祝尧当即蜷缩身子,双手抱住头,这样摔落的时候不至于伤到脑袋。


    “啊——”路过的人惊呼出声来,祝尧闭上眼睛,接受就要随之而来的疼痛。


    但是一双有力的臂膀稳稳接住了祝尧,他下落的姿态还保持着,接住他的那人身子甚至没有丝毫晃动。


    祝尧放下手臂抬头看过去,赫德森的脸在上方微笑看他,被放下来后,祝尧窘迫地站着。


    “谢谢校长,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


    赫德森安慰他:“怎么能因为这种事情道歉,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赫德森没说他在看到祝尧摔落的时候多么惊慌,好在他赶上并接住了他。但是记忆里的那个少女的身影却被另一个人接住。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祝尧捂着腰去捡掉落在地上的抹布,一滴硕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滑落,腰间被撞到的位置剧痛。


    赫德森立刻走过来搀扶住他,拿过那块抹布扔到一边,不太高兴地说:“这种时候就不要在意这种东西了。”


    他直接背起祝尧,但是没有往校医室去,而是径直往校长室去。


    “赫德森校长,只是伤到腰部我可以自己走。”祝尧有一瞬间僵硬,他在赫德森的背上无所适从。


    “腰是很重要的部位,难道你想瘫痪不成,因为摔跤碰撞而瘫痪的人可不在少数。”赫德森的语气十分严肃。


    “……谢谢您。”祝尧趴在赫德森背上,被男人宽厚的背部带着温热的气息包裹住,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与安全。


    他记得小时候总是羡慕利坦维趴在父亲背上嬉闹,他跟在背后蹒跚地跑,属于父亲的感受他从来没拥有过。


    校长室内,祝尧捧着热红茶,坐在校长室唯一一张椅子上,赫德森掀起他的衣服给他涂药。


    他能闻到那股味道是顶级的草药香味,跟他十几个银币买的完全不一样。


    赫德森大手揉热往那块淤青上贴过去搓揉,少年乖乖地坐在椅子里像是一只白瓷做的乖巧娃娃。


    赫德森闲聊:“如果我当年结婚的话,孩子就该跟你差不多大。”


    祝尧好奇问:“您至今没有结婚啊?”


    “嗯,”赫德森没有避讳,“那时的我胆小懦弱,不敢表露心迹,觉得自己职位低微,不能给她幸福,反而把她推向另一个人的怀里。”


    “那她后来跟那个人结婚过上幸福的生活了吗?”


    “没有。”赫德森十分悲伤,“我以为她很幸福,没想到她成了陷进蜘蛛网里的美丽蝴蝶,我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


    “………”


    长久的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祝尧真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男人才好,最后他说:


    “也许她离开伤心的地方,到能让她幸福的地方去了。”


    “但愿如此。”赫德森看着祝尧清透的眼睛,那是与她最像的地方,如果她能透过这双眼睛看见自己,是憎恶还是欢喜呢?


    赫德森将祝尧的衣服拉下来,又将那瓶价格不菲的药递给他。


    他说:“最近圣临节即将到来,城里很乱,你不要往危险的地方去。”


    “谢谢您。”祝尧收下那瓶药塞进怀里,鼓起勇气说,“如果您有任何我能帮得上忙的,请一定吩咐我。”


    赫德森笑起来:“会有那么一天的。”


    祝尧走后,安德鲁从另一扇门走进来,唏嘘地说:“您拉拢人的手段还真是一如既往的……”


    那未尽的言语淹没在唇齿间,赫德森的笑意不减,如祝尧坐在椅子上拘谨的表现相比,此时的他坐进去像坐进王座,手上残留的药物被他用手绢一点点擦干净。


    他拿起雪茄点燃。


    慵懒地说:“我这可都是肺腑之言,只是对小朋友的效果确实出色。”


    安德鲁不置可否,他拿出一份文件:“教宗诏令,需要您的出席。”


    赫德森神色冷漠:“我想象不到什么样的场合需要我去,我只是一个学校的校长。”


    “……是以前骑士团团长的身份。”安德鲁轻声说。


    雪茄的灰烬滑落,安德鲁拿过烟灰缸捧在手心接在下面,赫德森猛抽完最后一口,狠狠呼气。


    “我倒要看看弗吉尼亚那只老狐狸到底在搞什么东西!”


    ***


    走廊上一片寂静,教授诗歌的老师在黑板上写诗,祝尧从后门悄无声息走进课堂。


    诺尔在纸上乱涂乱画,粗略看过去是一副画像,凌乱的线条勾勒出亚娜的模样。


    “你在美术上的造诣真是差到令人发指。”


    诺尔不满:“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在画一个杂草堆,杂草堆难道需要很高超的技术吗。”


    他将画从桌子上拿下卷起来不让祝尧再看。祝尧哼笑一声没继续挖苦他。


    “亚娜呢?”祝尧环视教室一周没看见那个身影。


    诺尔反应很大地说:“你们住在一起你难道不知道她在哪里?”


    “……我最近太忙了。”祝尧疲惫地说。


    不过这确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亚娜最近在学校的次数屈指可数,祝尧早出晚归更是很少和她在旅馆碰见。


    “她已经逃课两天了,安德鲁说如果她的考勤还是倒数的话会请她的家长,更严重还会退学。”诺尔烦恼地摸摸脑袋。


    话音刚落,后门处又偷偷溜进来一个人,坐在他们身边,正是被谈论的亚娜。


    看起来她的心情非常好,落座时还哼着小曲。


    诺尔立马担忧地问她最近都去哪了?


