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看着相拥在一处的两个女郎,大多数人是笑着的,唯独任三夫人皮笑肉不笑。
她对这个从凉州来的表姑娘着实无甚好感。那日若不是她撺掇自己的女儿溜出去,也就不会有后头的事。与人打架的女郎,这名声传出去,若不是她女儿已经将婚事定下了,眼下能不能找到夫家都是问题。
先是齐国公府的女郎,后是另一家女郎,都因为那日的事被退了亲。她听闻后,也是担忧不已,生怕盛钧行也上门退婚。盛钧行后来是上门了一趟,不过不是退婚的,而是来送从江南送来的礼的。任三夫人的心这才安定。
叶芙蓉给在座的女眷还有任兰嘉都请过安后,就和任兰昭寻了一处角落说话。任三夫人看着女儿没心没肺的模样扯了扯嘴角,然后闲聊一般问道:
“这表姑娘似乎比昭儿大些,是不是快及笄了。”
陈国夫人:“是啊,下月就及笄了。”
任三夫人:“表姑娘可许人家了?”
陈国夫人点点头:“在凉州许人家了。”
随后陈国夫人看向嬉笑着的叶芙蓉面露忧愁。
许是许了,但未婚夫却被她打到不敢娶她。知道叶芙蓉要守孝,婚事最起码要等三年后,叶芙蓉的未婚夫开心到当天就与友人去喝了好多酒庆祝。结果被叶芙蓉知道后又被暴揍一顿。
本以为送进京被管教管教能好些。可看看,这才禁足三月,日日和教养嬷嬷呆一处,这一放出宫,原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丝毫未改。
大女儿年纪轻轻守寡,外甥女未婚夫不敢娶。如今看来,原本最忧愁的儿子的婚事最后让她最省心。
陈国夫人心中的忧愁无人知,得知叶芙蓉在凉州许了夫家,任三夫人也松口气。那大概率还是要回凉州的。
任兰宜看着自己的三妹妹也和任兰嘉感叹道:“那日说她变稳重真是我说错了。”
一众女眷坐了一会,也到了时辰,让哥儿做满月礼的地点放在正厅,一众人闲聊着散步过去。
到正厅时,男子们都到了。让哥儿被陈朝抱在怀里,叶芙蓉还没见过新出世的外甥,便踮着脚想看,可是刚踮脚就对上自己表哥犀利的眼神,她瞬间就退缩了。
满月礼需要净身,换新衣,剃胎发,其中外祖还需要给新出世的婴儿备一份礼,其中就有一对手镯。有钱人家备金的,普通人家备银的。
任兰嘉没有了双亲,让哥儿自然也就没有了外祖,因此任老太太特地准备了一份,其中就有一对金手镯。可等她想拿出来时,任兰嘉已经拿出了一个匣子走到任老太太面前,随后将匣子递给了任老太太。
“祖母,这是父亲留下的。您给让哥儿戴上吧。”
任老太太打开,里头是一对金手镯。任老太太看着里头的金手镯,险些落泪。她儿子如果能活着看着今日这幕多好。
任兰嘉就站在任老太太面前,看着面上带笑,心中却满是嘲讽。
她父亲死后,吴悠她带到了一座小库房面前,里头有许多物件,都是他在病重之际给她备下的,其中甚至连外孙从满月周岁的礼都考虑到了。
如此心思缜密,看似爱女的人,实则可笑的很。既然都已经一心寻死,决心抛下女儿,做这些又给谁看呢。
任兰嘉本不想拿出来,但转念一想,别人有的,让哥儿也要有。
在场的人似乎也没想到早逝的任二爷居然还提早给自己的外孙备了礼,那金镯的样式虽然有些过时了,但意义不同。众人唏嘘之时陈朝却关注着她。
她大概又要伤心了。
所有礼结束,一直安静的让哥儿瘪了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也到了他该喝奶睡觉的时辰了,任兰嘉让乳母抱走了让哥儿,广阳侯府的乳母也把源哥儿也一起抱了下去。
剩下的众人入席,在无人关注之际,陈朝弯腰吻了吻她的发顶,又揉了揉她的肩头,安抚意味满满。任兰嘉返给他一个灿烂的微笑。
陈朝以为无人关注,但明丰帝一直留意着他们。明丰帝还不记事时就坐上了那至尊之位,从此一言一行都得小心谨慎被束缚着。今日出宫,他见到了另一种生活,寻常人家的生活。他喜欢任家人之间的氛围,也难得见到他舅舅和他姑姑相处的样子。原来夫妻间恩爱是这样的。
明丰帝年纪虽小,但他已经知道,往后他的婚事并不能随他心意。可他舅舅与姑姑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也很恩爱。所以,他往后或许也能像他们一般。
明丰帝在长公主府渡过了轻松自在的一天,回宫时还有些意犹未尽,同样感受的还有叶芙蓉。才得一日自由又得回那牢笼一般的宫中,好在姨母答应过几日就接她出宫去王府住。
长公主府里,陈国夫人也和陈朝还有任兰嘉说了自己要搬回王府一事。任兰嘉极力挽留她,她也拒绝了。
她是为了照顾儿媳妇坐月子才住在长公主府,如今孙子满月都办了,她怎么还能住着。至于儿子不带儿媳妇搬回王府一事,陈国夫人也看淡了。只要他们夫妇俩感情好,孙子好就行了。她反正还有芙蓉陪。
陈国夫人走后,任兰嘉和陈朝说了过几日打算出城祈福一事。陈朝听到她要出城祈福就蹙了眉。
“你要去云留山?”
大概是之前任兰嘉一怒之下说过要回山上的话。陈朝如今对于她出门祈福的事很是敏感。
任兰嘉:“云留山一去来回少说也得三日,我舍不得让哥儿。城外几十里处,有座小寺庙,是母亲建的,我就去那就行。一日就能来回。”
陈朝搂着她:“就不舍得让哥儿吗?嗯?”
男人的眼神赤裸裸,任兰嘉别过头,轻声嗯了一声。随即她的下巴被人擒住,一只大掌扣上了她的腰肢。大掌轻轻一带,她一个旋身坐到了坚实的怀里。随后密密麻麻的吻落下,期间他还暗哑着音调,在亲吻她的同时含糊着问她。
“舍不得谁?”
强势又恶劣,这才是真正的他。这几日在榻上,任兰嘉已经充分感受过了,没想到这青天白日他也这么不顾及。
最后任兰嘉软了身子,双眸含光软弱无力道:“舍不得你,这行了吧。快些将我松开,一会侍女们看到了。”
男人已经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但他非但没有放开她,反而道:“这话是让你去祈福的,至于放开夫人,那是另外的价码了,夫人想知道吗?”
男人的手已经探进了她的衣襟,粗粝的手指划过她细嫩的腰肢,带来丝丝战栗。
前几日夜晚的疯狂记忆瞬间涌回脑海,任兰嘉摇头:“不想知道。”
任兰嘉严词拒绝了,但男人还是越靠越近,任兰嘉不自觉闭起了双眸,他温热的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那气息喷在了她的脖颈处,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埋在她的脖颈处闷笑了一声:
“是谁孕期的时候作弄我的?现在知道怕了。”
他似乎真是假意吓唬她的,闷笑过后也就松开了她。任兰嘉双脚落地的瞬间,就离他远远的。直到晚上上榻,她才知道,这个男人都记着呢,不过白日有所顾忌罢了。
第二日,慧心知道了自己主子要出门祈福的事。祈福是真,选了那家寺庙想去见一见赵泰德也是真。
之前孕晚期,任兰嘉若为了见赵泰德坚持出门,对自己和胎儿不好不提,还会惹得陈朝疑心,这才一直忍着。而且,那时的她一心等着观海抓到安王回来,有安王,赵泰德显得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如今,安王没抓到,观海重伤,任兰嘉已经迫不及待想去会一会自己的大表哥了。
用了早膳,慧心让侍女们都退下了,随后笔直跪在了任兰嘉面前,任兰嘉看着慧心突然的动作眯了眯眼。
“这是做什么?”
慧心:“王妃,我瞒了您。观海那送了信来。只不过他交代奴婢。若在他回来之前,您呆在长公主府,信便收着,他亲自回来与您说。若您要去见赵泰德,便把信交给您。”
慧心垂着头,任兰嘉面色已经不善。
“信呢?”
慧心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上次的疏忽慧心一直谨记在心,这信她不敢乱放日日贴身带着。
信封完好,慧心一直没有拆过。任兰嘉接过信,信封还有些温热。
信到手,任兰嘉并没有急着拆开,而是睨眼扫向跪着的慧心。
“你年岁也到了,到了成婚的年纪。你也留心留心,若没有合适的,我替你指个人。”
芳心暗许没关系,但这怦然乱动的心如果让她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她主子,那这心还是早点安分的好。
慧心脸色瞬间一白,嘴紧紧抿着。
任兰嘉这才慢条斯理拆开信,信中言语简洁。
【安王身侧有一女子,已有身孕,神似太尉府长房嫡次女。若见赵泰德,可套话。】
寥寥几字,任兰嘉瞳孔一缩。
太尉府,安王?
