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上京城中,观海等着观心从青州传信回来之时将所有酷刑用在了被关在地牢的龙卫首领身上。
观海在长公主府侍卫面前一向是严肃,严谨的。如今在地牢中的他第一次露出阴厉模样。而任凭观海使尽手段,挂在木架上的人始终一言不发,咬着牙甚至露着笑一一受了所有刑。受了许多他熟悉的酷刑后,在观海又一次换刑具时,男人突然开口了。
“那个狗皇帝,还真是疼女儿啊。当年龙卫中突然有一批老龙卫消失了,我们都以为是那狗皇帝卸磨杀驴,没成想原来是到长公主府养老了。怪不得安王的暗卫会折在上京城,折得不亏。”
男人边说话,边笑的癫狂。观海面无表情,扭过头,拿起一把剪子,对着站在木架两侧的黑衣侍卫冷声道:“把他裤子扒了。”
看着那把锋利的剪子,再看着朝着自己走来的侍卫,男人头一回变了脸色。
“你要做什么?”
地牢里血红一片时,庄子上也赤红一片。
临近年关,庄子上也开始妆点新年装饰。红灯笼,红绸都装点上了。而往日的让哥儿最爱的日常活动逛园子,在这寒冬中也变成了滑冰。庄头用尽头心思巧,带了人做了两个精巧的小滑车,让哥儿和源哥儿各自坐一个,小厮穿着雪鞋在冻得结实的冰面上拉着小滑车滑行,这新奇的体验让年纪尚小的表兄弟两的咯咯咯笑声从早到晚便就没停过。
而任府女眷为了看着表兄弟两也从暖房中挪到了冰湖旁的亭榭中,几人坐在亭榭中烤着炭,喝着热茶,再听着欢声笑语只觉着热闹极了。
几个女眷噙着笑,雪地中,一道红色身影翩然而至。刚进亭榭,方才还步态优雅的身影就漏了底。
“祖母,大伯母,母亲,二姐姐,盛家送了许多烟花来,刚到庄子上。今夜,我们就可以看烟花了。”
没几日就是小年夜了,这烟花送的倒是及时。
任兰昭的兴奋劲还没全然褪去:“这烟花都是江南送来的,听闻好看极了。”
江南本就是人杰地灵之地,那酒楼戏楼盛会更是繁多,这烟花自然也有他们的精巧不同之处。所以听闻烟花是江南来的,一众女眷也起来好奇之心。
任三夫人本身对这门婚事不是十分满意,觉着盛钧行虽好,但到底只是商贾之家。可盛家双亲进京后,频频登门,不是今日送这,就是送那。因为头一回送贵重物件被任老太太拒过后,就开始改送一些精巧不贵重但惹人喜欢的物件。
物件不贵,还得讨人喜这才真正需要用尽心思,于此同时也说明了盛家对这门亲事的看重,时日一久任三夫人也才放下心中的最后一点芥蒂。如今面对盛家送来的烟花,任三夫人隐隐还有些骄傲。
那广阳侯府和摄政王府看着门阀颇高,却真不如盛家这门矮亲亲热。
任三夫人心中骄傲,面上却不显。仰着脑袋,朝着女儿招招手:“不过是些烟花,还惹得你这般火急火燎。过几日,盛家人可就来了,你可要收起这番性子。”
任兰昭不以为意嘟囔了一句:“知道了,母亲真啰嗦。”
小年夜后,除夕夜前两日,任府男人们和盛家人一起往庄子上来了。
一众女眷站在正厅中,看着跨步而入的众人。任老太爷走在最前侧,任三爷陪着盛家双亲说着话跟在任老太爷身后,走在最后的是独自而行的任和郎。
众人纷纷入座,只有任兰昭站在原地四处踮脚张望,任和郎走过她身侧时,她一把拉住了他。
“二哥哥,他没有来吗?”
任兰昭口中的他,任和郎自然知道是谁。但任和郎佯装不知。
“二妹妹说的谁啊?”
任兰昭瞪眼嗔了任和郎一眼:“二哥哥,你也变坏了。”
面对最小的妹妹,任和郎沉闷了多日的心稍稍明朗了些,他抬手摸了摸任兰昭的头:“他在京中有要事,脱不开身。不过,他人虽未来,但托我给你带了礼,一会我给你送到院子里去。”
听闻有礼物,任兰昭才稍稍松了脸色,扭头又看盛家双亲正看着她更是立马换上笑脸。标标准准向盛家双亲行了礼。
一众人聚在正厅里热热闹闹,任兰嘉走到任和郎身侧坐下。
“二哥哥,大伯父和大姐夫怎没来?”
任和郎:“父亲和大姐夫留在京中了,这年关时节,吏部往来都是官员,父亲脱不开身。大姐夫也得带着禁军镇守上京城,更是走不开。”
任兰嘉似是随口一问,任和郎答完她也未曾再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简单寒暄过后,任兰嘉让慧心带着盛家双亲去院子中安置,任老太爷和任三爷跟着各自的夫人回
院歇息。任兰昭则带着任和郎去看养胎的任兰宜,而任兰嘉独自朝着地牢方向去。
地牢设在偏远的一处院落地下,任兰嘉没有下去,而是站在院中等着观海上来。
观海拭去一手血腥,又换了粘着血的外袍,这才向外走去。
站在院中的人依旧衣着素静,观海走到她身后站立。“郡主。”
站在院中的人幽幽转身。
“如何?”
观海摇摇头:“始终不松口,观南那也只说他未曾将计划与他明言。”
任兰嘉眼眸森然:“你信吗?”
观海未直答,而是道:“郡主若是信他,就不会让他连内院都进不得了。”
任兰嘉:“那半数龙卫下落可有着落。”
观海:“他说那半数龙卫藏在青州。”
任兰嘉:“又是青州?观心有消息传回来了吗?”
观海:“今晨刚传回来一信,说青州戒严森严,她一时无法入城。城内情况暂时不明。青州城如今只进不出,她怕进去后消息只怕也无法传出。”
观心带的人再厉害,也抵不过数目众多的又精良的军队。
任兰嘉蹙眉:“太平静了,青州事变到今日,朝堂太平静了。”
突然出现的观南还有龙卫,与此同时一同事变的青州。让人不得不怀疑是安王和龙卫一起在谋划什么。龙卫在上京城,那在青州的必然是安王。
任兰嘉:“收拾收拾,年后去青州。”
观海抬眸:“不是要去益州吗?”
任兰嘉抿唇:“青州一事,太过诡异。我那舅舅连失二子还有妻子,只怕要不顾一切发一回疯了。我有预感,这一回,一切都要有个定局了。我必须得去看看。”
观海犹豫:“我亲自先去一趟吧,待我查明青州真正情况后,你再做决定。”
任兰嘉摇头:“就这么定了。地牢中的真不愿开口,那就送他上路吧。省得再惹出什么事端。”
观海颔首:“好!”
任兰嘉沉着脸回到院落外时,就听到院落里的嬉闹声,跨进院子就看到让哥儿推着一个木制的学步车正在蹒跚学步,而任兰昭带着一众年轻侍女围在四周,护着让哥儿的同时还一个劲在夸他。让哥儿在夸奖声中借着学步车的力,一步一步极为有力向前迈去。
任兰嘉深沉的脸色慢慢缓和下来,换上笑意。任兰昭抬头见到她,兴冲冲对她招手:“二姐姐,你瞧,让哥儿会走了。”
任兰嘉笑笑,让哥儿早就能扒着床沿走两步了,前一日任老太太还说是不是要给让哥儿备着学步车了,今日车就到了。
“这学步车哪来的?”
让哥儿推着的学步车看着样式简单,但细看不论是做工和雕样都是极精细的。
任兰昭略带羞意垂眸道:“盛伯母送来的。”
盛伯母就是任兰昭的未来婆母,任兰昭了然笑笑。
“盛家人既然来了,除夕之时你也不能短了礼数。盛家富庶,贵重物件对他们而言并不稀奇。前两日,皇寺的主持刚派人送了两串开过光的紫檀佛珠,还附了两张平安符。一会我让慧心拿给你,你除夕夜送与他们。”
任兰昭闻言眼睛一亮:“谢谢二姐姐。”
任兰嘉:“我也只能帮衬你到这了,至于你那未婚夫婿,要送什么礼,你就自己好好想想。”
任兰昭刚高兴没有两息,听了任兰嘉的话瞬间就蔫了。“知道了,二姐姐。”
盛家不仅仅是给让哥儿备了礼,而是上上下下都考量到了。而在除夕前一日,宫中派人送出的年礼还有陈国夫人备的年礼也到了。慧心负责清点的同时青云带着一众王府侍卫押送着任府和长公主府备的礼往上京城去。
青云除了押送年礼进京还领了一个任务。
进宫后,青云笔直立在太后寝殿里,将年礼单子交给了太后的贴身女官。女官接过单子后呈给太后,太后并没有打开看,而是问青云。
“你们王妃和小世子在庄子上可好?”
青云想回答:可好了,乐不思蜀呢。
但青云也不是全然没脑子,知道这么回不妥。斟酌了一下回:“小世子在庄子上有广阳侯府的小世子陪着一道玩耍,整日笑呵呵的。庄子上又暖和,小世子也健壮了不少。小世子一切都好,王妃自然也就好了。明日便是除夕,王妃知道太后娘娘和圣上离不得京,便命奴才厚着脸皮来问一句,太后娘娘能否割舍老夫人一日,小世子也想祖母了。”
陈国夫人坐在一侧,光听到孙子都会说话走路了就高兴。太后娘娘还未点头,她就先出了声。
“去,我也许久不见让哥儿。想他想得紧。”
太后娘娘无奈笑笑。
“正月正是寒冷时节,母亲若愿意,在庄子上多住上一些时日也无妨。”
青云带着两车年礼进城,出城带了一个车队。
晚膳前,青云带着陈国夫人到了庄子,陈国夫人出生凉州,对于处处烧了地龙的庄子亲切感十足。任大夫人亲自到大门上引的她,两人有说有笑往庄子里走,没走几步就遇到了抱着让哥儿前来的慧心。
陈国夫人眼睛一亮,迫不及待从慧心手中抱过孙子,同时还不忘了问:“嘉儿呢。”
慧心:“明日便除夕了,王妃在祈福诵经。以求佛祖保佑来年一切顺遂,王爷在外平安,小世子康健。”
陈国夫人看向任大夫人感叹道:“你瞧瞧,我急着出宫,这事都忘了,迟会我也去佛堂跪拜会。不过,还是得先见过老夫人。”
任大夫人笑笑:“拜佛一事明日一早也来得及,嘉儿知道您一路颠簸,早早就命人收拾好了院落。至于老太太那,更不急了。您先休息会,一会晚膳时,就能见到老太太了。”
任大夫人带着陈国夫人往安排好的院落走去,任兰嘉跪在佛堂中一脸虔诚。她身旁的火盆中,火舌正在吞噬着抄录好的佛经。
以往诵经祈福多是推脱,但今日任兰嘉虔心跪拜。
明日便除夕了,她在新年前让观海彻底解决了地牢中的那个龙卫首领。,也算是给今年落上了一个好结尾。如今,就剩个安王,她也算是给母亲报了仇了。
任兰嘉垂眸捏着佛珠低语诵经,佛堂不大,她的声声低语都落入了佛祖耳中。
夜深人静时,任兰嘉才撑起虚软的双腿起身。素心一直在门后候着她,任兰嘉出门时,她搀住了任兰嘉。
次日,便是除夕,任大爷和魏棕仍守在上京城中,盛钧行也依旧不见踪影,陈朝更是远在边境。虽然少了不少人,但庄子上依旧热闹。
整个庄子俨如一处小小的普通民居坊市,各家居住在不同的院落里互相串门。陈国夫人也是早早就来到了任兰嘉的院子里,替出京的儿子陪着任兰嘉还有孙子。
让哥儿和陈国夫人相处颇,但任兰嘉心中一直还有一个问题悬而未定。那就是,她出京了,让哥儿得留给谁照看。
第102章
炮竹声响,烟花燃放,庄子上所有人聚在正厅中分坐两席用宴。众人齐聚一处,在烧了地龙的厅中推杯换盏有说有笑,也是颇为温暖热闹。
热闹声中,慧心从外走进,凑到任兰嘉耳侧低语了两句,任兰嘉侧耳倾听后点了点头,然后噙着笑继续用宴。
宴至一半,任兰昭嚷着要带两个小的出去放烟花,任和郎不放心跟了出去,任兰嘉走到任老太爷身侧,轻声道:“祖父,我有话与您说。”
任老太爷年事已高,今日滴酒未沾,神色清明得很。席上,任三爷夫妇俩正拉着盛家双亲聊的热切,任老太爷则起身随任兰嘉走到了偏处坐着。祖孙俩坐定,慧心奉上了茶,然后就主动走到不远处守着。
任老太爷喝了口茶:“怎么了?”
任兰嘉:“过几日,我打算去青州一趟。但我不想为外人所知,所以在我出京后,我想让祖母住在庄子上替我照看让哥儿还有替我遮掩一二。”
任老太爷掀起松弛的眼皮,眼中并无多少情绪:
“怎么突然想着要去青州,不是说要去益州吗?”
任兰嘉:“祖父,我已知道青州事变。更知道青州之变只怕与安王有关。祖父,我诵经祈福多年,但那夜场景依旧时常萦绕在我脑中,成了我的梦魇,也让我这么多年无法忘怀,更无法放下父亲母亲之死。安王藏匿多年,如今终于露了踪迹,孙女必然是要去看看的。也想给自己一个结果。”
这么多年,任兰嘉头一回和任老太爷说了回真实的心里话。任老太爷闻言也是一怔。他张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别说年纪尚小的孙女,即便是他沉浮朝堂这么多年,也一直未曾能接受次子的早逝。前几日听到青州之事背后可能有安王参与时,他的心绪也波动甚大。
任老太爷沉默了许久,任兰嘉知道他在担忧什么。
“祖父忘了,孙女身旁有母亲留下来的侍卫。在益州更是有三千亲兵。一路沿途,孙女会安排好人。孙女更不会以身犯险。孙女已经和王爷通过信了,他会在在半道上接上孙女的。有王爷护卫孙女周全,祖父尽可放心。”
听到陈朝,任老太爷眉眼一动。显然是动摇了。良久,任老太爷点了点头。
“罢了,我留在庄子上吧。你祖母心思浅,藏不住事。”
*
除夕过后没两日,任兰嘉便以陈朝在边境巡防,她打算为他祈福为由,说出了自己要留在庄子上闭门祈福一段时日的事。
任老太太那任老太爷早就交代好了,任老太太当即表示他们无事,本也打算继续留在庄子上过段悠闲日子。至于任大夫人和任三夫人,任兰昭的婚期不过半年,她们得回京开始为她操持婚事了。至于任兰昭,任老太爷亲自发话,让她也回京去,安心备嫁。
而一直呆在屋中养胎的任兰宜表示,庄子上清净,她也留在庄子上养胎了,而陈国夫人也未加思索就说自己也留下。儿媳为了儿子闭门祈福,那她得留下替他们照顾好孙子。
深夜,慧心和素念替主子收拾行囊,行囊里就装了些素静衣裳,饰物都没几件。慧心一脸担忧:
“王妃,您不带我,至少把素心带上吧。这一路上,身侧没人照料你可如何是好。”
任兰嘉摇摇头:“你们就在这替我照看好让哥儿。”
不只是慧心和素念,就连惯用的侍卫她都不会带走。庄子上要维持与往常一样的景象。
夜深人静之时,任兰嘉头一回召见了陈朝留给她的暗卫。暗卫跪在堂下,垂着头。
任兰嘉:“你们主子在哪?”