    亚娜眨巴眼,说:“没去哪啊。”


    祝尧提醒她:“你已经旷课两天,并且老板娘说你每次回去时路灯都熄灭了。”


    “哎你们管那么多做什么,整个约撒尔难道没有别的事情能让你们关心了?”亚娜扬起下巴嫌他们啰嗦。


    “我们只是怕你出事了,”诺尔小声说,“安德鲁最近对你很关注。”


    亚娜烦恼地揪头发,台上的教师加大了朗诵诗歌的声音。


    她想了一会没想出什么好注意,最后选择忽视那个问题,从身后拿出一只灰色钱袋。


    “给,这是我欠你的费用,多出来的就当谢谢你的好心了。”亚娜扔给祝尧。


    祝尧打开一看,里面是满当当的银币,他收下随口问道:“你哥哥来了?”


    谁知亚娜反应很大地说:“你为什么这么问?”她的眼睛紧紧盯着祝尧,看起来十分紧张。


    诺尔率先解释说:“最近约撒尔已经不接受外来汇款了,银行前些天就已经贴出告示,预计到盛典后才会重新开通。”


    祝尧不知道亚娜为什么这么紧张,这个时候雇佣兵能进入约撒尔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除非他们有什么不能被外人知道。


    亚娜顿住,随即说:“哦……是他路过约撒尔托人给我生活费。”


    教师已经走下讲台向他们这里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了,想对于他们不听讲一直开小差的行为进行惩罚。


    忽然前方传来一道苦恼的声音:“老师,请问这句诗歌该如何理解,我不明白麦子代表的含义是什么?”


    教师停下脚步,温和的转头说:“哦,亲爱的路德维希,麦子在这首诗歌里是诗人为了表达自己思乡的情绪……”


    祝尧远远对着路德维希笑了笑,但是路德维希很快扭过头去。所有人都知道,路德维希殿下在诗歌上的造诣很高,曾经发表过诗集,有人说,如果他日后做不了国王还可以当一位著名的诗人。


    课程结束后,亚娜又急匆匆离开,诺尔想捎她一程的心思破灭,失望地坐上马车离开。


    祝尧默默地贴着墙角走,亚马蒂斯家的马车不知何时停在他的面前,看着那个蔷薇蛇的图案,祝尧摩挲着口袋中那枚金币的纹理。


    他的母亲和亚马蒂斯家族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有这枚金币,又为什么留下这枚金币呢?他的父亲难道是亚马蒂斯家的人?


    多德站在马车上俯视走过来的人,看了一眼温莎尔,温莎尔垂着眼睛坐在马车中不说话。


    多德跳下车拦住祝尧,笑着问:“你要到哪里去?我们送你吧。”


    他拍拍马车车厢,十分慷慨的样子。


    祝尧本能拒绝,但此时多德已经伸出手了,他那张艳丽的脸上布满了笑意。


    路边两个少年的脸一个艳明艳一个漠然,僵持着令人侧目。


    路德维希叫停车夫,站在祝尧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那是一种保护的姿态。


    温莎尔看向路德维希,眼睛里满是探究,多德要比姐姐的情绪外露多了,他皱起眉头看向路德维希,问:


    “王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关心一下同学,”路德维希从容地说,他看向祝尧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他那双灰色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多德不满意的冷哼:“身为殿下难道不知道先来后到的礼仪吗?他是我先邀请的客人,你这时候插手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路德维希淡淡笑道:“亚马蒂斯家的年轻小辈里值得一看的也就菲尔德一个人,你我倒是真的没放在眼里。”


    闻言温莎尔和多德一样变了脸色,她红润的面容褪去,勉强笑了两声。


    “至于礼仪,”路德维希又说,“还是让客人亲自选择比较好不是吗?”


    选择权被递到祝尧手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温莎尔和多德,转身贴近友好的路德维希手微微抬起说:“多谢殿下的好意,既然多德那么热情的邀请我我总不能做无趣的人。”


    他拍拍路德维希的肩膀,似乎十分不知好歹地推了对方一把,转身微笑向亚马蒂斯家的马车走去。


    多德没有要扶他的意思,看着他笨拙爬上高大的马车。


    他见着皱眉退后的路德维希,高兴于他吃瘪,幸灾乐祸地说:“殿下何必为了不知好歹的人破坏我们之间的交情呢。对了,过几日是我姐姐的生日宴会,还请您一定要来呀!”


    多德转身,车夫跪在地上给他当脚踏,他精致的皮鞋踩在马夫背上印出一个脚印,马夫并未拂去灰尘,只立即起身上车架马。


    华贵的马车沿着大道驶去,侍人偷偷看王子殿下的脸色,却发现路德维希并没有失望与难堪的表情,反而有些疑惑的看着马车行驶远去。


    侍人拿出梯子搭在车边,轻声说:“殿下,请上车吧。”


    路德维希抬手摸摸上衣口袋,里面是一颗圆球,散发出清新薄荷的香气。


    是祝尧靠近他时塞进去的,他最后望一眼马车远去的地方,希望对方不要出事。


    多德看不顺眼祝尧不是一时半刻,但是碍于身份收敛许多,祝尧本身也知道,不过这次他刻意迎上去又是因为什么呢?


    第28章 秘金“秘金是神的血液,它最柔软也最……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从喧哗的市区离开后,其他声音就十分微弱了。


    多德在把祝尧叫上来之后并没有跟他说话,似乎只是单纯的要捎他一程。但是——全校除了亚娜没有人知道他住在哪里,并且多德从始至终没有问过他要去哪。


    他透过帘子的缝隙去看,这里已经远离城区,路边是成片的杂草。


    记下标志性的东西后他不经意地说:“早就听说亚马蒂斯家族是几百年的大家族啦,没想到就连马车都如此精致,我还是第一次坐这样的马车呢。”


    多德瞥一眼不停打量马车内部装饰的祝尧,生怕他在上面扣下来一块宝石拿去卖。


    “当然了,整个约撒尔再也找不出来一个比亚马蒂斯家更有财富的家族了,若是鼎盛时期的斯科特家族还能勉强媲美,不过现在他们家只剩下寥寥的两三个人,早就破败了。”多德谈起这个神色飞扬,甚至忘了祝尧是自己特别讨厌的模仿怪。


