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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原有金吾卫,现有稽查司。金吾卫将军徐弘是出了名的凶神恶煞。如今这稽查司少卿盛钧行官位也不高,看似漫不经心但做事却和徐弘一样不留情面。


    活脱脱一个煞神,一个笑面虎。


    将军府中,做了许久恶人的徐弘终于缓了一口气,虽然稽查司抓来的官员还是得关在金吾卫大牢,但他终归是不用出面做这个恶人了。


    徐弘摩挲着倚靠在他怀里的光嫩肩头,一脸餍足。


    “我去长公主府和王妃说一句,把你的身契要过来如何?”


    说着话,徐弘垂眸去看怀里的人的反应。本以为她会高兴,却只看到她那一双冷静毫无波澜的双眸。


    她推开他,从他怀里起身,伸手去探榻尾的衣裳。那满是伤疤的背脊也露在徐弘眼前。上场杀敌,查抄官员府邸都始终冷酷无情的人看到那背眼中露出心疼之色。


    她默默穿衣,无声的姿态表明了一切。


    她不愿意。


    女人沉寂着套上衣裳,迈过他准备下榻,徐弘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我知道王妃与你有恩,我日后会想办法替你报答她的。赎了身契,有个自由身不好吗?我再想法子给你换个身份,我纳你进府。”


    不论是眼前人曾经为奴的身份,亦或是她哑女身份。徐弘再心疼她,也始终冷静。他不可能娶她为妻。他还得想法子给她换个清白身份,才能给她一个贵妾的名分。


    被徐弘攥住的手腕冷静挣开,她头都未回,只是无声扣前襟的扣子。扣完,她就往房门走去。在她手搭在房门的一刻,徐弘沉了沉眼眸。


    “你何时再来?”


    她依旧没有回头,打开门,融进了黑夜中。


    看着敞开的大门,徐弘冷笑了一声。他一个金吾卫大将军,却被一个哑女当成了一个青楼小倌,行踪不定,他找不到她只能等着她登门。登门后睡完他后甚至说走就走。


    好啊,她既然这么想当一个奴才,那就当着吧。


    他再提替她要身契,他就是狗。


    黑夜中,纤细的身影从将军府侧门所出,拐了两个弯确定无人看见后,轻轻一跃跳上了屋檐,再踏两步上了屋脊。夜色中,她准确躲过所有金吾卫的岗哨落入一座民宅院子中。


    她落地的刹那,一道黑影摸到了她身后。


    “是我。”


    沙哑暗沉的音调。黑暗中,数道眼神收了回去。隐在她身后的那道黑影将剑推回了剑鞘中。


    “老大找你,一个时辰之前的事了。速去长公主府吧。”


    才站稳脚跟的人,毫不犹豫又跃上了屋檐。


    原本可以来去自如的长公主府,如今因为多了许多的王府侍卫而变得守备森严。好在,有几处位置,长公主府的侍卫寸步不让,坚持除了他们,王府侍卫不能踏足。


    陈朝也知道,但他只以为那几处地对她有特殊的意义,毕竟是她的府邸,陈朝也没说什么,也未曾想到,她那是给自己人留的方便出入的位置。


    绕过前门,到侧墙,贴在墙根,隐在暗处先是有规律敲击几下后她才跃上高墙。落地后,见到的便是观海面无神情的冷脸。


    “观心,我说过什么?”


    刚落地的人心中一凛,垂下眼帘。


    “不会再有下回了。”


    观海扫了眼前人两眼,来的匆忙,她衣裳都没换。衣着虽朴素,但难得不是那一身黑衣。她双唇紧抿着,腰板笔直。


    相仿的年纪,有人在夫君怀里安寝,有人与同龄人嬉笑玩闹,而有人却不能轻易示于人前。观海收回冷漠的眼神。


    “走吧,出城。”


    冷风呼啸,几人摸黑出了城。一路疾行,在黑夜中叩开了一座寺庙的大门。寺庙不大,隐与山间。一个小僧开的门。


    几人入了寺,小僧警惕看了眼四周,确定无人才阖上大门。


    寺庙后院灯火通明,几人刚踏进去,就有身着黑衣的人迎上来。


    “人呢?”


    “在西厢房!”


    观海大步流星朝西厢房走去,观心亦步亦趋跟在其身后。


    推开西厢房大门,扑鼻而来是一股熟悉的安神香气息。屋子里灯烛明亮,观海可以清楚看到榻上躺着的人。身型修长,闭着眼眸面容平静。如果忽略他身上捆绑着的绳索,倒像是睡熟了。


    观海走到榻旁,居高临下打量着沉睡着的人的脸庞。他身后的观心也看清了床榻上的人,面容有些熟悉却又陌生,和那安王次子赵泰佑有七分相似。


    观心瞳孔一颤。


    “这是赵泰德?”


    观海沉着脸,伸出手。


    “信给我。”


    一封信放到了观海手中。


    展开信,一目三行。观海脸色越来越沉。


    “观心,你留下。把人看好。我回城。”


    *


    天际初现微光时,长公主府正房中侍女点亮了灯烛,高大的身影从屏风架上拿下熨烫齐整的蟒袍套上,而床榻上的人神色困顿拢着锦被坐在榻上看着他穿衣。


    “时辰还早,再睡会。”


    榻上的人摇了摇头。


    “睡不着。”


    不仅她睡不着,躺在她身侧的人也因为她一夜的翻来覆去和毫无征兆的抽筋被闹得无法安眠。


    他找过府医,也找了太医,但他们也给不出什么好法子,只说怀胎就是如此。


    “我今日得迟些回府,午膳和晚膳让芙蓉和你三妹妹陪你用。”


    税赋一事,触及的利益太深,不仅仅只是世家,上上下下牵扯甚广。许多原本不是太尉一派的官员也与他们拧成了一股绳同出一气。陈朝要面对的局面也比之前难许多。若是以往,他可能就宿在宫中了,但如今他哪怕再忙也每日回府,她如今夜里实在离不开人。


    “好。夫君快去吧,别耽误了上朝的时辰。”


    早膳时间过后,任兰昭和叶芙蓉一同往正院去。叶芙蓉在府里有些闷了,想出府走走。而任兰昭是心里隐隐有点不安,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所以她也想出去探探外头的风声。两人一合计,就打算来正院找任兰嘉撒撒娇,让她放她们出府一日。


    刚到正院,就看到慧心如门神一般站在正房门口,而慧心也看到了看到她们二人,主动迎上前。


    “三姑娘,表姑娘。”


    任兰昭:“慧心,我找二姐姐,二姐姐醒了吗?”


    慧心恭敬答:“醒了,不过王妃这会有点事。二位姑娘要不迟些再来?”


    任兰昭疑惑:“有事?什么事啊?”


    正房里,任兰嘉手中捏着一纸信,面色阴沉。观海立在她眼前,敛眉道:


    “信和人都是昨夜突然出现在城外寺庙门口的。前哨没有丝毫察觉。能知道寺庙位置,还能神不知鬼不觉把人丢到门口的。只有观南,他回京了。”


    薄薄一页纸,上面写的内容却让人心惊。


    是安王如今的藏匿地。


    任兰嘉派人寻觅多年,不得其踪。如今却被人这么轻而易举送到了她的眼前。她本该高兴的,但她心中却只有冷意。


    当初伤他,放他,甚至把他的消息放出去,她都只为钓出暗中的人。她想看看那隐在暗中的龙卫,是不是真与裴家有旧。


    果不其然,不出几日,他就被人接走了。还在观海布置的天罗地网中失了踪迹。她本觉着,他跟着龙卫走后可以随吴悠的心意换了身份过上普通人的日子,那她也就随他和吴悠去了。可偏偏,他又出现了,还带着她花了许多人力物力都得不到的结果。


    就凭他和吴悠二人,就能查出安王所在,简直痴人说梦。所以,他能得到安王隐匿地的消息,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对龙卫首领十分重要,重要到他可以从龙卫首领嘴里得知可以安王的藏匿地,甚至那赵泰德应该都是龙卫还助他抓的。


    他太清楚她多疑的性子,只是一封信,她不会信。所以索性送了一个最有力的证明,那就是活生生的安王世


    子,赵泰德。


    只是,安王算什么?他的长子算什么?


    在不知道这些龙卫存在之前,她可能只想要安王。但是现在,那些龙卫,她也想要。只要是参与了当年叛乱的人,她都要他们死。


    而他,明知这些,怎么还能这么坦然。


    难不成,他以为,一个安王的消息,一个赵泰德就能让她放下,甚至放过那些龙卫吗?


    痴心妄想。


    眼看着那页纸被任兰嘉揉成一团,观海迈前一步,从她手心中抢下那团纸。他早已经将信中内容熟记于心,他不担忧信件被毁,他担忧的是她的身子,她不能生气。


    “我亲自下江南一趟。追捕安王。”


    任兰嘉这才抬眸看他,眸中寒光闪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观海垂眸,他等这一日,也等了多年了。


    他本是一个将死之人,是安宁长公主救了他,给了他想都不敢想的日子。而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人,死的却那么惨,那么早。


    “赵泰德那有观心看着。先把他关押着吧,等我从江南抓了安王回来再一同处置。如今你身子也重,等小主子出世时,我定然可以归京。届时,一切都会有定局的。”


    任兰嘉抚着腕间的佛珠,沉着眸不知在想着什么,也没有答应他。只是道:“去吧。”


    观海踏出房门,守在门外的慧心转眸看向他。观海定住脚步,从腰间取下一物,递给她。


    慧心垂眸看去,是侍卫首领令牌。


    “我要下江南,京中就交给你了。观南应该回京了,他……总之你看着郡主,切莫让她出府。”


    令牌不大,但分量颇重。慧心接过令牌,看着眼前一脸肃然的人。她腹中有许多想说的话,但最后出口只有四字:“万事小心。”


    上京城此时还在春寒中,几千里外的江南却已春光大好。绿叶茂密,鲜花盛开。正是踏春的好时节,但有人却选择在这时候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即使谋反失败,远遁江南,安王都未曾显露颓败之色。可是如今,他双鬓发白,看着正房中挂在悬梁中飘荡的尸体双眼猩红。


    少年夫妻,浮浮沉沉一路陪安王到今日的安王妃,选择用一尺白绫断了自己的生机。


    满门抄斩的娘家,惨死的次子,这一切都让这个柔弱的女人陡然失了生机。如今,长子失踪,更是夺走了她最后的精神寄托。


    她恨,恨自己,也恨那个相伴几十年的男人。


    恨到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就毅然决然走向了亡途。


    “啊…………”


    男人悲痛欲绝的喊声中带着一丝悔意。


    第62章


    任兰昭和叶芙蓉被慧心拦在正房后,只能先折回自己的院子。回去的路上,叶芙蓉见任兰昭心绪不高的模样转了转眼眸,让侍女们留在原地,然后将任兰昭拉到了角落里。


    “兰昭,要不我带你溜出去吧。”


    任兰昭一愣:“不行,侍卫守的严。出不去的。”


    叶芙蓉看了一眼侍女,侍女们的视线都没落在她们身上。她轻咳了一声捂着嘴凑到了任兰昭耳畔。


    正房内,自观海走后,任兰嘉就坐着未动,怔怔看着远处不知想什么。素念不知内情,见主子一直呆坐着,担忧她久坐不适便想去扶她起来走走,可还未上前就被慧心拦下了。


    任兰嘉一直坐到小腹发涨,感受到了些许的不适后才收回了思绪。


    “慧心。”


    一直候在门外的慧心应声出现。


    “扶我起来走走。”


    慧心小心翼翼将任兰嘉扶起。


    “王妃,外头阳光正好呢,要不奴婢扶您去花园走走?”


    任兰嘉颔首:“嗯。那便去花园转转吧。”


    初春时节,上京城虽还未迎来暖流,但桃花已然盛开。花光柳影,鸟语水声。漫步在花园中,任兰嘉心中的燥意稍稍褪去。


    “迟些让观心来见我。”


    慧心应下:“是!”


    从花园转一圈再转回主院,慧心想起早间的事。


    “早些时候两位姑娘来过。似乎是有事寻您。不过那时恰好观海在,奴婢就让两位姑娘先回去了。”


    任兰嘉也能猜出她们找她为何事。任兰昭还好,但叶芙蓉年前被太后接进了宫,出宫后又在府里老老实实呆了这么些时日,只怕早就耐不住了。


    “去琼楼定个戏班来吧。让她们在府里热闹热闹。”


    任兰嘉也不想拘着她们,但其中一个未婚夫婿刚捅破了这朝堂的天,威胁了众多人的利益。另一个又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怎么瞧,都还是先呆在府里为好。


    回到院子慧心扶着任兰嘉坐下,然后给她揉捏着后腰。


    “把昭儿和芙蓉叫来吧。也差不多到午膳的时辰了。”


    素念端着燕窝恰好走进来:“王妃,方才表姑娘院里的侍女来过了。说早间两位姑娘从正院回去就进了屋子里把门阖上了。只要了些点心,说午膳就不用了。”


    任兰嘉眯了眯眼眸,侧头。她虽未言语但慧心心领神会。


    “奴婢这就带人去瞧瞧。”


    素念茫然:“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慧心很快就回来了,进来时步履都快了几分。


    “王妃,两位姑娘不见了。院子里侍女都在,她们说早上两位姑娘进了屋就未曾出来过。屋子里是空的。府里也找遍了,没看到二位姑娘的身影。侍卫也未见到她们出府。”


    任兰嘉瞬间沉了脸,素念则是惊讶捂住了嘴。


    “派人去找。出去找。”


    慧心应下:“王妃,要不要给宫里送个信。让金吾卫帮着一块找?”


