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来人正是陈朝,而木架上露出的那张脸他也很熟悉。徐弘的心上人,他夫人的惯用医女。
陈朝走出阴影处,站到光下。在光的照映下他也看清木架上的人伤势有多重。陈朝的脸色很冷,仿佛笼罩了一层冰霜。也不知是为人,还是为那伤。
“把人放下来,请大夫。”
这话全然不在青衫男子的预料之中,但他依旧还是垂下应了声是。
走出暗室,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书房,陈朝站在书房中看着两个黑衣男子架着重伤昏迷的人向外拖行。他紧紧蹙起了眉头,内心的烦躁自见到那张脸开始就开始蓄力,如今已然到顶。
“我让你们给人治伤,不是让你们弄死她?”
黑衣男子早就习惯了这般处置抓到的人,要医治就已经很匪夷所思了。可面对已然怒气到达顶峰的主子,黑衣男子很识趣,毫不犹豫弯下腰,将受伤的人横抱而起。
而陈朝,只觉着心口沉闷,在房中也呆不住,索性向外走去。踏出书房,就会发觉他现在所在之地就是一处再普通不过的民宅。
陈朝站在院中,青衫男子走到他身后。陈朝的一系列反应,都让青衫男子意识到了不对。
“主子,可有什么不妥?”
旭日当空,陈朝对着烈日眯了眯眼。
“让你们抓散播太尉府叛乱流言之人,怎么抓到她了。”
青衫男子挺直身子:“您叮嘱我们查善堂,所以这些时日我们便一直盯着,也派了稚童去与善堂的那些孤儿套话,最后查出来的便是她。昨夜本想着将她抓来问问话,也不欲伤她。可她出手便是杀招,仅凭一人便杀了我们近十人,属下只能下令围捕。若属下抓错人了,此罪,属下愿领。”
本仰头对日的陈朝缓缓回头:“你的意思是,她一个人,在你们的围捕下,杀了你们近十人?”
青衫男子颔首:“是的。招式凌厉,与那龙卫所用招式相似。”
陈朝的脸色变得晦涩不明:“治好她,也看好她。”
踏出民宅,院宅外就是一条喧嚣的街市。都说大隐隐于市,民宅不惹人注意,但气势摄人,样貌不凡的陈朝就惹人注意了。
马车停在民宅外,陈朝没有上马车,而是顺着人流往涌动的方向而行,随行侍卫匆忙跟上。
巡捕安王坠崖的观海;数日前突然传来的安王的踪迹;他出京几日后就被火烧的太尉府;胆识过人的文弱登月楼掌事;还有身手不凡散播了太尉叛乱流言的医女。
安王,太尉府!
都是与那场叛乱有关的人。
赵泰佑……
陈朝脑中突然出现了那个断手断脚,还被割了舌头的赵泰佑。
上京城外上百被人一剑割喉的安王死士,突然出现的赵泰佑,这一直悬在他脑中的未解之谜,似乎都有了答案。
一桩桩一件件如今都串联到了一起,陈朝就算再想哄骗自己,也不得不认清一个现实。他娶了一个不得了的夫人。而他,堂堂摄政王,被人一次次哄骗,还因此觉着自己做了错事,从而生出内疚之心,试图想哄她回转。
明明还未到冬日,陈朝却觉得发冷。
走着走着,陈朝走到了金吾卫大门。陈朝想到了徐弘离京之前的那句有些莫名的对不住。
陈朝顿住脚步:
“给幽州去信,和徐弘说:他的人在我这,我要真相。”
*
长公主府内,素念照着主子的吩咐问了正院里所有适龄侍女,是想嫁人还是出府还是留在府里。得了答案,素念脚步轻快就打算去正房去汇报,结果被慧心拦在了门外。
素念不解:“怎么了?出了何事?”
慧心:“没什么,王妃还歇着,别去扰她。”
同为任兰嘉的贴身侍女,素念知道自己主子有很多事只吩咐了慧心没让她知道,素念心宽,也从不好奇。见慧心拦她,她也没有坚持,只关心自己主子用膳了没。
慧心点头:“用过了。今日这我伺候就好了,你去伺候小世子吧。小世子马上就要断奶了,这辅食你去问问曾老的意思,可以好好安排下去了。”
这是正事,素念应下。
“我这就去找曾老。”
正房里,任兰嘉没歇下反而格外清醒。她习惯了做暗事,她的人也习惯隐于暗中。自下山后事事顺遂,让她也失了警惕之心。上次登月楼之事已然给了她教训,她也打定主意沉寂一段时日,可事与愿违,还是出现意外。
不管是何人抓了观心,又或者伤了她,她总要让那人付出同等的代价。
她这个人一向公平,就好比当初观心给观南下毒,因为观南最后没喝下,所以她只让观心喝了半碗。如若今日观心之事,真是观南所为,那她也会把刀递给观心,让她把所受的罪加倍还回去。
这一日,任兰嘉未出房门,而被陈朝陪着睡了好几日的让哥儿在今夜也久违地独自被乳母哄着入睡。
至于陈朝,回长公主府了,但没有进后院在前院书房睡下了。
接下来的几日,前院和后院之间的二门好似一道无形的屏障,后院的人不出后院,前院的人也不踏进后院。直到任府办及笄礼那日。
及笄礼是喜事,任兰嘉换下一贯穿的白衣,换上了一袭青衫红底齐裙,发髻高高挽起,配上了金饰。
看着仔细梳妆过后的主子,慧心恍然间似乎见到了她幼时的模样。慧心感叹:“王妃自己及笄礼都不在乎,对三姑娘的及笄礼却这么重视。”
及笄礼,对于寻常女郎也许是什么锦上添花的加持,但对任兰嘉的身份而言,只是负累。
任兰嘉自己懒得办,但不代表她不愿意在自己妹妹的及笄礼上给她撑腰。
梳妆完,外头天色其实也才刚亮不久。任兰嘉简单用了几口早膳正漱口时,乳母抱着让哥儿也进来了。让哥儿今天也穿了一身的青袍,和任兰嘉的青衫极为相配。
母子俩没有亲热太久,今日得早点去任府。
一众侍女乳母簇拥着两位主子到了二门处打算上马车时,抬眼就看到了端坐马车旁那骑高头大马的男主子。这些时日,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两位主子闹了不愉快,所以突然见到好几日未见的男主子,侍女和乳母都下意识去看任兰嘉。
这几日,任兰嘉的注意力都在观心失踪一事上,骤然见到陈朝,这才恍惚想起还有他的存在。她没问,那些侍女自然也不会多嘴,所以任兰嘉也不知道他这几日都未进后院也没去看让哥儿。
见他坐在马上上目光灼灼盯着她的那个架势,似乎是要同她一起去任
府。
侍女扶着任兰嘉上了马车,随即慧心又抱着让哥儿上去。一直到慧心安置好让哥儿,把车帘放下,夫妇俩都没有人主动开口和对方说过一言一语。
马车穿街而过,长公主府的马车停到任府外时,时辰还早,宾客都没到,府外还没什么马车。任府的门房认出来长公主府的马车,打开大门,拆了门槛,让马车径直进了门。
马车进府还未停稳,任兰嘉就听到了任兰宜的声音。
“二妹妹也这么早就到了。”
慧心掀开车帘,任兰宜站在她的马车旁,身侧是抱着源哥儿的魏棕。看着他们似乎也是刚到。
任兰嘉叫了声二姐姐,随后躬身钻出准备下马车时,高大的男人翻身下马走到马车旁伸出了手。
不远处就是正在看着他们的任兰宜和魏棕,任兰嘉只能噙着笑把手搭上了那宽大的手掌上。借着力,任兰嘉正打算踏上马凳下车。可突然手被他抓住,他健壮的臂膀也环上了她的腰肢,就这么她被半抱着下了马车,落地后,她又自然而然整个人都倚靠在了他的怀里。
许久没有这么亲近过了,任兰嘉的手支在他的胸膛上时还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啧,不过下个马车,二妹夫你也护得太紧了。”
魏棕的调侃声响起,陈朝偏头,一个恍神的功夫怀里的人就退出他的怀抱,从他手中把手抽离开。
本紧紧相贴的两人瞬间分离。
任兰宜见此场景还以为自己的二妹妹是害羞了,抬起手就轻锤了魏棕一下。
“你怎话这么多。”
魏棕莫名,他也是好心。看小夫妻前段时间闹别扭,帮衬一把嘛。
任兰嘉没有看陈朝一眼,走到了任兰宜面前。
“大姐姐,大姐夫。你们怎也这么早就来了,几月不见源哥儿,也不知道源哥儿还认不认识姨母啊。”
魏棕怀里的源哥儿此时注意力都在不远处的小表弟身上。任兰宜从魏棕手中接过源哥儿。
“源哥儿,叫姨母。”
源哥儿看了任兰嘉一眼,伸出手指向让哥儿:“弟弟……”
任兰嘉笑了:“源哥儿不认识姨母,认识弟弟是吗?。”
源哥儿长的虎头虎脑,份量也不轻,这也不是什么叙话的地方,任兰宜看向魏棕:“我们去瞧瞧三妹妹,你和王爷去拜见祖父吧。”
慧心此时也抱着让哥儿过来了,姐妹两带着孩子一同往内院走去。魏棕看着自己夫人走远后嬉笑着走到陈朝身侧,还没说话,就被陈朝踹了一脚。魏棕捂着屁股。
“你踹我干嘛?我和你说,下了朝,我们就是连襟,别以为我不敢还手啊。”
*
任兰昭的院子自一早就挤满了人,任三夫人见到她们来了,很是高兴,但也怕下人冲撞她们,所以两人只能和任兰昭随意聊了两句就往正院走。
正院里也热闹,已经有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夫人来了,正坐在一处说话。任兰宜和任兰嘉上前问过好后就找了个僻静地方呆着。
任兰宜和任兰嘉说着话,乳母和侍女照看着两位小主子。
任兰宜:“没想到昭儿都到了及笄要出嫁的年纪了。想想幼时我们兄弟姐妹热热闹闹的。你瞧源哥儿和让哥儿,玩的那般开心。以前不觉着,如今源哥儿慢慢大了,觉着他还是要有兄弟姐妹相伴的,就像我们一样能彼此照料。”
任兰嘉:“二姐姐想给源哥儿再添个弟弟妹妹?”
任兰宜点头:“我是想的,但你姐夫不愿。我生源哥儿时,着实是吓到他了。”
她们两姐妹,一个难产一个早产都不顺遂。任兰宜反问任兰嘉:“你和王爷可有打算?”
任兰嘉:“暂时没有呢。”
他们上次亲近都已经是陈朝离京之前的事了。不过任兰宜随意说说的话任兰嘉放在了心上,她看向与源哥儿亲亲热热的让哥儿,那高兴模样和他和大人们在一起时不一样。
两人闲话了一阵,府里陆陆续续进客了,任兰宜便让乳母将源哥儿还有让哥儿都抱了下去,随后两人不紧不慢往宴客厅去。
任府如今是炙手可热,不过一场及笄礼,许多人都挤破脑袋想弄一张帖子。但任府没有大办,请的都是一些相熟人家还有明面上不得不请的一些人。
任兰宜环视一圈:“听魏棕说,陈国夫人感了风寒,今日是不是不来了。”
任兰嘉一顿,她压根不知道此事,但她还是应了一声:“应当是吧。”
任兰宜也知道自己的二妹妹和婆母未住在一宅,所以也就没再问了。
及笄礼很顺利,任兰昭戴上了意喻着她及笄的钗冠,任三夫人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悄悄抹了泪。
宴席时,慧心凑到任兰嘉耳边悄声道:
“王妃,王爷醉了,老太太让您去瞧瞧。”
任兰嘉看向任老太太方向,任老太太正看着她,任兰嘉不想惹任老太太忧心,便拿起帕子擦了擦嘴。
“大姐姐,我出去一会。”
慧心的话任兰宜也听到:“去吧,慢些走。”
陈朝被安置在了任兰嘉出嫁前所住的院子里,因为陈朝醉了,任大夫人还派了嬷嬷和小厮来伺候。有任府的下人在,任兰嘉原打算走个过场的念头也打消了。
她刚推开房门,隐约就闻到了一丝酒气。绕过屏风,陈朝连靴子都未脱,就这么歪在榻上。
任兰嘉远远站着扫了榻上一眼,并未想走近。可榻上的人听到了动静,支起身子,酡红着脸看着她呢喃了一句:
“你来了。”
第92章
人既然醒了,任兰嘉也不打算留了,她转身就打算离开。榻上的醉酒之人却几步就追上了她。从背后俯身环住她把她禁锢在怀里。
他炙热的气息带着酒气喷在她的耳后,即使任兰嘉厌了他,但这一年多的情爱下养成的自然反应还是让她不由酥了半个背脊。
他的臂膀收得很紧,虽然没有勒到任兰嘉,但也让她一时无法挣脱他。任兰嘉皱着眉:
“松开。”
她虽带着怒气但配上她娇软的音调,在陈朝听来,更像娇嗔。
这几夜,他始终无法安眠,脑中想的都是她。夜深时,他后悔过,为什么要依照那纸条所言,去查什么善堂。可他又反应过来,她欺骗他,哄骗他,终归是他们夫妇之间关起门来解决的事。给他递纸条之人,才是在背后另有所图之人,虽然不知所图为何,但他总得把人揪出来,他不允许外人借这些事伤她分毫。
只是他也希望她能和他说一回实话,只一回便可。
她说什么,他都愿意信她。而那些事,如果真是她做的,他会替她好好掩埋,从此不会再有人翻出来。往后这些污秽事,他也会帮她处置好,她不该沾染这些的。
陈朝喘着粗气,近在眼前的是她修长的脖颈,她的雪白胸膛也因为生气而上下起伏着,陈朝醉了,但也还保持着一丝清醒。
那份醉意让他热了身子,那丝清醒让他清楚知道,他要她,即便她骗了他,他也想要她。
男人张口咬住了白皙纤长的脖颈,女人痛呼一声,男人很快就收起牙,转而用温热的唇舌不断在她脖颈上流连。
薄唇从脖颈上寸寸上移,移到耳垂处,细嫩的耳垂被他含入口中。她的敏感点他了如指掌,所以他能清楚感受到怀里人很快就软了身子。
没了力气的任兰嘉清楚,这不是明智之举。可身后抱着她的人不放开她,也不勉强她,就这么在她身上四处点火。
迷情之下任兰嘉想起来了任兰宜所说关于兄弟姐妹的话。往后要去益州,让哥儿身边没有父亲,如果能有个弟弟妹妹相伴似乎也是不错的。
男人能感知到怀里的人渐渐不再挣扎,她细嫩的手不再推搡他,转而将手放在了他环在她腰肢的手掌上。男人因她的这一动作瞬间受到了鼓舞。
慧心一直守在门口,在房间里传来久违的令人赤红的动静时,她起初还有些诧异。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很从容地将任府的下人都请出了院子,只留下了长公主府的侍女留守。随后又亲自去宴客厅传了话,只说王妃要照料王爷,接下来的宴席便不参加了。
任府人自然没有异议,而其他官家女眷也早习惯摄政王妃不喜露面与人交际。
从宴会厅回来后,慧心眼观鼻鼻观心,在屋子外守到日下西山,屋里的动静这才渐渐停歇下来。又过了许久,屋子里响了铃。
慧心带着两个侍女端着水进屋,只见到满地的狼藉。她主子难得穿一回的艳色衣裙如今被撕裂分散四处。而本喝醉的人撑着头坐在榻旁赤着上身满目清明。精神奕奕进屋的人此时赤着背脊伏在床榻上似乎深睡过去了。
“放下出去吧。再去传个话,就说我酒力不济,今夜就留宿在府上了。”
外头的宴席散去了,但魏棕夫妇还有盛钧行一家还未离去,如今正坐在一处叙话,慧心去传话时,他们都听到了。
任老太太笑呵呵应下了,等慧心走了,任老太太才看向厅上的几个男人。
“怎么给王爷灌了那么多酒。”
灌陈朝酒的几个元凶不由自主都摸了摸鼻子。
及笄礼主要邀请的都是官家女眷,今天上门的男子都是自家人。宴上,任和郎是对陈朝还有怨怼,魏棕是记恨陈朝踹他的那一脚,至于盛钧行,他只是凑个热闹罢了,谁能知道陈朝真一杯不拒都喝了。
心虚的几人都不知道声称酒力不济的人眼下很清醒,而且清醒意识到自己刚刚借着酒劲把自己夫人折腾成了什么样子。
帕子温热,他擦拭的动作也很温柔,但看到她腰迹被他掐出的红痕还有那处的肿胀时还是沉了沉眼眸。
任兰嘉再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她的身子除了酸胀并没有其他不适。清清爽爽的也换上了寝衣。只是宽大床榻上只有她一人,折腾了她半日的人并不在屋子里。
从他赤红着眼撕碎她的衣裳时,任兰嘉就意识到了不对,但那时一切都已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任兰嘉揉了揉腰肢,掀开了锦被。
“慧心……”
进来的不是慧心,而是换了衣袍散去了一身酒气的陈朝。
“慧心去给你准备晚膳了。”
久违的情事并没有让夫妇俩破冰,至少在陈朝看来没有。因为她见到进屋的人是他后,眼神中瞬间没了任何情绪。陈朝本有许多话想开口,但因为那双冷漠的眼眸他止住了。
“今夜我在偏房陪让哥儿,你……好好休息。”
陈朝转身离开,任兰嘉看着他的背影难得怔愣了下。
第二日,陈朝早早去上朝,任兰嘉起身后也没有在任府久留,她陪着任老太太用了个早膳就独自带着让哥儿回了府。
接下来的几日,任兰嘉的心依旧牵挂在观心一事上,陈朝也照旧不进后院,只每一日都会让乳母抱着让哥儿去前院一趟。
青云将伤养了个七七八八,瘸着腿出来打算伺候自己主子时,面对的就是这样无解的局面。
王妃不清楚,但青云伺候了自己主子两日就看出来了,他主子是想王妃的,但好似在等一个契机。
又过了几日,一封从幽州传回的信经由青云的手送到了陈朝的案上,青云隐约觉着,这就是他主子在等的契机。
深夜,青衫男子经由王府侍卫守卫区域进了长公主府,进府后一路无阻径直进了前院书房。
青衫男子恭恭敬敬立在书房中。
“主子。”
陈朝:“她伤势如何了?”