    是的,模仿怪。多德认为祝尧跟自己长相相似完全就是因为他刻意模仿自己的容貌,为此也许他在家里要不停地修整眉毛,涂画脂粉。


    但是令人苦恼的是,在马车里,如此近的距离下,他甚至看不到一点脂粉浮起来的影子,反而那不见毛孔的脸上分布着一层细小可爱的绒毛。


    祝尧了然,他又苦恼地说:“但是这么厉害的家族,它的徽章为什么是那么危险的蛇呢?还是半条。虽然蔷薇很好看,但是和蛇缠在一起好奇怪啊。”


    说到这个,多德挠了挠脑袋,“我也挺奇怪的,但是百年来亚马蒂斯始终用着这个徽章。”


    祝尧换了个说法:“我听说有名的家族甚至会用家徽来印制金币,能够代表家族成员的身份。”


    “是的!”多德骄傲地仰起头,“不过那些金币几十年前就不流通了,只有少数存在于世,就连家族里拥有蔷薇金币的都屈指可数。”


    “那么谁会拥有它呢?”祝尧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多德问。


    温莎尔一直端坐着打量祝尧,她坐在最里侧,在多德滔滔不绝地跟祝尧交谈的时候,她发现这个男孩艳羡的语气和他眼底的表情完全不符,那双黑色眼睛里满是探究。


    温莎尔皱眉:“多德,住嘴!”


    多德哀怨地看过来,他对姐姐在外人面前老是呵斥他这一点不太满意,但是他又不得不听温莎尔的话,因为母亲说,温莎尔长了一个灵活的脑袋。


    祝尧知道已经无法在他们嘴里再知道什么有用的信息了,他看看日色,想找个机会下车,以马车的速度,再远一些,他可能就赶不上铁铺的工作了。


    那个头发花白的打铁匠一定会对他的迟到不停地啰嗦。


    “小姐——”马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温莎尔挑起帘子,外面是弯曲的小道,她缓缓转过头来,对着祝尧温温柔地笑着说:“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忘记今日有一场宴会需要赴约。”


    她满含歉意:“我该在多德邀请你的时候就想起这件事的,但是现在时间要来不及了,只能麻烦你在这里下车。”


    她嘴上说着道歉的话,但是语气非常坚决,没有丝毫转圜余地,如果不是祝尧一开始就存了别种心思的话,一定会被他们这种姿态高傲的恶作剧伤害。


    “啊……”祝尧茫然的抬起头,“可是我对约撒尔太陌生了,”他往外看,为难地说:“这里应该怎么走回去呢?善良的温莎尔,多德,能麻烦你们送我到最近的铛铛车站吗?”


    善良的少爷小姐们非常不善良的在荒野里扔下了可怜又无助的祝尧。


    温莎尔放下帘子外面那个无助的身影就消失了,她调整坐姿,对多德说:“我已经陪你胡闹够了,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不要花费太多心思。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完成学业,讨家族开心,让父亲多关注你。”


    多德片刻的喜悦消失的极快,他叹气:“可是菲尔德这个大哥太出色了,不仅仅是父亲喜欢他,就连家族里的那些老家伙们都对他青睐有加。”


    温莎尔眼里浮现一丝狠厉,“我不相信我们两姐弟比不过一个菲尔德,再说了,我们还有母亲,她不会放任菲尔德爬到我们头顶的!”


    荒凉的小道上,半人高的杂草让祝尧有种回到小镇上的错觉,只是如今他穿着学院的黑色制服,比以前神气太多。


    祝尧伸手从领口里拽出小牛角挂坠,摩挲两下:“利坦维,不知道你在小镇怎么样,约撒尔的日子实在不太轻松,我怀念我们一起喂小马的日子了。”


    华盖马车消失在视野里,祝尧从怀里拿出那枚金币。


    它到底代表着什么难道他的父亲真是亚马蒂斯家的某个人,他的母亲又是出于什么原因不得不在那样强大的一个家族里逃脱。


    思绪被草丛里蹦出来的黑兔子打断,他呼出一口气,那些事情都可以留待日后再查探,当务之急他需要赶回老铁匠的铺子里。


    祝尧提气,向着记下的方向大步奔去。


    老铁匠是约撒尔打铁的好手,经由他手下出来的武器数不胜数,但是他脾气古怪,一直孤身一人,老了之后腰直不起来,就雇佣祝尧为他打铁。


    只是他总是挑剔祝尧的臂膀太过薄弱,直到后来祝尧有力的挥舞锤子的时候才停住他挑刺的嘴。


    为了抄近路,祝尧钻了无数个草丛,身上沾满了刺刺球,他一边摘刺,一边推开铁匠铺的门。


    这扇门日常是不关闭的,今天不知为何被合拢,祝尧神色有些忐忑,担心老铁匠又因为他迟到对他破口大骂。


    出乎意料的是店内不止铁匠一个人,还有一个祝尧颇为熟悉的身影。


    奥古斯特站在闷热狭窄的铁铺里,穿着长风衣,整个人一滴汗也没出。


    他手中拿着工具递给佝偻的老铁匠,冷硬的脸看到祝尧进来时有一丝讶异。


    祝尧默默吐槽,约撒尔明明非常大,他却第二次遇到这位骑士。


    “师傅——”


    老铁匠扔给他厚重的围裙,在外人面前没责骂他,只是示意他赶紧去铲铁料。


    他手中冶炼着的是一把长剑,此时已经差不多完工,剑柄上留着一个凹口,一般是用来镶嵌装饰物的。


    奥古斯特从口袋中掏出一颗硕大的粉钻递给老铁匠,纵是见多识广的老铁匠也不由得叹息。


    “这样价值不菲的钻石镶嵌在一把用来杀人的武器上面未免浮夸,你是觉得你妹妹还是喜欢一切粉色的十岁小姑娘吗?”