    任兰嘉面上镇定。


    “先让侍卫找。一个时辰后,还找不到,拿着府里令牌径直去找徐弘。”


    慧心刚退下去,侍女们就端着午膳进了门。素念站着任兰嘉身后试探道:“王妃,要不先用膳吧。身子要紧,两位姑娘定然无事的。许只是贪玩溜出去了。”


    任兰嘉自然知道她们是溜出去了。按照如今长公主府的守卫,不可能有人潜进府然后把她们消无声息带走。只是不知道她们怎么溜出府的,还没带侍女。


    没侍女,没侍卫,两个尚未出阁的女郎,若有人起了歹心……


    任兰嘉越想面色越阴沉。


    素念许久没见到自己主子脸色那么难看了,想劝她用膳的话堵在咽喉也不敢说了。她抬头看向门外,只期盼慧心能早些带回好消息,侍卫也能早些把两位姑娘找回来。


    侍女端上来的午膳,一口未动又原样撤了下去,屋子里气压甚低,侍女们撤膳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出。


    素念坐在脚踏旁,给自己主子揉捏着腿。揉腿的同时还时不时就抬头看看屋外的动静,就在素念数不清抬了多少次头时,屋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一听就来人不少。素念都顾不得手上的动作,伸着脖子看向门外。


    脚步声越来越近,而随后出现在门外的人的模样也让素念一直悬着的心沉到谷底。


    两位姑娘回来了,但是衣衫一个比一个凌乱,平日里装扮齐整精致的发髻早就散乱。表姑娘还算好,可这三姑娘怎么哭了,脸颊上还有红痕呢。


    好好的女郎,成了这副模样,任谁都会往坏处想。


    素念僵着脖子转头去看自己的主子,抿紧的嘴唇,攥紧佛珠的手,发白的指尖,还有那浑身呼之欲出的怒气。


    侍卫们留在了院子里,慧心带着两个女郎进了门。


    “二姐姐……”


    本就流着泪的任兰昭在看到任兰嘉的一瞬直接哭嚎出声。凌乱不堪的衣衫,走近后脸上的巴掌印更是清晰。任兰嘉盯着任兰昭的脸怒气翻腾。


    “怎么回事?”


    慧心刚想上前,叶芙蓉急急开口。


    “嫂嫂,都是我,是我怂恿兰昭出府的。出府后,我们遇到了几个女郎。她们对兰昭口出恶言,还动了手打了兰昭。我一时气愤就与她们打起来了。兰昭护着我,才成了这模样。”


    叶芙


    蓉的一番话,让素念原本沉到谷底的心瞬间卸下。还好,还好,只是与女郎打起来了。


    叶芙蓉在凉州闯了不少祸,认错道歉也驾轻就熟。她知道自己的嫂嫂脾性好,所以也没多惧怕。


    “嫂嫂,我知道错了。你罚我吧。”


    叶芙蓉想凑到嫂嫂身边撒个娇,可刚抬眸,就对上了一双毫无温度,甚至冰冷的眼神。


    任兰嘉的小腹抽了一下,微微的刺痛让她皱了眉。


    “昭儿,过来。”


    眼神冰冷的人,对着任兰昭的语气却温和。


    任兰昭抽泣着,两颊横泪走到任兰嘉面前。


    “二姐姐,她们说大伯父被二姐夫关起来了,她们还说,大伯父被关都是盛钧行害的。这都是真的吗?大伯父会有事吗?”


    一向明朗的女郎哭到泣不成声。


    任兰嘉撩开她凌乱的头发,发丝下印着红痕的脸颊已经发肿。任兰嘉挤出笑意。


    “这事,我知道。你二姐夫和我说过,就是做做戏。过几日大伯父就出来了。”


    任兰昭半信半疑:“真的吗?”


    任兰嘉点点头:“我骗你做什么?真的。你和二姐姐说,是谁和你说这些的。又是谁对你动的手?”


    任兰昭抹了抹眼泪,转头去看叶芙蓉,叶芙蓉因为任兰嘉冰冷的眼神已经定在原地不敢动了。


    “二姐姐,是我先与那些女郎争吵的。她们吵不过我才动手的,我当即就打回去了。芙蓉又狠狠收拾了她们一顿。我和芙蓉只是看着狼狈,但也没受伤。芙蓉都护着我呢。她们被芙蓉打得有些严重。二姐姐,我给你惹事了。对不起。”


    任兰昭虽急躁,但自小就被任府的家风禁锢,这次她若不是真急了眼,对方又先动了手,她才不会动手呢。如今那些人家说不准还得上门来讨说法,她二姐姐还怀着身子,她却这么不懂事给她惹事。


    狼狈的女郎绞着手。又是委屈又是内疚,双重情绪下,刚停下的泪水又不争气落了下来,她抬手去擦,结果越擦越多。


    “二姐姐,对不起。我不该冲动的。对不起。”


    颤抖的肩膀,哽咽的哭泣声,让屋子里所有人的心都揪在一块。任兰嘉拧着眉头抚了抚任兰昭的头。


    “和我说什么对不起。瞧你这样子,哪里还像任府的三姑娘。素念,带三姑娘和表姑娘去梳洗,再让府医过来。”


    素念应下,走到任兰昭身侧。


    “三姑娘,奴婢带您先去梳洗下吧。午膳是不是还没用呢,今日厨房弄了新鲜的笋。梳洗后,奴婢去厨房给您做傍林鲜还有笋鲊如何?”


    素念的话转移了任兰昭的注意,她看向任兰嘉,任兰嘉对她点点头:“去吧。”


    素念搀扶着任兰昭往外走,至于叶芙蓉,见嫂嫂始终未曾对她说过一句话,她掩下眼中失落,跟在任兰昭身后出了门。


    几人出门,任兰嘉看着她们身影走远,余光中还能看见院中立着的一众黑衣侍卫。任兰嘉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


    “都有谁?”


    慧心早就猜到自己主子会有这么一问,她迈步向前。


    “太尉府长房的二姑娘,文国公府的三姑娘,定远侯的大姑娘还有几个与她们平日玩的好的一派的女郎。其中中书令府的沈姑娘也在。至于是何人对三姑娘动的手,奴婢暂时不知,三姑娘和表姑娘都不愿说。奴婢到时,她们已经打作一团了。表姑娘身手好,只是对面人多,又还带着侍女,表姑娘只一人还得分神护着三姑娘,才弄成这副模样的。”


    方才的一切慧心看在眼里,她知道自己主子这是对表姑娘有了不满,也不是她想替表姑娘说好话,只是终究是王爷的表妹。


    任兰嘉闭了闭眼,早前压下去的燥意夹杂着怒气一起涌上心头。


    “让武公公带着侍卫,把这几家的大门和牌匾都给我砸了。问问他们怎么教导的女郎,再让他们带着人上门来给昭儿赔礼道歉,若是不来,继续砸,即便是砸进他们府里的祠堂也无妨。既然不会教女郎,那我来替他们教。”


    要砸的可是上京城如今最具权势的几家门阀的大门,任兰嘉说的冷漠,慧心也应的波澜不惊,她见到两位姑娘的时候,就知道今日这事恐不能善了。


    院中站着的那些侍卫,就是她已经提前点好的人。


    “奴婢这就去找武公公。”


    吴悠离开长公主府才重新被接进府的武公公,是曾在先太祖面前伺候过的内侍,看着先祖还有安宁长公主长大的宫中老人。他带着侍卫上门,代表的可不是王府,而是代表是有着皇家尊严的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沉寂太多年了,也是时候让上京城中的人看看,长公主府威势犹在。即便她不是摄政王妃,她也是皇家郡主,她要护着的人,无人能欺。


    长公主府的侍卫浩浩荡荡集结,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王府的侍卫首领,他冷着脸对一侧的人道:


    “快,去宫中报信。”


    长公主府的侍卫从府里出动的时候,自然也瞒不过值守上京城的金吾卫。


    “将军,将军。长公主府出动了上百侍卫,正往宣阳坊去,瞧着气势汹汹,只怕不妙。”


    几个女郎关起门来的撕打,金吾卫自然不知,徐弘也不知。听到亲卫来报,他坐直身子。


    “点人,随我去瞧瞧。”


    第63章


    皇宫中的上书房内,这几日气氛正紧张。


    南下的监察御史都未曾回京,户部那面对繁多的文书账册也还未有结果。但稽查司带着人在一月内查阅了上京城所有的户籍,找出来了许多虚登在五品以上官员名下的户籍,又整理了去年一年的账目,仅仅一年上京城中通过各种法子未曾缴纳的税赋数额就极其庞大。账册就摆在眼前,事关自身利益,多数老臣都咬死不肯修改关于税赋的律法。


    陈朝周旋多日,头一回有了大不了把这些老不休都拉出去砍了得个清净的暴戾念头。


    上书房内争执声不断,来报信的内侍也都拦在门外。直到天黑,上书房大门才被打开,走出来几个怒气冲冲的老臣。


    值守在上书房外的禁军早已见怪不怪,看着模样,今日又是摄政王一派吵赢了。


    看似位高权重的一众大臣,在争论朝事时没比那民间骂街的泼妇好到哪里去。有时候,急了眼,问候对方祖宗也是有的。只是没人敢对摄政王如此而已。


    禁军板着身子,看似看着前方,实则在用余光扫着上书房内的动静。一众老臣怒气冲冲出门后许久,摄政王才闲庭信步带着几个官员出来。


    摄政王刚迈出门,才怒气冲冲离去的孙太尉居然折返了回来,他看着头发花白,但步履极其稳健。冲到摄政王面前站立,抬起手就指着他。


    “好。真好。摄政王可真是娶了个好王妃。”


    孙太尉气到手都颤抖了。


    这倒是新鲜事,几个禁军偷偷交换了下眼神。


    在上书房内一直淡然的人听到孙太尉提及自己的夫人,再看着那只指着自己的手他眼眸瞬间变得森然。


    “孙太尉,想说什么想清楚再说。”


    年过六十的孙太尉面对和自己长孙年纪相仿的陈朝时,一时间居然也被他身上那凛然的气势摄住了。孙太尉抬起的手又颤了两下,随即冷笑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径直拂袖而去。


    看着那背影,陈朝冷嗤一声,袖摆下已然成拳的手松开。


    老不休的,只要他敢开口,他不介意替他折了那只老手。


    “王爷,王爷……”


    一个内侍从远处急匆匆跑来,因为跑的太急,不小心自己绊了自己一脚,好在身型灵活及时稳住了。可头上的冠还是歪了,但内侍也顾不得扶正。他已经在上书房外等了半日了,方才实在憋不住了才走开一会。还好回来及时,险些错过了王爷。


    眼看着内侍急匆匆跑来,陈朝身后的官员朝他拱了拱手:“王爷,那我们就先走了。”


    陈朝颔首,官员们都走后,内侍正好跑到陈朝面前,气都未喘匀就道:“王爷,府里来人传了话……”


    陈朝出宫的时候,青云亲自来接的。青云还未从震惊中缓过劲来。一是震惊只听说过府里的表姑娘身手不错,但没想到真下起手来这么狠,那些个原本如花似玉的贵女被她打鼻青


    脸肿的。二是震惊一向菩萨心肠的王妃动了怒居然如此可怕,那些贵女被打成了那样哭的梨花带雨还得上门来给三姑娘赔礼道歉。而王妃,全程面都未露,直接就出动了上百个黑衣侍卫。


    青云还在回味那些夫人带着自家的女郎上门道歉时的黑脸。回味到一半就看到自己的主子从宫门内走出,瞧着面色不太好的样子。


    青云来这上京城也有十多年了,从未见过今日这样的热闹,这砸了第一家的大门时还好,随后那几家可都是在得了消息特地赶来看热闹的百姓的围观下砸开的。这顶级门阀世家的脸这回算是被他们王妃彻底踩在了地上。青云一时也捏不准自己主子是何感想,从马车上跳下只叫了一声:“主子。”就再不敢多说什么。


    而陈朝一言不发就上了马车。在这还有些寒冷的春夜里,青云不敢进车厢,选择和马夫挤在车架上。


    在回府的路上,恰好经过了文国公府,青云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偏头去看车厢侧边,恰好看到了修长的手指撩开了车窗帘。


    文国公府屹立了数十年的大门还有经历了无数风霜的牌匾如今都已荡然无存,细看,没了大门的空荡门柱上除了刀痕外还有火燎的痕迹。


    这文国公府是第二家,青云得了消息匆匆赶到,正巧碰到了火烧牌匾的一幕。金吾卫大将军徐弘非但不阻止还带着一队金吾卫叉着手看好戏,看到他来还对他招了招手。


    “我以前还觉着你们王妃柔弱,如今看,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马车从文国公府的门前驶过。回到长公主府门前朝时,一切如往常一般。两府的侍卫一同值守着大门。


    陈朝下马车的时候,王府的侍卫首领带着一众侍卫笔直跪下:“请王爷责罚,是属下们值守不力。”


    两个活生生的人能无声无息溜出府,自然是他们值守不力。陈朝冰冷的眼神在一众侍卫身上扫过。


    “杖二十。”


    这刑罚不轻不重,一众侍卫齐齐松了一口气。


    青云也叹口气,还好两位姑娘没事。否则就不是杖二十那么简单了。这表姑娘也是,怎么想着混进采买车出去的。采买车进府时会严查,出府时却是不查的。这府是出了,如果没被发现,无人去寻她们,她们想过怎么回府吗?


    “青云。”


    冷冷的声调让青云回了神。


    “让叶芙蓉去佛堂跪着。”


    夜风吹过,青云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


    “是,主子。不过,跪到何时?”


    回应青云的是一个极冷的眼神,青云缩了缩脖子,他懂了。主子不消气,这表姑娘是出不了这佛堂了。


    青云领了令转向去了后院,陈朝迈着大步往正院走去。初进院子,就见到侍女端着托盘从正房走出,侍女见到他,行了个礼。那托盘上的空碗也映入陈朝的眼底,碗底还剩了些褐色汁水,一旁还放了一碟蜜饯。陈朝蹙眉。


    “怎么回事?”


