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说实话,任兰嘉想过比这更恶毒的主意。差别就在于这是赵泰德自己提出来的。挂在日头下晒三天,那得遭多大的罪。他却可以那么淡然甚至笑着说出来的。
任兰嘉垂眸掩住眼中情绪:“此事,再议吧。”
赵泰德笑笑:“妹妹,这时候可不能心软。”
任兰嘉:“我何曾心软过!”
不管是对赵泰佑亦或是太尉府,还是那些龙卫,她何曾心软过。
任兰嘉不承认,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赵泰德了然笑笑。
表兄妹两对着茶相互沉默时,帐外传来了声音:“王爷,徐将军!”
听到帐外的声音,帐内的三人眉眼齐齐一动,神色也各异。
赵泰德最先发话:“是妹夫来了!多年前匆匆见过妹夫一面,一别多年,妹妹要不请他进来喝杯茶?”
任兰嘉没应声,而是起身带着观心向帐外走去。
观心先出的帐,一出帐就看到两个身量相当的高大男人站在一处。两人一人面容平静,另一人看到观心却是眼眸一亮。
观心刚对上那双发亮的眼眸就移开了视线,侧身替任兰嘉提着帐帘。
任兰嘉从帐中缓缓走出,站在帐外的陈朝抬腿向她走来。任兰嘉淡淡扫了眼徐弘,然后把视线落在了陈朝身上:“你怎么来了?”
任兰嘉本以为陈朝是知晓了赵泰德到的消息,没想到陈朝却瞥了徐弘一眼。
“徐将军说自己受了些伤,寻不到医帐在何处,让我陪他走一遭。”
听到陈朝的话,任兰嘉这才正儿八经打量了徐弘一眼,瞧着中气十足,也看不出哪受伤。
任兰嘉也瞥了一眼身侧的观心,然后和陈朝对上了眼神。
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自己事情都没掰扯清楚的夫妇俩在此时却极有默契。任兰嘉轻咳一声:“观心,午膳时辰也到了,你去取些膳食过来吧。莫桑,你就别去了,我和王爷有话要说,你替我们守着。”
莫桑脑子直,也没察觉到那微妙气氛。任兰嘉怎么说,她怎么听便是。
观心也没有多言,点头应下后就打算往伙帐去。而说着要来治伤的徐弘,在观心经过他身侧时,一把拉住了观心的手。
“我也有些饿了,我和你一道去。”
言语笨拙,行动僵硬。
任兰嘉和陈朝站在一处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是无奈。最后还是任兰嘉忍不住又搭了一句:“徐将军,观心一个人要取那么多膳食,只怕拿不过来。还得麻烦你帮衬一二。”
徐弘似乎这时候才回过劲来,连连点头:“对对,太重了,我帮你拿。”
别说几个食盒,观心拎起一个成年男子都不在话下,哪需要他帮忙。观心想甩开徐弘的手,但奈何他实在握得紧。观心咬咬牙,眼看就要发怒,徐弘笑了一声:“我只是帮你拿,并没有他意。”
狗皮药膏,观心一时甩不来,但又不能在任兰嘉面色闹开,只能选择寒着脸咬牙道:“松开我。”
徐弘怕真惹急了她,也依言松开了手,可没走几步,他又手痒试图去牵观心。两人拉拉扯扯远去,就连迟钝的莫桑都察觉出了不对劲。
两人远去,任兰嘉也收起嘴角的无奈笑意,一脸正色看向陈朝:“赵泰德到了,就在帐中。”
陈朝本有些闲散的脸色也一敛。
帐外热闹,赵泰德帐中独自怡然自得了许久。帐帘再次被掀起时,率先进来的是一道高大身影,随后才是任兰嘉。
看到高大的男人,赵泰德敛起了脸上的笑意,而高大的陈朝也一脸严肃。两个男人一坐一立四目相对,眼神隔空在空中厮杀了一番。
两人犀利的眸光在任兰嘉抬头看来时,又瞬间消散。
赵泰德脸上重新浮现了笑意:“多年未见,没成想一个武将之子居然成了我的妹夫。”
陈朝淡淡回:“多年未见,没成想世子如今成了阶下囚。”
阶下囚,陈朝挑的还是不算那么刺耳的词汇,真正的词应该是丧家之犬才对。
牙尖嘴利,赵泰德的眸光缓缓下沉,但嘴角还是保持着笑意。
“妹妹,我想与王爷单独聊聊,可好?”
两人之间的紧张氛围,任兰嘉也感受到了。但她也不是很在意,一个逆犯,一个当朝摄政王。一个逃,一个追,较量了这么多年,要能好好相处才是离谱。
任兰嘉:“我先回帐。”
陈朝:“一会我便回去,你先用膳。”
待任兰嘉转身出帐,帐内的两个男人彻底冷了脸,都不装了。
赵泰德先发制人:“你配不上她。”
陈朝眼眸冰冷:“你是以何身份来说这番话的?以害死她父母的表哥身份吗?”
赵泰德脸色微微一变,随即他轻笑一声:“有朝一日,宫中太后和小皇帝,还有嘉儿和让哥儿,让你不得不选择一方,你选择谁。”
陈朝绷紧下颚:“不会有这样的一日。”
赵泰德嘲弄一笑:“我曾经也以为不会有这一日,但那一日最后不也是到了,我也被迫做出了我的选择。陈朝,太过自信不是什么好事。只怕你也会有要做选择的那一日。”
陈朝冷眉,再次冷声道:“不会有那一日的。”
赵泰德嗤笑一笑,意味深长看向陈朝:“是吗?”
看着赵泰德那副自信模样,陈朝隐隐觉着哪里不对劲。但他知道,他就算问,赵泰德也不会和他说的。
赵泰德没有再开口说话,他只将杯中已经凉透的茶往地上一泼,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而本说着要回帐的任兰嘉此时也没有回帐,她在漫无目的带着莫桑四处闲逛。
今日见赵泰德这么坦然面对自己的死亡,还给自己挑了个这么不体面又折磨的死法,任兰嘉心头不知怎么涌起一股涩意。
她知道赵泰德的死的是必然的,即使他试图救过她和母亲,但他还是害死了许多人。即使她能放过他,但那夜枉死的其他人呢。她又怎么替他们做主。
只是她看着赵泰德那张脸不由自主就想起了那些久远的,和他之间的和谐愉悦的兄妹时光。
可就那么短短几年时光,就让她耿耿在怀至今。那她的母亲呢?得知造反的是自幼呵护她陪伴她长大的亲兄长时,又该是多么崩溃。
安王呢,得知自己的妹妹死在自己造成的叛乱中又是怎样的心情。
这么多年,任兰嘉都想问问他,这些年,他可曾后悔过。
任兰嘉心头怅然,莫桑一言不发陪在她的身后。任兰嘉转着转着,不知何时就转回了大帐前。
任兰嘉没有再走,而是重新理了理心绪,进了帐。
进帐后,才发现陈朝已经在帐中了,手中拿着她翻了一半的书籍。
“你怎么这么快?”
“怎么才回来?”
夫妇俩齐齐开口,两人齐齐一怔。最后还是陈朝先笑了一声,起身朝她走去。
“不过闲谈几句。觉着还是陪你用午膳要紧些,所以就回来了。只是不曾想,你不在帐中。去何处了?”
任兰嘉:“随意走了走。”
陈朝也没有多问,拉起她的手走到桌边坐下。
“莫桑,备膳吧。”
站在帐外的莫桑应了一声,随即是她走远的脚步声。
陈朝看着自己夫人面上无笑,轻声问:“心绪不佳?”
任兰嘉垂眸:“只是在想何时能抓到安王。”
陈朝捏了捏她的手:“很快了。这一次,定然会抓到他。盛钧行早早潜入了青州,如今在青州也已经打进了将军府。待时机成熟,我会派一批暗卫潜入青州,能直接抓到安王和吴其光是最好的。”
盛钧行当初是和高行止一同出京的,高行止就在军中,任兰嘉未曾见到盛钧行本还以为盛钧行是被他派到后方准备粮草和军银了。毕竟这也算是盛钧行擅长的,没成想他居然把人放进了青州。
旁人也就罢了,盛钧行毕竟是任兰昭的未婚夫。
任兰嘉微微蹙眉,陈朝一看就知道她在不满什么。“我让人暗中护着他了,若有意外,会护着他及时撤出青州的。”
以往,任兰嘉同样也觉着,有足够的人手就万事大吉。但这次让哥儿的事着实让她生生长了一个教训。
任兰嘉虽有些不满,但盛钧行人已在青州,多说已然无益。既然人已经在青州,那便发挥最大的作用吧。
任兰嘉将赵泰德所说的那番话的,原封不动一字一句告诉了陈朝,陈朝听完后,也是沉默了一瞬。
他没想到在他面前浑身是刺的赵泰德,居然抱着这般毅然赴死的心态。更让他意外的是太尉府的女郎不知何时居然悄无声息被送到了安王身侧。
他有张良计,别人自有过桥梯。他布下天罗地网,经营多年的太尉府自然也有法子绕过他。
但绕过了他,却没瞒住他的夫人。陈朝不得不重新审视他夫人手下的那些人。
陈朝不知的是,任兰嘉底下的情报网也不过如此,这消息是观海用半条命坠了崖的代价换来的。只是,任兰嘉也一直以为那太尉
府的女郎腹中的是赵泰德的孩子。毕竟当初抓到赵泰德时他也没否认,直至今日。
只怕,安王也还被蒙在鼓里。他也不知太尉府的女郎产下的孩子不是赵泰德的,流的也不是皇室血脉。赵泰佑已死,除非安王这些年又老当益壮添了子,若没有,那安王膝下应该只有这赵泰德一条血脉延续了。
太尉府女郎产下的孩子不是赵泰德的,赵泰德又在他们手中。没有血脉延续,安王弄这些动静又有何意义。所以,赵泰德对安王的重要性又重了几分。
夫妇俩同时想明白了这点。
陈朝:“我让人先将消息送进青州城,探探安王反应。至于赵泰德该如何用,我还得好好思索思索。”
至于赵泰德所说的,将他挂在战车上晒个三日迫使安王现身,陈朝还不屑那么做。
而且,现在不仅是安王的事了。青州军大将军吴其光也在其中,还有他麾下的八万青州军。
吴其光此人,桀骜不驯。能悄无声息同安王一同控制青州,必然也是早早就起了反意。而且事态发展到了今日,吴其光除了反,已经没有后路了。所以他不会那么轻易就让安王现身。说不定,将赵泰德挂上战车的第一日,吴其光就会命人一箭射杀了赵泰德,将过错推到他们身上,然后断了安王最后的希望。
行军打仗之事,任兰嘉不懂。送上赵泰德,已经是她给的最大的助力了。至于如何用,这已不是她能决定的。
最差不过就是一个死,赵泰德自己都坦然接受了,她又何必纠结。
本说着要陪任兰嘉用午膳,可得到了这么一个消息,陈朝连膳都顾不得用,就去找高行止议事了。
午膳,任兰嘉独自一人用了,晚膳陈朝也没回帐。
独自用过晚膳,任兰嘉有些累了,刚想让莫桑给她弄些热水沐浴,还未开口听到帐外传来疾驰的马蹄声,同时一声高嚷。
“报,凉州急报!”
声音高亢急促,穿透了大半军营。任兰嘉掀帐而出时,许多大帐里的士兵都出来了,都聚集在空地上。任兰嘉偏头看,一匹马停在了隔壁大帐外。
隔壁大帐外有士兵重重把守,除了能看到烛光摇曳,听不到任何动静。
任兰嘉探头看之时,远处,一道高大身影匆匆而来。来人正是徐弘,徐弘走到隔壁大帐外,把守的士兵立刻让出了路。
徐弘进帐没一会,观心也出现在任兰嘉视线范围内。观心朝着任兰嘉走来,待观心走到近前,任兰嘉就迫不及待问:“凉州发生了何事?”
观心摇头:“我们的人还未曾有消息送到。”
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并不好,但任兰嘉现在也没有其他选择。
帐外空地上士兵越聚越多,莫桑:“王妃,要不还是先进帐吧。”
任兰嘉:“你在帐外守着,寻机让王爷回帐一趟。”
任兰嘉叮嘱完莫桑,看向观心:“派人出去,弄清楚凉州到底发生了什么?”
观心离去,莫桑守在帐外,任兰嘉独自进帐。任兰嘉原本泛起的那一丝困意如今荡然无存。
任兰嘉在帐中不知枯坐了多久,在她快耐不住性子时,陈朝终于回了帐。
明亮烛光下,陈朝的面色很黯淡,黯淡中还带着浓浓的疲惫。任兰嘉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心底不由一沉。
任兰嘉缓缓起身,迎向他。
“发生了何事?”
陈朝抬眸看向任兰嘉,在她走到近前时将她拥入了怀里。
“姨夫阵亡了。”
姨夫?
任兰嘉一怔。
陈朝的姨夫只有一人,那就是叶芙蓉的父亲。
当日,凉州,上京城,青州城三处齐齐异动。上京城很快平息了,任兰嘉也再没关注凉州,只以为凉州和上京城一般,只是起了个小波澜。况且,凉州军对战蛮人多年,早已游刃有余,谁又曾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任兰嘉回拥住了他,没有追问发生了什么,而是就这么静静抱着他。
第112章
任兰嘉和陈朝之间的拥抱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帐外传来了急促的声音。
“王爷。”
是徐弘的声音。
陈朝听到声音,抱着任兰嘉缓缓开口。
“凉州军报,除了姨夫阵亡外,徐弘的大哥也身负重伤。军医束手无策,徐弘便想着问你借观心一用。”
陈朝也知道这要求有些突兀,毕竟观海已经不在她身侧了,观心再一走她身侧就无自己人了。但事关一条人命,还是徐家长子,徐弘的大哥。陈朝只能替徐弘一问。
本以为她会犹豫甚至拒绝,没想到任兰嘉当即点了头:“曾老已经随着观海他们在来的路上了。我让人先送行曾老过来,以备不时之需。至于观心,就让她去吧。”
青州战事未起,但凉州却已不容乐观。
任兰嘉没有出去见徐弘,而是让陈朝转告了他。她只见了观心。
观心显然已经知道了任兰嘉召她是为什么。
“郡主,我不能留你独自在这。”
任兰嘉:“不必担忧我,过几日观海他们就会到。我这次不是赶你,是派你去救人。我还会再派人送些药材运往凉州。待凉州事了,你再回来。”
观心立着未动,任兰嘉知道她在倔强什么:“去吧。我在这不会出什么事的。你早些去,也早些回。”
观心知道再僵持下去,她主子只怕得发火了。她也知道,这凉州她得去。
观心抿了抿唇:“是!”
观心应完转身就打算走,在观心即将出帐时,任兰嘉心头一动叫住了她。
“万事以保全自己为前提。该带的人都带上。”
观心没有回头,只是又道了一声:“是!”
观心出帐,陈朝再次进帐,再进帐的陈朝脸色已经恢复正常,没有了方才的黯然。而此时帐外又传来了徐弘的声音。
“徐弘谢过王妃。王妃今日之恩,徐弘谨记于心。也请王妃放心,我会以性命来护卫观心周全。”
任兰嘉没有出声回应,不一会就传来了徐弘集结人马的声音。
嘈杂声中任兰嘉看向陈朝:“凉州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朝:“凉州军中出现了叛徒,泄露了军情。徐弘大哥带着几千士兵被围困。姨夫得到消息去增援,刚救下徐弘大哥,就被淬了毒的冷箭所伤。还未回到凉州,人便没了。”
陈朝看似淡淡寥寥数语,但其中的不甘和悔恨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当初已经彻查过凉州军,却没想到依旧有漏网之鱼。
凉州战事起之时,他的精力都在了青州。他也自信以为,凉州那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毕竟这许多年,那叛徒都未露过面。可偏偏在这时候冒了头,想也知道,和安王脱不了干系。
内乱归内乱。勾结外敌又是另一码事了。
陈朝的眸光如寒冰,他身侧的任兰嘉也沉默了。任兰嘉不知陈朝心中的悔恨,她只是想到了叶芙蓉。
那个没心没肺脑子缺根筋的明媚女郎,失了母亲后如今又失去了父亲。虽然任兰嘉也觉着叶芙蓉很不着调,但那样的性子,必然是长辈惯出来的。叶芙蓉能有恃无恐偷了族谱和牌位上京,就可见她父亲平日里有多娇惯她。
任兰嘉至今都未能放下双亲的离去,也不知道叶芙蓉如今该有多崩溃。
任兰嘉伸手,这许久日子以来头一回主动牵住了陈朝。
“要不要派人将芙蓉接进京。她如今孤身一人在凉州,也不知道能不能处理好她父亲的后事。”
任兰嘉语调温和,陈朝回握住她。
“我已经让青云转道去凉州了。凉州老宅中老仆皆在,徐家也会帮衬一二的。”
任兰嘉点头:“母亲呢?如今凉州危险,她不会贸然回凉州吧。”
陈朝至今没告诉任兰嘉,上京城混乱那夜,陈国夫人和任老太太都以为任兰嘉和让哥儿一同失踪了,两人双双急到病倒。即使后头得到他们平安的消息,两人
也都还在病榻上喝着药。至于凉州的消息,陈朝相信,太后自有分寸,应该不会在这时选择告诉陈国夫人。
但任兰嘉能在此时能想到叶芙蓉也能想到陈国夫人,说明心中也还是在意她们的。陈朝抚了抚任兰嘉的头。
“母亲那,阿姐照料着。阿姐不会让母亲回凉州的。”
除了方才的稍稍失控,陈朝没有在任兰嘉面前再泄露心中情绪。
“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睡吧。”
任兰嘉没有动,出了这样的事,她哪还有心思入睡。
“观心走了,那她的大帐……”
陈朝:“派人守着了。明面上是士兵,暗地里暗卫蹲守着。”
陈朝话音落下,也没有再给任兰嘉发问的机会,抱起她就往大榻走去。
坐到榻上,陈朝动作熟练,解开任兰嘉的外衫,褪去她的衣衫然后将她塞进了被子里。
“睡吧,你自己还有伤。得好好歇息调养身子。”
任兰嘉是外伤,也不是什么内伤,靠休息来调养也养不好伤。但陈朝坚持,将她塞进被窝后,又熄灭了帐内的烛火,只留下微弱一盏亮着。
顶着微弱烛火,陈朝也褪去外袍上了榻,然后将任兰嘉拥在怀里。“睡吧,我陪着你。”
任兰嘉本身不困,可窝在他的怀里,被他轻轻拍抚着,任兰嘉渐渐的真涌上了困意。
陈朝哄睡了她,待她睡沉后才缓缓抽出了自己的手。抽出手后,他轻手轻脚下了榻。
小小一张榻,有人挤着睡和无人挤着,睡眠体验感差真的挺大。所以在陈朝抽身下榻时,陡然得了大空间的任兰嘉就觉着不适应从而有些苏醒的苗头。
又过一会,任兰嘉习惯性伸手去摸,没有摸到健壮的胸膛,只有冷冰冰硬邦邦的榻板时,任兰嘉终于睁开了眼。
帐中,微弱烛火依旧。榻旁,他们二人褪下的衣衫还在,而本该在榻上的人,此时穿着一身中衣坐在桌前垂眸沉思。
他的身躯依旧精壮,但一向挺拔的背脊此时微微有些佝偻,烛火下,任兰嘉从他身上看出了一丝颓丧的意味。
任兰嘉从未见过陈朝这副模样。
七年前,破宫门救她的陈朝意气风发。两年前,娶她的陈朝,稳重淡然。成婚后,陈朝在她面前展现了许多模样,但唯独没有今夜这样的模样。
任兰嘉掀开被子,下榻缓步朝着陈朝走去。而本该极有警觉的陈朝,在任兰嘉走到他面前时才恍然回神。
看着任兰嘉穿着单薄中衣站在他眼前,陈朝蹙眉:“怎么下榻了?是不是我吵醒你了?夜深露重,一会着凉了,我陪你回榻吧。”
陈朝说着就要起身,任兰嘉却按住他的肩头将他摁在了凳子上。陈朝大刀阔斧坐在凳子上,双腿自然分开。任兰嘉站到他腿间,贴近他。
任兰嘉站着,陈朝坐着,陈朝得微微仰头才能看到她的脸。
任兰嘉捧着陈朝仰起的头,抚了抚他的脸颊。
“凉州之事,不是你的错。”
陈朝眉眼轻轻一颤,将头贴在了她的手心里。
“这些年,我看似做了许多,但其实我谁也没护住。没护住子山,没护住让哥儿,也没护住你。”
任兰嘉从他的话语里听到了深深的自责,也不知是不是深夜本就容易多思多愁,任兰嘉此时情绪也起了波动。
“谁说你谁也不曾护住。若不是你,皇嫂和子山早就被那些世家老臣剥皮拆骨成了傀儡了。至于我,你后背那处箭伤犹在,又怎么没护住我。倒是让哥儿,你也不是没护住他,只是你偏心。偏心子山,心里没有让哥儿。”
陈朝知道,在自己夫人心中,那些结一直未消。陈朝把头埋进她怀里嗡声道:
“我不曾偏心,我只是这些年习惯分析各种事情的利弊得失,然后来划分轻重缓急。让哥儿发热和子山昏迷之间,我知道府里有曾老,才会选择子山。当年叛乱之夜,子山被吓到嚎啕大哭,我也没有走向他,我走向了昏迷的你。若这样也算是偏心的话,七年前,我就已经偏心你了。”
任兰嘉一愣,没想到他居然会搬出七年前叛乱之夜的事来论证。他一番话下来说的似乎也没错,但任兰嘉怎么听怎么觉着不得劲。
任兰嘉默默鼓了气,突然就不想和他说话了。想推开他,却被他一把揽住腰肢。
“与你说笑的。我知道,是我错了。可你也不曾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我所求不多,只求你再给我个机会,往后我定然事事以你们母子为先。即便是阿姐和子山,也得靠后排。当然,在你们母子之间,也得有个顺序。你先让哥儿后,这样可好?”
方才还有些颓丧的人,脸一转,就开始和她讨价还价。任兰嘉还愣神呢,男人已经压下她的头,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就这么说定了。夜深露重,上榻睡吧。我也困了。”
任兰嘉本想宽慰他一二,可到了最后怎么就莫名给他一个机会了呢。任兰嘉刚想继续掰扯,陈朝却已经姿态强硬,不容拒绝抱着她就上了榻。
任兰嘉再一次被人禁锢在榻上,本想在论几句,可抱着她的陈朝露出疲惫之色。
“睡吧,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说。”
任兰嘉瞪着眼,身侧的陈朝却很快就陷入了沉睡,他呼吸绵长,身躯也放松下来。而在陈朝有序的呼吸声中,任兰嘉也放空思绪缓缓入睡。
任兰嘉入睡后,本以为睡沉的陈朝却缓缓睁开了眼。睁眼后,陈朝的呼吸节奏未变,眼眸却渐渐变得幽深。
他今日心绪不宁,险些在她面前失了态。好在,他及时移开了话题。
*
再次入睡后,任兰嘉再醒来时已是天明,榻上照旧只她一人,陈朝已经不知了去向。今日,军营中似乎也极为沉寂,按着日光照耀的程度,应该正是军中操练的时辰,前两日那操练声可以穿透整个军营。今日却安安静静。
“莫桑!”
任兰嘉唤了一声,一直守在帐外的莫桑进来了。
“今日军营中怎这么安静,发生了何事?”
莫桑:“今日操练取消了,高将军领着众将士在练武场上为逝去的凉州将士默哀呢。”
任兰嘉一愣:“一会替我也寻些笔墨纸砚来。”
莫桑听闻过自己女主子礼佛抄录佛经的事的,眼下见任兰嘉要笔墨纸砚,还以为她是打算抄录佛经。
但其实,任兰嘉要笔墨纸砚也只是想要给归云寺写几封信罢了。
任兰嘉信奉神佛,在这军营中抄录往生佛经,太不吉利了。所以她虽有心但也只能请归云寺的大师们代劳了。
练武场哀悼,陈朝并没有参加。他骑马到了一处地势颇高的山坡上,面对着凉州方向,散了三壶酒。
散完酒,陈朝又静静立了许久。直到日头渐高,陈朝才终于挪了身子。
徐弘赶回凉州了,幽州军还压在棣州边境。如今幽州军少了徐弘坐阵指挥,一切谋划还得重新商议。
而陈朝回到军营时,昨日兴冲冲出发的开拔大军也派回了人。
见到回来传话的士兵面色恹恹的,陈朝和高行止就猜出了效果不如预期。
士兵丧着脸:“劝降了一日,王副将甚至寻到了不少青州军士兵的家眷哭阵,但那青州军,这么久,愣是无人动一下。别说动了,就连议论声都没有。将军,王爷,这青州军是铁了心要反啊,不然怎会如此上下一心,丝毫不为所动啊。”
陈朝和高行止对视了一眼,高行止:
“知道了,传令回去,所有人原地搭营修整。做好巡防,可千万不能让人抄了老家。”
士兵领命退下,陈朝和高行止坐在帐中,脸色是一样复杂。
陈朝:“八万青州军,皆无人动。吴其光治兵能有这样的手段?”
高行止嗤笑一声:“只怕他耍聪明,如今守在外围的和城墙上的都是他自己的心腹,绑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那些意志不够坚定的士兵,只怕被安置在了内城里,别说降了,只怕都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高行止的话不无道理,但陈朝需要验证。
“青州城里的消息何时送到。”
高行止:“怎么都还得一日吧。”
海路不比陆路,花费的时常难免更长些。但在重重把守下,能送出消息已是不易。
陈朝点点头:“知道了,我去会会赵泰德。无事,今日就别打扰我了。”
高行止点头表示知道了,他也知道陈朝去找赵泰德只怕是为了凉州的消息。他想知道,安王在凉州到底做了什么,又安插了多少人手。
而这些话,高行止觉着赵泰德就算知道也不会轻易跟陈朝吐露。其实最好的问话人选是任兰嘉,但高行止知道,陈朝只怕不
愿他的夫人裹挟在这些事里。而自昨日陈朝听到凉州消息的失态表现来看,陈朝不会接受赵泰德不开口。
若执意不说,那这位曾经的安王世子只怕要遭罪了。
第113章
陈朝没有在高行止的大帐多逗留,几句话后便出了大帐,带着随行侍卫正打算往医帐方向走时,陈朝看到了莫桑从自己的大帐走出。自大帐而出的莫桑也看到了他,加快脚步主动走到他面前。
“主子。”
莫桑手中还拿着一叠信件,陈朝瞥了一眼,猜到了大概是她交给莫桑的,并没有多问,只是叮嘱莫桑:“伺候好王妃。”
莫桑垂头应下:“是!”
陈朝叮嘱后便带着侍卫走了,走出甚远,莫桑才重新抬起头。看到陈朝远去的背影,莫桑大吁一口气。
凉州军中出了那么大的事,莫桑深知自己的主子如今情绪不会很好,她也不愿去触霉头,可偏偏她被派到了女主子身侧,躲也躲不开。无奈之下莫桑聪明选择了少说话,少说话总不会错。
将气吐出后,莫桑默默转身,将手中的信件交给了装作普通士兵随护在大帐外的长公主府侍卫。
“王妃的信件,让你们送进京。”
观心虽走,观海也不在,但任兰嘉身侧始终都留有一队侍卫护卫她周全。莫桑转交了信件,就打算回帐。她刚转过身,两个士兵并肩而来,其中一个唤住了她。
“莫桑姑娘。”
来的士兵不是侍卫佯装的,而是军中的普通士兵。
莫桑回头:“嗯?”
莫桑长相虽一般,但毕竟也是女子。在军营中难得见到女子的士兵偷偷瞥了她一眼后又很快收回了眼神装作严肃模样:“军营外,有人求见王妃。他说自己是王妃的贴身侍卫。”
贴身侍卫?
莫桑挑了挑眉,与营帐外的几个长公主府侍卫对视了一眼。装扮成士兵的长公主府侍卫也有些茫然。
事关长公主府,莫桑没有当着士兵的面问长公主的侍卫。她道:“两位稍等,我去禀报王妃。”
营帐内,任兰嘉隐隐约约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在莫桑掀帐进来时,她放下手中的笔问道:“何事?”