    原来是给老板娘打造的,骑士长大人还真是宠妹妹呢。祝尧挥舞铁铲将铁料扔进炉子里。


    奥古斯特岿然不动,执意要镶嵌那枚粉钻。老铁匠拗不过他,没好气的接过钻石往剑柄上镶嵌。


    “看起来像一把玩具剑!”老铁匠忿忿不平,但是奥古斯特是他的大客户,从来不会讨价还价,他没理由拒绝。


    “瓦勒莉永远是我最心爱的女孩,她值得最好的一切。”奥古斯特说。


    老铁匠叹息:“她已经要三十岁了,再好的女孩这个时候都不会喜欢粉色了,你上次居然让我打一只粉色的熊,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奥古斯特装作听不到,他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金币放在台面上,老铁匠顿时笑逐颜开,不再吐槽冷面骑士的奇葩审美。


    “祝尧,把这把剑拿去烧一下。”老铁匠喊。


    祝尧拿过那把剑做最后的处理时也不由得嘴角抽动,奥古斯特到底对老板娘有什么错误的理解,她拿着这把剑真的不会笑出来吗……


    奥古斯特袖手站在一侧,对老铁匠说:“您还记得秘金吗?”


    老铁匠拿着锤子的手顿住,缓缓转过身,那张老得耷拉着眼皮的脸肃穆非常。


    “你是说曾经被智者带回来的那块金子?”


    “是的。”奥古斯特压低声音,“就在今天凌晨,教廷得到了更多的秘金,被火车运送着拉到圣殿之中,大人物们都已经抵达圣殿了。”


    “那是真正的神迹,”老铁匠露出憧憬的表情。


    “那你怎么没有在场?”他问。


    奥古斯特淡淡地说:“我还没有入场的资格。”


    “开什么玩笑,你可是神国的第一骑士。”老铁匠跳脚。


    “只是现任。”奥古斯特说:“据我所知只有赫德森这位曾经的骑士长才有资格得到入场券。”


    “我还指望你能在现场给我描述一下呢。”老铁匠嘟囔。


    “我能得到的消息也只有这些了,”奥古斯特摆弄架子上的刀剑,“说起秘金,您可要比我了解的多,毕竟当年接触到秘金的人寥寥无几,您可是其中之一啊……”


    他的神色莫测,语气玩味。


    老铁匠拉下脸来:“陈年往事有什么可说的,我如今只是个老实本分的铁匠打点铁来养活自己,老伙计智者恐怕都已经死了。”


    “传教士们向世界每个角落播撒神音,他们带回来见识与神遗留在各地的财富。只有最勇敢最聪明的人才能得到它们。”


    奥古斯特近乎吟唱一般说着那些话*,老铁匠狠狠一锤下去,通红的铁迸发出火花。


    “用秘金打造的圣剑藏在亚马蒂斯家的古堡里,它是世界上最锋利最坚硬的剑,谁能拥有它,就能征服整个大陆。”老铁匠说。


    奥古斯特接过祝尧送过来的剑,竖放抱在怀里,拢紧大衣离去。


    “秘金是什么?”


    老铁匠看向好奇的祝尧,勾起神秘的笑:“秘金是神的血液,它最柔软也最坚硬,它能让人生也能让人死。”


    柔软,坚硬,生,死。祝尧皱眉,这样矛盾的东西是怎么存在的。


    第29章 暴风雨来临约撒尔是个多……


    约撒尔是个多雨的城市,一个月有十五天要接受雨水的滋养。


    祝尧踏着湿漉漉的石板路前往里恩监狱,手里拿着的是老铁匠塞给他的一把断了伞骨的红色雨伞。


    在雨中看起来像无端折断的毒蘑菇。


    路上有人风衣遮挡头部行色匆匆的走过,监狱偏远,雨夜又是最容易浑水摸鱼的时候。


    祝尧一只手放在侧边,手指触碰到坚硬的物体定下心。那把匕首一直被他带在身上,防止遇到不测,因为下城区实在太乱,他遇到的几个劫匪都被他挥舞着刀吓退。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路上他都没有掏出匕首的机会。


    雨点敲击着里恩河的水面荡出波纹,祝尧眼睛猛地一闭。


    一具尸体从河边往下流飘去,看不清楚脸,只是手脚都被泡的发白,在漆黑的水中刺目。


    那具尸体快速划过,这还是祝尧第一次如此直观的感受到琼斯所说的每天都有人顺着里恩河漂下去。


    他呼出一口气,加快脚步到达里恩监狱。


    今天的狱警们都很松懈,跟祝尧聊过天的狱警一身酒味,醉醺醺地说:“狱长不在,今天我们可以早点下班。”


    祝尧迅速换好衣服,越过那些喝得昏天黑地的狱警往三区走。


    有呼啸的风声和湿润的空气通过管道传进来,周围异样安静。


    亚当斯伯爵如往常一样歪靠在栏杆前,手里拿着一瓶酒,显然是那些狱警塞给他的。


    “您还没出去啊?”


    听到祝尧的问话,亚当斯不满的敲击铁杆:“明天啊!说什么差了一个议员的批复,那个懒惰的家伙一定是在女人的怀抱里安睡呢!”


    他看了一眼头发有些潮湿的祝尧,问道:“下雨了?”


    “是的,里恩河的河水都快涨到路面了。”


    短暂的叙旧之后,祝尧往休息区看去,狱警们都趴倒在桌子上了,他靠近赛罕的牢房。


    不知为何,这次还没等他呼唤,那个蛮族将军就缓缓从黑暗中走出来了,眼神紧紧盯着祝尧。


    那个眼神怎么形容呢,像荒野上的孤狼,在月色下肆无忌惮的吼叫,有种下一刻就要将他扑倒在地撕咬咽喉的侵略性。


    祝尧沉下心,拼命对自己默念:这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咽了咽吐沫,对着靠近的赛罕拿出塞在自己怀里的药膏,那是赫德森校长给他涂伤口的上好伤药,比他在商店里买的要好太多了。


    “……新的,药。请您转过身。”


    祝尧对面前一直盯着自己的赛罕胡乱比划,但好在赛罕十分顺从的转过去坐下来将后背交给他。


    这会祝尧想,也许他在无声的交流上很有天赋,可以去照顾交流障碍人士还能再得一份报酬。


    拧开盖子,清香扑鼻,赛罕发现这股香味和祝尧身上的如出一辙,他愣住,难道这个人也受伤了?