虽然还没见赵泰德,但是任兰嘉心中已定了五分。观海严谨,他说神似,那必然已经有九分确定。
堂堂一个太尉府长房嫡女,居然出现在了一个藏匿了五年的叛王身边。朝堂和她的人马如此苦寻都寻不到的人,太尉府却可以把嫡女送到他身侧。
任兰嘉突然笑出声,那笑声中讽刺意味满满,甚至有些瘆人。跪在地上的慧心没忍住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主子。
一个是先帝亲叔叔,一个是先帝亲舅舅,谁能想到最亲的两个亲人居然联合起来谋夺自己的位置呢。
任兰嘉捏着那纸信放在灯烛上,烛火瞬间吞没了信纸。
“让观心来见我。”
第72章
荷花绽放,蝉鸣不断的盛夏时节。城门处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车流不断。出城的车中许多都是出城避暑的勋贵后宅女眷。上京城越发闷热,她们也呆不住了。
自明丰帝登基后,因着他年幼,这从先太祖时期开始维持了多年的别宫避暑之行也就断了。去年好不容易起了个头,眼看都准备出行了,却又无疾而终了。今年宫里更是没有任何消息。各官员也就认了命。
官员们无法只能呆在上京城,但他们后宅女眷却不愿意,大多都抛下他们拖家带口出了京。至于她们夫君,就要被公务困在这闷热的上京城中了。
“算算时间,我都有三年未出过这上京城的城门了。”
一队扎眼的车队自城门而出,一只藕白的手掀开了车窗帘。可车窗外风景没见到多少,却见到了密密麻麻的黑衣侍卫还有一个人高马大的魏棕。女人的好兴致瞬间淡了一些,放下车帘看向身侧的人。
“你未成婚前,我还担心王爷太冷情。如今看来,真是我看错了。你瞧瞧,你不过出来上个香祈个福,恨不得派支军队护着你。”
说话的是任兰宜,而坐在她身侧的正是任兰嘉。任兰宜至今不知自己的三妹妹被刺杀过,更不知外头的侍卫那可比军队可怖。
衣着素净的任兰嘉听到任兰宜的话只是笑笑:
“小心些总是好的。”
原定她一人的出城之行,意外加入了任兰宜和魏棕。魏棕从陈朝嘴里听说她要出城上
香,自觉对夫人亏欠甚多的魏棕突发奇想,要带着自己的夫人同行。
但这只是陈朝的说辞,他不是个会与人闲话家常的人,魏棕能知道此事,定然是他有意让魏棕知道。他还是不放心她一人出城。不是不信任,只是单纯不放心罢了。
多两个人对她此行没什么影响,反而也多层掩盖,任兰嘉没拒绝同意了。
任兰宜:“王爷既然如此担心,怎么没有陪你一同来。”
任兰嘉:“让哥儿还小,总要有人在府里看顾他。”
谁能想到,位高权重的摄政王被自己的王妃安排留在府里带孩子。这在外头再强势的男人,也抵不住温情女子的柔情。陈朝是,魏棕也是。任兰宜在心中默默感慨。
任兰宜:“若不是今日之行,我都不知二婶母还出银钱盖了一间寺庙。”
自当朝建朝以来,佛学盛行,上京城中权贵大多也都有供养寺庙或者建庙的习惯,以此来求得功德。安宁长公主信佛,但不是那么虔诚,直到她怀了身子。而那一张平安符又让她顺顺利利诞下了女儿,她开始信奉佛学的同时,出了许多银两供养寺庙,除外还建了一座寺庙。
不过任兰宜不知道也正常,安宁长公主虽开始信佛,但骨子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着皇家公主的霸道。寺庙对她而言,很私密,她不喜外人踏入。因此,寺庙虽建了多年,但鲜有人知也从不接待外来香客。
寺庙建在距离上京城几十里地外,中途要驶离官道。离了官道,路就没那么好走了。路途颠簸,不过一会就把甚少出城的任兰宜颠得犯起了恶心。
魏棕控马走到马车边本只想和自己的夫人说句话,却看到了她没有了血色的脸。
“出来透透气吧。”
任兰宜以为魏棕所说的出去透透气,是让车队停下,好让她出去走走。但说好了今日就要回城的,不能因为她耽误了。任兰宜摇摇头:“别耽误了时辰。”
“停下。”
魏棕一声令下,整个车队停住。随即他从车窗旁消失,很快出现在了车门前,他掀开车帘,对着任兰宜招了招手。
“下来。”
任兰宜皱眉:“我无事,一会就到了。”
魏棕:“下来陪我骑马,坐在马上能透气,也不耽误行程。”
同骑一骑吗?这多不雅观?
任兰宜摇头,但魏棕颇有她不动,他也不走的架势。
男人对着自己的夫人偶尔无赖些也没什么不好,任兰嘉也帮衬了魏棕一把。
“大姐姐就去吧,此间偏僻,再往前走走便到了我的私地,不会有外人看到的。”
任兰宜讲究规矩,就算没有外人,可还有那么多侍卫呢。任兰宜正纠结,魏棕就先和任兰嘉道了歉:
“对不住了二妹妹。我上来一趟。”
高大的魏棕长腿一迈径直上了马车,他上来后车厢顿时变得拥趸。魏棕一把擒住了任兰宜的手腕将她带下了马车。随即就是任兰宜的两声惊呼还有魏棕下令车队继续前行的命令。
任兰嘉挑开车帘,只见到了魏棕的背影,魏棕人高马大,背脊宽厚,将坐在他前方的任兰宜挡得结结实实。任兰嘉放下车帘,靠在车壁上。
“观心那都安排好了吗?”
“都安排好了。”
寺庙建在山脚,前有密林,后有大山,葱葱郁郁的大树挡住了炽热的烈日,山间微风轻抚,甚是凉爽。
任兰嘉下马车时,魏棕正站在马下抱着任兰宜下马。任兰宜下马刚落地就举起拳头锤了魏棕一下,然后皱着眉不知道说了什么。但看魏棕那满脸带笑的模样,颇为享受。
带来的黑衣侍卫有大半很快就围了寺庙,剩下的都围在任兰嘉四周神色警惕。魏棕也带了不少亲兵,看到黑衣侍卫一言不发只凭几个手势就井然有序的动作也愣了一下。
任兰宜被魏棕牵着走到了任兰嘉身侧,寺庙里的僧侣也早早就候在了寺门边。
寺庙看着不大,但寺庙该有的规制都有。
魏棕不信奉神佛,任兰宜跟着任兰嘉在主持的陪同下上了香,拜了佛,他就在外头守着。
“二姐姐,我想去诵会经。这寺庙附近山景不错,你让二姐夫陪你走走吧。”
出了大雄宝殿,任兰嘉就打算和任兰宜分开。
任兰宜:“二妹妹,我陪你吧。”
任兰嘉:“你难得出城一趟,与我呆在佛堂岂不是太无趣了。我有慧心陪着呢,你就同二姐夫去吧。”
任兰宜看向候在不远处身型挺拔的夫君,她思索了半晌,点头应了。
“那迟些我来寻你。”
魏棕看到自己的夫人独自走来,而任兰嘉掉头去了另一个方向,面露疑惑。
“二妹妹这是去哪?”
任兰宜:“二妹妹想去诵经。让我们随意走走。”
魏棕咧嘴一笑:“那正好,我还愁着怎么寻机会与你独处呢。”
任兰宜嗔了他一眼:“惯没个正形。”
魏棕嘿嘿一笑,若不是想陪着自己的夫人出城散散心,谁愿意在这难得沐休日中做一个免费的苦力护送随行。
魏棕只是一个额外保障,任兰嘉的安危陈朝还是系在自己的侍卫身上。任兰嘉自进寺庙后身后就有一队侍卫随行,她想进哪,都有侍卫先行将整个空间搜索一番。她想去佛堂诵经,也是如此。
任兰嘉站在佛堂外,面色淡淡看着一众侍卫在里面确认屋内无人。不一会,侍卫就出来了。
“王妃,可以进了。”
任兰嘉在慧心的陪同下进了佛堂。
“你们就在外候着吧。我诵经期间,不要放人进来。”
侍卫中,有王府的,也有长公主府的。慧心在进门的瞬间给长公主府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在阖上门后,长公府的侍卫负责把守住了大门,把王府的侍卫支去了巡查。
佛堂内陈设陈旧,一看就有了年头。窗柩下的小几上檀香袅袅,慧心走到房内供人休憩用砖堆砌成的榻前,挪开了榻上的被褥软垫。榻上铺设了平整的木板,慧心抬手两长一短叩了三声。咔一声,木板被人从下推开,露出一个人来。
“主子。”
甬长的甬道,火把照亮了前路,甬道的尽头是偌大一个天然的地下洞穴。洞穴中间居然建了一座宅院。若不是有大量火把照亮,这宅院在此地置与黑暗中,那也是极为阴森可怖的。
宅院外把守了众多黑衣人,比起常跟随在任兰嘉身侧的那些黑衣侍卫,这些黑衣人周身的气势更加瘆人。
任兰嘉迈进宅院,观心已经候在了院中。
“郡主。”
任兰嘉:“带我去见他吧。”
宅院不大,观心很快就将任兰嘉带到了一间房门前,刚推开房门就有一阵檀香飘来。
踏进房门后,屋子里床榻,茶案,桌子,柜子应有尽有,而且用料都极好。而此时茶案前坐了一人,身着白色长衫,头发用一根白绸带系着,他抬眸看来时,露出来真容。只见他面容和煦眉眼温和。
“兰嘉,你来啦?”