暗卫沉默半晌后:“主子如今在幽州。”
晚间在慧心她们收拾行囊之际,任兰嘉拿出了由青云转交的那一叠家书。家书刚开始并无异样,可后面来的几封信,不管是笔墨渗透程度还是墨迹都如出一辙,虽然每张信纸所用纸张不同,但任兰嘉还是瞧出了端倪。
按照这家书时间推算,这异样开始就是在青州事变之时。任兰嘉想起了除夕宴时,慧心传来的话。
盛钧行和定国公世子在除夕之日一同暗自出京,往青州方向去了。定国公世子,盛钧行,一个曾经当众痴缠过任兰昭,一个是任兰昭如今的未婚夫婿。
这两个看似让人意想不到的组合,实则一个手上有十万大军兵权,另一个有钱财,钱加兵权,那能做的事可多了。明面上看朝堂中如今对于青州之事毫无反应,但私下,该动的人都动了。
任兰嘉知道这背后定然有陈朝的授意,她不知他是何打算,也没打算找他,只是想确认他在何处,才能避开他。
如今确认了陈朝身在幽州,任兰嘉觉得暗卫的话有八分可信。幽州如今在徐弘手里,而幽州虽然和青州之间隔了两个州城,但驻兵比青州多了一倍。不管是防守还是攻打青州,幽州军都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不知道盛钧行和定国公世子又是落在哪里的棋子。
任兰嘉挥挥手让暗卫退下了,自己独自坐在房中沉思。
次日,新年氛围还未散去,值守在最外围的侍卫匆匆来报,说外头有个年轻女郎,声称是观海的表妹,受家中所托,想来看看他。
长公主府侍卫不为所动,但任兰嘉院子里的侍女听闻了消息都纷纷看向慧心。慧心面不改色,一副事不关己模样。倒是屋子里的任兰嘉幽幽道:“既然是观海的表妹来了,那叫来我见见吧。”
许久后,侍女们见到观海领着一个身穿斗篷,看不清真容的女子进了院子。
女子进屋后,摘下斗篷,露出真容。女子对着任兰嘉行了个礼:“郡主。”
任兰嘉抬起眼眸仔细看,女子面貌身型,和她有八分相似。任兰嘉满意点点头。
“今夜就出发吧。”
庄子上的人都亲眼看着观海带着表妹去见了王妃,再出来时,王妃赏下了许多物件,足足装了半车呢,为了防止有贼人惦记,王妃还让观海还亲自护送着表妹出了府。
众人都清楚,这都是看在观海的面子上。果然是心腹,还是很不同的。
观海架着马车出去时经过了王府侍卫所负责值守的区域。伤势好了大半的陈河亲自带人值守,在观海架着马车经过时,他照惯例给拦了下来。
“观海大哥,不好意思。我们得查验下马车。”
观海很坦然:“这是自然。”
陈河亲自上前掀了车帘,就见到里面一个长相清丽的女子正在对着他笑。
男女有别,陈河匆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至于那几个小小箱笼,陈河没有查验。他只要确认无人混在马车中进出庄子中即可。
马车架出几十里,马车驶进了一处田间大宅。马车进宅后不久,观海就转回了庄子。
次日,他单人单马赶上了早已出行的车队。
车架上坐着赶马的人素衣素袍,一张冷峻的脸对上观海后露出了笑意,观海微微颔首示意,马车里的人听到动静,掀开车帘。马车里是已然恢复了自己容貌的任兰嘉。两人对视一眼,车帘又被放下。
坐在马车里的任兰嘉出生至今,出行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她的封地益州,不过那都是儿时的事了。她也知道远行不易,但却不知道这么折腾人。
身侧少了贴心侍女伺候,任兰嘉又下令快行。不过几日,养尊处优的任兰嘉就因为路途颠簸而白了脸,人更是因为呕吐食欲不佳而显得消瘦了不少。
观海想给任兰嘉配个侍女,再放缓行程。但任兰嘉拒绝了。“快快与观心汇合吧。”
上京城外一片祥和,可出了京界,越是往青州方向,就越会发觉民间对于青州一事议论声颇大。
堵不如疏,这天下幽幽众口,这表面祥和又怎是那么容易维系的。任兰嘉坐在马车里越来越琢磨不清她的夫君,堂堂摄政王这是做什么打算。
上京城赶往青州所经之地,距离青州最近的大城便是兖州。任兰嘉忍着不适,压抑着恶心,一路疾行,从上京城花费了半月时日终于到了兖州。
初到兖州,一行人就能感受到了兖州的紧张气氛。路上行人甚少,即便有也是急色匆匆,绝不在外逗留。进城路上,任兰嘉还看到许多人拉着车拖家带口出城。
这兖州,是要变做一座空城吗?
侍卫提前凭好了民宅,在马车上颠簸数日终于可能安稳落脚的任兰嘉没顾着休息,而是叫来了观海。
“怎么不见观心?不是说她早就到兖州了吗?”
观海肃着脸摇头:“前日起,观心的联系就断了。我正打算派人去找找她。”
任兰嘉点头:“嗯,派人在周围探探。盛钧行和定国公世子去了哪?还有,给观南派几个人,尽快查出剩余半数龙卫所在。”
观海领命下去,任兰嘉扶着酸软的腰肢倒在了床榻上。这一路颠簸,她没空细思,这一松下开,她想到让哥儿。
还是得早些将此间事了,才能早些回京。若不然只怕儿子都要不认得她了。
任兰嘉想早点了事,但事事并不如她所愿,观心依旧没找到,盛钧行他们在过了曹州界后也消失不见了,
大概是离得越近,任兰嘉的心越迫切,任兰嘉恨不得马上就入青州抓到安王。但面对八万大军,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任兰嘉知道乱心之下难以明智,所以她决定花一夜安稳心绪,夜幕降临,她给自己点了安神香,很快她就沉沉睡去。
沉睡着的任兰嘉是在熟悉的颠簸感中醒来的,她的意识还有些昏沉时就能清晰感知到自己的双手被禁锢,眼睛被蒙上,一只强有力的手掌正箍着
她的腰肢,而看不清动不得的她就这么以一种俘虏的姿态被人强制抱在怀中。
眼罩下,任兰嘉的眼眸变得极为寒冷。
“松开我。”
即便是以处于下风,任兰嘉的气势却不见削弱。
气势虽盛,但毕竟落入他人之手。回应任兰嘉的只有沉重的呼吸,还有一只在她脸上作怪的手指,手指从她额侧划过脸颊,再到下颌,脖颈,明显感知到那手即将往她衣襟探去时,任兰嘉杏牙一咬,绷紧小腹仰起身子不管不顾猛然一撞。
砰—砰—
两声巨响,先是骨头砸骨头的声音,然后就是类似头又撞击到车厢的声音。
任兰嘉顾不得额头的痛意,又不是不管不顾猛然一撞。
“嘶……”
遭了两回罪的人,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因为那声抽气声,任兰嘉整个人一怔,愣住了。
她连番两回动作,那扣在她腰肢的大掌都未曾松开,看似是扣着她,实则是护着她怕她掉下去。再配上那声有些熟悉的抽气声,任兰嘉眼眸一沉。在黑暗中她开始四处摸索,很快她就摸到健壮的小腹,隔着衣裳都能触摸到的块块分明的肌肉任兰嘉再熟悉不过了,毕竟不知多少时日她夜夜摸索那几方肌肉入睡。
任兰嘉咬牙:“陈朝,给我解开。”
任兰嘉是气急了,都开始直呼大名了。
气急败坏后,一只手掌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很快任兰嘉就重见光明,她也见到了那张许久未见的面庞。那一贯俊朗的面庞此时有些狼狈,额头红了一片不说,鼻尖还在流血。
男人扯扯嘴角:“分别几月,夫人怎变得如此凶悍了。”
男人的戏言,任兰嘉未回应,而是举起了被捆绑的双手示意他解开。绳索很快也被解下,双手重获自由后,任兰嘉转了转酸痛的手腕。
感觉手腕的酸胀褪了一些后,任兰嘉冷着脸,抬起手,朝着那张鼻血还在横流的俊脸狠狠挥去。
啪—
清脆的巴掌声后,是女子冷冽的斥声:
“你是不是疯了?”
第103章
任兰嘉这一回是真气狠了,那种看不清又挣脱不开只能任他人摆布的恶感让她的心至今都在猛烈跳动,
而男人刚扬起的嘴角因为这巴掌僵住,他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红肿的额头,流血的鼻间如今还得加上脸颊上的巴掌印。
可他许久未见的夫人此时也好不到哪去,同样红肿的额头,额下一张怒容,怒容间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眶还有垂在身侧在打完他后还在轻颤的手。
兔子急了还要咬人,他夫人,急了会撞人。
看她惊恐未定,余怒未消的模样,陈朝缓了缓有些僵硬的脸色。是他吓到她了,这巴掌他挨的不冤。
叹气后陈朝想拉起她的手看看她的手腕如何。
方才车厢太昏暗,任兰嘉盛怒之下又未仔细看,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方才绑着她手的并非什么绳索,而是质地柔软的绸缎。
陈朝环着她,还未拉过她的手,车厢被叩响。
“主子,人追上来了,马车太慢了,得换马了。”
说话的声音陌生,任兰嘉从未听过。别说人了,任兰嘉腹中还有许多疑惑不解,比如她为什么和他在一处?观海他们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任兰嘉什么都没来得及开口问,就被陈朝半拥半夹着带出了马车。
出了马车,任兰嘉才发觉此时他们身在一处密林间,漆黑的夜色下,马车四周围满了身着黑衣的黑衣人,黑衣人皆刀剑出鞘一脸警惕,而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打斗声。
打斗声不小,可见来人不少,此地确实不宜久留。
高大的黑马被牵到了马车旁,站在车架上,任兰嘉被陈朝掐着腰肢轻轻一提,整个人轻飘飘就被提放到了马鞍上,待她坐定后,陈朝也长腿一跨,跨坐到了她身后。随后陈朝从黑衣人手中接过缰绳,顺势将她环绕在臂膀间。
陈朝上马后,一旁的黑衣人递上了一件斗篷,陈朝接过斗篷披在了任兰嘉身上,将她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
“走。”
陈朝一声令下,身下的马还有周围的黑衣人都齐齐一动。任兰嘉未曾准备,身下的马就猛然一奔,她身子往之一倒撞在了他结实的胸膛上。而他一手执僵,另一手将她紧紧护在怀里。
黑夜中,马车被丢弃,随着策马而去,身后的打斗声也越来越远,任兰嘉想回头看看,可惜斗篷太过宽大,遮住了她的视线的同时,只留下了耳边呼啸的风声。
坐在马上,呼啸的寒风很快就化作刺骨的寒刀从任兰嘉藏在斗篷下的嫩脸还有娇手上刮过。没一会,她原本嫩白的手和脸便变得通红。
任兰嘉自出生起,金娇玉贵,即使在云留山上那几年也是被侍女们照顾的妥妥贴贴。而从上京城一路而来的车马劳顿已经让养尊处优的她受了不少罪,如今她还要在马上颠簸的同时被寒风吹。
任兰嘉虽然极度不适,但她也知道眼下不是什么矫情的时候,而且她决定不带侍女出京时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一行不是来游山玩水享福的。所以她眼下除了皱皱眉,将头低了低外,什么都没有言语。
而她身后看似在专心控马的陈朝,其实注意力一直放在她身上,眼看着她头越垂越低,初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后瞥到了她抓在马鞍上的那只手。
原本白皙的手在寒风的肆虐下通红一片,看着她的手,陈朝顿感懊恼,怎忘了她身子娇弱。懊恼的同时,陈朝心中也腾起一阵薄怒,就这般身子,还要来以身犯险,不仅往这危险重重的青州来,还一头扎进了离青州最近的兖州。
陈朝挨了一巴掌都没有生气,可看着她被风吹到通红的手却开始默默生气了。
而选择默默忍受的任兰嘉不知道男人注意到了她的异样,更不知道男人心中所想。她只知道她本坐的稳稳当当的,却突然整个人腾空而起,她被人扣着腰在马上来了个大旋转。
不过眨眼间的功夫,任兰嘉还未反应过来,她就从原本面对着马前方而坐变成了和他面对面。
“环着我。”
说话间,任兰嘉能看到他的胸腔在起伏,任兰嘉的视线扫过他的喉结,想再往上移时,她的后脑就被他的大掌扣住,随之她整个人被摁进了他怀里,而她的双手也被他牵着,钻进了他的大氅里,环住了他精壮的腰身。
一个姿势的转换,让任兰嘉的视线,鼻息间变得只有他的存在。而他的体温与此同时也在温暖着任兰嘉发僵的手和脸。
体温慢慢回暖,他结实的胸膛和臂膀给了她足够的支撑,明明身下的马还在疾驰,任兰嘉却渐渐有些发困。她的异样被男人察觉,他搂住她低声道:
“睡吧,睡醒就到了。”
任兰嘉再睁开眼时,身下是松软的床榻,身上是舒适的锦被,头顶是略显质朴的床帐。任兰嘉眨了眨眼,有些恍神,一时分不清这是在哪,还有昨夜的那些是梦境还是现实。
“慧心……”
任兰嘉习惯性唤了慧心的名字,可出口后就有些怔然,她忘了她已经不在京中了,她也没有带任何侍女。
叩叩——
房门被人敲响。
“郡主?”
虽然只有短短两字,但是观海的声音。听到观海的声音任兰嘉有些恍惚,所以昨夜真的是梦?
任兰嘉还未回应观海,门被人轻轻推开,来人脚步轻盈,不似观海的稳健。任兰嘉掀起眼皮,就见到了一张让她意外的脸。
“观心?”
来人正是观心,她身着一身短练的黑衣,进屋后走到床沿边坐下,对着任兰嘉叫了声郡主后,她伸手牵过任兰嘉的手把上了她的脉。
把脉的同时观心还问:“郡主可有哪里不适?”
若说有什么不适,就是她身体有些发软罢了。任兰嘉还
未说话,又传来脚步声。脚步声稳健,任兰嘉本以为是观海,结果转头对上了一张凌厉的脸庞。
看到陈朝,任兰嘉后知后觉觉得自己的额头有些疼了。昨夜不是梦,她真的结结实实用头撞了他两回,然后还扇了他一巴掌。
陈朝身着一袭墨色长袍,眸光深邃,进房后那深邃眸光就落在任兰嘉身上未曾移开。
“如何?”
见到陈朝进来,观心神色未动,把了任兰嘉的脉后用着暗哑的嗓音道:“郡主昨夜吸入了太多迷香,身体虽无大碍,但这几日身子会疲力犯困顿。一会我去熬药,郡主喝上几贴便无事了。”
迷香?
任兰嘉一愣,她不过睡前点了根安神香罢了。
任兰嘉从昨夜起就有诸多疑问,而这些疑问只有在见到观海后才能得到了解答。
而在见观海前,任兰嘉还得披上了外衫。任兰嘉虽然有些乏力,但披件外衫的力气还是有的。但高大的男人却亲自走到床榻旁,弯着腰扶着帮她披上了。全程他低眉顺眼,动作轻柔,任兰嘉从来不知道他还有伺候人的本事。
而当任兰嘉披上外衫,让观海进来后,坐在床沿旁的高大男人也丝毫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任兰嘉皱了皱眉,但男人却淡然道:
“他说前因,夫人不想听听我说后果吗?”