青衫男子:“无大碍了。”
陈朝:“那把人放了吧。”
青衫男子抬头,疑惑又不解。但陈朝没有和他废话:“明日就放。”
青衫男子垂头:“是!”
青衫男子退出书房,陈朝似是有些疲惫往椅背一靠。他的视线再次落在了那封千里加急送回的信件上。他拿起一本折子,将那信件盖住。
等了这多日,信终于送到了,但他却不想看了。
得知真相又如何?真是她做的又如何?去质问她吗?彻底揭开这层纱他又能得到什么?
左不过就是死了一些本该死的人。
罢了,她想做什么便做吧,他替她善后便是。
书房里的人正在试图自己说服自己,而从长公主府离开的青衫男子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后坠了两条尾巴。
次日正值休沐,书房里的灯彻夜通明,青云不知自己主子何时入睡亦或是睡了没有,所以也不敢敲门去打扰。
捂着还未痊愈的屁股,青云盯着院子里的小厮让他们走路都轻声些。来这长公主府时日也不短了,长公主府的福享了,规矩是半分没学会。
青云正盯着呢,余光瞥到院门外一个脑袋探头探脑的。青云一瘸一拐朝着院门走去,院门外的人朝他嘻嘻一笑。
“青云,表哥在吗?”
青云扶额:“表姑娘,您怎么又来了。主子这些时日心绪不佳,您还是别来触霉头了。”
这表姑娘最近这些时日隔三差五就往书房跑,青云躺在榻上都听说了。而且每次来都只是与他主子闲话几句,也没正事。平时也就算了,最近恰好正是两个主子闹矛盾的时节,这次数多了,青云都不免想歪,这表姑娘别是对他主子有什么念想吧。
这念头一旦起了,就很难消散,为了自己能在长公主府一直享福,青云觉得自己得替王妃看好他主子。
青云的警惕叶芙蓉没有察觉,她从身后拿出一个食盒。
“我今日来是有正事的,今日是姨夫的忌辰,姨母做了些姨夫爱吃的糕点,特地从宫里送了些出来,让我拿给表哥。”
这倒是正事,青云伸出手:
“表姑娘给我吧,我一会给王爷。”
叶芙蓉护住食盒:“不行,姨母叮嘱我得亲自交给表哥,看着他吃的。”
青云:“可是王爷还未起呢。”
叶芙蓉:“表哥怎这么懒,日头都这么大了还睡着。不过也没事,我可以等表哥的。”
说完,叶芙蓉推开青云去往院子里走。青云带着伤,压根拦不住常年习武的叶芙蓉。
青云无法,只能让叶芙蓉在院子里坐着。
等书房里终于有了动静时,青云第一时间先拦住了蠢蠢欲动的叶芙蓉。
“表姑娘,容我先去禀报一声。”
叶芙蓉抱着食盒:“快去吧。”
青云推开房进去就看到他主子只套了件宽大的外衫坐在榻旁,一般他主子这般穿着,那这一日大概率是不出门的。
陈朝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外头怎么回事?”
青云:“表姑娘来了,说今日是老元帅的忌辰,老夫人做了些糕点让她送来。”
陈朝这才恍然记起今日是什么日子。
“让她进来吧。”
青云出去,再进来时叶芙蓉跟在他身后,拎着食盒脚步轻快,眼睛这瞅瞅那看看,没个安分模样。
叶芙蓉把餐盒放在书案上,然后又把里面的糕点都摆了出来。糕点精致,确实都是陈国夫人的手艺。
摆好糕点后叶芙蓉看向一直立在一侧的青云。
“站着做什么?这吃糕点多干啊,还不快去泡点茶。”
陈朝净面出来就听到叶芙蓉在使唤青云,叶芙蓉使唤完青云转脸看到他露出笑脸:“表哥快来尝尝,姨母染着风寒还坚持做的。叮嘱我一定看看着你吃。”
青云看了一眼自己主子,陈朝走到桌案后坐下。
“去吧。”
得到主子的话青云这才出门,出门时青云还留了个心眼,特地将书房门大敞着。可他前脚刚走,后脚叶芙蓉就给关上了。
“风多大呀,还敞着呢。”
阖上门,叶芙蓉一边念叨着,一边往书案旁走。
看着陈朝低头看折,并没有吃糕点。叶芙蓉把糕点往陈朝面前推了推:“表哥不吃吗?”
陈朝:“放着吧,一会吃。”
叶芙蓉:“不行,姨母叮嘱过的。表哥你就吃一个吧,吃一个我也好向姨母交差。”
陈朝抬头,叶芙蓉站在书案旁,大有他不吃她就赖着不走的架势。陈朝伸手,拿起近前碟子中的一块糕点,咬了一口。
“过几日,我派人送你回凉州,最后几日安分些。”
前段时日嚷着要回凉州的人如今听到这消息似乎也没多开心,叶芙蓉扯起嘴角笑了笑。
“知道了表哥,表哥,那你把这碟子糕点都吃了吧。这食盒是宫里的,
我一会一起带回宫吧。”
青云亲自泡了茶,但他走路不稳也端不稳托盘,便让小厮端着走在他身后。带着小厮刚从侧房出来时,青云就看到从院外走进来一行人,说是走进来,更应该说是疾步而入。
而走在最前头的,是青云有好些日子没见着的女主子。青云忍着痛,快步迎上前。
“王妃,您来了?”
任兰嘉:“你家主子呢?”
青云刚想回答书房里呢,结果一偏头,这敞着的书房门怎么又阖上了。
青云讪笑两声:“主子在书房里呢,表姑娘也在里头,老夫人今日正好让表姑娘送了些糕点给王爷。奴才这就去禀告王爷一声。”
任兰嘉冷着脸:“不用了。”
方才看着女主子面色不佳来势汹汹的样子,青云就直觉不妙,但他也不敢拦只能踮着脚亦步亦趋跟着。
啪——
书房门被猛然推开,在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书房内的景象被门外的人都看在眼里。
背对着大门安坐在圈椅上的属于男人的宽厚背影,正对着门俯着身与男人不过咫尺,与男人背影交叠在一处的面容姣好的女郎。
完了,千防万防,没防住就算了,还被女主子撞个正着。青云死死扒住了门框,这才得已稳住了身型不至于倒下。
而屋子里,叶芙蓉也被剧烈的开门声吓到,再抬头,看着立在屋外面色阴沉的可怕的表嫂,叶芙蓉扒着男人衣襟的手哆嗦了两下。
“表嫂……”
第93章
屋里子的叶芙蓉猛然退开两步,许是太过慌张,自己绊了自己一脚。整个人向书案跌去。
哗啦—
书案上大半的物件都被叶芙蓉带倒在地,叶芙蓉自己也在地上滚作一团。
而站在书房外的青云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的主子竟然从始至终一动未动。
任兰嘉本怒气腾腾而来,看到屋子里的景象她竟然笑了一声。青云一直默默关注着女主子的反应,任兰嘉的那声笑让他不由头皮发麻。冷笑后任兰嘉抬步跨进书房,青云也紧忙跟了进去,而慧心给随行而来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后也紧随而入,进门后她阖上了大门。
任兰嘉一步步向书案走近,倒在地上脸上身上都沾染了墨汁的叶芙蓉显得极为慌张,她撑起身子试图解释。
“表嫂,我……不是你想的那般。”
任兰嘉无视了眼睛已经泛红显然已经慌了神的叶芙蓉。她走到书案后,只见到高大的男人坐在圈椅内双眸紧闭,已经全然失去了意识,若不是那半敞开的衣襟下的胸膛还在起伏,只怕都要让人觉得他没了气息。
任兰嘉眼中的怒气不再,只剩下满眸的凌厉。青云也发觉了自己主子的异样,他难以置信看向地上的叶芙蓉。表姑娘这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青云此时也开始慌了,正打算转身去找府医,结果就看见站在圈椅前的女主子高抬起手,然后朝着他明显意识不清的主子的脸落下。
啪—
巴掌声极为清脆。
青云呆住了,一直磕磕巴巴想解释的叶芙蓉也惊愣住了。
一巴掌后,除了身子歪了歪,男人依旧没有丝毫反应。
任兰嘉收回手,视线先是落在了散落在地上的糕点上,随后又扫向坐在地上已经愣住不知该作何反应的少女身上。
任兰嘉对着少女勾唇微微一笑:“慧心,请表姑娘吃糕点。”
叶芙蓉看向地上那些和墨汁裹在一处的糕点,脸色一白。
“表嫂……”
*
“表嫂,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啜泣声,哀求声夹杂在一处,高高低低的音调刺得陈朝脑袋生疼。陈朝缓缓睁开双眸,先看到的是床帐,再微微转头映入眼帘的是他已几日未见到的夫人,她坐在榻上,面带笑意。而她的脚旁,他的嫡亲表妹趴伏在地上,满身狼藉。
叶芙蓉……
陈朝的意识慢慢回转,昏睡前的记忆也慢慢回转。
“叶芙蓉,你在糕点里放了什么?”
男人咬牙切齿冷声一喝,趴在地上的叶芙蓉整个身子一颤,她直接抱住了她视为救命稻草的任兰嘉的腿。
“表嫂,救我……”
任兰嘉看着床榻上终于苏醒的人,放下手里的信纸,然后微微俯下身子摸了摸匍匐在她脚旁的叶芙蓉的头,噙着笑偏头看向床榻上的人。
“夫君,表妹不乖呢?我杀了她给你解解气好吗?”
任兰嘉的声音温和依旧,但她的话让叶芙蓉震惊,她微微仰头,一脸难以置信。
“表嫂……”
一直守在床榻旁的青云听到女主子的话,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自从那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后,青云就发觉得自己对于女主子之前的所有认识都是错的。
床榻上的陈朝身体本无力,听到她的话后更是一滞。他的眼神变得复杂。陈朝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看向地上明显因为任兰嘉的话而变得呆滞的叶芙蓉。
“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平日里不懂事归不懂事,但借着他父亲忌辰和他母亲的名义在糕点里给他下毒,这全然都踩在了陈朝的死穴上。陈朝满腔怒火,但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维持着最后的理智。
叶芙蓉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这些天的惶恐不安,还有数次试图开口被无视的委屈,如今又有了做了坏事的内疚,所有心绪一并涌上叶芙蓉心头,她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后盘腿坐在地上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表哥,我不是故意的。可他们说,他们给我爹下了毒,我不照着他们说的做,我爹就会死……”
屋子里的人听到叶芙蓉的话都变了脸色,任兰嘉脸色若有若无的淡淡笑意也收起。眼神变得凝重。
陈朝面色一凛。
“扶我起来。”
立在床侧的青云紧忙去扶,陈朝撑着疲软无力的身子坐在床沿。再看跪在地上的叶芙蓉,已经泪流满面,泪水夹杂着她脸上沾染的墨汁,她还用手背一抹,整张脸乌七八黑糊成一团。
对上自己表哥犀利的眼神,叶芙蓉啜泣着继续道:
“他们要我偷你的私印,我不敢偷,我想和你说的,但你每次见我都冷着脸,我就不敢说了。我也想和表嫂说,可表嫂这些时日也都闭门不出。我也没打算偷的,我就是想看看你的私印长什么样,再给他们一个假的。”
叶芙蓉哽咽不断,话语毫无逻辑,整个人也充满了委屈和不安。
明明是她做了错事,如今坐地上一哭,眼泪汪汪的模样反倒显得她极为委屈。
任兰嘉看着叶芙蓉倒没什么触动,毕竟又不是她的表妹。至于陈朝,下颚紧绷,眼眸深沉近墨,怒气翻腾。
这怒气不是对叶芙蓉,而是对叶芙蓉口中的人。
“威胁你的人是谁?”
叶芙蓉摇头。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只给我递过两次信。我第一回收到信就给凉州写信了,让莫大宝带医师给我爹把脉了,只是莫大宝一直没有给我回信。”
陈朝拧了拧眉,思索了会才反应过来叶芙蓉口中的莫大宝是谁。是她
还未成婚的未婚夫。
陈朝:“信呢?”