莫桑向内走了几步,然后恭恭敬敬立定:“士兵传话,军营外有人求见,说是您的贴身侍卫。”
任兰嘉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但她再略一思索,就猜到了来人身份。
这几日,她倒是将他忘的一干二净。
任兰嘉敛眉:“知道了,让人进来吧。”
莫桑垂头出去了,莫桑出去传话的功夫,信上的墨迹也干了一些,任兰嘉将信纸叠起,塞进了信封里。
这是她写给观海的信。
凉州的事出乎她的意料,她隐隐有种直觉,上京城中只怕还会发生什么。她得将撤去益州的人调回上京城。
想起益州,任兰嘉心情就不佳。依照原本的计划,她此时应该在去益州的路上,但接二连三的意外将她的所有盘算都都彻底打乱。这种事事脱离控制的感觉并不好,任兰嘉坐在桌案后蹙着眉。
任兰嘉蹙眉沉思,营帐外在风中立了许久的莫桑也见到了士兵口中所说的:前来求见王妃的贴身侍卫。
来人身着一身素朴黑衣,身上并无配任何兵器,面孔冷冽。看着那张冷冽的脸,立在帐外的莫桑面色猛然一沉。至于留守在营帐外的长公主府的侍卫,见到来人则是毫无波澜,瞧着并不认识来人的模样。
莫桑绷着身子,来人信步走来,站在她几步之外立定:“姑娘,麻烦通传一声,观南求见王妃。”
听来人报上名字,莫桑双唇紧紧一抿。
果然是他,那个重伤了陈河还大摇大摆进了庄子的人。上京城传出过画像,如今一看,画像画的还挺传神,让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莫桑抿着嘴,站在大帐前用淡漠的眼神上下扫视着他,报完名讳的观南也未动,站着原地任由莫桑打量。莫桑打量过后也没有回应他,默默转过了身进了帐,没一会她就折返出来。
“王妃让你入帐。”
往常任兰嘉见长公主府的人,不管是谁莫桑都会主动选择避开。可此番,观南进帐,莫桑显然没有要避开的意思。观南进帐,她也跟着进去了。
一直坐在帐中任兰嘉见到跟进来的莫桑也只是微微挑眉并没有开口让她出去。
莫桑见任兰嘉没有赶她后,更坦然了。
任兰嘉将封好的信封随手放在了桌案上,然后缓缓起身走出,走到大帐中间的圆桌前任兰嘉悠然坐下。没有被驱赶的莫桑此时很也自然走到她身侧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热茶在手,任兰嘉端着并没有喝,而是慵懒开口:“不是让你养伤吗?怎么来了?”
问话时任兰嘉没有看抬眸看观南,但观南自进帐后眼神就粘在她身上没有移开过,如今她问话,观南一向冷冽的脸柔和下来。
“观心去了凉州,观海也还未归。郡主如今身侧无人,属下想请郡主允准,允我回您身侧贴身护卫。”
身侧无人?莫桑挑眉冷眼看去。
当着她的面就敢说这话,是把她当摆设了吗?就算不把她放在眼里,帐外还有一队长公主府的侍卫呢?难不成,也是摆设?
莫桑想的没错,观南确实是把他们当摆设了。不管是王府的暗卫,还是帐外那些面孔陌生的长公主府的侍卫。观南都未曾放在眼里。他眼里只有她。
观南回话时,垂着头做出了一副恭敬模样。他的眼神看似垂地,实则视线余光落在了她摆弄着茶盏的纤手上。纤长的纤手上还裹着白布。那白布,在观南看来刺眼极了。
她受伤了?
那人,果然无用,居然让她受伤了。
观南掩住眼中渐渐弥漫的猩红,撩开衣摆,单膝跪地。
“属下的伤势养的差不多了,郡主就留属下随身护卫吧。”
杯盏透出热意,温暖着任兰嘉的手。手心微微发热,任兰嘉眼神却没多少温度。
“你消息倒是灵通。”
观海当初把观南送出去养伤,任兰嘉并没有多过问,也没有问观海将他送去了何处养伤。
不管送去何处,任兰嘉始终都很清楚一点,那就是,自观南出现后观海一直防备着他,别说送消息了,因为观南,观海把贴身护卫任兰嘉的侍卫都给换了。原来在观南手下做过事的老侍卫观海都给调走了,换成了他新调教出来从没见过观南的侍卫。
事关任兰嘉的暗卫,观海从不马虎。
如今留在任兰嘉身侧的侍卫与观南没有过接触,自然也不可能给他送消息。而观心,是悄悄随着徐弘走的,军营中知道的人都不多,更别提外头了。
所以眼下任兰嘉说他消息灵通并没说错。观心前脚刚走,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到自己面前,真是一点都不掩饰。
任兰嘉的眼神慢慢变冷,跪立在地的观南却很淡定。
“为了搜查龙卫,属下散了一些人在外头,也是下面人无意间得到的消息。”
观南看似单枪匹马回了长公主府,但任兰嘉很清楚,他手下肯定拢了些人。他在她身侧卑躬屈膝了这么多年,但他骨子里到底还留着裴家的血。
裴家人,一向聪慧,也很有谋算和手段。他是,吴
悠也是。只是他们两人之间还有区别。
吴悠在裴家出事时年纪不小了,亲眼看着家族覆灭的他很聪明选择了隐藏起自己的聪慧和谋算。而观南,出生不久就被抱到长公主府,他对裴家的事一无所知以至于他在成长时完全不知道隐藏锋芒,年纪小小就展现出了和常人不同的聪慧。若他还是裴家子孙,天资聪颖的他定然会得到最好的培养。但只可惜,裴家已经没了,他甚至不能让人知道他是裴家后人。作为一个罪臣之后,这样的聪慧不能给他带来重视,反而让知道一切的任二爷开始忌惮他。
和养在任二爷膝下的观海不同,观南的身世就是最大的隐患。任二爷出身任家,和裴家也没有交情,他觉得观南不适合再留在长公主府了,他想把彼时年纪还小的观南送走。
那时候,任兰嘉年纪也还小,任二爷用她的安危为由很快就说服了安宁长公主。只是任二爷没想到,最后是自己的女儿哭着喊着抱着观南不让观南走。面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没多少玩伴的女儿,任二爷心软了。观南最后虽没送走,但任二爷告诫了吴悠,要管教好观南。
自那次起,观南就敛起了所有锋芒,一心一意只陪在任兰嘉身侧。这么多年,观南事事低调,除了在习武一事上,他格外认真。因为只有打败了所有侍卫他才有资格贴身护卫在任兰嘉身侧。
而任兰嘉,在长大了一些知道他的身世后也没有推开他。不但将他视作心腹,还将所有侍卫归到了他手下任由他指挥。
如今看来,也不知是对是错。忠心耿耿的他,最后选择了自己亲叔叔,而她她也亲自断了他们多年的主仆情分。
其实如果观南消失从此再不出现,任兰嘉或许偶尔还会想起他。可他偏偏不消失,还做了那么多她意想不到的事。任兰嘉不得不开始提防他。
任兰嘉缓缓抬眸,眼神归于平静:“既然伤势好了,那就去搜查龙卫吧。我身侧,无需你护卫。”
任兰嘉的语气和眼神都淡淡的,垂眸跪在地上的观南眼眸一沉,头垂得更深了些。
“是!郡主!”
跪在地上的观南在应声后就沉默了,任兰嘉也没有说话,大帐内一时间陷入了沉寂。
沉寂中,杯盏中的茶也渐渐变得冰冷,任兰嘉放下杯盏开腔:“好了,没有他事就先下去吧。”
跪在地上观南默默起身,面容平静:“半月内,属下必定给郡主寻到剩余龙卫。”
半月?
来了这些时日都没有动静。他是哪来的自信。
任兰嘉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只随意应了一声。随后,观南转身出帐。
观南出帐,帐帘落下,任兰嘉缓缓起身,走到桌案旁,她将那封封好的信递给了莫桑。
“这一封信快马送给观海。”
莫桑双手接过信。
“是!”
拿着信,莫桑出帐。她出大帐时,那道挺拔的身影已经走出去了很远,莫桑远远只能看到了背影。看着那道背影莫桑琢磨着方才大帐内的那番对话。
剩余的龙卫?
这意思便是已经寻到了一部分龙卫了。
莫桑在王府暗卫中的地位不算低,知道不少事。她甚至领命带人去查过龙卫的行踪和消息,只不过一无所获。如今,女主子那边居然有这么大的进展。而这么大的事女主子也不避着她,既然不避着她,她报给自己的主子应该也无事吧。
莫桑沉眉苦思,却并不知道,这事对她来说是大事。对于任兰嘉而言,只是一件待解决的小事。
毕竟龙卫首领已死,剩下的半数龙卫也就是丧家之犬。找到是迟早的事,至于她为何不避着莫桑,其实是她也想借陈朝的人一用。她如今人手不足,也不能把所有宝都压在观南身上。
借陈朝的人一用,早点把龙卫解决了,也算了了一件事。她也能早些安心带着让哥儿去益州。
莫桑不知道任兰嘉心中盘算,她没有沉思太久,没一会就又回了帐,然后一整日就如往常一样伺候着任兰嘉。一直到天黑任兰嘉沐浴更衣换药上榻睡下了她才出帐。
月上树梢,陈朝回营帐之时,已是深夜。在帐外站了许久的莫桑看到他远远就迎了上去。
莫桑走到陈朝面前站定后,将今日观南求见的事,还有帐中的那番对话都一五一十告诉了陈朝。
陈朝沉默着听完,面上并无什么波澜。
“知道了,你下去吧。”
莫桑在冷风中等了许久,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心中也没有了负担。陈朝发话后,她很快就退下了。
而陈朝,没有停留继续朝着大帐走去。
大帐内,只燃着一盏油灯。油灯照着帐中昏黄一片。陈朝站在帐帘旁看向大榻方向,榻上的人面容平和,面朝着帐帘方向闭着眼显然是已经睡着了。
从那张睡容上移开视线,陈朝转身走向了和大榻相反方向的屏风。屏风侧摆着一个浴桶,面对着浴桶,陈朝解开了腰带。
轻缓的脚步声还有悉悉索索的脱衣声,让本已经睡着的人眼帘微颤。没一会榻上的人便幽幽转醒。
醒来,刚睁开眼,榻上的人就看到了一副未着寸缕精壮健硕的身躯。看着那身躯,她本还有些昏沉的意识直接清醒。
成婚两年,他们和大多数夫妇一样,做尽了最亲密的事,在榻上他们也赤诚相见过多回,但大多时候,她的视线都落在他的脸上胸膛上,甚少像眼下这般,把他整个人都映在眼里。
男人蜜色的肌肤在烛光下反着光,躺在榻上的人非但没有移开视线,反而将视线缓缓下移。
健壮的大腿,流畅的大腿肌肉线条在行走中展现,男人迈腿进浴桶时,最惹眼的那一处还在她眼前晃了晃。
哗啦入水声,他整个身躯都泡进浴桶,任兰嘉这时才收回视线。
刚收回视线,任兰嘉就又猛然转了回去……
浴桶……
她没有听到有人进帐换水的动静,那就说明他现在泡的浴桶里的水是她方才沐浴留下的。她今日沐浴有些迟了,沐浴后就换了寝衣,莫桑也没再唤人进来抬水。浴桶中的水一直搁置在那,没想到他居然直接就泡了。
那水是她用过的不说,还冰冷冷了。
任兰嘉张了张嘴想说话,却看到浴桶里的人已经阖上了眼。
他闭了眼,一副很疲惫的模样。任兰嘉看着他,抿了抿嘴。浴桶里的人许久都没有动静,躺着榻上一直看着他的任兰嘉正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时,他动了。
浴桶边上搭着任兰嘉方才沐浴时用的浴帕,在冷水中泡了许久的陈朝缓缓睁开眼又转眸,刚转过眸就对上了一双盈盈的双眸。
昏黄中,她的眸光并不亮,但陈朝还是一眼就捕捉到了。
对上那双眸后,陈朝微微一愣。
“可是我吵醒你了?”
他的音调深沉,声音还有些暗哑。
任兰嘉摇摇头:“浴桶中水太冷了,我让人再送些热水来吧。”
说罢,任兰嘉就打算起身。
看到她起身,浴桶中的陈朝眸光一沉。
“不用了,我洗惯了冷水。”
陈朝急急开口,大概是有些急切,显得语气有些冰冷。
任兰嘉刚开始是因为他洗自己用过的水别扭,后头就是怕他着凉。如今局势那么复杂,他病了不是好事。
任兰嘉难得好心一回,却被他冷冰冰拒了。已经抱着被子半起身子的任兰嘉身型一滞,就这么坐在了床榻上。
陈朝此时还没察觉自己的语调不对,他的注意力都在地上的那堆衣物上。衣物乱堆在一处,洁白的中衣下方露出了一角外衫,外衫暗沉一片。陈朝自己闻不到,但她若是走近,必然能闻出血腥气。
那血腥味不是别处沾染的,都是来自赵泰德,今日问话正如高行止所料,赵泰德什么都不和他说。若是平日也罢了,偏偏陈朝今日实在没耐心和他周旋。
没有耐心,赵泰德自然也就受了罪。
而陈朝方才急急开口,就是怕她发现。
她对于太尉府和赵泰佑都不曾留情,但却纵容赵泰德在她手中毫发无损活了这么久。所以陈朝猜测,赵泰
德对她而言还是有些不同的。
虽然她说过赵泰德随他处置,但陈朝直觉,他真对赵泰德动了刑,她不会高兴的。也就是这直觉让陈朝有了顾忌,顾忌之下他才急切开口。而这急切下的冰冷语调让任兰嘉成功冷了脸。
陈朝还看着衣物,坐在榻上的任兰嘉见状冷哼一声,拢着被子躺了回去然后翻了个身。
陈朝听到动静,重新抬眼看去,只见她一言不发翻身而躺,陈朝此时才后知后觉察觉了不对。
身在浴桶中,陈朝没有急着解释,而是默默用浴帕擦了擦身然后起了身。起身后陈朝又用干帕擦干身子,然后找了身干净的中衣,穿上中衣陈朝捞起堆在地上的衣裳大步流星往大帐外走去。
陈朝的贴身侍卫一直守在大帐外,听到脚步声后第一时间回头,刚回头就看到帐帘被掀起,几件衣裳递了出来。
“都烧了吧。”
侍卫接过衣裳,陈朝转身回帐。
回帐后陈朝也没有急着上榻,而是走到炭盆前烘了烘身子和手。待身子和双手都透着暖意后,他才走到榻旁坐下。
“我方才是怕你下榻冻着,说话这才急切了些。”
榻上的人没有反应。
见她没反应,陈朝微微叹气掀开了被子躺了进去,进被后陈朝自然顺着她的背脊环上了她的腰肢,然后将头埋在了她的后颈处。
“我错了,别气了好不好。”
他的身子温热,喷在她后颈的鼻息也很沉重,说话时,语气更是透着疲惫。
有些气闷的任兰嘉本想甩开他搭在自己的腰侧的手,可听到他这语调,就顿住了动作。
她本不是个易怒的人,但不知为何,面对他,总会因为一些小事腾起怒意。也有可能是他这些时日对她太过好言好语,难得一句冷调,就惹得她烦躁。
任兰嘉依旧没有说话,陈朝又道:
“夫人,我今日好累啊。”
任兰嘉一日不曾见到他人,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但他往常在上京城中接连几日处理朝事不眠不休都不曾喊过累,如今在这军营中,却说了累。
他的累,只怕指的不是身体,而是心吧。
“那就睡吧!”
良久,任兰嘉淡淡道。
见她终于回应了自己,陈朝从她的后颈处抬起头,转而用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将她整个人拥在怀里。
“嗯!”
任兰嘉睁着眼睛,很快就听到了头顶处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他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任兰嘉也有些吃惊,吃惊的同时任兰嘉也在疑惑莫桑有没有将今日观南来的事告诉他。
按照莫桑对他的忠心程度,应该会说的。但他怎么什么都不问呢?
任兰嘉不解,她还想着他开口问,她便顺着他的话茬问他要人。眼下他不问,她也不好要人。
任兰嘉窝在宽大的怀里没有苦恼太久,她也很坦然。大不了就等观海带着人来,那时也不算迟。
已经入睡的陈朝不知道自己的夫人想向他借人,他刚刚泡在浴桶里还沉思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他不想让她觉着他派莫桑跟着她是为了监视她。触了她几次逆鳞,陈朝现在小心翼翼,她好不容易对他有了些好脸色,他更不想说错什么又惹她冷脸。
月亮缓缓下移,不知彼此心底想法的夫妇二人相拥着睡深了,帐中唯一亮着的那盏油灯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燃烧殆尽最后熄灭了!
彼时太阳未升起,帐中在油灯熄灭后彻底陷入了黑暗。
“王爷,王爷!”
黑暗中,从帐外传来了一道声音,声音不算大,但还是把帐内的两人都吵醒了。
任兰嘉缓缓睁眼,睁眼后就发觉了眼前一片黑暗。她讨厌黑暗,所以下意识就就蹙了眉。而陈朝,则拍了拍她的背脊。
“我去点灯!”
陈朝原本并不知道她这个讨厌黑暗,还是话多的青云从她的侍女那打听来的。
黑暗中,陈朝套靴下榻。没一会,大帐中重现光明。此时,帐外的人也察觉到帐内亮了灯,知道帐内人醒了,又道:“王爷,高将军寻您。”
陈朝没有急着出帐,而是又回到榻边给她拢了拢被子。
“时辰尚早,你再睡会。”
任兰嘉虽辨不清如今是何时辰,但天色未明是事实。觉都不睡就找他议事,外头定然是出事了。但露营寂静,应该也不会是像凉州那般的大事,
给任兰嘉拢了被子后,陈朝走到屏风处更衣,他出去后盖着被子的任兰嘉看着帐顶也没有了睡意。
任兰嘉眼睛一瞪就瞪到了天明。天明时分,莫桑端着热水进帐。任兰嘉在莫桑的伺候起身洗漱,在她洗漱时,陈朝回了帐。
陈朝进帐,正在伺候着任兰嘉洗漱的莫桑很自觉就退了下去,然后任兰嘉也从陈朝口中知道高行止天未明就寻他所为何事。
“盛钧行和暗卫在青州城内绑了几个人,如今已经送出了青州。”
任兰嘉侧目:“何人?”
任兰嘉很希望是安王,但应该不是。因为陈朝很淡定了。
陈朝:“吴其光的女儿还有太尉府女郎和她的孩子!”
任兰嘉:“……”
陈朝的话虽简短,传达的消息却惊人。
哪是几个人啊,都是吴其光还有安王的心肝啊。这一回,可真是抄了吴其光还有安王的老底了。任兰嘉觉着她得重新好好审视下自己这位未来三妹夫了。
“那盛钧行呢?他出来了吗?”
别到时候抄了别人老底,却把自己搭进去了。
陈朝:“他也一起出来的,居然有暗卫护送着,走的又是水路,这一路有水军接应着,很快就能到。”
听到盛钧行出来了,任兰嘉默默松了一口气。
“她们在我们手上,能换来青州城内百姓安稳吗?”
任兰嘉问这话的时候,陈朝不由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她对于百姓一向确心怀大善。
陈朝:“高行止已经在点兵了,先压兵到青州城下。再用赵泰德当引子,看能不能引安王露面。”
青州军不动,他们不能也陪着一起耗着。
战事难免,但好在他们如今也有了底牌。吴其光和安王以青州百姓为质,那他们用他们儿女子孙为质也不算过分。
如果吴其光和安王连自己的儿女子孙都彻底不在乎了,那陈朝也做好了牺牲一部分青州百姓的准备。
但真到了那日,陈朝也会让高行止强攻,速战速决,用最少的牺牲解救下一城百姓。
任兰嘉不知道陈朝做好了强攻的准备。
“你们打算用赵泰德怎么试探?”
陈朝:“还不清楚,到青州城下视情况再议。”
陈朝和任兰嘉说话的时候,外头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陈朝偏头听了一耳:“高行止在点兵了。他领兵先行。”
要到青州城下,那势必得先突破驻扎在青州边界的青州军的防线。
高行止的定北军训练有素,先头部队在他的带领下很快开拔,留下的士兵也在有条不紊整理着营地。
拔营,军营所有大帐包括任兰嘉所在的大帐都得拆除,在士兵们拆帐时,莫桑护送着任兰嘉上了马车。任兰嘉上了马车没一会,陈朝也上来了。
陈朝上了马车后大刀阔斧坐在她身侧,看着她神情严肃。
“我本该让莫桑护送你回城,让你在城内等着。但我知道,你必然不愿。但到了青州城下,战事随时会起,我不能让你再呆在军营中。我会在邻近的城镇,找处宅院。你好生留在宅院中,有安王的消息时,我再派人知会你。”
陈朝很严肃,语气也难得强硬。任兰嘉知道他不是在和自己商量。眼下她身侧观海和观心都不在,任兰嘉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好!”
任兰嘉答应的很爽快,见她答应陈朝也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本还以为,得花费一番功夫才能说服她呢。
过了半日,留下整理营地的士兵也整装待发。高行止的副将率队,朝着青州方向行进。
任兰嘉所坐的马车夹在队伍中,随着队伍缓慢前行。在路过青州边界时,浓重的血腥味窜进马车。任兰嘉还来不
及变脸色,就被人拥入怀里,很快,血腥味散去,钻入她鼻尖的换成了他身上的龙涎香。
第114章
青州边界浓重的血腥味,都是高行止率领的定北军造成的。
半日,高行止带着兵花了半日时间就破了青州边界防线。而这半日间,他还花费了不少时间收拢投降的青州军。
同族血脉,同为士兵,青州军中不少士兵本就不想叛国,也不想成为叛军,但他们又没有勇气反抗上头的将领。而高行止行军打仗,一向讲究擒贼先擒王,上头的将领一死,下头本就不想成叛军的士兵自然很快就降了。
降兵,高行止是不会用的,只能收拢到一处,派兵看守着,等到青州一事了结后再交由兵部处置。
收拢降兵虽然麻烦,但不用杀那么多青州军,定北军上上下的士兵都喜闻乐见。
“将军,这些青州军压根就没有战意,要不我们也别扎营了,直接破了青州城城门吧。说不定,城门一破,里面的青州军就降了。”
高行止率着部队在距离青州城墙二十里外打算扎营时,他的副将兴冲冲就提议。
回应副将的是高行止毫不留情的一脚。
“原地扎营。”
高行止率兵先简单扎营,负责拔营的后头部伍是在当夜夜间到的。
士兵有条不紊开始搭帐,高行止走到陈朝开口问:“王妃呢?”
见高行止一开口就是问他的夫人,陈朝寒了脸。见陈朝冷了脸,高行止也察觉到了不妥,他憨笑一声摸了摸头。
“我这不是怕王妃离不开你,要跟着你住军营吗?眼下离青州城不过二十里,刀剑无眼,我怕伤着王妃。”
高行止解释了几句,陈朝冷眼看他。
“我将她安置在镇子上了。”
这一路上,镇子不少,至于哪个镇子,陈朝没说,高行止也很识趣没问转了话题。
“明日,真要用赵泰德开阵吗?”
高行止将视线落在了远处用黑布遮盖的囚车上。
军营里的囚车,本来都是为了关押敌军准备的,没成想有朝一日这囚车还能关押一个皇室中人。而且,那皇室中人明日就要被他挂在战车上,暴晒在日头下。
出身那么尊贵,何苦要走上这一步。
曾经和赵泰德有过交际的高行止此时心中感慨颇多,他面前的陈朝却毫无波澜。
“喊话时,派人护着他,不要让他轻易就死了。”
这不用陈朝说,高行止也知道,但是……
“你不留在军营?”
陈朝:“我今夜住镇上,有事让人来传信。”
不至于吧,一夜都离不开吗?
未曾成婚的高行止欲言又止,而陈朝一眼就看穿他在想什么。
“盛钧行明日会到。我在镇子上等他。”
原来如此,高行止闭上了本要张开的嘴。
定北军扎营,任兰嘉也带着莫桑在距离军营扎营地不远的青石镇上安置。
青石镇顾名思义盛产青石,整个镇子的屋舍也大多用青石堆砌而成。镇子上青石屋舍林立,但人却不见一个。
“这镇子上的人呢?”
“王妃,这个镇子上的人都被青州军赶到青州城内去了。”提前打探过镇子的莫桑为任兰嘉解答。
有整个青州城百姓为质还不够,居然一个镇子上的百姓也不放过。但青州军也不算彻底失了心智,只把人赶进了城,而不是屠镇。
穿过镇子中心,莫桑带队到了一间客栈前。
“王妃,我们就在这客栈暂时落脚吧。客栈后院有两处院落,景致也不错。您住在后院,前头客房侍卫们住,正合适。”
任兰嘉身侧除了长公主府的侍卫,陈朝还留下了不少王府侍卫和暗卫。那么多人,在这镇子上,似乎也只有这处客栈能容纳下。
任兰嘉对于住处并不是很在意,军营大帐她都住过了,还有何处是不能住的。
客栈空置了一些时日,四处都蒙上灰尘,莫桑带着人给任兰嘉打扫屋子,任兰嘉在院子中转圈。坐了一日一夜的马车,任兰嘉整个人都酸乏极了。
任兰嘉慢悠悠转着圈,转了几圈后,莫桑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王妃,浴室清扫干净了,要不您先泡个澡解解乏。”
莫桑的提议正合任兰嘉的心意。
任兰嘉泡了澡再出来时,莫桑将膳食也端了上来。夜深了,莫桑给任兰嘉端的是一碗的素汤鲜笋馄饨,馄饨小巧,泡在冒着热气的汤中,让人看着就有食欲。
任兰嘉披散着头发坐在圆桌前,拿着汤匙先喝了一口汤。汤刚入口,任兰嘉眉眼一挑。
“找厨子了?”
莫桑只笑不语,随后一个人踮着脚偷偷从外间走了进来,歪着脑袋对着任兰嘉盈盈一笑。
“王妃!”
任兰嘉一愣:“素念,你怎么在这?”
进来的人正是素念。看到任兰嘉,素念双眸放光,脸上压抑不住的兴奋。
“王爷派人接奴婢出京的。”
陈朝派人接的?
任兰嘉看向一侧的莫桑。
莫桑:“王爷从棣州接到您时,就给京中传信了。”
算算时日,那是在京中事变之前。
莫桑回答完就很识趣退了下去。把屋子留给了任兰嘉主仆两。
莫桑走后,素念走到任兰嘉面前,打量了她一圈,眼眸中泛着心疼。
“王妃瘦了。”
很快素念又注意到了任兰嘉的手。
“这是怎么了?您这是受伤了?”
惊吓之下,素念不由拔高了音量,她咋咋呼呼的模样惹得任兰嘉发笑。
“小伤。过几日便好了。”
素念:“都包扎成这样了,怎能是小伤呢?”
素念一惊一乍,任兰嘉有些无奈,刚想让素念冷静些,外头传来了密集脚步声。
“王爷!”
听到动静,坐在屋子里的任兰嘉有些惊诧。
他不是带兵去和高行止汇合了吗?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脚步声很快就到了屋子外,随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然后一道高大身影迈进屋子。
见到来人,素念收起对主子的关心,急忙向他行礼。
“王爷!”
任兰嘉也看向来人淡淡道:“你怎么回来了?”