言语亲昵,看向任兰嘉的眼神更是温柔。
任兰嘉低笑一声,她这大表哥,一如既往,心思深沉。
比起未曾见过几面的赵泰佑,对这个大表哥赵泰德任兰嘉还算是相熟的。
为了牵制安王,赵泰德被留在京中长大没有随安王去封地,先帝身在宫中又难得出宫,去长公主府最多的反而是赵泰德。
他大了任兰嘉十多岁,幼时也是常常抱着她的。只是在任兰嘉八岁后,安宁长公主就不怎么让任兰嘉见他了。赵泰德迟迟未婚,安宁长公主担忧安王算计上她女儿的婚事。
算算时间,也是一别多年了。
观海坠崖后,任兰嘉就让观心去审赵泰德,而眼下赵泰德能安然坐在此间,是因为他从昏睡中醒来后拿到了观心给他的汤药后,只闻了闻就笑道:
“幻心散?这位姑娘,麻烦你给兰嘉妹妹传个话,不用对我用幻心散。她想知道什么,只要她来,我都会如实相告。”
观心把这话传回去时,任兰嘉玩味一笑。
他居然知道是她。还只是一闻,就闻出了幻心散。
她这大表哥,果真不简单。
第73章
茶案上茶香袅袅,赵泰德云淡风轻倒了一杯茶,放在了自己对面的位置。
“一路来,也渴了吧。坐下喝杯茶。”
那副泰然自得的模样,仿佛这真是他的宅邸,任兰嘉是远道而来的客人。而任兰嘉也带着笑,就这么从善如流坐到了赵泰德的对面。
屋子里除了他们二人外,只有一个一脸严肃的观心,她站在任兰嘉身后目光紧盯着赵泰德,以防他有什么异动。
任兰嘉端起那杯茶,品了一口,茶香浓郁,是顾渚紫笋。她交代过观心赵泰德想要什么便给什么,他倒是真的很自得。
对立而坐的两人都不骄不躁,任兰嘉更是自进门后未曾说过一句话。赵泰德坐在对面打量多年未见的表妹,笑容和煦。一时间,屋子里寂静无声。
一杯茶饮尽,任兰嘉放下杯盏。与赵泰德双目相对。赵泰德淡淡一笑。
“你幼时长的像姑姑些,没想到了大了居然像姑父。不过像姑父也好,姑父脾性一向好。”
开口便是任兰嘉已逝的双亲,而且她双亲的死还有他的参与,他却如此坦然。若是旁人听了这话只怕得将那滚烫的茶水泼他脸上,然后再掀了这茶案。可任兰嘉,经过多年梦魇,抄录过许多佛经,还沾过许多人血,如今的她,心硬如磐石。
任兰嘉:“是啊,父亲脾性是好。可怎么都比不过舅母。多年未见,舅母一切安好?”
赵泰德:“一切都好,母妃要是知道你挂念她,定然高兴。”
任兰嘉了然点点头:“那便好。那看来从江南传回来的消息是假的,他们说舅母自缢了。让我还挂心了许久。”
任兰嘉嘴角含笑,闲聊般说道。坐在她对面的赵泰德瞳孔轻轻一震,随即笑道。
“多年未见,表妹居然变得爱说笑了。”
任兰嘉只笑不语,未回应他,而是拿起茶具慢条斯理给自己泡茶。
赵泰德看着任兰嘉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目光渐渐沉寂。
茶泡好了,任兰嘉取下新杯盏先给赵泰德倒了一杯,随后推了过去。
“这荒诞的消息也不止一个,听闻我还得了一个小嫂子。好似还怀了身孕。表哥,你说荒诞不荒诞。更可笑的是下头人居然说这小嫂子还是太尉府家的女郎。表哥,你当初在上京时,不是最厌恶太尉府的吗?。”
赵泰德刚拿到杯盏的手轻轻一颤,刚端起的杯盏被放回了茶案上,滚烫的茶水从杯沿溅出,溅到了那只修长的手背上,滚烫茶水之下手瞬间泛红。而手的主人似乎察觉不到痛,一动未动,只是双眼瞬间扫向了任兰嘉。眼神锋利,与方才截然不同。
任兰嘉垂眸用杯盖拨弄着茶水,她身后的观心将手放在了剑柄上。
任兰嘉再抬眸时,眼神也变了。冷酷淡漠又带了点嘲弄。
赵泰德对让上她的眼神一顿,随后朗声大笑两声。
“好,极好。我原以为你是一心向夫,把龙卫出身的侍卫都借给了你那好夫君。没成想,这一切还真是你所为。真不愧是姑姑的女儿,像姑姑。你这样,我也放心了。”
所以,他以为这一切背后都是陈朝在操控吗?任兰嘉讥讽一笑,这些男人为什么总是自以为是要小瞧女人呢。
而且他放心?他放什么心?
还是用这种欣慰的语气。
任兰嘉看似什么都没问,但她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消息。安王身侧的女郎真是太尉府的那个去年就以探望外祖名义出了京的长房嫡女。
算算年纪,都还未到及笄之年。
任兰嘉突然升起一股厌恶之情,这么小的女郎就这么被家族推了出去。而都已而立之年的赵泰德对于这么小的女郎也能下得去手。
任兰嘉想当然了,这太尉府愿意推出一个嫡女,自然不是给已然年老的安王,肯定是许给正值壮年的赵泰德的。
而赵泰德心中也涌起一阵悲凉,所以母妃真去了?
赵泰德仰了仰头,再低头时又恢复了镇静。他看向观心。
“姑娘,有酒吗?能给我来几壶吗?”
*
山景本就宜人,有佳人在侧,风景更是秀丽。魏棕陪着任兰宜好好逛了逛这寺庙后头的山。发觉这山极大,山间溪水横流,远间更有一处瀑布垂流直下。
任兰宜:“此处风景甚好,只是这林子密了些。二妹妹怎么没让人砍去一些,空旷些,风景也更好。”
魏棕满不在乎回道:“安宁长公主名下私产不计其数,都留给了你二妹妹。你二妹妹先是云留山,后是长公主府,甚少出过门。那么多处私产,只怕上京城边的她都未全去过。又哪顾得上这一处。”
任兰宜觉着自己夫君说的也有道理,估了估时辰,觉着他们出来也有一会了。
“快到午膳时辰了,要不我们回去吧。总不好真抛下二妹妹一人。”
魏棕点了点头,夫妇俩转回了寺庙,想去佛堂找任兰嘉,却被侍卫拦在了门外。
“王妃有令,她诵经期间不可打扰。”
魏总没说什么,倒是任兰宜拧了拧眉:“这诵经也不能不吃饭啊。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任兰宜正说话呢,大门咿呀一声打开。慧心轻手轻脚走了出来。
“二姑娘,我家王妃让您不必忧心。寺庙中会准备素斋,我一会也会让人去取的。王妃眼下只想静心诵经,结束后她会去找您的。”
慧心都这么说,任兰宜不好再说什么。魏棕也搭住了任兰宜的肩头:“走吧,让二妹妹安心诵经吧,”
直到太阳都开始西下,魏棕也拧了拧眉:“差不多该回京了。不然天就黑了。”
还没等他们去找任兰嘉,任兰嘉就在一队侍卫的护送下款款而来。
“二姐姐,二姐夫,等久了吧。”
任兰宜摇头:“时辰正好呢。刚说差不多该回京了。”
任兰嘉莞尔一笑:“那我们就启程回去吧,二姐姐今日逛的如何。”
此时任兰嘉也走到了任兰宜面前,任兰宜顺势挽上了她的手:“甚好,山间很美。”
任兰嘉:“我庄子上的景色更美,等让哥儿再大些,我们可以一同去住上几日。”
任兰宜:“好啊。”
两女聊的热络,魏棕亦步亦趋跟在二人身后。只想着,下次还是得把陈朝叫上,才不至于只有他一人被冷落。
上马车时,任兰宜拒绝自己夫君再次提出的同骑一骑的邀约,被自己夫人瞪了一眼的魏棕满不在乎嬉笑两声然后翻身上马,开始整队。
任兰宜陪着任兰嘉在马车内坐定,她随意一瞥,一惊。
“二妹妹,你哪里伤着了?这裙摆上怎么有血迹?”
任兰嘉顺着任兰宜的视线看去,裙摆上确实有一处红色印记晕开,不大,但在素净的衣裙上格外显眼。裙摆堆叠在一处,行走间可能瞧不出
来,如今坐下摊开就露了出来。
任兰嘉淡然道:“不是血迹,方才在佛堂慧心不小心打翻了一方红印,应该是那时候不小心沾染上的。慧心,弄点清水洗一洗吧。”
任兰宜没细看,任兰嘉这么说她也没多想:“不是你受伤便好。不过一点红印也不急于这时,回府洗也来得及。”
任兰嘉:“二姐姐都不小心看成了血迹,回府夫君看了如果也误会了那不又得担忧,我又得解释了。索性这会洗了,也省的麻烦。”
任兰宜捂嘴一笑:“知道你与王爷感情好,这恩爱都秀到我跟前来了。”
任兰嘉不甘示弱:“从前你与二姐夫未成婚前偷偷相见,都是我打的掩护,那时候你们可没少在我跟前秀恩爱。二姐姐怎还说我了。”
这么年过去,任兰宜险些忘了自己的少女柔情时期自己这三妹妹那可是见证者。任兰宜嗔了自己的三妹妹一眼。
“瞧瞧,嫁了人,嘴皮子都厉害了。一点便宜都不让人占。王爷都把你带坏了。”
任兰嘉笑笑,两姐妹说着笑,慧心坐在一侧专注给任兰嘉清洁着裙摆。
聊了一会,任兰宜也有些乏了。她身上带孝,许久未出府,这突然在山间逛了一日也耗了不少精力。不一会就倚在车壁上眯起了眼睡着了,而任兰嘉也收起了笑容。她闭着眼眸,脑海中都是赵泰德喝了酒后说的的那几句话。
“兰嘉,你信我吗?我从不曾图谋那至尊之位,也无意杀灵均,更不曾想过那日之事会殃及姑姑。我被留在京中,皇伯伯提防我,灵均与我不远不近,只有姑姑疼我护我。我从未想过伤害她。那一日,我明明派了内侍去请你和姑姑出殿看烟花的,也安排了人待你们出了殿就敲晕你们,然后将你们安置到安全的地方,可为什么姑姑没去呢?”