她确实也想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又是怎么找到她的,毕竟她出京时已经避开了他留下的暗卫。
任兰嘉没有再赶他,而是看向观海。
“怎么回事?”
观海一夜未眠,宽大的衣袖掩盖住了他负伤的手臂,昨夜的突变,让观海不由后悔,不应该带她出京的。
“我们露了踪迹。昨夜我们散了不少人出去找观心后,来了许多死士。死士人数众多,我们势单力薄。权衡之下,我打算送你离开,所以给你下了迷药。”
为了她的安危,送她离开,任兰嘉可以理解,但又何需用上迷药。会用上迷药那就是她若在清醒状态下不会轻易离开,而她不会离开只有一种结果,那就是昨夜情势已成死局,他要用自己的命给她博出一条生路。
但观海如今好好站在她面前,也说明了情势发生了变化,而这变化的来源大概率就是突然出现的陈朝。
先不论他们的踪迹是如何泄露的,最起码人都活着。任兰嘉扫过观海宽大的衣袖,多多少少心里有了底。
“我知道了,先好好养伤吧。”
有陈朝在,任兰嘉也没有说太多,观海也清楚。所以他言简意赅,没有多说什么,任兰嘉发话后,他也默默就退下了。
观海的前因说完了,任兰嘉看向陈朝。
她心中有预感,看似观海的是前因,但真正的前因只怕在他这。
对上她灼灼的视线,陈朝内心的无奈化作一口气叹出。他挪了下位置,离她更近了信,想抬手触摸她的额头,却被她躲过。
面对她躲避的动作,陈朝眸光闪了闪,但他没有就此放弃,这次不再是摸她,而是将她整个人连同锦被一起捞到了怀里。
松软的锦被在此时成了束缚,包裹着任兰嘉让她轻易动弹不得,而此时陈朝也终于摸到她那红紫了一块的额头。
“你可真是胆大,我千防万防,都未曾能防住你。你居然甩开我留给你的暗卫就这么往青州来了。若不是我沿路安排了暗哨,又在得知消息后赶来,只怕昨夜我就要成鳏夫了。”
陈朝不过寥寥几语,没有说他得到消息后的接连几日的日夜兼程,也没有说他悬在心头的担忧和慌神。
悬了好几日的担忧和慌神最终看到在马车里昏睡的她后又转为薄怒,怒意下,他做了个不理智的决定,那就是让她长个记性,吓她一下。只是没成想她反应那么大,又那么快。
而他也为自己不理智的决定付出了代价。
那一巴掌,她是真正用了力。
面对陈朝无奈的语气,任兰嘉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她不知道他的千防万防是何防,她也本该对他的设防生气,但他因此救下她也是事实。
是她将此事想简单了,当初观海带足了人手去搜捕四处逃窜的安王都能坠崖重伤,如今这局势,只怕更难。安王若真和青州军主将勾结,那一直四处逃窜的安王只怕如今也有了足够的人手和精力反客为主了。
而安王,也顺势从猎物变成了猎人。
见她垂眸沉思,没有提那蒙眼绑手一事,陈朝也默默松了一口气。
沉思许久,任兰嘉终于开口:“我们如今在何处?”
“沂州。”
屋内任兰嘉又沉默了,而屋外,观心和观海正对立而站。
观海:“究竟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和王爷在一处。”
观心咬了咬牙,那夜被自己迷药迷倒的耻辱犹在,与此同时她也疑惑:“我信中不是同你说过吗?王爷派进青州的暗卫拼死搏杀出了一个,临死之前送出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安王确实在青州城内。我信中让你速速带人来沂州与我汇合,信中也说了王爷一行人也在此处。”
观海皱眉:“我收到的信不是这样的。”
说罢,观海和观心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同样的震惊。
信被人换了。
至于换信的人,不言而喻。
观心沉沉眸,怪不得迷晕她,又辗转反侧把她带来沂州,原来做的是这打算。
“要禀报郡主吗?”
观海沉思片刻:“过几日吧,如今人都伤了,先好好修养几日吧。”
说到受伤的人,观心皱起了眉,咬牙切齿道:
“他怎么又回来了?”
能让观心如此态度的,除了观南没有他人。
观海:“他给郡主送上了龙卫首领和大半龙卫。”
观心猛然抬头:“龙卫首领?”
观海:“嗯,不过已经死了。我亲自送他上路的。”
观心有些惋惜:“只可惜我未能见到。”
观海不以为意,那场叛乱龙卫首领充其量只是个合谋者,真正的主谋如今就在不过几百里外的青州城内。多年追捕,在未曾真正抓到人之前,观海始终保持镇定。
而镇定之下,观海心中也有一事未曾下决心。
那就是要不要送任兰嘉回上京。
房中,类似的对话正在进行。
男人把女人抱在怀里,轻声细语哄着。
“我派人送你回京好不好,昨夜凶险,你也看到了。”
“我不会回京的。”
“让哥儿…………”
“我说了我不会回京的。你提让哥儿也没用。”
沉默片刻后,是男人无奈的声音。
“要留下可以,但你得呆在我身侧,时时在我视线范围之间。你若不应,即便你再恼我,我也会将你迷晕捆了你送回上京。”
“你……”
“我如何?”
“好……”
第104章
任兰嘉也是斟酌过后才答应他的。他说的也没错,昨夜确实惊险。虽然她被迷晕什么都不知情,但她醒来时,那种任由他人摆布的恶感她犹在脑中。好在是他,如果真落在旁人手里,只怕境遇更糟。
任兰嘉性情偏执没错,但不代表她执拗。她清楚,想抓到安王,只怕还得借助他的力量。
有求于人,自然不能再摆脸。所以任兰嘉没有与他多争执,答应了他的条件。
而许久没见过任兰嘉好脸的男人,见她就这么顺着应下了,也勾了勾唇角。
“这几日,你好好休养。外头的事,我会给你想要的结果的。”
她既然来了,陈朝也知道无法轻易送她离开的。他不是不可以用强硬手段强行送她回京,只是届时她真的要同他彻底翻脸了。
所以,想送她离开这是非之地,唯一的法子就是给她想要的结果。
任兰嘉也没问他,他怎知她想要的结果是什么。
当初观心被误抓一事,虽然夫妇俩揭过不提,有些话也未挑明,但夫妇俩彼此心知肚明。
在难得的平和气氛下,陈朝陪着任兰嘉用了个早膳。用完早膳后,陈朝传了个衣着干练的女子进门。
“她叫莫桑,是我的暗卫。你身边没个人服侍终究不便。这些时日就让她跟在你身侧吧。”
任兰嘉瞥了一眼女子,淡然道:“观心可以伺候我。”
陈朝:“我想同你借用观心一些时日,她的医术精湛,与我有大用。”
二人如今目标一致,任兰嘉略一思索就点了头。立在一侧的女子适时上前。
“莫桑见过王妃。”
任兰嘉扫了一眼女子,敷衍着应了一声就收回了视线。而见她答应把人收下了,陈朝也放了心。
陈朝嘴上虽然说着任兰嘉要时时刻刻呆在他视线里,但外头还有许多事需要他做主,他也无法做到真的时时看顾她,所以还是得有人能陪在她身侧他才能安心。
任兰嘉收下了莫桑,陈朝也要去忙了。陈朝没急着走,而是先将她从圆桌前横抱而起,轻轻将她安置在床榻上又给她盖上了锦被,随后俯身轻吻了她的额头摸了摸她的头才准备走。走之前他还轻声道:“迟些回来陪你用午膳。”
对于他的亲昵姿态,任兰嘉不反抗也不迎合,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陈朝离开后不久,观心端着熬好的汤药进了门,一直立在房里的莫桑也极懂眼色立马退了出去。
对于突然出现在房里的莫桑,观心似乎也不意外,两人还微微颔首示意,显然二人不是第一次见。任兰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在观心递上汤药后,她也不急着喝,把汤药放到了一侧,问道:“这几日,你去哪了?不是传信让你到兖州吗?”
观心不慌不忙,面上维持着一贯的镇静。
“属下前些时日打算从棣州入青州时遇到了从青州而出的王爷一行人。王爷截下了我们,告知了青州界内的凶险,随后王爷手下的暗卫又与我们共享了他们的人从青州城里传出的消息。属下思索过后,便打算只在周边查探。这些时日查探到的所有消息包括王爷暗卫给的消息,属下都派人送回了上京城。只是未曾想王爷暗中截断了属下和上京城的通信线。属下送出去的信,和收到的信都成了假信。此事,属下也是昨夜才知晓。”
观海虽然说着过几日再说,但观心接连被算计了两回,本就憋着气,任兰嘉又发问了,她自然不可能不说实话。
听到观心的话,任兰嘉先是一愣,后是一笑。任兰嘉的这声笑是生生被气出来的,怪不得说他自己千防万防,原来还防到她的人身上了。也怪不得她明明甩开了他的暗卫,他还能知道她出了上京城到了兖州,原来传给观心的信都到了他手上。
观心:“昨夜接到您后,王爷手下的暗卫主动找了属下。将如何拦截信件,又如何仿造信件和印章的事都交代了。他还言,王爷有令,若郡主愿意,他定当竭尽全力为郡主所用。”
这是打了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陈朝也知道这事瞒不过去,索性先行下招,俯小称低。
但不得不说,这招主动坦白,耍赖一般行径还真让任兰嘉的气消了些。
任兰嘉没在这事上多纠结,事情已成定局,此局是她输了。吃一堑长一智,原来的通信线都得重建了。但他既然送了人来,她也不会客气,正好可以利用一二。
任兰嘉:“昨夜伤亡情况如何?”
观心:“我们的人折了十几个,剩下的多多少少都负了伤。”
听到这,任兰嘉脸色也不好看:“昨夜的死士是安王派来的?”
观心摇摇头:“我们的人都与安王的死士交过手,昨夜的死士不像是安王,招式凌厉许多。昨夜又未曾留下活口,尸身上也没发现什么痕迹,所以想查明还得花费一些时日。”
死无对证,除了安王,任兰嘉想不出还有谁能花费这么大的力气来围杀她。
任兰嘉思索片刻,想到了一个答案。
那就是剩余的半数龙卫。
任兰嘉没有和观心细说龙卫的事,因为她清楚观心和观南之间的恶劣关系。
任兰嘉:“说说这些时日探到的消息。”
观心在房间里呆了许久,将这些时日被拦截下的真实信息一五一十告诉了任兰嘉。
头等大事就是安王如今确实在青州城内,而青州军主将至今未曾露面,青州军也暂时没有异动,不知青州军下一步到底会是何动作。其次就是青州附近几大驻军地都已派出大军往青州界靠拢。兖州,棣州,沂州百姓察觉到了危险,这些时日都纷纷出城避难,几座州城都快成了空城。
其他消息便也罢了,听到安王确实在青州城内,任兰嘉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人在青州就好。”
不枉费她颠簸半月,遭了这么多罪。
相隔不远的书房里,陈朝也正和人在商讨青州一事。同他一起议事的男人身穿甲胄,身型魁梧,一脸凶悍之像。这男人正是除夕夜同盛钧行一同出京,齐齐消失在曹州界的定国公世子高行止。
陈朝:“盛钧行的船什么时候进青州?”
高行止点了点舆图。
“若没有意外,两日后便可进青州了。”
陈朝颔首,青州军至今都只是围城,未曾有其他异动。兵从将令,那八万青州军到底也是子民,下头的士兵也许发生了何事都不知,只是一味服从军令。如果能用用伤亡最少的方式解决这青州一变,那是再好不过。
“徐弘的幽州军何时能到棣州?”
“昨夜就到了棣州界外了,为了不引起注意惹城内百姓恐慌,只能夜间行路绕城而过,今夜应该就能潜到棣州青州边线。”
陈朝看着舆图,如今青州城四周陆地都被围住,青州城想要运输粮草,只能通过海上了,他们别无选择。
若不是青州界内还有十余万百姓,陈朝连那最后的海路都会给他堵上。
陈朝在书房内和高行止对着舆图商议了一个上午,到了午膳时分,他才迈出门打算去陪自己的夫人用午膳。
刚踏出书房门,陈朝就看到一个欣长身影在正房门口游离。那人虽然身着长公主府的侍卫服,但显然不是观海。
陈朝眯了眯眼眸,一直立在书房外的暗卫凑到陈朝耳畔低语道:“主子,那就是伤了陈河的长公主府前侍卫首领:观南。”
京中的动静陈朝一直知道,知道她在自己离京后就去了庄子,也知道她在庄子上同任家一众女眷过的乐不思蜀。她过的自在惬意,他自然乐见其成。
后来,他被困青州界内,断了一些时日的通信。在出青州后,才得知了她身边原来竟然还有这样一人,而且在伤了陈河后还大摇大摆进了庄子。
陈朝吃过亏,也在无意间伤过两回她的人,所以陈河一事,陈朝知道,绝非她的授意。至于这人为何消失许久又出现,她还将其留在身边,定然有她的打算,陈朝也不想探听。毕竟就算他问,她也不会答的。
那道欣长的身影没有在正房外逗留太久,没一会便离开了。看着那背影越行越远,陈朝沉眸:
“派人跟着他。”
昨夜的死士身份虽未明,但她的行踪确实在她的人还有他暗中派出的暗卫的双重保护下暴露了。两方人中,必然有一方出了问题。
陈朝不会再轻易先入为主质疑是她的人出了问题,也不会贸贸然去动她的人,他要暗
中先查。
暗卫领命下去,陈朝正了正脸色,朝着正房走去。走到正房外,原本该陪在任兰嘉身侧的莫桑守在屋外。
“主子,王妃喝了药睡下了。”
陈朝嗯了一声,同时放轻了脚步。
推门进房后,床榻上的人果然正睡着,巴掌大的小脸正皱成一团,眉头紧锁着,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看着她露出痛楚之色又明显清减了一圈的脸,陈朝心口泛起微微的涩意。明明初成婚时,她夜夜得有他相伴才能睡得安稳。也是因为这样,她生了让哥儿后月子都没出他就搬去陪她同寝,就为了让她能睡得安稳些。结果她却好,狠心起来是真的狠心,不管不顾就这么轻易把他推开,然后将他拒之千里之外。
压着心口的涩意,陈朝站在原地,静静看了她许久,直到她发出一声类似哭腔的梦吟声后,陈朝彻底忍不住了。朝着床榻走去的同时褪下了一身外衫,最后脱去了长靴,躺在床榻外侧将她连人带锦被拥入怀里。
佳人在怀,陈朝也听清了她的梦吟声。
“母亲,陈朝……救母亲。”
陈朝一怔,垂眸看她,恰好看到一颗清泪从她眼角滑落。
那一夜,血红的大殿,抱着母亲面色麻木的稚龄少女。陈朝已经许久没有想起那夜叛乱的事了,可此时,那一幕清晰隐现在他脑海里。
如果能回到那一夜,他一定快点,再快点,杀了那些叛军,救下她的母亲。她是不是就不会这般痛苦了。
面对她陈朝发觉,眼下他除了紧紧环着她,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莫怕,我在,夫君在。”
陈朝哑着声音,一遍又一遍重复。不知是陈朝低沉的安抚音调亦或是他结实的怀抱,还是因为感知到了他的气息,原本陷入梦魇的人真的慢慢平静了下来。那一颗滑落的清泪也早已不见,甚至连道泪痕都未留下。可看着她的脸,陈朝还是不由自主伸出拇指,拭了拭她的眼角。
怀里的人安静下来了。为了接她几日日夜奔袭未曾阖眼所积累的疲惫也在此时向陈朝袭来。她在身侧,陈朝松下心弦也缓缓阖上了眼。
任兰嘉迷迷糊糊初醒之际,就察觉到了不对。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张正在熟睡的脸。
微红的额头,青紫的眼底,还有脸上那冒头的青茬。清醒时,他提着精神气撑着不觉着,熟睡后,脸上疲态尽显。
任兰嘉的视线从他脸上挪到自己身上。他的手臂,正隔着锦被环在自己腰上紧紧不松。而这春冬交际,正是寒冷的时节,他就穿着一身单薄的中衣这么睡在锦被外。
任兰嘉环视了一圈,床榻上只有她身上这一床锦被。无奈之下任兰嘉叹息一口气,想从他身下将锦被扯出,可扯了两下,锦被没扯动,他却动了。
明明还阖着眼深睡着,他手却已经抬起,动作娴熟轻轻拍了拍她。
“莫怕,夫君在。”
他的音调很低,不过喃喃自语几个字,可任兰嘉却也听得一清二楚。
几字入耳,任兰嘉眼眸轻轻一颤,许久,她推搡了他两下。
男人半睁开眼,意识迷离。
“怎么了?”