一路快马赶回的陈朝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冷风的冷冽。他走到任兰嘉身侧,看到任兰嘉面前的馄饨后,对素念道:“给我也做一碗来。”
素念领命退下,陈朝坐到任兰嘉身侧。
“明日盛钧行会到,我在这等他。”
说完,陈朝环视了一圈屋子。
“屋子简陋,委屈你住几日。素念到了,你想吃什么让素念和莫桑说,莫桑会派人去采买的。”
任兰嘉其实真的不重口腹之欲,但他为了她让人把素念接出了京,她也就没有泼他冷水,而是顺着应道:“知道了。”
馄饨都是包好的,热汤一滚快的很。
素念很快把陈朝要的馄饨端了上来,和任兰嘉的不同,陈朝的馄饨是鸡汤底的。
夫妇两并肩而坐,面前都是冒着热气的馄饨。素念候在一侧,看着夫妇俩将两碗馄饨都用完了。
热汤落肚,陈朝只觉着熨帖。身子内暖了,外头却还脏着。陈朝擦了擦嘴:“我去沐浴,你先安置吧。”
素念此行不只是人出京,她还带了不少任兰嘉惯用的物件。陈朝出屋,素念环视了一圈屋子,只觉着哪哪简陋。就连莫桑刚带人整理的床榻她也觉着不合心意。
“王妃先坐在榻上休憩会吧,奴婢给您重新整理下屋子。”
一直候在屋外的莫桑眼看着素念带着两个侍卫里里外外走了好几趟,搬了好几个箱笼进去又出来。
莫桑并不好奇素念在做什么,她眼下只觉着松快,终于不用做伺候人的活计了。
陈朝沐浴后回房,刚进屋就察觉到了屋子里的变化。屋子里萦绕着熟悉的香气,各处多了不少摆件,原本空空的书案上放了些书还有整套的文房四宝。
变化最大的还得是床榻,原本有些简陋的床帐被拆下,换上了绣着竹样的青帐。床上,是与青帐同色的锦
被。
他沐浴这一会功夫,原本还稍显简陋的屋子大变样,陈朝沉吟片刻,也终于意识到了他手下的人确实只会办事不会伺候人,这些时日,委屈她了。
上了榻的任兰嘉不知道陈朝所想,她只是看着他进门后站在门内久久未动。
时辰不早了,任兰嘉困意上来了:“将灯熄两盏吧。”
熄灯,自然是要睡了的意思。
陈朝将灯灭了两盏,只留下一盏亮着后也抬步向床榻走去。
床上的被子松软,她身上也散着幽香,陈朝本还想和她说两句话,但环着她很快也感受到了困意。
屋子里,夫妇俩缓缓入睡。屋子外,莫桑还不得闲。她还得带人布控。
趁着夜色,两府的侍卫和暗卫以客栈为中心,一层层设下了防守。
天明时分,一队人护送着几辆马车朝着镇子走来,刚到镇外,就被值守的侍卫围住。
为首的马车车帘掀开,露出一张噙着笑的俊脸。侍卫们看到那张脸,收起来已经出鞘的剑。
“盛大人。”
*
陷在松软的床榻上,任兰嘉睡得极好。她睁开眼醒来时,屋子里还昏暗一片,她便以为天色还早。再摸身侧,床榻早已冰冷,也不知他何时起了身。
床侧没有铃,任兰嘉只能出声唤:“素念!”
素念很快进了屋,她走到床榻前。
“王妃,要起身吗?”
任兰嘉点点头:“什么时辰了?”
素念:“巳时三刻了。”
居然这么迟了,任兰嘉抬眼看向屋外。
素念:“今日外头天色极为暗沉,瞧着是要下大雨了。”
素念伺候着任兰嘉穿衣,穿衣时素念主动和任兰嘉说:“晨间盛大人到了,王爷去见他了,叮嘱奴婢和您说一声。”
任兰嘉颔首:“眼下他们在何处?”
素念:“在隔壁院子呢。”
一墙之隔的院落,盛钧行把陈朝送出屋子,他看着昏沉的天色:“看这天色,只怕要下大雨!”
陈朝也仰头看天:“这些时日你也辛苦了,先好好休整一日吧。休整后,我派人护送你回京。”
盛钧行已经完成了他的事,剩下的就是他和高行止要解决的。
陈朝话音刚落,空中突然一亮,随后响起一声轰隆的雷声。雷声过后,硕大的雨滴砸下,从一滴两滴很快就成了密雨。
雨刚落下,陈朝和盛钧行就转回了廊下,站在廊下,两人突然听到一声尖叫声。
尖叫声尖利,陈朝和盛钧行对视一眼。两人冒着雨齐步向院外走去。
院外有一道跨门,穿过跨门,便是客栈大堂。大堂里立在不少侍卫,见到两人躬身行礼。
“王爷,盛大人。”
陈朝:“方才的声音怎么回事?”
陈朝问话,侍卫转头看向了二楼客房方向。
啪啪啪……
清脆的声音从二楼清晰传出。
盛钧行转头看向陈朝,陈朝则用审视的眼眸看向侍卫。
侍卫木着脸:“王爷,王妃在上面。”
听到任兰嘉在里面盛钧行有些惊诧。
“王妃不应该在上京城吗?”
盛钧行进了青州城后消息闭塞,这一路也没人告诉他任兰嘉这些时日一直在陈朝身侧。盛钧行进镇时,路过层层关卡,也只以为那些侍卫是为了护卫陈朝的,如今想来,护卫的另有其人。
陈朝没有回答盛钧行,而是拔腿朝着二楼走去。
二楼客房不少,但只有两间的门外站着侍卫。那些侍卫们见到陈朝和盛钧行,都纷纷让开了路。
两间客房,其中一间的门大敞着,陈朝和盛钧行刚到门边就将客房内的景象收入眼底。
客房内,任兰嘉坐在软榻上,眸光寒冷。她的榻旁,一个年轻女郎被两个侍卫反剪着手跪在地上。莫桑站在那个女郎面前,左右开弓,左一巴掌右一巴掌落下,声声清脆。
混杂在清脆巴掌声中的,是那女郎含糊不清的咽呜声。那女郎显然是被堵了嘴。
看到这景象,陈朝没什么反应,盛钧行却是大吃一惊。他对未来二姨子的印象不多,只知道是个温良但护短的人。但眼下的情景,颠覆了他之前所有的认知。
任兰嘉听到脚步声偏过头,一眼就看到盛钧行那略显吃惊的模样,她勾起唇角淡漠一笑。
“瞧瞧,你的未婚夫到了。要不,你求求他?”
任兰嘉一个眼神,莫桑顿住动作,反剪住女郎的两个侍卫也松开了手。
被莫桑打到双颊红肿,头晕目眩的女郎在侍卫松开她后径直瘫软在地。但很快她撑起身子,颤抖着手扯下口中的帕子,虚弱回头。
“均行……”
均行……
简单两个字从女郎口中出来,是那么缠绵。
看着地上的女郎,任兰嘉的眸光俞发寒冷。站在门边陈朝面容也有些怪异,他侧头看向身侧的盛钧行。
听到未婚夫三个字,盛钧行就变了脸色。再听那女郎用满怀情意的语调唤他,盛钧行直接冷了脸:“吴姑娘,我与你并无瓜葛,我也说过多次,我早已定亲有未婚妻了。”
瘫软在地上的女郎听到盛钧行的回答双眸含泪,泫然欲泣。随后,她咬了咬唇,抬起一只手指向任兰嘉。
“你的未婚妻就是她对不对?也是她绑了我的对不对。均行,她定然是听闻父亲要你娶我,所以才生了歹意。她这么恶毒,你为何还要娶她。况且,这是在青州。你知道父亲的性子的,父亲找到我后是不会放过她的。但是,我也不是不能求父亲放过她。只要你与她解了婚事,和我成婚,我就放过她。”
女郎自说自话,明明自己那么狼狈,却还满眼都是盛钧行。
任兰嘉啧了一声,她身侧的莫桑则是抓住了指向任兰嘉的那只手指,再轻轻一掰,本还想继续倾诉衷肠的女郎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那声音,若是寻常人听了必然不忍,偏偏此处站的都是一群煞神。
女郎痛的蜷缩起了身子,任兰嘉看着盛钧行皮笑肉不笑:“我本还好奇盛大人是如何在青州如鱼得水,甚至还能在吴其光和安王的眼皮子底下绑了人的。如今看来,盛大人这副皮囊贡献了不少功劳。”
盛大人!
女郎再顾不得疼痛,抬起头看着盛钧行一脸不可置信。
“盛大人?均行,她为什么叫你盛大人,你们到底是谁?这可是青州,你们想做什么?我父亲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识相的话,就快放了我。”
女郎一改之前的痴情模样,慌了神。
都是一军主将独女,任兰嘉觉着还是叶芙蓉可爱些。换成叶芙蓉,眼下只怕咬碎了牙拼了命都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而盛钧行,心思也不在那女郎身上。他急着向任兰嘉解释:“自我进青州城后,就未曾靠近她三步之内,更没有肌肤之亲。还请二姐姐明鉴。”
盛钧行叫的是二姐姐,而不是王妃。
任兰嘉抬眸,一脸兴味。
这是在试图和她拉近关系呢!
同样听到盛钧行解释的女郎白了一张脸。
“盛钧行,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
自以为还在青州城内的女郎咬牙切齿,而任兰嘉一向乐于让人看清现状。
“莫桑,告诉吴姑娘我们在何处。”
莫桑:“我们在青石镇。”
自小在青州长大的女郎自然清楚青石镇的位置。
城门层层戒严,她怎么会到青州城外的青石镇上。这些人到底是谁?
瘫软在地上的女郎面色苍白,任兰嘉看着她那副模样只觉着无趣。屋子里又闷得很,任兰嘉也不想再坐下去。
任兰嘉悠然起身,目不斜视就从那女郎身侧走过。莫桑跟她身后随行,任兰嘉刚走到门边,一直默默旁观的陈朝牵住她的手,环在手中。
“怎么生了这么大气?”
陈朝牵着她跨出门,同时低声问。
任兰嘉冷冷一笑:“她以为我是盛大人的未婚妻,说要弄死我,对了,她还说要先找几个男人让我感受下世间极乐再送我去死。 ”
任兰嘉话音刚落,牵着她的陈朝顿住脚步。而同样听到任兰嘉话语的盛钧行眼神瞬间化作冰刃扫向瘫软在地上的女郎。
盛钧行眼神冰冷,牵着任兰嘉的陈朝则是整个人散着戾气。见他顿住,任兰嘉满不在意幽幽开口:“我饿了,素念应该已经备好膳了,你陪我去用膳吧。”
方才就是素念要去备膳,任兰嘉左右无事便带着莫桑出来转转。没想到这一转,转出了这一番热闹。
听到任兰嘉要他陪同用膳,陈朝散去戾气,扯出笑意。
“好!”
陈朝随着任兰嘉离开,盛钧行犹豫了下也跟了上去。他得和自己未来的二姨子道个歉,再好好解释一番。
盛钧行跟着两人走到院子外,在院外,他被莫桑拦住:“盛大人,你的院子在隔壁。”
盛钧行:“我想和王妃说几句话。”
莫桑毫不留情拒绝:“王妃要和王爷用膳,盛大人一会再来吧。”
盛钧行被拒之院外,院内任兰嘉和陈朝坐在桌前看着素念摆膳。
陈朝:“抓到吴其光后,她任由你处置。”
已经撒过气的任兰嘉没有兴趣:“罢了,我没这个心力,还是交给盛钧行吧,毕竟人是他弄来的。”
陈朝也猜出她的用意,没有再多言。
“好。”
用膳的时候,任兰嘉突然问:“对了,盛钧行见到安王了吗?”
陈朝摇头:“只见到了吴其光,安王所住的院落戒备森严,暗卫也进不去。”
任兰嘉微微蹙眉:“那盛钧行是怎么绑到太尉府女郎还有她的孩子的。”
安王的院落戒备森严,那绑来的孩子作为安王的孙子,守卫应该也很严。
陈朝摇头:“我未细问”
陈朝得到了结果就行,他不爱过问过程。
任兰嘉也没有再问。
用过膳后,陈朝也得去军营了。
“我要去军营了,有事你便让莫桑给我传信。”
陈朝走的时候,外头雨势正大,任兰嘉看着他穿上蓑衣一步步迈出院落。目送着他消失在雨幕中后,任兰嘉打了个哈欠。
“素念,我要休憩会,无事别扰我了。”
素念刚应下,莫桑走了进来。
“王妃,盛大人求见。还有,前头想要一个大夫。”
忽略了盛钧行求见的事,任兰嘉挑眉看向莫桑:“她胆子还挺大,还敢要大夫。”
素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
莫桑木着脸回:“是那个孩子,侍卫说那孩子发热了。”
孩子?
任兰嘉一怔。
算算时日,那孩子应该和让哥儿差不多大。
任兰嘉:“让大夫去看看吧。”
观心虽然走了,但随行队伍里还是有大夫的。
莫桑得了任兰嘉的话就去找大夫了,她出了院子看到院外的盛钧行才想起,方才女主子似乎没回应盛大人求见的事。莫桑叹口气,正打算折回院子再问一回,结果刚转头就看到了素念撑着伞扶着任兰嘉走出。
“王妃!”
任兰嘉刚出院落,就听到院外的莫桑和盛钧行齐声道。
任兰嘉挑眉看向盛钧行。
“怎么不叫二姐姐了?”
任兰嘉简单一句话,比她大了好几岁被朝中百官称为笑面虎的盛钧行脸一赤,难得露出了局促模样。
盛钧行:“方才不想露了王妃身份,逾矩了,还请王妃见谅。”
见盛钧行一本正经,任兰嘉嗤笑一声:“你的未来小舅子,在我未成婚前,就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叫王爷姐夫了。你这胆量,还不如你小舅子呢。你不用紧张,也不用那么拘束,往后都是一家人。”
盛钧行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还好,他的未来二姨子没生气。
任兰嘉:“既然是一家人,有些话我也不藏着掖着。兰昭是我们任府最小的女郎。家里不说娇惯,但也是娇养大的,养的她心性质纯,家中人也希望她可以一辈子保持这样的心性。吴氏女这样的事,我不希望再生一次撞到兰昭跟前,盛大人明白吗?”
任兰嘉语气虽然淡淡,但一字一句都敲在盛钧行心上。
盛钧行垂头:“我明白。”
敲打完盛钧行,任兰嘉抬腿往前头走去。
“走吧,安王的宝贝孙子发热了,瞧瞧怎么回事。”
客栈里一片寂静,任兰嘉扶梯上了二楼,莫桑在前头引路,把她带到了客房前。站在门外,任兰嘉看向素念:“你去厨房给我煲些甜汤吧。”
支走素念,任兰嘉带着莫桑和盛钧行走了进去。
客栈客房的格局都大差不差,四四方方的屋子,一张床榻,一套圆桌,还有一张软榻。
屋子的四角此时都站着一个带刀侍卫,屋子最中间的软榻上坐着一个身型消瘦的年轻女郎,女郎眼底满是青紫,一张面容极为憔悴,整个人还泛着一股淡淡的死气。
看到女郎那副模样,任兰嘉皱了皱眉。
这位应该就是太尉府的女郎了。任兰嘉没见过,只知道她和任兰昭差不多年纪,身子似乎不太好,太尉府一直把她藏在府中,甚少让她出来交际。这正是因为如此,甚少现与人前的她被太尉府送到了安王身侧都没有人察觉。
同样的年纪,都是刚及笄,任兰昭整个人活力满满,她却好似却抽干了精力,像一副行尸走肉。甚至看到他们进门,也没什么大反应。
任兰嘉皱眉看向盛钧行:“你给她喂的什么迷药,她怎么这副模样。”
任兰嘉以为是迷药的缘故,盛钧行却回答:“迷药是王爷给我的,说是府里的府医调配的,用量也是计算过的。”
府里的府医?那不就是曾老吗?曾老调配的药应该不会出问题。
盛钧行:“暗卫下手前,探过几回。那时她就是这个模样了。我套过吴其光的话,她应当是听说太尉府的人都葬生火海后受了些刺激,神志有些不清了。”
造成太尉府失火的主谋此时非但面不红心不跳,反而还从盛钧行的话里察觉到了异样。
“她神志不清,安王还让她带着自己的孙子?”
盛钧行:“她身侧有乳母,而且她只在院子内行走。”
盛钧行说话时,大夫进门了。任兰嘉也把注意力移开,看向独自躺在床榻上的孩子。
看身量,和让哥儿差不多,但身型却小小的,比让哥儿瘦了许多。
任兰嘉见过的孩子不多,只知道让哥儿和源哥儿都是肉乎乎,都很健壮的。就算太尉府女郎神志不清,作为安王的孙子,孩子也不应该养成这样。
任兰嘉心生疑惑,大夫细细检查了一番后,皱着眉看向任兰嘉。
“王妃,那孩子体温极高,得赶紧退热。这热在三个时辰内若是退不下去,即使保住了命,估计也得成痴儿了。”
床榻上,小小的人儿毫无动静躺着,任兰嘉未发话,盛钧行却皱了眉。
“怎会这么严重。”
人是他带回来的,比起太尉府女郎,这小小的稚童更有用处。如今出了事,盛钧行自觉有责任。
大夫欲言又止:“这是复热,这孩子之前发过热。而且这孩子体质很弱,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弱,是没有好好养导致的体弱。”
大夫一番话,盛钧行也察觉到异样。
他看向任兰嘉,任兰嘉看向软榻上眼神依旧空洞的人。大夫都说孩子要变成痴儿了,她还没有任何反应。
任兰嘉扯扯唇角:“把孩子抱下去吧,好生医治。”
任兰嘉发话,大夫俯身把床榻上的孩子抱在怀里,然后出了门。
门再次被阖上,盛钧行开口:“王妃……”
盛钧行想说话,任兰嘉抬手止住了他。
“盛大人,王爷和你说了我那表兄的事吗?”
表兄,赵泰德?
盛钧行虽不明白任兰嘉的用意,但还是回:
“嗯,王爷说过。”
任兰嘉:“我前些时日在军营中与他见了一面。他与我说了一件事,他说,太尉府女郎产下的孩子不是他的,那也就意味着,那孩子不是安王的孙子。既然不是安王的孙子,那孩子今日若真出了什么事,问题也不大。你也就不用放在心上了。”
任兰嘉的语调淡淡,立在她身侧的盛钧行怔住。在盛钧行愣神的功夫,一直呆呆坐在软榻上的人突然腾起,冲着任兰嘉就扑去。
“你胡说,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任兰嘉背对着软榻,站在四角的侍卫因为软榻上的人一直安安静静也未曾多防备。如今她突然腾起,直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好在,任兰嘉身侧有莫桑,太尉府女郎腾起的瞬间,莫桑就冲了过去。与此同时,站在任兰嘉身侧的盛钧行则顾不得规矩,一把扯住了任兰嘉的手腕就往自己身后拉。
任兰嘉一个旋身被盛钧行护在了身后,莫桑这时候也拦腰擒住了扑向任兰嘉的太尉府女郎,在擒
住人的瞬间,莫桑闷哼了一声。
听到闷哼,任兰嘉察觉不对,此时侍卫也冲到近前。任兰嘉:“拉开她。”
侍卫一人擒住了太尉府女郎的一只手,两个人手下同时用力,轻而易举就把她带离开了莫桑的制衡。
被侍卫禁锢,太尉府女郎也不挣扎,只红了眼,嘴中不断呢喃:“你胡说,你胡说。我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是夫君的。你一定在胡说。”
任兰嘉此时的注意力还在莫桑身上:“无事吧。”
莫桑掀起袖子,白皙的手臂多了几个血印。
见到只是几个血印,任兰嘉也松了口气,她让盛钧行松开她,然后她慢慢走到太尉府女郎身前站定。
“不继续装疯卖傻了?”
盛钧行此时也看明白了任兰嘉意欲何为,同时他也懊恼,自己居然没察觉出来太尉府女郎的佯装。
盛钧行面色不佳,任兰嘉继续道:
“大夫刚抱下去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在哪?准确些,我应该问:你的孩子和安王到底在哪?”
盛钧行脑子一嗡,很快反应过来。
他们都被耍了。
第115章
大雨磅礴,雨浇透了泥地,形成了一个又一个深浅不一的泥坑。快马驰过,踏进泥坑溅起泥水。泥水一些顺势粘在马蹄上,更多的是重新落回泥坑。
青州城下,定北军军营中,陈朝和高行止并肩站在舆图前。
舆图上画了多处红点,是陈朝和高行止商定的攻城地点。不过,攻城不在今日,今日他们只是先叫阵,顺便让安王和吴其光知道,赵泰德在他们手上。
只不过今日多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雨,他们叫阵的地点得比原计划推进几里了。
身上盔甲早已穿戴整齐,时辰差不多,高行止也该出发了。他拿起放在一侧的头盔,刚要戴上,帐帘就被人径直掀开。
高行止本以为是军中将领,刚想呵斥他们没规矩,结果一转头就对上了一张俊秀的小白脸。
这世上长的白的男人不少,但能让高行止称为小白脸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夺了他姻缘的盛钧行。
盛钧行其实脸不算白,只是他不久前才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又一路淋雨赶来,这会脸上才没什么血色。
盛钧行浑身被大雨浇透,衣裳湿漉,走进帐中一脚留下一个水印。看到盛钧行这副狼狈模样,陈朝皱了皱眉。
“怎么回事?”
盛钧行越狼狈,高行止越喜欢看。高行止还没欣赏够盛钧行的狼狈,就听他道:“安王不在青州城中,他在上京城。”
陈朝和高行止脸色齐齐一变:“你说什么?”
盛钧行:“太尉府女郎身侧的孩子不是她的。她和那孩子是安王放在青州的幌子。她真正的孩子和安王都在上京城中。”
陈朝踏步上前:“你怎么知道的。”
盛钧行:“王妃审出来的。”
任兰嘉其实没有审,她只是用孩子的安危威胁了太尉府女郎。
“赵泰德已经在我们手中。如果我此时散出消息说你产下的孩子不是赵泰德的,你说我那位好舅舅是会信还是不信。照我对他的了解,他大概率是会信的,然后他转头再看到当宝贝对待了那么久的孙子,他一怒之下会怎么对他呢。”
同为母亲,任兰嘉拿捏了太尉府女郎的爱子之心。
“我也可以不把消息散出去,保你孩子一命。只要你告诉我,安王到底在哪里?”
任兰嘉没花费多少心思,一个没有家族,没了依靠,又突然得知自己产下的孩子不是自己夫君的,这么多刺激下,太尉府女郎的心里防线早已崩塌。她现在有的只有孩子了,任兰嘉拿孩子吓唬她,她怎么会不说。
而在得到安王下落后,任兰嘉第一时间就让盛钧行快马加鞭赶往军营。得趁着陈朝和高行止还没把赵泰德露出去前得拦下他们。
“他娘的!”
高行止沉着脸不由爆了句粗口。
高行止刚骂完,帐外响起了他副将的声音。
“将军,时辰到了,该出发了。”
高行止绷紧下颚看向陈朝:“要不直接攻吧,我们本就做好计划了。如今安王不在青州城内,只要拿下吴其光就行了。”
陈朝摇头:“不行,非但不能攻,还得拖,不能让安王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他不在青州城内了。”
高行止咬牙,又想骂人了。此时盛钧行插道:“我把吴其光独女也带来了。”
高行止眼眸一亮:“我差点忘了这事!”
陈朝:“把太尉府女郎也接过来,把消息放出去。”
高行止脑袋一转,就知道了陈朝的用意。他们这闹得越厉害,安王就越相信他们以为他在青州城呢。
陈朝:“青州的事交给你了,我得尽快赶回上京城。”
高行止:“万一这才是安王的真正谋划呢,他想把你从青州支开。”
陈朝:“青州有你,我放心。”
陈朝的言下之意,即便太尉府女郎给的是假消息,安王其实在青州城内,那也无妨,他相信高行止能控住场面。
高行止出身世家,又领兵多年,一座青州城自然不在话下。高行止把陈朝和盛钧行一同送出了军营后,转过身。他此时满腹的怒意最终都将化作战意。他要把吴其光那个老鬼钉在青州城墙上,然后赶回京看着安王人头落地。
青石镇上,盛钧行刚纵马离开,任兰嘉就已经让素念开始收拾东西了。刚收拾好的屋子,刚摆好的物件,不过一夜就要收回去,莫桑觉着可惜,素念却觉着没什么。
素念带着莫桑一起收拾,任兰嘉就坐在一侧眼神飘忽心绪飘出了甚远。
装饰屋子得花费心思,收却很简单,不到半个时辰,屋子的物件就归置好了。任兰嘉回过神看着素念:“去准备一些干粮吧,备着路上吃。”
从始至终,任兰嘉都没和素念说要去何处,素念也都没问。任兰嘉让她准备干粮,她只是问:“要备多少日的?”
安王进了上京城,鬼知道这些时日他在上京城内都谋划了什么。他们不能耽搁,得快马回京。
“先备个十日的吧”
素念退下了,没一会屋外传来动静,是陈朝回来了。
雨很大,即朝陈朝穿了蓑衣,身上还是被雨淋湿了。脱下蓑衣的陈朝不急着换下湿衣,而是走到任兰嘉面前握住了她的手。
“此番是我失察了,多亏了夫人机敏。”
不止是他失察,任兰嘉这些时日也一直坚信安王就在青州城内。是安王把他们耍的团团转。
任兰嘉:“我已经让素念收拾了东西,随时可以走。半路上,我们再和观海他们汇合接上让哥儿。”
任兰嘉是个果断之人,陈朝做事也一贯冷厉风行。从发觉安王在上京城,再到迈上回京的马车,不过两个时辰。
陈朝留下了莫桑还有不少侍卫,让莫桑带着侍卫做出了他们还在青州的假象,然后只带着长公主府侍卫还有王府暗卫上了路。
马车陈朝让人准备了两辆,他们夫妇俩一辆,盛钧行一辆。陈朝上马车的时候,看到素念抱着一个襁褓上了盛钧行的马车。
“那是?”
任兰嘉:“那个假孩子。”
陈朝:“怎么把他带上了?”
任兰嘉:“那孩子年纪和让哥儿相仿,到时候我们接到让哥儿后,让慧心带着这孩子继续往青州来。”
安王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给孙子找来的替身转手到了任兰嘉手上成了让哥儿替身。
陈朝:“还是夫人想的周到。”
被层层护送的马车从青石镇驶出,一路向着上京城的方向而去。这一路,他们没有在任何客栈落脚,一路快马未曾停歇。
从青州镇到毫州,寻常要走十日的路程,他们一行花了五日就赶到了。
观海和陈河一行人正带着让哥儿在毫州等着,陈朝和任兰嘉得和盛钧行分开了。
盛钧行在官道上赶路,他们走另一个方向回京。
毫州城外,陈朝带着任兰嘉换了马车,和盛
钧行正式分别。坐在观海让人提前备好的马车上,任兰嘉努力按耐着心中的兴奋。她终于可以见到儿子了。
观海没有带着让哥儿在毫州城内落脚,而是选择了城外的一处庄子。马车压过官道驶向了小路。
小路泥泞,马车颠簸,任兰嘉坐在马车上却丝毫不觉着累。
夕阳西下,马车进了庄子。马车进门刚停稳,任兰嘉迫不及待躬身去掀车帘,车帘掀开,任兰嘉一眼就看到在太阳余光照耀下整个人显得金灿灿的让哥儿。
泛着金光的让哥儿此时正窝在慧心怀里,咧嘴笑。
许久没见到让哥儿的笑颜,任兰嘉的眼眶微微发热,很快,一直大掌贴上了她的腰肢。
“一路上念叨着儿子,见到了怎么呆在这了。”
陈朝看似是调侃她,实则是为了压住自己内心的酸涩。知道儿子安然无恙和亲眼看到是两种感觉。
“郡主,我扶您下马车吧。”
任兰嘉这才注意到,观海一直默默站在马车旁。马车旁已经摆好了马凳,观海也伸出了他的手臂。看着观海任兰嘉躬身出了马车,又搭着观海的手臂缓步下了马车。
下了马车,慧心也抱着让哥儿走近了。她怀里的让哥儿歪着脑袋盯着任兰嘉看。任兰嘉笑了笑张开手。
“来,母亲抱抱。”
以往任兰嘉张开手,让哥儿第一时间就会投入她的怀抱。可眼下,看着任兰嘉,让哥儿非但没动,还瘪了瘪嘴。瘪嘴后,让哥儿突然张开嗓子就嚎啕大哭了起来,同时眼角的泪珠如雨滴一般哗哗滚落。
见到儿子哭,任兰嘉愣住了。抱着让哥儿的慧心也懵了。
“王妃,小世子这也不知道怎么了,白日还好好的,这些时日也不曾哭过啊。”
让哥儿哭的真的很伤心,慧心急忙拍抚着他的背。任兰嘉也急忙凑上前,掏出帕子给他擦泪。任兰嘉拿着帕子的手刚碰到让哥儿的脸,让哥儿就猛然一扑,一下子搂住了她的脖子。
让哥儿的下半身还被慧心抱着,上半身却已经整个贴进了任兰嘉的怀里。
让哥儿猛然一动,吓了慧心一跳,慧心惊吓过后也回过神,然后一笑。
“王妃,小世子这是委屈了呢。”
任兰嘉从慧心手中把让哥儿接了过来,搂在怀里轻声哄着。
“让哥儿不哭啊,母亲这不是回来吗?往后母亲再也不会丢下让哥儿了好不好。”
此时,陈朝也从马车上下来走到了任兰嘉身侧,看着让哥儿哭的泣不成声,陈朝抬起大掌贴上让哥儿的嫩脸拭去了他脸上的泪珠。
“莫哭了,再哭下去,你母亲也得跟着你一道哭了。”
任兰嘉离开让哥儿不过月余,陈朝离开让哥儿可有好几月了。让哥儿睁着泪眼看着高大的陈朝,满眼陌生。
让哥儿眼中的陌生让陈朝心中的涩意更重了。他压住涩意,揉了揉让哥儿的脑袋。
让哥儿没有哭很久,窝到任兰嘉怀里没一会就渐渐止住了哭意。任兰嘉又哄了一会,让哥儿抽抽噎噎死死搂着她的脖子不放。
太阳落了山,开始起风了,任兰嘉再想和儿子亲热也得先进屋。刚走几步,她身上的让哥儿突然开始疯狂蠕动,同时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任兰嘉受伤的手上的白布刚拆没几日,手上力气也不足,让哥儿这突然一蠕动,让她险些抱不住他。好在,一直看着儿子的陈朝眼疾手快,大手一捞,就把让哥儿从任兰嘉怀里捞到自己怀里坐着。
让哥儿被陈朝抱走,任兰嘉才注意让哥儿正伸手指着她身后的方向。
任兰嘉顺着让哥儿手指的方向回头一看,就看到身后几步之外的素念,而素念手中此时正抱着他们从青州带来的那个孩子。
任兰嘉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让哥儿是见到同龄人激动。没成想再回头,让哥儿眼中又蓄了泪,眼泪还没落下,嘴里就突然蹦出了一字:“坏。”
让哥儿咬字清晰,在场所有都听到了。
这一回,不只是任兰嘉,所有人都愣住了。
让哥儿这是说她坏?