“父王母妃还有泰佑,他们虽不常在我身侧,但他们终究是我的血脉至亲,他们要反,我怎能不反。如果可以,我也想当个闲散亲王,或者当个纯臣扶持灵均。可身在皇族中,谁又能依自己心意所活。”
“当年太尉府和父王密谋大计,不就是因为灵均拒绝纳孙家女郎入主后宫,孙太尉怕孙家繁荣难以延续吗?而且他也恼怒灵均居然敢驳他这个亲舅舅的颜面。兰嘉,这听着熟悉吗?舅舅为臣,外甥为君。眼下朝堂看似在陈朝掌控之中,可一旦皇位上的那个小皇帝长大了,保不准有朝一日像他父皇那般,和自己的亲舅舅也就是你的夫君反目成仇。届时,你又会怎么做呢?”
喝了酒的人,有些癫狂。说出的话让任兰嘉颠翻了对眼前人的印象。最后他说。
“其实,我早就觉着这日子过得无趣了。母妃已去,我去陪陪她也好。兰嘉,给我一杯毒酒吧。让我能好好见到母妃,还有玉儿。玉儿……我的玉儿……”
任兰嘉沉思之际,她的裙摆被放下。睁开双眸,只见裙摆在慧心的巧手下整洁如新。
污了的裙摆能洗净,但脏了的人心不能。
安王逃遁,但太尉府却近在眼前。甚至在她眼皮子底下安然无恙这么多年,买凶刺杀一事,看似死了一个太尉府的三爷,但她可从没觉得这事就这么了了。只不过彼时她安于养胎,懒得去深究罢了。
任兰嘉又闭上了双眸,眼帘垂下时,眼中寒光一闪。
第74章
夏季,白日甚长。回到上京城时,天还亮着。长公主府和广阳侯府在两个方向,出城时就是任兰嘉去广阳侯府接的任兰宜,任兰宜不想再麻烦任兰嘉再送她回去。所以早间出府的时候就叮嘱广阳侯府的下人要早早套了马车等在城门处。
任兰嘉目送任兰宜下马车:“大姐姐,有空带源哥儿来找让哥儿。”
任兰宜笑笑:“好。快些回去吧。出来了一日,让哥儿估计也想你了。”
府里有乳母,有陈朝在,任兰嘉倒不曾担心过儿子。可等她进了府,刚到正院就听到撕心裂肺的啼哭声。她皱了眉头,脚步快了几分。
哭声是从正房里传出来的,任兰嘉脚步匆匆踏进正房后,就看到高大的男人抱着让哥儿眉头紧锁,几个乳母站在一侧一脸无措惊慌。
“怎么回事?”
屋里的侍女和乳母见到任兰嘉进来纷纷行礼:“王妃。”
让哥儿自出生后,就未曾这么撕心裂肺哭过,哭到任兰嘉的心都紧了。
任兰嘉快步走到陈朝身侧,陈朝怀里的让哥儿已经哭到满脸涨红。任兰嘉顾不得净手,伸出手。
“夫君把让哥儿给我抱吧。”
陈朝怀里的让哥儿听到了任兰嘉的声音,本哭到闭着的双眸睁开,顺着声音看向任兰嘉,眼眶泪汪汪的。
任兰嘉从陈朝手中接过让哥儿抱在怀里,轻声哄着。就这么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后,啼哭不止的让哥儿居然真止住了哭声。窝在任兰嘉怀里瘪着嘴小声抽噎着,瞧着极为委屈。
让哥儿不再哭,屋子里的乳母和侍女都大松了一口气,可陈朝眉头却未展开。
任兰嘉抱着让哥儿回到陈朝身侧,他居高临下看着方才还啼哭不止怎么哄都哄不好的儿子。
“给他取让字,是想着能让着你,没想到结果是只让着你,其他人是一点都不让。”
略带幽怨的语气让任兰嘉方才有些焦躁的心情散去,她轻轻摇晃着让哥儿。
“怎么了,今日怎哭的这么厉害?太医来瞧过吗?”
自让哥儿出生,太医院擅长儿科的太医每日都会来点个卯。任兰嘉问话,几个专门伺候乳母和侍女面面相觑,随后乳母走了出来答话。
“回王妃,今日太医来过了,说小世子一切都好。只是今早小世子醒来没见着您就哭过一回了,那时奴婢们哄哄小世子也就没再哭了。可午后睡醒后小世子再没见着您,就又哭闹着。这一回奴婢们怎么哄也哄不好了。”
任兰嘉低头去看怀里的让哥儿,他正睁着黝黑的大眼睛盯着她看得专注。让哥儿出生后,任兰嘉虽没亲身喂养,但白日里大多时辰都是在她身侧的。但就是这么每日放在身侧,任兰嘉也没有感受到所谓的亲子链接,舐犊情深。
看着怀里可怜兮兮,委屈巴巴的小人儿,任兰嘉心渐渐柔化。
母子俩彼此对视,一侧的陈朝倒是被忽略了个彻底。他抬手挥退了侍女和乳母,带着任兰嘉到软榻上坐下。
让哥儿这会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了。
回到正房就一心放在让哥儿身上的任兰嘉这才分出心神来关心身侧的人。
“夫君累坏了吧。”
累,自然是累的。那一声声哭嚎,陈朝不知道这么小的小儿哪来的力气。他甚至都会怕他会哭到撅过去。不管怎么哄,用什么招数,都不曾停歇。到后来陈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儿子若再这么哭下去,刚建立起来的父子情只怕剩不了多少。
当然,这话陈朝是不会同她说的。
“不累,有乳母在。今日祈福一切可都顺利?”
陈朝展开臂膀揽住了她,把她连同她怀里的让哥儿一同拥住。
任兰嘉:“嗯。夫君亲手给让哥儿抄录的那些佛经,我也都已供到佛前了。相信让哥儿往后定然能平平安安的。”
陈朝抄佛经哪是为了儿子,只是纯粹看不得她在月子中还得劳心费神。
许是今日一日见不到母亲,让哥儿格外粘任兰嘉,晚间乳母本想抱让哥儿回去,但只要任兰嘉离开他的视线,他就哭。最后无法,只能让让哥儿留了下来。
床榻上,夫妇俩中间多了一个让哥儿。让哥儿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咿咿呀呀挥着手不知道说些什么。任兰嘉撑着身子逗弄他,不经意间转眸,看到了陈朝那张脸色不算好看的脸。
“夫君?”
陈朝沉了沉眼眸:“时辰也不早了,你今日也累了,早些睡吧。”
男人起身去熄灯,任兰嘉看着他宽厚的背影低笑一声。不高兴的模样那么明显,谁都能瞧的出来。
自成婚后,两人都是相拥而眠。今日却被自己的儿子挡在了中间。陈朝不高兴,任兰嘉也有些不习惯。
男人熄灯回来,发觉她把让哥儿放到了内侧。
“夫君抱着我睡吧,我抱着让哥儿睡。”
夏衫轻薄,两人相贴男人抱着她很快就心猿意马。
“让哥儿还在呢。”
再如何意动,陈朝也无法在自己儿子面前与自己夫人做亲热的事,他绷紧下颚忍了又忍,好在让哥
儿第二日晚上就没有那么粘母亲了。任兰嘉又有意补偿他,正房里的灯烛就这么亮了半夜。
次日任兰嘉疲乏极了,陈朝下朝回来时她还赖在榻上。陈朝换下了朝服,也上了榻拥住了她。
“观海找到了。”
任兰嘉倏然抬头,装作惊喜模样。
“真的吗?他怎么样了?”