叶芙蓉咬了咬唇:“我收起来了。”
陈朝扫了一眼青云,青云接收到眼神后心领神会,立马朝外走去。青云出去后,陈朝抬手捏了捏眉心。叶芙蓉虽然在哭,但也一直关注着陈朝的动静,如今看他一脸不耐的样子,叶芙蓉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任兰嘉。任兰嘉面上还是那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叶芙蓉缩了缩脖子,哭丧着脸。
本以为惹了祸,还能求表嫂保保她,没想到一向温柔的表嫂居然说要杀了她。都是坏人,叶芙蓉越想越悲伤,哭嚎声也越来越大,边嚎边道:
“表哥,我知道错了。我给你下的就是迷药,没有毒的。你不要杀我,你救救我爹。我爹不能死。我要回凉州找我爹。”
陈朝本就头晕,听到叶芙蓉的哭声头都快炸了。
“好了,别哭了。”
陈朝一声冷喝,叶芙蓉的哭声戛然而止。此时青云进门,身后跟着侍卫长还有两个侍卫。两个侍卫目不斜视,面无表情走到叶芙蓉身侧弯腰一人一侧将她驾起。而侍卫长走到陈朝面前站立。
“王爷。”
自得到自己主子昏迷的消息,侍卫长就带人守着书房院落。本是关心,想看看主子是否安好,可视线扫过,却看到他主子脸上类似指痕的红印。
侍卫长异样的眸光一闪而过,陈朝并没有察觉到,而是看向叶芙蓉。
“把信交给他,还有信从何而来,何时来的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在事情未查清前,呆在房中哪都别想去。”
叶芙蓉:“表哥,我想回凉州。”
陈朝神色冷峻,不欲与叶芙蓉多说也不想看到她,他挥了挥手,侍卫就拖着叶芙蓉退下去,青云也紧跟着一道出去了,被拖出去的叶芙蓉刚开始还不肯放弃,一口一声要回凉州,后面就剩下了远去的咽呜声,显然是让人堵了嘴。
屋子的热闹退去,又只剩一屋子寂静和夫妇俩。夫妇俩之间隔了大半个屋子,软榻上的任兰嘉衣冠齐整,面色红润。而床榻上的陈朝披散着头发,整个人难得的神色萎靡。
陈朝扯了扯嘴角,牵动了左脸颊,随后就感受到微微的刺痛感,但他并未在意,他如今眼中只有那个坐在软榻上的人。
“嘉儿……”
即使他的喉咙干涩,但这两个字也被他叫的满怀情意。
自房里的人都退去后,任兰嘉脸上淡淡的笑意也消散不见。她捻起放在身侧的信纸,又将信件上的内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陈朝这才注意到她手中的信纸,看清信纸后,陈朝瞳孔一震。她手中信纸背面还印着熟悉的红印,正是幽州传回来的那封信。
陈朝眼眸一沉,刚想动就听到她轻笑一声:“观心果真在你手里……”
她的话语轻飘,看似漫不经心,但饱含冷意。
陈朝撑起发软的身子,想起身下榻,可才坐起身就没了力气。陈朝抿紧唇。
“此事并非我本意,我们好好谈谈。”
任兰嘉抬眸,眸中满是讥讽。
“那何是你本意?”
陈朝把手撑在榻边,借着力撑起身子,好不容易撑起身子后,陈朝拖着虚浮的脚步一步步向她走近。快走到她近前时,陈朝整个人虚晃了一下。一直冷眉相视的人因为他这一晃瞳孔一缩,下意识伸出了手,但很快她又缩了回去。
看着她伸出的手,陈朝眼眸一动,很快他就稳住身型缓步走到她身旁寻了个空坐下。陈朝未离她很近,尚有半臂距离。见她手中还捏着那纸信,陈朝从她指缝中将那张信纸抽出,他并未看信,而是将信纸随手放在一侧。
“你既拆了这封信,就应当知道我并未拆开看过。观心的事,我会和你解释。在我说之前,我只想知道你是否有事要同我说。”
陈朝眼眸专注,盯着眼前那双曾经柔情似水看着他,但如今却毫无波澜的双眸。
听着他的话,任兰嘉一愣。
宋十递话,说发现了观心的踪迹,正是他的人所为。所以她本是带着怒气而来,没成想却撞见叶芙蓉做的好事。在门口,发现叶芙蓉趴在他身上扯他衣襟时,她怒气升腾,脑中也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弄死他和叶芙蓉。她就算不要他,他身侧也不能有他人,而且她这还没不要他,他就敢在她府邸做出这种事。
站在门口的短短几息,任兰嘉连怎么弄死他们的方式都想了好几种。好在,最后只是一场乌龙。
进门后见到他面无血色昏睡的样子,任兰嘉忆起了当初他为她挡箭受重伤的时候,也是这么了无生机。看着昏睡的他,任兰嘉心里本有的怒气突然就消散了,但她又腾起另一股气,气他居然被一个没什么脑子的叶芙蓉算计了。气恼之下,任兰嘉就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再就是无意间发现的来自幽州的信件,一拆开,信里的内容证实了宋十递进来的消息。观心果真在他手中。
消息被证实,任兰嘉本该震怒,怒他居然又动了自己的人。但他为自己挡箭险些丧命的记忆犹在,看着他躺在榻上毫无知觉的样子,任兰嘉突然有点疲惫。
他们两人这般彼此算计有何意义,索性她也要去益州,把观心要回来吧,观心回来她就走。往后相隔千里,相安无事就好。但没想到,他居然问她,她有没有事想告诉他。
任兰嘉第一反应就是观心是不是说了什么?但她很快否认了这一点。观心深谙刑讯,她不会轻易开口的。
思及此处,任兰嘉抬眸回视他,依旧一副淡漠无可奉告的神情。
这回,轻笑一声的换成了陈朝,他摇了摇头,看向她。
“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的言语无奈,眼眸中也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莫名意味。任兰嘉看着那双眼眸,不知为何,突然很想避开。
她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她移开双眸。
“把观心放了。今日我要见到她。”
说完这句话,任兰嘉起身就想走,但刚起身她的手腕被人抓住。随即轻轻一拽,她跌进了宽厚的怀里,坐在了他结实的大腿上。
他环着她,把她扣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
“你又要就这么走了?连我为何抓了观心都不听了吗?”
方才看着她起身,陈朝内心闪过一阵莫名慌张。本以为她又要同他红脸,没想到却这么淡然。就是这份淡然让陈朝慌张。也正是这份慌张让他毫不犹豫就拉住了她。
“登月楼一事后,你以为我还会不同你商议就动你的人吗?我也不曾想过抓观心,只不过有人暗中送信,信上有散播太尉府谣言的线索,底下人顺藤摸瓜查到了她然后抓了她罢了。我发觉是她后,没有审她,也没有问她任何事,只是让人给她治了伤。即便你今日不来,我的人今日本也会放了她。”
他的气息随着怀抱包裹住了任兰嘉,他每说一字,任兰嘉都能感受到他的胸腔在震鸣。而他的一字一语也从她的耳中钻进了她的脑海里。任兰嘉脑中思路百转千回,各种思绪混杂在一处。
有人递了信?什么人?这么隐晦的事居然有人发觉了,还捅到他那去,意欲何为。
任兰嘉怔住,陈朝挪开下巴,抬手抚了抚她的头。
“我实在没有力气。我书案抽屉里,有一个墨色匣子,你去帮我拿来可好?”
第94章
陈朝不仅放柔了语调还带了一丝轻哄的意味。他本以为还得再哄上几句,怀里的人却已经用手抵开他的胸膛。
“松开我吧。”
陈朝闻言,从善如流很快就松开了她。任兰嘉从他怀里起身绕过屏风往前堂走去。
她的身影刚消失在屏风处,陈朝就敛起所有笑意,然后甩了甩头。他现在头脑昏胀,极难保持清明。叶芙蓉也不知道在哪弄的迷药,威力甚大。
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传来了轻巧的脚步声,陈朝正了正脸色,再抬头,就见到她抱着匣子缓缓走来。
待她走近,陈朝先是接过匣子,后又扣住她的手腕,让她坐在自己身侧。
匣子看着普通,但细看之下竟然没有开合之处。任兰嘉只看到男人修长的手指在匣子上四处摆弄,随后咔一声,匣子开启。
精巧严密的匣子里装的不是什么珍贵宝物,而是一张张纸。纸张有大有小,方才熟练摆弄匣子的手如今也目标准确 ,在一叠纸张中抽出一张。那张纸张被递到了任兰嘉面前。
字条上不过寥寥几字,却让任兰嘉刚稍稍柔和了一点的眉眼又变得锋利。任兰嘉将纸条叠起,攥在手中。
陈朝适时用大掌抓着她细嫩的手:
“你也看过字条了,抓她确实并非我本意。我除了府中侍卫,还有一批暗卫在外头。他们只负责外头的事,也不认得她,这才闹了这乌龙。我本只想和徐弘确认下她的身份,确保她对你没有异心再同你说的。只是,你本就因为登月楼一事恼了我,如今又出了此事,我怕你恼怒之下又是将我赶出府了。”
颠倒黑白,睁着眼睛说瞎话。
陈朝也没想到自己有一日竟然可以这般信口胡诌,装腔作态。明明欺他,瞒他的人是她,结果却是他要佯装自己什么都不知情。
不过他的示弱和装腔确实起了作用,任兰嘉确实心乱了片刻。但很快她又定下心来。
“观心伤了,我要伤了观心的人。”
陈朝闻言皱了皱眉。
“她杀了我手下十人。”
她护着自己的人没错,但他手下的人也没错。他不能为了让她顺心就把手下人再交出去。真计较起来,观心杀了他的人,本也不该再活下去。
眼看着她要把手抽离开,陈朝抓住她的手腕,
“命令是我下的,你若想解气,打我便是。人,我不能给你。”
任兰嘉也没想到,他居然为了护住手下,让她打他。不久前那一巴掌,任兰嘉手心的震痛犹在,而他显然还不知道这一回事。看着他脸上的红痕,任兰嘉试图挣脱的动作小了些。
咚咚—
门被叩响。
“王妃,王爷的药煎好了。”
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
任兰嘉看向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
“松开吧。”
陈朝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反手一扣,将她的手牵在手心。
“进来。”
任兰嘉看着自己被他牵在手心的手微微蹙眉,侍女此时听到声音已经推门进来了,任兰嘉也就只能任由他牵着。
侍女端着托盘恭敬立在房中,陈朝让侍女把药放桌上就可以退下了,侍女道:“曾老叮嘱了,这药得趁热喝。王爷喝了药,一会曾老来替您针灸。”
听侍女提到曾老,陈朝自醒来就一直紧着的眉头舒展开。这个府里能使唤动曾老的,也就只有她了。她也并不是全然不在意自己,她心里还是有他的。
陈朝勾了勾唇角。
“知道了,你下去吧。”
侍女把药放下出门后,任兰嘉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发觉她的手被他紧紧攥住怎么都抽不出来。
“这传信纸条的人,是有意想引我的人抓住观心。这背后之人,居心叵测。只是不知是冲你和我,亦或是观心自己得罪了人。但不管如何,如今芙蓉那又出了这摊子事,这暗中之人是越多越多了。为了你的安危,也为让哥儿,我今日起,就回正房住了,你意下如何?”
陈朝的眼神紧紧粘在她身上,攥着她的手也越来越紧,大有她不答应,他就不松手的架势。
任兰嘉本想刺他一句,让哥儿发热的时候怎么不见他这般殷勤。但总是旧事重提,翻这些旧账也无甚意义。她又不是什么怨妇。况且,她从来没想过断了他和让哥儿的父子情。
任兰嘉:“让哥儿屋子大,你可以与让哥儿住。”
任兰嘉说完这话,陈朝微微一愣。趁着他愣神的功夫,任兰嘉毫不犹豫抽出了自己的手。手背上还留着他掌心的温热,任兰嘉将手藏进袖中,起身。
“把药喝了吧。”
任兰嘉转身出屋。
本是为了找他要观心的,没成想惹了满腹的心事离去。
书房里发生的事是陈朝的家事,任兰嘉不想让慧心他们搅和进来,于是只让他们候在门外。如今她刚迈出门,观海和慧心就迎了上来。书房外都是把守的王府侍卫,任兰嘉什么都未说,而观海和慧心也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一直到进了正房。
才进正房,观海就道:
“观心已经安然回到宅院了,王爷的人送回去的。那时候王爷还昏睡着,应该不是临时领的命。”
任兰嘉哪能听不出观海是在替陈朝说话,她没有应声只是将一直攥在手里的纸条递给观海。观海茫然接过,看清纸条上的内容也是一滞。
观心虽然回了宅院,但他还没来得及问是怎么一回事。没想到居然有人背后盯着他们。他们行事隐蔽,这一年多,从未露过痕迹,偏偏太尉府一事却频频露了马脚。对于传信的背后之人,观海心中隐隐有了自己的猜测。而任兰嘉的不只是猜测,而是肯定。
“盯紧宋十,此事只怕他脱不了干系。”
太尉府留下了箭矢痕迹时,任兰嘉心中就有了怀疑。观心的箭术她清楚,观海手把手教出来的。不至于留下那么小儿科的明显痕迹。
而宋十,平日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有百副面孔,偏偏却先后惹了魏棕和陈朝注意,任兰嘉不是不怀疑宋十,而是那时她更气愤陈朝的行事作风和态度罢了。
而这次,也是宋十查出了抓走观心的人是陈朝的暗卫。在今日之前,任兰嘉还有观海都不知道陈朝在府外还有一批暗卫,可见隐藏有多好。这样情况下,居然还被宋十查到。
观海的想法和任兰嘉不谋而合,而他除了怀疑宋十外,想得更深。这背后只怕还有另一个人的参与。
传信让陈朝的人查善堂,此法虽不严谨,但却极有可能一箭双雕。就算杀不死观心,有宋十的前车之鉴,只怕夫妇俩关系要彻底崩塌。而这一切,恰恰都是那个消失许久的人想要的。
观海方才候在门外时,一直都戒备着,戒备屋里的夫妇俩会闹翻脸。没想到,屋子里什么动静都没有,甚至任兰嘉还带出了信,与此同时观心还被好生送回去了。
接二连三的事,陈朝没有起疑?观海觉得不太可能。
观海看向正皱眉思索的任兰嘉,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这益州,只怕去不成了。陈朝比他想的,更深沉。
任兰嘉不知道观海所想,她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任兰嘉走到书案前,垂头写了一封信,写好信再用信封封好后,任兰嘉递给了观海。
“观心不适合呆在京中了,让她去凉州一趟,凉州有异动,让她去查查,其中有没有安王的手笔。去凉州前,让她先去一趟幽州,徐家乃凉州都督,徐弘许能给她助力。”
当夜,才重获自由的观心,连任兰嘉的面都没见到,就带人往边境赶去。而在她出城之前,早有一拨人早她一步骑着马彻夜奔袭往凉州方向而去。
有人在马上感受着夜里的寒风,也有人在屋里感受着烦人的温暖。
任兰嘉沐浴出来后,看着突然出现在屋里的一大一小愣了下。让她愣住的并不是小小的让哥儿,而是那个许久不出现她房里的男人。
男人抱着让哥儿,躺在床榻上,一大一小本在嬉闹,听到声音齐齐向她看来。
父子俩并不相似,但此时眼神都落在她身上。慧心主动带着侍女都退了下去,任兰嘉穿着寝衣披着发走到床榻旁居高临下看着躺在床榻上的男人。
“你……”
任兰嘉刚张开嘴,榻上的男人已经伸出长臂,扣住她的腰肢,把她往床上一带。
这一带,任兰嘉猝不及防一头扎进结实的胸膛里,还未回过神,就听到了让哥儿的咯咯咯笑声。
扣着她的腰肢的手很紧,任兰嘉直不起身,只能微微抬头,一抬头就对上了他含着笑的双眸。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着不放心。索性带着让哥儿来同你一起睡。你们两个人都在身侧,我才能安心。”
任兰嘉圆目刚一瞪,男人立刻道:
“让哥儿还在呢。如今正是牙牙学语启蒙的时候,夫人谨言慎行。”
“…………”
任兰嘉
头一回在男人身上看出了无赖的特质,偏偏他拿让哥儿堵她,让她无可奈何。
让哥儿感受不到自己父母之间无声的眼神厮杀,他只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爬了几步,爬到任兰嘉脸旁咧着嘴吧唧亲了她一口,然后又扭过头,吧唧亲了陈朝一口。
这一回,不只是任兰嘉,陈朝也愣住了。
陈朝和任兰嘉对视一眼,眼神中都带着对让哥儿的柔情和疼惜。任兰嘉抚了抚让哥儿的头,轻轻亲了亲他的额头。
“谁教你呀,小坏蛋。”
让哥儿挥舞下了小拳头,嘿嘿了两声。
有了让哥儿打岔,又借着任兰嘉母爱泛滥的时机,某个男人终于正大光明登堂入室宿在了正房。
这一夜任兰嘉怀里是儿子,背后是男人炙热的胸膛。这双重温暖,虽然烦人,但在即将入冬的深秋也是暖人的。
而陈朝,虽然中了迷药才昏睡了半天,但能再次拥她入眠,也难得又睡了个好觉。
翌日任兰嘉是最早醒来的那个,她醒来时身侧一大一小都还睡着。幔帐外昏沉一片,隐约还能听到雨声。
细雨,暖帐,身侧是夫君和孩子,这本是任兰嘉最想要的普通日子。可事事哪真能如她所料,那么顺心。
侧身看,男人搂着她的腰睡得正沉,任兰嘉拧了拧眉,推了推他。男人没睁眼,反而将她搂的更紧。
“你不上朝吗?”