    侍女垂着头都能感受到男主子身上的冷意,不敢起身,半曲着腿垂着头恭敬答道:“回王爷,王妃今日动了胎气,府医来瞧了,无大碍,但给王妃开了安胎药。王妃刚喝下歇下了。”


    “知道了,下去吧。”


    陈朝挥退侍女。迈进正房,屋里烛光昏暗,只有素念伺候着,见到陈朝刚想行礼却被他止住。


    素念看了眼床榻,又看了眼男主子,随后极有眼色轻手轻脚退了出去。门被阖上,微弱的烛光下,床榻上微微隆起。


    搭上衣襟扣,陈朝慢条斯理褪去外袍,随后将外袍随手挂在屏风架上。


    待他坐到床沿,搭上了那纤薄的肩头时。床榻上的人似乎是被他吓到了,轻轻颤了一下,等人转过身,陈朝也看清了她的模样。


    困顿的神情,迷茫的眼神。大概才入睡,被他惊醒了。


    陈朝俯腰,将人连着锦被一同抱起,安置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被他抱着的人仰着头看他唤了一声:“夫君。”


    陈朝一手环着怀里人的腰,确保她不会掉下去。另一个手则抚上了她的脸颊。


    “今日是不是吓到了?”


    怀里的人轻轻摇了摇头,随后一只细嫩的手从锦被中伸出,攥住了他腰迹的衣衫。


    “夫君,她们欺负昭儿。”


    脾气再好的人也有逆鳞。陈朝从内侍嘴里听闻今日的事,心里并无什么波动。不过几家大门,砸便砸了。


    陈朝拢手捏了捏那细嫩的脸颊。


    “这种事,让人报我或者等我回来让我来处置便可。怎么还惹自己动了气。府医怎么说?”


    任兰嘉敛眉:“府医说无大碍,喝几日安胎药静养两日便好。”


    正说话呢,任兰嘉突然惊呼一声,男人的神色瞬间变得紧张。“怎么了?”


    任兰嘉柔着眉眼:“夫君,他动了。”


    陈朝放下那只本放在她脸颊的手,探进了锦被里,被子下,他轻而易举就摸到了隆起的小腹。


    他将手贴了上去,不知腹中胎儿是不是感知到了父亲的手掌,很是热烈给了两下反应。


    这些时日,胎动常有,但每次任兰嘉叫他看时,肚子又变得十分平静。任兰嘉还打趣他,他不得孩子喜欢。这是陈朝第一回感受到胎动,一向面冷的人,嘴角上扬。


    他将下巴抵在了她的头顶,掌下是清晰可感受到的游离的胎动。


    “芙蓉不懂事,我已经罚她去跪了佛堂。过几日,我就送她回凉州。”


    每次叶芙蓉惹了祸,陈朝说要罚她时,都是任兰嘉说好话护着她,这一回任兰嘉没什么反应,只是把头埋进了健壮的胸膛里。


    “我觉得还是别生女郎了,免得整日都得吊着心。”


    陈朝手掌下的肚子突然剧烈动了一下,陈朝低笑出声:“瞧瞧,他都不愿意了。你说这话,他可听得懂。万一真是个女郎,估计这会都得在心里记你这娘亲一笔。况且,夫人难得发了这么大的威,比我都威风,往后还有谁敢惹我们的小女郎,只怕都无人敢娶了。怕她遗传了母亲的凶悍。”


    那语气带着揶揄,惹得任兰嘉掐了他腰间一把。


    “你打趣我。”


    陈朝亲了亲她的发顶:“夸夫人厉害呢。往后也要像今日这般。万事有我在。无需顾虑。”


    任兰嘉点点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声只觉着心安。


    正押着表姑娘去跪佛堂的青云死也想不到自己的主子会是这反应,他这会还在担忧呢。主子该不会训斥王妃吧。


    夫妻两抱在一处亲昵说着小话,一道人影从院外冲了进来,速度太快,侍女们都拦不住。


    “三姑娘,三姑娘。”


    “二姐夫,我要见二姐夫。”


    那叫嚷声,屋子里都听到了。守在门外的侍女挡住了来人,随后听到一声低沉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在屋外还叫嚷声不断的任兰昭,进了屋子见到那个大刀阔斧坐在床沿上的人时顿时消了声。


    任兰嘉半撑着身子看着任兰昭。


    “昭儿,你太没规矩了。”


    动手打了一架都没被训斥的任兰昭却因为闯了院子被自己的二姐姐训斥。任兰昭二话不说,直接就跪下了。膝盖磕地砰一声,上首的两人不约而同都挑了挑眉。


    “二姐夫,今日的事不是芙蓉一人的错。我也有错。我愿意和芙蓉一起领罚。你不要送芙蓉回凉州。”


    任兰嘉不再言语,只是看向陈朝。


    陈朝垂眸看向跪着的人:“谁给你说我要送芙蓉回凉州的?”


    刚刚还振振有声的人缩了缩脑袋,低了两个音调:“芙蓉,芙蓉说的。她说你肯定要送她回凉州的。二姐夫,芙蓉很可怜的。母亲没了,父亲日日在军营里,府里的下人还很凶狠,不能送


    她回去的。”


    下人凶狠?陈朝扯了扯嘴角。那是因为不凶狠的下人压根看不住她。


    陈朝没说话,任兰嘉也不搭腔。


    任兰昭抬起头,可怜巴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两人。


    陈朝不为所动,一直没替叶芙蓉说好话的任兰嘉先软了心。


    “去吧,和芙蓉一起跪着。好好跪上两日,然后都回院子禁足三月,正好一起在院子里反思反思。”


    关三个月不能出门,对任兰昭不算什么,但对叶芙蓉而言就是天大的折磨。但不管怎么说都比回凉州好。任兰昭欢天喜地起身。


    “谢谢二姐姐,谢谢二姐夫。我这就去跪着。”


    任兰昭作势就要出门,刚到门口被人叫住。


    “等等。”


    任兰昭僵住身子,转过头。


    “二姐夫,怎么了?”


    别是要后悔吧。


    “谁动手打的你。”


    夫妇俩问的话一模一样。


    任兰昭先是一顿,随即咧嘴一笑。


    “二姐夫,二姐姐给我出过气了。她们也来赔礼道歉了。况且,她们可比我惨呢。被芙蓉打了一顿不说,眼下在家只怕还得受罚呢。”


    嘻嘻笑笑,倒是一点都不记仇。陈朝挥了挥手。


    “去吧。”


    *


    “兰昭。嫂嫂对你真好。”


    昏黄的佛堂中,两人并肩而跪。任兰昭冷不丁听到身侧的人说了这么一句。任兰昭一顿,心中暖流涌动,


    她也没想到自己一向温和的二姐姐为了她居然发了这么大的火。她虽感动,但还是惹二姐姐动了胎气,任兰昭很是内疚,偏头再看,叶芙蓉正一脸落寞。


    “二姐姐这是给我们两个人出气呢。她对你也好的。况且二姐夫要送你出京,还是二姐姐说了好话。二姐姐说了禁足,二姐夫就什么都没说了。”


    叶芙蓉瘪瘪嘴,她那表哥啊,平日里凶得要死,但偏偏就被温柔的嫂嫂制住了。叶芙蓉仰起头,长叹一声。


    禁足三个月啊,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很快,叶芙蓉就先回过劲来。禁足还是后头的事,先熬过这两日跪吧。


    不出一个时辰,本还跪的笔直的两人就相互撑着,耷拉着脑袋睡着了。


    第64章


    天未亮,侍女们按照往常的时辰打扮齐整,备了热水备了早膳准备伺候男主子起身用膳。可今日,平日男主子起身的时辰都过了,侍女们在屋外站了许久都没听到屋里头的动静。


    侍女们面面相觑,正犹豫着要不要进门叫醒男主子时就见到慧心走来。慧心神色还是一贯的镇静,她走到门边,侧头听了一耳屋里的动静。过了一会挥了挥手,示意侍女们退下。


    任兰嘉睁眼时,外头天光已经微亮,光线透过幔帐的缝隙照进床榻。微弱的光亮足够让她看清身侧的人。


    昨夜她腿又抽筋了,吵醒了他。等她迷迷糊糊再睡着时,他还在给她揉捏着腿,也不知他几时才睡的,这会睡得格外沉。


    看着那张锋利的脸,任兰嘉的指尖搭上了他的眉间,指尖从他眉眼转了一圈到了他高挺的鼻梁上,鼻梁向下,是人中,再是温润的嘴唇。任兰嘉顺着他的唇峰感受着他的唇线,那本闭着的双唇突然张开,一口咬住了她的手指。


    他没用力,说是咬,更像是含,抵进他牙关的指尖可以清晰感受到他的舌尖还有口腔中的湿润。


    随之,他的双眸也睁开,眸光清明,想来醒来有一会了。


    对上他的双眸,任兰嘉缩瑟了一下。想抽回手指,他却用舌尖轻轻挑了一下她的指尖,一股酥麻的痒意从她的后腰蔓延到全身。


    在这时,男人的手从锦被中伸出,包裹住了她的手掌,将她的手指从他唇间抽出的同时粗粝的拇指抚上了她的指尖替她擦去了指尖上的湿漉。


    “让我再睡会,嗯?”


    那一声嗯,尾调轻轻上扬,语气中有无奈也有纵容。


    任兰嘉蜷缩了下手掌,在蜷缩的时候,指尖刚好刮过他的掌心。


    她不想做什么,只是看着那张脸,情难自禁罢了。


    “嗯,夫君睡吧。我陪你。”


    说是陪他睡,但任兰嘉并没有多少睡意,只是靠在他怀里睁着眼盯着床顶帐发呆。身侧的男人也没有睡多久,到了她往常该用早膳的时辰也睁开了眼。


    双眼对视,任兰嘉看着他。


    “夫君今日不上朝吗?”


    “嗯。今日得闲,在家陪你。”


    昨日他的夫人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今日朝堂中必定会有官员上书弹劾,他不上朝,与其说是懒得听那些官员说屁话,更应该是好心放那些官员一条生路。这些时日,他的耐心已经耗得差不多了,今日再听那些屁话,他怕自己忍不住就让人斩了他们。


    用早膳的时候,侍女来报:


    “王爷,王妃,魏少夫人来了。”


    昨日之事,京中闹得沸沸扬扬,来人也是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来的是任兰宜。陈朝擦拭了下嘴。


    “我去前院书房。”


    陈朝大步流星出门,没一会侍女就引着任兰宜进了屋。她见到任兰嘉还在用膳也是一愣。


    “大姐姐,可用过早膳了?”


    任兰宜点头:“用过了。”


    任兰嘉也擦拭了下嘴,随后慧心扶着任兰嘉去软榻上坐下,同时侍女们动作麻利将桌上的碗碟都撤了下去。


    刚坐下,素念就端着一碗药味浓郁的药汁到任兰嘉面前,任兰宜看着那碗药汁皱了皱眉。


    “怎么喝药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任兰嘉:“安胎药。”随后她端起那碗药汁一饮而尽。


    喝完药,放下药碗。看着任兰嘉将蜜饯放入嘴中任兰宜才开口。


    “昨日怎么回事?昭儿可是被欺负了?昭儿也是,太胡闹了,怎么能偷溜出府呢?”


    任兰昭被打的事没有宣扬。但昨日那些贵女是堂而皇之顶着一张满是伤的脸登了长公主府的门被不少人看到了。外界都传,是摄政王的表妹和摄政王妃的堂妹仗势欺人,打了那些贵女不说,摄政王妃还给她们撑腰,派出侍卫砸了别府府门逼迫被打的人反而要登门道歉。


    这行事简直霸道。


    但这话也就是高门大户后宅这么传,民间百姓可不信,之前洪灾时摄政王妃的那些善意之举他们可还记得,这么好的一个人若不是被逼急了,怎么做出这种事来。


    任兰宜也是这么想的,她二妹妹一向与人和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若只为她三妹妹出气,那她三妹妹得受了多大委屈。她所知道的,也只是从魏棕嘴里听说的,两个女郎偷溜出府了,具体发生什么魏棕也不清楚。昨日她就想来的,只是太迟了不方便登门。


    “昭儿被扇了一巴掌。”


    任兰嘉淡淡答道。


    任兰宜听到这答案顿时哽住,内心也从焦急变成五味杂陈。


    先是生气,气自己的三妹妹居然真被人打了,后是纠结,这一巴掌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是不是太过了着。


    怀了身孕的人脾性会变是常有的事,但她二妹妹这变化是不是着实大了些。


    “昭儿呢?如今你怀了身子,她在你这惹你操心也不是事。要不还是让她去我那吧。”


    任兰宜昨夜也和魏棕商量过了,今日才登的门。


    她作为大姐姐,在三妹妹面前多少还是有些威严,二妹妹太惯着三妹妹了,三妹妹才这么无所顾忌。况且这长公主府还有个无法无天的表姑娘,任兰宜知道自己的三妹妹做不出偷溜出府的事,昨日多半是被怂恿的,她也有意把三妹妹带走离那表姑娘远些。


    任兰嘉:“在佛堂跪着呢,已经罚她禁足三月了。大姐姐也不必忧心。接下来三月侍卫会把她的院落把守住的。”


    任兰宜不知道这罚跪和禁足是任兰昭自己求来的,只以为任兰嘉这是狠了心想给任兰昭一个教训。


    三个月,足够外头的一切风波平息了。任大爷被关,任府眼下也正处在风口浪尖,送任兰昭出府本就是无奈之举。禁足在长公主府里


    也好。


    “王爷呢?可有说什么?”