任兰嘉:“外头冷,把被子盖上再睡。”
意识还没完全恢复的男人眼下全靠着下意识的习惯行动,他也没想起如今在他眼前的是给了他许久冷脸的夫人。听到夫人发话,男人抬了抬身子,将锦被从身下扯出,乖乖盖在自己身上。而在钻进锦被的那一瞬,男人一把搂上自己夫人的腰,然后把头埋进了她的肩颈处蹭了蹭。
“夫人陪我再睡会。”
第105章
这一觉,夫妇俩睡到了日落西山。昏黄的夕阳透过窗纸斜斜照在床榻上,夕阳虽不刺眼,但那光亮还是让榻上的男人不适地皱了皱眉。
眼帘稍稍颤动,男人缓缓睁开了眼。
刚睁开眼,还未醒神,男人怀里的人就蠕动了下,整个人深深埋进了他的胸膛里,似乎想要躲避那惹眼的光亮。
陈朝眨了眨眼,垂头只看到了她乌黑的发顶,陈朝一手抚上了她的发顶,另一手伸直将绑着床帐的绳子挑开。
床头位置的床帐缓缓落下,遮住了那一抹夕阳的同时留了些余光让陈朝可以看清怀里的人。
怀里的人清醒时再如何冷脸,但深睡时那些养成的小习惯依旧未变。他今日不似往常那般赤着上身,而是穿着中衣,但她的手却在睡梦中不知怎么就探进他的衣襟,像往常那样紧紧贴在他健壮的小腹上。
感受着她的手掌,陈朝沉睡时的迷糊记忆也慢慢回转。是她让自己进被的,她是在忧心自己会着凉,她心底还是在意他的。想到此,陈朝嘴角就微微上扬。
扬着嘴角,陈朝抚开遮住她侧脸的发丝。
“嘉儿,嘉儿。”
陈朝声音低沉,轻声唤她。
“嗯?”
怀里的人轻轻应了一声,声音娇软。
“起来用点膳,用过再睡好不好。”
陈朝虽然眷恋她深睡后露出的依赖模样,但如今太阳都西下了。他本该来陪她用午膳的,午膳未用,不能再错过晚膳了。
任兰嘉还没彻底清醒过来,迷迷糊糊间习惯性顺着小腹揽住了他的健腰,随后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轻轻摇了摇头。
许久没有和她在榻上独处,又许久没碰过她,现如今她又这般姿态,男人怎能不心猿意马。
埋在男人胸膛间的任兰嘉虽摇了摇头,但意识已经在渐渐苏醒,她自然也感受到了那开始苏醒的炙热。
任兰嘉立马清醒,没有犹豫就挪开了架在他身上的腿,随后收回了揽在他腰上的手,转而抵住他的胸膛,挪了挪身子。
她的抽离,陈朝自然也发觉了,他压下心间的那一丝燥热装作无事人一般哑着声音问:“可要起身?”
膳食是莫桑端进来的,菜色清淡,食材也不尽人如意。陈朝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任兰嘉碗中。
“此处不比京中,也不好贸然从外头找厨娘。我手下的人也没有善厨艺的,得委屈你几日了。”
任兰嘉茹素多年,口味清淡,在吃食这方面并没有那么刁钻。
“无事,能填腹就够了。”
听到自幼锦衣玉食的她说这话,陈朝也有些愧疚。但对于贸然招厨娘带来的危险而言,陈朝觉着还是用自己的人比较稳妥。
简单用过膳,外头的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陈朝睡了一下午,已然搁置了许多事。因此他也没在房中久留,叮嘱莫桑伺候好任兰嘉就出了门。
而睡了一夜一日的任兰嘉,面对黑夜没有了任何困意,她看向了一直在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莫桑。
“你会梳发吗?”
莫桑不会,暗卫出身,她不会做梳发这种精巧的活计。
任兰嘉沉默半瞬,还是靠自己给自己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梳了发,又套上了披风,任兰嘉终于踏出了房门,一踏出门,任兰嘉就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青州靠近海,附近的州府气候也都被海影响。空气中时时刻刻都带着潮意不说,潮意混杂着严寒,那寒意可以钻过衣裳生生刺进人的骨髓里。
这样的气候让常年生活在干燥上京城的任兰嘉很不适应,她那些身负旧伤和新伤的侍卫更不适应。
新伤只是疼,旧伤却是因为这潮湿的气候而开始刺痛。
观心一整日都在给观海一行人治伤,顺道用火罐给他们祛湿,任兰嘉到的时候观心正拿着火罐从观海屋里出来。观心看到任兰嘉,把身后的门阖上,用不大不小的音调道:
“郡主怎来了?”
观心话音刚落,屋子里就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任兰嘉:“我来看看。观海伤势如何了?”
观心:“回郡主,观海他……”
观心正想答,身后的门被人拉开,观海走了出来。
“郡主。”
观海现身后,并没有让任兰嘉进屋。如今住的宅院狭小,屋舍有限。为了安全也不好分散,只能一个屋子里住了好几个人。如今观海的屋子里就有两个重伤的侍卫,观海不能挪动他们,只能和任兰嘉站在院子里说话。
观心支走了跟在任兰嘉身侧的莫桑,任兰嘉和观海找了处背风的廊下说话。
早间有陈朝在,任兰嘉没多说什么,现如今四下无人她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昨夜?你想以命给我断后是吗?”
观海笑笑,那笑中带着隐隐的宠溺:“我如今不是好好站在郡主面前吗?”
任兰嘉抿了抿唇:“观海,你答应过我,不会像父亲母亲那般抛下我的。”
任兰嘉神色倔强,观海下意识想像幼时那般摸摸她的头,但他克制住了自己,转而无奈叹口气笑道:
“未曾想丢下你。昨夜,不过是权宜之计。只有你走了,我才能
心无旁骛不是吗?”
事过境迁,不管观海昨夜到底是抱着何种打算迷晕了任兰嘉又抱着什么心态把她送上了马车,最起码他如今好好站在她跟前。
若是旁人,敢以下犯上迷晕她,任兰嘉早已大怒。唯有似兄长一般的观海,任兰嘉非但不计较反怕他抛下自己。
身侧那么多人,唯有观海伴她时间最长,情谊也最深。在杀了安王和失去观海之间,那她宁愿放过安王,也要观海活着。
而观海,也知道她看似冷硬,但实则心中一直缺少安全感。观海不想让她再纠结在昨夜的事上,便主动移开了话题。
“今夜,新的侍卫便会到。我会让他们值守好四周,你尽可安心,不会再发生昨夜的事了。如今青州四周陆路戒备森严,我会派人从水路潜入青州,寻找安王踪迹。至于龙卫那,观南昨夜也身负重伤,只怕得搁置几日了。”
自观南回来后,任兰嘉都未曾让他近身伺候过,观海也提防着他。而观南,也一直低调,只一回后便不再主动往任兰嘉面前凑。
昨夜任兰嘉行踪的泄露,观海最先怀疑的便是观南,但暗中盯着观南的人说,他一切如常。
不仅一切如常,还身负重伤,观海也吃不准该怎么对他。
观海:“要我将他送出去养伤吗?”
无法证实怀疑,那索性送离任兰嘉身侧,那是最稳妥的法子。
而任兰嘉答应留观南下来,也只是因为他手握剩下的半数龙卫的踪迹。可如今有安王在前,那半数苟延残喘没了领头人的龙卫任兰嘉也不是那么在意了。
“送出去吧。找两个医师照看他。”
观海点头。医师他白日就找了,他不敢让观心接近观南,生怕观心一刀捅死他。所以只能找了陈朝身侧的暗卫,借了一个医师。
任兰嘉和观海说着话。都未注意到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里,一双灼灼的眼神正透过窗缝看着他们。
观海有伤,任兰嘉也没有与多言。几句话后,任兰嘉又顺着原路折回了她所住的小院。
院落狭小,进院时任兰嘉险些就撞到了一个身型高大的男人,好在莫桑眼疾手快,提前护住了她。
两方人堵住了院门,看到任兰嘉,对方先退了一步让开了位置。
“见过王妃。”
任兰嘉站在莫桑身后打量着险些撞到她的人。那人身着甲胄,身型魁梧,看着像是个军中将领。男女有别,任兰嘉淡淡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轻轻颔首示意后跨步进了院。
进院回房前,任兰嘉还回头看了一眼,那人已经不见了。而不远处的书房,一道身影透过烛光清清楚楚映在了窗户上。
夜深时分,书房的烛光熄灭,那道一直端坐在窗旁的人影踏步而出,朝着任兰嘉的屋子走来。
本无所事事正在榻上发呆的人听着推门声抬眸,本木然的眼神看到推门而入的人缓缓回神。
对上她探究的眼神,陈朝轻咳了一声:“宅院小,我夜间只能宿在这了。”
任兰嘉刚从外头走了一圈回来,自然也知道如今所住的这处宅院狭小。白日才在榻上同寝过,任兰嘉也不至于这时候端着架子再给他轰出去。
见任兰嘉没有反应,陈朝知道她这是应下了。
迈着步,陈朝走到圆桌前倒了两杯茶,一杯茶递给她,一杯自己一饮而尽。
“方才高行止冲撞到你了?”
高行止?
任兰嘉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陈朝说的是谁,原来刚刚那个人就是高行止,定国公世子。
任兰嘉回忆了下,那般魁梧模样,怪不得她那三妹妹没怎么挣扎就定下了和盛钧行的婚事。
任兰嘉摇摇头:“我瞧他身穿甲胄,军营是不是就在附近?”
陈朝:“嗯,军营就驻扎在几里外。四周除了军户就是农户。虽无什么大宅院,但也安全。白日里我陪不了你,你若是无趣,可以带上人在附近走走。”
任兰嘉端着他倒的那杯茶微微颔首。
任兰嘉喝着茶,陈朝转身去了隔壁屋子沐浴。小小的宅院,自然也没有专门的浴室。屋舍又少,莫桑便带着人在堆放箱笼的隔壁房间用屏风隔出一处空地,放了一个浴桶方便任兰嘉沐浴。
任兰嘉才沐浴过,她沐浴时没察觉,如今坐在屋子里听着隔壁传来的清晰淋浴声才发觉,这屋子之间的墙有多么不隔音。
陈朝沐浴后再回房时,任兰嘉已经上了床榻,床榻上除了任兰嘉身上盖着的还多了床锦被,看着那多出来的锦被陈朝眯了眯眼眸。
灯烛被熄灭,房间渐渐陷入昏暗,任兰嘉躺在床榻上听着他稳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脚步声后,床榻轻轻一震,是他上了榻。任兰嘉闭起眼眸,只当自己睡了。可下一息,她身上的锦被人掀开,再然后一个温凉的胸膛贴上她的背,一只健壮的手臂搭上她的腰。
任兰嘉皱皱眉,刚想让他离自己远些,他温热的唇就贴在她耳后。他并没有用温热的唇瓣作什么,只是用双唇在她耳后轻蹭摩挲。
“家书上,你也未曾多说让哥儿的事。这两月,他可有闹你?”
提到儿子,任兰嘉的眉头展开。但家书?
任兰嘉猛然转过身来,他的唇瓣从她耳侧一擦而过。
“你是不是给青云留了一叠家书糊弄我。”
糊弄?
陈朝轻轻一笑:“我怎会糊弄你。这山高水远,又值雪季,我怕信无法及时传回上京,惹你担忧,所以这才提早写了几封家书留给青云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怕她担忧是真,怕她没心没肺忘了他也是真。
她在庄子上轻松惬意,这每隔三日一封信,也是想提醒她,别忘了她还有一个夫君在外呢。
任兰嘉本都忘了这件事,可偏偏他提了起来。如今听他这解释如同没说一般。任兰嘉懒得看他,也懒得和他计较,只是将被子狠狠一扯,从他身上扯下,然后抓着被角往身下一裹,任由他赤着上身晾在冷风中。
而被晾在冷风中的陈朝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拉过另一条锦被,盖在自己腰腹位置,精壮的上半身依旧袒露着,他也不觉着冷,就这么支着上半身还朝她靠了靠。
“好了,家书的事,是我错了,我不该糊弄你。夫人实在生气的话打我两下消消气?”
说着话,陈朝抓着她的一只手就往自己身上打,可说是打,但其实更像是抚摸。
陈朝样貌本就不俗,如今顶着那张样貌不俗的面庞做小伏低,一副讨好模样。绕是任兰嘉再不想搭理他,看着那张脸,摸着那健壮的身躯,多多少少也有些心痒。
陈朝也是头一回摆出这般姿态,什么男人尊严,男人威严都抵不过他太想她了,不管是心还是身,他都想亲近她。
“夫人,打若是不解气,咬也是可以的。只要你解气,怎的都行。”
没皮没脸!!!
任兰嘉心中暗自念道。
任兰嘉心中虽然不屑,但渐渐缓和的脸色也出卖了她。
而就在任兰嘉脸色渐渐缓和的时候,她本紧紧裹在身上的锦被不知何时让男人扯出,露出一道缝隙,借着这道缝,男人一脚踢开了自己身上的锦被,钻进了她的被子里。
这一钻,任兰嘉脸色又一变,男人本当做花样和情趣的打和咬也就成了真。
“嘶,夫人真咬啊。”
第106章
任兰嘉不仅咬了,还深深咬了他一口,咬在了他的小臂位置。只是他的手臂如铁一般硬,咬的任兰嘉嘴泛酸。
而陈朝除了在她咬上来之时倒吸一口冷气,之后就再无反应,任由她咬。
任兰嘉本是气恼,可他毫无动静,又让她觉得无趣。任兰嘉松开口,嫌弃状抹了抹嘴,然后掀开锦被就打算起身。
可没成想刚撑起身子,就被他箍住了腰。
“去哪儿?”