“嗯。”
男人只应了她这一声,随后闭着眼任由她怎么推搡都屹然不动,如同睡死了一般。身侧让哥儿也还睡着,任兰嘉不想吵醒让哥儿,推不醒他也只能放弃了。
雨声中,任兰嘉睁眼看着帐顶,不知不觉不知何时又阖眼睡着了,她阖眼后,环着她呼吸深沉的男人终于睁开了眼,男人双眸清明,显然就清醒许久。见她睡沉,男人撑起身子,静静看着她。
魏棕说的没错,对于夫人,该耍无赖时就耍无赖。只要能和夫人亲昵,阖起门来,没皮没脸些也无妨。
男人勾起唇角,俯下身子,轻轻在她额迹落下一吻。
第95章
任兰嘉再次醒来时,床榻上只有她一人。素念一直守在榻边,见主子醒来,主动道:“王爷带着小世子逛园子去了。”
外头的雨声淅淅沥沥的,任兰嘉微微皱眉。
“外头还下着雨,怎让他出去了?”
让哥儿才发过热,伺候的乳母侍女自然不敢随意。
素念:“小世子闹着要出去,王爷给小世子裹了小披风出去的。”
任兰嘉用早膳时,父子俩回来了,让哥儿一脸兴奋,显然玩高兴了,但在任兰嘉将让哥儿抱在怀里时,却摸到了他的手冰冰凉凉,再仔细一摸,小小的手心还有些湿漉。
陈朝见她蹙眉,解释道:
“闹着要玩雨,便让他接了几滴雨水。”
任兰嘉未抬头看陈朝,垂着眉从怀里抽出了帕子细细给让哥儿擦手。让哥儿乖乖坐在任兰嘉怀里,眼睛盯着桌上的膳食。
任兰嘉在用早膳,陈朝进来她也未曾问他是否用过膳。至于房里的侍女,任兰嘉不发话,她们自然不敢吱声。
陈朝自然没有用早膳,他本想再陪她睡会。奈何儿子睁开眼就咿咿呀呀想出门。他怕让哥儿吵醒了深睡的她,这才抱着让哥儿出去走了一圈。如今再看她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他也没有勉强。
外头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处理,所以他也没有久留。
陈朝踏出正院,最先要料理的就是叶芙蓉的事。
他这表妹,不能再留在京中了。头脑简单又莽撞,今日能贸贸然给他下药,明日也不知道会再作出什么。万一再伤及她或者是让哥儿,那他真是很难再顾忌这最后的血缘之情了。
陈朝出府时,带上了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叶芙蓉。他们的马车出府,观海正好策马进府。
观海进府后就进了正房,而房中任兰嘉早就在等着他。
观海:“去的太迟了,关押观心的民宅已经空了。那些暗卫都不在那了。”
昨日陈朝不愿意将人交给任兰嘉处置,任兰嘉当时未说什么,但不代表她就这么把这事放下不计较了。本打算抓两个送去给观心出出气,没成想人去楼空。
他早有防备。
任兰嘉:“宋十呢?”
观海:“宋十还在养伤,目前看着并没有什么异动。要抓来审审吗?”
任兰嘉摇头:“先将他妹妹送走,再把他派去江南吧。龙卫和安王都曾以江南为据点,盯着他,看他到了江南有没有什么动作。”
观海进门也就只有这两件正事,说完本想退下,任兰嘉却叫住了他。
“把京中的人都分批撤到益州,留下一批侍卫就行。年后,我们也启程。”
观海有些惊讶,陈朝昨夜宿在正房的事他是知道的,本以为昨日夫妇俩在书房内没有争吵,昨夜任兰嘉又松口让陈朝宿下,是已经改变了心思。没成想,心思是改变了,但不是观海想象的那样。
她提早了去益州的计划。
原本她是打算等任兰昭成婚再走的,如今这意思,不管任兰昭何时成婚,她都要年后就走。
提早去益州的念头是昨日任兰嘉从前院书房回来时萌生的,昨日他虽然什么都没说,就放了观心,但观心杀了他的人是实实在在的事实,一个医女,有这样的身手。他居然也什么都没问。任兰嘉知道,他这是在粉饰太平,他必然怀疑过观心,也怀疑过她,否则不会写信去幽州。
想到昨日看到的那封信,任兰嘉抬眸看向观海。
“信还有身契都送去幽州了吗?”
提到此事,观海也顿了一瞬,他看向任兰嘉的眼神有些复杂。
“送过去了,你交代给观心的那封信,我也交给下头的人,等观心到幽州时就会给她。你真要放观心离开吗?”
任兰嘉笑笑。
“观心在娘胎时就进了教坊司,如今能有这么一个真心实意对她的,我为何不成全她。不只是观心,我也期翼你可以找到一个真心人。我身旁的侍女如今也都到年纪了,在去益州前,我也想将她们都配出去。就是不知其中有没有你称心的。”
观海没预料到任兰嘉的话语峰回路转,一下就扯到他的婚事上。观海皱皱眉。
“我无心婚娶,郡主知道的。”
任兰嘉自然知道,她只是替慧心问问。
任兰嘉:“我这不是想你早日成婚,早些生个孩子还能陪陪让哥儿吗?让哥儿身边的贴心人也得早早备着了。如果是你的孩子,我更放心不是。”
观海:“我已经在给小世子留意合适人选了。郡主就莫惦记我了。”
提到婚事,观海不敢在正房再多逗留。任兰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也只能摇摇头。
这有情之人,她愿意成全,实在无心,她也不愿勉强。
对观海有情的慧心还不知道府里的这一番对话,她一早就领了命出府了,往任府去了。
此时任府的女眷都聚在任老太太屋里,听到慧心的话都有些惊讶。
“嘉儿怎么想着去庄子上过冬了。”
问话的是任老太太,慧心还没回答,坐在一侧的任三夫人道:“都说今年会是个寒冬,我们也许久没去庄子上过过冬了,庄子上也暖和?嘉儿难得张口,母亲,要不我们就应下吧。”
听了任三夫人的话,慧心
又看向任大夫人:“王妃也命我去请大姑娘了。王妃说,趁着三姑娘还没出嫁,姐妹们正好可以一起热闹热闹。”
听到自己女儿也被邀请,任大夫人也有些意动,她也看向任老太太。
任老太太年纪大了,许久没有出过京了。眼看着唯一陪伴在自己左右的小孙女也马上就要出嫁了,如今能有一个三个孙女一同承欢膝下的机会,她自然也是愿意的。
任老太太点了头,任大夫人,任三夫人喜上眉梢。
任府这头没问题,慧心转头去了广阳侯府,任兰宜听说自己的二妹妹邀请她去庄子上一同过冬,很爽快立马就应了。
在慧心走后任兰宜的贴身侍女有些忧心。
“少夫人,不先和世子商议下吗。这去庄子上过冬,时日可不短。”
任兰宜:“左右他这些时日忙于政事,早出晚归的。我还不如去带着源哥儿去庄子上呆一些时日。”
魏棕还不知道自己夫人要被拐跑了,此时的他站在陈朝面前一脸严肃。
“你怀疑有人在边关作祟。”
凉州是陈朝的大本营,叶芙蓉的父亲在凉州军中任职也不低。暗中的人既然能用叶芙蓉的父亲来威逼她,那这下毒之事十有八九是真的。能将手插进凉州军中,只怕谋划已久。
凉州军中有黑手,那其他军中只怕也有。
陈朝:“我带人去边关巡查。这京中,得交给你了。”
朝堂上的党争,顶多死些官员。但边关之事涉及到的就是数万百姓还有众多将士的生死,陈朝不能马虎。边关巡查之事,迫在眉睫,而这事他只能自己做,不能倚仗旁人。
魏棕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对于陈朝的交托,他自然应下。
“京中放心交给我吧,皇宫还有长公主府,我都会看顾好的。”
提到长公主府,陈朝一顿。他还没有和她说他打算去巡查边关的事。不知道她会不舍吗?
对于现在的她,陈朝什么都不敢确定。若是可以,他也想带上她,但边关一行前路未知,还是把她留在京中吧。
陈朝在宫中清点要带去巡查边关的人手时任兰嘉也在长公主府里做着去庄子上的准备。
任兰嘉突发奇想想去庄子上过冬,一是因为她想在去益州前好好陪陪任老夫人,二是想借着去庄子过冬的名义将府里的一些物件先运出城,三则是可以趁机避开他。
天黑时,任兰嘉想避开的人又进了正房,彼时任兰嘉正打算去沐浴。
陈朝进门时,肩头已然湿透,一头长发也带着潮气。外头的雨比白日大了许多,看到他这副狼狈模样,任兰嘉皱了皱眉。
让哥儿不知父亲狼狈,坐在榻上看到父亲进来就伸手要他抱。
陈朝没有走近,而是看向任兰嘉。
任兰嘉拧拧眉:“浴室里有热水,先去洗洗吧。”
备好的热水被陈朝占了,任兰嘉只能返回榻上陪让哥儿玩耍。但让哥儿的心思已经全然不在玩具上,他的眼睛一直看向浴室方向。
让哥儿对于陈朝的眷恋,任兰嘉都看在眼里。但她并未在意,让哥儿年纪小,隔着时间不见他也就忘了。
陈朝沐浴干发再出来时,让哥儿也被乳母抱下去沐浴了,屋里只有任兰嘉在。她正靠在软榻上,垂头看书。
陈朝也走到软榻上坐下,他坐下后,任兰嘉将视线从书上收回。看着侍女又提着热水往浴室走,她阖上书,打算起身。
刚一起身,她的手腕被人握住,任兰嘉扭头看向他。陈朝面色温和,并无太大情绪。
“不急着沐浴,我有事与你说。”
这些时日,他不是因为与她争吵冷着脸,就是为了哄她露着笑脸,甚少有这么平和的时候。他此时握着她手腕的手也没有使劲,更没有像之前把她禁锢在怀里。
但就是他这副平和模样,让任兰嘉也平和下来。她坐回原位,静静看着他。
陈朝见她坐下,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手。
“我打算过几日出京去边关巡查,此次一去,少则三月,长则半年。借此次边关之行,我也想查一查安王的踪迹。至于京中我会把青云还有陈河留下的,我也托付了魏棕,他会看顾你和让哥儿。若你愿意,我出京后,你回任府住也是可以。任府人多,也热闹,让哥儿应当也喜欢。”
陈朝的话出乎任兰嘉的预料,她没想到他居然要出京。
任兰嘉能通过叶芙蓉的事察觉到边关有异动,他自然也能察觉到。凭任兰嘉的直觉,给叶芙蓉送信的暗中之人只怕和安王脱不了干系,所以她才派人出京。想到他会有所动作但没想到他居然要亲自去。
不管他们之间如何,他终归是让哥儿的父亲,任兰嘉也不期望他出事。但他执掌朝政这么多年,会做这样的决定,自然也有他的道理,任兰嘉不想干预。
“青云他们你都带上吧,我身侧有侍卫,他们留在京中用处不大。”
陈朝:“事关你和让哥儿的安危,他们必须留下。我也会早去早回的,我不在京中,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让哥儿。”
面对他灼灼的眼神,任兰嘉只能应下。就算她不应,他也会强留的。
任兰嘉沐浴时,慧心给她搓洗着背。任兰嘉沉思许久,默默道:“一会去找曾老拿些治伤救命的药,拿去前院交给青云吧。”
方才两位主子的话,慧心都听在耳中,自然也就知道这药是给谁备的。
任兰嘉出浴后,屋子里的灯熄了好几盏。原本坐在榻上的男人已经倒在床榻上沉沉睡去了。
看着他呼吸深沉,任兰嘉也没有推醒他,而是跨过他进了床榻内侧。
睡前,任兰嘉还与他保持着半臂距离,但睡到半夜她还是下意识往温暖的胸膛钻去。至于胸膛的主人也下意识紧紧将她搂在怀里。
第96章
陈朝要出京,还要把叶芙蓉一同带出京的事陈国夫人是从太后口里得知的。太后没和陈国夫人言明叶芙蓉做的荒唐事,只是说叶芙蓉闹着要回凉州,陈朝正好要去边关一趟,便顺道带上叶芙蓉同行。
前些日子,陈朝似乎和任兰嘉闹不愉快的事陈国夫人还惦念着,正好又好些日子没见到孙子了,如今又听闻陈朝要出京,便一早出了宫往长公主府去。
陈国夫人刚进长公主府就被青云请去了前院。
一进前院书房,陈国夫人就见到了书房里堆着的箱笼。陈国夫人蹙着眉问青云:“怎么会堆在这。”
青云自然不敢说自己主子如今大多衣裳都被送到前院来了,正想讪笑着敷衍过去,就听到稳健的脚步声。
陈朝跨进书房门,看到陈国夫人立在房中,淡淡叫了一声:“母亲。”
陈国夫人见到儿子没有拐弯抹角,径直说明了来意。
“你怎么突然要出京。”