    任兰宜也怕这事影响了二妹妹夫妇两的感情,但魏棕笑她,说她杞人忧天。


    任兰嘉没有细说陈朝的反应,只是让任兰宜不必担忧。任兰宜本以为任府也会来人的,但坐了一会也不见人影。任兰嘉告诉她,昨夜就派人去任府传过信了。任三夫人得了信,还在府里骂骂咧咧了半天,说要找打她女儿的人算账。任三爷好说歹说才劝下来。


    任兰宜虽只是听说,但也能想象出自己三叔母跳脚的模样。为母则刚,任三夫人是个好母亲,任兰嘉也是个好姐姐,换成她,只怕没有这样找人算账的魄力。


    任兰嘉有孕在身,任兰宜没有久坐,她也想去看看任兰昭,顺便再叮嘱她几句。


    素念带着任兰宜去了佛堂,任兰宜见到了任兰昭,看着她笔挺挺跪着,还用那一双真挚的眼眸看她时,本准备出口的念叨也成了关心之语。任兰宜再从佛堂出来准备出府时,碰到了自己的夫君魏棕。魏棕上门,一是来接夫人的,二是来给他的二妹夫转述今日朝堂上的热闹的。


    昨日被砸了门的那些勋贵大臣进了殿就黑了一张脸,发觉陈朝没上朝后脸色更黑了。原本打了一腹的草稿如今没了用武之地。面对一个才稚龄的明丰帝又无法发火。况且,真论起来,自己府上的女郎动手在先。


    哑火无处发泄,下了朝又听说自己的夫人被太后请进了宫。


    堵心,太堵心了。


    魏棕出宫的时候,还遇到了荣国公府的人,细细一问才知,荣国公府这是去文国公府退亲的。


    文国公府待嫁的也只有一位女郎了,正是昨日闹剧中的其中一位,眼看就要及笄准备待嫁了,这时候却被退亲,虽然再找也容易,但找个像荣国公府这样门当户对的人家可难了。


    这上京城中,有和摄政王府针锋相对的,自然也有审时度势的。


    而当魏棕和陈朝说时,他很淡定,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让魏棕不得不怀疑其中是不是有他的手笔。


    任兰宜夫妇两走后,陈朝才回房。任兰嘉正在捏着一沓身契翻看,陈朝坐到她身侧的。


    “这是什么?”


    任兰嘉垂着头:“皇嫂送来的乳母的身契。”


    后宫空置,宫里已经许久不备乳母了。但在任兰嘉和陈朝成婚时,太后就派人开始备着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宫中择选乳母本就有一套流程,选的都是身家清白,性情温顺能读书习字的妇人。


    这事虽归属内宅,但乳母还会承担一部分教养新生儿的职责,陈朝也上了一份心。


    “多挑几个备着。不合适就换。”


    说起乳母,陈朝想起了那夜广阳侯府的难产之事。若不是任兰宜难产,他们也不会去广阳侯府。妇人生产,危险重重,虽然府里有一个擅长医术的曾老,但到底不是专攻妇科的稳婆。府里没长辈在,他最近又忙,忽略了这些事。想来还得让太后再找些医女和稳婆来。


    不知身侧的人心中所想,任兰嘉将那叠身契递给了他。


    “夫君派人去查查这些乳母吧。不查查,我总归不放心。”


    任兰嘉话语中带着依赖。陈朝也没觉着任兰嘉是在质疑太后的能力,反而觉着任兰嘉的谨慎也不无道理。不管是明丰帝中毒还是那潜伏在广阳侯府的刺客,都说明了有心之人的无孔不入。宫中挑选乳母虽然严苛,但还是再确认下比较好。


    “我会让人去查的。”


    陈朝在府里陪任兰嘉陪了两日,期间任和郎也登了门,没有来见任兰嘉而是先去见了任兰昭。任和郎最像任老太爷,不似任兰宜温和细雨的叮嘱,而是实实在在好好训斥了任兰昭一番。听得一侧的叶芙蓉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任兰昭被训斥到双眼含泪,任和郎最终软了心,问她:“疼吗?”


    任兰昭哇一声哭了出来。


    脸是不疼了,但膝盖疼。


    最后任兰昭哭哭唧唧问任大爷怎么样了,如果任大爷真是因为盛钧行才遭了这一劫,那她就要和盛钧行取消婚约,她本就没有多喜欢他。


    才软了心的任和郎又板起了脸,斥责她胡闹。


    训斥完任兰昭,任和郎才去见了任兰嘉,既然任兰昭已经知道了任大爷的事,那还是接回任府吧,任三夫人也一直挂心。


    任兰嘉思索了下,应下了。


    本以为禁足最起码有人陪,听到任兰昭要回府,叶芙蓉丧了气。但转头她也被陈朝送进了宫里。宫中对她一向和气的太后也板了一张脸。这下好了,禁足三月就算了,还是和教养嬷嬷一起禁足。


    第65章


    春夏交替之际,去巡查的监察御史回来了大半,刚归京家都未回就径直去了稽查司新设立的府衙。他们不是空手而归的,带回了许多账册。比起盛钧行的艰难回京之路,这些监察御史身侧有禁军相护,回京之路也顺利不少。


    与此同时,陈国夫人也终于从凉州回京了,陈朝派青云去城外接的她,进城后青云本想送陈国夫人先去王府,陈国夫人却坚持先去了长公主府。


    陈朝也大概猜到了他母亲所想,已经在长公主府候着了。快小一年未见,陈朝却遭到了自己母亲的冷遇,明明两人站在一处,但他母亲眼里只有隆着肚子的儿媳妇。


    “怎么出来了?这外头的风大,你也是,怎么能让嘉儿站在这等我。”


    陈国夫人非但无视了儿子,还责怪了他。


    陈朝挑了挑眉,但也不意外。


    儿子哪有孙辈亲,如果不是他夫人怀孕,只怕他母亲还呆在凉州不愿归京。


    任兰嘉则是笑笑:“母亲莫怪夫君,我如今月份大了,府医也让我多走动走动。也到了我该散步的时间了,夫君就陪我走到这来了。”


    陈国夫人看着任兰嘉,笑容可掬。


    “散步好,这天气好,是该出来散散步。”


    那笑容满面的样子,与刚刚说风大的时候判若两人。


    婆媳两亲亲热热往里走去,陈朝默默跟在两人身后。路上,陈国夫人拉着任兰嘉的手,问她怀胎辛不辛苦,孩子有没有闹她。


    月份大了,是有些难受了,除了抽筋,她起夜也频繁了。但好在他都耐心陪在她身侧。


    任兰嘉摇了摇头,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高大的身影。


    那眉眼含情的模样,陈国夫人一看就知。她出京前还担心自己儿子这冰冷性子照顾不好自己的媳妇,如今看来,面容虽冷,但骨子里还是有几分像他父亲。


    知道疼媳妇。


    一行人进了正院,陈国夫人也是头一回来长公主府,只觉得哪哪都比摄政王府奢华。


    换成她,有这奢华的陪嫁府邸,也不愿意去住冷冷清清的摄政王府。


    坐下后,陈国夫人就拉着任兰嘉的手道:


    “在路上我也听说了芙蓉闹出的事,这丫头,自小就皮,定不住性,本以为她进京后会乖顺些,没想着还是这么不懂事。让你操心了。”


    任兰嘉也不可能真顺着陈国夫人的话说叶芙蓉的不好:“芙蓉性情率真,也是极难得的。”


    陈国夫人还欲说什么,陈朝开口了。


    “母亲,您舟车劳顿也辛苦了。要不去歇息会。院子嘉儿早早派人给您收拾好了,还给您备了接风宴。”


    低沉的男声,任兰嘉头一回从他口中听到嘉儿二字。


    她掀起眼帘看着他,但他似乎没察觉到。他的眼神都放在陈国夫人身上。


    “不了,我先回府,还有许多行装需要收拾。还给你们带了些凉州的特产,一会我回府收拾出来让人送来。”


    陈国夫人很清明,儿子随儿媳妇住在长公主府可以,她一个婆母也住在儿媳妇陪嫁的府邸算怎么回事。


    任


    兰嘉面露犹豫:“母亲,你真不住这吗?”


    陈国夫人点头:“嗯,宫里也传话了,让我进宫住几日。我过几日就进宫了。顺便也说说芙蓉这丫头。”


    陈国夫人离开凉州也有几年了,初回到凉州时,叶芙蓉整日陪在她母亲的病榻前,瞧着懂事了不少。所以陈国夫人也没想那么多,看到自小养在身边的外甥女因为失了母亲伤神,这才提出送她上京的。


    任兰嘉没搭腔,陈朝却道:“嗯,但说说可不够,母亲得好好教训教训她。让她长长记性。”


    陈国夫人瞪自己儿子一眼,哪有这么做表哥的。


    陈国夫人连在长公主府住一夜都不愿意,但这接风宴总要用的。一家三口难得坐在一起用了晚膳,晚膳后陈朝亲自送她回了摄政王府。


    陈朝这一去,去了许久,回来时带了好几个箱笼,有一箱是陈国夫人为未出世的孙辈准备的衣裳,都是手工缝制的,陈朝一看就看出来了是陈国夫人的手艺。


    还有一箱里的物件看着有些年头了,都是些木马和木剑一类的玩具。陈朝从箱中拿出一把木剑,放在手中把玩,整个人比往常柔和了许多。


    “夫君。”


    任兰嘉轻轻唤他。陈朝这才回过神,对她笑笑。


    “这是父亲以前给我做的,没想到母亲还留着。”


    任兰嘉走过去倚靠在他身边,木剑虽然看着有年份了,但栩栩如生,雕工极好。


    “以后留给我们孩儿,就和他说这是祖父做的。”


    陈朝的父亲多年征战,一身病痛身体早已亏空,这才早早离去。但在世时,宠爱妻子,疼爱子女。是个好丈夫也是个好父亲。


    摸着木剑,陈朝也目露怀念。


    “好。留给我们的孩儿。”


    这也是陈国夫人不远千里将这些物件带进京的本意。


    陈国夫人回京后,上京城也迎来了雨季,雨势虽然不似去年那般磅礴,那也下个不停让人难以出门。


    大雨中,剩下的监察御史也都回来了。监察御史带回的不只是账册,还有数个人头。都是在查赋税时,遇到了反抗不配合甚至意图谋杀他们的官员富商人头。陈朝给了稽查司可以先斩后奏的权利,他们这次也用上了。靠武力和兵刃震慑了下面的官员。


    监察御史带来的账册不仅是赋税,还牵扯到了上京城不少的勋贵世家,隐藏田产,为了侵占他人田产谋财害命之事,罪名颇多。


    有了证据,接下来就是清算,追查,审问,抄家。西市的法场又染了新血,流放之路上又多了不少身影。而一直争执不下的赋税新策也被暂时搁下了。


    户部大门也被重新打开了,关了快三月的户部官员都被放了出来,虽然这抄家砍头的事没落到他们头上,但他们也得了新令,要重查各地户籍和重新丈量各地土地。同时稽查司也会派人入驻户部,全程监督他们。


    户籍不对,土地不对,那一切赋税新策都只是玩笑。户部重查,稽查司复查,若查出不对,那从源头到户部负责审查的官员全斩。


    众人此时也回过劲来了,摄政王要的哪里是什么户部,他也不是想借吏部官员买卖官职影响赋税之事问责户部,他要的是可以光明正大设立有生杀大权的稽查司。


    有了稽查司,还什么六部。不管何处稽查司凭着监察的由头都可以插手。而且,除了摄政王,无人无部门可以制衡稽查司。稽查司从此会成为摄政王手里的一把利刃。


    而上京城中的煞神也从摄政王变成了那个才七品的稽查司代理少卿盛钧行。脸上常带着笑看着很和善也很佛系,但手段颇多。大概是出身商贾的原因,头脑还很清晰,什么账册暗账都躲不过他的眼。他在户部走一圈,户部官员都发颤。同时户部官员也深知这重查户籍和丈量各地土地的事得上心了,否则有个错处,就是从上至下人头落地。


    而此时,任和郎也接过了教导明丰帝的职责,明丰帝的课业本来每日都是陈朝亲自查阅,如今有任和郎在御前,他也省了心。


    官员们慢慢回过味来,原本事事亲为的摄政王清闲了许多,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的党羽渐丰,替他做事的人越来越多了。


    摄政王麾下有多数武将,京城十六卫禁军,稽查司,还有把握官员升迁调动的吏部。其余几部,他根本不屑,有了这些,他足够了。有武力,有把柄,还有人才库,他若想动随时可以动。


    原本世家可能还稍占上风,但眼下,摄政王要做的就是扼住世家之人升迁的路,等那些年事已高的老臣一个个死去就行了。也无需背负骂名,只需时间到了,他就能肃清朝堂。


    名声,权利,朝堂,他都有了。


    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了子嗣,可以延绵不息沿袭摄政王府滔天权势的子嗣。


    摄政王成婚后,摄政王妃除了在新婚时在广阳侯府夫人的葬礼上露过面,就没再出现在人前过,就连之前那些贵女被逼着上门道歉也没见到她本人。不少后宅妇人议论这摄政王妃要嘛是礼佛太过痴迷了,要嘛就是拿着架子看不上她们这些后宅妇人,不屑和他们来往。


    因为一直未露面,所以摄政王妃怀了身孕之事更是无人知晓,以至于官员们眼看着摄政王难得神色紧绷,脚步匆匆出宫时也没察觉到什么。


    后宫中,陈国夫人也得了消息,脸色大变。


    “这才九个月,怎么就发动了。我也要出宫,快准备轿子和马车。”


    陈朝形色匆匆回府,刚迈进正院,就听到了隐忍不住的压抑痛吟声。侍女们更是脚步匆忙,端着热水手帕从产房内进进出出。


    青云一直候在院中,看到自己主子急忙迎了上去。


    陈朝面色阴沉:“怎么回事?”