任兰嘉瞪他一眼:“漱口。”
他才沐浴过,一点都不脏。她这是纯粹恶心他呢。
陈朝微微一笑:“我换个法子替夫人清口吧。”
任兰嘉还来不及想他说的
法子是何法子,他就已经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同时俯身压向她。
双唇相贴,任兰嘉刚咽呜一声唇关就被人抵开。
头在他大掌的压制下动弹不得,任兰嘉只能抬手去推搡他,可她越是推搡,他吻的越深。
唇齿相融,这就是他说的漱口的好法子。
不知过了多久,任兰嘉终于重获自由。而此时,她的发髻乱了,寝衣散开了,双唇也红肿了。而造成这一切男人意犹未尽,只不过他没有再继续,只是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安抚她。
“可解气了,不解气再咬我两口也是可以的。”
再咬他两口,然后让他用清口的名义再堵两回嘴吗?他倒是会做美梦。
任兰嘉冷冷横他一眼:“松开。再不松开明日我就走。”
陈朝怎么可能松开她,非但不松还越抱越紧。
“往哪去?若是回上京城,我自放你离去。若是去他处,那是决计不可能的。不要说气话,我们好好聊聊可好?”
他们夫妇之间,不应该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如果一成婚便是相敬如宾,持礼相待便罢了。可她偏偏对他温柔以待过,他们之间也浓情蜜意过。既然恩爱过,让他又怎么甘心他们之间就这般下去。他有心和好,可偏偏他的夫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好比当下,他想好好聊聊,他的夫人却沉默以对。
陈朝叹口气:“好了,我松开你,莫要说什么要走的话了。到时候我们一同回京,也不知我们回去时,让哥儿还认不认得我们。”
任兰嘉眼眸微微一颤,出来这些时日,她倒不担忧儿子不认她,只是她也想儿子了。
叹息后陈朝依言松开了她,但还是没和她分被而眠。睡在同一床锦被下,无需他做什么,任兰嘉睡沉后自己就会钻进他怀里。
次日天色蒙蒙亮之际,陈朝就醒了,醒后动作轻缓将她攀附在自己身上的手脚拿下去后,独自默默穿衣起身。
任兰嘉醒来时,床榻上只她一人了,她什么都没问呢,莫桑就主动和她说了陈朝的去处。
“王妃,主子去军营了。”
初接到任兰嘉时,陈朝不放心留她在宅院中独处,这才在书房处理事务。而在高行止险些冲撞到她后,陈朝觉着还是军营方便。
接下来的几日,陈朝日日都扎在军营中。虽然到了夜间都会回宅院,但回来时任兰嘉都已经入睡了,因此夫妇俩虽然夜夜同寝,但话都未曾说上一句。
说不说话的,任兰嘉也并不在意。经过几日修养,她也恢复了精神气。替岗的侍卫陆续到后将受伤的侍卫换走了。留在沂州的也只有观海还负着伤。
为了让观海好好养伤,任兰嘉恢复精神气后也没有出宅院,只让莫桑给她寻了书来打发时间。
这一日,任兰嘉用了午膳后,照惯例想去看看观海。可还没出院门,本该在屋里养伤的观海却来了。
一贯冷静的观海脸上难得带了慌张之色,任兰嘉心头一紧。
“发生了何事?”
任兰嘉甚至顾不得莫桑还在身侧就直接发问。
任兰嘉问话的同时空中突然响起一声冷哨声,站在任兰嘉身侧的莫桑听到那声冷哨声面色一变。
任兰嘉的注意力此时都在观海身上,没注意到莫桑突变的脸色。
事态紧急,观海也没有避讳莫桑,直接道:
“京中刚传来的消息,昨夜上京城中金吾卫大将军李怀远带人屠杀了上京城守城禁军,上京城被围困。城外庄子上昨夜也遭到突袭,来人目标明确,冲着小世子去的。混乱中慧心带着小世子突围而出,如今下落不明。”
嗡——
任兰嘉的脑子嗡了一下,身型猛然一晃。
观海瞳孔一震,刚想扶住任兰嘉,一侧的莫桑已经眼疾手快搀住了她。
任兰嘉撑着莫桑的手堪堪站稳身子时,手脚已然冰凉,脸上更是没了血色。
看着任兰嘉的失神模样,观海也难掩眸中冷意和担忧,但他还是宽慰道:“慧心冷静机敏,留在庄子的侍卫也都是好手。有他们在,小世子定然无恙。我也立马快马回京,必定找到小世子。”
观海的话,任兰嘉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听到那句下落不明后她的心就乱了。脑中各种思绪叶交织在一处。
任兰嘉下意识就想回京,可心中那仅存的理智压制住了她。现在的她是个拖累,带上她只会拖慢观海的行程。任兰嘉的指尖狠狠掐入掌心,用痛意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待她再抬起眸时,眸光里满是冷意和嗜血的杀意。
“你带人立马回京。我要让哥儿平平安安的。”
观海点头,然后看向任兰嘉身侧的莫桑。
莫桑:“我会誓死护卫王妃周全的。”
观海此时选择抛下任兰嘉回京,是因为他知道,让哥儿是她如今唯一的支撑,要是让哥儿出了什么事,那她也不会想活着了。
观海没有再逗留,只给任兰嘉留了一句保证就转身离去。
“我会将让哥儿找回来的。”
观海转身快步离去,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任兰嘉脸颊突然一冰。她抬手一抹,指尖湿漉漉的。她不知何时哭了。
一向隐形人一般的莫桑递上了帕子:“王妃。”
任兰嘉没有接帕子,而是用手擦去那行泪。
“带我去找你们主子。”
这也是任兰嘉第一次踏出这间宅院,宅院地处辽阔地带,四周都是大片的农田,农田之间屋舍林立,正值午膳时分,屋舍间炊烟袅袅,白烟弥漫在空中,颇具烟火气。
可此时从宅院出来的一行人无人有心思欣赏着什么烟火气。
任兰嘉骑在马上,在一队侍卫的护送下疾驰在农田间。
穿过大片农田,便是军营。
负责守卫军营的士兵远远就看到疾驰而来的马队,待马越来越近,士兵们看到领头的马上骑着一道纤细身影时,也是一愣。
“怎么是个女的?谁啊?”
“不知道啊!”
“管她是谁,都给我拦下。”
士兵们拎着长枪刚打算上前拦,一枚印信远远砸来。
“王妃入营,速速让开。”
王妃?
士兵们还在愣神的时候,接到印信认出是摄政王府印信的百夫长拔高了音量呵斥他们。
“还愣着做什么?让路啊。”
士兵们纷纷让路,一众快马擦过他们径直进了军营,留给士兵的只有漫天的灰尘。
“我的乖乖,你们谁看清哪
个是王妃?王妃长什么样了吗?”
士兵们齐齐摇头,一切发生的太快,他们就瞥到了一个影子。
军营中,军帐比比皆是。莫桑领路,带着任兰嘉朝着最中心的大帐而去。还未到大帐,莫桑就看到帐外站着的那道挺拔身影。
马被勒停在距离大帐几步之外,任兰嘉坐在马上,心猛跳,手心也在发颤,她想下马,但发觉自己身子僵直动不了。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高大男人迈步从军帐走到她马下向她张开手。
“来,我抱你下来。”
任兰嘉绷着身子微微俯身,陈朝掐住她的腰肢将她抱下马。
被陈朝抱下马,然后被他环在怀里的那一瞬,任兰嘉隐忍了许久的泪倾泻而出。
“让哥儿……”
陈朝紧紧拥着她。
“我知道,我知道了。你信我,让哥儿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让哥儿出事的。”
陈朝也是在极力克制自己冷静下来。因为如果此时连他不能保持镇定,那她要怎么办。
怀里的人整个身躯都在发颤,陈朝的怀抱越收越紧。他拍抚着她的背,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任兰嘉本来已经冷静下来了,可在看到他的那一瞬不知怎的就绷不住了。
大帐里,一个炉子正燃烧着柴火,柴火在火焰中发出噼啦啪啦的声音。任兰嘉透过那熊熊焰火隐约见到了让哥儿的笑脸。
她不该离京的,不该留下让哥儿的。
还未回暖的初春,任兰嘉连披风都未披。一路策马疾驰而来,吹了一路的寒风。陈朝刚将她抱下马时就感受到她身上的冰冷。如今进了帐陈朝想拉起她的手给她暖暖手。可刚牵住她的右手,就摸到了满手的湿漉。
陈朝低头一看,满手的血腥。她的掌心和指尖都是鲜血。看着那血淋淋的手,陈朝的心一沉,眼眸森然。
“让观心速速过来。”
陈朝发话,任兰嘉慢慢回神。
“陈朝,让哥儿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她的眼眶还红着,眼神微微发木,陈朝刚对上她的眼神就直觉不对劲。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手心的痛还有血,她只惦念着让哥儿。
陈朝虚环着她,安抚道:“嗯,让哥儿没事的。我的暗卫也跟着呢。很快,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的。”
任兰嘉眼眸闪过期翼:“你不会骗我吧。”
陈朝:“我怎会骗你。”
观心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陈朝在低声哄任兰嘉的场景,事发突然,观心也是才收到消息。
除了消息,还有观海派人传的话。
观海说:在他离开郡主身侧找到小世子之前,她得关注好郡主的心绪。必要时刻,可以用上安神丸。
观心很少在任兰嘉面前伺候,一直处理的都是外头的事,所以她对许多事了解并不深。她本也不知观海何意,直到她亲眼看到任兰嘉血淋淋的手。
擦去鲜血,露出手掌原样,观心和陈朝才看清那血是怎么来的。那是硬生生用指尖掐出的血口,再被马缰一磨,几个血口又被生生磨开,导致整个手掌不见完好的地方。
观心常常受伤,这样的伤对她而言不算什么,但这伤却出现在她娇生惯养的主子身上,而且一看还是自己弄的。观心眸光一沉,处理伤口时,她呼吸都重了三分。
上完药,观心默默将安神丸夹杂在药丸中让任兰嘉吃了下去。
药丸服下不到一刻,任兰嘉就瘫软在陈朝怀里没了意识。
看着怀里的人突然就昏睡过去,陈朝眼眸中风暴聚集:“你给她吃了什么?”
观心:“安神丸,曾老根据郡主身子调的养神丸,除了会嗜睡些,与郡主身子是有益的。”
观心回答的同时从怀里抽出了一封信。
“观海让我交给您的。说您看了便懂了。”
观海让人给观心传的除了几句话和一瓶安神丸外,额外还有一封信。
“王爷将郡主安置在榻上吧。我再看看郡主身上有无其他伤处。”
大帐的角落摆放一张小小的软榻,供人偶尔休憩用的。陈朝冷着脸,将怀里的人轻轻安置在榻上后拆开了那封信。
信是观海匆匆而写,内容不多,但里面的每一字都让陈朝瞳孔震动。看完信,陈朝面容晦涩,他看向软榻上沉睡着的人,声音暗哑道:“观海给的安神丸,可以供她用几日?”
正在解任兰嘉衣襟的观心一愣:“至多五日。”
陈朝下颚紧绷,五日……
隔壁大帐中,高行止一直来回踱着步,徘徊了许久才等到陈朝掀帐而入的身影。陈朝一进帐,高行止就迫不及待将他拉到舆图面前。
大帐中所挂的舆图已经从青州舆图换成了全境舆图。
舆图上,几个红圈异常显眼。细看,分别是青州,凉州,还有上京城。
“青州城的青州军,凉州的蛮人,上京城的李怀远。昨夜都动了。我们这是被安王耍了一道。”
陈朝看着舆图,面无表情:“三日内,我要破开青州城。”
第107章
沂州相隔千里之外,昔日繁华的上京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只有一队队身着甲胄的禁军在巡防。
站在寂静中细听,偶尔还能听到几声压抑的啜泣声。
上京城最中心,焦黑散发着刺鼻硫磺味的皇城宫墙之上,脸上还沾染着血迹的魏棕站在已具少年模样的明丰帝身后,二人一同俯瞰着宫墙之下那片已然被鲜血浸透的鲜红土地。
一夜,魏棕带着禁军花了整整一夜时间在夺回上京城控制的同时将多数反贼尽数斩杀在这宫墙之下。一夜厮杀也让魏棕身上的煞气到了顶峰,眼下即便在明丰帝面前,他身上的煞气也难以压制。
“圣上,先回宫吧。此处还不安全。”
反贼虽灭,但李怀远尚未抓到,魏棕不敢放松警惕。而且在昨夜之前,上京城中还一切如常,可不过转息,新任金吾卫大将军李怀远突然就反了。好在反贼人数不算多,值守皇宫的禁军还有城外的城防营也反应及时。否则,昨夜的宫城中又得重现多年前的那场屠杀。
魏棕心有余悸,更不敢拿明丰帝的安危开玩笑,从明丰帝想要登宫墙之时他就在劝,可还是劝不住明丰帝。
明丰帝登宫墙不是为别的,只是想亲眼看看昨夜留下的残酷景象。当年叛乱,他还年幼,对很多事记得不是很清了。这一次,他得看清楚,也记清楚。有多少人觊觎他的皇位的同时又有多少人在誓死守护着他的皇位。
“魏棕。”
明丰帝用着少年时期特有粗哑音调唤了一声魏棕。
魏棕跨步上前:“圣上。”
明丰帝:“昨夜牺牲的将士和禁军都厚葬了吧,抚恤金都发下去,务必保证抚恤金都送到他们家人手上。若有人动了贪这抚恤金的念头,就杀了吧。”
少年皇帝,言语间已具凌厉气势。
魏棕垂头:“是,臣领旨。”
片刻沉默后,明丰帝终于下了宫墙,下宫墙后明丰帝在一众禁军的护送下回了紫宸殿。而魏棕目送明丰帝离去后就带着浑身煞气准备去审一审那些特地留下的活口。
魏棕刚走到宫门处,就看到了他留守在庄子上的亲卫正在翻身下马,亲卫落地的瞬间,地上也留下了两个血红的脚印。
魏棕眼尖,一眼就瞧出了不对劲。反贼刚除,他还未来得及让人去给庄子上送过信。
如今看亲卫这样子,难不成庄子上也出事了?
魏棕面色一变,三步并两步疾步朝着亲卫走去。刚走近,魏棕就闻到了比他身上还浓烈的血腥味。
魏棕眉头紧蹙:“发生了何事?”
亲卫来不及行礼就答:“昨夜庄子上被围袭,属下们护卫不力,王妃和小世子都失踪了。
魏棕瞳孔一震:“夫人呢,源哥儿,还有老太太和老太爷如何?”
亲卫:
“夫人和小主子都无碍,老太爷也安好。老太爷特地叮嘱,所以属下们暂没有将王妃和小世子失踪一事告知夫人,夫人还不知情。只陈国夫人和老太太知晓后,惊恐过度,哭厥过去了。”
晴天霹雳,这消息在魏棕脑中炸开。几个呼吸间,魏棕面色变得铁青:“找,都去给我找。人若找不回来或者伤了一分一毫,你们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一想到任兰嘉或者让哥儿也许会出事,魏棕就头皮发麻。届时别说他的亲卫,只怕他都得在陈朝面前以死谢罪了。陈朝离京前,他信誓旦旦保证,结果转眼丢了他的妻儿。
内忧外患,魏棕焦头烂额。
魏棕在上京城都快把头挠烂了,远在沂州的陈朝此时境遇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压制着心中的郁燥和高行止在大帐中呆了许久。想出来透口气顺便再看看他的夫人时,发觉他的夫人已经醒了。
不但醒了,还将那瓶安神丸摔得粉碎,药丸夹杂着药瓶碎片滚落了一地。而喂他夫人吃下安神丸的观心,此时正被罚跪在大帐外。
在大帐外,看到笔直跪立的观心时,陈朝就有了心理预期。可进帐后才发觉,是他想的简单了。他的夫人,斜靠在榻上,脸色是从所未有的难看。整个人也充斥着阴郁和焦躁,昏睡前那片刻的脆弱和茫然荡然无存,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陈朝放缓脚步缓缓上前,他没有坐到她身侧,而是走到她面前蹲下。
“醒了?手还疼吗?”