陈朝:“如今朝堂安定,边关已经许久未曾巡视过了。军中也需要稳定人心。我只是去例行巡视,走一圈便回来。”
陈国夫人不太清楚朝堂之事,陈朝说什么她便信什么。“那芙蓉呢?是不是给你惹什么祸了,她回到宫里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我怎么敲门也不开。”
叶芙蓉今日的荒唐,除了她的天性,也是陈国夫人还有她父亲母亲纵容的结果。陈朝不想指责长辈,也无意将叶芙蓉做的荒唐事告诉陈国夫人惹她着急。
“母亲莫操心她了,她年岁也不小了,阿姐像她这般年纪已经执掌东宫了。此番回凉州,我会尽快将她婚期定下来。让她在凉州安心待嫁。”
陈国夫人直觉自己的外甥女惹了祸,但偏偏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三缄其口。陈国夫人叹口气:
“也好。她前些日子就吵着要回凉州了。”
陈国夫人说完外甥女的事,想到了儿媳妇和孙子。
“你出京了,那就剩他们母子独自在府中了。若不然让嘉儿带着让哥儿进宫吧。皇宫有禁军值守,你出去也能安心。”
太尉府的惨事陈国夫人至今忘不了,也一直心有余悸。毕竟自己的儿子在朝堂树敌也不少。
若是以往,陈朝也许真会起送他们母子进宫的念头。如今,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母亲不用操心,我出京这些时日,你就在宫中照看阿姐和子山吧。府里,我会留好侍卫的。”
陈国夫人知道自己的儿子有主意,也不会听她的。
“要不,我出宫吧。让哥儿还小,我住在长公主府帮着嘉儿照看让哥儿。”
陈朝蹙眉:“母亲还是在宫里呆着吧。她本就要照顾让哥儿,母亲出宫,她还得分神照料你。”
陈国夫人一听,她儿子这是把她当累赘了。但她年纪大了,时不时有个病痛什么确实也是常有的
事。
陈国夫人在儿子那碰了个软钉子,心里不太舒服,不太想继续和儿子说话。便往内院去,去看看孙子平复下心情。进了内院,陈国夫人只见到了孙子,没见到儿媳妇。一问侍女,侍女说王妃在忙着收拾行装。
陈国夫人不知全貌,听了侍女的话只以为儿媳妇是在帮即将要出京的儿子收拾行装,原本还担忧夫妇俩闹了别扭,这会也稍稍放了下心来。
任兰嘉并没有因为陈朝要离京就放下去庄子过冬的计划。毕竟任府女眷还有任兰宜那都已经应下了。任兰嘉也知道陈国夫人进府,但她懒得去应付。
任兰嘉让乳母把让哥儿抱出去见陈国夫人,自己则靠在软榻上看着侍女侍女收拾行装。
马上要入冬,侍女们收拾了许多过冬的物件,慧心昨夜给前院送了一回药,如今看着那些过冬的物件就走到任兰嘉身侧试探性地问了问。
“王妃,王爷到边关时应该已经入冬了,边关严寒,手炉这些要不要给王爷也备上。”
陈朝那些平日里不拘小节的生活习惯浮现在任兰嘉脑海中,还有他前两日那下雨都不知道撑伞被淋湿的狼狈模样。
任兰嘉敛眉:“嗯。”
青云站在书房偏房中,看着渐渐增多的行装也有些苦恼。他主子要求轻装简行,可内院又送来了许多物件。青云拿不定主意,只能去禀报。
听青云说内院送来了不少物件,陈朝虽未抬头,但嘴角却微微上扬:“那就都装上吧。”
青云叹口气,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
陈朝出京在即,虽然白日里在宫中忙着安排朝事不见人影,但晚间时刻都会准时回府。毕竟这一去几月,他也想陪陪他们母子俩。
任兰嘉没有再将他拒之门外,而是静静看着他和让哥儿玩闹。毕竟他这一去,他们父子之间可能就要多年不见了。
陈朝不知自己的夫人谋算着要带着儿子离开,见任兰嘉这几日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和,他只以为她已经慢慢消气了。陈朝虽未表现出,但心中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深夜时分,让哥儿躺在床榻内侧睡熟了,陈朝轻轻揽上她的腰肢,从她背后环着她。
“出京后,我会给你写信的。你好好照顾自己。除了青云和陈河,我会再留一批暗卫在京中。若有急事,那些暗卫也随你调遣。”
他字字叮咛。分别在即,任兰嘉不想多生是非,也懒得驳他,便含糊着点头应了。
任兰嘉睡熟后,一直放在她腰迹的长臂抬起,借着微弱的光,男人抚开她额迹的碎发,动作轻柔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随后又环上她拥着她沉沉睡去。
陈朝出京那一日,天未亮,他就起了身。床榻上的母子俩还在沉睡中。陈朝先是抚了抚让哥儿的脸,又深深看了她一眼,她的双唇微启,眉头微蹙。
陈朝伸手抚平了她的眉心,再俯身轻吻了她的双唇。直到她似有察觉,轻吟了下,陈朝这才依依不舍撑起身子。
掀开锦被起身,套上玄衣后陈朝没有再回头,迈着大步拉开了大门。门外值夜的侍女见到他刚想请安,陈朝做了个噙声的手势。
陈朝出府时,日光初现。大批禁军还有侍卫已经集结在府外。青云目送着主子上马。陈朝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他:“照顾好王妃和世子。”
青云忙不迭点头。
“小的知道的。”
青云目送着自己的主子离去。转过头想找陈河商议下接下来的事,没成想却看到府里的小厮搬着许多行装正在装车,青云懵了。他确信他主子的行装方才跟着大队一起离开了,这些行装又是怎么回事。
青云板着脸问了小厮,小厮一脸无辜只说是王妃身侧的慧心姑娘让装的。
青云急忙进正院去找了慧心,慧心已经起了,见青云来问也没有隐瞒。
“王妃要去庄子上过冬。”
听到这消息,青云彻底懵了。怎么他主子前脚刚走,王妃就要出城去庄子过冬。庄子远离上京,没有禁军没有金吾卫,这安全可怎么保障。
面对这一难题,青云只能去找陈河解决。
任兰嘉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了,身侧他早已不见了。任兰嘉睁开眼,并未起身,而是睁眼盯着床顶帐的龙凤呈祥纹样看了许久。
任兰嘉躺了许久,一直到让哥儿也醒来。侍女们伺候着一大一小两位主子穿衣,穿衣的时候慧心将行装已经装上车的事禀报给了任兰嘉。
广阳侯府里,魏棕也是才知道自己夫人要去长公主府的庄子上过冬,而且还是去过长冬,短时间内不回来的那种。
魏棕疯了:“此事你怎么今日才说。”
任兰宜挑着眉,面色不善。
“我倒是想早些和你说,可这几日你给我与你说话的机会了吗?”
魏棕顿时心虚:“我这不是这几日也忙吗?”
任兰宜冷哼了一声:“那你忙着吧,我去庄子上散散心。”
陈朝要出京,禁军十六卫的总指挥权都交给了魏棕,魏棕这几日都在忙着交接,每日都是深夜回府,天未亮就出府,确实没能和自己的夫人说上一句话。
而接下来,这样的日子只怕不少,毕竟如今整个上京城的安危都系在他身上。
除了上京城安危,任府女眷,自己的夫人还有长公主府的一大一小魏棕都得看顾,他身上担子不少。但如果女眷们都聚在庄子,他派人集中保护,其实也能省了他不少精力。唯一的坏处就是他不能抱着夫人入睡了。
看着明显气鼓鼓的夫人,魏棕默默叹口气。再不哄好,别说以后了,只怕今夜都不让他抱着睡了。魏棕抱住任兰宜,轻车熟路,低头亲她一口又哄她一句,几个来回很快就把任兰宜哄的重展笑颜。
哄完夫人,魏棕还得挑选守卫庄子的侍卫和禁军。最起码得保证长公主府的庄子外三十里不能近人。
责任重大,魏棕又是忙碌了整整两日。
两日后,到了约定出发去庄子上的日子,魏棕带着广阳侯府的车队绕到任府接上任府女眷去城外和长公主府的车队汇合。
到了城外,魏棕挑的人,陈朝留下的王府侍卫,还有以观海为首的长公主府侍卫,三方人汇合在一处,乌泱泱一片。
魏棕没想到任兰嘉的随行侍卫有这么多。这阵仗太大,远远超过一个王妃能用的规制了。陈朝不在,魏棕也不想在这种事上落下话柄,被那些臣子参奏。
于是魏棕主动找到了观海,二人合计之下,让一些人先行,一些人隐与暗中,剩下小部分人随车队而行。
在观海的指挥下,长公主府还有陈朝留下的侍卫动作神速,很快就各自分散开。只留下了一队人混在魏棕带领的禁军中护送车队出城,
外头的小小插曲,马车里的女眷毫不知情。
任老太太,任大夫人和任三夫人同乘一辆马车。而任府三姐妹,则是挤在一辆马车里,逗弄着源哥儿和让哥儿。
马车上有年事已高的老太太,也有年纪尚小的稚童,所以车队行进速度并不快,花了近两个时辰才到庄子上。
到了庄子马车径直由大门而入,在车队进庄子的时候,侍卫和禁军已经开始在周围布控。
魏棕带着观海巡视了一圈,
确保庄子附近各处都安排妥当后才去找了自己夫人。
“我京中还有许多事,就不留着陪你了。我隔三日会来一趟,如果有急事你就让人往京中递信。”
魏棕和任兰宜说话的时候,并没有避开人,虽然是在自己娘家人面前,但魏棕那副依依不舍的样子还是让任兰宜觉着羞涩。
任兰宜推搡了他一把。
“你快回京吧。”
魏棕走后,庄头就来报说午膳准备好了。午膳备在了靠近湖边的一处的屋子里。一众女眷一进屋子就感受到了舒心的暖意。前几天下了雨,上京城一下就冷了起来。而庄子上的屋子因为烧了地龙的缘故,比外头暖了不少。
烧地龙,和烧炭的感觉全然不同。一众女眷感受到屋子里的暖意后就觉得到这庄子来对了。
任老太太进了屋子就念叨,该让任老太爷也来一趟的。
任老太太还不知道陈朝出京的事,更不知道任老太爷要在京中坐阵。任兰嘉对着任老太太笑笑:
“祖母,好不容易出来松快松快,您就别念叨着祖父了。若是祖父来了,只怕又要拘着我们了。”
一旁的任兰昭颇有同感疯狂点头。任老太太被两个孙女逗笑。
“好好好,不想他。就我们几个,好好在这庄子上松快松快。”
第97章
在庄子上的日子平静又祥和,任兰嘉每日睡到自然醒,醒来时大多时候让哥儿都已经被任兰昭抱着在外头玩了一圈了。所以任兰嘉睁开眼时常就能看到让哥儿那双因为玩的高兴而发亮的眼眸。
慢悠悠起身后任兰嘉会和任兰昭一起慢条斯理用个早膳,用完早膳任兰宜正好也带着源哥儿来了。三姐妹再一起去给任老太太请安。
大人们说着话。两个小的就放在一处玩耍。让哥儿还不会走,只会到处爬。任老太太就让侍女把地板擦的干干净净,再把所有家具的腿都包裹上。为了能让让哥儿在地上能畅快地爬,所有人进任老太太屋子前还得先脱去鞋。
屋子烧了地龙,地板都是热的,脱去鞋穿着袜踩在地板上也极为舒适。任兰昭刚开始还顾着规矩,可没几日后也把规矩抛之脑后,盘着腿穿着袜坐在暖和的地板上陪着两个外甥玩耍。
看着任兰昭无忧无虑的模样,任老太太就叹,还好这婚期定的迟。
出京前,在任三夫人的嘱意下,任三爷也和盛家谈定了婚期,任兰昭和盛钧行的婚事放在来年夏季,也就是说任兰昭还有大半年的闺阁日子。
在知道自己不用这么早嫁人后,任兰昭高兴坏了,干什么都特别有劲。庄子上的生活和沉闷的任府又截然不同。任兰昭看什么都新鲜。
有任兰昭,还有两个小的在,庄子里每日都充斥着欢声笑语。所有人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多。
而魏棕被京中的琐事缠身,说好的三日来一次,结果到第十日了还不见人影。所幸任兰宜因为难得和娘家人相聚,心情甚好,没什么空惦念他,否则魏棕危矣。
魏棕没来,观海却带来了凉州的消息还有陈朝的家书。任兰嘉将观海呈上来的信随手放到一旁。
“观心到幽州了吗?”