    于是他又转过身上下扫视那个美貌的少年,动作利索,面色红润,这才放下心来,放松肩背,享受这个弱小少年的照顾。


    祝尧此时却愣住,呈现在他面前的肩背一片光洁,之前的伤痕统统消失不见。


    “你的伤……”


    赛罕的背部僵住,这两天由于斯图尔特的额外照顾,他没再被狱警们鞭打,那些伤痕在身体的自我修复下愈合了。


    但很快,他扭动下脖子,露出被锁链禁锢而磨伤的脖颈,那里也是血淋淋一片。


    祝尧抚摸上去,露出疑惑的表情,除非赛罕自己拽锁链自残,否则应该不会出现这种程度的伤害。


    “真是奇怪。”但是他没有多想,还是把那贵如金子的药膏扣在手指轻轻涂抹上去。


    这使得他们两人的距离更近,即使中间隔着冰冷的栅栏,祝尧指尖的温度还是精准的被赛罕感受到。


    赛罕的余光可以看到少年认真的表情,眉间轻轻蹙起,黑色的眼睛闪烁着温润的光,绯红的嘴唇在那张白净的脸上像雪地里开出的糜烂的花。


    他掐住自己的手腕。


    药膏的香味包裹住两人,赛罕摆弄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有些幼稚,祝尧莞尔,通过接触,他发现虽然赛罕的块头很大,但是丝毫没有那种蛮横粗鲁的举动。


    罐子里的药膏下去大半,祝尧收起来,心情颇好的拍拍赛罕的肩膀:“不要再用力挣动锁链了。”


    赛罕转过身,蓝色的眼睛轻轻看着祝尧,那是一片广袤浩瀚的海,映出少年姣好的面容,就连他那不合身的制服都在此刻变得顺眼起来。


    派餐时,赛罕的饭盒如往常一样一动不动,祝尧将油纸包递进去。


    看见了的亚当斯伯爵大声嚷嚷:“你怎么能把如此美味的烧鸡给一个不懂得品尝的蛮族人,他们习惯茹毛饮血,我自己可以吃两个的!”


    祝尧立刻看向休息区,没有狱警过来,他呼出一口气,无奈地说:“别这样伯爵,分享也是一种美德,这个烧鸡可花了我不少钱呢。”


    “你应该让诺尔给你报销,他有很多钱。”亚当斯伯爵静下来吐出一根鸡骨头。


    “你的那份会的。”祝尧说。


    亚当斯伯爵:“嘿,这并不公平,你跟这蛮族小子是不是有什么奸情。”


    祝尧看了一眼赛罕,发现他并没有反应才反驳亚当斯伯爵说:“希望您的嘴巴能在政治场上更好用一些,而不是在这脏乱的监狱里胡言乱语。您知道那可是异教徒行为。”


    两个人混得熟了之后说话也没有顾忌,亚当斯伯爵说:“开个玩笑,去年就有一对同性恋人被施行火刑,不过烈火中他们还是拥抱着彼此,教义也阻止不了相爱的人啊。”


    他唏嘘。


    祝尧没把这话放在心上,教会总有些罪名要加在人的身上,像是对神的献祭。


    赛罕粗长的手指拎起那只烧鸡,在祝尧手里需要捧着的东西在他那不过巴掌大,但是他此时的心情非常好,小心翼翼的拆吃那只原本只独属于亚当斯伯爵的特殊例外。


    祝尧左右看看,亚当斯伯爵将吃过的骨头整齐地放在纸包里,赛罕那边一根骨头也不见,只剩下空空荡荡的纸包。


    “……他一定饿坏了吧。”祝尧感慨。


    但当他转过身准备收拾餐盒的时候,忽然发现对面的那个老犯人的餐盒一直摆放在原地。


    以往每次吃饭狼吞虎咽的老犯人这次怎么不见踪影。


    他捡起饭盒,往里面看去,没有动静。


    亚当斯伯爵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以后可以少领一份饭了,狱警们没告诉你他已经死去了吗?”


    “死了?”祝尧有些惊讶。


    “感染,他什么都吃,”亚当斯摊手,“人肉,虫子,老鼠……病毒在他体内待得太久了,终于按捺不住将他带走了,我猜他的脑袋里一定爬满了寄生虫。”


    亚当斯伯爵摩挲下巴仰天思考。


    祝尧打了个冷颤,“太恶心了。”


    “所以人一定不要吃生的啊,长了手和脑子还茹毛饮血不就是野蛮人吗。”亚当斯意有所指般。


    从隔壁飞过来一个纸团,里面包裹着石头,狠狠砸在亚当斯头上,痛得他哀嚎一声。


    “嗨!我之前还给你酒喝,你居然这么对待我,快把酒吐出来!”


    赛罕那边一片平静,亲眼看着他从墙上扣下来一块石头包进纸包里的祝尧目瞪口呆。


    他没看满口抱怨的亚当斯伯爵,两步跨到赛罕牢前,双手握住栏杆问:“你是不是能听懂我们说话?”


    赛罕这时候的眼睛清澈极啦,他没看祝尧的脸,好像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祝尧狐疑的抓了抓脑袋。


    亚当斯伯爵懊恼的说:“我还以为他是什么单纯的人呢,蛮族的人果然凶悍!”