任兰嘉难以置信看向陈朝,陈朝也是难得怔愣住了。怔愣过后,陈朝看向怀里的儿子,斥责道:“让哥儿,不能说你母亲坏。”
让哥儿本就委屈,如今又被陈朝呵斥,含在眼眶里的泪直接滚落,然后他张开嗓子又嚎啕大哭了。
看到儿子又哭了,任兰嘉不由埋怨陈朝。
“你凶他做什么?”
陈朝:“……”
让哥儿这回这一哭,许久都没停下,而且这一回还不让任兰嘉碰了。任兰嘉一碰他,他就用幽怨的小手甩开任兰嘉,把任兰嘉的一颗心是弄得又酸又涩。抱着让哥儿的陈朝眼看着任兰嘉都快哭了,索性夹着让哥儿就走。
看着陈朝夹起让哥儿大步流星离开,任兰嘉急急出声:“你带他去哪里?”
陈朝:“教儿子,你去休息会”
陈朝腿长,几步就走出去好远。任兰嘉看向观海,观海无奈一笑:“我去看看。”
让哥儿被陈朝抱走了,任兰嘉立在原地难掩心中失落。一侧的慧心宽慰她。
“小世子这是和您闹脾气呢,这些时日小世子一直记挂着您呢,常常指着屋外喊阿母,就连园子都不爱逛了。”
慧心一如既往的平静,听到她这么说,任兰嘉心底也好受了一些。这些时日,她也一直记着慧心的功劳。
“多亏了你在,让哥儿才能安然无恙。”
慧心:“是那些侍卫的功劳。”
上京城那一夜,长公主府的侍卫损失惨重。也是那些侍卫誓死守卫,让哥儿和慧心才得以平安。
任兰嘉:“我知道。”
长公主府的侍卫和王府侍卫不同,王府侍卫很多都是跟着陈朝从凉州军中来的,大多都有父有母,甚至有妻儿。而长公主府的侍卫大多都是孤儿,是每一任长公主府侍卫首领四处寻来然后训练出来的。这些侍卫,死了就是死了,就连抚恤金都无处可送。
侍卫的牺牲,任兰嘉都记在心中。她会将杀了那些侍卫的人还有背后的指使者,一个个都送下地狱。
难得重逢,话题却沉重,慧心淡淡一笑转了话题:“素念抱着的孩子,王妃从哪抱来的。惹得小世子吃了这么大的醋。”
任兰嘉:“青州抱来的,接下来,我需要你和陈河带着那孩子继续往青州走,不用特地隐匿行踪。”
具体的计划,任兰嘉早早通过信件和观海商议好了。观海也和慧心透露了一些,慧心早有准备,但她不知还有一个真孩子随行。
慧心:“是!”
任兰嘉:“那孩子前几日发了高热,脑子有些烧坏了。一会让曾老给他看看,这一路,你也尽量护着他,别让他出事。”
随行大夫已经尽力医治了,但那孩子体质太弱,而且高热来势汹汹,大夫花了心力也只能保他一条命。任兰嘉虽然要用那孩子给让哥儿当替身,但任兰嘉也不想他出事。等她抓到安王,说不准还能从安王嘴中问出这孩子来处,然后把他送回去。如果问不出,亦或是这孩子已经没了家,她养在府里也无妨。
立在一侧的慧心听到那孩子被烧坏了脑子也有些惊讶,惊讶过后她也没有犹豫:“奴婢会好生护着他的。”
任兰嘉:“最重要的还是要护住你自己。”
慧心:“奴婢知道的。”
刚重逢,她们主仆就要分开,任兰嘉问起了那夜的事。
“你信中说,那日在渡口突然出现杀了宋十的人是吴悠?”
慧心点头:“是吴管事,不过陈河他们一到他就不见了。”
慧心旧习难改,还是称呼吴悠吴管事。
任兰嘉没在意慧心的称呼,而是想起了观南回到长公主府那一日,她问他,吴悠去哪了。观南说吴悠在江南找了一个风景甚好的小镇,开了一家小小的书铺。
远离喧嚣,隐姓埋名,任兰嘉觉着挺好的,所以她也没有再多问。她一直以为吴悠真在江南直到慧心给她送来了那封信。
也不知,是观南骗
了他,还是吴悠骗了观南。但不管如何,吴悠救了慧心和让哥儿。吴悠即使离开了,对长公主府的心依旧。
任兰嘉和慧心说着话进了屋,进屋后茶都喝了两盏,也还不见他们父子和观海的身影。
任兰嘉又坐了一会,实在坐不住了。她担忧陈朝哄不住闹腾的让哥儿,就起了身带着慧心出门去找他们父子。
任兰嘉本以为要花费一番功夫找,没想到刚出院子就看到他们父子的身影。他们父子俩和观海都在不远处的亭子里。亭子里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小身影,那就是任兰嘉从青州带回来的那个孩子。
让哥儿刚刚还因为那孩子嚎哭不止,如今却安安静静和那孩子坐在一处玩,不止玩,任兰嘉还看到让哥儿把手中的布老虎递给那孩子。
那孩子刚退了热,整个人显得呆呆的,看着布老虎也不接。让哥儿看他不接抓着布老虎就往他怀里塞。
任兰嘉带着慧心远远看着这一幕,慧心站在她身边:“王妃,还要去吗?”
任兰嘉摇摇头:“就让他们玩吧。”
她一去,万一让哥儿又吃醋,只怕又要哭了。
任兰嘉带着慧心折返回屋子时素念已经把膳食摆好了。
慧心:“王妃先用膳吧,用完膳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然后您再睡会。夜间赶路,只怕您睡不安稳。”
是的,任兰嘉今夜不在庄子上逗留,趁夜就要出发回京。
任兰嘉没有等他们父子,独自先用了膳。用完膳,他们父子还没有回来,慧心主动道:“小世子不愿回来,王爷便带着小世子在亭子里用膳了。”
听到慧心的话,任兰嘉笑骂一声:“小没良心的。”
任兰嘉一直到睡前都没见到自己那小没良心的儿子,她要入睡的时候,慧心说陈朝抱着让哥儿去温池泡澡了。
泡澡,也不知要多久,任兰嘉本想等,可等着等着不知何时就睡着了。任兰嘉再醒来时,已经在马车上了。
躺在马车上,身后是温热的胸膛,怀里是如小火炉一般的儿子。两处温热把她挤在中间,任兰嘉觉着自己背脊都冒汗了。任兰嘉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她刚动,身后就传来声音:“醒了?可是挤到你了?”
让哥儿那侧其实还有些空间,但任兰嘉不想挪动他以免把他吵醒,只能对着身后的人道:“你往边上挤挤,我背上都冒汗了。”
任兰嘉无法转头,自然也看不到陈朝那一侧已经挤无可挤了。
陈朝一直未动,任兰嘉又低声催促他:“快些,我热坏了。”
任兰嘉话音一落,就感受到她的衣摆被人挑开,随后一只冰凉的手毫无阻挡贴上她的背。
“真出汗了,我拿帕子给你擦擦。万一着凉了就不好了。”
着凉?她都快热死了。
任兰嘉还没反驳,大掌钻出她的衣摆很快又捏着一方帕子伸了回来。
大掌刚开始确实老老实实捏着帕子在给她擦汗,但没一会,大掌擦拭的方向就变了,任兰嘉能清晰感受他修长的手指在自己圆润处徘徊。
任兰嘉咬牙:“不用你擦了,把手收回去。”
他们上次亲昵还是在陈朝醉酒后,算算时日真的很久了。出京后见不到她也罢了,自从在棣州接到她后,每一夜,把她拥在怀里,陈朝都忍得很辛苦。
陈朝本也不想做什么的,可摸到她滑嫩的背脊后,压抑了许久的念头就腾起。
那日日夜夜压抑的念头一旦释放,就压都压不回去。
陈朝的呼吸变得沉重,放在她背上的手悄无声息开始向前探。
“今日,让哥儿与那孩子玩的很好,我想着,若能给让哥儿添个弟弟妹妹也不错,夫人觉着呢?”
陈朝说话的时候,手掌已经开始上下流连。任兰嘉的呼吸很快便变得紊乱。任兰嘉想躲,可偏偏她如今无处可躲。
“让哥儿还在,你别胡闹。”
这话的意思,若是让哥儿不在便可以了?
陈朝勾起唇角,凑到她耳边,含住她的耳垂轻轻道:“我们都轻声些,就不会吵醒她的。”
马车行进本就颠簸,夜色更是遮掩住了马车里起起伏伏的动静。马车内,原本被陈朝拿来给任兰嘉擦汗的巾帕,出现在了陈朝嘴里,而陈朝的手臂,这一夜,多了三个血牙印。
天明之际,看着那血牙印,陈朝非但不觉着疼,反而一脸餍足觉着再多几个也无妨。
任兰嘉再次醒来后,全然没有给陈朝任何好脸色,若是在府里,陈朝早就被踹出门了。但如今是在马车上,他们还不能轻易露面。他们都被困在马车上,哪哪也去不了。陈朝大概也是正清楚这一点,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尝到了甜头的陈朝在接下来的几日里把握住了每一次机会。
离上京城越来越近,陈朝身上的牙印越来越多,任兰嘉心中憋着气也越来越多,唯一能让她觉得欣慰的便是让哥儿恢复了对她的亲昵。
马车又疾驰了五日,在第五日的夜间,也正是任兰嘉对陈朝的忍耐值到顶峰之时终于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上京城外的一处别庄前。
别庄不大,不是王府也不是长公主府的产业,而是观海的私产。进了别庄,观海想安排任兰嘉住进正院,任兰嘉拒绝:“我住偏院就行了。”
观海知道任兰嘉不是推脱,而是骨子里的洁癖犯了。他也没有坚持,带着任兰嘉和陈朝就去了无人住过的偏院。
这别庄,是安宁长公主送给观海的,安宁长公主出手,从来没有俗物。这别庄看似不大,但处处都是精巧的心思。
进了偏院,素念带人去收拾主屋,观海则带着任兰嘉和陈朝转了一圈。
转到书房时,任兰嘉环视了一圈,然后道:“这书房瞧着挺大的,再添一张榻吧。”
偏院只有一间正房,两间偏房。一间偏房做了浴室,剩下的一间得留给素念,眼下任兰嘉开口让观海添榻,睡了许久书房的陈朝一听就知道她这是给他准备的。
这几夜,欺负她太过了,陈朝也有些心虚。在观海面前,陈朝没有说话,在观海走后陈朝扯住她。
“明日,魏棕还有你二哥哥都要来这议事,若是让他们知道我宿在书房,多没面子啊!”
任兰嘉用怪异的眼神看他:“你这几夜脸都不要了,居然还要面子?”
冷不丁被她用这么犀利的话语刺了一下,陈朝还有些错愕,但很快,他就回过神,他轻笑一声。
“这几夜,夫人堵我嘴不是堵的也挺开心吗?”
任兰嘉难以置信瞪眼,她今日算是开了眼界,堂堂摄政王,居然是这么一个泼皮无赖,睁着眼睛就说瞎话。
明明是他先想用帕子堵她嘴,她一气之下抢过帕子反塞进他嘴里的。
任兰嘉怒目圆瞪,陈朝看着她面色不善,知道再逗弄下去,最后吃苦的也是他自己。所以他很识趣,见好就收。
“赶了这么久的路,你应该也累坏了,先去泡个澡,我再给你按按可好?”
任兰嘉身上的酸乏一半是坐马车坐的,另一半是拜他所赐。
这几夜,她虽然也得了
不少乐趣,但白日里,身子是真的酸胀。不用他说,任兰嘉这几日也一直想好好泡一个澡。
任兰嘉没再搭理他,翻了个白眼转身就去找素念。素念收拾完屋子给任兰嘉备了热水。任兰嘉泡了很久的澡,最后是素念看她泡的皮肤都有些泛白了才唤她起来。
任兰嘉泡完澡回到正房时,他们父子俩已经沐过浴更好衣躺到榻上了。
这几日颠簸,累的不只是大人,让哥儿也累坏了。任兰嘉看着陈朝没哄几声就把他哄睡着了。
这几日在马车上,让哥儿都是他哄睡的。虽然他把让哥儿哄睡多少抱着一些其他目的,但任兰嘉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很有耐心的父亲。
观海后来也和她说了那日让哥儿嚎啕大哭时他把让哥儿抱走做了什么。他没有打也没有骂,而是抱着让哥儿哄了很久还和他低声讲了很多道理。明眼人都知道让哥儿这年纪哪能听懂什么道理,但他还是耐心说了很多,最后还让观海抱着那孩子来告诉让哥儿这是个小弟弟。
让哥儿睡了,任兰嘉没有让素念进来,自己熄灯然后上了榻。
上榻后,刚才还哄着让哥儿的男人很自然转过身就抱住了她,然后拉住她的一只腿跨在他腰上。随后,他的手掌搭上了她的小腿开始揉捏。
任兰嘉:“你今夜要是再作怪,就去睡书房。”
陈朝闷笑一声:“我说过,要给你按摩。放心,我只按摩,其他什么都不做。”
任兰嘉不信,想收回腿,却被他控住。
“别动!”
任兰嘉刚开始还对他满心戒备,可后来,见他确实只是给她按摩没有多的动作,任兰嘉也就慢慢放松了身子。
大掌给她揉捏着筋骨,任兰嘉很快就昏昏欲睡。在即将入睡之际,任兰嘉感受到了一片温热贴到自己额头,直到她入睡,那片温热似乎都没离开。
第116章
泡了澡,又松了筋骨,任兰嘉这一觉睡得极为舒服。她醒来时,外头天色已大亮,素念见她醒来眼眸一亮。
“王妃,您醒了,二公子一早就来了,一直等着见您呢。”
任兰嘉撑起身子:“那你怎么不唤醒我。”
素念:“王爷说让您多睡会,喊二公子先去书房和他议事了。”
任兰嘉:“让哥儿呢?”
素念:“小世子也在书房呢。”
既然都在书房,她也就不急了。
任兰嘉不慌不忙起身洗漱收拾后才让素念去书房通传。
传话前,素念也不急不慢先给任兰嘉备了早膳。
说是早膳,其实都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
膳用到一半,一道熟悉的身影跨进大门。
“二妹妹。”
任兰嘉听到声音抬头,莞尔一笑:“二哥哥。”
任和郎进门后就立在门边,先仔仔细细打量了任兰嘉一番。任和郎至今不知道任兰嘉偷偷去了青州,他一直以为任兰嘉是在上京城动乱那夜和让哥儿一起失踪的。虽然后面陈朝传信回京,说他们母子平安。但没有真正见到人,任和郎的心就一直未曾放下。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人,任和郎怎么能不仔仔细细看一圈。
看了一圈,确认任兰嘉无事,任和郎终于放下心。
“我来看看你,一路赶路,累坏了吧。”
任兰嘉笑笑:“祖母和祖父都还好吗?”
任和郎进门前已经受过陈朝的叮嘱,任老太太病了事任兰嘉并不知情。
“都好,只是祖母一直挂心你和让哥儿。”
他们回京的事隐秘,任兰嘉也不好现在回府去看任老太太。
“二哥哥回府和祖母说,就说我在回京的路上了。过几日就带让哥儿回府去看她。”
任和郎点头:“好!”
任和郎和任兰嘉兄妹叙旧,隔壁书房,魏棕看着陈朝怀里的让哥儿一脸内疚。
“是我没看顾好他们母子。”
陈朝从始至终都没有怪过魏棕,那一夜,守着庄子的不只是禁军,还有他们两府的侍卫和暗卫。就这样,还被破了防线,可见对方早有准备。
陈朝:“你夫人和源哥儿也在庄子上,我知道,你尽力了。我今日找你来,也不是为了追责,是为了安王的事。”
魏棕在收到安王在上京城内的消息时也大吃一惊。吃惊之余,他很快就开始复盘。复盘许久,他觉着唯一的可能就是安王趁着那夜混乱混进了上京城。因为其余时刻,城门都在戒严,出入都有盘查,安王进不了城。
陈朝和魏棕的想法是一样的。
魏棕:“收到你的消息后,我就让人在城内搜了,什么都没搜到。”
陈朝:“他既然敢进京,那必然是提前就做好了准备。上京城那么大,搜只怕是搜不出来。还得他主动冒头。”
魏棕:“怎么让他主动冒头?”
陈朝:“赵泰德!”
*
日下西山,紧闭了一日的书房大门再次打开。隔壁的任兰嘉听到动静出来时,魏棕和任和郎正在和陈朝告别。
看到她出来,任和郎面容和煦,魏棕面色却有些凝重。任兰嘉站到陈朝身侧与他们闲谈几句后就目送着他们离开,直到任和郎还有魏棕的身影消失不见,任兰嘉才转头看向陈朝:“事情都安排好了?”
陈朝颔首:“魏棕会安排好一切的。”
陈朝暂时不能现于人前,明面上能主持大局的也只有魏棕了。应该是事情太多,所以魏棕走的时候面容才那么凝重。
陈朝这边安排好了他的事,任兰嘉也得安排自己的事。独自回房后,任兰嘉叫来了观海。
“我们的人都安排好了吗?”
观海:“都安排好了。各坊市只有异动就躲不过我们的眼。”
除了长公主府自己的人,这些年,任兰嘉做的善事也起了用处。街上的乞儿乞丐,善堂里的孤儿,都是他们的眼线。
观海:“若查到安王踪迹,要不要告诉王爷。”
这件事,任兰嘉也还没决定好,因为她还不清楚安王带了多少人进京。如果人多的话,那必然是得告诉他的。
“有消息了再说吧。”
那夜动乱后,上京城内一直风声鹤唳。如今突然间各处的巡查不知为何又加严了。就在百姓和百官忐忑不安疑惑之际,一辆囚车在重兵押解下进了京。
囚车自城门而入,囚车上的人,衣冠齐整,面容素净,一点都不像个囚犯。
干干净净的面容,众目睽睽之下,很快被人认了出来。
“那是赵泰德。”
赵泰德?
围观的百姓们本还好奇,听到这名字后都愤怒不已。
“叛贼!”
“逆犯!”
“杀了他!杀了他!”
在百姓此起彼伏的声讨声中,许多物件凌空砸向囚车。负责护卫囚车的士兵全程自顾自躲避丝毫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行进了一条街后,囚车内本还干干净净人变得狼狈不堪,身上流淌着不知名液体不说,额头更是被锐物砸到渗出了血。
面对这样的境遇,常人应该惶恐不安才对,但囚车里的人始终一脸从容。
愤怒的人群随着囚车涌动,几道身影夹杂在其中,在跟了囚车一段路后又齐齐消失在了狭小的巷子中。
曾经的安王世子被抓了,还被押送进京,整个上京城的人茶余饭后都在议论这件事。
众多议论声和消息中,一个可以称得上离谱的传闻吸引了众多人的注意。这传闻来自一个江南客商。江南客商从江南而来,逛青楼时喝多了酒,酒后大言不惭,说他睡过安王世子的相好。还说安王世子的相好还在床榻告诉了他,安王世子身侧有一个出身尊贵的小夫人,年纪很小,安王世子很厌恶她。厌恶到同房都是让自己的侍卫代劳的。
这消息不得不说很离谱,但越离谱的事,百姓们议论的越欢,很快这消息就传遍了上京城的大街小巷。
距离上京城数十里的别庄上,陈朝收到
了暗卫传回的消息时,也是不由嘴角一抽。
他的夫人,还真是与旁人不同。
正房内,观海也正在和任兰嘉汇报这件事。
观海:“如今整个上京城都在议论这件事,安王如果确实在上京城内,那必然也收到消息了。也不知道,安王一怒之下,会不会杀了那孩子。”
任兰嘉一边逗弄着让哥儿,一边漫不经心回观海:
“放心吧,那孩子暂时死不了。散消息只是让安王生疑。在没有得到赵泰德的亲口承认前,安王是不会那么果断就认了那孩子不是赵泰德的。但疑心扎根,安王只怕再不能把那孩子当孙子看了,所以安王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救儿子。毕竟,孙子身份不明,但儿子可以确定是亲儿子。”
观海点头的同时疑惑:“那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任兰嘉耸耸肩,赵泰德没说她也没问。不管是谁,赵泰德这事干的很缺德。
任兰嘉想起了还在青州的太尉府女郎。
“青州情形如何?”
观海:“高将军依旧拖着,吴其光已经彻底气急败坏,估计也拖不了几日了。”
任兰嘉:“凉州呢,观心如何了?”
观海:“凉州前线战事依然吃紧,观心进了徐府就一直未露面,那徐大公子的伤势只怕不轻。”
任兰嘉轻轻叹口气:“给观心传信,让她多关照下叶芙蓉。叶芙蓉父亲刚去,她一个小女郎如今独自呆在凉州,也不容易。”
提到叶芙蓉,观海脸色稍稍有些怪异,任兰嘉侧目:“怎么了。”
观海:“叶姑娘不在凉州城内。”
任兰嘉疑惑:“她一个小女郎不在凉州城内去哪了?”
观海:“叶姑娘进军营了。”
任兰嘉:“……”
那可是叶芙蓉,她做过的荒唐事任兰嘉至今记忆犹新,任兰嘉可不觉着她进军营是为了闲逛。
观海:“她说要为父报仇,谁都拦不住。徐都督无奈之下便把叶将军的亲兵营给她了。”
任兰嘉:“这不是胡闹吗?”
晚膳时,任兰嘉问了陈朝关于叶芙蓉的事,身为叶芙蓉的嫡亲表哥,陈朝很淡定。
“徐都督给我写过信,亲兵营也是我让徐都督给她的。姨夫如今不在了,凉州城无人能制住她了。与其让她在悲愤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错事,还不如让她去战场上杀几个蛮人撒撒气。亲兵营都是姨夫曾经的亲卫,很多都是看着她长大的,他们会护着她,我在亲兵营里安插的暗卫也会护着她。”
任兰嘉不知道他居然默默做了这么多安排。明面上看,他嫌弃叶芙蓉,但私下,他还是在意这个嫡亲表妹的。
知道叶芙蓉有人照看,任兰嘉也没有再多问。默默用完膳后,任兰嘉就去沐浴了,去沐浴时她把让哥儿留给了陈朝照看。
任兰嘉刚走时,陈朝还耐心陪着儿子玩了一会,没一会,他有些累了就拿了一个鸠车放到让哥儿手里。
“自己玩。”
让哥儿对鸠车一点兴趣都没有,鸠车刚到他手上就被他啪一声扔到一旁。陈朝听到声音皱了皱眉,刚想训斥,他怀里的让哥儿就抬起手指向屋外哼哼唧唧。
陈朝一看那手势就知道他儿子这是又想去逛园子了,陈朝至今搞不明白让哥儿怎么自小就在屋里呆不住,以至于他都开始担忧让哥儿往后进学后能在书案后坐多久。
按下让哥儿指着屋外的小手,陈朝摆出一副严肃面孔。
“天黑了,不能出去。”
让哥儿不愿意,抓着陈朝的衣襟就要站起来。陈朝一把按住他,再次强调:“不能出去。”
面对严肃的父亲,让哥儿瘪了瘪嘴,刚皱起脸就听到冷冷的音调:“你要是哭信不信我揍你。”
陈朝的威慑起了作用,让哥儿立马收起皱巴巴的小脸,做出乖乖模样。见儿子乖乖坐在怀里,陈朝满意了。刚想俯身夸他两句,就感受到怀里有一股温热在涌动。那股温热渐渐弥漫,越扩越大。
陈朝难以置信瞪大眼,看向自己的儿子咬紧牙关。
“你故意的是不是?”
任兰嘉还在沐浴时,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了让哥儿的嚎哭声,让哥儿并不爱哭,任兰嘉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下意识就要从浴桶中起来。素念怕主子冻着,主动请缨:“奴婢先去看看。”
素念出去后很快就回来了,回来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任兰嘉问她:“让哥儿怎么了。”
素念脚尖蹭地:“小世子被王爷打了。”
任兰嘉瞪大眼睛:“他打他做甚?”
素念:“小世子使坏尿了王爷一身,王爷一气之下打了小世子屁股。”
任兰嘉一愣,素念又道:“王爷问您何时沐浴好,他也要沐浴。”
任兰嘉靠回浴桶露出坏笑:“再提点热水来,我再泡会。”
敢打她儿子,那就让他多感受会童子尿吧。
素念:“……”
任兰嘉回屋时,屋子里很是寂静,父子俩虽然都坐在床榻上但一人占据一角离得甚远,任兰嘉见此情景,不由勾起唇角,但很快她压住唇角笑意,朝着床榻走去。
任兰嘉刚进门,床榻上的让哥儿就发现了她。刚抬腿想朝着床沿爬去,转头就对上了自己父亲那如冰霜一般的眼神。
刚揍了屁股,陈朝余威还在,让哥儿看着他不敢动了,只敢瘪着嘴,耷拉着眉毛,摆出一副委屈模样。
用眼神冻住儿子后,陈朝又看向了自己的夫人,皮笑肉不笑。
“夫人今日在浴室呆的好似有点久。”
任兰嘉坐到床沿,朝着让哥儿招招手,让哥儿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陈朝,果断选择爬向她。
任兰嘉把让哥儿抱在怀里,轻轻拍抚着他的背。
“今日太乏了,所以多泡了一会。王爷如果要沐浴的话只怕还得等一会,热水似乎不够了。”
陈朝这时候还看不出来她故意的话那就是傻子了:“不用了,我已经洗过了。”
任兰嘉进门就注意到他换了衣裳,自然也知道他沐浴过了,她是故意逗他的。
让哥儿挨了人生的第一顿揍,如今满腹的委屈,他见母亲一直不问他,还和揍了他的人说话,他便选择主动告状。
让哥儿一手揪着任兰嘉的衣摆一手指向陈朝。
“坏!”
看着指着他的那只小手,陈朝被气笑了,刚想让他儿子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坏时,就听到了他夫人噗呲一声,笑了。
看着他夫人的笑颜,陈朝怔愣了片刻,随后他无奈道:“这小鬼真的很坏。”
任兰嘉敛起笑意:“我幼时可不这般。”
言下之意,定然不是随她。
陈朝回想了下自己幼时挨的那些揍,沉默着没有为自己发声。
屋子里,夫妇俩教育儿子,屋外,素念正捂着嘴和观海分享小主子做的坏事。
甚少笑的观海听到素念说完后也没忍住轻笑一声。
“小世子这性子看来是随王爷。”
看着任兰嘉长大的观海很有话语权,至于素念,也是选择为自己主子说话。
“一定是的。”
观海和
素念说话时,一个侍卫走到偏院大门边,观海远远看到那个侍卫后压下唇角笑意朝着他走去。
“何事?”
侍卫凑到他身侧压低音量:“外头出事了,有人被追杀,一路朝着别庄方向来了。虽未进我们的戒备圈,但负责防守的王府侍卫还是露面了。”
观海:“在何处?”