观海:“观心没有去幽州。她出京后径直去了往凉州去了。”
任兰嘉一愣,随即一笑。
真是一如既往的倔强。
观海:“不过信已经送到幽州了。想必徐将军看了信会派人传信回凉州的。”
任兰嘉点点头,不管是凉州还是幽州都是军事重地,她一直未曾安插人进去,观心此行,只得靠自己。如果能得徐家相助,那自然是最好的。
观海:“即将进入冬季,蛮人蠢蠢欲动。凉州军营戒备森严,观心进凉州后也暂未能探得叶将军的消息。”
这也在任兰嘉的预料之中,陈朝的父亲当年乃凉州军主帅,将凉州军治理得上下如铁桶一般。这些年,即便陈朝的父亲已离世,但凉州军中的严苛军纪一直未曾动摇过。
这也是陈朝为何要亲自走一趟的原因,如果叶芙蓉的父亲真在凉州军营中被人下了毒,那就说明凉州军中已然出现了大问题。
任兰嘉虽不在乎叶芙蓉的父亲,但她在乎一军主将,更在乎边关的百姓。在这外敌蠢蠢欲动的时节,一军主将若在军营中被毒死,只怕军心得大荡。一旦外敌趁着军心动摇之际来犯,那苦的就是边关千万百姓。这也是任兰嘉毫不犹豫派出观心的原因,观心师承曾老的一身好医术,能在无人知晓的情况解了毒那是最好不过的。
任兰嘉:“若徐弘的信过两日还未到凉州,让观心拿着我的印信直接去都督府找徐闻涛。”
任兰嘉是动了给观心改头换面然后让徐弘把她明媒正娶进府的心思的,所以若非必要,任兰嘉也不想让观心在徐府人面前露脸。因为如此一来,徐府人就会知道观心是她的人了。
观心出京就往凉州去了,并没有去幽州,所以下头人也没有将任兰嘉写的信交给她,因此观心还不知道她的主子因为看了徐弘从幽州写来的句句诚恳,饱含情意的那封信后动了将她嫁人的念头,而且动作极快已经销了她的奴籍,还把她的身契夹在一封字字威胁的信里送去了幽州。
她更不知道,这将会是她的最后一个任务。
一无所知的观心此时整个人肌肉紧绷,死死盯着突然出现在她房中的青衫男子。观心身上的伤势未曾痊愈,痛意加上恨意,让她毫不犹豫拔出短刃朝着青衫男子刺去。
青衫男子身手不在观心之下,但观心的凌厉身手还是让他一时难以应对。青衫男子还只避,并不进攻。
“观心姑娘……”
青衫男子几番想说话,但很快观心的刀刃就到他眼前。
“王妃,我是为王妃而来。”
青衫男子突然嚷了一声,他的话让观心放缓了动作。青衫男子贴在角落里,在观心犀利的眸光中从怀里取出一枚青印。
“此乃王爷印信,有此印信可以自由出入凉州军营。观心姑娘,之前不识你身份,多有得罪。我为王爷做事,你为王妃做事,如今,我们也算是一家人。我也观察你两日了。想必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既然目的一致,何不一同联手。待此番事了,我一定好好给你赔礼道歉,届时你便是想捅我一刀,也是可以的。”
*
上京城外庄子里,观海领了命退了下去,任兰嘉拿起放在一旁案几上的信。
信很薄,只有一页纸,纸上内容也很少,不过寥寥几字。内容也就是说他已经到了庆州,让她勿念。
任兰嘉日子过得悠闲,本也没有念着他。看完信,任兰嘉将信随手一放,然后起身去任老太太屋里准备将让哥儿接回来。
让哥儿性子活跃,本就爱笑,在庄子上有小姨哄着,还有年龄相仿的表哥陪着玩耍,每日乐不思蜀都不舍得回房。
看着让哥儿的笑脸,任兰嘉抚了抚了小腹。本想给让哥儿添个弟弟或妹妹的,可惜她月事来了。那日被他折腾了大半日,最后也只是白折腾,还害的她腰酸了两日。
任兰嘉想给让哥儿添个弟弟妹妹的愿望落空,但任兰宜那却传来了好消息。任兰嘉本只是让曾老给任老太太把把平安脉的,没曾想把出了任兰宜有孕的消息。
月份还小,任兰宜自己都未曾注意,听曾老说她有孕后也很是意外。毕竟她怀源哥儿怀的艰辛,这胎却来得突然。
曾老把完脉后说了许多注意事项,比如她如今月份还小,不能睡烧了地龙的暖榻,若取暖只能用炭,否则有小产的风险。
任兰宜不知道还有这些讲究,听完当即就从暖榻上站了起来,几个女眷也是一脸担忧。好在曾老安抚了他们,说如今胎象很稳当。
得了这么个好消息,庄子里又是热闹了一番,任兰嘉做主赏了赏银下去。
任兰嘉发了赏银后还让人往京中递了信,当夜魏棕就从上京城到了庄子,进了庄子不久就趁夜夹着源哥儿冲进了她的院子。魏
棕冲进院子见到她后二话不说就将源哥儿塞进了她怀里。
“二妹妹,你照顾让哥儿一人也是照顾,索性这两个月源哥儿也呆在你这一同照顾吧。他们表兄弟也有个伴。你大姐姐她身子浅,源哥儿又是正闹腾的时候。”
虽然长的虎头虎脑,但一向安静的源哥儿静静看着自己的父亲信口胡咧。
魏棕对上自己儿子懵懂的眼神,非但不觉得羞愧,还很坦然摸了摸他的脑袋。
“乖,这两个月在你姨母这住。”
任兰宜之前难产的事吓到了魏棕,魏棕一直觉着任兰宜难产是因为在孕早期的时候被那个恶毒妇人折腾的缘故,魏棕心中一直有愧,如今任兰宜又怀了身子,他自然不敢马虎一点,甚至看到自己年纪尚小的儿子时都觉得他会折腾到自己的母亲。
源哥儿已经会说话了,面对不靠谱的父亲,他选择搂住任兰嘉的脖子叫了声:“姨姨!”
魏棕走后,一直和任兰嘉同住在一个院子的任兰昭揉着困顿的眼睛走出房门。
“二姐姐,我怎么好像听到了大姐夫的声音。”
任兰嘉勾勾唇角,走到任兰昭面前,将源哥儿一递。任兰昭睡得迷迷糊糊的,下意识顺手一接。
任兰嘉:“三妹妹,接下来两个月源哥儿就由你照看了。”
任兰昭:
“哦!”
“啊?”
源哥儿只在任兰嘉的院子里呆了一夜,第二日就被听到消息的任大夫人接到了自己院子。而抛弃自己儿子的魏棕被任大夫人抓着好生念叨了一顿,魏棕生母早逝,他对任大夫人一向如亲母一样看待。任大夫人念叨他,他也不生气,就这么乐呵呵听着。
任兰昭看到魏棕那样有点艳羡:“二姐姐,大姐夫对大姐姐真好。”
青梅竹马,少年夫妻,终归和旁人不同。任兰嘉摸了摸任兰昭的脑袋。
“放心,盛钧行也会对你好的。”
对于只见过几面的未婚夫,任兰昭撇撇嘴。她是一点都没看出来他会对她好。
任兰宜有了身孕,魏棕真如最早说的那般,三日就来庄子上一趟。即使上京城已经开始入冬,天上开始飘雪,路越来越难行的情况下,魏棕依然坚持。
魏棕的风雨无阻之行临近年关时被迫中断。一日深夜,京中来了人,把魏棕从睡梦中叫醒。魏棕出去后再回来后脸色并不好看。
任兰宜撑着身子问他怎么回事,魏棕身上沾惹了外头的寒意,并没有靠近任兰宜,而是套上大氅。
“京中有事,我得回京一趟。过几日我再来。”
魏棕说的过几日并没有兑现,他人没有来只是让人从京中传了信,说临近年关,京中戒严,他一时走不开。
一众女眷远离上京,在庄子上过着悠闲的日子,对外头发生的事一无所有,一众女眷都没有多想,以为魏棕是真忙。但其中不包括任兰嘉。
任兰嘉得到消息,在魏棕之前。魏棕还抱着自己夫人酣睡的时候,任兰嘉就收到了从边关来的消息。
五日前,邻近幽州的青州突然全城戒严,青州军接管了城防。整个青州城只许进不许出。
观海:“我查了,青州军主将当年曾与安王同在上书房一同进学。这青州之变,不知是否有安王的手笔。观心差不多快到幽州了,我已经去信让她转道去青州。若真是安王,我带人走一趟。”
任兰嘉沉了沉眼眸:“如果真是他,这一次,我要亲自过去。”
观海瞳孔一震,下意识反驳:“这不可。”
任兰嘉抬起眼眸:“观海,我要亲眼看着他死。明白吗?”
就如当年她母亲死在她眼前一般,她也要亲眼看着他断了气。当然,如果能死在她手中那是再好不过了。
任兰嘉对于安王的执念,积压了多年,在安王一次又一次的潜逃下,她已经没有了耐心。观海也知道自己一时间是无法说服她的,但在未确定青州之变和安王有关前,他还有时间。
观海踏出房门,顶着风雪皱着眉一边沉思一边向外走去,刚走出院门,等待已久肩头上落满白雪的侍卫走到观海身旁朝他低语了两句。
不过两句话,观海的脸猛然一沉,眸中蓄起了风暴。
距离庄子三十里的外围,茫茫白雪地中立着数道黑色人影。这些黑色人影便是王府侍卫,其中为首的正是陈朝留下来的负责带领王府侍卫的陈河。
陈河此时的境况并不好,他的面色如雪一般苍白,身上伤痕累累,左肩更是有一个血洞,血洞中鲜血涌出,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下,再顺着他手中的剑滴落在地上。一滴又一滴,陈河脚边的雪地已经血红一片。
可即便如此,陈河抓着手中的长剑都未曾退守防守线一步。
而伤陈河至此的人此时被侍卫重重包围,面对数把锋利的冷剑他面上依旧从容。他背手而立,立在风雪中身姿挺拔。
陈河咬了咬牙,强忍着眩晕感质问:“你是何人,为何身着长公主府的侍卫服。”
来人笑笑:“我是长公主府的侍卫。”
陈河眯了眯眼眸:“胡说,我从未在长公主府中见过你。来人。给我拿下他。”
呈包围之势的一众侍卫提出早起出鞘的长剑,刚想动手,后头就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声音是从庄子方向来的,陈河扭头看去,就看到观海带着长公主府的侍卫疾驰而来。
陈河还未说话,就看到观海踩在马背上轻轻一点,一个飞身,纵身飞进了包围圈中,观海落地后,看着包围圈中的人面色冰冷,随即提起剑将剑架在了来人的脖颈上。
“你怎么还敢出现。”
“观海,许久未见。郡主她还好吗?”
第98章
冷风扫过树林,风雪漫卷,雪积压在纤细的枝丫上发出清脆的断裂声。这断裂声惊到了立在枝头的寒鸦,寒鸦发出一声暗哑的叫声,随后扑着翅膀飞离枝头。展翅高飞过程中,寒鸦看了一眼雪地中那密密麻麻与他皮毛同色的黑色人影。
寂静黑夜中,一只寒鸦的飞离的动静都显得那么明显。陈河在黑夜中准确找到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他仰着头看着寒鸦飞离,然后又把视线落在立在雪地中间气氛焦灼的二人身上。
观海的剑还架在来人的脖颈上,他瞥了陈河一眼。
“你先回去治伤,这里我会解决。”
陈河的血越流越多,让他意识都开始迷糊。陈河的身手在王府侍卫中算是拔尖的,否则陈朝也不会让他留京带领王府侍卫。只是他一时大意,因为对方穿着长公主府侍卫服所以留了余地这才导致自己被重伤。
而伤了陈河的人此时在面对架在自己脖颈处的冷剑时不仅淡定,而且还偏头对着陈河笑了笑,那笑意淡漠中带着讥讽。
“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试试你的身手。只是没想到你的防备心和你的身手一样差。”
这话嚣张至极,挑衅意味也满满。王府侍卫都沉了脸,纷纷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蠢蠢欲动。只有陈河依旧保持镇静,他清楚自己的任务,他的任务就是护卫王妃和小世子周全。其余的,不用多做纠缠。而且观海都说了自己处理,那他更不便插手。
陈河抓起衣摆咬在口中,用未受伤的手撕开衣摆,然后抓住断缎在肩头绕了两圈,随意将伤口一绕后,陈河抬手示意:“退后一里,继续巡防。”
这一里,是陈河对于观海的尊重。但也仅仅只有一里。既然他们负责值守这片区域,那他就不会让任何人穿过这片区域。
王府侍卫撤离后,风雪变得更大,片片雪花落在观海的眼睫上,观海眼都未眨。
“观南,你想做什么?”
消失了许久未出现的人此时的脖颈已经被观海锋利的剑身划出了一道红痕,而观海还在继续用力,只要剑下的人有一丝异动,他就会毫不犹豫抹了他的脖子。
立在风雪中人表情淡淡,从怀里抽出一纸信封。
“帮我交给郡主。”
*
王府的侍卫后撤一里后,医师也匆匆赶到。
“老大,要不你还是回庄子上吧。这里交给我们”
医师正在给陈河缝合伤口,陈河绷着脸咬着牙关摇摇头。
“今夜,都警惕些。去庄子上,再调些人出来。”
面对陈河的命令,王府侍卫只能听从,侍卫骑上马打算回庄子调人。刚上马,就看到长公主府的侍卫策马穿过树林,往庄子方向疾驰。
庄子上,任兰嘉早已睡下。被身上还带着寒意的慧心唤醒后,她拢着锦被坐在床榻上。她接过慧心递进来的那封信。慧心不知道信中写着什么,她只看着自己的主子拆开信后唇角勾起了笑。
任兰嘉:“让观海回来,放他走。”
慧心垂眸:
“是。”
侍卫去而复返,观海听到侍卫回传回来的话,并没有讶异。他冷冷看着对面的人,而被剑一直压着的人笑了笑,抬起修长的手,将冷剑夹在指缝中从自己的脖颈处挪开。
“时辰不早了,我也该走了。我们明日再见。”
在风雪中立了许久,手都已经冻得通红的一众侍卫眼睁睁看着他们曾经的首领对着他们笑笑,然后从观海的剑下从容不迫转身离去,离去的身影隐入黑夜后渐渐消失在他们眼前。
看着远去的人影,观海的眸光在火把的照耀下微微闪动。他抬起手,用衣袖将长剑上沾染的血迹拭去后,再将剑插回剑鞘。剑鞘复位,观海转身翻身上马。
“回庄子。”
任兰嘉房中的灯重新亮起后就没有再熄灭,观海到时,任兰嘉披着外衫坐在软榻上饶有兴致把玩着手中的信。
观海进来后任兰嘉也不急着把信给他看,而是让慧心给他倒上一杯热茶。
任兰嘉不急,观海便也耐着性子,一杯热茶落肚,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意。任兰嘉这时才把信递给他。
信到手,看清信上的内容,观海脸上露出怪异之色。
“他要将龙卫首领交给你?”
任兰嘉把玩着手中的杯盏,轻笑了一声。
“你不信他?”
观海:“真的要去?”
任兰嘉:“没有龙卫首领,和观南叙叙旧不也挺好吗?说不准还能见到吴悠呢!这么久没见吴悠,还真的有些想他呢。”
观海看着手中的信微微蹙眉,观南突然出现,虽不知他目的,但他给的诱惑太大。龙卫首领,当年和安王勾结谋反的龙卫首领。别说任兰嘉,观海也无法拒绝。
“我去点人。”
月落日升,撑着身子坚守了一夜的陈河在天明时终于被下头的侍卫强行送回了庄子。得到消息的青云带着伤药登了门,看到陈河的伤口也愣了下。
“怎么伤的这么严重。”
陈河:“伤我之人之前似乎也是长公主府侍卫,但我并未见过他。你可知是谁?”
青云摇摇头:“王妃的侍卫一向嘴严,你应该很清楚。”
陈河抿了抿嘴:“我总觉着有事要发生。我先传信给王爷。昨夜之事还是得让王爷知道。”
青云:“王爷早已不在凉州了。给王妃的家书也断了半月了。如今我也不知道王爷在哪里。”
陈河捂着伤口猛然坐起:“这事你怎么不早说。”
青云静静看着陈河:“你我的职责是照看好王妃和小世子。我们把这件事做好就行了。外头的事,王爷自有安排。你先安心养伤吧,值守之事你先交给观海吧,王府侍卫由他统一调配吧。”
撑了一夜,陈河已经开始发热了,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在陈河面前还很镇静的青云,在踏出房门后就软了脚。他的主子没了音讯,唯一能和他有商有量的陈河也重伤。青云觉得自己进入了孤立无援的困境。
青云的腿只软了一阵,踏出侍卫所住的院落后,青云甩了甩脸,又换上了一副笑意。
他回到自己房中,在自己的行装底部掏出一个匣子。匣子里是一叠信,青云抽出其中一封夹在怀中带着笑意往任兰嘉所居住的院落走去。
青云只见到了素念。
“素念姐姐,王妃可在。王爷送了家书来,我给王妃送来了。”
素念:“那你交给我吧。王妃去佛堂诵经了,等她回来我给她。”
青云把手中的信递上去:“素念姐姐,今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王妃怎么想着诵经了。”
素念用一种关你何事的眼神看向青云,青云讪笑两声:“我只是问问,没想到庄子上也有佛堂。”
素念从青云手中抽走信:“听说陈河受伤了,王妃去佛堂前交代我送药给他,如今你来了,我也少的走一趟了。你帮我把药给他吧。”
陈朝两番遇刺,都是青云伺候在跟前,青云自然知道长公主府的伤药而有多好用,本还想到女主子面前求点的,没成想送到自己眼前了。
素念:“王妃交代了,若是伤药不管用。你便去请曾老。”
自书房那一遭后,青云便颠覆了自己对女主子所有的认知,也开始有些怵怕女主子,如今听到素念这么说他喜上眉梢。
“好,麻烦素念姐姐将伤药给我吧。我这就拿给陈河。”
青云跟着素念去拿伤药时,观海带着侍卫护送着马车行进在林间。
白雪堆积,马车压过雪地留下两道白痕。任兰嘉挑开车帘,看着窗外的雪景,她心情奇佳。
她的心情,从昨夜见到那封信起,就一直极好,她甚至有些亢奋。
*
距离上京城不过几十里的一处深山中,一处看似不起眼的民居中几个衣着朴素的男子手中各拖着一个已经没有气息的尸体向外走去,尸体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道血痕。
尸体被拖出民居不久,一个身型高大的中年男人迈过门槛,环视了一圈后露出了笑脸:“元新,你选的这处位置极好。”
挺拔的身影跟在男人身后进来,听到男人的话笑笑:“姑父满意就好。”
中年男人踩着血痕进院,站在院中仰头看天。
“我已经许久没有离上京城这么近了,似乎变化也不大。这冬季,还是这么冷。元新,昨夜夜探,那庄子上情形如何?”