陈朝:“伤势虽重,但好在你未雨绸缪提前让曾老下了江南。有他在,定然无事的。”
任兰嘉长出一口气:“这便好。”
同消息一起传回上京的,还有任兰嘉所说的透露了安王行踪的那封信。陈朝让人查过,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这隐在背后的人,也困惑了他许久。
安王危险,这暗处之人更为奸诈。
但不管如何,他不会让她再遇险。这安王,他迟早会替她找到。
*
整个夏季,上京城内都很平静。夏衫褪去,秋装上身,让哥儿转眼就六个月了。虽是早产儿,但有太医乳母尽心照料着,身子比一般婴儿都健壮圆润,又正是对什么好奇的时候,常常闹着要出门。
任兰嘉的体格抱不动他也折腾不过他,久而久之,让哥儿反倒更粘陈朝。因为陈朝高大,抱着他在府里随他心意到处走,怎么也不会累。
父子俩感情极速升温,任兰嘉甚至瞧出了一丝慈父多败儿的苗头。直到让哥儿不小心抓了她的发。
婴儿哪里懂得轻重,坐在任兰嘉怀里小手随意挥动着,看着任兰嘉垂落下的头发,觉着好玩便抓了一缕。小手一挥一扯,险些把任兰嘉眼泪都扯出来。
陈朝坐在一侧,径直黑了脸。掰开让哥儿的手把任兰嘉的头发解救出来后就直接训斥了他,阴沉的脸和严肃的语气直接吓到了让哥儿。让哥儿哇一声嚎啕大哭。张开双手就要陈朝抱,试图和他撒娇。
但陈朝有意让让哥儿长教训,非但不抱他还继续训斥他。父子俩一个哭,一个黑脸,弄的夹在中间的任兰嘉十分无奈。
观海踏进正房时,看到的就是一家三口热热闹闹的场景。他顿住脚步。
昔日那个冷清古佛青灯的少女如今有了夫君,有了孩子,重新有了一个小家。
观海高大,很快任兰嘉就注意到了他。她眼眸一亮,再也顾不得怀里的让哥儿,也顾不得他们父子俩未完的小矛盾。把让哥儿径直塞到陈朝怀里就起了身。
“观海,你回来了。”
任兰嘉此时的惊喜不做任何伪装,因为她真不知道观海要回来。
观海眼看着她疾步走来,走到他面前时,双手微微张开。但很快,她似乎想到什么,顿住了。
观海微微一笑,他知道。她想抱他,但是现在不合适。
“郡主,我回来了。”
观海不是不想早日回京,只是他的伤太重。几度濒临死亡,一只腿险些也保不住,还好曾老及时赶到。
任兰嘉站在离观海几步距离外。
“回来就好。”
短短四字,蕴含了许多。
陈朝此时也抱着哭哭啼啼的让哥儿走来,陌生的面庞很快吸引了让哥儿的注意。
陈朝走到任兰嘉身侧站定,两个同样高大的男人对立而站,观海对着陈朝微微颔首。
“王爷。”
陈朝点点头:“我带他出去走走。”
陈朝把空间留给了任兰嘉和观海,这半年,他也从她知道了一些她和观海的过往,他也知道。观海对她而言,不只是一个侍卫,更不是一个下人。
陈朝抱着让哥儿走了,观海的视线一直落在让哥儿身上,直到陈朝抱着让哥儿消失在他视线里他才收回眼神。
“小世子长的更像郡主。”
任兰嘉淡淡一笑,这半年的担忧在见到他安然无恙站在她眼前时终于放下了。
“你食言了,你说过在我生产前你会回来的。”
观海垂下眼眸,应道:“对不起。是我心切了。”
明知道前路可能有安王设下的陷阱,但眼看着安王就要逃脱他的追捕,他顾不得许多,还是毅然而然追了上去。
任兰嘉眼眶微微泛红:“回来就好。”
陈朝抱着让哥儿回来的时候,任兰嘉和观海对立而坐在说着话,让哥儿此时已经不哭了,咿咿呀呀又开始挥弄他的小手。
看到陈朝进来,观海就起身立在一侧。
陈朝把让哥儿递给了任兰嘉。
“我有些公务要处理,午膳就不回来用了。”
随后他淡淡扫了一眼观海:“你也随我去前院吧。”
观海垂头:“是,王爷。”
陈朝要带观海走,而让哥儿眼看着父亲要走,变得急躁。哼哼唧唧在任兰嘉怀里挣扎着要父亲。
看着小小的人儿,但在人身上使劲蹬时,极疼。陈朝听到任兰嘉一声痛呼,倏然转身,盯着让哥儿。
让哥儿看不懂眼色,他只知道本转身要走的父亲又转头了,所以他蹬得更起劲了。
陈朝沉了眉眼,愠声道:“我带他去书房。”
这些时日,陈朝去书房处理公务时偶尔会带让哥儿去书房,但都是父慈子孝的温馨场景。哪似眼下这般,方才父子俩才闹过一场,这会让哥儿闹腾开,陈朝又明显存了气,让哥儿交给陈朝只怕讨不到好。
任兰嘉侧目看向观海:“夫君,要不让观海抱吧。你抱了这么久,也累了。”
这明显护犊子的样子,陈朝哪能看不出来。但他到底没再说什么,点了头。
任兰嘉松了一口气,观海大步走到任兰嘉面前,朝让哥儿张开了手。让哥儿在书房时,也时常会见到徐弘任和郎几人,所以对陌生男人也没什么抵触心理,而且像这般年纪的,最能感知到人的善恶。他能感觉到眼前人身上的温和气息。
让哥儿乖乖张开了手,观海眉眼一动小心翼翼把他抱在了怀里。
让哥儿窝在观海怀里,眼看着离父亲越来越近,就扑腾着想往父亲怀里扑。但陈朝只是横了他一眼,率先转了身。
被父亲无视的让哥儿委屈极了,瘪了嘴就想哭。观海拍着他的背脊,低声哄他,然后跟在陈朝身后也出了门。
任兰嘉看着他们的背影,淡淡笑了。
第75章
陈朝和观海去书房一呆便是一日,回房后屋子里虽还点着烛,但床榻上的人已然睡着了。陈朝褪去外衫,去净房内沐浴过后再出来,发现床榻上的人睁开了双眸。
陈朝:“吵醒了你?”
床榻上的人摇了摇头。
陈朝赤着健壮的上身朝床榻走去,他刚上榻,床榻上的人就依偎到他怀里。刚沐浴后还有些冰凉的身躯让她蹙了眉。
“夫君又洗凉水了?”
虽为摄政王,但陈朝的衣食住行大多都还保持着在凉州时的习惯,自小在军营长大的他在这些方面并不是那么讲究。这衣食如今都有任兰嘉身侧的侍女给他打理,但其余许多方面他还是旧习难改。就比如这凉水冲澡,任兰嘉说过他许多次,但他依旧不改。
陈朝扯过锦被将她和自己都盖住。
“我打算过几日下江南一趟。”
陈朝没有回答任兰嘉的话,反而冷不丁丢了这么一个消息。
任兰嘉讶异,仰头看他:“江南?夫君为何突然要下江南。”
陈朝:“安王之事,拖延多年。下面人在寻找在观海时,也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如今观海那边也有一些消息。我打算亲自去一趟。”
安王谋反,朝堂动荡。陈朝前几年虽派人在寻找安王的踪迹,但大部分心思还是放在朝堂中。如今朝堂大稳,他也可以抽出精力专心于安王一事了。安王,不仅是她的心结,也是宫中太后的心结。
环住他腰侧的手渐渐收紧,陈朝低头去看她。她皱了眉,一脸担忧。
“观海带了许多人,都受了那么重的伤。夫君再去,我不放心。”
陈朝抚了抚她的背脊:“安王一事,早该有决断了。我会带上侍卫的,你放心。”
任兰嘉把头埋进他胸膛里:“夫君要不带上我一起去吧。”
陈朝沉笑一声:“我们都走了,让哥儿怎么办?你若
真舍得让哥儿,我将让哥儿送到王府让母亲带着。我带你下江南。”
陈朝只是随口道,他从未想过带着她去冒险。但眼看她在选择自己还是儿子之间犹豫纠结,然后小声说了句:“让哥儿还小呢。”,他就知道她这是选择了儿子。明明是他想要的结果,但他不免吃味。
可再听她絮絮叨叨说着此行危险,能否不去的话,陈朝知道她还是担忧自己。
也不知是因为吃味,还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陈朝低头吻住了怀里的人。她想说的话都被堵在了咽喉,只能发出呜呜的咽呜声。
很快,她就柔了身躯,而方才她还觉着冰冷的健壮胸膛很快就发热发烫,灼得她想躲却躲不开。
“夫君。”
不过两个字,在她嘴中却能唤出百般意味。先是无奈,再是缠绵,最后变成了祈求。
最后她累极了,迷迷糊糊之际,手搭在他的锁骨处,食指抚摸着他的下颌。
“答应我,定然要平安归来。”
南下一行,已成定局,陈朝做的决定甚少会更改。朝堂中事都能叮嘱下去,他唯一放不下的也只有她而已。她往日并不怎么出府,府中有侍卫把守安全并无问题。他只是担忧她没了他在身侧无法安眠罢了。
看着在自己怀里沉睡的人,陈朝突然有了冲动。有自己在,带她下江南其实也没什么。但这冲动念头一闪即逝,他想到了广阳侯府的那次刺杀。
暗中之事防不胜防,还是留她在上京城吧。
次日,陈朝照例早早去上朝,任兰嘉在他离开后也睁开了眼,她眸光变化了几瞬,很快重新聚焦,伸手拉了拉床头的铃。
侍女们蜂蛹而入,有条不紊伺候她起身。
用过早膳后,让哥儿也醒了,乳母把让哥儿抱来了主屋。任兰嘉逗弄着让哥儿的时候,青云来了。
“王妃,王爷让小的来传话。他今日要在前院与盛大人和徐将军议事,就不回内院用午膳了。”
任兰嘉:“知道了,你下去吧。”
徐弘常来,但这盛钧行这半年可不常来。稽查司从御史台分立出来后,靠着三千禁军和稽查百官的执法权那简直是前路无阻。不知道抓了多少官员,又杀了多少官员。这半年,盛钧行也从代理少卿成了正职少卿,时不时就会出京。而只要他出京,就意味着有州府的大官要倒霉了。这半年稽查司和盛钧行也成功取代了陈朝成了官员新的梦魇。
就连任兰昭就来找任兰嘉抱怨过两回,说她那些闺中好友都委婉劝她,盛钧行可能不是什么良人。
至于一直屹立于清流中的任府,也因为魏棕,陈朝还有盛钧行这三个各有恶名的连襟女婿开始被人指点。
可不管外人再指点,任府中人日子照过,任兰昭和盛钧行的婚约依然不变。
任兰嘉看向一侧已经学会坐的让哥儿,揉了揉他圆乎乎的脸颊:“你父亲今日可不要你咯。”
让哥儿如今属于见不到陈朝就不会想着缠他,但见不到任兰嘉就要哭闹的时候。任兰嘉的话他听不懂,但并不妨碍他歪着脑袋朝任兰嘉灿烂一笑。
让哥儿那讨喜的模样,让屋子里的侍女都柔了心。只有慧心垂着眼眸恭顺立在一侧。
自从她藏了观海的信件后,她就察觉到自己的主子对她冷了许多。还有当初任兰嘉那句说要给她寻个人嫁了的话更让她忐忑。
“素念。”
任兰嘉慵懒唤道。素念很快就走到任兰嘉面前。
“给王爷收拾些衣物吧。”
素念:“王爷是要出去吗?去多久?”