*
夜,如泼墨般浓稠,万籁俱寂,唯有风声拂过。月光透过斑驳的云层,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冠,洒下微弱的光,映照着幽深的密林。
微弱月光照映的密林间,两方人马正对持而立。两方人马都身着玄衣,唯一的区别便是其中一方面覆黑巾,露出一双双冷厉如鹰隼的眼睛。
“我们无意惹事。我们只是在处理自己的家事,还请各位行个方便让个路。”
对方眼神虽狠厉,但说话却客气。不曾蒙面的王府侍卫并没有领受他们的客气。
“你们的家事我们管不着,但后头是我们的地界,你们不可以过去。”
蒙面人听到王府侍卫的回答后眼眸阴沉下来,他们阴沉的眼神穿过重重王府侍卫,落在了王府侍卫身后那片地势平坦的林地上。
林地上,一个高大的男人正横躺在地,男人身侧,是一个藏青色的包裹。
看到那个包裹,为首的蒙面人扭了扭脖子,发出咯咯咯的错骨声:“我给过你们机会的,既然你们不领情,那就别怪我了,动手!”
为首的蒙面人发话,他身后的蒙面人齐动,早就做好准备的王府侍卫立马迎了上去。
很快,两方人马就交缠在一处。
喊杀声,兵器相撞声相交。
刀光剑影间,一个蒙面人突破了王府侍卫,朝着躺在地上的男人而去,在冷剑即将刺向男人时,男人猛然睁开了眼。男人刚睁开眼,就眼疾手快抓住了身侧的包裹,然后顺势一滚,避开了刺向他的冷剑。
冷剑剑势落空,噌一声插入了林地中。
很快,蒙面人拔出剑重整蓄势再次刺向男人。这一回,男人的动作不如上一回敏捷,蒙面人眼看就要得手……
当啷—
噗呲—
清脆的声音过后,是兵刃入体的声音。
意料之中的痛意没有传来,男人缓缓睁开眼。
“你们两个人,看着他。”
刚赶到就刺穿了蒙面人的观海冷冷下令,拔出刺在蒙面人体内的长剑后观海一个点步加入了战局。
观海一行人未到前,两方人马旗鼓相当,只能打个平手。如今观海带人一到,整个战局瞬间就发生了变化。
在有序进攻后,蒙面人很快就倒下大半,剩下的很快也被两府侍卫围住。
退无可退,领头的蒙面人咬牙。
“你们是谁?”
观海穿过围堵圈,站到最前方:“这话应该我们问你们才对。”
观海站的位置刚好有一缕月光抛下,月光照在他脸上,展露出他的五官。对面的蒙面人趁着月色看清他的五官后瞳孔轻轻一颤。这一颤并没有躲过观海的眼。
“你认识我。”
观海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而是不是疑惑语调。
面对观海的笃定,领头的蒙面人未回应,他抬起手举到半空做了个手势。看到那手势,观海脸色一变。
“拦住他们,他们要服毒。”
观海发现得虽及时,但那些蒙面人动作更快。侍卫急匆匆围上去时,被包围的蒙面人都已轰然倒地。
看着倒地的蒙面人,观海面色阴沉。
“搜,看能不能从他们身上搜出什么。”
说完,观海转过身,朝着那个男人走去。
男人很虚弱,依旧躺在地上无法起身,看到观海走来,那个男人扯了扯嘴角,微微一笑。
“多谢各位义士相救,我只是被逼无奈误闯此间,我马上就离开,不给各位添麻烦。”
男人作势就想起身,刚动观海就迈前一步,一脚踩上男人的肩头,把他摁回了地上。
“你是谁?”
被摁回地上的男人闷哼一声,面上露出痛楚之色。
“我……我就是一个普通人。”
观海脚下用力,在男人的肩头碾了碾。
“说!”
下脚的同时,观海给身侧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接收到眼神后俯身就去拿男人手里的包裹。
眼看着侍卫探向包裹,男人顾不得肩头的痛,死死护住。
“我说,我说,我就是个盗贼。偷了不该偷的东西,这才被下了追杀令。”
观海挑眉,显然不信:“既然如此,那我真要开开眼界。看看是什么不得了东西,值得这么多人追杀你。”
观海冷眼扫向包裹,男人攥着包裹的手都已发白。
“银子,我可以给你们很多银子,你们……”
男人话到一半,俯身去拿包裹的侍卫抬起手就往他脖颈敲去。
男人被敲晕倒了,手还攥在包裹上,侍卫把手贴到包裹上,按了按。这一按,侍卫就察觉到了不对,侍卫抬头,看向观海。
“是软的。”
观海眼眸一眯,收回踩在男人肩上的脚,蹲下身子。蹲下身子后,观海没有用手去碰包裹,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短刃。
短刃一层层挑开了包裹后,包裹里的东西也露出真容,旁边一直默默看着的王府侍卫在这时发出一声惊呼:“怎么会是个孩子?”
观海伸手探了探:“还有气,先带回去。”
回到别庄,观海唤醒了早已入睡的曾老。曾老打开房门时,颇多抱怨。
“能不能让我这个老头子睡一日好觉!”
观海:“伤势太重了,所以只能劳烦您出马了。”
曾老:“要我看的,哪个不是重伤的。”
观海:“没办法,旁人哪有您医术高超。”
曾老瞥了观海一眼,冷哼一声:“人呢,在哪里?”
观海:“后罩房。”
曾老:“都重伤了?怎么还放后罩房去了。”
观海未答:“不是府里的人,你只要让他恢复意识就行了。对了,还有一个孩子,孩子那还得您费点心。”
曾老皱皱眉:“怎么又来。前两天刚治了一个烧傻的,今日又来一个,真是麻烦。”
曾老嘴上虽抱怨,但脚还是往外走了。观海没有跟着曾老一起,而是指了两个侍卫跟着曾老,他自己则是转脚去了偏院。
偏院里,本已睡下的夫妇俩被观海唤醒。今夜两府侍卫都在,观海没有避开陈朝。
把素念叫来看着让哥儿,夫妇俩披上外衫带着观海一同去了书房。书房内,观海把今夜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阐述了一遍,最后他也说了自己的发现。
“领头的蒙面人似乎认识我,他最后用的手势,是龙卫的手势。”
又是龙卫?
陈朝看向任兰嘉,任兰嘉则是和陈朝对视一眼。这一眼,也被陈朝看在眼底。
陈朝转而看向观海:“那个孩子,什么年纪?”
观海看到那孩子的时候心中也隐隐有了猜测:“和小世子年龄相仿。”
陈朝:“知道了,你去后罩房盯着吧,那人若醒了,即刻来报。”
观海颔首退下,观海退出去后任兰嘉看向他。
“你疑心那孩子就是太尉府女郎的亲子?”
陈朝不是疑心,是八分笃定。和龙卫有牵连的蒙面人,一个和让哥儿年纪相仿的孩子,这两者串连在一起,是其他可能的可能性太低了。
只不过……
“上京城戒严,人不可能是从上京城内出来的。如果观海带来的真是那个孩子,只有两种可能。安王不在上京城内,或者那孩子安王没放在身侧。”
是后面一种可能还好,如果是前面一种……
任兰嘉:“有上京城的舆图吗?”
陈朝点头,从一侧的画桶里抽出一副卷轴,卷轴铺开,正是上京城的舆图。
任兰嘉站在舆图面前,先把他们目前所在的别庄的位置圈了出来,随后任兰嘉又在别庄圈子外画了个圈。
“这个别庄是母亲买给观海的,如果我没记错,母亲把别庄给观海的时候提过一嘴,静平姑祖母的别庄也在附近。”
陈朝:“静平长公主?”
静平长公主是安宁长公主的姑姑,很多年前就逝去了。逝去后,因为膝下没有子女,她的府邸和产业就被皇室收回了,这些年,应该都是宗正寺在打理。
任兰嘉:“这些年,皇室血脉薄弱,曾经赐给皇室宗亲的许多府邸和别庄就都空置着。方才观海说,那个男人伤很重,拖着那么重的伤,走不了太远,他受伤的地点只会在附近。附近别庄不多,无人居住的更少。我思来想去,只想
到静平姑祖母的别庄。”
陈朝眼眸一沉:“我让暗卫马上去搜查。上京城中的府邸,我传信让魏棕去搜。”
任兰嘉:“好。”
陈朝唤来了暗卫,暗卫领命退下不久,观海派人来传话,那个男人醒了。
顶着夜色,陈朝和任兰嘉一同往后罩房走去,到了后罩房,男人没见到,陈朝和任兰嘉先见到了孩子。见过太尉府女郎的他们,只看了那孩子一眼就确定那孩子太尉府女郎的。因为长的实在太像了。
确定了孩子身份,唯一要解惑的是那男人是谁?
男人在醒后被观海带到了柴房。陈朝和任兰嘉进去时,那男人刚被观海挂在架子上。
男人是曾老用针扎醒的,人醒了,身上的伤还未处理,所以整个柴房都弥漫着血腥气。
陈朝跨进门闻到那血腥气就皱起了眉头,随后他挡住任兰嘉的步伐。
“要不你去隔壁,有什么话我让人传给你。”
任兰嘉摇摇头:“不用了。”
陈朝和任兰嘉说话的时候,挂在架子上的男人顺着声音看向他们。在看清他们的面孔后,奄奄一息的男人瞳孔一颤。
“摄政王,顺平郡主。”
男人哑着嗓子开口,一开口就点破了他们的身份。
陈朝和任兰嘉齐齐回头。
男人掩住心中忐忑,回视他们。
“我知道安王的下落,你们想知道吗?”
男人的话让屋子里的三人都变了脸色。任兰嘉顾不得什么血腥味,推开陈朝就朝着男人走去。
“安王在哪?”
男人笑笑:“我可以告诉你,但我有两个要求。”
任兰嘉扯扯嘴角:“好,你说。”
男人:“放我和孩子走。”
这是第一个!
任兰嘉点头:“还有呢?”
男人:“放了少夫人。”
任兰嘉反应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少夫人是太尉府的女郎。
会称呼太尉府女郎为少夫人的,只能是安王的人。既然是安王的人,怎么就突然背叛安王,还被追杀了呢?
再想到隔壁那个孩子,任兰嘉勾唇笑笑:“你是那孩子的亲生父亲吧!”
男人瞳孔一颤:“你……”
男人本想问,你怎么知道,但刚出口一个字他就顿住。
任兰嘉移开视线看向观海:“去把孩子抱过来。”
听到任兰嘉让观海抱孩子,男人急道:“你想做什么!”
任兰嘉没有回答,观海很快把孩子抱来了,孩子还昏睡着,静静趴在观海的怀里,观海抱着孩子走到任兰嘉身旁,任兰嘉抬头摸了摸孩子的脸颊。
看着任兰嘉的手在孩子脸上滑动,男人双眸渐渐赤红。
“你放开他!”
任兰嘉不急不慌:“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告诉我安王的下落,我保这孩子一命。我抓到安王,我再保你一命。至于我要不要放你们走,取决于我什么时候能抓到安王。你越早说,我越早抓到,我心情也就会越好。我心情越好,越有可能放过你们,你明白吗?”
任兰嘉面孔冷漠,语气也很冰冷。
立在一侧的陈朝默默看着她,面容晦涩。
任兰嘉没注意陈朝,就算注意到了她也不会在意陈朝心里是怎么想的。她现在只想知道安王在哪。
被任兰嘉冰冷的眼神盯住,男人腾起无力感。
知道他曾经的主子还活着时,他本来是开心的,但很快他的开心就变成了忐忑。不是他不忠心了,而是他有了比主子更重要的人要守护。他的心在忐忑了整整两日后,上京城内突然传起一个谣言。那谣言很多人都觉着离谱不信,只有他知道,那谣言有一半是真的。
相好是假的,他的主子极度厌恶自己的小夫人是真的。厌恶到甚至让他这个侍卫代替他圆房的地步。
曾经的主子,孩子,二者之间他顺从本心选择了孩子。谣言漫天宣传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得带着孩子跑了。
果不其然,他刚跑出别庄安王派的杀手也到了,在发现他们不见后,那些杀手很快就追了上来。生死一线,他都做好了死的准备,没想到最后被救了。本该以为是遇到了救星,没想到又是一条绝路。
他不甘,他可以死,但他的孩子得活下去。
“郡主,我可以告诉您安王在哪里,但是我想要您一个保证。”
任兰嘉:“什么保证。”
男人看向观海怀里的孩子:“您保证他可以活下去,平平安安无忧无虑长大。”
任兰嘉没有犹豫:“好,我给你这个保证。”
男人收回放在孩子身上的视线,偏头直视任兰嘉。“安王在宫中。”
任兰嘉一愣,随即转头看向陈朝,陈朝此时面色已大变。
第117章
上京城,广阳侯府。
难得宿在府中的魏棕搂着夫人睡得正香,突然门外响了一道急促的敲门声。这敲门声不仅惊醒了他,还吓到了他怀里怀有身孕的任兰宜。
自那夜混乱后,任兰宜便一直心绪不安,夜间她睡得也不安稳,如今睡梦中猛然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她骤然睁开眼,面带不安:“夫君。”
在任兰宜睁眼的瞬间,魏棕已经搂住了她,听着她惊慌的声音,魏棕泛起心疼:“无事,只是有人敲门。”
任兰宜缓缓回神:“这么迟了,是又出什么事了吗?”
这些时日,魏棕不仅得负责皇城的值守,上京城的安危也系与他身上。任兰宜也习惯了偶然间夜间会有人来寻他。
每一回有人夜间寻他,任兰宜都得受一回惊吓。所以今夜魏棕特地叮嘱下头的人,不是火烧眉毛的事千万不要寻他。
如今不仅寻他了,还敲得那么急促。魏棕皱眉看向大门,心中隐隐觉着不妙,但他没在任兰宜面前展露,而是拍了拍任兰宜的背脊:“我出去看看,你接着睡。”
如此情形,任兰宜怎还能睡着。她摇了摇头拒绝,魏棕也没勉强她:“那等我,我陪你睡。”
说罢,魏棕下榻套了件外衫往外走。
拉开大门,他的亲卫立在门边一脸肃穆。
魏棕正了正脸色:“出什么事了?”
亲卫:“将军,王爷来了。”
魏棕一怔。
陈朝这会应该在别庄才对,怎会进京,而且还是深夜进京。只怕是出大事了。
魏棕脸一肃:“让乳母把源哥儿抱来,派人守着院子。”
交代完亲卫,魏棕转身回房,走到床榻旁,他弯腰抚了抚任兰宜的脸:“城西出了些乱子,我去看看。我让乳母把源哥儿抱来,让源哥儿陪你睡。”
任兰宜也知道魏棕近日辛苦,所以即使她眼下有点心慌但也没显露,反而还笑了笑:“好,夫君去吧,万事小心些。”
自任兰宜在庄子上把出喜脉后,魏棕一直忙于公务都未曾能好好陪过她。内疚一直在心头堆积,魏棕俯身亲了亲她:“忙过这阵,等王爷回京,我好好在府里陪你还有源哥儿。”
任兰宜点头:“好。你快去吧。”
魏棕再次出门:“王爷在何处?”
亲卫:“在正厅。”
魏棕出院大步流星朝着正厅走去。
他本以为陈朝是秘密进城,可到了正厅,看到正厅内外站立着的密密麻麻的侍卫时,他才发觉事情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厅内陈朝正背手而立,身后传来推门声时,他转过身。
魏棕快步走到他面前:“发生了何事?”
陈朝:“安王在宫内。”
魏棕先是一慌,后是下意识就反驳:“不可能。宫城戒严,他绝对不可能在宫里。”
陈朝没说话,只是静静盯着魏棕。魏棕很快被他那冷冷的眼神盯到背脊发凉,魏棕咽了一口口水:“你从何得来的消息?”
陈朝:“消息从何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安王如今在宫中。即刻封锁皇宫还有城门,在未找到安王前,整个上京城只许进不许出,皇宫也是一样。”
魏棕深知事情的严重性,当即肃着脸:“我立马去办。”
魏棕刚想转身,又顿住身子,他侧身看向陈朝:“那你?”
陈朝:“我也进宫。”
疾驰的马蹄声在寂静的深夜显得十分突兀,马蹄所过之处,灯纷纷亮起。不只是任兰宜,上京城的百姓也还未从那夜混乱中恢复过来。如今听到嘈杂的马蹄声,都被惊醒。纷纷点了灯却又不敢探头出来看。
马蹄声穿过主街,径直朝着皇城而去。
宫门打开,众人在宫门前纷纷下马。下马后,陈朝扫向身后的侍卫:“去,守着各宫门。”
值守在宫门前的千牛卫听到这话面面相觑,陈朝却面无表情,转身进宫,他进宫后,他的侍卫便留下了一部分,剩下又重新翻身上马,四散往其他的宫门而去。
陈朝派自己的侍卫值守宫门,并不是不信任魏棕,他只是怀疑千牛卫中有安王的人,否则安王不可能通过层层把守的宫门进入宫中。
后宫中,太后也早早入睡,被女官唤醒之初,她还有些恍惚:“你说阿朝进宫了?他不是在青州吗?”
女官也不知内情:“确实是王爷。”
太后瞬间清醒:“给我更衣。”
陈朝进入宫殿之时,太后已更好衣,正站在殿中等着他。看到陈朝,本还冷着脸面无表情的太后露出笑意:“阿朝,不是在青州吗?怎么回来了?”
回京之事,陈朝只告诉了魏棕和任和郎,太后和明丰帝甚至都不知情。
以前陈朝从来不会隐瞒太后任何事,但这一回在安王这件事上,陈朝选择了隐瞒。因为他直觉,太后如果知道安王在京中必然会插手,而他的夫人也对安王势在必得。两方相撞,届时让太后知道他夫人有那么多身手能力俱佳的侍卫,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面对太后,陈朝神色保持着一贯的冷脸:“今日刚回京,得到消息,安王如今正在宫中。”
太后本还沉浸在见到陈朝的欣喜中,可陈朝的一句话,让她的心瞬间冷冻。太后冷下眸:“在何处?”
陈朝摇头:“还不知,但已经让魏棕封锁宫门,一处处仔细搜了。”
太后招招手,她的贴身女官走上前。
“召集宫人,搜宫!”
如果原来陈朝还想守株待兔隐在暗处等着安王现身的念头,那如今,他已经彻底放弃这个念头了。
陈朝:“阿姐要不去紫宸殿和子山呆在一处吧,还不知安王带了多少人进宫,你和子山在一处也便于千牛卫保护你们。”
陈朝的提议太后几乎没有思索就拒绝了,她折返回后殿,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柄剑。她父亲留给她,当年叛乱之夜陪着她杀出一条血路的那柄剑。
“抓的时候留他一条命,他的命我要亲自取。”
看到太后冷冽浑身散发着杀气的样子,陈朝蹙了蹙眉。他进城时,他夫人答应留在别庄的唯一要求就是:把安王活着送到她眼前。
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两个人都想亲自取了安王的性命,陈朝不由头疼。
陈朝:“阿姐把剑收起来吧,找到安王,我们再议。”
陈朝说完这话,太后不由皱起眉头。
这么优柔寡断,不像她的阿弟。
皇城很大,天明时,千牛卫才搜了一小部分的宫殿屋舍,而这些宫殿屋舍内一无所获。
得到消息,魏棕咬牙:“接着搜。”
一众千牛卫至今不知道搜的是何人,但他们都知道,有人在他们的值守下溜进了皇宫,若找不到人,只怕他们都得人头落地。在这样的刺激下,所有的千牛卫都打足了精神。
而明丰帝,在初醒之时,就得了到他舅舅进了宫同时取消了早朝封锁了宫城的消息。
陈朝出京几月,明丰帝也不再是之前那个事事依赖他的小皇帝了。
“此事怎不早些来报。”
小内侍颤颤巍巍跪下:“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太后娘娘说别扰了您休息。”
明丰帝皱皱眉:“舅舅如今在何处?”
小内侍:“王爷正在上书房和魏将军议事。王爷让您今日呆在殿中,不要出殿。”
明丰帝:“知道了,你下去吧。”
上书房中,魏棕带来了皇宫的舆图。
魏棕最开始搜查的便是明丰帝住的紫宸殿,随后以紫宸殿为中心散开进行搜查。搜查过确认无异的地方他都已经画了叉同时派了人值守,以此来确保无误。
至于皇城外。
魏棕:“金吾卫已经封闭了各坊市,城防军和羽林军负责在每个坊市搜查了。”
三军齐动,这动静太大了。可事已至此,魏棕也顾不得那些了。
陈朝和魏棕议着事,魏棕的亲卫来报:
“王爷,将军,中书令沈大人带着一众老臣进宫了,说要见将军。”
魏棕下令封城锁宫,又这么大张旗鼓搜城。这些事都没有经过中枢,明丰帝更没有给他旨意。如今一群老臣要见他,显然是来找他麻烦的。
魏棕皱着眉头,陈朝淡然道:“请各位大人进来吧。”
一众老臣愤愤而来,以中书令为首的老臣们推开上书房大门就想先发制人斥责魏棕,可话刚到嘴边,看到了站在魏棕身侧的人,一众老臣僵住了。
“王爷?您何时回京的。”
陈朝:“许久未见各位大人,我有许多话聊。既然各位大人进宫了,那就不妨在宫中多留上几日,我们一起聊聊各处的政务。”
一众老臣:“……”
本想进宫找麻烦,没想到被扣在了宫中。在一众老臣被压在宫中时,他们的府邸大门也被城防军敲开。大门打开,城防军毫不顾忌进门便搜。
一个白日,魏棕手下的千牛卫协同着太后派出的宫人将整座皇城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搜到天黑,依旧没有收获。
得到消息的魏棕不由看向陈朝:“安王真在宫中吗?”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观海带回的那个男人伤势太重了,曾老也无回天之力。陈朝问过他很多遍,男人都坚持说安王在宫中,一直到咽气前他都不曾改口。
陈朝看向魏棕:“再搜,看看有没有遗漏或者什么隐蔽的藏身之处。”
安王曾是皇子,在这座宫城中长大。对于这座宫城,他比所有人都熟悉。也许他知道什么别人不知道的地方。
魏棕出去了,陈朝起身往紫宸殿走去。昨夜进宫至今,他都还没有去看看明丰帝。
昨夜进宫后陈朝就派了重兵把守紫宸殿,如今到了紫宸殿外,陈朝却发现宫殿外的士兵少的可怜。
陈朝沉下脸刚想发作,值守紫宸殿的士兵急忙战战兢兢道:“王爷,圣上想去奉先殿。副将军便带着人护送圣上去了。”
陈朝:“奉先殿?”
陈朝皱了皱眉,他传过话让明丰帝今日呆在紫宸殿中哪都不要去。但他怎么还是去了。
陈朝没有为难一个小士兵,知道明丰帝的去处后带着人转身去了奉先殿。
奉先殿供奉着本朝历代皇帝还有皇后的牌位,为了方便皇帝祭祀,还有册立后宫,奉先殿便设在前朝和内廷的交界处。
作为外臣,陈朝甚少踏足奉先殿,但他知
道明丰帝偶尔烦闷时喜欢到奉先殿对着先帝的牌位说说话。
陈朝到奉先殿外时,千牛卫副将带着千牛卫还有一众士兵守在殿外。
陈朝走上前,千牛卫副将对他行礼:“王爷。”
陈朝:“圣上呢?”
千牛卫副将:“圣上在里头,圣上想要单独呆会。圣上进去前,我已经带人彻查过殿内了,殿内没有人。”
陈朝颔首:“知道了。”
说罢,陈朝错过千牛卫副将,抬步往正殿走去。
奉先殿的宫殿威严耸立,一双大门更是巍峨如山,高逾数丈。陈朝的手搭上朱漆铜钉的大门,用力一推,门缓缓打开,透出暖光色的烛光。
借着烛光,陈朝抬眸,待他看清殿中景象中,他瞳孔一震。跟在他身后的千牛卫副将更是脸色瞬间煞白,大惊失色。
“来人,护驾!”
护驾?
他们要护的人如今在他人之手,怎么护。
千牛卫口口声声称已经彻查过确认无人的殿中此时立满了人,而本该独自在殿内的明丰帝,被人挟持在手中。至于挟持明丰帝的人,面孔熟悉,正是他们这些年苦苦搜寻不得的安王。
挟持着明丰帝的安王,身着一身黑底金绣龙袍。见到大门打开,他也丝毫不慌,反而面带讥讽扫向殿外的一众人:“啧,居然被发现了。本来还想悄无声息杀了这小皇帝的。”
安王说话的时候,弓箭手已经到位,数不清的弓箭齐齐对准了大殿还有殿内的人。
面对数目众多的弓箭,安王也不曾惊慌,他掏出一把刀搭在了明丰帝纤细的脖子上。
刀刃很锋利,刚搭上明丰帝的脖颈就划出了一道血口。
陈朝面色一沉,冷喝一声:“住手。”
陈朝冷喝后,安王身侧的黑衣人齐齐拔出了剑。
陈朝沉着眸,看向安王手中的明丰帝。才十二岁的明丰帝,在面对这样的景象,脸上不见慌乱,很是镇静。
看到明丰帝那么镇静,陈朝也压下心中躁动。
“放了圣上。我放你离开。”
听到陈朝的话,安王仰头狂笑两声:“我此番进宫可就没想着要活着出去。我来就是为了杀这小皇帝的。”
说话时安王手下微微用力,霎那间更多的鲜血从明丰帝脖子上流出。
陈朝捏紧拳头跨前一步:“你不想活,那赵泰德呢,你也不想他活着了是吗?”
安王本狰狞的脸色瞬间僵住,他看向陈朝不可置信摇了摇头:“你别想骗我了,德儿死了,早被你们弄死了,你们连尸骨都没给我留。”
安王的话让陈朝顿住,什么叫被他们弄死。他把赵泰德大张旗鼓押送进京,安王难道没有得到消息吗?如果安王连赵泰德的消息都没收到,那任兰嘉派人散播的谣言他岂不更不知。既然安王不知,那追杀那孩子的那些黑衣人又是从何而来。
思及此处,陈朝心头一凛。但很快他正了正脸色:“我不知是何人告诉你的,但赵泰德不仅活着,还活得好好的,他就在宫中,我马上让人带他过来。”
安王仍旧不信,他甚至更加癫狂。
“德儿活着?活着更好,那我更应该杀了这个小皇帝,杀了他,我的德儿就能光明正大坐上皇位了。坐上本就该属于我们父子的皇位。”
安王状似癫狂,也口口声声说着要杀死明丰帝,但他放在明丰帝脖颈的那柄利刃却没有再进一步。
陈朝看出来了,安王在犹豫,他说着不信他但他还是想见到赵泰德。
陈朝侧头:“速速压赵泰德过来。”
赵泰德未到之前两方就这么僵持住了,陈朝安抚明丰帝。
“子山,莫怕。”
明丰帝:“舅舅,我不怕。”
挟持着明丰帝的安王又露出讥讽笑意:“你们倒是舅甥情深。上一个这么舅甥情深的,还是我的好侄子和他的好舅舅了。可惜了,他的好舅舅也想要他死。侄孙,我今日不杀了你,迟早有一日你的好舅舅也许也会要你的命的。”
安王压着声音俯在明丰帝耳边淳淳善诱,明丰帝脸色未变,木着一张脸压根不回应安王一个字。
安王见明丰帝不理他,扯起唇角笑笑:“你倒是和你的父王还有你的祖父不一样。”
明丰帝不记得先帝,更不了解先祖。安王说什么他都不为所动,他只冷静站着,视线一直落在殿外的陈朝身上。
没一会,殿外有了动静。陈朝转头看去,是魏棕压着赵泰德来了,随着一道来的还有太后,太后见到陈朝的那一刻,腿脚一软,好在一侧的女官眼疾手快搀住了她。
陈朝遥遥与太后对视,然后轻不可微地摇了摇头。太后理解陈朝的意思,站在了原地没有再进一步。
见太后停住,陈朝正过头看向殿内:“安王,赵泰德到了,你要见吗?”
安王眉眼一动,朗声大喊:“德儿。”
随后回应安王的是一声清朗的“父王”。
安王一喜:“是德儿,果真是德儿,他没死没死……”
魏棕压着赵泰德走来,陈朝抬起一个手势,让他们停住脚步。
“安王,我和你证明了赵泰德还活着,如果你想见他,那便把你手中的刀刃从圣上的脖子上拿下去。”
刀刃?
安王看了看手中的刀刃又看了眼外面漆黑的夜色,他沉思了许久,殿外的陈朝也不催促他。最后,安王放下了放在明丰帝脖颈处的刀刃,但他的另一只手还是紧紧挟持着明丰帝。
见安王放下了刀,陈朝给魏棕使了个眼色。收到眼色魏棕压着赵泰德走到陈朝身后,殿内的安王见到陈朝身后的赵泰德,眼眸一亮。
“德儿。”
被魏棕压在手中的赵泰德继续回道:“父王!”