任兰嘉丝毫不在意自己被层层包裹着的手掌,她只关心一事。
“找到让哥儿了吗?”
任兰嘉散去浑身的阴郁,紧紧抓住了陈朝的手,眼神中满是期待。
对上她满是期待的眼神,陈朝心头涌起一阵酸涩。酸涩中,陈朝扯了扯嘴角,试图让自己的脸色好看些。
“嗯,找到了。我已经让暗卫护送着让哥儿往沂州来了。”
任兰嘉眼眸一亮:“真的吗?”
陈朝点点头:“嗯,暗卫刚传来的消息。”
本就强制着从昏睡中醒来,又一直强撑着身子的人在听到陈朝的话后顿时卸了力,整个身子陡然一软一歪。好在陈朝蹲在她身前,见状及时护住了她。
任兰嘉歪在陈朝结实的臂膀里,恍然记起另一件事。
“祖父祖母呢,他们可都安好?”
陈朝点点头:“他们都好。让哥儿也好好的。所有人都好好的。”
任兰嘉终于露出笑意:“陈朝,我好累啊,我想睡了。让哥儿到了你唤醒我好不好。”
陈朝拍抚着她的头:“睡吧,一切有我在,让哥儿还得有几日才到呢。”
任兰嘉再度昏睡过去,陈朝摆好她的手脚又给她盖上被子后又深深看了她两眼,这才再度出帐。
出帐后,陈朝看向依旧笔直跪立着的观心。
“怎么回事?不是说一颗能维持三个时辰吗?”
陈朝算算时间,他离开满打满算至多两个时辰,再看大帐里那满地的药丸,只怕她醒来已经有一会了。
观心面无表情,淡淡回:“安神丸的药效是能维持三个时辰,但郡主心有执念,执念大过药效,郡主逼迫自己强行醒来。方才郡主看似清醒,但对郡主而言,她是在梦中。”
陈朝一愣:“游症?”
观心:“似游症但也不是。郡主此番情形,不适合再用安神丸了,若再来几遭,只怕精神会绷不住。”
陈朝想到观海给的信件中的内容,他不由绷紧下颚:“那便不用了。”
陈朝垂眸沉思,观心默默开口:
“方才片刻清醒,对郡主而言虽似梦,但郡主的一言一行皆是她心中所愿。郡主方才叮嘱属下交一个人给王爷。希望王爷能善加利用,早日擒得安王。”
陈朝闻言眉眼一动:“何人?”
观心:“安王长子,赵泰德。”
陈朝眼神一凛:“赵泰德?”
观心:“是。人在来的路上,明日就能到。”
陈朝沉了沉眼眸,他的夫人,还真是令人惊喜,暗中竟然还藏了这么一个大礼。
陈朝:“明日人到了就将人送来,还有,若你主子问起小世子一事,就说已经寻到小世子,小世子安然无恙。明白吗?”
一贯冷脸的观心脸上难得露出讶然之色,她脑中思绪千转百回,许久她才微微颔首:“是。”
*
任兰嘉醒来时,看着头顶矮小压抑的圆顶帐还怔愣了下。她眨了眨眼,扭头环视了一圈,才想起自己这是为了让哥儿到军营来找陈朝了。
让哥儿?任兰嘉的脸色一白,一段模糊记忆同时显现在她脑中。记忆中,陈朝蹲在她身前和她说让哥儿找到了。
那记忆很模糊但又很真实,任兰嘉支起身子想找陈朝证实。
帐中不见陈朝身影,掌心传来了清晰的痛感。任兰嘉侧头去看,自只见己的右手掌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观心给她上药的场景也回到她脑中。
“观心……”
任兰嘉轻轻唤了一声。
“王妃。”
应声而入的是莫桑,而不是观心。
任兰嘉:“观心呢?”
莫桑:“观心去给您熬药了,要属下去叫她吗?”
任兰嘉摇摇头:“你家主子呢?”
莫桑:“在隔壁大帐中和高将军议事。”
任兰嘉沉默了下,然后幽幽问道:“有让哥儿的消息了吗?”
莫桑歪了歪脑袋,神色自然道:“小世子安然无恙,已经寻到了。如今正被护送着往沂州来呢。主子方才和王妃说过,王妃忘了吗?”
原来那不是梦,是真的。
任兰嘉的脸上慢慢浮现笑容。
“寻到就好,我要去接让哥儿。”
说罢,任兰嘉就打算起身。听到任兰嘉的话再看到任兰嘉的动作,莫桑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她尽量维持着正常,劝道:“王妃,您还受着伤。怎么接小世子呢?小世子有人护送着,一切都好。”
莫桑的话,任兰嘉压根没入耳。她一心只想早点见到让哥儿。
“叫观心来。让她随我去接让哥儿。”
莫桑整个人一僵,正当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高大的身影进了大帐。
见到来人,莫桑如释重负。
“主子,您来了。王妃正说着要去接小世子呢。”
陈朝迈着大步进帐,听到莫桑的话点了点头。
“知道了,你下去吧!”
陈朝发话,莫桑暗暗松了一口气。
莫桑出去,帐中只留下了陈朝和任兰嘉。任兰嘉难掩眸中喜色。
“我要去接让哥儿。”
陈朝神色未变,一脸坦然走到任兰嘉身侧坐下,坐定后很自然牵住了她未受伤的那只手。
“如今青州,凉州开战在即,你们母子就是最好的制衡威胁我的工具。让哥儿眼下好不容易才安全了,你再去接,若不小心将暗中的危险也引向他可如何是好。”
任兰嘉面露犹豫:“可是,上京城距离沂州上千里,让哥儿独自……”
陈朝打断了她:“怎会是独自,有我的暗卫,有慧心,还有你的侍卫。你睡着时,我也让观心给观海去信了,有观海陪在让哥儿身侧,你总能放心了。”
听到观海,任兰嘉紧绷的神色有了些许松动。又沉默了一会,她妥协了。
“让哥儿大概几日能到?”
陈朝握着她的手,温声道:“让哥儿还小,现在天气又还冷着。若为了急着赶路,惹个风寒什么的更麻烦不是。所以我命他们车马慢行了。若一切顺利,说不准让哥儿还未到沂州,我们就启程回京了。”
儿子先是失踪,好不容易寻到又怕将危险带给他,这种抓心挠肝的郁燥感让任兰嘉不耐地拧了拧眉。说到底,还得彻底解决这危险,否则有一就有二。
“上京城如今什么境况?”
陈朝如今能安然镇静坐在她面前,其实也侧面说明了京中并未出现大问题。
陈朝:“李怀远逃了,剩下的反贼多数都被魏棕带着禁军杀了。”
提到李怀远,任兰嘉面带疑狐看了陈朝一眼。
“李怀远怎么会突然反了,他和安王有勾结?”
能和安王勾结的,大多都是老臣或是世家大臣。譬如当初的孙太尉,如今青州军主将。这李怀远,不管是年岁还是他的庶子身份,都不应该和安王有交集。
提到李怀远,亲手把他提到金吾卫大将军位置的陈朝面色也不佳。
“暂未可知。只有抓到李怀远或者安王才能得到解答了。”
任兰嘉没再追问,毕竟这本也不是她关心的事。
“对了,我给你一个人吧。用他,说不定能不费一兵一卒,就让安王露面。”
陈朝:“赵泰德吗?”
任兰嘉:“你怎么知道?”
陈朝:“夫人不久前醒来,已经同我说过了。”
任兰嘉:“……”
她醒来那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只有一小片断的模糊记忆,就如梦境一般。其他的什么更是都不记得了。
陈朝眼看着任兰嘉露出迷茫之色,出声安抚。
“你手上血流太多了,失血过多,就是会晕沉沉的。受伤了,就别再来回跑了,干脆就留在帐中先养两日伤吧。”
第108章
任兰嘉被留在了军中大帐养伤,只因为陈朝不敢让她离开自己视线范围内,也怕她下头的人和她说漏了嘴。
而被陈朝谎称已经接到的让哥儿此时窝在喘着粗气的慧心怀中,眨着两只大眼
一脸无辜。一夜一日的厮杀,使得慧心身侧的侍卫越来越少,而追杀他们的人连片刻喘息都不给,一路紧逼,让慧心连藏匿自己小主子的机会都没有。
当初若不是将一部分人撤去了益州,慧心绝不会这么狼狈。但好在,观海暗中一直留了多条退路。面对此次追杀,慧心冷静选择了最近的那条退路,那就是离庄子不远的的渡口。
平日里不过半日马车就能到的渡口,慧心一行人在四处躲避追杀下花了一夜一日才到。
而眼看着渡口越来越近,护卫了一路的侍卫们更是打算为慧心还有她怀里的让哥儿断出一条生路。
“慧心姑娘,你带小世子走。这里留给我们。”
陈朝留守在京中的暗卫在混乱当夜就已现身,此时和仅剩的几个王府侍卫毅然决然站在了最前侧。
慧心绷紧脸,如今这情形容不得她犹豫。慧心点头:“那就交给你们了。我们走。”
慧心带着剩余不多的长公主府侍卫毫不犹豫转身就走,身后很快就传来厮杀声,但慧心头都未回,只是抬手捂住了让哥儿的眼。
渡口处,一艘船一直停靠在岸边,一个长公主府的侍卫率先开路,在快到时一个点身跃起想先行到船上检查一二,可人刚提到半空就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冷箭射下。
侍卫轰然砸地,慧心脸色一变,而护在慧心身侧的侍卫很快成圈,将慧心护在了最中间。
“有埋伏,小心。”
慧心一口牙都快咬碎了,她低头看了眼怀里的让哥儿,让哥儿懵懂无知,还对她笑了笑。慧心眼眶一热:“小世子放心,奴婢会带你出去的。”
再抬眼,慧心含水的眸中射出冷意。
“给我剑。”
离慧心最近的侍卫抽出一柄剑递给了慧心,平日里温良娴静的慧心在拿到剑的那一刹那整个人气势都变了。
“走。”
形成圈子的侍卫们刚护送着慧心走了一步,凌空又射出了一枚冷箭,这一次这箭没有射到人,而是射在了最外圈的一个侍卫的脚边。
不伤人,这箭似乎只是警告,警告他们若再向渡口踏一步,下一箭射到就是人了。
而不远处,王府的暗卫和侍卫也被逼着往渡口方向而来。
明明离渡口就不过几步,他们却被围困,还有人提早在这守株待兔,这一切都让慧心清晰意识到了一点:追杀他们的人提早知道了他们的退路,长公主府里有人出现了问题。
慧心略一思索,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她冷着眸,朗声向着密林中喊了一声。
“宋十,我知道是你,出来吧。”
四周寂静了一会,寂静声后是一阵齐整脚步声。一个长相儒雅,衣着素净的人在一众黑衣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而那人,赫然就是慧心口中的宋十。
见到宋十,慧心瞳孔轻轻一颤。
“果然是你。”
别说是慧心,在场所有长公主府侍卫在见到宋十后脸色都齐齐一变。
面对昔日同僚,宋十微微一笑:
“慧心姑娘,我也不想为难你还有诸位弟兄。只要诸位弟兄放下手中的剑,让慧心姑娘带着小世子与我一同走一道,那今日就不用再死人了。”
慧心还未发话,一个侍卫先冷声道:“别做梦了。今日你谁都带不走。”
宋十轻笑一声,无视那侍卫看向最中间的慧心。
“慧心姑娘,你说呢?”
慧心冷眉以对:“宋十,你别忘了,你和你妹妹的命是郡主救下的。”
救下宋十兄妹,是在云留山上,彼时的宋十还是少年,为了求归云寺主持救妹妹一命跪在归云寺外久久不起。出家人慈悲为怀,主持并不是不想救人,而是救宋十妹妹的药材极其珍贵,他们没有。
风雪中,宋十身着单衣,昔日傲气少年为了妹妹折下一身傲骨。彼时刚进归云寺的任兰嘉还难掩一身戾气,每日都得去大殿上香,正好路过看到了宋十。
而任兰嘉那日看到宋十后也不知是触动到了什么,还是只是想单纯行善积德。总之那一日,任兰嘉让慧心出面带着曾老救下了宋十奄奄一息的妹妹,事后任兰嘉也并不想要回报,是宋十自己主动找到了后山小院,签下了卖身契,说要为任兰嘉做十年的事。
如今十年之约才过半,宋十却陡然翻了脸。
而宋十听到慧心的话,也敛起了笑意。
“你可知,当年我为何哪哪都不去,偏偏去那云留山上苦求。”
慧心脸色一变:“原来你早有算计。”
宋十是个心有城府之人任兰嘉在接触两回后便已知晓,任兰嘉见宋十有手段又颇善交际,便把外头一些不大紧的生意交给了他。而这几年,宋十也确实凭自己的手段给任兰嘉赚了不少银子,只是就算如此,任兰嘉也一直未曾把他视做心腹,如今看来,任兰嘉的防范不无道理。
慧心:“宋十,你不要你妹妹了吗?”
宋十冷冷一笑:“我妹妹啊,她早就……”
宋十的话到一半戛然而止。众人缄默,宋十默默垂头,他素净的白衫前襟晕出一道血色,那血色以极快的速度扩大,而那血色中心赫然插着一枚箭。
宋十不可置信瞪大眼,试图想抬手捂住胸口,可下一瞬,他就轰然倒地。
突发的变故,突来的冷箭震惊了所有人。不只是慧心身侧的一众侍卫,就连原跟在宋十身后的黑衣人还有一路追杀的而来的黑衣杀手也被眼前这一幕弄懵了。
唆唆唆——
又有几枚冷箭擦过慧心四周的侍卫射向了黑衣人,这一次早有防备的黑衣人齐齐抬手挡箭。
领头的黑衣人挡箭后,看了一眼已然断了气息的宋十果断冷声道:“退。”
看黑衣人心生退意,并且真的在快速后撤,已经是强弩之末的王府暗卫和侍卫也围到慧心身侧。
“要不要追,抓一个活口。”
黑衣人虽退,但慧心并没有放松警惕。她摇摇头,冷声道:
“是何方出手相助,还请现身一见。”
众人的视线齐齐放在了冷箭出现的方向,慧心也聚目看着。而没一会,林中的人就现了身。慧心看着那人露出了笑脸,慧心刚想开口,身后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
马蹄声很快就到了近前,而王府的暗卫和侍卫见到马上熟悉的面孔时也大松一口气。
“好了,这下没事了。”
领头骑在马上的正是带着侍卫一路追踪而来青云和陈河,青云看到慧心抱着小主子安然无恙,大松一口气。可很快,他脸色一变。
“慧心姑娘……王……王妃呢?”