素念并不是想打探男主子的去向,而是想知道大概要收拾多少衣物罢了。
任兰嘉:“去问问青云吧。让他和你一起收拾。”随即任兰嘉把视线落在慧心身上:“观海也要走,你去帮他收拾吧。顺道帮我看看他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慧心惊喜抬眸,紧忙应道:“是。”
素念和慧心一前一后出了门,任兰嘉专心致志陪让哥儿。
陈朝晚间回房的时候,看到已经收拾好的包裹,也有些惊讶。昨夜还舍不得他出京,今日却将包裹都收拾好了。而且她还问:
“夫君何时出京。”
陈朝挑眉:“夫人这是迫不及待想让我出京了?”
任兰嘉闻言冷哼一声:“昨日说了那么多话,夫君不是也不听吗?怎么如今成了我想让你出京了。”
说罢任兰嘉扭过身子,背对着他。
一副嗔怒模样,让陈朝扶额无奈低笑了两声。
话是自己说的,人是自己惹的。那哄自然也是要自己哄了。
陈朝走上前,搭上她的肩头。
“是我说错话了。我后日就走了。夫人就莫与我置气了。”
任兰嘉并没有生气,因为他猜的没错。她确实迫不及待想要他出京。
不管是他下头人查到的消息还是观海给他的消息,都是假的。这一切不过是想让他离开上京城罢了。
任兰嘉转过身子:“后日?怎这么急?”
陈朝:“宜早不宜迟,早些去也能早些回。”
任兰嘉抱住他:“那夫君要万事小心。”
*
陈朝带人出京,甚为低调。留守长公主府的侍卫他非但没带走,还多加了几重。除此之外还让陈国夫人住到了长公主府,陈国夫人也不是独自来的,还带了叶芙蓉一起。这也是陈朝的意思,叶芙蓉虽不着调,但胜在性子活跃,能偶尔逗任兰嘉一乐。
陈朝是在天未亮的时候走的,走的时候任兰嘉都还沉睡着。只迷迷糊糊感觉他在自己额头落下一吻,等她睁开眼时,只听到门阖上的声音还有一室昏暗寂静无声。
任兰嘉掩住眼中不舍,她虽舍不得他,但他必须离京。
陈国夫人这几个月虽然住回了王府,但隔几日就会来看看自己的孙子,所以让哥儿对她算熟悉亲昵。至于叶芙蓉,往常随着陈国夫人来时,总有陈朝的眼神压制着,她不敢对让哥儿动手动脚,如今没有陈朝威慑,她终于放开了。
叶芙蓉看似性子活跃,但好歹有一身武艺在。抱着让哥儿的时候,是稳扎稳打。而且她的好精力,正适合让哥儿,本没了陈朝,任兰嘉正愁没有那个精力抱着让哥儿到处逛。如今叶芙蓉一来,正好补了这个缺。
看着叶芙蓉抱着让哥儿四处走的身影,陈国夫人是又欣慰又无奈:“若不是守孝,她也该嫁人了。说不准这会都怀上了。”
事关叶芙蓉的婚事,任兰嘉也不想多言。只是笑笑。
几日后,让哥儿就和这个每日陪着自己疯玩的姑姑建立了感情,到了晚间,叶芙蓉要走时让哥儿都有些依依不舍。任兰嘉这会也看明白了,之前的那些所谓的父子情深,只怕都是假的。自己这儿子,只要有人陪他玩,他就愿意同别人好。
陈国夫人也瞧出了些苗头,捏了捏让哥儿的小手:“你个小没良心的,只怕你爹爹回来,你都要不认他了。”
任兰嘉:“既然让哥儿不舍得芙蓉,那就让他去母亲院子住一夜吧。正巧今日我想抄会经。”
陈国夫人估算下了日子,今日似乎就是十五。
初一十五诵经祈福是礼佛人的惯例。陈国夫人也没有多想,孙子随她去院子里住一夜她自然乐意。
自让哥儿出生,任兰嘉就没给他养成与自己同住一屋的习惯,所以乳母抱着他与陈国夫人走时,让哥儿也没什么不舍。
陈国夫人走后,任兰嘉就披上了披风,带着慧心往佛堂方向走去。佛
堂紧挨着祠堂,这一处院落向来都是长公主府的侍卫负责值守。
夜深时刻,佛堂灯火明亮,窗户旁映着一道垂头伏案的人影,长公主府内外侍卫重重把守。把守住了长公主府一半府邸的王府侍卫没有发现有两道人影从长公主府侍卫负责把守的那一侧悄然出了府。
漆黑静谧的深夜,城西突然传来嘈杂打闹声,引走了大半金吾卫。
都说登高望远天地阔,任兰嘉披着斗篷站在高楼上时,只看到了一片沉寂。与灯火通明日夜笙歌的城西相比,她脚下所在的这片高门大户所居坊市实在安静。
任兰嘉专注看着占据了她最多视野的偌大府宅,平日里不觉着,今日登了高处才发觉。这太尉府的占地也不比长公主府小。一个外戚,规制都快比得上一个皇家公主的宅邸了,他们怎么还那么贪心呢。
“观心。”
任兰嘉淡漠叫了一声。观心从任兰嘉身后走上前,与平日里那副冷漠模样不同,观心此时眼中燃着兴奋,手中还拿着一把弓箭。
“郡主。”
任兰嘉没有看她,而是直视前方,淡淡道:
“今日这箭你射出去了,你的情郎轻则官位不保,重则要下狱。你可想好了。”
观心身型一顿,面容一僵。但她没有思索任兰嘉是怎么知道她自以为很隐蔽的事的,而是从身后取出一把箭,朝着她身后的人无情道:“点火。”
一撮火苗在幽暗中燃起,很快就点燃了观心手中的箭头。观心冷着眉眼,将那燃着火光的箭矢搭在弓箭上,然后站在任兰嘉身侧眯着一只眼毫不犹豫就朝远处的府邸射去。
第一支燃着火的箭矢破空而出,很快,四面八方都出了箭,而且无一例外都是带着火的。
秋季天燥,那一支支箭矢如密雨一般射向那偌大的府邸。很快就有屋子燃起了火,而且从一处失火几息间就成了成片失火。
火光冲天,点亮了任兰嘉的眸底。她眼底的淡漠神情终于有了波动。
她耐着性子等了三月,就为了这一场景。
审讯审判,那是官府做的事。而她,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
第76章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夜,也惊醒了大半上京城中的人。
金吾卫,京兆衙门,各卫禁军都出动了。
魏棕带着千牛卫赶到的时候,整个太尉府已被人重重围住,场面极度混乱。魏棕在人群中找到了徐弘时他的脸已经被浓烟熏黑,脸色更是阴沉。徐弘周围来来往往都是拎着水桶试图救火的金吾卫。
“徐弘,这到底怎么回事?”
今夜正好轮到魏棕在宫中值夜,冲天的大火和浓烟宫中人都看到了,而且也惊醒了宫中的太后和明丰帝。
徐弘阴着脸:“迟些再说,先让你的人救火。”
负责值守安仁坊的金吾卫在塔楼上发现火苗时就带人赶来了,可不到一刻钟,大火就吞噬了整个太尉府。等徐弘赶到时火势已经彻底不可控了。这不是简单失火,只有加了助燃物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魏棕脸色也不好看。陈朝出京前把上京城的安危交代给了他们,可这才几日就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太尉还有孙尚书呢?出来了吗?”
徐弘摇摇头:“只逃出了一些下人……”
魏棕心里咯噔一下,这样的大火,若没有在第一时间逃出来,那多半悬了。
这是出大事了。
“先赶紧救火吧。”
魏棕带着千牛卫加入了救火行列,徐弘也拎起了水桶。就在徐弘打算迈步时,他身型一顿,猛然转头。但视线中只有嘈杂混乱的人群。
几条街外,一队禁军身着甲胄敲开长公主府的大门。青云脚步匆匆就进了正院。
正院里灯火通明,青云一路无阻就进了正房。正房里不仅任兰嘉在,陈国夫人和叶芙蓉都在。她们都披散着头发,显然都是已经入睡却又被吵醒了。
青云进门匆匆行了一个礼,径直说明来意。
“老夫人,王妃。太尉府失火了,大部分金吾卫和禁军都去救火了。太后娘娘担忧京中不安全,派了禁军接您们进宫。”
陈国夫人捂嘴:“怎么会是太尉府呢?”