赵泰德话音落下,陈朝看向安王。
“赵泰德就在这,如果你伤了圣上,或者杀了圣上,我和你保证,今夜,你,你的儿子,还有你藏匿在静平长公主府别庄的孙子都会死。”
安王还沉浸在儿子还活着的兴奋中,如今听陈朝提到孙子,安王的兴奋瞬间被浇灭。
“你,你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陈朝的暗卫搜查出来的,他的暗卫在静平长公主的别庄里搜到不少物件,其中许多都是孩子用的。他的夫人猜的没错,那孩子之前果然被藏在静平长公主的别庄内。
陈朝看着安王的同时,也在关注赵泰德的反应。赵泰德极其冷静,在陈朝提到那孩子时,他甚至没有出声,他似乎不打算让安王知道那孩子其实不是他的。
提到孙子,殿内的安王逐渐激动起来,他又把刀刃驾回了明丰帝的脖子上。
“让德儿过来,现在就让他过来,否则别怪我现在就杀了这个小皇帝。”
安王的手再次用力,血又从明丰帝的脖颈上渗出。
“阿朝。”
不远处,传来了太后的声音,陈朝扭脸看去,太后已经面无血色。
陈朝印象中的太后,一直以来都是冷静自持的,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眼下,太后显然不能再保持冷静了。
陈朝扭头,没再看安王,而是看向赵泰德,赵泰德对着陈朝无奈耸耸肩。那意思很明显,这可不是他要求的。
陈朝看着赵泰德陷入沉思,魏棕看了眼殿中场景,明丰帝的血都已经顺着那柄刀刃在往下流了。魏棕沉声:“王爷,我送他进去吧。我伺机而动,看能不能救下圣上。”
殿内黑衣人的站位,巧妙得把安王包裹在最中心,没有留一丝缝隙给弓箭手。即便侥幸射中了安王,他身侧的黑衣人随时都可以补位,一刀就可以结束明丰帝的生命。魏棕压人进去,单枪匹马,除了搭上自己,也改变不了什么。
陈朝摇摇头,此时赵泰德动了动,魏棕眸色一沉,跨步上前按住了他。这一跨步,一按,魏棕刚好挡住了安王看向赵泰德的眼神。
见魏棕挡住了安王的视线,赵泰德掀起眼帘看着陈朝:“给我一把刀,我自己进去。我保小皇帝一命。”
陈朝回视赵泰德,勾唇冷笑:“我凭什么相信你。”
赵泰德笑笑:“现在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魏棕也听到了对话,但他没动,只用自己硕大的身型继续挡着安王的视线。
两人对视,陈朝深深看了一眼赵泰德,赵泰德眼内没有丝毫波澜,他只是静静看着陈朝。
盯着赵泰德的眼,陈朝手一翻,从袖口翻出来了一把短刃,随后他塞到赵泰德手中。
“圣上不死我保你不死,圣上出了什么事我就把你扒光吊死在城门,让昔日认识你的人好好观赏观赏你的躯体。”
陈朝的语气阴狠,赵泰德无所谓笑笑。
“魏将军,让开位置让我过去吧。”
魏棕起初没有动,直到陈朝嗯了一声。
在殿中的安王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烦躁下他拿着刀就在明丰帝的胳膊上划了一道。
噗呲,衣帛破碎还有利刃划过**的声音,然后
就是明丰帝的一声闷哼声。
听到那闷哼声,殿外的人脸色齐齐一变。
魏棕停住了送赵泰德的脚步,而陈朝,径直拔出了魏棕的佩剑,然后毫不留情一剑捅进了赵泰德大腿里。
比起明丰帝手臂的那一划,陈朝的剑可是直接捅穿了赵泰德的大腿,巨痛下,赵泰德叫了一声,随后当即跪倒在地。
殿内的安王看到赵泰德被捅,脸色也是骤变。捅完后,陈朝没有拔出那柄剑。而是则冷着脸又接过了一把弓箭。弓箭在他手中对准了赵泰德脑后。
“我让赵泰德进殿,但你若再轻举妄动,那也别怪我不客气了。”
赵泰德疼到额间冷汗直冒,就这样,魏棕还丝毫不留情踢了踢他。
“进去吧。”
赵泰德白着脸,撑着完好的那只腿缓缓起身。起身后他拖着伤腿缓慢移动。佩剑还插在他腿里,他走一步,就再一次感受到疼。
安王看着赵泰德煞白的脸色,也露出心疼之意。他扫向角落里的黑衣人:“去,扶世子过来。”
两个黑衣人收起刀,朝着赵泰德走去。
两个黑衣人,改变不了屋子里的阵型。陈朝他们还是只能选择按兵不动然后眼看着两个黑衣人搀扶着赵泰德进去。
赵泰德在黑衣人的搀扶下,终于走到安王身侧。安王没有放下刀刃,只是侧头看着赵泰德一脸欣喜。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在安王忙着看儿子的时候,陈朝搭在弓箭上的手做了一个手势。被挟持的明丰帝看着那手势,眸光闪了闪。
儿子死而复生,这一年添了不少白发的露出了老态的安王瞬间精神了许多。
安王用眼神示意他身后的一个黑衣人上前,黑衣人上前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短短的明黄色卷轴。
“德儿,这就是我同你说的传位诏书。你拿好,一会我挟持着小皇帝,他们会带着你冲出去的。小皇帝一死,你出去后拿着这传位诏书就可以正大光明坐上皇位了。”
赵泰德低头,看向那不过手掌大小的卷轴。
就是小小的卷轴,让他的父王疯魔了半生,日日念叨他皇兄来位不正的同时谋划着夺位。为了夺位,把年纪尚小的他送进了京,以至于他都没怎么感受过双亲的疼爱。好在在上京城中,他有外祖一家,有安宁姑母,还一个眼里满是他的女郎。可这些人,最后都因为他父王还有他死了,他亲手害了那些疼他爱他的人。
赵泰德看着那卷轴,眸光慢慢变冷,他抬眼看向自己的父王,他一直想求得他父王的爱,可他父王的眼中从始至终只有皇位还有他的阿弟。
父王今日见到他这么激动,也是因为阿弟死了,他是他仅剩的血脉了吧。
赵泰德:“父王,走之前,我能抱抱你吗?”
安王蹙眉:“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优柔寡断。跟他们走,不要犹豫。”
赵泰德垂头笑笑:“好。把诏书给我吧。”
说着赵泰德踏前一步,走到安王身后。
站在安王身后的黑衣人将卷轴递给赵泰德,赵泰德左手接卷轴,接到的瞬间猛然反手一推,黑衣人没有防备径直向后倒去,与此同时赵泰德抬起右手露出手中的短刃猛地扎进了安王后背。
安王背对着赵泰德,压根没料到这一出。猛然间的痛,让他拿着刀刃的手顿时卸了力。而那个往后倒的黑衣人也接连撞倒了几人,阵型被破,一声高喝声响起:“子山。”
声音响起的瞬间,明丰帝避开安王的刀刃猛然往地上一趴,明丰帝趴下的同时,陈朝抬手:“放箭。”
箭雨密布,从四面八方射向殿中。黑衣人纷纷抬剑格挡,但奈何箭雨不断,很快,黑衣人纷纷倒下。
黑衣人倒地之时,一只冷箭穿过黑衣人,噗一声穿进了刚转过身的安王的肩头,箭入体安王毫无反应,现在什么痛都及不上他儿子亲手送给他的痛。安王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赵泰德。
“为什么?”
赵泰德还没说话,一只箭破空而来擦过安王的身侧直直穿进了赵泰德的心口,安王看着赵泰德心口的箭,面色大变。
“德儿。”
赵泰德身型晃动,安王接住了他的身子。
“德儿……”
赵泰德缓缓倒地,倒地后他冲着扶着他的安阳王笑笑:“父王,我想母妃,想外祖父外祖母了,我也想玉儿,想安宁姑母了,父王,不要再错下去了。”
看着赵泰德奄奄一息的模样,安王眼底赤红。
安王赤眼之时,一个黑衣人倒在了案台上,案台上的烛火被推落,点燃了案上的锦布,瞬间燃起了烈火。
“圣上,圣上。”
混乱间,传来了呼喊声,安王回头,身量尚小的明丰帝正在魏棕的护卫下俯身往外走,看着明丰帝,安王眯了眯眼,随后动作轻缓把赵泰德放在了地上。
“德儿,莫怕,父王带你出去。”
都到了这年纪,赵泰德还是头一回听到安王用这么轻柔的语气和他说话。赵泰德想笑,可一扯嘴角,一股鲜血从他唇角涌出。
看着赵泰德嘴角涌出的鲜血,安王眼角划出一滴泪。泪划落,安王站起身拔掉了肩头的箭,然后迈着大步朝明丰帝走去。
安王的身后,是逐渐弥漫的大火,他一身黑衣,面染鲜血走出,在大火的照映下,如同煞鬼一般。
眼看着明丰帝马上就要出殿了,安王的脚步快了几分。而此时殿外的陈朝缓缓抬起手。
手松,弦放,箭出。
箭在明丰帝迈出大殿的瞬间射出。
噗—
安王顿住脚步。
噗噗噗—
随着陈朝的箭,数道箭齐发,在一息间一同穿透了安王。安王手上还拿着刀,箭入体之时他瞪着眼睛看着明丰帝的方向,满眼不甘,再缓缓回头,只见那雄雄烈火已经燃到了案台上的供奉的牌位上。
烧吧,烧吧,他们赵氏皇族之人,死后本也不该得到安宁。
安宁?多好的寓意,多好听的名字。
安王的眼前闪过了一道赤红色身影,那道身影一如既往面带微笑看着他。
安宁,是安宁。你原谅哥哥,来接哥哥了对不对。安王看向虚空,面露微笑缓缓倒地。倒地时,他的手还朝着赵泰德的方向伸去。
德儿,父王带你去见你母妃,见你姑母。
安王最后合眼前,听到了一道惊慌的声音。
“王爷,危险,不能进去。”
魏棕把明丰帝护在怀中,看着陈朝毫不犹豫迈进大殿后匆忙出声。
而陈朝,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喊话而停顿。
进殿后陈朝毫不留情就收割了两个黑衣人的性命,再迈过一具具尸体,他走到赵泰德面前蹲下身子。赵泰德此时还尚有一口气,陈朝拉起他的一只手,从他的腋下穿过他的背脊试图扶他起来。
“我答应过保你一命,我不会食言。我带你出去给你请太医。”
赵泰德缓缓摇头:“没用的。”
赵泰德说话的时候,口中不断涌出鲜血,陈朝看向他心口的箭伤,再看他口中的鲜血也察觉到了不对。
“我服毒了,救不活了。”
陈朝一顿:“你哪来的毒?”
赵泰德未答:“陈朝,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终有一日,会到你选择的时候。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陈朝面色一冷:“你什么意思。”
陈朝话音刚落,殿外响起太后惊慌的声音。
“子山,子山,你怎么了?”
陈朝脸色一变,松开扶着赵泰德的手就大步流星朝外走。
赵泰德失去陈朝的支撑,无力瘫软在地。他先是笑笑,随后又转头看向看着远处已经没了气息的安王。他咬咬牙撑起身子,借着手臂的力试图朝着安王的方向匍匐。
可刚匍匐了不到半丈距离,他就彻底没了力。赵泰德倒在地上,仰头看顶,眼角流出泪。
罢了,就这样吧,他努力过了,天意都让他们下辈子不要继续当父子了。
淌着泪。赵泰德缓缓阖上眼。此时陈朝也已冲出了殿外,他刚到殿外,殿内传来轰一声的声音。陈朝顾不及回头看,他冲到太后面前。
方才还一脸冷静的明丰帝此时倒在太后怀里气息薄弱。
陈朝寒着脸,从太后怀里将明丰帝拦腰抱起。
“请太医,再去别庄请曾老。”
陈朝抱着明丰帝快步走出奉先殿,刚出奉先殿,他留守在宫门的侍卫迎面而来。
“王爷,王妃被人掳走了。”
第118章
任兰嘉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浑身无力连眼皮都掀不开,身子无力但她的意识却又极清晰,清晰到可以感知到身边的一切。
她可以感知到她如今身在一辆马车上。也可以感知到她的身侧有一个人,一个男人。为何知道是男人,因为她可以感知到他粗粝的手指抚过自己的脸颊,划到她的额间拨开了她额间的碎发。
让哥儿……
处境不
明,任兰嘉眼下思虑的却不是自己,而是让哥儿的安危。让哥儿身侧有观海在,观海定然会保让哥儿安危的吧。
“表弟,摄政王已经从宫里赶出来了,这马车,我们得弃了。”
那人的手离开了任兰嘉的额间后,任兰嘉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渐渐昏沉。在她陷入昏睡前,她听到了一声男声,随后她被人拦腰抱出了马车,风抚过,她意识彻底散去。
***
陷入昏睡的任兰嘉不知道,相隔几里外,她的夫君正带着一队侍卫快马疾驰而过,她的夫君此时面色阴郁,而他的身后一众侍卫大气都不敢出。
深夜密林小道,在火把的照耀下,可以清楚看到地上的遍地尸身,那尸身有长公主府侍卫的,也有王府侍卫,更多的是身份不明的黑衣人的。
尸身周围的大树上,处处可见四溅的血迹,血迹之多可见此处发生过多激烈的混战。
抱着小主子的素念何曾见到过此等景象,当即颤抖着身子把小主子紧紧搂在怀里,丝毫不敢让小主子看到眼下的场景。
距离素念几步之遥,观海眼中血气翻腾,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剑咬着牙看着面前的王府侍卫。
“我把郡主交给你们,你们就是这么护着她的?”
刚经历过一场激战的王府侍卫此时面如死灰,面对观海的质问垂着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无声的寂静中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紧张的气氛被打破,众人纷纷拔剑,观海更是跨前一步,身上腾着重重杀气。
马蹄声靠近,很快众人看到了马背上的人。
“是王爷!”
快马靠近,快马才堪堪停住,马背上的陈朝就迫不及待就翻身下了马。
他快步走近,扫视了一圈空地。阴戾眼神转过,直到看到素念怀里的让哥儿才顿住。
眼神轻颤,陈朝缓缓移开视线,看向观海。
“派人追了吗?”
陈朝没有问观海,为什么他本该留在别庄的夫人会出现在此地。
观海扫向几个面如死灰的王府侍卫:“我也刚赶到。”
陈朝转向看向自己的侍卫,几个侍卫在陈朝刚到时就跪下了。
“我们被引开了,回来时就不见王妃踪迹了。我们给宫里还有庄子上传了信的同时也搜了四周,带走王妃的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我们走开的时辰很短,带走王妃的人定然还没有走远。”
密林间气氛凝重,抱着小主子的素念泪流满面,听到这话忍不住又发出了一声咽呜声。
陈朝和观海齐齐看向素念,素念虽红着眼眶,但双手一直紧紧护着怀里的让哥儿。
观海转过头看向眼前的陈朝:“我带人搜查郡主下落,王爷带小世子进京吧。”
陈朝沉着脸:“我已经让城防军封锁附近所有官道了,我把王府侍卫和暗卫都给你,你带他们封住所有小路,仔细搜。”
面对任兰嘉的失踪,陈朝镇静得可怕。
说完,他又道:“安王和赵泰德都已经死了,带走嘉儿的另有他人。”
追捕安王多年,猛然听到安王死了的消息,观海一怔。怔愣后观海很快回神。
什么安王眼下都不如任兰嘉安危重要,观海一点不在意安王死活,他在意的是,如果不是安王,还有谁会抓走任兰嘉呢?
观海看向陈朝,一个眼神,陈朝就读懂了观海的意思。
“我会抓人好好审的。”
陈朝安坐摄政王位置这么多年,手上沾的人血,树的政敌不计其数。可能会有很多人想抓走任兰嘉以此来报复陈朝,但能有这个能力,能派出这么多黑衣人的,寥寥无几。
“王爷,侍卫长!”
此时,查验了尸体的长公主府侍卫凑上前。
“这些黑衣人和前两夜的黑衣蒙面人一样,后槽牙都藏着毒。还是同一种毒。”
观海和陈朝对视一眼。
陈朝:“安王这些时日只怕一直藏匿在宫中,他没收到赵泰德在我们手上的消息,也不知道那孩子不是他的孙子。”
言下之意,那些蒙面黑衣人不是安王派出来的。再思及那些黑衣蒙面人服毒前做的手势,观海绷紧了脸。
“素念,你带着小世子和王爷进京。王爷,时间紧迫,我不能在这耽搁了。”
观海转身就要带人离开,此时陈朝身侧的贴身侍卫小心翼翼上前,低声提醒:“王爷,曾老。”
陈朝这才想起,他沉着眼眸问:“曾老在别庄吗?”
观海颔首:“在。劳烦王爷派人带曾老一同回京。”
*
观海带人走了,陈朝走到素念面前接过让哥儿。什么都不知道的让哥儿眯着困顿的眼睛很顺从地窝进了陈朝的怀里。
陈朝抱着让哥儿,叮嘱侍卫:“去别庄接曾老。”
侍卫领命而去。
别庄距离此间大概二十里,一众侍卫快马花了两刻钟赶到别庄。
远远看别庄上大门处灯火通明并无异常,可到了大门,看到门边地上躺着两具尸体后,一路赶来的众侍卫脸色齐齐一变。
一众人拔剑冲进别庄,放眼之处,除了尸体只有尸体,一个活人都没有……
“哇啊啊啊啊啊”
一路警惕,众侍卫慢慢靠近曾老所住的屋舍,刚到了屋舍外就能听到婴孩的啼哭声,听到啼哭声,众人一喜。
可推开房门,屋子里除了床榻上那个放声啼哭的孩子,哪里有曾老的身影。
领头的侍卫咬牙:“搜,看有没有曾老的尸体。”
翻遍了别庄上的尸身,最后的答案是,没有曾老的尸体。
虽然曾老没死,但他不见了,这结果并没有比他还活着好到哪去。
领头的侍卫俯身,抱起床榻上的那个孩子。
“一小队留下,收敛王府还有长公主府弟兄的尸身。剩下的,跟我追上王爷。”
有让哥儿在怀,陈朝虽叮嘱要快马回京,但一众人行进的速度终究不如方才出京时那么急促。
赶去别庄的侍卫,在陈朝一行人即将进京前赶上了他们。
“王爷,曾老失踪了。”
接连的坏消息让侍卫在说时都有些忐忑,但陈朝听到只淡淡应了一声“嗯”后就没了反应,甚至面上也都没有任何表情。
陈朝面无表情的神情一路保持到了宫门口,宫门处,身型高大的魏棕正来回踱步等着他。
见到陈朝回来,再见到陈朝怀里的让哥儿,魏棕先是一喜,再看陈朝身后,除了侍卫就是侍卫。魏棕皱起了眉:
“二妹妹……”
方才侍卫匆匆来报时,魏棕就站在陈朝身后,侍卫的话魏棕也听到了,如今只见让哥儿,不见任兰嘉,他自然也明白了。
陈朝抱着让哥儿翻身下马,下马后他在魏棕面前站定。
“子山如何了。”
得到任兰嘉失踪的消息,陈朝只把昏迷的明丰帝抱回了紫宸殿,然后没有逗留就匆匆出了宫。
提到明丰帝,魏棕面容晦涩摇了摇头,
“还没醒,太医院的太医都到了。”
同时,魏
棕又看向陈朝身后。
“曾老呢?”
陈朝:“也失踪了。”
魏棕瞪大眼:“怎会如此?”
陈朝:“让人把金吾卫的大牢清理干净。”
陈朝话语淡淡,但魏棕却感受到了一股子风雨欲来的气息。
紫宸殿内,床榻上的明丰帝眼眸紧闭,即使太医处理了他脖颈上,手臂上的两处伤口,但他还不是曾醒来,闭着眼眸还是一副气息薄弱的模样。
明丰帝昏迷不醒,每一个把过明丰帝的脉象的太医的面色都很凝重。
太医们聚在一处,商讨了各自把脉后的结论,结果他们的结论出奇的一致,聚在一处的太医们面面相觑,没人敢上前把结论告诉太后。
太医所惧怕的太后此时正坐在床榻边,她紧紧握着明丰帝冰冷的手,试图用自己手心的温度来温暖明丰帝。
“王爷,王爷!”
殿外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声音,太后收起松怔的表情,转过头。
陈朝踏进紫宸殿,太后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
“找到兰嘉了吗?”
陈朝抛下明丰帝匆忙出宫,自然也告诉了太后因由。
陈朝摇摇头,同时告诉了太后另一个坏消息:“曾老也失踪了。”
太后脸色血色尽褪,陈朝看向一众太医:“圣上如何。”
太医们颤着身子,结伴向陈朝还有太后走去。走在最前头的是白发苍苍的太医令,他服侍了过四代帝王,是妥妥的老太医了。
“回太后娘娘,回王爷,圣上的是微脉,阳气衰微,气血两虚,内腹隐隐有衰败之像。”
太后脚一软,陈朝及时托住了她。
太后面无血色,陈朝寒着眸:“日日都把平安脉,怎么突然如此?圣上是不是中毒了。”
魏棕问过侍卫,在陈朝推开门发现安王在殿中时,明丰帝已经在殿内呆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这一刻钟内,谁也不知道安王对明丰帝做了什么。而陈朝始终记得赵泰德死前对他说的那番话,赵泰德定然对明丰帝做了什么。
思及此处,陈朝面色更冷。
而听到陈朝的问话的太医令欲言又止。
他侍奉过四代帝王,明丰帝之前的三任帝王身体都不太康健,这也是皇室血脉薄弱的原因。而明丰帝的身子骨虽然比前三任帝王强些,但也强不到哪去。
这话,太医令也不敢明说:“微臣们未探出圣上有中毒迹象。圣上的微脉也不是一日造成的,这几月圣上亲政,为政务日夜勤勉,微臣们请平安脉时就探出过虚脉,也劝勉过圣上,给圣上开过方子。可圣上……”
太医令话到一半,就未曾说下去。陈朝自然明白了太医话里的意思,离京数月不在明丰帝身侧的他看向太后。太后白着脸:“那又怎会如此严重?”
太医令:“今夜圣上受惊,惊风入体,生机散去,病症就被激出来了。”
简而言之,被吓的。
陈朝冷着眸,他是亲眼看到明丰帝的冷静姿态的,况且,明丰帝是他教出来的,还不至于被这点事吓成这模样。
陈朝坚信曾老的消失不是偶然,也坚信明丰帝的昏迷没那么简单。陈朝冷眼看向一众太医:“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我只想看到圣上醒来。”
说罢,陈朝捏了捏太后的手。
“阿姐,我有话同你说。”
太后撑直身子,点了点头。
两人一同出殿,站在殿外,远远还能看到奉先殿方向传来的黑烟。
陈朝:“阿姐,曾老虽失踪,但暗卫探到黔州有一神医,前些日子我就已经让暗卫去接了。想来过不了几日就能进京。你也不必惊慌,我会保子山无恙的。”
对于自己的弟弟,太后一向信任。听到陈朝的话,太后也恢复了些镇静:“好。”
安抚了太后,陈朝捏了捏眉心。
“子山这,阿姐多看顾着,宫中魏棕也会防守着。我得花些心力在外头了。”
陈朝所言的外头,并不是外朝堂,而是任兰嘉。
太后缓缓点头,此时她也想起了陈朝说了任兰嘉说了曾老,但没说让哥儿:“让哥儿呢?还好吗?”
提到让哥儿,陈朝面色缓了缓:“魏棕抱着呢,嘉儿身侧大多侍卫都护着他,他无事。”
这总算也是个好消息,太后扯扯嘴角,苦涩一笑:“子山如今这样,我也看顾不了让哥儿。你要不把让哥儿放母亲那吧。”
陈国夫人如今就住在摄政王府养病。
陈朝摇摇头:“我还是把让哥儿带在身侧吧,我没护着她,让哥儿要是再出点什么事,她回来定然不会轻饶了我。”
提到任兰嘉,陈朝一直冰冷的眼眸柔了三分。看着陈朝那双柔眼,太后愣了一瞬,随即她笑笑。
“此事你自己定吧。”
若是往常,太后可能还会寻思下她的弟弟怎么还会怕夫人了。但眼下她只能顾得明丰帝,其他的她真心顾不上。
紫宸殿外,人高马大的魏棕抱着让哥儿散着步。一路快马进京,让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让哥儿感受了从未有过的刺激。以至于这个时辰本该睡了的他格外有精神。
坐在魏棕怀里,让哥儿指着冒黑烟的方向,魏棕看着那黑烟,哄着让哥儿。
“让哥儿喜欢看烟花吗?姨夫过两天给你放烟花可好?”
前些日子刚在庄子上看过烟花,让哥儿还没完全忘却。他指指天空。魏棕笑笑:“对,就是放天上的烟花,我们让哥儿真聪明。”
宫内,让哥儿被夸到咧嘴笑了,城外,观海却寒着脸。
他带人查验了一圈,这密林四周果然就如王府侍卫所言,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观海招来亲信,低语了几声,随后他看向另一人。
“给凉州去信,让观心回京。”
天渐明,宵禁止,百姓们纷纷出街,出街后他们也注意到了皇宫方向飘着的淡淡黑烟。
就在百姓们议论之时,一道旨意随着告示传出。
昨夜宫中奉先殿突然失火,火虽及时扑灭,但明丰帝自觉大火惊扰了奉先殿内的先祖先灵。为祈罪,他打算协高僧入奉先殿一同抄经诵经七七四十九日,以此来告慰先祖先灵。
旨意告示一出,百姓们没觉着什么,但朝堂官员立马察觉到了不对。昨日突然取消早朝走闭城锁宫本就不对劲。昨夜奉先殿又失了大火,大火后,明丰帝居然要闭关了?