    他从角落里找出来之前祝尧慌乱中扔到他牢房里的药膏,默默的给自己额头上的鼓包涂上。


    空气中越来越湿润,河边泥土的咸湿气息涌进来。


    “雨越来越大了。”祝尧说。


    “是的,约撒尔正值多雨的季节,以往里恩河的水甚至会漫进监狱,犯人们还得自己手动排水。”亚当斯伯爵说。


    雨声隔着墙壁都听得清楚,祝尧皱起眉头。


    有水从排水口漫进来,也许里恩河的水已经涨到路面了,这样下班回去可能十分费劲,祝尧叹气。


    ***


    约撒尔东面,阿瑞斯山的圣殿之上,大片的乌云凝结,雨水以倾盆之资倾泄而下。


    赫德森指尖夹着雪茄,站在阳台上,眼睛深沉的望着天空。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赫德森对这串脚步生太过于熟悉,以至于他不用转身就知道来人是谁。


    “你在想什么?”那脚步在身侧停下。


    赫德森偏头,他此时穿着白色圣袍,看向教皇弗吉尼亚。


    “雨真大啊……”他说。


    弗吉尼亚温和的笑笑:“我还以为许久不见你会对我说些其他的话。”


    “说我怀念我们曾经作为主仆的日子?教宗,我们之间太熟悉了,就不要这么虚以为蛇了。”赫德森将烟灰弹在窗台上。


    赫德森最开始成为骑士时,在一众等待贵族挑选的骑士中并不显眼,那会他太瘦小,没有力量,就连长相也不讨喜,所以没有少爷小姐愿意挑选他。


    在骑士中,能被允许跟随贵族是一件荣誉的事情,赫德森看着那些人从自己身前走过,失落又失望。


    直到最后,他依然没被人带走,就在以为只有他没被选择时,一个同样瘦弱的男孩站在他面前对他伸出了手。


    那就是弗吉尼亚。


    事后他才知道,原来弗吉尼亚是教皇的孩子,可他却是亚马蒂斯家族中最不起眼的孩子,被称为永远最不可能称为继承人的孩子。


    但当时,两个同样瘦弱的男孩成为彼此的选择进行拥抱的时候,赫德森抽泣起来,弗吉尼亚拍着他的背说:“即使我们都是不被看好的,但是还没到结局呢,胜利者的路程不可能一帆风顺。”


    就是这样不被看好的两个孩子在之后的数年里开启了他们的时代。


    “教宗这个称呼从你的嘴里说出来还真是不太习惯。”弗吉尼亚叹息,“你还在因为那个女人而记恨我?”


    那个女人,哈,她在他那里居然连名字也不被提起。


    “那是个意外,她消失的无影无踪,派出去寻找的士兵说他们只看到一具被狼啃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我也十分难过,但是你知道,我到这个位置上多么不容易,直到现在,亚马蒂斯家族也没有完全掌握到我手里。”弗吉尼亚悲伤的地说。


    他儒雅的面孔上是赫德森无数次看见过的熟悉的虚伪,那是曾经他在政治场上对别人露出来的,现在终于用到他身上了吗。


    “别说了,我如今只是神学院的校长,帮不到你什么,不要再对我剖白你的那些感情,你已经成为了教皇,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赫德森将燃尽的烟头扔进外面的雨幕中,在大雨冲刷的声音下,弗吉尼亚按住赫德森的肩膀。


    “我需要彻底掌控亚马蒂斯家族,我要让神国成为教皇国,没有权力能与之抗衡。”


    他目光深沉:“我需要更多秘金!打造一支无敌的军队,你是最强大的骑士与将军,战场上的刽子手,只有你能帮助我完成这一切。”


    赫德森耸肩:“现在已经不是年轻的时候了,弗吉尼亚大人,我的手每天接触学生们的档案,这么多年来都没再接触过武器与士兵,奥古斯特不是你中意的骑士吗?总要给年轻人机会。”


    “不,”弗吉尼亚斩钉截铁,“我最相信的只有你,在火车上的秘金运送到我们面前的时候,你的眼睛里明明冒着光芒,那才是真正的神的产物,而能操控秘金,触摸真正的神国大门,是我们梦寐以求的!”


    没错,当黑色的火车呼啸着运送所谓来自天国之物的时候,他的心就在隐隐颤抖,直到车厢门打开,里面被封禁的铁箱和数个战士的尸体呈现在面前的时候,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被铁箱里的东西所吸引,咆哮着要触摸它。


    赫德森叹息:“你总是能精准的摸清我的软肋。”


    “谁让我们是彼此最忠诚的朋友呢?”弗吉尼亚微笑。


    赫德森敛目。


    第30章 亚马蒂斯古堡“您还记得蔷薇夫人吗?……


    各式马车在雨幕中离开阿瑞斯圣殿,狂风暴雨下,那些马车如同海中的浮叶。


    无人知道,马车中坐着的人是神国的半壁江山,掌握着神国繁荣兴盛或衰落的命脉。


    赫德森走后,教皇弗吉尼亚仍站在阳台上。


    那个曾经伟岸的骑士长大人如今徒步走在下山的路上,只穿着单薄的黑色雨衣,倔强的像一头驴。


    有一辆马车停在他身边,也许是要载他一程,但是赫德森摆手拒绝,孤身走掉。


    弗吉尼亚点燃烟,尼古丁的味道令人沉醉,最后不出他预料,赫德森在山脚下的蔷薇花园中站了许久。


    花朵早已经在雨中破碎,还存留着的只有缥缈的记忆,也许雨后它会再次绽放,但逝去的人却再不会回来。


    他仰天看去,雷电蜿蜒如蛇,要把天开出口来泄洪一般,难得一见的磅礴大雨。


    “将那些尸体安葬,铁箱搬进密室,火车趁着雨夜开回港口。”


    黑暗处传来声音:“是,大人。”那是教皇私人护卫。


    弗吉尼亚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通知市政厅,让他们疏通城市下水道,免得明日一早大家都抱怨水要淹到脖子。”


    护卫听命后退下,侍女从远处长廊走过来,躬身道:“哈里斯夫人曾派人来询问您是否回古堡用餐?”