陈国夫人是被嘈杂的声音吵醒的,醒来就见到守夜的侍女一脸惊恐,侍女告诉她几条街外燃起了大火。侍女也只是见到了火光,也不知道具体是哪处府邸失火。陈国夫人急忙唤醒了叶芙蓉,又赶到了正院。正和任兰嘉说着要不要派人出去探探情况,青云就来了。
失火只是其一,若真是有人借机作乱可如何是好。陈朝出京,府里如今只有她们几个女眷,连个镇宅的男人都没有。
陈国夫人把视线落在任兰嘉身上,任兰嘉看着似乎有些疲惫,她揉了揉眉心。
“听母亲的。”
陈国夫人看向青云:“收拾收拾,进宫。”
行装可以慢慢收拾,但人得先护送进宫。任兰嘉抱着让哥儿和陈国夫人还有叶芙蓉挤在了一辆马车里。禁军,两府侍卫以层层包围之势护送着马车一路往皇宫去。
路上,叶芙蓉偷偷掀开过车帘。她没见到火但却见到了浓浓的黑烟。一向爽朗的她难得沉默了。这浓烟让她想起了凉州,凉州城曾经也失过这样的大火,是蛮人派人偷偷烧的。
凉州城的大火是因为两族和两国之间的战争,上京城中这又是因为什么?
叶芙蓉曾经觉着上京城比凉州好,繁华有许多新奇玩意,可呆了近一年,她开始想念凉州了。上京城中的人心太复杂了,规矩太多了。她想念凉州了,想念凉州的纯粹。她也想她阿爹了。
马车中,所有人都沉默着,就连让哥儿也窝在任兰嘉怀里安静睡着,颠簸的马车和外头的动静都没有吵醒他。
进了宫,太后身边的女官就候在宫门旁。
“老夫人,王妃,表姑娘,太后娘娘叮嘱奴婢带您们先去歇息。太后娘娘知道王妃喜静,命奴婢们将紫云阁收拾出来了。老夫人可与王妃一同住在紫云阁内。”
往日陈国夫人进宫都是住在太后的宫殿中,如今安排陈国夫人与任兰嘉同住,也是知道陈国夫人放心不下孙子。
陈国夫人:“好,太后娘娘呢,睡下了吗?”
女宫抬头看了眼高耸的宫墙,摇了摇头。
太后不在寝殿,反而在这深夜时分登了宫墙。
任兰嘉仰头看了眼宫墙,站在宫门处看宫墙,除了那一盏盏高挂的灯笼还有火把,什么也看不清。任兰嘉把让哥儿交给了陈国夫人。
“母亲,您先带让哥去歇息吧,我上去看看皇嫂。”
任兰嘉谁都没带,拖着裙摆独自一步步踏上阶梯。
宫墙很高,阶梯很多。可等一步步往上走终于站在宫墙上时,一切豁然开朗。整个上京城尽收眼底。
宽阔,整齐但也拥挤。
一场火,惊动了大半个上京城的人。可站在宫墙上俯瞰才发觉,失火的府邸只占据了上京城中小小一偶。能引起这么大动静,无非就是因为这府邸中的人身份有所不同罢了。
秋风瑟瑟,动吹动了任兰嘉的裙摆,任兰嘉走到太后身侧。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站着。
太后的视线没有落在失火的太尉府方向,她看的方向更远。
太后:“我第一次登宫墙还是你母亲带我来的。那时候你皇兄刚登基,我刚接掌了凤印。你母亲带我登了宫墙,俯瞰了整个上京城。她说:世人总觉着女子进了宫,从此就要被束缚在这宫墙之中。但又有多少人能知道,这宫墙之上是何风景。
宫墙之内,为的是争宠,为的是子嗣。宫墙之上,为的是天下,更是为万民。她问我,是想做宫墙之内的皇后,还是做宫墙之上的国母。”
太后顿了一瞬继续道:
“兰嘉,你知道我选择了什么吗?”
任兰嘉目视前方,一脸平静:“皇嫂选择了什么?”
太后:“我选择当一个母亲。”
太后收回落在远方的视线,侧头看向兰嘉。
“为了权势,已经死了太多人了。今日之后,朝堂还不知会是何情形。我为了子山,不会退。至于阿朝,我知道他为了我和子山也不会退。兰嘉,让哥儿还小,若你想,我可以送你和让哥儿出京呆一些时日,等京中一切安定了再回来。”
任兰嘉眯了眯眼眸。
“这是皇嫂的意思还是夫君的意思?”
太后:“为了你和让哥儿的安危,阿朝会同意的。”
任兰嘉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太后口中一口一个阿朝,真刺耳。他们姐弟情深,倒做起了她的主。
一切安定?什么算安定?何时算安定?
任兰嘉淡然回道:“那等夫君回来再议吧。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去歇息了。皇嫂也早些回吧,风大,小心着凉了。”
任兰嘉转身,只留给太后一个腰身笔直的背影。宫墙上火把明亮,太后眸中反射着光,她静静看着任兰嘉走远。
她因为选择做一个好母亲,好母后,变得不像自
己。
而她印象中的任兰嘉,似乎也变了。
任兰嘉回到太后特地命人收拾出来的紫云阁时,远远就听到让哥儿的啼哭声。在长公主府在马车上都一直安安静静的让哥儿,如今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陈国夫人带着乳母正在哄着让哥儿,她年纪大了,今夜在睡梦中被惊醒,至今未睡。如今让哥儿在她耳边啼哭,那声音让她的额侧阵阵抽痛。
任兰嘉踏进房门,从乳母手上接过让哥儿,同时也发现陈国夫人脸色并不好看。
“母亲今夜也累坏了,先去歇着吧。让哥儿这有我有乳母呢。”
陈国夫人不放心:“我还是留在这吧!”
任兰嘉摇摇头:“母亲去睡吧,都已经进宫了,不会有事的。让哥儿许是陡然换了个环境,有些不适,一会便好了。”
陈国夫人也瞧出了任兰嘉的坚持,她也没有再勉强。又叮嘱了几句才转身出门。
素念带着侍女在给任兰嘉收拾床榻,而慧心拿着一个拨浪鼓在逗让哥儿。
“王妃,要不要传太医来?小世子哭的怎这么厉害。”
任兰嘉竖抱着让哥儿,摸着他的脑袋,神色淡淡。
“不用了,大概他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地方吧。”
慧心脸色一正,眼神扫向几个乳母。乳母们低垂着头,一脸恭顺,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紫云阁中啼哭声闹了半宿,天亮时陈国夫人起身想去看孙子时被侍女们挡在了门外。
“老夫人,王妃和小世子刚睡下没多久。”
侍女压着音量,陈国夫人也轻声道。
“那就让他们好好睡吧。”
陈国夫人没有回屋,而是出了紫云阁往太后宫殿去。一路上,陈国夫人也发现,宫中比往常更静谧了。那些内侍和宫女都低垂着头,小心翼翼,整个宫城显得十分压抑。
进了太后寝殿,太后披散着头发手撑着头坐在软榻上,眉头紧锁。一副不齐整的样子不知道是一夜未睡还是刚醒。
陈国夫人放轻脚步,走到太后身旁坐下。太后掀开眼帘,看到是她,柔了柔眼色。
“母亲。”
陈国夫人目露心疼:“是不是一夜未睡啊?”
太后轻轻颔首:“母亲怎一个人来了?让哥儿和兰嘉呢?”
陈国夫人:“昨夜让哥儿不知怎么一直在哭闹,嘉儿刚把他哄睡下呢。”
陈国夫人来除了想看看太后,最主要是想问问情况:“火扑灭了吗?孙太尉他们怎么样了?可都安好?”
太后拧着眉:“孙太尉死了,孙府人都死了。”
陈国夫人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
此时太后的贴身女官走了进来,托着太后的朝服还有凤冠进来的。太后起身褪去身上的常服。
“母亲先回去吧。在阿朝回来前,母亲就在宫里住着吧。”
而她,也要去安抚那一群陡然失了主心骨的世家臣子了。能安抚好,也许能借机为她所用,若安抚不好,那自有他们的去处。
第77章
天空蔚蓝,暖阳当空,微风轻抚,本该是天气极好极舒适的日子。上京城中的空气却格外沉闷,风带着黑灰色的粉尘扬在空气中,街边小摊上摆的桌子刚擦干净,很快就又脏了。
城东那座偌大的府邸,烧了一夜,站在城西都还能远远见到那浓浓黑烟。这么大的火,只怕是至今都还未完全扑灭。
火烧了多久,众多大臣就跟着睁眼了多久。以至于还未到上朝时辰就换上了朝服匆匆进宫。一进宫,惊天噩耗就传来。众臣们挤在殿上,分派而立。摄政王一派的官员沉默着,而世家大臣都难掩悲愤之情。
那可是当朝太尉,三公之一,多朝元老,曾经的国舅爷啊。一同丧生火海的还有他的长子,当朝兵部尚书。立在朝堂权势巅峰的二人就这么没了,谁敢相信这是意外。
等到明丰帝到时,世家大臣情绪已然激昂。而少了陈朝坐阵,明丰帝坐在那龙椅之上就显得威势不足。
“圣上,这金吾卫负责值守上京城,在金吾卫值守之下发生这样的事。金吾卫实在失职,臣恳求圣上下旨,撤下金吾卫大将军徐弘,彻查金吾卫上下,抓出纵火真凶。”
“臣附议!”