如今青州和凉州战况不明,明丰帝怎么能闭关呢。还是为了抄经。这太离谱了。
察觉到了不对的百官立马去各自的上级那打探消息,打探的人一层递一层,最后所有人发现以中书令为首的最上层的几个老臣在昨日时就被关在了宫中,至于下令的人居然是本该在青州的摄政王。
摄政王回京了……
不少心本还有些乱的官员瞬间定下心。
有摄政王坐阵,明丰帝闭关似乎不影响什么。
勤勉了几月的明丰帝,在陈朝回京后,大臣的依旧习惯性忽视了他转而仰仗陈朝。
被大臣们选择的陈朝彻夜未眠,脸色此时很是难看。
一夜过去,明丰帝未醒,他的夫人也没有任何消息。
轰——
一声巨雷响彻上京城上空,正在清理奉先殿内遗骸的禁军仰头。
“抓紧时间,快快清理。”
这惊雷,不仅促得禁军加快动作,也惊醒了正在沉睡的人。
雷声落,任兰嘉倏然睁开双眸。睁开眼眸后,她的记忆也渐渐回转。忆起昨夜之事的任兰嘉没有惊起,而是先转了转手腕。
手腕动了,她恢复了力气,而且她的手腕也没受到束缚。
意识到这点的任兰嘉缓缓转眸。
最先映入她眼帘的是床柱,床柱用金丝楠木雕琢,离床柱不远,是一张用梨木雕琢而成的梳妆台。台上,几个妆奁还有雕花匣盒整齐排列,妆奁旁放着一柄白玉梳。
再看屋子最中间,摆着一张圆桌,桌上
茶具杯盏应有尽有。圆桌另一侧,是一张靠窗而放的罗汉榻,罗汉榻上铺着柔软雪白的白狐毡毯。榻边,几盆盛开的芍药花肆意绽放,嫩黄的花瓣层层叠叠,为屋子添了一抹灵动的春色。花旁,是一张书案,书案上摆放着一摞书籍,静静横放,似在等人来翻阅。墙角处,立着一个高大的朱漆衣柜,柜门此时紧闭着,让人看不清内里。
屋子处处精巧,不管是用料还是陈设都尽展奢华。
任兰嘉转了一圈收回视线,坐起身子。
不管抓她的人是谁,似乎都未曾想薄待她。既然不想薄待她,但定然是有所求。既然有所求,那一切也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境遇,比任兰嘉想象的好多了。她也让人抓过不少人,那些人睁眼醒来后,面对得可大多都是冰冷冷的暗室。
坐起身子后,任兰嘉没找到外衫,榻边甚至都没有鞋子。任兰嘉皱皱眉,索性赤足踩在地上,随后她朝着房门走去。
吱——
本以为打不开的房门在任兰嘉的手下缓缓打开。
任兰嘉应声抬眸,昏沉的天色下,一道高大的黑色背影站在屋外背着她而立。听到开门声,那道黑色背影缓缓转身,在他转身的瞬间。
轰——
又一道震雷响起,随后雷光闪过,借着雷光任兰嘉也看清了那道黑色背影转身后的模样。
“观南……”
短短两字,任兰嘉是从牙缝中挤出的。
被叫到名字的人抬眸看来,眼眸柔和,脸上露着笑意。
“郡主。”
扫过姣好的面庞,他的视线落在任兰嘉的脚上,一双圆润白皙的玉足正赤裸裸地踩在冰冷的地面上。
观南皱眉,抬腿迈了一步。
他动,任兰嘉退。
看到任兰嘉退后一步,观海先是一僵,随后他恢复笑意,又迈前一步。这一次迈步前,他先伸手抓住了任兰嘉的手腕,把任兰嘉禁锢在原地后。他转而搂住任兰嘉的腰将她拦腰抱起。
任兰嘉骤然腾空,比起陈朝的霸道和无赖,观南抱她时更多了份小心翼翼,手掌甚至微微展开都不敢碰到她。
观南抱着任兰嘉只几步就走到床榻前,将她轻轻放下后,观南也坐到了床沿。
不管是抱她,还是坐到床沿,这举动和距离都逾矩了。这样逾矩的事,观南之前从来不敢对她做。就如他之前也不敢掳她一样。
任兰嘉还来不及皱眉,观南的下一个动作更让她震惊。
观南抬起手,一手包裹住了她赤裸的双足,另一手掏出了一个帕子给她擦拭着足底。
“下头人疏忽,忘了给郡主备鞋了。我一会给您拿双袜先穿上。”
面前的观南,面容未变,那卑微的模样也未变,甚至面上还带着笑,但任兰嘉看着他还是不由背脊发了凉。
没有片刻迟疑,任兰嘉把脚缩了回来。任兰嘉的脚缩回去了,观海保持着给她擦脚的姿势就这么顿住了,随后他抬眸对任兰嘉笑了笑。
“郡主,我答应您的事做到了。昨夜,剩下的半数龙卫都死了。”
昨夜……任兰嘉恍然回忆。
知道安王在宫中的消息,她本要进京。但京中形式未明,陈朝不答应。争论后,她答应了陈朝留在别庄上,而陈朝也答应了会把安王留给她处置。但她等了一夜又一日,都没有等到任何消息。她等不住了,她也迟疑起了陈朝到底会不会把安王留给她。
抱着这个念头的任兰嘉选择进京,观海从想和她一起进京,但被她拒绝了。她把观海留下守着让哥儿了。而她,带着两府侍卫往京中赶去。
夜间,路上无人,一切本都很顺。直到一群黑衣人的到来。任兰嘉被护在马车中,侍卫不让她露面,所以她只听到厮杀声,最后厮杀声越来越弱,她还来不及看外头境况就软了身子,没了力气。
半数龙卫,昨夜劫杀的那些黑衣人居然是龙卫。之前说什么搜索龙卫下落,都是假的。那些龙卫一直在他掌控中。甚至昨夜,还为他出了力。
任兰嘉眸光变冷:“为什么?”
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要给她下药?又为什么要把她带走?
任兰嘉心中有诸多疑问。
观南未答,起身转身,走到那紧闭的衣柜前打开,随后俯腰从里面取出了一双白袜。
拿着白袜,观南又回到床榻旁坐下,坐下后他轻轻抬起任兰嘉的一只腿搁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垂着头将白袜往任兰嘉的脚上套。
他套袜的动作轻柔也轻缓,那双眼神更是专注,在他眼里,那似乎不是一只足,而是什么珍宝。与此同时,他轻轻启唇:
“昨夜,安王死了,赵泰德也死了,他们都死在乱箭下,尸身更是烧在大火中了。郡主,昨夜您就算进宫,也太迟了,他没有把安王留给你。”
任兰嘉愣了,安王死了?她追寻了这么多年,想要亲手杀的的安王就这么死了。别说亲自动手,她甚至都没有见到……
任兰嘉心中怒火翻腾,这怒火,她也不知该对谁,是对抓了她的观南还是对言而无信的他。
任兰嘉怒火翻腾的时候,观南也给她穿好了两只袜。再看她冷脸模样,在她身侧呆了十七年的观南再熟悉不过。
她生气了。
观南缓缓起身,下榻走到榻旁双膝跪下。
“郡主,您要何时认清,那个人的眼里和心里没有你,更没有小世子。”
小世子?
任兰嘉忽略了观南的话,猛然转头。
“让哥儿呢?”
观南:“小世子毫发无伤如今正在京中呢。”
让哥儿在京中。
任兰嘉:“那我现在何处?观南,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观南抬眸:“我只是想让郡主看清,看清您所嫁之人并非良人,他配不上您。”
任兰嘉冷眸:“他是不是良人,我自有数,还轮不到你来让我看清。即刻送我回京,念在往日情分,我可以饶你这一回。否则,别怪我无情。”
跪在地上的观南摇摇头:“郡主,我不会放你走的。”
执迷不悟!
任兰嘉心头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她踩着白袜下榻,两步走到观南面前,抬手再落下。
啪——
观南的脸被扇到一侧。
任兰嘉的手心发麻,观海的脸上更是瞬间现出清晰的指印,可即便如此,观海脸上的淡淡笑意都未曾消散。
他正过头,微微仰起,用看神明一般的炙热眼神看向任兰嘉。
“郡主,就半月,您再给我半月可好?半月后,我送您回京。”
任兰嘉眯了眯眼眸:“你到底做了什么?”
观南嘴角带笑,但眸底毫无笑意:“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让小皇帝体内的毒提早发作了而已。那毒,是郡主命人亲自给小皇帝下的。郡主还记得吗?”
任兰嘉顿住,随即揪住了观南的衣襟:“你疯了?”
观南:“我做的事都是为了您,那个人,没资格让您退到益州。”
第119章
一百一十九章要了我好吗
在任兰嘉未成婚前,眼前之人就像个影子一样,跟在她身侧如影随形。他缄默少语,任兰嘉也习惯了他的跟随,甚至在任二爷逝去,她陷入癫狂的那一段时日,她也只能接受他在身侧。
而他也一如既往,寸步不离护在她身侧,即使这行为给他自己惹了一身的伤。
那一段时日,她嗜血,他不让她伤害自己,任兰嘉便把嗜血的杀意移到他身上,他伤痕累累,但依旧不离她身侧,她蜷缩在床榻上时,他就坐在脚踏上给自己治伤。伤治愈了又添新伤。
而这样的日子直到观海回来,给她带来了第一个参与过叛乱的人。
她嗜血的杀意转移,他的身子才慢慢恢复。
而这样忠心耿耿寸步不离她的人,最后在她和吴悠之间选择了吴悠。有之前他种种好在前,任兰嘉更不能接受他的抛弃和背叛。
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放她一马,他却回了头。
而且还一这副全然为她的好的样子。
只可惜他的话任兰嘉一句都不信。
任兰嘉并不奇怪他知道她想去益州的事,之前她对他太过信任,什么都交托给了他,以至于他对长公主府的一切了如指掌,即便他离开了,想探查长公主府的事也易如反掌。
任兰嘉看着眼前的那张冷峻面庞,松开揪着他衣襟的手。
“你想给你们裴家报仇是吗?外祖父下令流放了你们一家,你如今想报仇是吗?”
裴家?观南冷嗤一声。
他刚出生就进了长公主府,他在裴家长到十岁,亲眼看着亲人们逝去的小叔叔都没想报仇,他为什么要报仇。
什么父母的爱,他从未体会过。他从始至终都只有她和小叔罢了。
当初在小叔和她之间,他做了选择,他也为这身骨血付出了代价。如今,他只想顺从自己的心为她而活而已。
这两年,他冷眼旁观着她和那个男人的婚姻。那个男人,配不上他。这是他和赵泰德难得一致的观点。
观南的笑意渐渐变淡。
“我从不在意什么裴家。是郡主您心软了。您忘了吗?是您说的,如果他婚后待您不好的话,您就弄死小皇帝。婚后,他待您好吗?
宫中太后如今更是忘却了长公主的恩情。太后都忘却了,小皇帝能感念吗?假以时日,小皇帝大了,面对权势滔天的摄政王,再看着能威胁到他皇位的摄政王亲子,小皇帝又会怎么做呢?这一切,您心中都有数不是吗?不然您又怎么会给小皇帝下毒呢。我如今所做,只是将那一日提前了罢了。”
观南字字珠玑,给任兰嘉抛来了一个又一个问题。而任兰嘉也没有被他的问题带离思绪。
她居高临下,俯视着观南。
“你跟在我身边十七年,终究还是不知道我要什么?”
观南僵住。
他知道,他一直知道,她想要的一直都是一个能一心一意满眼都是她的人罢了。
见观南僵住,任兰嘉嘴角浮起冷笑,转过了身。
“你出去吧,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半个月……
她相信观海,不用半个月就会找到她的。
至于小皇帝的毒,有曾老在,应该无事。如果真熬不过去,那也是他的命了。
正在搜索任兰嘉下落的观海此时也知道了曾老失踪还有皇宫里明丰帝陷入了昏迷的消息。
得知消息,观海更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飞鸽传信让观心速速进京。片刻不能耽搁。”
飞鸽飞出,观海的搜索也有了方向。他支走了王府侍卫和暗卫。在舆图上圈了几个位置。
“重点搜查这几个地方。”
观海在城外搜查,城内,魏棕让人打扫好的金吾卫大牢也起了作用。原本隶属三公一派的诸多世家大臣在睡梦中被押进了金吾卫大牢。
大牢中潮湿阴寒,隐隐还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养育处优的一众世家大臣一进金吾卫大牢就慌了,再看到陈朝带着侍卫而来,更是面色大变。
“王爷,您这是作何?怎么突然把我抓来了。”
陈朝冷冷抬眸:“只是想与你闲谈几句罢了。把他带出来。”
一个,两个……
金吾卫大牢中惨叫声和咒骂声不止,还没轮到的世家大臣只能听着那些惨叫声缩在了角落里瑟瑟发抖。
夜幕降临,陈朝再次踏出金吾卫大牢。他的周身散着刺骨的寒意,面色也很阴冷。侍卫忐忑开口:“王爷,还要审吗?”
陈朝站在廊下看着雨幕:“再抓再审。”
大臣们本还因为陈朝回京而松口气,没想到他转眼就在京中掀起了腥风血雨。
盛钧行刚回到上京城,就接收了数份金吾卫送来的供词。上面,都是大臣们交代了自己做过的罪行。而和供词一起送到的那些大臣,状态之惨更让盛钧行看了眼皮直跳。
盛钧行为了解惑,去找了自己的未来连襟:魏棕。
魏棕很欢迎盛钧行,但对于盛钧行的疑惑,他三缄其口,表示无可奉告。
任兰嘉虽然是皇家郡主,但她到底是女郎。她失踪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而皇宫里明丰帝昏迷的消息,更是不能透出去。
知情的那些太医,早已经被陈朝以太后病了的借口关在了宫中。而名义上明丰帝要诵经祈福的奉先殿也被千牛卫层层包围。
这几日奉先殿里动静不断,不是真的诵经祈福,而是大火后发现了奉先殿大殿地下有一个超大的暗室。那暗室连着个通道,直通后宫的冷宫。而冷宫不远处就是安福门。
看到那通道,不得不说,魏棕心里稍稍放下了一点负担。因为一切都有了解释。安王定然是通过安福门先进宫,再进冷宫,然后顺着冷宫通道再到了奉先殿。怪不得他带人搜了一夜一日一无所获,也怪不得千牛卫视线提前查勘过奉先殿,安王他们还能突然出现在奉先殿。
如今要查的,就是到底谁在安福门放安王进了宫。
宫中宫外城外动作不断。与其同时,陈朝还和魏棕演了一出戏。
寂静深夜,金吾卫方向传来混战声,混战声,随后,是熊熊烈火焚烧的声音。
一整夜,动静颇大,但没人敢出门看。
天明,百姓们再看,金吾卫两座衙房被毁。
金吾卫衙房虽被毁,但传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昨夜,安王带人试图闯金吾卫救其子赵泰德,被金吾卫发现拦下。双方混战,安王及其子在混战中伏诛,随后两人尸身陷入火海。
前头奉先殿大火,如今金吾卫大火,还把叛王安王和他的儿子烧在里面。百姓们瞬间觉着这定然是明丰帝的虔诚感动了奉先殿里的先祖先灵,先祖们显灵让这不孝的后代受到了惩罚。
百姓们跪地拜天拜佛,一时间,各处庙宇的香火都旺了。
而这一切,发生在任兰嘉失踪,明丰帝昏迷的三日后。
三日了,任兰嘉没消息,明丰帝依然没醒。
陈朝周身的气压一日比一日低,宫中的太后一日比一日憔悴。
“阿朝,你说的黔州的那个神医什么时候可以到?”
这三日,诸多事情压在陈朝心头,陈朝也三日未眠,如今面对太后的询问,他也难掩疲惫之色。
“阿姐,快了,再过两日就能到了。”
太后:“阿朝,我不是催你,子山他……”
陈朝直视太后:“阿姐,我知道的。你去照看子山吧。”
陈朝此时也后悔,那一日应该保赵泰德一命的,而他本也打算保赵泰德一命的。赵泰德在进京前,就被他夫人关押了许久。他是怎么对明丰帝下手的,他服下的毒又是怎么来的。陈朝至今思索不明白这两点。
致使明丰帝昏迷真正的真凶,此时正跪在陈朝夫人面前。
“郡主,您还是不愿和我说话吗?”
任兰嘉身着一袭淡烟色长裙,慵懒窝在罗汉榻上。榻侧是放眼可见的青山盛景,榻上是触手可及的茶水和糕点。任兰嘉纤细白嫩的手指翻过一页又一页纸,从始至终都未抬眼看一眼
跪在罗汉榻下的人。
任兰嘉在这已经三日了,这三日他风雨无阻,每日跪在榻旁只求她和他说句话,但任兰嘉自始自终都视若无睹。
他倒也不放弃,来了一日又一日。
她不语,观南掩下眸中失落。
咚咚—
一个穿着嫩黄衣裙的侍女突然出现,叩了叩房门。跪在地上的观南缓缓转头,看到屋外的侍女,观南很淡定,丝毫没有被人看到他这副卑微模样的局促。他缓缓起身:“郡主,我先出去下。一会再来看你。”
任兰嘉何需他看,她手无缚鸡之力,面对他,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如今只是忍着,待观海找到她后,她再同他算总帐。
观南出门了,侍女进门,侍女看榻上的茶水和糕点都未动,轻声问:“郡主,可是茶水和糕点不合您的胃口?”
任兰嘉一口都没动,都不知道味道,何来的不合胃口。她纯粹不想吃而已。
侍女默默开口:“郡主是怕糕点里有毒吗?这是我亲手做的,也试吃过了。没毒的。”
侍女小心翼翼。任兰嘉抬眸看她一眼。
下毒?除了迷药,观南还敢给她下什么毒,真要下毒也早下了。
面对日日来跪在她面前的观南,任兰嘉有这个自信。而这个自信在当夜就被打破了。
侍女伺候着任兰嘉用了晚膳,晚膳后任兰嘉沐浴。沐浴时任兰嘉让侍女出去了。
外面风雨雷电交加,屋子里,任兰嘉独自一人眯着眼感受着热水所带来的温暖。热水包裹着任兰嘉的身躯,她的身子微微发热。
时间流逝,浴桶里的水慢慢变凉,而任兰嘉的身子非但没随之变冷,反而更加炙热,那炙热在血液里流淌让任兰嘉白皙的皮肤变得粉嫩。
任兰嘉此时也察觉到了不对,那热意一直在她体内冲撞,甚至让她不自觉发出一声轻吟,轻吟出声,任兰嘉再不意识不对她就是傻子了。
任兰嘉试图从浴桶里爬起身,一动却发觉自己身子软得厉害。和那夜被迷晕后的无力不同,她能动,但身子很软。用手臂撑着身子,任兰嘉咬着牙。
不行,得从浴桶里出去,不然一会身子彻底无力,她只怕都得淹死在这浴桶里。
任兰嘉双手握拳,指尖狠狠掐入掌心。痛意袭来,任兰嘉清醒了三分。借着这三分清醒,任兰嘉手脚并用,姿态不堪爬出了浴桶。
出了浴桶,她强撑着擦干了身子,随后扯过屏风架上的寝衣套上。
本该简单轻松的动作。如今却让任兰嘉的额间频频冒出细汗,撑着身子,任兰嘉想往圆桌去,可刚走一步,她软了腿。
砰——
任兰嘉推倒了屏风的同时自己也倒了地。
倒地的那一瞬,痛意袭来,可那痛意很快转换成了一股莫名的快意。
任兰嘉整个人一僵,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这是怎么了。
砰——
任兰嘉砸地后,房门被人重重推开,门开的瞬间,风雨灌入屋内,半身湿漉的人如风一般冲入房内。
风吹灭了屋内的灯烛,黑暗中,他冲到了任兰嘉面前。
“郡主……”
冰凉的手掌擒住了任兰嘉的手臂,随后,那冰凉包裹住了她,他把她拦腰抱起抱在了怀里。
好冰啊……好舒服啊……
意识渐渐迷离的任兰嘉下意识向着那冰凉靠近。感知到任兰嘉娇软身躯向自己靠近的人身型一顿,随后黑暗中传来了一声口水吞咽的声音。
任兰嘉很快被放到了床榻上,随之那冰冷也抽离开,任兰嘉虚手一抓,却抓了个空。
脚步声,关门声,随后任兰嘉面前重现了光明。而任兰嘉的模样也被他人映入眼底。
姣好玲珑有致的身型,微敞着的寝衣,莹白中透着粉嫩的肌肤,更吸人眼的是她那张透着艳色,一改冷情模样的娇艳面庞。
观南在她身侧呆了十七年,看过她无数模样,唯独没见这样的她。
意识到她的不对劲后,观南心头涌起得第一个念头就是:她在那个人面前,就是这般的吗?
观南心底突然腾起滔天的杀意。
“嗯……”
榻上的人轻吟了一声,观南也终于回过神。他走到床榻旁,坐下。
“郡主……”
观南的声音暗哑,榻上的人眼波流转,偏头看来。不过一个偏头的动作,她却散发着一股令人只想堕落沉沦的魅惑。
观南眸光闪烁,他慢慢俯下身子,敛起身上的冷峻,柔着眼,抚上了他夜思日想的那张脸。
“郡主,是不是很难受。你要了我吧,要了我就不难受了。”
身体太过炽热,唇齿更是干渴,这一切都让任兰嘉分外贪恋冰冷,他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任兰嘉下意识就蹭了蹭。
可听他的细语,任兰嘉的意识瞬间清醒了三分。
“观南?你居然给我下这种药。”
观南神色晦暗:“药不是我下的。我是想得到您,可我不会用这样的方式。”
迷离中,任兰嘉瞪大了眼睛。
他说什么?他想要她?
他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任兰嘉想挥手打开他放在自己脸侧的手,但她刚一动身子里就传来密密麻麻的痒意。那痒意刺骨又入髓。
她的眼眸中迷离和清醒交织,观南收回手,缓缓起身,褪去了腰带,外袍,还有最内层的中衣。
床榻上的任兰嘉亲眼看着他每一步动作,她想开口让他停下,可一张口她轻吟声先到了嘴边。
任兰嘉抿着唇,眼睁睁看着露出健壮身躯的观南向她靠来。
他身子精壮不输陈朝,只是不如陈朝健硕,精瘦了些。
精瘦健壮的身躯上伤痕累累,这些伤痕都是他曾经对任兰嘉忠心耿耿的见证。
见到那些伤痕,任兰嘉有片刻恍惚。恍惚间。他靠近任兰嘉,冰凉的身躯贴近,他的唇贴在了任兰嘉耳侧。
“郡主,要了我好吗?”
冰冷的唇喷出的气息却是温热的,那温热的气息带来了一股酥麻,从任兰嘉的耳侧到背脊,顺着背脊又到任兰嘉的尾脊。这酥麻给任兰嘉带来了轻轻的颤意。
历经情事的任兰嘉太熟悉这种感觉了,他的话语和暗哑的声音也如同鬼魅一般,试图勾她沉沦。
咬唇压住轻吟,任兰嘉微微摇头。
下一息,任兰嘉的手被牵住,他牵着她的手贴到了他冰冷的身躯上。
“郡主,我爱您,这世间没人会比我更爱你了。您要了我,白日我可以跪在您的脚边,夜间我更可以跪在您的榻上。您以前最喜欢的不就是拿鞭子抽我吗?那条鞭子,我还留着。您要了我,我把那条鞭子再给您可好?”
那段嗜血的日子,任兰嘉先是感受了自己身上的痛意,再是感受着看到别人鲜血时带来的快感。
任兰嘉眼底弥漫起猩红,脑子中有一道声音一直在催促她。
答应他,答应他!
指尖再次入掌,嘴唇渗出丝丝鲜血。任兰嘉勾勾唇角,眼含媚意,温声道:
“滚——”
半俯在任兰嘉身上的身躯一僵。
任兰嘉:“嗯…给我解药,否则…否则明日我就了解了我自己。你知道的,我说到…做到。”
让她被药性所控,像个妓女一样臣服与别人身下,还是她曾经的奴才身下,那她还不如死了痛快。
她,安宁长公主之女,堂堂皇家郡主,怎么能忍受这样的屈辱。
观南半撑起身子,恢复冷峻的面庞,撑起身子后,观南看到了她嘴唇上生生咬出的血丝,也见到她眸光中的坚定。
观南笑了,笑容极其苦涩。
就算这样了,她还是不要他是吗?
观南直起身子,面色恍惚。
“我这就找人给您解毒。”
观南捞起地上的衣服,穿上又离开。
他穿衣的动作还有他离开的脚步始终很沉重也很缓慢。因为他期翼着,她如果改变念头了呢。
可观南都出门了,床榻上的人也始终未出声。踏出房门的观南讥讽自嘲一笑。
没事的,她现在心中也许还有那个人,待他让他看清那个人真面目,她会死了心,他再杀了那个人。
她迟早是自己的。这么多年,他都忍了也等了,再多几年又何妨。
观南出门,没有关门,冷风带来清凉,任兰嘉掐着手心,克制自己的意识不要被药性彻底侵蚀。
风声,雨声,脚步声。
任兰嘉微微侧头,看着踏步而来的人。
“曾老……你怎么在这?”
***
风雨侵袭,上京城中也有许多人尚未入眠。
长公主府中,陈朝正听着暗卫的来报。
“这两日大雨,冲刷了路上所有的痕迹,属下们也搜了别庄附近能住人的民居和庄院,目前还没有寻到王妃的踪迹。”
暗卫一日来报三回,每回的话术都大差不差。这一回陈朝没忍住将书案上的物件全部抚下:“那就继续找。”
暗卫走后,陈朝看着外头的密布的雨久久未动。一直到素念抱着让哥儿过来。
“王爷,小世子闹着要找您。”
说话的时候,素念垂着头不敢直视男主子。她怕一
直视,就让男主子看到她红肿的眼眶。
小世子哪是吵着要男主子,是她消失了多日的正经主子。
陈朝:“把他给我吧。你也下去吧,不用你守夜。”
让哥儿窝进父亲怀里,仰头看着他。
“阿母。”
陈朝一愣,低头看让哥儿:“你想你母亲了是吗?我也想了。”
这几日,陈朝的心一直麻木着,只有麻木着,他才能克制自己不要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风雨又飘了两日,两日后,风雨停,上京城中又重现日光,这一日,青州快马,传回来了一个好消息。
青州城破,青州军主帅吴其光被射杀在城墙之上,青州军降,只一波青州军负隅抵抗被尽数斩杀。青州城内百姓无一人因战事伤亡。
消息传回上京城,朝中百官和百姓又是振奋,民间又在传这是明丰帝祈福之力。
无人知晓,明丰帝非但没有给这些事带来福分,他甚至没给自己带来幸运。
明丰帝的身子一日比一日更糟糕,太后的眼神一日比一日更黯淡。
太医们竭尽所能,也自觉没有回天之力。
太医令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到陈朝面前进言。
“王爷。圣上的身子,您得早日打算……”
太医令所言,并不是让陈朝做好明丰帝随时会死的打算,而是明丰帝真死后,这混乱的朝堂,还有皇位无人继承的纷争。
太医令都做好他说这话后会被拉出去砍头的打算,可陈朝听了,只是嗯了一声,也没有暴怒。
陈朝会这么冷静,并不是他麻木。而是暗卫终于将那黔州神医接进了京,而那神医今日就会到。
暗卫也是多番打探,并且试了几回,确认那人医术高超后才把人接进京。
那神医也确实不负陈朝所望,一进宫还没把脉看到明丰帝躺在榻上气息薄弱的样子就断言:
“圣上这是中毒了。”
陈朝从始至终都觉得明丰帝是中了毒,听到这断言,一众太医急眼了。
“怎么可能是中毒。”
“都给我闭嘴!”
出声冷喝的自然是面容憔悴不堪的太后,呵斥完她转而看向那神医。
“毒能解吗?”
神医身着一身雕花青袍,脖上挂着数串材质各异,长短不同的链子。
听到太后问话,他摸了摸链子。
“只要是毒,我都能解。”
太后眼眸一亮:“甚好。”
被太后呵斥的一众太医,刚开始还满心不忿,直到他们看到那神医在明丰帝身上扎了几处,放出了几处浓浓黑血,随后明丰帝的面色真的红润了起来。
太医们开始怀疑,圣上真是中毒了?
太医们开始翻阅医经,而太后见到明丰帝有了好转,面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而陈朝,心头的重压也轻了一些。
两日后。
远道而来的神医在宫中呆了两日,明丰帝虽然有了好转,但一直不见苏醒。太后心中刚升起的希望又被浇灭,她沮丧极了。
此时神医向她求见,神医进殿后环视一圈。
“还请太后娘娘挥退宫女。”
太后撑着头,疲惫之下,虽不知神医要做什么,但还是依他所言,挥退了女官和宫女。
大殿内,仅剩两人。太后微抬着眼皮看他。
“找到治愈圣上的法子了吗?”
神医:“法子一直都有。”
太后嗔怒:“有法子为何不早拿出来。”
神医:“太后娘娘听说过蛊虫吗?”
太后一怔:“蛊虫?”
神医点头:“蛊虫可入药,可入体,入了体自然也就能把圣上体内的毒彻底带出来。”
太后:“你的意思是蛊虫要钻进圣上的体内?”
神医点头。
太后面露犹豫,神医不急不慌继续道:“听到蛊虫,世人皆怕,这也是我为何不提的因由。况且,这蛊虫也不是想得就能得,还得血脉相连之人的心头血滋养方成。”
太后静坐着沉默了许久。许久后,她抬眼,一脸坚定:“好,用蛊虫。心头血,用我的。”
神医摇摇头:“您的心头血不行。”
太后一愣:“为何不可?”
神医:“您和王爷的元阴元阳都已破,所以都不行。”
太后不懂其中缘故,她只知道她不行,陈朝也不行。好不容易腾起希望,再次破碎,这种感觉很难受。
难受下太后腾起愤怒,一种被戏耍的愤怒。
“既然都无用,你提了做甚?”
神医笑笑:“您和王爷的虽无用,但我听说王爷膝下还有一个小世子。而且他的母亲还是皇室郡主。那不管从父亲还是母亲来看,小世子和圣上都有血脉相连,再合适不过。”
让哥儿?
太后愣住,她下意识反对:
“不行,让哥儿不行,他还小。”
神医:“毒侵占肺腑多日,若不及时医治,圣上时日就无多了。几滴血,和圣上的性命,孰轻孰重还请太后娘娘自己掂量。”
平日里,谁要是敢这么和太后说话,落得一个杖责都是轻的。可如今太后神思恍惚。
“取心头血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神医:“身子会虚个两三年,两三年内好好将养,后头也就与常人无异了。”
太后僵在座位上:“知道了,你下去吧,我思量思量。”
神医出殿,角落里,一个悄悄将话听了全程的宫女悄无声息溜了出去。不久后,一封密信送出了宫。
*
胡子拉碴,形象潦草的观海正带着侍卫站在一个山峰顶,俯瞰脚下,观海比照着舆图视线一寸寸略过。
他全神贯注之际,一个侍卫悄悄走到他身侧,塞给他一个纸条,观海接过,展开后看清纸上内容后他瞳孔一震。
视线扫过不远处的王府侍卫和暗卫,观海咬牙低声道:“你带人即刻回京,只要王爷带着小世子踏出长公主府大门,立刻抢人。”
观海冷声下令,全然不知他的脚下不远处,也有人收到了同样的信件。
看着手中的信件,观南勾唇。
好戏开场了!