大概是太过惊恐,青云不只是嗓音,整个人都在发颤。
看到青云那快被吓死的模样,慧心头一回对青云产生了一种类似怜悯的情绪。
“王妃安然无恙,你放心吧。”
青云不信,王妃若无恙,怎么会离开小世子。
这一夜一日,青云的心都在高高悬着,护下了老夫人,却丢了王妃和小世子,这一夜一日间,青云一直在盘算着什么死法能让自己死的不那么痛苦。
青云苦着脸,他身侧的陈河脸色也不好看。昨夜虽然混乱,但他是清楚有多少人护着王妃的院落的。如今,那么多人就只剩下眼前这一些,可见这一夜一日他们经历了怎样的艰难。
陈河冷着脸,对上了慧心的视线,慧心指了指黑衣人后撤的方向。
“人往那边逃了,看能不能抓回几个活口。”
方才人少,慧心不敢动。如今大部队来了,慧心有了余量。
陈河点头:“我去追,慧心姑娘带着小世子先休息片刻。待我回来,护送你和小世子去沂州。”
青云本以为找到人就要回京的,如今听到要去沂州也是微微一愣:“沂州,为什么要去沂州啊。”
青云的发问没人回复他,陈河带着一队人马朝着黑衣人后撤的方向追去,在路过宋十的尸体时陈河垂头看了一眼,但很快他就收起视线离去。
而慧心终于得以松下心防,她再回头,密林间哪还有人。慧心脸色微微一变:“人呢?”
她身侧长公主府的侍卫面色也晦涩 ,凑到慧心耳旁轻语:“见到陈河他们来,他就走了。”
不过匆匆一眼,若不是有侍卫验证,慧心都要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慧心:“方才在场的王府的人若问起,就说不知是何人。”
慧心方才的笑脸,只有身侧的两个贴身侍卫看到。慧心嘱咐完,才后知后觉自己手中还握着剑。将剑递给侍卫,慧心抱着小主子轻声哄:
“小世子真乖,是不是饿坏了。奴婢这就给你弄吃的。”
一路被追杀,喘口气的都没有,更别提弄什么吃食。这一路,慧心只能用侍卫身上的冷馍泡着水给让哥儿吃,而出生起就精细养着的让哥儿也乖乖吃了。不止吃了冷馍,一路上还不哭不闹,乖的让人心疼。
慧心心中正感慨,正心疼小主子呢。就见到自己小主子面色渐渐不对,慧心还未来得及慌张,就听到小主子咽喉中反了一声,随后小主子小嘴一张,结结实实吐了慧心一身。
慧心:“曾老呢,曾老跟来了吗?”
*
寂静深夜,沂州城外军营中灯火通明。巡防士兵丝毫不敢懈怠,尽心巡防着军营四周。在巡到最中心的大帐外时,一众士兵看到大帐外站着的女子,面色都有些怪异。但士兵们什么都未说,在轮值交班后才敢聚在一处议论。
“看到了么?那就是王妃身侧的侍女。今日拿着王府印信砸开了路的那个。”
士兵们面面相觑,咋舌道:“不都说高门府邸,就连普通侍女都会和天仙一般吗?今日一瞧,也一般啊。”
话刚落,另一个士兵立马接话:“医帐中新来的那个医女瞧着长相不差,但你们敢上吗?”
提到此,一众士兵似乎想起了什么恐怖回忆,纷纷摇头:“那医女啊,还是算了吧,不是凡人能消受的。”
而此时,被众士兵避之不及的医女正跪在大帐中,身型笔直,一脸恭敬。
而上座,是捏着眉心有些不耐的任兰嘉。
到底是任兰嘉,清醒后再一次为观心给她喂的安神丸发了火。
“你们一个个,都替我做上主了是吗?”
任兰嘉觉得就是这些时日她太心善了,也太心软了,一个个都爬到她头顶替她做主了。
白日里明明知道任兰嘉的清醒只是假象,醒来可能不记事,但依旧生生跪了半日的观心此时在面对任兰嘉的再次质问时还是选择不声不响就受了。
看着观心抿着唇,一脸倔强,任兰嘉也来了气。
“左右你的身契我已经消了,你也不再是长公主府的人了。往后,你好自为之吧。”
本沉默不语的观心听到这话猛然抬头,从来都冷着脸的她眼框居然红了。
“郡主,我错了。我不该听从观海之言,郡主怎么罚我都行,只求郡主不要赶我出府。”
在襁褓时就进了教坊司,观心一路磕磕绊绊长大从未体会过什么温暖。进长公主府后,虽然也为奴,但有如父一般的曾老,有如兄一般的观海,有如姐妹一般的慧心,还有一个嘴硬心软的主子。
即使有如仇敌一般的观海天天在眼前杵着,观心也从未想过离开长公主府。
看着眼眶中渐红的观心,任兰嘉恍惚记起了观心初到长公主府那一日。那一身的伤痕,可她似乎不知痛,看向她的眼神只有茫然。
而她的母亲安宁长公主,在见到观心的浑身伤痕后,只对她说了一句:“嘉儿,好好待她。”
彼时任兰嘉还不知道观心的身世,后来知道后也理解她母亲的那句话。稚子无辜,只是因为朝堂权势博弈就落得如此下场。
世人都想投个好胎,可焉知高门之间的算计和背后的危机。观心就是个例子,福只享了几月,接下来却要一世受苦,还不如投身在普通农户来的幸福。
想到当年的事,任兰嘉也消了点气,她叹口气:“我并不是赶你出府。只是待安王伏诛后,我并无其他打算了,困你们在府里还不如给你们选择。你出府后可以成家生子,有一个自己的小家,也可以游走四方,用自己的医术悬炉济世。不管你如何选择,闲时,你都可以回长公主府看看。”
观心这一生,还从未为自己活过,除了喂观南的那一碗毒药是为了解自己的心头气,其余时日,她都是跟着别人给的方向和目标走。
而眼下让她选择,观心选择不了,也不愿意选择:“属下不走,长公主府就是属下的家。曾老年事已高,服侍不了郡主几年了。往后几年,属下会和曾老继续潜心学习医术,余生就在府里安心当一个医女接曾老的位置。”
任兰嘉:“……”
也不知道曾老知不知道他的徒弟嫌他年纪大了,还觊觎他的位置。
面对倔强的观心,任兰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索性摆摆手。
“去外头跪着吧,在这惹我心烦。”
这下头的人,没有一个省心的。也没有一个愿意成家的。还亏的她操心,想来她是真没有当红娘的命了。
第109章
夜过三更,高行止亲自送陈朝到帐外,面对深沉夜色,高行止叹口气:“期望那安王长子能发挥作用。”
高行止长相虽魁梧,妥妥的武将模样,但他出身定国公府,自幼受名师教导。所以他不似普通武将那般好战,他考虑的更深。
若他是在面对来犯的外敌,那他自是毫不犹豫就会提刀上阵,但如今他是在沂州,面对的是同是同胞的青州军。
同样有这顾虑的也有陈朝,愤怒过后,陈朝如今也已冷静下来。
“明日上阵劝降,你打算用谁?”
高行止:“用王五吧,他贫民出身,又能说会道,这样的人比我们去有用。”
陈朝颔首,他和高行止还有军中一些将领都出身世家,出身优越的他们此时去劝降反而显得适得其反。
“那便这般吧。时辰不早了,歇着吧。”
陈朝转身离去,高行止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叹口气。
他曾经对陈朝挺不服气的,他觉得他们二人同是出生武将世家,陈朝不过凭着自己姐姐的关系这才一飞冲天,坐上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可后来,和陈朝几番接触下来,高行止发觉陈朝对行军打仗的见解不亚于整日泡在军营的他,如果不是上了京,那陈朝现在必然已经接过他父亲的帅印接掌了凉州军。再看陈朝偶尔听他说边关生活时,眼中难掩的那一丝丝艳羡,他就懂了,这旁人求而不得的摄政王的宝座陈朝并不是那么想要,只是他不得不要。如果陈朝有选择,他应该也想驰骋在沙场,守护一方百姓。而不是困在上京城被那些尔虞我讹裹挟。
但其实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最起码陈朝娶到了一个温柔娴静的皇家郡主。不像他至今还是孑然一身,每天在军营里和那些大老粗四目相对。
不知内情的高行止至今以为任兰嘉是为了陈朝而来,伉俪情深,可把高行止羡慕坏了。
寂静深夜,高行止想到任兰嘉的妹妹任兰昭。虽然那几次痴缠是陈朝的主意,但说实话,几番接触下来他也真是动了想娶她的念头,可谁让他长得不如盛钧行那个文弱小子斯文呢。
也不知为什么如今的小女郎就喜欢那些手
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呢?他明明也不差啊。
想到此,高行止心中泛过一丝忧愁,愁意上头让他有点想喝酒。
“去,给我拿壶酒来。”
高行止踢了守在帐边的亲兵一脚,亲兵立马嬉笑着。
“将军,一壶够吗?”
高行止仰头看天:“你看着办吧。”
高行止的亲兵屁颠屁颠去拿酒了,而此时陈朝也走到了自己的帐外。帐外,莫桑一直守着,看到陈朝走来,向前迈了一步。
看到莫桑动了,陈朝知道她这是有话要说,便问:“何事?”
莫桑:“小世子寻到了,毫发无伤。陈河他们正护送小世子往沂州来。”
陈朝铁了一日一夜的脸色听到这消息后终于缓和了些,但在亲眼见到儿子,抱到儿子之前,陈朝的心还不能完全放下。
“去找观心,让她给观海传信。”
莫桑听命走后,陈朝独自在帐外站了许久。巡防的士兵都路过两回后,陈朝才掀帐而入。
帐中,只榻旁燃着一盏微弱的烛光,烛光照映在榻上,可以看到榻上微微的隆起。陈朝放缓脚步和呼吸,褪去在外被风吹得冰冷的外袍,只穿着一身中衣坐到榻沿。
榻不大,是按照一个人的身量做的。如今任兰嘉躺在榻上却只占据了一半的位置,可见她身型有多清减。
烛光下,她的睡容难得平静,应该是得知让哥儿安然无恙的消息才如此平和。好在,让哥儿如今真正安然无恙,否则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方才在帐外站着,陈朝就是在反思,他好像真是一个糟糕的父亲,一个糟糕的夫君。护不住儿子,就连她,他也是未曾真正替她做过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目光太过灼人,本睡着的任兰嘉睁开眼。观心虽没再喂她安神丸,但为了给她止痛,在汤药里还是放了着助眠的药材。所以任兰嘉此时醒来,也不是十分清醒,看到塌边的人影,她迷迷糊糊道:
“你回来了?”
任兰嘉的声音含糊,娇软中还带着浓浓的困意。
陈朝许久没有听她用这种语调和他说话了,虽然知道她眼下并不是十分清醒,但陈朝还是柔了眉眼。
“嗯,回来了。”
任兰嘉打了个哈欠:“那早些睡吧。”
陈朝本没有多少困意,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哈欠传染,也涌上了一阵困意。
榻上的被子仅有一床,陈朝掀开盖在任兰嘉身上的被子,上了榻。
陈朝上榻后,本还有些余量的榻瞬间变得拥挤。任兰嘉被迫挤到了最里头,与此同时还得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任兰嘉微微皱眉,陈朝看着她皱起的眉头本以为她要嫌弃挤,没想到她小唇一张:
“你身上好冰啊。”
陈朝勾勾唇角,将她搂在怀里。
“一会就暖了。”
任兰嘉眉头虽然还微蹙,但她到底没再说什么。困意上头让她很快窝在陈朝怀里又阖上了眼。
夫人在怀,儿子平安,陈朝也卸下心中重压,难得很快就入了眠。
第二日,早早入睡的任兰嘉先醒来了,一睁眼便看到眼前如墙一般的结实胸膛。不只是结实胸膛,与她紧紧相贴的身躯下的那炙热也很明显。
昨晚的模糊记忆缓缓忆起,任兰嘉有些懊恼蹙了蹙眉,真是睡迷糊了。可再懊恼,任兰嘉也没有贸贸然就把他推醒,虽不知他何时回帐的,但必然也是深夜了。罢了,让他睡着吧。
任兰嘉的体贴让陈朝难得睡到了天明,大帐不如屋子,没有床帐也挡不住日光。帐内渐渐明亮,陈朝也在光亮的刺激下睁开眼,刚睁开眼就对上一双水眸。
眸光清澈,一看便清醒有一会了。
陈朝慵懒一笑:“何时醒的?怎么也不叫醒我。”
面对他的亲昵语调,任兰嘉有些别扭。昨日让哥儿一事,她被刺激到有些迷了心智,观海走后,她心里也只有一个执念,那便是找到他。
也正是如此,让任兰嘉在清醒后清晰意识到,他在自己心里其实还占据着一些位置,以至于她在迷茫时下意识把他当作了支撑。
任兰嘉久久未回应他,陈朝也不在意,只是许久未见她愣神的模样,陈朝有些怀念。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又轻吻下她的额头。
“听莫桑说你昨夜晚膳都没用多少,如今也该饿了。我陪你用个早膳再去议事,可好?”
任兰嘉点点头,陈朝一笑。
军营中的吃食大多都是大锅饭,就算是给几位将领单独开小灶做的,也都简单。毕竟在外行军打仗,填饱肚子是首要的。
所以待膳食端上来,任兰嘉看到那如她面庞一样大的白面馒头时也是被惊到瞪大了眼。陈朝被她的反应逗笑了。
陈朝伸手,拿起馒头掰下一小块放到她碗中,又给她夹了些小菜。
“看着粗俗,味道还是不错的。试试?”
任兰嘉夹着馒头,咬了一口。
馒头没有添加多的佐料,入口只有白面的淡淡香气。虽然比不上任兰嘉以往吃的那些精细吃食,但味道也不算差。
任兰嘉又咬了一口,一旁的陈朝见她吃了,才拿着少了一角的馒头往自己嘴里塞。
早膳虽然简陋,但陈朝吃的很香。比起原来府中那些膳食,这白面馒头和小菜似乎更合他的胃口,见他吃的香,任兰嘉不由自由也多用了两口。
用过膳后,莫桑进来取走了餐盘,陈朝给任兰嘉倒了一杯茶清口。
“这两日前方战事随时会起,战事一起,我只怕顾不上你。我在沂州城内寻了一处庄园,景致也好,等我议完事,我送你进城。你就住在庄园里安心养伤,等着让哥儿来如何?”
任兰嘉狐疑偏头,昨日要她留下来养伤的是他,如今要送她走的也是他。再者说了,她留下来也不是为了养伤。
任兰嘉固执摇头:“我要见安王。”
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未曾见到之前她不会进城的。
见她固执劲又起来,陈朝也没有勉强。他只是给她多个选择,毕竟她进了城,他也不方便见到她了。
私心一回吧,到让哥儿来之前就让她留在自己身边吧。待让哥儿来了,为了保证他们母子安危他再不舍她也得送她走。
陈朝:“那便留下吧,我让莫桑给你寻些书。你若是无趣,让莫桑陪你在军营中转转。只是军营中大多都是些不识字的大老粗,行为大多不拘小节,见到你只怕也不懂许多规矩,你也别同他们计较。”
陈朝在军营中长大,太了解军中这些大老粗的性子。如今听说王妃亲临军营,私下都已经闹疯了,再见到人,又不知要闹出什么笑话。但陈朝也不想为此就拘着她,让她困在这大帐中寸步出不得,只能先说好话。
任兰嘉没进过军营,眼下还不理解陈朝的话,但陈朝既然说了,她也就应下了。
陈朝叮嘱完,外头日头也已高了,他真得离开了。离开前他还问了一句:“赵泰德何时会到?”