    弗吉尼亚叹气,手中的雪茄垂下,侍女立刻上前伸出双手,火星熄灭在侍女掌中,她双手合拢收回,又毕恭毕敬地退回去。


    “许久不见孩子们了,回去吧。”他掸去身上的雨雾,从阳台上离开。


    马车在门口等待,相比其他马车上都印刻着家徽的行径来看,教皇的这辆马车朴素的惊人,没有繁复的装饰,简单的一匹强壮的马,和包裹着黑色雨衣的车夫。


    弗吉尼亚轻装踏进马车,他温和地对车夫说:“雨太大了,慢些行驶,注意安全。”


    车夫挥舞鞭子,在漆黑的雨夜中往亚马蒂斯古堡驶去,马车前悬挂着的汽灯在夜幕中不停摇晃发出微弱的光芒。


    ***


    亚马蒂斯是一个延续了百年的巨大的家族,第一代亚马蒂斯即是第一任教皇,开启了宗教掌握政治的先河。


    哈里斯夫人站在古堡前眺望,仆人在一旁为她撑伞,防止水花溅到她华贵的裙子上。


    她手中攥着手帕,焦急地问:“教皇大人真的说要回来?”


    仆人说:“是的。”


    望着如热锅蚂蚁的哈里斯夫人,仆人竟为她叹息。教皇不能拥有尘世的妻子,在成为教皇后,弗吉尼亚就和哈里斯夫人分居两地,并且不能称呼他为丈夫。


    于是哈里斯只能守在空旷的古堡里期待教皇哪天想起来她能来坐一坐。


    亚马蒂斯古堡是一片城堡的统称,这里生活着亚马蒂斯的所有成员,只有哈里斯夫人居住着最大的一座城堡。


    虽然她不算是教皇的妻子,但却是亚马蒂斯的儿媳。


    温莎尔来到母亲身边,拉住她的手:“圣殿来到这里的路途很远,母亲别在外面冻坏身子。”


    哈里斯夫人于是跟着女儿来到宴会厅,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美食,裹挟着金箔的红葡萄酒流淌在琉璃杯中。


    多德不耐烦的敲击银勺子对迟迟没有开宴而不满。


    哈里斯夫人斥责他:“你的礼仪丢失了吗?”


    她的眼里有些怨毒:“你如果是个女孩,怎么样都没有关系,但是你偏偏是个男孩,我便只能将希望压在你的身上,但是你却哪方面都比不上菲尔德!”


    “要是温莎尔是个男孩就好了,哪还有菲尔德的事。”哈里斯夫人愤然坐下。


    多德露出委屈的表情,他知道母亲一直看不起自己,但是他已经很努力了。


    温莎尔听到这些话却落寞的低下头,永远都是这样,就是因为她是个女孩,无论怎样优秀怎样听话与努力,永远都比不上那些男孩,他们给她的命运就是成年后找某个大家族的少爷结婚。


    “学校将成绩单寄过来了,”哈里斯夫人掏出两张信封,一个上面是神学院的徽章,另一个则是军学院的徽章。


    “菲尔德在军校成绩又是第一!”哈里斯夫人将信封摔在桌子上,“我生出的儿女怎么就是比不过一个小小的菲尔德呢?他可没有处处都为他着想的母亲。”


    多德不服气:“那是因为曾祖父很喜欢他!”


    “所以你们既不能讨曾祖父喜欢,成绩又比不上菲尔德,日后菲尔德当上教皇,继承亚马蒂斯你们就什么都没有,只配给他拎鞋了。”哈里斯夫人毫不留情地说。


    温莎尔揪手:“对不起母亲,我会努力的。”


    哈里斯夫人叹口气,看着女儿道:“没关系,我在为你相看城里大家族的孩子,听说瓦伦公爵的儿子阿亚比斯非常优秀,在军校就读,毕业后会成为骑士。”


    “母亲!我还没有毕业,还没到婚龄呢!”温莎尔睁大眼睛。


    “只是认识一下,”哈里斯夫人无所谓地说,“又不会让你们立刻结婚,女孩们总要用婚姻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他日后会继承公爵之位,到时候你可是公爵夫人。”


    温莎尔咬住嘴唇,眼眶发红,但是哈里斯夫人视而不见。


    多德走过来递给姐姐手帕,对母亲说:“都怪那个叫祝尧的小子,不然姐姐的成绩一定是第一,路德维希也没有比姐姐更优秀。”


    “大家还觉得他跟我长得很像,真是令人讨厌的家伙!”多德想起祝尧就觉得十分膈应,为他的脸,也为他明明只是乡镇出身却在约撒尔众贵族子弟中出风头。


    哈里斯夫人说:“路德维希是王子,无论他成绩如何,没有人会动摇他的地位,但是多德你不一样,你有竞争对手,他比你年长。”


    “菲尔德是个野孩子,野孩子不可能继承亚马蒂斯家族的!”多德高声说。


    在周围服侍的仆人们听到了也没有什么反应,在这个家里,大公子菲尔德像个幽灵,很少出现,因为他知道继母弟弟妹妹们都不喜欢他。仆人们更是不敢忤逆哈里斯夫人。


    哈里斯夫人对多德的话还是赞同的,但她天生具有危机感,害怕一切能威胁到她的东西。


    “祝尧,他姓什么?没听说哪个家族有这么个名字的男孩啊?”她皱眉。


    多德与温莎尔面面相觑:“就叫祝尧,是个乡镇出来的孩子,黑色的眼睛,金色长发。”


    哈里斯夫人听到乡镇出身时还嗤之以鼻,但几乎是多德的话音刚落,她的面色忽然变了。


    “黑色眼睛?”她惊呼。


    “……是的。”


    沉重的长桌被猛地站起身的哈里斯夫人撞得抖动,桌上的烛台险些掉落,她不敢置信的退后一步。


    这样特殊的眼睛——她握住多德的肩膀,紧张地询问:“你确定是黑色?如墨那种,而不是棕色或者褐色?”