“摄政王府的那些侍卫身手平平,我已经重创他们的侍卫首领,至于长公主府的侍卫和禁军,也皆在我掌控之中。绝不会影响姑父大计。”
中年男人转过身子,看着立在自己身后的人眼眸幽深。
“他们赵氏皇族,欺瞒了你这么年,就连你小叔也哄骗你。不过,这些都已过去了。待此番事成后你就会是天下最尊贵的人。裴姓,便会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姓。你无需再为任何人低头,便是那皇室郡主,也得匍匐在你脚底,求你怜惜。所以,你可不能心软。要知道,你们之间还隔着血仇。你们裴家上上下下可都死在她外祖父手里。”
被中年男人用审视的人眼眸冰冷:“姑父放心,我不会心软的。为了我爱的人,我从不会心软。”
中年男人满意笑笑:“这便好。如今,我们只需等着青州的信了。待陈朝一死,这上京城也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至于安王,届时任由你处置。这赵氏江山,最终也是得毁在他们自己手里。有趣,真的有趣。”
拖着尸体出了民居的几人,远远就听到了男人的狂笑声。几人面面相觑,面色是同样的阴郁。
他们的刀剑原本是对着外
敌,如今却对向了曾经誓死守护的平民百姓还有皇族之人。
手中的尸体还温热的,但几个人心却已然冰冷。
拖着尸体走出了许久,走到一处悬崖处,几人面色冷漠站在悬崖旁将手中的尸体向下一拋。
尸体向下滚落时,接连发出碰撞声。而这碰撞声正好掩盖住了悄悄向他们靠近的脚步声。
几人再转过身时,还未反应。冰冷的箭矢就穿透了他们早已冰冷麻木的心。
箭矢透心后,几道人影如幽灵般出现在他们身后,冰冷的剑身又划过他们脖颈。
两处致命伤口,让他们都不知道该捂哪处,只能瞪着眼无力的从咽喉中发出嗬嗬的声音,再在感受着自己生机的消逝过程中慢慢倒地。
倒地过程中,他们眼神也慢慢发生变化,从惊诧到释然。
而杀了他们的人没有留恋,甚至在他们彻底咽气前就转身离开。
而民居门口,一道纤细身影俏然而立,雪白的披风和雪白的雪景融为一处。
纤细身影伸出手贴在破旧的木门上,白嫩手掌微微用力,破旧木门悄然打开。
跨过院子刚打算踏进房门的中年男人听到声音转头,看到大门处与这破旧民居格格不入的倩影后中年男人瞳孔一震,他猛然扫向还立在院中的那道挺拔身影。
那道挺拔身影在中年男子的犀利注视中迈开了长腿,他并没有走向中年男人,而是步伐坚定向着大门走去,看着挺拔身影向着大门走去时落下的那一个个清晰脚印,中年男人眼眸瞬间变冷,他沉声喝了道:“裴元新,你要做什么。”
挺拔身影并没有因为这一声冷喝停住脚步,他继续往大门走去。寒冬季节,他的眼眸中却有了热意。看着大门处的纤细人影,他停在了几步之外,然后掀开了衣袍,挺着腰身双膝跪下。
“观南,见过郡主。”
那跪下的双膝,还有垂下的头颅,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中年男人哪还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中年男人冷笑一声,一声哨响,数道黑色身影从民居中涌出。
可除了民居中藏着的人,门外,屋檐上,久久没有动静。中年男人的脸色从从容到阴沉。
任兰嘉的眼神略过那笔挺挺跪在她跟前的人,也略过院中那数道黑色人影。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隐在人群后面色阴沉,显出狠厉之像的中年男人身上。任兰嘉轻声笑笑:
“我以为,我是客人。不过既然你们露出了你们的待客之道,那观海,我们也要送上我们的礼不是吗?”
任兰嘉话音刚落,站在任兰嘉身后的观海就抽出了自己的佩剑,剑身出鞘,数道人影跃上屋脊,随后一具具尸身被人砸进院中。那些尸身上的穿着和站在院中的那些黑衣人身上的一样。
“怎么样?我的礼,可还周道?”
第99章
不算大的的院中本就被那些黑衣人占据了半数空间,如今那落下的一具具黑衣尸身更是填满了整个院落。隐在重重黑衣人身后的中年男人看着地上的尸身目呲欲裂。男人看向跪在雪地中的人,阴恻恻道:
“裴元新,你别忘了当初可是她不要你,将你重伤,又将你赶出府的。你的父亲母亲,满门亲族,更是死在赵氏皇族手里。你如今却对她下跪,好,真是好极了。”
中年男人的一番话,悲愤中又带恨意,可跪在地上的人充耳未闻,非但不回应男人反而还抬起头看着任兰嘉,一双眼眸中满是热切。
软话不起作用,中年男人放了狠话。
“裴元新,你可别忘了你小叔。你真的要用你小叔的命换她吗?你现在杀了她,只要杀了她,我既往不咎,所有一切照计划进行,事成之后,你也可以和你小叔重聚了。”
中年男人的又一番话,有没有使得跪在地上的人动摇任兰嘉不清楚,但她听到中年男人提到吴悠后,她终于垂眸直视上那双热切的眼眸。
“吴悠?”
跪在地上的人轻轻摇摇头。
自幼在一处长大的人,默契度十足,只是一个摇头就代表了许多。
任兰嘉了然笑笑,随即转身。
“动手吧,我要活的。”
任兰嘉转身的瞬间,跪在地上的人幽幽起身,从后腰抽出了一把软剑,与此同时观海带着人跨进了门槛。而屋脊上的人,一半将箭搭上了弓,另一半则亮出了刀剑。
任兰嘉被几个侍卫簇拥踏下台阶后,大门由内被人默默阖上,随后就是刀剑相撞,箭矢入体的声音。
民居内,惨叫声,厮杀声此起彼伏。
民居外,山野间梅花遍地盛开,殷红梅花树下,白色身影俏然而立,远远看去,真是美人配美景。
不知过了多久,民居大门终于被人打开,任兰嘉转过头,身型高大的观海拖着一个血迹斑斑的人向她走来。民居里,惨叫声仍在继续。
观海的现身,说明了这场围捕的胜利,而此时的惨叫声正是胜利方在收割。就是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释然接受自己的死亡,又有多少人在抵死挣扎。
那一夜,大半个宫城被屠尽,那些人,每一个都想活着,但他们丝毫没有挣扎的机会,鲜活的生命就像野草一样被人无情收割。
不管是太尉府,龙卫,亦或是安王,任兰嘉都要替那些替不甘死去的冤魂讨个公道,把这些早该死的人送去他们本属于的无间地狱。
任兰嘉神色淡漠,观海走到距离任兰嘉几步之外,将手中像死狗一样的人丢在了雪地中,方才还句句威胁的人此时如同烂泥一般瘫在地上,浑身上下动弹不得,唯有那双眼眸四处转动着,依旧阴厉。
“你们居然下毒。”
任兰嘉轻笑一声,不然呢,等他说一番废话然后光明正大与他硬碰硬吗?她的人,每一个人都值得活着。而他们这些早该死的人,根本不值得用她的人以命换命。
没有直接用毒死他们的毒药,都只看想看他们多受会罪罢了。否则,他们早就死透了。
任兰嘉压根不屑回他。
时辰也不早了,她得回去了,不然让哥儿该想她了。
任兰嘉:“把他带回去吧。”
任兰嘉本打算杀了他,可方才他叫嚷的什么计划让她改变了主意。
“郡主,等等。”
观海正打算动手时,观南顶着满脸血迹一步步走向任兰嘉,快走到任兰嘉近前时,观南如同之前一般,双膝跪地,跪在她面前。
“郡主,此前种种,并非我所愿。出府后,我重伤昏迷,醒来时便在龙卫藏匿点。为解郡主心愿,我便静心在龙卫蛰伏两年。如今,龙卫半数被除,龙卫首领亦在此。我想回到您身侧,继续随侍您左右,为您再除去剩余半数龙卫。”
观南言语清晰,字字恳切。
观海立在一侧不说话,剩余的长公主府侍卫看似目不斜视,但耳朵都在立着听着这边的动静。
不得不说,消失已久的观南真会挑时机,他原本在长公主府侍卫中就有威信,如今一出现又立下大功一件,若任兰嘉此时不应,那下头人不知该作何感想了。
任兰嘉笑笑:“可以是可以,不过,如今的侍卫首领可是观海。你回来只能做个普通侍卫了。”
观南:“能随侍郡主左右,已然满足,不敢再有他求。”
任兰嘉点点头:“那便一道回去吧。观海……”
观海往前迈了一步。
任兰嘉:“确保里面没有活口。”
*
马车来时从容,归程更是悠哉。
马车原路回了庄子,任兰嘉刚下马车就看到在了侧门候着她的慧心。
“怎么了?”
任兰嘉问话时,慧心正看着人群中立在观海身侧的那张熟悉又许久未见的面孔愣神,任兰嘉问完话,她才回过神。
“王妃,小世子今日开口说话了。”
任兰嘉眼眸一亮眉眼一弯:“让哥儿如今何处?”
慧心:“小世子如今在老太太那呢。老太太高兴坏了,一直让奴婢找您呢。奴婢只说您还在诵经。”
任兰嘉点点头,随即看向观海。
“把人带下去吧。观心不在,那便你来审了。”
观海颔首:“好。”
即便观心在,这个人他也会亲自审,观海歪歪脑袋,他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去任老太太院子的路上,慧心一直欲言又止,任兰嘉看着慧心踌躇的样子笑笑。
“你是不是想问观南?”
慧心点头:“郡主是打算让他回到您身边吗?”
任兰嘉:“你觉着不妥?”
慧心摇头:“奴婢只是觉着观南有些不一祥了。”
之前的观南就如未出鞘的剑,虽然锋利,但总能将一身的凌厉藏匿起来,尤其是在任兰嘉面前,整个人更是没有任何棱角。可刚刚匆匆一眼,慧心觉着,他变了。
任兰嘉微微一笑:“两年不见,怎么能不变呢。”
说完这话,任兰嘉没有再言语,慧心也捉摸不透自己主子是什么意思。
任兰嘉去看儿子了,观海把如同烂泥一样无力的人丢进了地牢中,湿冷幽暗的地牢中,一路来一直默默跟在观海身后的人终于说话了。
“我有几句话想和他说。”
观海侧头,说话人的一半脸隐在暗中,一般露在光下。观海不置可否:“好,聊完来找我。”
观海转身离去,把所有侍卫都带走了。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离去,地牢中就剩下了两人。
本半个身子隐在暗中的人走到
光下,居高临下看着瘫在草堆上的人。
地上的人仰躺着,虽然整个人无力,但还是挡不住他大笑出声。对于男人的癫狂模样,站着的人神色未变,只是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这怜悯眼神刺激到了男人,他收起笑。
“裴元新,我对你还不好吗?我做的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们裴家。为了你们裴家,我背信弃主,结果,你居然出卖我。把我出卖给害你们的满门的仇人。”
男人咬着牙关,字字愤恨,但回应他的只有一声冷笑。
“为我们裴家?对我好?我叫你几声姑父,你不会真把自己当成我姑父了吧。你不过一个无父无母,甚至没有姓名的肮脏蝼蚁,我姑姑死前只怕都不知道你是谁。好在她不知道,不然她知道暗中有这么一个人惦记她,得多恶心啊。
哦,对了,你给我姑姑立的亡妻牌位,现在应该连同着你偷偷藏的我姑姑的那些物件一起烧了。说实话,在见到那间屋子的第一眼,我就想烧了,我忍了两年。
我说过,我为了我爱的人,什么都能做。只是我爱的人从不是什么姓裴的人,我爱的人是她,始终都是她。你用小叔威胁我,用我那从未见过的姑姑绑架我,还用裴家满门的命激我,你用尽心思,可不知我从不在乎。我在乎的唯有她。”
躺着草堆上的人一脸狰狞的人,听到这番话后面色晦涩不明。眼前之人的模样太熟悉了,像极了当年的他。同样见不得光的身份,还有那份压抑在心里的爱意。
但眼前之人比他幸运,因为爱着的人还活着。不似他,爱意夹杂着对爱人逝去的恨意,让他彻底抛弃了信念,心中充斥着的只有恨。这股子恨意支撑着他一步步爬上了龙卫首领的位置,然后他又屠杀了所有不臣服于他的龙卫,最终叛主,让他本誓命守卫的宫城成了一座血城。
那一夜血光,看着死在剑下的年轻皇帝,他心中并没有报仇后的畅快,反而很是怅然。但已经走错了一步,他继续错下去。
这几年,其实他也没什么目标。只是带着手下四处藏匿试图活下去。而这无头苍蝇一样的日子,在发现裴家还有子孙活着时发生了变化。他突然有了目标,他要助他们报血仇,再助他们登上高位,彻底毁灭赵氏江山。
只是没成想,这一切只是他想而已。这一对亲叔侄,都被女人都迷了眼,更乱了心。
可他不也是吗?
再回想他这一生:无父无母,无名无姓,无妻无子,背信弃主,不忠不义!