    这段时日,府医日日把脉,都说胎儿康健,怀相很好,顺利生产问题不大。可这还不到足月,怎么就提前生产了。


    青云也不知道啊,他不在主院伺候,


    “奴才也不知道。若真说异常,就是今日王妃身旁的侍卫好像呈了一封信进主院。没一会,就传来了王妃发动的消息。”


    陈朝双唇紧抿。


    府里府医,医女,太医,稳婆都一直备着,就是防止意外。虽然知道此时里面她身边定然有许多人,但陈朝的心还是高高悬起。


    陈朝走到产房门外被一个嬷嬷拦住。


    “王爷,产房您不能进。”


    此时一个侍女端着参茶正准备进门,门半开着,陈朝高大,朝里看却也只能看到重重人影。她的闷哼声,还有稳婆的安抚声,格外清楚。陈朝把住了房门,朝里说了一句:“嘉儿,别怕。”


    熟悉的男声让任兰嘉暂时忽略了小腹的坠痛,她转头,却看不到他的人。


    陈国夫人很快就赶到了,就连寻常不出门的任老太太也在任大夫人的陪同下进了府。


    任老太太很是担忧,但她除了来回踱步什么也做不了。陈国夫人也担忧的,但面对年事已高的任老太太陈国夫人还得撑着去宽慰她。


    但几人不管怎么担忧,都不曾去打扰那个闷声不吭守在产房外的高大身影。


    陈朝站的太近了,以至于可以清晰听到她的痛吟声从试图压抑再到完全压抑不住。那一声声痛吟仿佛敲在他心头,直到他双脚立到麻木,他陡然想起一事,折返回正房中。


    正房中一改往日整洁,有些凌乱,可见刚刚她的发动有多突然,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陈朝大步一迈,走到梳妆台前。梳妆台上式样不多,都是任兰嘉惯戴的几样。陈朝拉开一旁的抽屉,果然看到了他想找的物件。那个长生锁,他昏迷时她塞在他手中的长生锁。


    陈朝不信神佛,但在这时,他愿意信一回。


    捏着长生锁,陈朝打算离去,但在路过软榻时顿住了脚步。软榻下的缝隙里露出了纸张一角,陈朝想到了青云说的侍卫送的信。


    脚尖一转,陈朝朝软榻走去。


    俯身,那张匆忙被人忽略的纸张到了他手中。


    信上寥寥几字,但陈朝看的一清二楚。


    【安王已遁逃,观海为追捕落崖,生死未明。】


    第66章


    守在产房外的几人眼看着陈朝匆匆离去,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长命锁。任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眼神


    不好,但在陈朝把长命锁递给侍女时还是认了出来。


    任老太太捏着任兰嘉下山时送她的那串佛珠,仰头祈祷佛祖菩萨保佑。


    过了两个时辰,产房里没了动静,没有任兰嘉的痛吟声,更没有孩子的哭声。


    太安静了,安静到陈朝直接沉了脸色想冲进产房。就在他走到房门之际,头发花白的府医从里面走了出来。


    几人瞬间把他围了起来。


    “怎么,怎么回事啊,嘉儿怎么没动静了。”


    任老太太问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人更是得撑着任大夫人才能站稳。


    府医环视了围着他的几人,叹口气。


    虽然没了父母,但那个独自成长的少女身边还是有关切她的家人。


    “王妃第一次生产,难免慢些。我给她用了些止疼药,让她歇会。保存些体力到真正生产时。几位也不用担忧,虽然是早产,但稳婆看了胎位是正的。”


    除了陈朝,都是生产过的妇人,听到胎位正都松了一口气。


    “我能不能进去陪着嘉儿。”


    说话的是任大夫人,女子生产一般都是母亲陪着,任兰嘉没了母亲,陈朝又不能进产房,总不能让她独自生产。


    府医看了看她,点了点头。


    “要净手,更衣。”


    能让她进去,净手更衣算什么。任大夫人看向任老太太,任老太太也摆摆手。


    “快进去吧,别管我了。”


    陈国夫人也道:“老夫人有我照料着,放心。”


    短暂的安静后,才是真正的痛楚,任兰嘉的高高低低的痛吟声让所有人都揪了心。


    从晨初到黑夜,任老太太和陈国夫人早就站不住搬了椅子坐下了,可陈朝全程身影笔直站在产房外甚少动,沉着眼眸,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灯火明亮,夜深人静之际,期待已久的那一声嘹亮的啼哭终于从产房内传出。屋外的人面上都露出了喜色。


    咿呀一声,房门打开。出来的是眉开眼笑的稳婆。


    “恭喜王爷,王妃给您生了个小世子。母子平安。小世子也很康健。”


    早产一月,除了担忧任兰嘉,众人也担心腹中胎儿。眼下听到母子平安,欣喜不已。


    任老太太已经迫不及待想去看看孙女了,陈国夫人搀扶着她。陈朝跟在她们身后想进去,陈国夫人却拦住了他。


    “迟些再进来,里头也先收拾收拾。”


    除了收拾产房,产妇也是需要收拾的。陈国夫人扶着任老太太进门,没看到门外自己儿子的身型晃了一下。


    任老太太进门,眼里只有自己的孙女。看着自己的孙女白着脸一副虚脱之像心底心疼不已。但产子是大喜事,陈国夫人又在身侧,任老太太还是扯出笑意,走到榻边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个劲地抚摸自己孙女的手。


    任兰嘉扯了扯嘴角:“祖母,你怎么来了?”


    忍了许久的泪从任老太太眼角滑落,但很快她就用满是褶皱的手拭去。


    “祖母来看看你。”


    任大夫人一直没告诉任兰嘉任老太太就在产房外,就怕她分心。任老太太在府里一听到自己孙女早产就急坏了,上次任兰宜难产的事瞒着她,后面任老太太就发了大火。这次,任兰嘉不是她女儿,任大夫人更是不敢再瞒了。


    任兰嘉笑笑,但眼神一直在往任老太太身后瞟。任老太太哪能不知道自己孙女这是在等谁。


    “放心吧,王爷就在门外呢。他一直守着,寸步未离。”


    侍女们伺候任兰嘉换了干净的寝衣。给她擦拭了额间的湿汗,又给她戴了抹额。做完这一切,她盼了许久的人才踏进产房。连孩子都未看,就迈到床榻旁用锦被将她浑身包裹着,又披上了斗篷,确保她吹不到一点风后,将她拦腰抱起。


    产房离正房不过几步之遥,但他走的极快。生怕她吹到一点风。将轻轻她放在正房的床榻上后,还没把她送锦被中松出来,男人先俯腰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夫君。”


    任兰嘉被锦被包裹着动弹不得,只能出声叫他。


    “嗯?”


    男人没有起身,抵着她的鼻尖轻声回她。


    “我们的孩儿长的太丑了。”


    语气中还带着嫌弃。


    一直沉着脸的男人被她逗笑了,蹭了蹭她的鼻尖。


    “我还未见到,一会我见见有到底多丑,让他娘亲这么嫌弃他。”


    刚出生的小世子被祖母和曾外祖母好好抱着亲热了一番才被乳母抱下去喂奶,本想问他父亲要不要看看的,谁知道这父亲只挂念着他母亲。


    夜都深了,任老太太和任大夫人也得回府了,陈国夫人倒是留了下来。住在了任兰嘉早就命人给她收拾好的院子里。


    正房里,喂饱了的小世子终于到了母亲的怀里,也终于让他父亲看到了他的真容。正如他母亲所言,不甚好看。


    任兰嘉想起任兰宜家的源哥儿出生时也是这样的,那时她还心大,到自己辛苦生下的孩子身上时,就没那么心宽了。


    小世子大概也察觉到了父母的嫌弃,两只小拳头摆弄了下,皱了皱眉头摆出了要嚎哭的架势。


    一对新生夫妇没有经验,但是立在一侧的乳母一直观察着。眼看着小主子要哭,就上前一步。


    “王爷,王妃,小世子要哭了。要不让奴婢抱着哄哄。”


    任兰嘉和陈朝面面相觑,乳母也成功抱起了小主子。


    看着乳母抱着孩子在屋子里转着圈轻声哄着,任兰嘉握住了坐在床沿的男人的手。


    感受到手背的温热,陈朝转过头来。对上了那双盈盈秋水的双眸。


    “夫君,要不给他取个名吧。先取个字也行。”


    “取让吧。”


    陈朝没有犹豫,脱口而出道。仿佛这字在他心中早就想好了。


    “让?让哥儿?”


    任兰嘉反复琢磨着这个字。


    “为何取这个字。”


    “让他往后懂得谦让,事事都要让着他母亲。不能惹母亲生气,也不能惹母亲着急。”


    男人一字一句咬字清晰,任兰嘉笑意盈盈乐道:


    “哪有让孩子让着母亲的。”


    陈朝没有回答,他家就是如此的。这个让字,本是他父亲想给他取的,但他母亲坚持要取朝,象征朝朝日上。


    他也确实如初升的旭日,节节攀升,到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而他的儿子,没有再进的位置,日后能护住他母亲,让着他母亲就行。


    这个字,同时也代表他的态度,给宫中太后和明丰帝的态度。


    宫中的太后听到自己的阿弟得了儿子,先是欣喜,后是复杂。


    明丰帝不懂其中之事,还沉浸在他有了表弟的喜悦中。他孤独太久了,终于有了兄弟姐妹。母后是不可能再生了,他只期盼着舅舅能给他多添几个表弟表妹。


    长公主府里,刚出世的让哥儿最终还是没被乳母哄好,嚎哭出声。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任兰嘉生了母性,柔了心。


    “给我吧,我抱抱。”


    早产,任兰嘉身子还虚,眼看着她要撑着身子坐起。高大的男人走到乳母身侧,张开了手。


    “给我吧。”


    能执笔能耍剑的男人在抱自己的儿子时,整个人都僵硬住了。那么小那么软,出乎他的预料。陈朝不会哄孩子,只能一直低声说:“别哭了。”


    一直哭闹的让哥儿到了陈朝怀里,不知是感知到了父亲的气息,还是因为陈朝低沉的男声,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高大的男人抱着刚出世的孩子,眉眼也渐渐柔和。侍女们端着膳食进屋准备


    伺候任兰嘉用膳,见到男主子抱着小主子时也有些诧异。


    任兰嘉用膳时,让哥儿已经在他父亲怀里睡熟了。


    “夫君,要不把让哥儿给乳母吧。你也用些膳。”


    一日守在产房外水米未进的人摇了摇头。待任兰嘉用完膳后,他挥退了侍女和乳母,抱着小小的让哥儿走到床榻旁,轻手轻脚把让哥儿放到任兰嘉身侧。然后自己也坐到了床沿边,半环住妻儿。


    “看久了,他也没那么丑。瞧着有点像你。”


    听到这话,任兰嘉不愿意了。


    “夫君的意思是说我丑吗?”


    陈朝闷笑一声,摸了摸她的头。


    “睡吧。”


    任兰嘉确实累了,不过她心中还记挂着事。


    “夫君也去用些膳吧,让哥儿睡熟了。一会再让乳母抱回去。”


    任兰嘉躺着,没发觉坐着的男人眼神慢慢变了。


    “无妨,我陪你们。睡吧。”


    陈朝眼神变了,但音调未变,任兰嘉也没有察觉。陈朝又给她理了理被角,然后去灭了两盏灯。


    昏暗的灯光下,彻底透支了体力的任兰嘉也撑不住了,沉沉睡去。坐在床沿的陈朝抚摸着她的头,看着她柔和温婉的面庞,出了神。


    眼前这个温柔女子,是他的妻子。刚拼着命给他产下一子。在得知她早产时,他慌乱极了。这慌乱只在当年他得知安王叛乱,他阿姐被围困在宫城中才有过。


    回府的一路,他内心闪过无数念头。每一个,都是他不能失去她,这一年温情,到底还是让他对她产生了一些不一样的情愫。


    可还没等他理清那情愫是何时,他发现了那张信纸。他早就发觉她贴身的侍卫首领不见了,她说,是替她巡查产业去了。


    她说的自然,他也信了。


    可如果这是谎言,她还说的那么自然,那她还骗了他什么?又还瞒了她什么?


    也许什么安王,什么坠崖都只是巡查产业路上的意外或偶然。


    他在心中给她找了许多理由,可自她出产房后,只字未提。甚至那张被他放回软榻下的信纸也没了踪迹。


    “我该拿你怎么办?”


    寂静深夜,男人守着妻儿喃喃自语道。


    第67章


    任兰嘉睡熟后,乳母轻手轻脚进门抱走了让哥儿,陈国夫人也亲自来了一趟,提醒陈朝坐月子期间他不能和任兰嘉同寝,得让她好好休养。


    休养自然需要好睡眠,可成婚这一年来,任兰嘉习惯了他,没有他在身侧即便在深睡中她也睡不安稳。那些光怪陆离的梦,让她眉头紧锁。


    她梦到了观海,一身血站在前方静静看着她。她试着走近,可不管走多少步,观海和她之间的距离都没有缩短。


    他说在她生产前会回来的,他食言了。


    观海比任兰嘉大了十岁,安宁长公主将他带回府,任二爷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虽没血缘但如同半子。任兰嘉出生后,他更是陪伴她左右,护着她长大。比起偶尔见几面的任府几个郎君,日日陪在她身侧的观海更像她的兄长。安宁长公主和任二爷双双去后,是观海支撑着任兰嘉熬过来的。他放弃了安宁长公主给他安排好的军职,没有丝毫犹豫回到了长公主府。


    这些年,他一心追捕安王。为任兰嘉,也为自己。


    可是,为了一个早晚会死的安王,搭上自己,不值当的。


    任兰嘉蹙着眉,在天明时分陡然睁开了双眼。她的双眼空洞,有些茫然。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她摸上了自己的小腹,小腹平了不少。


    她有了让哥儿,却丢了观海。


    陈朝进门时,看到的就是任兰嘉盯着床帐双眼怔然的模样。等他到床沿边坐下,任兰嘉才幡然回神。


    “夫君。”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可有哪不适?”


    床榻上的人动了动,将头枕到了他的大腿上。


    “没有夫君,睡得不安稳。”


    她的脖颈修长,脊背轻薄。靠在他的大腿上一副依赖模样。陈朝摸了摸她的头。


    “那今夜起,我回房陪你。”


    任兰嘉抬头:“真的吗?”


    一早来把脉的府医听到高大的男人一本正经发问,也觉着有些无语。这才分开一夜,至于如此难舍难分吗?