任兰嘉:“午后吧。”
当日出京,任兰嘉并不是独自出来,赵泰德也被带出了京。但押送赵泰德的一行人都不是任兰嘉惯用的,都是观海新调教出来的。行踪隐密,知道的人并不多。这正是因为这样,任兰嘉自己行踪泄露了,赵泰德那处却顺顺利利。
本以为不会这么早就用上赵泰德,没想到安王自己非要作死。好在让哥儿安然无恙,不然安王就要亲眼看着自己儿子血溅青州城下了。
心里有了预期,陈朝点点头,朝着帐外走去。
陈朝出大帐时,大军正在军营外集结。高行止一身甲胄站在大帐外蹙眉沉思,见到陈朝来才松了松眉头。
“你来了,可要随我一同去振奋振奋军心?”
今日只为劝降叫阵,打打口水战,不会动真格。但越是如此,情绪越要激昂。面对高行止的邀请,陈朝摇了摇头。若在凉州军中,他的话许有效果,但在定北军中,他多少句话都比不
上高行止的一句。
陈朝虽身居高位,但也没被权势迷了眼,觉得自己是摄政王就有高高在上有多了不起。军中人从不认这些,而他一向看得清也拎得清。
陈朝虽没有发言,但他还是站在了高台上站在了高行止身侧。高行止发话,他就在一侧默默点头。陈朝代表了朝堂,代表了明丰帝,他当下的态度也侧面说了朝堂和明丰帝都在全力支持这一役。而面对陈朝,士兵们也暗自默许,这一役必然要胜的漂亮,要让朝堂知道他们定北军都是好样的。
高行止一番情绪激昂的战前动员后,士兵们雄风大振,已是副将的王五翻身上马,看着一众士兵们大喊:“弟兄们,准备好接青州军的弟兄们回家了吗?”
士兵们齐声回应:“准备好了。”
青州军八万将士,大多都是附近几个州府的。有沂州的,兖州的,也有棣州的。王五所说的接他们回家,其实也没说错。
众士兵的呐喊声,远在帐中的任兰嘉也听到了,那声音整齐,激昂,有着任兰嘉认知外的一种力量。
任兰嘉不由自主起身,头一回掀开大帐走了出去。帐外零零散散站着不少士兵,所有人看着声音所传来的方向一脸向往。
任兰嘉也是头一回有了实质感,她养尊处优的日子,是多少意志坚定的士兵用生命和信仰堆出来的。
任兰嘉招来了莫桑,和她低语了两句。低语后,任兰嘉转回了大帐。
而那些大大咧咧的士兵在大军开拔后才恍惚回过神。
“刚刚王妃是不是从帐中出来了?”
“有吗?你们谁看到了?”
“我没看到。”
“我余光中似乎看到了。”
虽然只是余光,但那士兵还是被包围了。
“王妃长什么模样?”
“没看清!哎~你打我做什么?”
“打得就是你这个傻子。”
“你们连看都没看到呢,怎么不打你们自己。”
第110章
帐外士兵们的热闹,都被耳力极佳的莫桑收入耳中。莫桑静静立在帐中,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伺候了这几日,莫桑至今看不懂自己这个女主子。虽是个皇家郡主,摄政王妃,但似乎没什么架子,也不注重什么规矩。但说她是个心慈心软之人吧,瞧着也不像。
如今帐外那些士兵的嬉闹,莫桑估摸着自己这位女主子也不会太在意,否则她早就出去喝止那些士兵了。
想她一介暗卫,如今却要干着侍女的活。莫桑闷坏了,但谁让暗卫中女子不多,她已经算最能上台面的了。但这活计属实无趣。
莫桑心中的默念念到一半时被打断,因为观心端着汤药进了帐。
任兰嘉喝着汤药,观心蹲下身子给她换药。观心给任兰嘉用的药都是曾老亲自调配的,效果极好,如今再看,伤口已有了愈合的迹象。但伤口愈合得再好,也是受了一番罪的。
这点伤对于观心而言不算什么,但她看到这伤在任兰嘉身上却皱了皱眉。观心不知道的是,任兰嘉受过比这重的多的伤,只不过如今已经看不出来了。
上着药,外头突然有了大动静。观心在专心给任兰嘉上药,任兰嘉便看向莫桑。
“出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按时辰,还不是赵泰德来的时候。而且押送赵泰德一事很隐蔽,不应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莫桑依命掀帐出去,出去不过一刻便回来了。回来时还是一脸木然表情。
“回王妃,执掌幽州军的徐将军到了。”
幽州军?徐将军?徐弘?
任兰嘉垂眸看向正在给她包扎的观心,观心一脸平静,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
任兰嘉也没说什么,对着莫桑只是轻轻点头只当自己知道了。
一主一仆,一坐一蹲,任兰嘉一言不发,而观心在给任兰嘉包扎好后,默默阖上了药匣。
“郡主无他事的话,我先回药帐。午膳后我再送药来。”
观心一脸平静,任兰嘉也就没有说什么
毕竟这世上什么都能说清楚,唯有情字一事只能靠自己。任兰嘉自己都一头糊涂账,又怎能管得了旁人。她都已经将观心的奴籍消了,往后如何,只看他们自己了。
当初得知观心和徐弘的事的时候,其实任兰嘉也有些惊讶。让观心去将军府做医女,不过是想罚观心为自己做的错事承担后果,可谁能知道观心居然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起初也许真是为了报复,解恨,可后头又抱着什么念头藕断丝连,只怕只有观心自己知道了。
观心出帐的时候,看到了隔壁大帐外站着许多士兵,那些士兵身上的穿着和定北军并不同。想来就是幽州军了。
拿着药匣,路过站满了士兵的大帐时,观心余光都未给一个。
幽州军中都是男子,哪曾在军营过见过女子,如今见到观心从眼前路过,眼睛都瞪直了。
“你们这居然还有女子。”
值守大帐的定北军士兵顺着幽州军士兵的视线看去,待看清人后,士兵露出骄傲的小表情。
“那是医帐的医女,医术高超,是王爷特地派来教我们的军医的。”
幽州军士兵有些艳羡:“我们医帐里都是些头发花白的老头,若我们医帐里也有个医女便好了。大家治伤都有劲了。”
定北军士兵翻了个白眼:“想要医女,你得和你们将军说。”
幽州军士兵转身看了眼身后的大帐。想到他们那位自到幽州军营后就全身散着寒意,手腕铁血的大将军,就不由缩瑟了下身子。
这话他也只敢在外头说说,到大将军面前说不是找死吗?
诚惶诚恐的幽州军士兵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印象中一贯铁血冷面的大将军如今在大帐中笑的一脸灿烂。
面对徐弘的笑脸,陈朝没什么反应,高行止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高行止:“你笑的这么瘆人做甚?”
徐弘淡淡道:“心情好想笑不成吗?”
陈朝淡淡瞥了徐弘一眼:“不是说要将功折罪吗?那别再说废话了,议事吧。早些议完事,你也可以早些去见你的心上人。”
听到将功折罪,徐弘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当初隐瞒了太尉府失火的真像,他一直心虚着。
而听到陈朝的话的高行止哪里还有心思议事,不由自主拔高了音量:“心上人,你何时有心上人了。”
徐弘和高行止年龄相仿,出身长相都差不多。高行止至今心里还能保持平衡,是看着徐弘也和他一样,都是孤身一人。想来大概他们这种武将就是不讨女郎喜欢。如今,乍然听闻徐弘有了心上人,高行止怎能保持镇定。
转来转去,就剩他一个孤家寡人了。
面对高行止的质问,徐弘一副无可奉告的做派。
看徐弘在高行止面前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陈朝无情戳破他。
“他那心上人,只怕你成婚生子了,他都不一定能娶到手。”
徐弘的笑意僵住,高行止反倒有了笑意。一脸坏笑,挑着眉凑到徐弘身侧。
“怎么回事,和哥哥说说,哥哥给你出谋划策。”
一个连女郎手都没牵过的万年老光棍,居然要给他出谋划策。徐弘一把推开高行止。
“说正事吧。”
徐弘在大帐内议事,他带来的幽州军也耐不住寂寞。两军相见,男儿血性,总想要一较高下。几番话后,两军士兵就耐不住寂寞想要较量较量。
士兵们的高高低低的叫嚷声慢慢走远,莫桑看向任兰嘉。
“王妃可要去瞧瞧热闹?练武台旁不远处有一处高台,离得虽不近,但地势高,也能看清。”
莫桑虽说是怕女主子在帐中呆的无趣提的建议,但其实是她自己也想去瞧瞧。
任兰嘉看了莫桑一眼,那一眼似乎能穿透她的心底。莫桑讪笑了一声,任兰嘉缓缓起身,
“那便去看看吧。”
任兰嘉出帐的时候,帐外日头正烈,莫桑给任兰嘉披上了斗篷,盖上了斗帽。斗帽遮住日光的同时也挡住了那些士兵好奇的眼光。
任兰嘉出帐,除了莫桑随行,还有两个目无表情的士兵跟随。看路上那些士兵遇到两人时纷纷躲避的眼神,任兰嘉就猜到,跟在她身后的这两个看似普通的士兵在军中地位只怕不低。
陈朝虽提前给任兰嘉做过心理预设,但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他问高行止要了两个教头,让他们在任兰嘉出帐时随行。军中士兵鲜少有不怕教头的,这样也能起到一些威慑作用。
面对陈朝的夫人,又深知自己手底下那些大老粗的德行,高行止哪里敢马虎,二话不说就派了人。
有两个教头在,一路上任兰嘉果真未感受到什么好奇视线。同时,任兰嘉也发觉,在帐中听那些士兵嘻嘻闹闹,但实质上,整个军营戒备森严,气氛严肃。士兵们三步一岗,除了守岗的士兵,巡防士兵也不少。但不管是守岗士兵还是巡防士兵,神情都是如出一辙的肃穆,每个人腰身笔挺,眼神坚定。
士兵什么也没说,就连换岗也只是一个眼神交流。但就是在这种无声中默契任兰嘉却感受到了一种凝聚力。
任兰嘉站在高台上看着两军派出的士兵在赤膊缠斗,台下的士兵在高声为自己的兄弟呐喊时,又感受到了另一种生命力。那是一种炽热,激昂,热血的生命力。
原来这就是军营!
怪不得当初观海进了军营历练后,回来时,眸中散着与往日不同的光芒。
观海应该也是喜欢军营的吧,若不是当年之事,他如今在军中地位也不低了。观海自幼长在她父亲身侧,受她父亲教导,又有龙卫传授武艺,观海除了那层光明正大的出身,能力并不比高行止和徐弘差,甚至可能更好。只是这些年。她困住了他,他也困住了自己。
练武台上,气氛正热,任兰嘉的思绪却已经飘远。
再回过神来,任兰嘉看到观心站在高台之下仰头看她。看到观心,任兰嘉木了许久的脸色微动。
“莫桑,我们下去吧!”
莫桑的视线此时正紧紧粘在练武台,她甚至有些蠢蠢欲动。听到任兰嘉发话,她恍然回神。
“好的,王妃。”
莫桑依依不舍收回视线,护着任兰嘉下了高台。观心已经在台阶下候着了。
观心:“人到了!”
观心说的自然是赵泰德。日头已经到了顶空,正是正午时分。说是午膳左右到,还真是分毫不差。
莫桑听到观心的话,很自觉和她们拉开了距离。任兰嘉走边问身侧的观心:“押在何处了?”
观心:“佯装成受伤的士兵,送到我帐中去了。”
这办法不算蠢,看来观海新调教的一批人,还不错。
观心是个女子,所以她有单独的大帐,就设在医帐不远处。四周除了安置伤兵的医帐,就是些军医的大帐。把受伤的人安置在观心帐中,也不算惹眼。
任兰嘉到观心帐外时,环视四周,叮嘱莫桑。
“你在帐外守着,不要让人靠近。”
莫桑点头,任兰嘉这才跟着观心进了帐中。
一进帐,任兰嘉就看到一张熟悉面庞端坐在小几前慢悠悠品着茶。姿态很是悠闲,只是头上那层层包裹的厚重白布显得有些滑稽。而那许久未见的面庞上,当初寻死觅活一心求死的绝望感已然消失了,如今很是平静。
“妹妹来了,坐下喝杯茶吧。”
任兰嘉其实并不爱喝茶,但她也没有拒绝。
任兰嘉走到小几对面坐下,惬意泡茶的赵泰德看向任兰嘉身后的观心露出一副无奈神情。
“观心姑娘,我人都到了,我头上这白布能帮我解了吗?”
观心没有动,只是看向任兰嘉。赵泰德也看向任兰嘉。
任兰嘉在两道视线注视之下,点了头。
被白布包裹了一日的头终于得到了释放,赵泰德长吁一口气。
“妹妹的人还真是严谨,你可知,他们昨天商议着真要将我的头砸个洞出来呢。我好说歹说,这才没成行。”
任兰嘉斜眼:“表哥不是一心求死吗?怎么如今怕了?”
赵泰德轻轻一笑,不慌不忙给任兰嘉倒了一杯茶。
“死,自然是要死的。只不过要死得其所。妹妹千里迢迢将我从上京带出来,不也是为了这吗?”
赵泰德很坦然,他虽还是一心求死,但如今他只期望能死得其所,也为自己赎清一些罪孽。
对于赵泰德,任兰嘉心中其实也很复杂,在未寻到赵泰德之前,任兰嘉其实很恨他,比安王还恨。因为赵泰德在长公主府住过不短的时日,她的母亲安宁长公主也是真心疼爱过他这个侄子。
但在寻到赵泰德后,他说的那些话其实也没错。身为子女,如果当日策划谋反的是她的母亲,那她也必然会义无反顾支持母亲,哪怕会死很多人。
都说皇家无亲情,但偏偏他们都同样在意父母。
而真正让任兰嘉下决心留赵泰德一命的,除了想留他有朝一日拿捏安王外,也是因为他在叛乱之夜试图救她和母亲。只是母亲为了那小皇帝选择了不出殿。否则,那一夜,母亲应该真的不会死吧。
斯人已逝,任兰嘉现在想再多也无用。
面前的茶散着茶香,任兰嘉没有喝,而是看向赵泰德。“吴其光你可认识?”
听到这名字,赵泰德的眼帘微微一颤,他掀起眼帘看向任兰嘉。
“他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我们如今应该在青州附近军营里吧。”
赵泰德一路而来,虽然什么都不知。但只听到了吴其光这三字,就知道了大概。
任兰嘉:“嗯,青州军反了。控制了青州城,城中还有数十万青州百姓。这战事不能起。”
任兰嘉再想弄死安王,也不想拿那么多无辜性命作陪,如果真要用人的性命作陪,她只能送上赵泰德。
赵泰德眉眼一动,笑的和煦。
“妹妹,我给你出个主意吧。”
任兰嘉:“什么主意?”
赵泰德:“你先派人散一个消息到青州城内,就说那太尉府女郎所产的孩子并非我的,我从未碰过她。然后你再将我挂上战车,推到青州城下挂在日头下晒个三天三夜,他必然会出现的。他出现后,该如何做,你们拿主意便好。我只有一个要求,别再救我,给我一个痛快。”
任兰嘉讶然抬头,赵泰德的话一字一句都让她惊讶。
赵泰德看到任兰嘉的惊讶表情轻笑一声:“怎么,我这个主意不好?还是妹妹有更好的主意?”【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