可笑,太可笑了。
男人冷笑两声后,心态竟奇异般平和了下来。
“我已经在这了,剩下的人,你放过他们吧。他们都是被我逼的,他们没有选择。”
立在他眼前的人转过身:“这不是我能决定。你好自为之吧,姑父。”
挺拔的身影转身离去,地上的人听到那一声意味深长的姑父沉默了,随后又苦笑了一声。
至于离去的人,在即将踏出地牢前顿住了脚步,在眼神余光瞥到那转瞬即逝的黑色衣边后,他一向冷峻的面孔扯出来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任兰嘉暂时还不知道地牢中发生的一切,换了一身衣裳的她正抱着儿子低声哄他。
“来,叫母亲。”
房间里,数双眼睛齐齐看向借着力站在榻边的让哥儿,让哥儿瞪着炯炯有神的大眼,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雪白的稚牙,然后嘿嘿一笑,扭过头去。
众人期待的亮眸又变得黯淡,任老太太有些尴尬。
“方才说的好着呢,还能哒哒哒,叫爹呢。”
父亲母亲这种称谓对于学语的稚童而言太难了,任老太太也是先教着曾孙喊娘和爹。方才还好好的,等她孙女回来,这讨人喜的曾孙却不开口了。
任兰嘉倒也不是很在意,只是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小坏蛋,欺负我呢。”
让哥儿又是一笑。
而离京两月,两月未曾见到儿子,更不知道儿子都会开口叫爹的人此时境况不是很好。
在上京城锦衣玉食,勾勾手就能得到一切的摄政王,如今身着素衣粗衫宿在田野之间吃着早已冰冷的硬饼。
寒冷时节,为了防止引起注意,更是连取火的的柴火都未升。而这一切,都因为他们还在青州境内,虽不在青州城中,但也还在青州军值守的范围之中。
而自青州城事变后,青州军便地毯式搜索着周边区域,与此同时还在外区建立起了一道坚固的防线。
而被围困其中的陈朝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他到了凉州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揪出了给叶芙蓉父亲下毒的人,连根更是拔除了一批藏匿在凉州军中的人。
而审讯之后,一切线索都直指青州军。
青州不大,但接内陆又临海,是北境商贸重地。所以青州军除了寻常士兵外更配置了水军,加在一起足足有八万人。
军队不比朝堂,山高皇帝远,摄政王的身份并无什么威慑力。所以陈朝没有声势浩大进驻青州巡防,而是选择微服私访。
没想到初到青州,暗卫假扮他刚入了城,青州军就封锁了整座青州城。
“王爷,前面马上就到幽州了,不过青州军加派了人手。若想去穿过封锁线,只怕得杀出去。”
即使身着粗衣都掩盖不住一身威势的男人凝眸。
“那便杀出去吧。”
第100章
青州城外一片凝重肃杀之意,上京城外的庄子上任旧一片祥和,最起码表面上如此。
一众女眷坐在任老太太屋子里哄了让哥儿半天,可他终究还是不开口,任兰嘉也没有再勉强自己的儿子。在任老太太屋子里用过膳后,任兰嘉带着让哥儿和任兰昭去看了卧床养胎的任兰宜,坐着聊了一会后两姐妹又起身一同回院。
天上飘着雪,任兰昭在风雪中远远就看到站在院门灯笼下的那道修长身影,看着那张冷峻的脸,任兰昭愣了一下,任兰嘉幽幽瞥了她一眼。
“别忘了,你如今是定亲了的人。”
任兰昭脸一赤:“二姐姐说什么。我就是有些惊讶。”
一众侍女簇拥着两姐妹往院子走去,刚走到院子台阶下,那道远远就注视在任兰嘉身上的眼神变得更加炙热了。
任兰嘉抬腿跨上台阶,看着挺直着身型守在院门的人:“观海怎么回事?你才刚回来就让你来守院门了。”
观南轻轻一笑:“是我自愿的。”
说完观南的眼神一移,移到了乳母怀里抱着的稚童身上。稚童样貌瞧着有七分似早逝的任二爷,另外不似三分在那双眉眼上,似他的母亲。怎么瞧,都瞧不出他父亲的模样。不过一眼,观南嘴角的笑容更真挚了三分:“这便是小主子吧。”
让哥儿眨着一双懵懂的双眼,看着眼前的陌生男人。让哥儿没看几眼,慧心就眼疾手快抱过他,斗篷轻轻一盖,就将他蒙在自己怀里。
“王妃,外头风雪大,我先抱小世子进去,”
任兰嘉点头:“去吧。”
慧心带着乳母还有几个侍女往院子里走去,任兰嘉看向眼前之人:“今日这也不用你守着,虽然说你如今不是侍卫首领,但这些守门的
事也不用你来做。养足精神,做好你该做的事。”
至于该做什么,彼此都心知肚明。
说罢,任兰嘉便踏步往里走,任兰昭跟在她身后,偷偷又瞥了观南一眼,这一眼结果就对上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看着那张笑脸,任兰昭心咯噔一下,移开视线的同时心里默念道:还是冷着脸比较好看,这一笑怎么有点慎人呢。同样都在风雪中,面对这张久违的让她情窦初开的脸庞时,任兰昭却想起了她的未婚夫盛钧行当初在风雪中的破碎模样。
任兰昭加快步伐,追上了任兰嘉紧紧贴着她身后。
“二姐姐,除夕时,祖父伯父他们都过来。母亲说还想邀盛家人来一同过除夕。母亲可有同你说了。”
两道背影渐行渐远,风传来了缥缈的女声。
“说了,到时候你可要在你未来婆母面前可以好好装样,别漏了底。”
“二姐姐,祖母母亲也就算了,连你都这么说我。”
“我一向只说实话。”
“哼!”
两姐妹在正房前分开,任兰昭鼓着气鼓鼓的脸转身去了自己的房间,任兰嘉贼噙着笑心情颇好进了正房。
正房里,让哥儿正在换衣裳,露着一身胖嘟嘟的软肉。让哥儿手里还抓着一个布老虎,看到任兰嘉进来咧嘴一笑,随后指着任兰嘉稚声稚气唤了句:“阿母。”
正在给让哥儿换衣裳的慧心一愣,正缓步朝让哥儿走去的任兰嘉身型一怔。慧心愣神后抬起头一脸惊喜。
“王妃,小世子这是唤您呢。”
任兰嘉疾步往床榻走去,走到床榻旁蹲下身子,与床榻上的让哥儿平视。
“让哥儿乖,再叫一声。”
让哥儿:“阿母。”
短短两个音节,任兰嘉眼眶微微发热。
“诶,让哥儿乖。”
待慧心给让哥儿换好衣裳,任兰嘉将软软嫩嫩的让哥儿抱在怀里,然后看向一直立在一侧同样一脸喜色的专门伺候让哥儿的乳母还有侍女。
“慧心,院子里的,都赏一月例银。让哥儿房里的,赏三月例银。”
屋子一众人纷纷行礼接赏,任兰嘉受完礼就摆摆手让她们都退下了。
素念端着暖汤进屋时,刚巧撞到一众侍女乳母喜气洋洋出来,她好奇问了一句:“这是有什么好事?”
一个年级小小的侍女回答:“小世子会说话了,方才叫王妃阿母了。”
素念眉眼一挑,一笑:“真的啊?”
素念端着暖汤兴冲冲进屋。
“王妃,奴婢听说小世子会说话了。咱小世子果然天生聪慧,这么小年纪就能说话了。”
任兰嘉不知是不是为人父母都是如此,但此时她真心也觉着自己儿子好,也真厉害。
这些时日和源哥儿养在一处,区别更是明显。源哥儿外表虽然随魏棕,但是性子十成随了任家人,而让哥儿是长相似了任家人,这性子却不似任家人,也不似任兰嘉和陈朝,天生讨喜得很。
任兰嘉看着让哥儿喜洋洋的小脸,没忍住捧着那胖乎乎的脸颊亲了一口。
屋子里温馨祥和,素念笑过后:“王妃,天寒,曾老给了我一张药膳方子,叮嘱我炖了暖汤,让您每日睡前喝上一盅祛寒。”
任兰嘉随口应了一声后问:“给老太太,还有大夫人她们送去了吗?”
素念:“都送去了。给老太太的暖汤方子曾老特地调过的。奴婢方才在厨房里盯着他们熬好,送到各院去的。王妃,您先用了,不然汤一会冷了。小世子奴婢抱会,让奴婢也好好稀罕稀罕小世子。”
任兰嘉笑笑:“行,让你稀罕稀罕。”
素念咧着嘴,走到床榻旁从任兰嘉怀里接过让哥儿,慧心伺候任兰嘉到桌边用汤。看着慧心打开盅盖,素念突然想起一事,抱着让哥儿绕过屏风,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封信。
“王妃,这是青云早晨送来的,王爷传来的家书。”
这两个月家书从未断过,不是隔三日就是隔五日。不知夫妇俩内情的一众任府女眷,还打趣任兰嘉,说王爷看似冷清,可也是个粘人的。
打趣任兰嘉的任府女眷不知,这看似频繁的信中一句缠绵话语都没有,都是个平淡的三言两语。无外乎就是自己到了何处,再问他们母子如何。任兰嘉也不是都不回,只是偶尔兴致好了回上一封。
比如,今日她心情就极好,拆开信扫了两眼后,就叮嘱慧心:“研墨吧。”
慧心一听研墨就知道自己主子这是要回信了:“奴婢这就去。”
在前院照顾陈河的青云,听到内院的侍女的传话后,就带着两个侍卫往内院走去。
刚经过前院连廊,青云就看到风雪中几个穿着玄色侍卫服的长公主府侍卫一同走来,其中走在最中间的那个人不管是身型还是样貌都极为出色。青云刚眯了眯眼想看清,他身后的两个侍卫突然把手放在了剑柄上,做出了防御姿态。
两方人越靠越近,比起青云的迷茫和他身后侍卫的紧张,几个长公主府侍卫却是有说有笑,在经过青云几人身边时还齐齐对他们笑了笑,包括最中间的那个人。
这两年,长公主府的侍卫和王府侍卫始终各自为主,从未真正融合过,也都维持表面功夫,并未融洽相处过。所以如今看着这些笑脸,青云觉着诡异至极。
青云眼看着几人擦肩而过,扭头的同时他也发现了身后两个侍卫的异样。看着两个侍卫如视仇敌一般的眼神,青云蹙眉:“你们这是做什么?你们认识那个陌生侍卫。”
其中一个侍卫咬牙道:“他就是昨夜伤了老大的人。”
青云眼睛一瞪:“是他?”
陈河和他说过昨夜伤他的人穿着长公主府侍卫服,只是昨夜观海他们赶到后,虽然相熟但瞧着并不是一路人。陈河的话刚说没多久,伤口血也还未止,这伤人的人就大摇大摆出现在了长公主府。
青云虽然有时糊里糊涂,但紧要时刻他也机敏。
“去打听打听,这人到底是谁。”
到女主子所在的院落时,青云撤下冷脸换上了一副笑脸。青云没有见女主子,而只是收到了素念递出来的信。
青云笑着把信收了,转过头来却发愁,这信真烫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送。
*
青州城外,靠近棣州境,一行人趴在荒野灌丛中压着呼吸。眼前一众骑兵骑着马在黑夜中来回踱步,防守着那座通往棣州的石桥。
灌丛中,有人压低音量:“主子,对方人多势众,除了骑兵,还有步兵。只怕不好冲。”
趴在最中间的高大男人蹙着眉,正拧眉思索,右侧有人轻声道:“主子,我这有好东西。”
众人齐齐转头:“出行前,内院派了送了许多伤药来。这其中还有迷药。属下试过了,吸入一点就能让人浑身发软无力。如今吹的是东南风,待风向改为北风时可以一试。”
黑夜中众人眼睛齐齐一亮,如果是出身沙场的那些王府侍卫,可能对此法还有些不屑。但此时跟在男人身侧的都是使惯了阴招的暗卫,能不损分毫就放倒一片,那他们自然是喜闻乐见。
众人看向中间的高大男人,男人点了点头:“那就等北风。”
寒风瑟瑟,眼看着月牙状的月亮从天侧到高挂枝头,这风向都未曾变过。一行人趴僵了身子,有虫蚂从他们身上爬过都一动不动。
黑暗中,有人嘀咕了一句:“还好这冬日,蛇冬眠了。不然这野地上也不知道有多少蛇。”
有人刚想瞪眼,让说话的人闭嘴,可刚转过头众人就突然听到了重物砰砰砸地的声音,齐齐定睛一看,正好看到骑在马上的骑兵软了身子齐齐落地的场景。
“你放迷药了?”
黑暗中,有人问了一句。
“没有啊,这会还是东南风呢。”
众人眼色齐齐一变。
“捂住口鼻 。”
捂住口鼻后,众人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继续观察。
静静趴了许久,黑夜中,终于传来动静。一行人正穿过那座石桥,踩着昏了一地的青州兵从棣州踏进了青州界。
黑夜中,对方一行人穿着一身黑衣,在黑夜中如同鬼魅一般穿行。眼看就要经过一众人藏匿的灌丛时,高大男人身侧的青衫男子凑近对他低语两句。
低语后,高大男人拧了拧眉:“拦下她。”
男人一言令下,一众人从灌丛中腾空而起,这趴了许久的僵直身子一点都不影响他们麻利身手。
对于突然出现一众人,一行黑衣人抽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刀剑,严阵以待。
双方人数差不多,就在双方慢慢靠近,紧张气氛一触即发时,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
“观心姑娘,别来无恙。您这是要去哪啊。”
“怎么又是你,你怎么阴魂不散。我已经治好了叶将军,我们之间的合作已经结束了。你怎么还跟着我。”
女人的声音虽然暗哑冰冷,但那紧张氛围突然松了下来。
青衫男子从黑暗中现身。
“观心姑娘说笑了,我可没有跟踪你。你从棣州来,我却是要往棣州去。我们可是两个方向。要说跟踪,也是你跟踪我和王爷才对。”
“王爷?”
观心疑惑,然后就看着青衫男子身后走出了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你要去青州?她给你的命令?”
观心冷眼看着本不该出现在此地,还穿着粗衣素衫的男主子。对于这位男主子,观心本没什么敬重心。而且不久前他还送了自己一身伤,观心如今别说敬重,不捅他都不错了。当初徐弘给了她一剑,她就剑上抹毒,还给了徐弘一剑。可谓是睚眦必报。
如今对于这位男主子,观心觉着自己不把这身伤还回去就已经够忍耐了。此时还远离上京城,观心更没耐心。
“恕我无可奉告。既然诸位要往棣州去,那请便。路我已经清开了,不用谢。”
对于观心这一番可以称得上犯主的话语,青衫男子下意识皱了皱眉。而陈朝却只是面色淡淡。
“青州城里,我有人在。至于你,跟我去幽州。”
观心拧眉:“我是郡主的人,并不是王府的人。”
言下之意,她只听从郡主的嘱咐。
陈朝敛眉,身上散出冷意。
“拿下她。”
陈朝一句话,两方蓄势待发,纷纷拔出了剑。就在观心绷紧心神严阵以待时,一阵风迎面吹来,观心刚吸一口气,就脸色大变。
“捂住口鼻。”
可彼时为时已晚,该吸入口鼻的粉尘早已吸入。陈朝身后的角落里,一人拿着一个药瓶嘿嘿一笑:
“没想到,这风来得这么巧。”
早就准备好激战的一众人看着纷纷倒地的一行黑衣人瞬间无语。
而陷入昏迷前的观心牙都快砸碎了,她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栽在了自己研制的迷药上。
无语过后,青衫男子走上前,弯腰抱起了尚有一丝神志的观心。剩下的人也上前一人扛起一个。站在中间的陈朝沉声道:
“速速穿过棣州。”
“是。”【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