    府医侧头去看床榻上的人,她也目光灼灼。府医叹口气:“同屋可以,但最好是分榻。”


    产妇产后会产恶露,不能净身不能洁发,身上的味道不会很好,所以妇人一向也都不喜月子期间自己的夫君离得太近,男子也知趣甚少凑到夫人面前。偏生这夫妇两与他人不同。


    府医把脉,陈朝就在一侧坐着。虽然是早产,但好在孕期胎养的好,任兰嘉身子也未受损。


    把完脉后确认任兰嘉无事,接下来就是擅长妇科的医女的事了,昨日任兰嘉就喝了回奶药,医女得检查确认,还得给她做些康复按摩,医女进门,府医和陈朝都得回避。


    陈朝出门时,瞥了围在任兰嘉床榻前的几位医女一眼。那个当初送去照顾徐弘的哑巴医女也在。扫了一眼后,陈朝就出了门。


    府医开的回奶药效果极好,任兰嘉并无什么不适。她不亲自哺乳,是生产前就定下的。有几个乳母在,她也不想遭那份罪。


    只是康复按摩就不是那么轻松的,宫里派出的医女按摩她小腹时,任兰嘉紧紧皱起了眉头,咬着后槽牙忍着那份痛意。


    但医女按摩后,任兰嘉能清楚感受到恶露排出,小腹更是平了不少。医女按摩的时候,净房里已经燃了炭,熏了药包,用许多药材特制成了药汤方便任兰嘉简单净身。


    任兰嘉进净房时,慧心和一个面无表情的医女扶着她进去的。剩下的医女侍女都被关在了门外。


    进了净房,任兰嘉就觉得热,这初入夏的天,净房密不透风不说还燃了炭。但她不急着脱衣,而是先坐下了。


    “有观海的消息了吗?”


    不只是任兰嘉,任兰嘉身后的慧心也看向站在面前的观心。


    观心表情本就不多,如今更是严肃。她摇了摇头。


    “他坠崖的位置下是大江,下面的人已经沿江在搜查了。暂时还没有消息。”


    任兰嘉没什么反应,慧心却是一愣。


    任兰嘉:“加派人手,把益州的人也都调出来,全部都去找。”


    观心和慧心都猛然看向任兰嘉。慧心努了努嘴,观心却垂头。


    “郡主,益州的人都出来,动静太大了。”


    益州是任兰嘉出生后受封郡主时封的封地,虽然她甚少踏足,但益州在她出生后,安宁长公主就派了最稳当的人过去。益州这么年,一直牢牢掌握在她手中,只是她太过低调,如今上京城中许多人都忘了这事。益州富庶,不仅仅是她的封地,还有当年先祖特批给她封地的三千私兵。数量看似不多,但不受军队管辖,只听命与她。可这三千私兵,无故不能出益州,所以这么多年,任兰嘉也一直没有动过。


    如果这次,任兰嘉调动了益州的私兵,惹了朝臣都知道会弹劾不说,观海的事也瞒不过陈朝了,


    “王妃,观心说的有理。益州的人动不得。”


    任兰嘉拧眉:“调五百出来,地上找不到,就去江里捞。我要见到人,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


    观心应下:“是。”


    进来也有一会了,慧心伺候着任兰嘉脱衣净身。观心站在一侧汇报其余任兰嘉交代给她的事。


    “赵泰德那一直用着药,一直昏迷着。要不要停药,审讯他是否知道安王的逃匿路线。”


    任兰嘉眯着眼,淡淡点头。


    “审吧。观南呢?找到了吗?”


    说起观南,观心眼中闪过一抹冷意:“并未找到。近些时日金吾卫戒严,如今上京城还多了稽查司,不好大肆搜捕。龙卫也没有踪迹。”


    任兰嘉:“知道了。观海的事每日进府报我。”


    观心:“是。”


    简单擦拭了下,换了舒适贴身的寝衣,慧心扶着任兰嘉出了净房。屋子里,乳母抱着让哥儿来了,自让哥儿出生都还未曾好好抱过他的任兰嘉坐回了床榻上,让乳母将让哥儿抱给了她。


    在乳母怀里还咿咿呀呀的让哥儿到了自己母亲怀里格外安静,眨着一双眼睛看着她。


    红紫的皮肤,皱巴巴的模样,任兰嘉怎么看都还是觉着自己的儿子丑。


    任兰嘉身侧伺候的侍女们不知道主子心中所想,进进出出都是喜气洋洋的模样。任兰嘉抱了一会,该用早膳了,正准备让乳母将让哥儿抱回去的时候陈国夫人进来了,陈朝跟在她身侧。


    陈国夫人进来见任兰嘉打算将让哥儿给乳母,就上前自己把让哥儿抱在了怀里。


    隔辈亲,陈国夫人看着孙子觉着哪哪都好。明丰帝出生时她不在身侧,明丰帝是皇家子孙,她就是当时在上京也不能过分亲近。因此这满腔的爱都给了新出世的孙子。


    当然,陈国夫人也不是只顾着孙子,抱着孙子的时候也一直在关心任兰嘉。昨日可真是把她吓坏了,好在母子平安。


    关心完儿媳妇,陈国夫人抱着孙子看向儿子。


    “让哥儿的洗三礼的请帖是不是得发了。任大夫人昨日走前也说了,今日会来,帮着一起准备洗三礼。”


    陈朝颔首:“单子拟好了,一会让青云送过来给您。这事,就辛苦母亲了。”


    陈国夫人:“这有什么辛苦的。”


    单子送给陈国夫人前,陈朝先让任兰嘉看了一眼。任兰嘉粗略过了一下,这满上京城的勋贵几乎都请了,什么三公一派的世家之人都在名单上。任兰嘉放下礼单,看了他一眼。陈朝漫不经心。


    “他们会送礼的,大礼。都留着给让哥儿。”


    各府收到请帖,很是惊讶。


    这摄政王妃平日里从不露面,也不参加别府宴席,上次出现在人前还是广阳侯府夫人的葬礼,居然不声不响就给摄政王产下了世子,这瞒得也太严实了。


    后宅夫人惊叹这摄政王妃的运气真好,摄政王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这才新婚不久就产下了世子,这下摄政王妃的位置真是坐稳了。而前头的男子就心思各异,站在摄政王这派的替他高兴,而对立一派的就心情复杂。这摄政王真是心宽之人,朝堂上闹成那样,在这种喜事上还能给他们下帖子。


    既然摄政王大大方方给他们下了帖子,那他们自然要去,也大大方方去不说,还得备上厚礼。


    但到了洗三礼这日,众人早早登门才发现。摄政王也不是那么大气,当初被摄政王妃派人砸了府门的其中几家就没有下帖子,除了中书令府和太尉府。


    这中书令府的长房二夫人和摄政王妃是闺中好友,这太尉府自是不用说。太尉府不请,只怕许多人不敢来。这两家帖子是不得不下,不然只怕也得不到帖子。


    众人一时也琢磨不清,这是摄政王妃还是摄政王的意思。不管是谁,但都代表着摄政王府的意思,这几家,不受摄政王府待见。


    因为住在长公主府,生产也在长公主府,这洗三礼自然也办在长公主府。安宁长公主在时,这长公主府宴席不断,勋贵家的夫人们常来,一别多年,再进长公主府也诸多感慨。


    前头热闹,正房里却是安安静静。任兰嘉身侧只有任兰宜陪着,任大夫人,任三夫人还有任老太太都在前头帮着待客,任兰昭协助招待女郎。男客那头,任老太爷也来了,任大爷和任三爷帮衬着。


    任府全府出动,任兰宜就负责陪着任兰嘉。


    “大姐姐今日怎么没把源哥儿带来,让他也见见让哥儿。”


    任兰宜露出愁容:“正是闹腾的时候,呆不住也不爱让人抱。就喜欢在地上爬。这精力也是随你大姐夫,一群乳母侍女都制不住他。你坐月子呢,让哥儿也还小。等你出月子吧,让哥儿满月礼的时候,我带他来。让他们表兄弟认认脸。”


    任兰嘉笑笑:“也好。等我出月子,源哥儿应该正好要抓周了吧。”


    任兰宜点点头:“这回你可别再送什么贵重物件了。上回收到你的礼单我都心惊。”


    任兰嘉不以为意:“我也花不了什么银子,大姐姐就当我财大气粗吧。”


    任兰宜被逗笑了,转头说起了任兰昭:“昭儿从你这回府后,稳重了许多。不知道是被我父亲的事吓到了,还是因为那件事。三叔母以前天天说想昭儿稳重些,如今昭儿真稳重了,她反而心疼了。”


    人教总是不如事教。


    “可能就是吓到了,过些时日就好了。”


    任兰昭虽然接回了任府,但还是依照任兰嘉当初说的,被禁足在府里三月。


    一是任老太爷想让她长长记性,二是叶芙蓉被送进宫后,也被禁了足。就算任府不想禁足任兰昭,也得做出样子让宫中的太后看到。


    任兰嘉此次早产,离她们两人的三月禁足都还有些日子,任兰昭今日特例被放了出来。宫里的叶芙蓉却没有动静,只怕还关着,


    两人说着话,外头突然热闹起来。侍女推开门走了进来。


    “王妃,太后娘娘的凤驾到了。”


    第68章


    太后居然亲临,前头的女眷都惊讶,但细想,也觉着正常。毕竟新出生的世子是太后的外甥,更是她母家的嫡长子。


    正房里任兰宜也有些惊讶,但任兰嘉却很淡定,似乎在意料之中。


    女眷们整理仪容,正襟危坐等着太后,有些妇人此时不由后悔没将自己家的女郎带上,明丰帝已经十一了,没过几年就要开始择选后妃了。让自己家女郎在太后面前露露脸也是好的。可女眷们左等右等,没等来太后却等来了太后去看摄政王妃的消息。


    太后今日衣着简单精致,不似那日大婚时穿的隆重,笑意盈盈而来,没有丝毫太后的架子,就像寻常人家来看外甥的姑姑一般。


    她刚进门,任兰宜就给她行礼,但行到一半就被她止住了。


    “今日不讲这些虚礼。”


    榻上的任兰嘉见到太后叫了声:“皇嫂。”


    太后款款而来,任兰宜把自己原来坐着的位置让了出去,太后坐下细细打量了任兰嘉一眼。面色红润,看着状态很好。随后她扫了一圈屋子。


    “让哥呢?”


    任兰嘉:“夫君抱前头去了。”


    太后讶然:“他亲自抱的?”


    任兰嘉点点头:“嗯。”


    太后啧啧称奇:“没想到,还真有做父亲的模样了。”


    自任兰嘉怀孕后,宫里就一直不断送东西出来。乳母,擅长妇科的医女都是太后派人送来的,比起陈朝这个父亲,太后这个姑姑更称职。


    太后在屋子里坐着,和任兰嘉说着话,没一会女官过来敲了门,提醒太后时辰快到了,前头洗三礼要开始了。太后这才起身,任兰嘉示意任兰宜也跟着去吧。


    这洗三礼看似邀请的人家颇多,但能真正观礼的也就是两家亲近之人,因此多数人连这摄政王府新出世的小世子的真容都未曾见着。


    洗三礼后,陈国夫人亲自抱着孙子转回了后院,任老太太一道跟着去的。她年龄大了,比起热闹的宴席,更愿意和自己的孙女呆一会。


    陈国夫人也只是送自己的孙子回后院,她还是得去前头待客的。正房里也就留下了任老太太陪着孙女还有曾孙。


    原本不过还是稚龄的孙女都


    有了孩子,任老太太想起了自己那早逝的次子。若是他还在,多好啊。


    陈国夫人走后不久,任三夫人也来了,任兰昭跟在她母亲身后。看到任兰嘉就眼眸一亮,笑容满面叫了一声二姐姐。


    任兰宜才说过三妹妹稳重了不少,结果任兰昭刚来就露了真容,这稳重没见着,开心倒是真的。


    方才在前头,任兰昭只能安安静静站在角落,连自己外甥的样子都没瞧见。如今到了正房里,那可不得好好瞧瞧。


    任兰昭做着鬼脸逗弄让哥儿的样子让房里的几人都乐了。任三夫人笑骂道:


    “眼看及笄了,还这么孩子气。”


    才十五,有祖辈宠爱,父母疼爱,兄姐护着,可不正是孩子气的时候。任兰嘉笑道:


    “三妹妹这样挺好的。”


    任兰嘉如今正是要好好休养的时候,这早产也确实耗了她不少精力,陪着任老太太几人说了一会话就觉着困顿了。任老太太也看了出来,就带着任三夫人和任兰昭去了前头宴客厅,让任兰嘉好好睡着。


    任兰嘉再醒来时,高大的身影正坐在桌前不知在翻阅些什么。


    “夫君。”


    男人侧目,原本冰冷的神色再看向她时变得温和。


    “醒了?”


    任兰嘉:“嗯,前头宴席散了吗?”


    陈朝:“散了。”


    任兰嘉:“皇嫂她们呢?都回去了吗?”


    陈朝起身,走到床榻旁坐下。


    “回去了。”


    任兰嘉坐起身:“让哥儿呢?”