观南拿着信,朝着自那夜后他就未曾踏足的院子走去。
第120章
“郡主,没毒,您可以吃了。”
风雨散去,日光现,窗户敞开山间盛景尽入眼底。春风拂过,吹过一片嫩黄裙摆,往上瞧只见嫩黄裙摆的主人正嘟着嘴,一脸幽怨地看着眼前那白发老头。
老头正是曾老,他那一身望闻问的功夫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放在一桌菜上,对于眼前的一桌菜他倒不用切,但是得亲自尝。
侍女幽怨的眼神,曾老也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两日,所有送到任兰嘉面前的膳食都是他亲自检查过确认过,而那侍女每回都是这么看着他。
曾老叹口气,也不是他想查,只是谁让有人想不开给眼前这位煞神下药呢,还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药。别看这煞神如今淡然,只怕心里早把给她下药的人的死法都盘算好了。
曾老叹气,他面前的任兰嘉淡然拿起筷子。
“曾老也坐下一同用吧。”
那夜风雨中,见到进来给她解毒的是曾老。任兰嘉疑惑的同时也松了口气。有曾老在,什么毒都能解,况且她中的也算不上毒。
果然,曾老见到她,还来不及诧异她怎么也在这时,就给她扎了几针。不过几针,任兰嘉体内的炽热就被压抑住了。
炽热褪去,任兰嘉的脑子也渐渐清明。她看着曾老,并没有问他怎么在这。很显然,也是被观南带来的。看着曾老,任兰嘉想到了小皇帝。
“观南说他让小皇帝体内的毒提前发作了,你给他毒引了?”
曾老给任兰嘉扎针的手一颤,他猛然抬头:“我怎会给他毒引。我被人从别庄带走后,就一直被关在屋子里。观南,他方才来找我我才知道抓我的人是他。”
“不过……”
曾老话头一转。
“宫中那位倒是有半份方子,上回小世子发热时,您让我给
他的。”
任兰嘉面色一正:“他没有我的令,不会轻举乱动的。”
曾老垂下头,瓮声瓮气道:“如果是观南假传了您的令呢?”
想起观南的那些放肆举动,任兰嘉眯了眯眼眸:“如果真是那半分毒引,会怎样?”
曾老:“如果是完整的毒引,七日必亡。如果是我给的那半份毒引,也只有半月时间,半月内若毒引未解,那便再无回天之力,即便吊着命,也撑不过一月。”
半月,怪不得观南说给他半月时间。
算算时日,曾老来给她解药那日是她在此处的第五日,今日已经过了七日了,小皇帝至多剩下七日的光景。
任兰嘉皱着眉。
七日了,观海居然还未还找过来。
用完膳,侍女将碗碟都收到了餐盒内。任兰嘉看向曾老。
“曾老,陪我下会棋吧!”
在这院子里,任兰嘉无所事事,只有曾老在身侧。而她和曾老又无甚可聊的,思来想去只能靠下棋打发时间。
听到下棋,曾老苦了脸。
他一个医者,一贯读的是医书,也不怎么看棋谱,棋艺和眼前之人的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曾老想拒绝,却又不敢,但又怕自己的棋艺太糟糕,惹她嫌弃。两相为难之际,外头传来脚步声。
曾老率先转头,转头就看到了从院子中信步而来的观南。今日的观南一改那夜去找他时的湿漉狼狈模样,也褪下了他一贯穿的黑衣,换上了一身月白长衫。修长身姿配上月白长衫,观南身上的冷冽气质散去了一些,多了些文雅味道。
观南越走越近,曾老看着他不由有些恍惚。恍神间,他似乎见到了年轻时的裴太傅,当年的裴太傅也是这么一袭白衫,顶着这么一张面庞,自信又从容。
裴太傅,裴家……
曾老回过神。
到底是裴家子孙,当了这么多年下人,这一身气度自始至终都没有被磋磨掉。他和他小叔还真是一样,本都该是人中龙凤,只可惜世事无常。
曾老年事已高,历经沧桑,又怎能看不出观南的那些心思。裴家若在,他尚且只是有机会一博,裴家都没了,他又怎么会有机会。
还是太年轻了,不管怎么样,都不该用这样的手段。这么多年,他难道不应该最清楚,他心尖上的人一贯吃软不吃硬。
曾老摇摇头,想到了曾经自决的那几位裴家郎君,裴家人,做事似乎都这么刚烈决绝。
这世上,哪能事事如意。留条命才是正道啊。
想到此处,曾老看向观南的眼神变得极为复杂。而观南,似无察觉。擦过曾老的身子径直朝着任兰嘉走去。距离任兰嘉两步之遥,观南掀开衣袍一如既往又跪下了。
双膝跪地,膝盖毫不犹豫砸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音。
曾老回头,看到观南那笔直直跪着的身子,只觉着头疼。
现在才来跪,都两日了,便是把膝盖跪烂,佛祖显灵都救不了他了。这么多年了,那一夜,是曾老见过任兰嘉最狼狈的时候。
也就是他了,能倚老卖老一把。如果是其他人,但凡见过那夜任兰嘉那模样的,他相信,没人能活下来。
曾老思绪乱飞之时,不经意间对上了任兰嘉的眼神。那眼神很是平淡,甚至没有一点波动。但就是这么一双眼,让曾老背脊一凉。
“我去门口候着。”
任兰嘉没有说话,曾老毫不停顿转身就离开。已过七旬的曾老,出门时脚步又稳又快。跨过门槛,曾老消失在任兰嘉眼前。曾老看似是消失了,实则藏在了门外,偷偷竖着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
“郡主。您罚我吧!”
男声话音落。
啪,啪——
两声清脆的巴掌声!
“那夜给我下药的人,是谁?”
屋里一阵沉默,良久……
“郡主,过几日。过几日,我定然把给您下药的人交到您手里,任您处置。”
“几日?裴元新,你觉着几日后,我要处置的只是那个下药的人吗?”
“郡主,那夜我所说的,都是我的真心话。我……”
啪——
又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不要再用那些话来污我的耳,裴元新,我当年,真不该拦着父亲送你走的。那样,我也不至于沾惹上如今这些恶心。你即刻给我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片刻寂静声后是一道怒喝:“滚!”
怒喝声后是沉重的脚步声,偷听的曾老下意识就想躲,原地慌忙转了两圈,结果转头撞上了正跨出门的人。
阴沉的脸色,阴郁的眼眸,还有那两侧红肿的脸颊,曾老看着那张脸微微愣住了。
很快,曾老又看着那张脸露出笑意。
“曾老,郡主这几日烦您照看了。”
面对那笑脸,曾老只觉着哪哪都不适。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保持自己一贯的高深模样。
“何需你多言。郡主,我自会照看。”
很快,观南走了,曾老看着他的背影松了口气。这口气刚吐出,屋里传来声音。
“曾老,来下棋吧。”
方才还饱含怒气的声音恢复了平淡,曾老苦着脸,转身:“来了。”
曾老转身进了屋,顶着两颊红肿的人跨出了院落。刚出院落,他握拳向道侧的一颗树狠狠砸去。
刚露出绿意的树发出清脆的破裂声,树下的人破开春景,面色之冷仿佛又回到了冬季。
她居然收回了给他亲自取的名讳,她居然叫她裴元新。
裴元新,裴元新……
他从始至终都厌恶这个名字。
春风瑟瑟,枝桠摆动,树下的人收回拳头,头也不转身离开。只留下微裂的树干还有树干上的斑斑血迹。
穿过小道,便是一条垂直向下的石阶,石阶之下,一道身影孤独而立,他听到观南的脚步声转身,与观南四目相对。
看到石阶下的人,观南敛起了脸上的阴郁之色。向下走,他走到那身影面前站立。
“你怎么在这?”
那人的视线从观南脸上略过,面上露出怒意:
“你真是被那女人鬼迷了心窍。不止是你,舅舅也是,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彻底覆灭了赵氏皇族,报了血仇,可你们都不愿,就是要推那女人的小儿的上位。我也是疯了,居然答应了你们。那夜,那女人都那样了,都不留你,你还没看清吗?那女人心里压根就没有你。你……”
对面的人说到一半,被人猛然揪住衣襟,随即他对上了一双阴戾的双眸。
“表兄,那夜给她下药的事我可以不同你计较。但是,你要是再敢动她一分一毫的话,我不介意送你去和姑姑他们团聚。小皇帝一死,赵氏皇族就已彻底覆灭了,这皇位,那陈氏小儿也只是暂时坐着罢了。待我和她的孩子出生,那陈氏小儿我自会送他去见他父亲的。前提是,你先解决了他的父亲,还有确保让人取了那陈氏小儿的心头血。”
被揪着衣襟的人本还愤怒,听到观南后半段的话后面色渐渐缓和。
“你真如此想?”
观南:“我不止要赵氏覆灭,她和皇位我也要。”
***
皇宫里,神医离开后太后在软榻上呆坐了许久,直到女官不放心,上前看她,她才缓缓回神。
回神后,太后看向眼前的女官,
“你说,若我和阿朝要一件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东西,阿朝会给吗?”
女官垂下头:“旁人奴婢不知,但如果是王爷,只要太后娘娘要,王爷必然都会给的。”
太后眼神飘忽:“是吗?”
太后怔着神,一个宫女不管不顾贸贸然冲了进来:“太后娘娘,圣上,圣上吐血了……”
太后惊起,下榻就要出殿。走到一半,太后顿住脚步。
“传王爷进宫!”
宫外,长公主府内,还不知明丰
帝吐血的陈朝正在接待一位不速之客,而那不速之客正是他夫人的二堂哥:任和郎。
回京后陈朝还没见过任何任家人。他没护住她,见到任家人,他难掩心中心虚和愧疚。
如今听到侍卫来报,说任和郎来了,陈朝就知道,大概率是魏棕没有把住自己的嘴。
果然,任和郎进来时板着脸,面色不佳。陈朝上回见任和郎这般脸色,还是他和他夫人冷战,让哥儿发热,任和郎来为他们母子出气那回。
上回可以说是夫妻矛盾,可这回,确实是他这个做夫君的失责。陈朝无法为自己辩解,也不欲辩解。
任和郎大步迈来,有力的步伐在看到陈朝那张疲惫的面庞时止住了。魏棕的话尤在耳边,任和郎站在原地,粗喘了两口气,压住了心中怒火。
见任和郎站在书房中间就停住了脚步未再上前,陈朝主动从书案走出。
“魏棕告诉你了?”
任和郎站在原地,抿着唇,僵硬着点了点头。
陈朝揉揉眉心:“我会把她带回来的,毫发无伤的带回来。”
任和郎握紧拳头,努力克制着自己,才让自己的脸不至于变得扭曲:“王爷,我知道嘉儿这次失踪怪不到你头上,是她自己要贸然进京,但是七日了。嘉儿失踪了七日,这七日,谁都不知道嘉儿发生了什么。即便她全须全尾回来,她的名节也毁了。作为她的夫君,你能全然不在意这件事吗?”
任和郎的声音冷酷,也径直戳破了陈朝这几日一直不敢想的问题。
陈朝赤着眼直视任和郎:“我不在意!”
陈朝说的是不在意,而不是不可能。
这七日,没有人给他送任何信,不管是威胁信还是试图交换什么的信,通通都没有。那抓走她的人,到底意欲何为。是想折辱他吗?
如果是为了折辱他,有什么比通过折辱他的夫人这种方式来的更好。
陈朝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但每次这种念头一起,随之而来的是嗜血的杀意。
陈朝双眸赤红,任和郎对着那双赤红双眸,可以清楚看到眼眸底下满满的血丝,那么多的血丝,也不知是几夜未眠熬出来的。
任和郎张张嘴刚想说话,房门被叩响了。
房中的二人齐齐向房门看去。
陈朝:“稍等。”
这几日,会来书房敲门的,除了负责搜索任兰嘉下落的暗卫,只剩下了照顾让哥儿的素念,而这二者,眼下都是陈朝最在意的。
抛下任和郎,陈朝向房门走去。拉开门,门外并非暗卫,也不是素念,而是负责值守府门的侍卫。
侍卫知道屋内还有人,便凑到陈朝耳边低语了几句。陈朝在听到侍卫低语后变了脸色,听完侍卫的话,陈朝直起身,
“备马。”
叮嘱完侍卫,陈朝转过身子。
“太后有急事寻我,我进宫一趟。迟些,迟些我去任府寻你。”
陈朝说罢就要走,任和郎唤住了他。
“让哥儿呢?我去看看让哥儿,顺道在府里等着王爷回来。”
这几日,陈朝不管去哪都会带着让哥儿。他去金吾卫,让哥儿便呆在衙房里,他去宫中,让哥儿便呆在偏殿里。这回进宫,他本也打算带上让哥儿的。
提到让哥儿,任和郎的本不善的面容柔和下来。看着任和郎和他夫人有几分相似的温润面庞,陈朝一怔,随后改变了带让哥儿一同进宫的念头。
“让哥儿在午睡,我让小厮带你去。我回来之前,劳烦你留在府里照看让哥儿了。”
什么劳烦不劳烦,这正是任和郎来的目的。魏棕找他,不只是和他说了任兰嘉失踪那么简单。
陈朝走了,任和郎也在小厮的带领下朝着内院走去。
院子还是那处院子,只不过少了那个会对他温婉一笑,叫他二哥哥的女郎。
任和郎进院,听到动静的素念走了出来。素念手中空空,任和郎走到她面前。
“让哥儿呢?”
素念看到突然出现的任和郎也有些茫然:“二公子,您怎么来了?小世子还在睡呢。”
任和郎颔首:“我去看让哥儿,你去收拾些让哥儿的衣物。”
素念:“收拾小世子的衣物?二公子要带小世子去何处?王爷知晓吗?”
任和郎肃着脸:“先去收拾。”
素念印象中的二公子,一向温和有礼,如今陡然见到二公子冷脸,素念也有些怵。但怵归怵,素念还是坚持原则。
“二公子,没有王爷的命令,我不能让您带小世子走。”
任和郎冷笑一声:“嘉儿不在,你倒是听他的话。他要拿你小主子的命去换宫中那位的,这样,你也要听他的话吗?”
素念脸色瞬间煞白,她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任和郎,换来了一对冰冷不似玩笑的双眸。
素念板着脸:“我这就去收拾。二公子,你去抱小世子吧。出府的事,你不必担忧,我会想法子让你和小世子出府的。”
一向大大咧咧的素念,面上露出了决然之意。
***
府内,素念转身进了屋,府外,陈朝骑上了侍卫准备的快马一路朝着皇宫驰去。到了宫门,陈朝未曾下马,径直控马朝着紫宸殿去。
紫宸殿外,数道高大的身影持枪而立,陈朝翻身下马,立在禁军中的魏棕迎了上来。
陈朝:“圣上如何了?”
陈朝边问话边往内走,刚走两步,魏棕拉住他的手臂将他禁锢在原地。陈朝蹙着眉转头,对上了魏棕严肃的面庞。
魏棕:“我有话与你说。”
魏棕甚少露出这么严肃的神情,陈朝从魏棕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臂,环视一圈,带头往一个隐蔽角落去。
魏棕跟在他身后,两人走到角落站定。
陈朝:“你说吧。”
魏棕:“我与你也不拐弯抹角了,方才圣上吐血后,太医把过脉了,都说圣上的脉象更弱了。太医虽没明说,但所有人都清楚,圣上再这样下去,只怕时日无多。你做好准备了吗?”
魏棕所说的准备和那日太医令所说的准备是同一个意思。
陈朝皱着眉,魏棕继续道:“这天下,不能再乱了,当年你和三妹妹定下亲事,不就是为了防这么一日吗?我说的也许很直白,但我希望你真的早些做好准备。圣上已然如此,让哥儿不能再有失了。”
最后一句话,魏棕说的意味深长。只可惜,眼下的陈朝心里牵挂着明丰帝,没有听出魏棕的语气变化。
语气变化陈朝虽没察觉到,但魏棕的话他听进去了。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魏棕想说的说完了,他扭头:“走吧,我和你一同进殿。”
偌大的紫宸内,飘着苦闷的药味,宽大的床榻上,明丰帝依旧安静平躺着,身上各处包括头顶都扎了针。而床榻一侧,太后正端坐着怔怔看着扎满针的明丰帝。
“阿姐。”
太后缓缓抬头,眼神中满是空洞。
“阿朝,你来了啊。”
陈朝点点头:“嗯。太医呢?都去哪了?”
太后:“他们要商讨子山的病情,我怕他们吵着子山,便让他们去偏殿了。”话到一半,太后转头扫向殿内侍奉的内侍和宫女。“你们也都先下去吧。”
内侍和宫女依命纷纷退下,太后看向陈朝。
“阿朝,我有话同你说。”
今日,每人都有话同陈朝说,而且每个人都神情严肃。陈朝立在太后面前。
“阿姐有何话?”
太后站起身,带着陈朝从不远处的窗杦走去。走到窗边,太后把窗推开了一道缝。风顺着窗缝吹进,太后神思也清明了几分。
“阿朝,今早,那神医来寻我了,他说自己有法子救子山。”
陈朝心下一动,可很快他皱了眉:“既然那神医都说有法子救子山了,阿姐怎还如此忧愁。救子山的法子很难吗?是缺药材,还是缺什么?只要是能救子山的,再难我也立马让
人去寻来。”
太后幽幽抬头:“阿朝,你说的是真的吗?”
陈朝颔首:“自然是真的。”
太后:“如果说缺的药是让哥儿的心头血呢?”
陈朝猛然顿住,眼眸缓缓下沉。布满血丝的眼眸盯着太后,有不解,也有不可思议。
“阿姐,你说什么?”
太后抿了抿嘴,声音干哑道:“我说,缺的药正是让哥儿的心头血。神医说有一种蛊虫,能引出子山体内的毒,但那蛊虫需要用血脉相连的至亲的心头血滋养。”
陈朝沉着脸:“即是至亲,阿姐和我的不行吗?”
太后苦涩摇头:“神医刚提出这法子,我就说用我的心头血了。可神医说,你和我的都不行,只能用让哥儿的。阿朝,我知道让哥儿还小,我本也不愿,可子山……如今只有这法子能保他性命了。我问过了,取心头血至多虚弱一两年,往后好好将养会与常人无异的。阿朝,阿姐实在是没法子了。”
说着说着,太后脸上涌出泪来。
看着太后的泪脸,陈朝怔住了。太后见陈朝不说话,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哽咽道:“阿朝,就算阿姐求你了。”
让哥儿……
陈朝脑中浮现了让哥儿咧嘴笑的小肉脸,也浮现了瘦瘦小小的明丰帝抓着他的衣摆喊他舅舅的模样。最后浮现在陈朝脑中是她的那张冷脸,她冷着脸,睨眼看他说:“让哥儿如今不记事,记事了知道你偏心又会怎么看你这个父亲。”
张张人脸在脑中交织,陈朝看向眼前泪流满面的太后。
自幼教导他陈家人轻易不流泪的女郎,如今为了自己的孩子哭的泣不成声。
陈朝揪着心,牵住了太后握在他手臂上的手。
太后冰冷的手被温热的大掌包裹,太后心中升起期翼,随后她听到护了她多年的阿弟开口
陈朝:“阿姐,蛊虫治毒之法,我们闻所未闻,此法能否救子山,还待定。那神医之言,我们也不能全然相信。你待我查查,也问过太医,我们再议好不好。”
陈朝话语冷静,太后慌乱无措的心也因为陈朝的冷静而镇定了几分。
太后苦涩笑笑:“你说的对,是我慌不择路了。事关子山和让哥儿。是得查查。”
见太后止住眼泪,陈朝面上冷静实则心中苦涩。他方才真正想说的话是,他什么事都可以应太后,即便是拿他的命去换明丰帝的命。但唯独让哥儿的事,他不能应下。让哥儿不只是他的亲子,也是他夫人的亲子。他夫人的母亲为了明丰帝已经搭上了一条命,他不能再搭上让哥儿的了。
但这话,陈朝没有明说,因为他知道太后眼下经不住刺激。
堪堪安抚住太后,陈朝借着要寻太医的理由迈出了紫宸殿。紫宸殿外,日头正烈,日光刺着陈朝多日未阖的眼,刺得他眼睛酸涩不已。
酸涩下,陈朝眼眸中涌出水雾。视线模糊之时,陈朝想起了赵泰德,准确而言是想起了赵泰德死前说的话。
“终有一日,会到你选择的时候。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选择,赵泰德最后所言的选择就是眼下的局面吗?明丰帝生死不明,而要救明丰帝就得用上他儿子的心头血。
毒至今还没查出来是何时,又是何人下的,但提出这法子的神医可就在眼前。
眼中水雾散去,陈朝重新凝神,眼眸锋利。
陈朝招来侍卫低语了两句,侍卫离去,陈朝朝着偏殿走去。偏殿里太医们正聚在一处,听到脚步声回头,见到进来的是陈朝太医纷纷下跪。
陈朝环视一圈,整个偏殿里已经被医书还有药材堆满,至于跪在殿中的太医,大多都衣衫不整,面容憔悴。
陈朝抬抬手:“都起来吧。”
太医们互相搀扶着起身,起身后也不敢乱动,挤在一处都忐忑不安地垂着头。
这几日,太医们压力极大。陈朝也知道他们尽了最大的努力。而他们也很怕自己,所以陈朝也不想站在这给他们徒增压力。索性径直说明了来意。
“我来只问你们,若人的心头血被取,后果是什么?”
太医们面面相觑,陈朝:“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开口的是资历最老的太医令:
“要取心头血,必得刺入心脏。这心头血极难取,稍有不慎偏离分毫就会要人性命。即使未偏离,只要操作不当也会致人患上心疾。真运气好,取的顺顺当当,这取了心头血的人也会体弱,能不能恢复康健还难言。”
太医令一字一句说着的同时眼看着随着他的话,几步之外的摄政王的脸色愈发难看。
太医令吞咽了一口口水,继续道:“方才太后娘娘问了我们蛊虫的事。微臣曾经有位旧友,祖上乃黔州巫师。他同我说过蛊虫的一些事。蛊虫既难得也难养,其中一种养育方法就是用人的心头血滋养。微臣不知道是不是那位黔州来的医师说了什么,但不管是蛊虫还是心头血,危险都难预料。太后娘娘如今为了圣上的龙体焦急不已,微臣只希望王爷能劝劝娘娘,切莫听信谗言。”
太医令就差把江湖骗子四个字嚷出来了,但他想起那所谓神医是摄政王接进宫的,这才换了种说辞。
陈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没有再久留,他也没有追究太医令的冒失,只是道:“专心找到方子治好圣上的身子,其余事,我自有数。”
陈朝再次迈出门,出门后他向着不远处的魏棕走去。
“我出趟慎刑司,此处,你盯着。”
宫里的动静都瞒不过魏棕,魏棕自然也知道了方才不远处那一处偏殿的热闹,魏棕的看向陈朝,面容晦涩:“知道了,你去吧。”
陈朝到慎刑司时,侍卫已经把他要的人压来了。这些时日,明丰帝中毒昏迷,宫里又开始彻查,一波又一波的人,使得慎刑司里的血还没干透就又添新血,那血流淌在地上,也沾惹在各式的刑具上。
昏暗又血淋淋的刑讯室,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慑人的黑衣侍卫,这些加在一处只会让进来的人感到胆寒,但陈朝进去时,却看到那位来自黔州的神医坐在刑讯室内悠然自得。面上非但不见恐惧之色,他还左顾右盼,欣赏起了那些刑具。欣赏完刑具,发现他到了之后,还对他笑了笑。
“王爷这是何意?”
陈朝这些时日都在外头,和这位请来的神医还真没怎么接触。如今见他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陈朝眯了眯眼。
侍卫在神医的对面摆了一张圈椅,陈朝走到圈椅前坐下。陈朝刚坐下,侍卫就拿着一个包裹走来。
包裹铺在地上,在众目睽睽下展开。包裹里有衣物,还有些瓶瓶罐罐,除此之外,还有两个木盒。侍卫的手刚打算碰上那木盒,就听到了一声冷喝。
“别动。”
侍卫偏头,只见那神医依旧一副笑意。笑意之下,吐出的话却令人发冷。
“那木盒上浸了毒,可别说我别提醒小哥。小哥的手若是碰上这木盒,不过一息,可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常人听到这话可能就退缩了,但听到这句话的是陈朝的贴身侍卫。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转而抓住了神医的手。
“既然如此,那就劳神医亲自打开给我看看,里头是什么。”
侍卫的力气哪是一个医师能敌的,眼看着侍卫抓着神医的手就要碰到木盒,陈朝漫不经心开口:“放肆,神医是远道而来的客。”
陈朝发话,侍卫陡然松开手,一直和侍卫僵持着力气的神医身子一仰。神医堪堪稳住身型,此时他脸上的笑意散去,看向那侍卫的眼神意味不明。
侍卫笑笑:“是属下莽撞了。”
说罢,侍卫起身,站到陈朝身后,神医的视线随着侍卫落到了陈朝身上。神医似笑非笑。
“王爷将我从黔州请来,是为了折辱我的吗?我不过一个医者,不求高官厚禄,也不求金银财宝。王爷若觉得我医术
不佳,放我回黔州便是,何需来这么一遭。”
陈朝笑笑:“神医说笑了,请你来此,不过是因为此间安静,我们可以好好说说话,至于这包裹……我方才听太后娘娘说,神医有法子治愈圣上,不过要用蛊虫。我未曾见过蛊虫,便想亲眼见上一见罢了。”
神医冷下眼眸:“王爷只怕不是想见一见那么简单吧。王爷既然知道了蛊虫,也定然知道滋养蛊虫需要什么。王爷这是舍不得小世子,所以想囚我在此,不让我见到太后娘娘吧。”
神医说话时眼神一直未从陈朝身上移开,他说话全程,陈朝脸上都保持着淡淡的笑,他说完这话,陈朝更是低头轻笑了一声。
神医本淡然的心因为陈朝的那声轻笑,涌起了一阵不安。
陈朝再抬起头时,脸上笑意全无,眼眸更是森然。
“我自然会让神医见到太后娘娘,只不过,在见太后娘娘之前,我需要验证下神医所说的蛊虫解毒之法是否为真。”
神医顿住:“怎么试验?”
陈朝未说话,刑讯室外传来了动静。
纷乱的脚步声中夹杂着两声高高低低的啜泣声。
听到那啜泣声,神医瞪大双眸。随后,几个黑衣侍卫压着两个身量一高一矮的孩子进了刑讯室,那两孩子刚进刑讯室,看到刑讯室中的神医时,原本的啜泣变为嚎啕大哭。
“阿爹。”
神医面色大变:“阿无,阿宝,你们怎么在这。”
两个孩子中大一些的那个刚想开口,被一侧的侍卫擒住脸颊,侍卫微微用力一掐,那孩子就张开了嘴无法动弹。身侧年纪小一些的那个孩子见到此景,哭的更大声了:“哥哥,你们放开我哥哥。”
孩子哭的凄厉,可整个刑讯室里除了那神医无人动容。
陈朝一个眼神,方才搜包裹的侍卫走到那个被掐住脸的孩子面前站定。随后从怀里掏出了瓷瓶,瓷瓶打开,侍卫面色不变将瓶内的东西给那孩子灌了下去。
被掐着嘴的孩子被迫喝下了所有,神医见到这一幕骤然弹起,可刚起身就又被侍卫擒住按了回去。
神医动弹不得,只能发指眦裂瞪着陈朝。
“你给他喂了什么?”
陈朝:“我说了,我想试验下蛊虫的解毒奇效。如今……”,陈朝的视线从那个年纪小一些的孩子身上扫过。“毒有了,滋养解毒蛊虫的心头血也有了。余下便是神医展示的时候了。这毒,只有两日时效,取心头血的工具我也已命人备好了,神医可别耽误了救你孩子。”
他不会以为,自己只是让人请他一个人进京吧。事关明丰帝,一个帝王的安危,他向来都是做多手准备。他自以为自己的孩子藏匿的很好,但只要有蛛丝马迹,他的暗卫就能掘出来。
不是想让他的让哥儿贡献心头血吗?那他就用他的孩子试试这心头血到底有没有用。【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