    “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温莎尔问。


    哈里斯夫人又跌坐回去,富态的脸上皆是惶恐:“我明明……她应该死了啊……”


    母亲奇怪的举动引起姐弟俩疑惑,但是哈里斯夫人眼睛发直,似乎陷进某段回忆中。


    正当温莎尔不知如何是好得时候,看守在门外的仆人兴奋地呼喊。


    “教宗大人回来了!”


    温莎尔拎起裙子向门口走去,多德已经快她一步跑出门去了,只有哈里斯夫人还委顿在桌椅之间。往常她对弗吉尼亚最是殷勤讨好,今日的确非比寻常了些。


    车夫半边肩膀被雨水打湿,他撑着一把黑伞。弗吉尼亚在黑伞下抬起头来,温和的面庞露出笑意。


    他将扑过来的多德搂进怀中:“我们的多德小子还是这么活泼。”


    多德将脸贴近父亲的胸膛:“是因为太久没见到父亲了。”


    “温莎尔也是个成熟的大姑娘啦!”弗吉尼亚又揽住靠近的温莎尔。


    温莎尔面露憧憬地看着这个伟大的父亲,但她环视后却担忧地说:“父亲只带了一个随从会不会不安全?”


    她说的是那个马夫,看起来不太靠谱的样子,沉默地收起伞站在仆人身边,像不易让人察觉的影子。


    “没事,斯蒂芬是个好车夫。”弗吉尼亚带着他们往里走,“这样的雨夜危险也会来的迟钝。”


    温莎尔接过父亲潮湿的外套,点点头说:“母亲一直期盼您回家,但是她今天似乎不太舒服。”


    弗吉尼亚已经看到了他曾经的妻子,在他成为教皇之时,曾告诉过哈里斯夫人,她可以选择再嫁,但是哈里斯夫人坚定的拒绝了他,直言愿意抚养他们共同的孩子长大。


    这个他不甚满意的妻子给予他很大的助力,弗吉尼亚上前搀扶起哈里斯夫人,柔声问她怎么了?


    哈里斯夫人迷恋地看着弗吉尼亚的眼睛,她曾经的爱人如今像个外人般关照她,因为他的爱留给了神的信徒,仅留下的一点点爱也被埋在不知名的地方。


    “我没事,只是有些想念我的哥哥。”她慌忙起身,反手让弗吉尼亚坐到主位上,亲自为他摆上餐具。


    弗吉尼亚了然:“道格拉斯的确有失职之处,但是他为教区也做出了很大贡献,你可以回去看望他,但是一定要劝他不要越过雷池,不然主教的位置怕是坐不稳了。”


    最后一句话弗吉尼亚说得有深意极了,不知道哈里斯夫人是怎么想的,但是温莎尔知道,他们的舅舅已经非常令父亲失望了。


    她悄声对多德说:“母亲不应该提起舅舅的。”


    多德也很讨厌那个虚伪的舅舅,皱起眉毛说:“他令我们蒙羞。”


    宴席之上,哈里斯夫人有些坐立难安,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长长的桌子上,杯盏交替,刀叉响动,丰盛的晚餐在烛光下显得温馨。


    温莎尔用餐巾擦擦嘴后与父亲聊天:“圣神降临节那天,神学院会安排学生为您献上颂词,但是赫德森校长没有说挑选了哪位学生,您知道吗?”


    她有些期盼那个到时候备受瞩目的学生能是自己,但转念一想又可能是多德,因为他是个男孩,男孩总是比女孩更上得了台面。


    弗吉尼亚停顿住,仰头想了想:“并没有,赫德森是个有自己主意的人,也许是你们姐弟中的一个,无论是谁我都会很开心。”


    温莎尔看向不停进餐的多德,多德虽然不那么聪明,但是他真的长了一张美丽的脸,比他这个姐姐要好看许多,偏偏又是个男孩,她心中叹息。


    席间哈里斯夫人各种暗示弗吉尼亚留下来,但是这位清心寡欲的教皇始终没能动摇自己,他像一个苦修的教徒,担任神使之后便摒弃了一切欲望。


    晚餐结束,雨仍在下,面对挽留的子女,弗吉尼亚还是站在门前准备离开。


    临走前他望向左侧,在黑夜中,隐隐只能看到远处一处城堡的黑色轮廓。


    哈里斯夫人小心地说:“祖父这时候大概已经歇息了。”


    弗吉尼亚欣然说:“嗯,现在太晚了,过些日子我再探望他,希望他的身体还很康健。”


    门前只剩下哈里斯夫人和弗吉尼亚,这个一晚上心不在焉的妇人最终还是咬着嘴唇说:“您还记得蔷薇夫人吗?”


    原本要上前撑伞的车夫斯蒂芬听到这话立刻躬身退去一边,为两人留下充足的空间。


    蔷薇夫人,弗吉尼亚难得怔忪,他不解地问:“你提起她做什么?”


    “她真的死了吗?”哈里斯夫人恍惚地问。


    每个午夜梦回,她似乎总能看见那张美如神女的脸流着血泪向自己索命,她在梦里拼命跑啊跑,那个女人总是不放过她,身体里流出血让她还她的孩子。


    弗吉尼亚似乎感到好笑,他短促地笑了声幽幽地说:“不是你亲手杀死她的吗,怎么还来问我呢?”


    他又不解地问:“你今晚到底怎么了?”


    哈里斯夫人往后退了两步,挤出一丝笑说:“我大概又做噩梦了。”


    她俯下身子,“您回圣殿的路上小心,不用挂念孩子,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弗吉尼亚定定地看了她几秒,没有言语,转身上车,斯蒂芬沉默地拉起缰绳。


    直到马车在雨幕中消失,哈里斯夫人才直起身子,眼底充满坚定:那个女人只能是死的,那个孩子也早已死在冬天的里恩河里,没有人能动摇她和她孩子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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