    陈朝:“睡着呢。一会醒了让乳母抱过来。”


    虽然任兰嘉心底有些嫌弃儿子长的丑,但只要她不睡着,让哥儿几乎都是呆在她身侧。乳母和侍女们都夸赞小主子懂事,孕期里不怎么折腾母亲,出生后也好带的很。


    “阿姐方才问,要不要挑一些小内侍备着,等让哥儿大些也有人能陪他玩耍。”


    让哥儿是小郎君,自然不能一直长与乳母和嬷嬷还有侍女的照料下。一般人家都是从家生子中选,但让哥儿身份尊贵,虽然不是皇子,但用内侍也是使得的。


    任兰嘉垂眸,掩住眼神。


    “我不想用内侍,让哥还小,我再想想。夫君也看看身侧亲信之人家中有没有适龄的。”


    任兰嘉自然有合适的人,但事关让哥儿,陈朝不可能不管。什么来历家世定然是要查的清清楚楚的,所以她不好用。


    任兰嘉垂眸思考,陈朝也沉默着。他一直在看着她,这新生儿的喜悦过去,洗三礼的热闹也过去了。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和寻常。


    这几日,长公主府中看似如寻常无异,但进进出出都被人暗中紧紧盯着。


    陈朝状似无意问了一句:“你身侧的侍卫首领观海瞧着年纪也不小了,家中有没有小郎君。”


    任兰嘉露出笑意:“观海还未成婚呢。家中哪有什么小郎君。”


    “那便罢了吧。”


    陈朝揭开这话题不再谈,让人拿来了今日的礼单。正如陈朝所言,那些勋贵世家送的都是大礼。即便是个小金锁都送出了花样。金的玉的镶宝石的,花样繁多。


    夫妇两看了一会礼单,慧心就带着医女来了。陈朝照常避了出去,坐在一处的还一脸温馨的夫妇二人在门阖上后双双都沉了脸色。


    青云候在门外,内心忐忑不已。这府里有了小主子,明明是大喜事,他主子这几日却阴晴不定。只要不是在正房里,周身气压就低的可怕。


    正房里,任兰嘉也沉着脸,侧头去看慧心。


    “那日我生产时,那信你可有销毁了?”


    慧心脸色一变,径直跪下。


    “那日混乱,奴婢着急请曾老去了。信纸是后头才毁的。”


    任兰嘉:“那信呢?一直在你身侧吗?”


    慧心白了一张脸,摇了摇头。


    “那信掉进了软榻下方,奴婢也是找了许久才找到的。”


    观心一直站在一侧默默听着,也听明白了。


    “郡主是觉着有人看了那封信?是侍女吗?需不需要封口?”


    任兰嘉摇摇头,就怕不是侍女。


    能进出正房的侍女都是精心挑选过的,虽然不知那外头那些事,但也都忠心耿耿。而他,从来不关心她身侧之人,今日居然问起了观海,虽然是以给让哥儿找陪玩的名头提的。但她就是觉着不对劲。


    任兰嘉面色坠坠,慧心和观心对视一眼。慧心心如心灰,口中发苦。如果那信真是被王爷看见了……


    慧心不敢想后果,她深知自己主子对于男主子的执念。如今小主子也有了,眼看着夫妇两感情一日比一日浓厚,这看似美好的一切如果因为她一时疏忽被毁了,那她真是罪人。


    慧心笔挺挺跪着,不再言语。观心也沉默着。


    主仆三人都没说话,许久,任兰嘉揉了揉眉心。


    “起来吧。”


    慧心想长跪谢罪,但也知道这非但无济于事,还会让自己主子更恼。撑着腿她站起身来,恭顺站到一侧。任兰嘉看向了观心。


    “人呢?找到了吗?”


    观心上前一步:“在一个小村庄里发现了观海留下的印记。下头人正顺着印记查找。”


    任兰嘉抬起眼眸,慧心面露欣喜:


    “那就是还活着了?”


    观心点点头:“应当是的。但小村庄的人说,他的伤很重。”


    活着就好,任兰嘉缓了缓脸色。


    观心进来也有一会了,她得走了。这几日,她都是借着给任兰嘉做康复的名义进进出出的。观心拎起药匣,慧心送她出去。任兰嘉靠在床榻上闭眸思索。


    她回想了下那信纸上的内容,并无什么要紧的。


    安王虽是她舅舅,但有血海深仇。她寻捕安王,这事并无什么不妥。他知道也没什么。


    让哥睡醒后,乳母给他喂了奶,然后抱着他去了正房。到了正房,乳母把让哥儿放到了任兰嘉怀里,让哥儿五官虽未长开,但一双眼睛极为有神,盯着他母亲看得专注。


    乳母也在一侧夸,说小世子今日镇静的很,洗三礼那么多陌生人,但也不惧,安安静静受了礼。这心性可见不一般。


    乳母虽然有夸张的成分在,但任兰嘉还是听得露出了笑意。没有哪个母亲不喜欢听到自己的孩子被夸赞的。


    陈朝迈进门的时候,看到就是任兰嘉抱着孩子,笑得温柔的温馨场景。任兰嘉听到动静,转头看来,对他轻轻唤了一声夫君。


    陈朝心底复杂情绪交织。


    陈朝进来后,侍女们也端着膳食进来。


    膳食有两份,一份是陈朝的,一份是任兰嘉的。侍女端着任兰嘉的那份往床榻走去,任兰嘉却道:


    “放桌上吧。”


    这是要在桌前用膳的意思,侍女们还不敢确认自己的主子能否下榻用膳时,任兰嘉却已经起了身。将怀里的让哥递给了乳母。


    “摆膳吧。”


    侍女们无法,只能将膳食摆在了桌上。两份不同的膳食摆在桌子两边,泾渭分明。


    任兰嘉坐下后,挥退了侍女。


    “你们都下去吧。”


    侍女们瞧出了,王妃这是想和王爷一起用膳。而王爷,这几日为了王妃能安眠,也都宿在屋子里软榻上。


    夫妇两感情甚笃,让刚到府上伺候的乳母也私下感叹,这上京城中地位最尊贵的夫妇俩,关起门来居然是这样的。


    王妃温婉,王爷也是个疼爱妻子的。


    侍女和乳母都退下了,屋子里只剩了夫妇俩坐在桌前。


    两人安静用膳,任兰嘉在用的药膳的药味时常会飘到陈朝鼻尖。


    府医说她因为在长身体的时候常年茹素,底子不如寻常女子康健。这次趁着坐月子的时机正好可以好好补补,多少能补些回来。而这坐月子最忌讳多思多忧,月子没做好,别说补身子了,只怕还得亏空。


    陈朝一直记着府医说的这番话,因此他内心有再多疑思,也只能压在心底。


    陈朝是男人,用膳用的也快。很快他就放下玉箸看着身侧的人用膳。


    她胃口一向不大,但有陈朝在侧她总是能多用几口,但这回,陈朝放下玉箸后,她也停住了。


    陈朝蹙着眉:“怎么就用这些?不合胃口?”


    任兰嘉摇头,侧头。双眸直勾勾盯着陈朝,面容也十分严肃。


    陈朝极少见到她这模样,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夫君,对不起,我骗了你。”


    陈朝心中一沉,面色未变,但心头不由酸涩了下。


    “夫人骗我什么了?”


    “观海不是替我巡查产业去的。他去搜捕安王了。”


    第


    69章


    第69章


    “安王?”


    陈朝开口的声音都有些暗哑。


    她真的向他坦白了。


    “这是怎么回事?”


    本还直视他的双眸收了回去。她垂下了头,只留了侧颜给他。


    “这些年,我一直在派人找他。他害死了母亲,杀了那么多人,却一直没有付出代价。我不甘心。”


    不甘心陈朝未听出来,他只听到了她的哭腔。


    陈朝身型一顿,掰过她的身子。她不抬头,他便捏上了她的下巴。


    她被迫仰起头,果然,双眸通红。


    什么期瞒,什么安王,陈朝全部抛之脑后。他抱起她,安置在自己的腿上。


    “府医说过什么,都忘了吗?坐月子不能哭。”


    任兰嘉倒也没哭,只是红了眼眶。但男人已经紧张到绷紧了身躯。


    任兰嘉靠在他的胸膛里,环住他的窄腰,陈朝只能看到头顶,自然也看不到她唇角露出的那抹笑,他听到了她忐忑不安的声音。


    “夫君,我瞒你,你会怪我吗?”


    怪?怎么怪?


    杀母之仇,她难以放下不也是人之常情吗?


    她不说,总归是他做的不够好。不足以让她觉得他可以倚靠。这些年,他布下天罗地网,也没有找到安王。如果他找到了,她是不是就不用抱着这不甘心再让人背着他偷偷找了。


    陈朝藏在心底的复杂情绪在她开口的那一刻就烟消云散,他甚至反思起了自己。


    陈朝环着她,说话间胸腔震动,


    “不怪你。怎么会怪你。这安王我也一直在派人找,只是他藏匿太深,并不好找。”


    陈朝在此刻还在佯装自己未曾看到那封信,既然她都坦白了,又何必让她知道他已经知道了。


    任兰嘉仰头:“其实,我也已经放弃许久了,只是几月前,观海收到了一份匿名信。信上写了安王的藏匿地,观海是母亲收养的,父亲带在身边长大的。他对父亲母亲感情很深,收到那封信就说要带人亲自去查一查。我并未把那信当真,但观海坚持,我就随他去了。就在几日前,下面人来了信,说观海找到了安王,但是被他逃了,观海为了追捕他落崖了,至今生死不明。”


    任兰嘉说的动情,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衣摆。


    “夫君,你能不能派人帮我一起找找观海。”


    任兰嘉话中信息太多。陈朝绷着身子。


    “送来的那封信呢?还在吗?信上写的什么?”


    任兰嘉摇了摇头:“不知道,观海没有和我说太多,我总觉着是假的,也没有太在意。”


    任兰嘉一问三不知,陈朝拧着眉。


    去年死在上京城外的上百安王死士,还有被断了手脚割了舌头丢在祭坛的赵泰佑,这一切的背后之人至今都未查清。如今这无形的手居然伸到了他的夫人身边。


    他的夫人久居内宅。这进进出出都有人把守,那背后之人应该是接触不到她才把念头打到了观海头上。如果要想知道更多,还是得把观海找回来。


    “放心,我让人去找。一定会把他带回来。”


    男人堵了几日的心也在夫人的坦然相告之下豁然开朗,他抱着她,轻声哄她。向她保证会把观海安然带回来,安王之事,也交给他。杀母之仇,他定然会给她报的。


    没一会,眼眶微红的人就在他眼前展露了笑颜。


    哄好了夫人,把夫人安置在床榻上后陈朝出了正房。


    与前几日的低气压相比,如今身上多了几分凛然。


    书房里,青衫男子正候着,见到他恭敬喊了声:“主子。”


    陈朝微微颔首,走到桌案前,低头写了几字。然后递给了青衫男子。


    “按着这处找,务必把人安全带回来。顺便沿着这处分散搜查,看有没有安王的下落。”


    青衫男子接过纸,退下了。


    书房里独留陈朝一人,他坐在圈椅中,撑着头出神。


    他活到如今,甚少失算,独独对她。


    原想着成婚后相敬如宾即可,甚至觉着可以放她独住或随她上山礼佛也可。结果,随她住到长公主府不说,当初她在庄子上对他说要回山上时,他更是失了理智,直接抱她上了马车回了京。


    那夜看到那射向她的箭,他更是脑袋空白了一瞬,脑子还未曾反应,人却已经冲了出去。


    接下来的寻常日子中的点滴,她的温情,她偶尔露出的娇态,就如细雨绵绵,一点点渗透了他的心。


    陈朝不懂什么情爱,但他离不开她了却是真。


    陈朝在书房独坐了许久,夜深才回房。她已经睡下了,陈朝也没有再顾忌府医说的什么分榻,径直脱衣上了榻环住了她。


    她常抱着让哥儿,身上也沾染了让哥儿身上的奶香气,陈朝把头埋在她的肩颈处,深深睡去。


    次日天未亮,陈朝就睁开了双眸,他要去上朝了,而她还埋在他胸膛里酣睡着。


    任兰嘉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屋子里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任兰嘉不知道他昨夜上了榻,只是觉着昨夜睡得极好。


    除了观海的下落一直悬着,整个月子期间,任兰嘉倒也顺心。乳母照料着让哥儿,陈国夫人也住在了长公主府帮衬着,任大夫人和任三夫人还时不时上门。府医又配了不少滋补的药膳。


    出月子时,除了小腹外,任兰嘉总觉着自己怎么比怀着身子时还丰盈了。


    任兰嘉有些不解,陈朝却喜欢。那一夜悄悄上榻后,他也没了顾忌。每日都上了榻。任兰嘉总觉着自己脏,想离他远些,他却姿态强势不容她拒绝。常常环着她,说她现在这般就挺好的,之前太过清减。


    出月子的当日,任兰嘉在净房里呆了许久,从头到脚,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洗了一遍。洗的时候,素念伺候的,只说这时节正好,不冷不热。不然只怕这月子更难熬。


    任兰嘉换了一身月牙白的寝衣披散着长发出来时听到一声咯咯笑,烛光下,高大的男人抱着让哥儿正逗弄他。这一个多月,让哥儿也长开了,皮肤白皙了不再是之前被父亲母亲嫌弃的模样了。


    陈国夫人和任大夫人看了都说像任兰嘉,只有任三夫人觉着,其实更像那早逝的任二爷才对。但这话任三夫人放在心底没说出来。


    陈朝此时也注意到了任兰嘉,他一改逗弄让哥儿时的惬意,看向她的眼神极为炙热。


    出月子,也代表他们可以行房事了。因为早产,任兰嘉坐的月子比旁人长了许多,男人也隐忍地比旁人更长时间。他不仅仅是月子中隐忍,在她怀孕时,也一直克制着自己。


    才新婚,就断了房事,面对他的灼人视线,任兰嘉一时居然有些缩瑟。不敢上前。


    乳母和侍女极有眼力见,乳母从陈朝手中抱走了让哥,侍女们也跟着乳母一道退下了。


    本就有些炎热的天,屋子角落里放上了冰盆,但这冰盆却消融不了这蔓延在屋子里的燥热。


    陈朝扯了扯衣襟,任兰嘉朝他走了几步。


    “夫君。”


    任兰嘉刚开口,男人就大步流星朝她走来,将她拦腰抱起。


    这天气,久未亲热的两人在床榻上交织在一处,床榻很快就湿了,分不清是汗还是其他。


    任兰嘉的鬓发也湿透了,她攀着他健硕的臂膀,指尖控制不住掐入了他坚实的肌肉里。


    久旷的情事,更加丰盈的她,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让男人更加痴狂。


    他整个人是带有侵略性的,但动作却是温柔的。


    他始终记着她刚出月子,她受不住他的全力以赴。


    起起伏伏,任兰嘉昏昏沉沉中又回到了她才呆了许久的净房。


    男人不假他人之手,亲手给她净身,用另一种方式。任兰嘉被抵在了浴池边,浴池边是冰冷的,但身后的胸膛是炙热的。


    任兰嘉被清清爽爽安置在床榻上时,话都不


    想说了。男人端来茶,她也不想起来喝了。还是男人将她抱在怀里,端着茶盏喂她,她才小口小口喝下的。


    第二日,任兰嘉是被咿咿呀呀的声音吵醒的。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张小小的脸蛋,还有他四处挥弄的小手。


    “你怎么在这啊?”


    任兰嘉点了点让哥儿的鼻尖。小家伙听不懂,但还是咧嘴对母亲笑了笑。


    素念一直立在床榻旁看着,闻言笑着回道:“小世子一醒来就闹着找您呢。本还哭闹着,乳母抱着他往正房走来就不哭了。”


    大概是母子之间的连接,让哥儿虽然是乳母喂养,陈国夫人也时常抱着哄着,但让哥儿还是最粘自己的母亲。


    素念伺候任兰嘉起身,自然也看到她身上的痕迹。昨夜房里的动静让值夜的侍女久违红了脸。


    早膳后,陈国夫人照着往常的时辰来看孙子,她今日来,也不只是为了看孙子,还为了满月礼一事。


    “母亲,让哥儿的洗三礼已经大办过了。这满月礼就别兴师动众了。自家人小办下吧。”


    “这……”


    陈国夫人面露犹豫,此时下朝回府的陈朝刚好走了进来。


    “母亲。”


    房里二人齐齐转头。


    “夫君。”


    陈朝进门先净了手,然后走到任兰嘉身侧坐下。逗弄下了任兰嘉怀里的让哥儿。


    让哥儿咯咯一笑,陈朝唇角也带了笑。


    “聊什么呢?”


    任兰嘉笑笑:“和母亲聊让哥儿的满月礼呢。我刚与母亲说,让哥儿的满月礼就别大办了。”


    陈国夫人也把视线放在陈朝身上。


    陈朝:“嗯,这也是我的意思。去岁洪灾死了不少人,许多孩子失了双亲无家可归。如今都分散在各处善堂里。花钱办宴,还不如将这些钱捐给善堂,就当做善事了。”


    这话虽然是从自己儿子口中说出的,但陈国夫人知道这大概是儿媳妇的意思。


    她儿子可没有这么良善。


    “也行,这也是给我们让哥儿积德攒福气了,到时候我再让给寺庙里送些香火。”


    这事任兰嘉早有打算,但陈朝不信奉神佛,才没说这事。


    陈国夫人走的时候,陈朝去送的。陈国夫人面对儿子欲言又止。


    陈朝:“母亲有话就说吧,没必要吞吞吐吐。”


    “这都出月子了,往后你还和嘉儿住在长公主府吗?”


    没有孙子前,陈国夫人不在乎儿子随着儿媳妇住在长公主府。她对儿子没什么不舍,但她舍不得孙子啊。


    陈朝面色淡淡:“院子也有,母亲若真舍不得让哥儿,就住下来。”


    冷冷冰冰的,陈国夫人瞪了儿子一眼。


    正房里,慧心也进了门,这些日子她有些消沉,今日却难得精神。


    “王妃,观海找到了。”


    第70章


    慧心进门时,掩住心中激动挥退了侍女才和任兰嘉禀报。任兰嘉捏着茶盏的手也是一紧……


    “人如何了?”


    说到人慧心的激动又褪去:“下头人说不是很好,断了一只腿和几根肋骨。找到他时,他在一家农户家中养伤,伤势颇重,眼下还不好动。”


    任兰嘉蹙眉,捏着茶盏的指尖都已微微泛白。


    “让曾老过去。”


    慧心抬头:“曾老出府,王爷必然会察觉的。”


    府医不仅要照料任兰嘉和新出世小主子的身体,他的医术在陈朝那也是挂了号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宫里就得用到他,所以他的院子守卫也很森严。


    任兰嘉:“此事我有数。观海那有什么信传来吗?”


    慧心摇头:“下头人未曾递信。”


    只要人还活着,其他的事也没那么重要了。任兰嘉悬了月余的心终于松下。


    陈朝送走陈国夫人转回屋子时,就看到自己的夫人正在垂头抄佛经。她抄的专注,他进来她都没有察觉。


    “才出月子,怎么又抄上佛经了?”


    任兰嘉捏着笔,蘸了墨,眼神专注将余下的那一段抄录好才放下手中的笔。


    “给寺里送香火自是不够的,还得抄些佛经送去。”


    陈朝不理解这些神佛之事,他只信事在人为。但他知道,这祈佛之事对眼前人很重要。


    “既然是给让哥儿祈福的,那我也该尽一份心意。”


    陈朝走到书案前,又铺了一张纸,取过镇纸将纸压平。


    “我来抄,夫人替我研磨吧。”


    哪是什么尽心意,不过是觉着她刚出月子不想她劳累罢了。任兰嘉嘴角噙笑,让开了位置,一手捋着袖摆一手拿着墨条细细研磨。


    在孕期的时候,他替她抄过几卷,眼下也是得心应手。任兰嘉虽然在磨墨,但又哪有那么多墨需要磨,大多时候她都站在一侧盯着他的侧颜和锋利的眉眼。越看她嘴角笑意越盛。


    用午膳的时候,任兰嘉看着眼前一直不曾断过菜的碗无奈笑出了声。


    “夫君莫夹了。我吃不下这么多。”


    被她这么一说,男人夹菜的手一顿,侧头去看。她碗里的菜好像确实有些多了。他本意是让她多吃些,但一时好像没控制住。


    “府医说你得多吃些。”


    话虽如此,但胃口就那么大。碗里的菜,任兰嘉吃到一半也就吃不下去了。她偏头去看早已用完膳的陈朝,陈朝对上她那一双湿漉漉的眼神,叹口气。


    “吃不下就不吃了吧。”


    用完膳,陈朝照例要去前院书房处理公务。任兰嘉叫住了他。


    “夫君,我有事与你说。”


    陈朝顿住脚步:“何事?”


    任兰嘉:“我要派曾老下江南,观海虽未找到,但他坠崖伤势必然不轻。我想下头人找到他时,身侧有曾老在,我能放心些。”


    陈朝:“好。”


    陈朝知道她为何要与他说,自明丰帝中毒后,他遍寻天下的民间神医,但甚少能有与她身侧的曾老所比拟的。曾老再无可替代,那也是她的人,她要用那是理所应当。


    陈朝:“我派侍卫送他去江南。”


    在任兰嘉和陈朝所谓坦诚后,任兰嘉明面上放在江南的人已经和王府的侍卫汇合了。两队人马合力在搜索观海的下落。


    任兰嘉笑笑:“好啊。”


    任兰嘉说完事,陈朝本想走,但他也想起一事。


    “阿姐派了内侍来了信,说让哥儿满月礼那日她就不来了。但子山想出宫看看让哥儿。”


    明丰帝?


    任兰嘉一愣。


    陈朝说完也在注意自己夫人的情绪变化,他知道她不是那么喜欢明丰帝,他本可以直言拒绝。但明丰帝已经十一了,在他和三公世家一派争权时,明丰帝也在默默成长,明丰帝也已经不是那个幼时哭着闹着喊着要舅舅的稚童了。


    “子山没有兄弟姐妹,多年独自一人,如今多了弟弟,很是高兴。他们是嫡亲的表兄弟,能多亲热些也好。你我身份,让哥儿往后尊贵已是必然,但子山是天子,让哥儿往后终归要他照拂。”


    陈朝难得严肃,他也是头一回和任兰嘉摊开聊这个话题。


    任兰嘉却灿然一笑:“夫君想什么呢?子山能来,我自是高兴。只是你说的突然,我有些吃惊。”


    陈朝仔细端详,发现她确实没有不悦也松了一口气。宫里消息来的突然,他收到消息脑子里第一时间出现的就是上次她见明丰帝时突然煞白的脸色。


    虽然她无不悦,但他也打定主意尽量不让明丰帝到她眼前。


    两人都说完了各自要说的事,陈朝这才迈步走出房门。他转身的一刹那,任兰嘉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


    要明丰帝照拂?


    可笑,她的儿子何需明丰帝照拂。


    即便他给儿子取了让字,但她的儿子无需忍让任何人。


    *


    虽说是满月礼,但真正办的这日,让哥儿都快两月了。任兰嘉和陈朝都不是圆润之人,但让哥儿经过两月喂养却长的圆乎乎的,手臂上腿上的肉堆成一节一节,白嫩嫩和藕一般,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伸手戳他。


    任兰嘉逗弄着让哥儿的时候,侍女来报,说任府和广阳侯府的人都到了。


    慧心早早就等在了大门上,任府一行人进来她就引着他们去往花园水榭。只除了魏棕和任和郎外,他们要去前院找陈朝。


    今日的主角是让哥儿,所有人到的头一件事就是看让哥儿。众人坐在水榭中,让哥儿被一群陌生长辈在手里轮番抱过,也不哭也不闹,仰头看着他们偶尔还会咯咯笑两声。


    那讨喜又圆润的模样让在场的人都软了心。


    最后让哥儿被任老太爷抱在怀里,任老太爷一贯严肃的脸在面对让哥儿时也柔了眉眼,一脸慈祥之色。都说隔代亲,在任老太爷这是隔隔代亲。任兰宜看了也不经感叹,没想到自己祖父还有这样一面。


    儿子被抱走,任兰嘉的注意力就放在了任兰宜怀里的源哥儿身上。源哥十一月了,下个月就周岁了,长得很像他父亲,虎头虎脑的精力十足。才这一会功夫,就在任兰宜怀里换了不知多少姿势,闹着要下去。


    正是学步的时候,源哥儿一点都坐不住。任兰宜被闹得没法,还是把源哥儿交给了乳母。


    乳母扶着源哥儿在地上走,那么小的人,目标却很准确,迈着跌跌撞撞的小步伐就往自己的曾外祖父那走。任老太爷在逗让哥儿,没注意下方,直到他的衣摆被人拉住,传来了啊啊啊啊声。


    都是曾孙,任老太爷不好厚此薄彼,便把让哥儿递给了任老太太,自己弯腰抱起了源哥儿,但源哥儿哪里是要曾外祖父,被任老太爷抱在怀里就往任老太太怀里的让哥儿扑去。


    陡然的动作,让任老太爷猝不及防,险些没抱住他,惊出任老太爷一身冷汗。源哥儿不知,还笑,一个劲往让哥儿那凑,让哥儿也眨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小哥哥。


    “哟,源哥儿这是要和让哥儿顽呢。”


    众人都笑了。


    任兰嘉:“那就把他们放在软榻上,让他们顽吧。”


    让哥儿还小躺在榻上只能挥弄着手,好动的源哥儿被放在榻上后,先是坐着看了让哥儿一会,然后就贴着让哥儿躺到了他身旁。一大一小就这么躺在一处,一起仰头看顶。


    见此场景,任三夫人捂嘴一笑:“这真是亲表兄弟,这才头一回见,就这么亲热。”


    让哥儿和源哥儿虽是表兄弟但也隔了房的,论血脉亲缘,和让哥儿更亲的是龙椅上的明丰帝。


    任府的人坐在一处其乐融融之际,下人来报说明丰帝来了时,众人一惊。没想到明丰帝居然亲自出宫了。


    除了能日日上朝的任大爷和日日伴随圣驾左右的任和郎,任府其余人已经许久未曾见到明丰帝了。


    一高一矮面庞相似的两人一同走来时,任府众人微微一愣,但很快就都纷纷跪下。


    都说外甥像舅,这才十一岁的明丰帝不管是气势和面容都和陈朝极为相似。


    “参见圣上。”


    一众人跪着,独坐在榻上没有行礼的任兰嘉异常惹眼。明丰帝也不在意。


    “今日是让哥儿的满月礼,是家宴。今日不讲究那些。都起来吧。”


    任府众人面面相觑,明丰帝已经走到任老太爷面前扶起来他。众人这才跟着起了身。


    “老太爷身子可都好?”


    任老太爷垂眸:“多谢圣上关心,老臣一切都好。”


    明丰帝这才看向软榻方向,走了两步,朝任兰嘉拱了拱手。


    “姑姑。”


    甚少见到明丰帝的任三爷和任三夫人对视一眼,夫妇两都没想到明丰帝对任兰嘉这么客气。


    “子山来啦。”


    任兰嘉微微一笑,那态度与上回见明丰帝时截然不同。


    “嗯,今日让哥儿满月礼,母后让我来一起热闹热闹。”


    明丰帝虽然看着任兰嘉,但眼神一直往软榻上瞄。与方才的冷静不同,眼神中多了丝急切。


    任兰嘉垂眸,没看明丰帝。陈朝大步流星走到软榻边,一手一个,抱起了源哥儿和让哥儿。


    “我抱他们带去前院,这水榭就留给你们。”


    随即陈朝转身:“老太爷,我们一同去前院吧。”


    任老太爷他们在,陈国夫人都得避开。


    明丰帝的眼神粘在陈朝怀里,陈朝要走,他自然跟着。但走的时候还是不忘和任兰嘉说一声:“那姑姑,我随舅舅去前院了。”


    一行男人抱着两个小郎君走了,任三夫人憋了许久,趁着陈国夫人还未来之前还是没忍住开口。


    “这圣上,与我想的真不一样。”


    平和有礼,没有一点架子。


    任老太太瞪了一眼任三太太,若是在任府,她早就让任三夫人闭嘴了。这圣上也是她能议论的。


    任兰嘉却笑笑,什么都未说。


    没一会,陈国夫人也来了,不是独自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人。方才有任老太爷在,一直安静装乖的任兰昭看到陈国夫人身后的人眼睛一亮。


    “芙蓉。”


    “兰昭。”


    久未见面的两个女郎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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