“臣附议!”
一众世家大臣都站了出来。在没弄清事情真相前,他们需要一个宣泄口。而此时,负责守卫上京城安危的金吾卫就成了他们的目标。但他们也不全是为太尉府,太尉已死,兵部尚书之位也已空缺出来。不管此事是何人所为,但结果已定,他们已有颓败之势,必须借此也咬下摄政王一派一块肉。
明丰帝坐在上首,抿着嘴,紧绷着脸。扫视了殿中的大臣后,他将视线落在了人群最后面的任和郎身上。在所有人都未注意到的情况下,任和郎微不可见的朝明丰帝点了点头。
明丰帝收回视线。
“拟旨吧。”
区区金吾卫,还有徐弘,不过就是个开始。眼下还得找出这纵火真凶,就在众臣各抒已见,各执一词时,内侍朗声喝道:
“太后娘娘到……”
*
“你怎么想着要回凉州?”
在太后出了寝殿后,陈国夫人就打算回紫云阁。没想着被叶芙蓉拦在了路上。叶芙蓉话里话外,都表明了自己想回凉州的决心。陈国夫人看着面前的外甥女皱着眉头。若换成往日,陈国夫人定会好好问问她为何。但今日陈国夫人没有这个心情,她还沉浸在震惊中没缓过劲来。
“回凉州一事等你表哥回京再说,眼下京中混乱。你就老老实实在宫里呆着。”
陈国夫人的拒绝在叶芙蓉的预料内,她这回是打定主意要回凉州了。不就是等表哥回来吗?她等就是了。出了这么大的事,表哥定然很快就会回京的。
在叶芙蓉打算掰着手指等待陈朝回来的时候,魏棕带着圣旨还有禁军亲自封了金吾卫的府衙。
他到的时候徐弘正一身狼藉,顶着一张灰扑扑的脸,褪去了甲胄还有里衣,露出精壮的上身。救了一夜的火,他全身上下都会汗湿了。他袒着胸膛,大刀阔斧坐在衙房的台阶上,见到魏棕走来,并没有起身,而是从身旁拎出了一壶酒。
“陪我喝点?”
魏棕摇摇头:“不了。我是来传旨的。”
魏棕不喝,徐弘就拎着酒壶自己灌了一大口。一壶酒,不过几口就入了肚,还有不少从他嘴角滑落,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流。徐弘满不在乎抹了抹嘴,挑眉看向魏棕。
“需要我跟你走吗?”
魏棕摇摇头,本该来传旨的不是他。但他不想看别人借机折辱徐弘。
“你在府衙住上几日吧。等王爷回来,一切他自会解决的。”
徐弘轻笑了一声,又拎了一壶酒。仰头灌了一大口。
昨夜他就知道,他这金吾卫大将军的位置只怕不保。其实不解决也挺好的,比起这上京城中弯弯绕绕,还
是在战场上杀敌畅快。
只不过,就算他要回战场杀敌,他也要把那个女人一起带走。
徐弘眼眸中闪过一道异光。魏棕并没有让他跪下接旨,而是把圣旨递给他,随后便带人离开了金吾卫府衙。
金吾卫上上下下被停职,魏棕身上的担子更重了。
从金吾卫府衙出来,魏棕带人去了太尉府。百年大宅,传承了数代的世家,被一场大火毁了个干净。
一片狼藉中,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中摆放了数具焦黑的尸身。尸身旁是一众哭的撕心裂肺的人。有逝去的女眷的娘家人,也有太尉府早已分立出去的旁支。有真伤心的,也有抱着其他心思的。
太尉府嫡系一派,如今似乎只剩下了在外为官的二房一脉。
现场,除了正在扑灭残火的禁军,大理寺、京兆衙门、刑部的人都来了。如今负责主查太尉府失火一事的官员未定,魏棕一来,官位最高的他就成了中心。
各处官员小吏都拿着自己发现的证据而来,其中最多的就是一枚枚箭矢头。至于箭身,早就与火一起化成了灰烬。只有这箭矢头留下了。
“魏将军。这箭矢头上有火油留下的痕迹。”
魏棕摩挲着手中箭矢头,仰头环顾四周。随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远处的一座高楼之上。魏棕木着脸:“你们继续勘验吧。”
说罢,魏棕大步流星往外走去,呈上箭矢头的小吏看向魏棕最后看的方向。
那是登月楼。
*
登月楼上,魏棕站在栏杆前背手而立。这文人雅客最爱的登月楼他甚少来,他嫌弃太过文气。如今站在这高楼之上才发觉,这登月楼景致真不错。能俯瞰大半个上京城不说,还正对着太尉府,太尉府的大宅和布局尽收眼底。
“给我箭。”
魏棕一句话,他身后的副将便递上了大弓还有箭。魏棕接过动作麻利把箭搭在了弓上。他拉开弓弦,眯着眼猛然将箭对准了近前的一个白衫男子。
弓箭在前,白衫男子却面色淡然,丝毫不见惊慌之色。反而笑道:“魏将军这是何意。”
白衫男子淡定的反应惹得魏棕挑了挑眉,下一息,魏棕松开了手,破空声后,那一支箭矢带着白衫男子的一缕发丝钉入了白衫男子身后的墙中。
魏棕的视线一直落在白衫男子脸上,从出箭到箭擦过他的脸,全程白衫男子连眼睛都未眨半分。
魏棕冷笑一声,有意思。
魏棕伸手,又一支箭到了他手上。这一次,他不急着搭箭拉弓,而是垂着头漫不经心道。
“昨夜,都有什么人上了你这登月楼。”
白衫男子淡淡一笑回:“昨夜无人登楼。”
魏棕眉头一拧,冷声道:“上京城中谁人不知登月楼风雅,文人学子在此彻夜阔谈,举杯推盏也是常有的事。你和我说昨夜无人登楼。”
白衫男子脸上的笑意未变,从容不迫淡然回:“魏将军只知登月楼风雅,可知我登月楼初一十五不开门迎客。而昨夜,正是十五。”
魏棕拧眉,看向身旁的副将。副将摇摇头,他也是武将,不知道这些。
“将军,昨夜确实是十五。”
魏棕冷眼扫向白衫男子:“你们为何初一十五不开门。”
白衫男子回:“因为我的主子信佛,初一十五我们都得闭门诵经祈福。”
魏棕心中闪过一丝怪异:“你们的主子是?”
白衫男子:“如今摄政王妃,顺平郡主。”
魏棕:“…………”
查案查到自家人头上了。
*
皇宫中紫云阁内,侍女们有序不乱布置着亭榭。亭榭正对着湖,湖边的枫叶正红,湖景正好。
侍女们搬了书案,在书案上铺开了纸张,研好了墨,摆好了笔。一切就绪后任兰嘉带着慧心款款而来。
宫女们都低垂着头,不敢抬头多看这身份尊贵的摄政王妃一眼。只听到清冷的音调。
“都下去吧。”
魏棕到的时候,只看到了任兰嘉清清冷冷坐在亭榭中垂着头不知在干什么。身侧也只有两个侍女,再没有他人。
“大姑爷。”
任兰嘉身侧的侍女对魏棕的称呼一直保留着在任府时的习惯,任兰嘉听到声音也抬起头,转眸看来对他微微一笑。
“大姐夫,你怎么来了。”
魏棕进到亭榭中,走到书案旁用余光瞄了一眼,他这二姨子又在抄佛经了。
魏棕清了清嗓子:“听闻你进宫了,便来看看你。宫中一切可都习惯?”
任兰嘉放下笔,身侧的侍女递上了帕子。任兰嘉接过,专心擦着手的同时淡然道:
“大姐夫来有其他事吧。”
魏棕没想到话都没说两句,就被任兰嘉戳破来意。他尴尬笑笑。
“我来确实有一事要同你说。登月楼可是你的产业?”
任兰嘉擦手的动作一顿,眼眸一凛。但等她抬眸时,眼眸中的凛然之色已消失不见了。
“是我的产业。大姐夫怎么突然问起登月楼了?”
魏棕:“没什么,我查太尉府失火一事时,正好注意到这登月楼离太尉府不远,这地势又高。便想着问问他们有没有看到什么。没想到问出了这登月楼竟然是你的产业。这后续只怕我还得找他们问话,所以便想着与你先通个气。”
任兰嘉笑笑:“事关重大,公务要紧。我会给他们传话的,大姐夫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便是。”
若是旁人家的,魏棕早就封了楼把人都押走了,只是没想到登月楼居然是任兰嘉的。楼是封不成了,还得通个气,免得后续尴尬。这后宫之地,魏棕也不好久留。说完正事他也要走了,只是在走时,他又道:
“我已经派人给王爷传信了。王爷刚出京不过才几日,想必很快就能折返回来。听闻昨夜让哥儿哭闹不止,待王爷回来,你便可回府了。他未回来前,你就安心在宫里呆着,宫中有我在,不会出事的。”
任兰嘉点点头:“有大姐夫在,我自然安心。”
魏棕走后,任兰嘉又拿起了笔,慧心支走了侍女,走到任兰嘉身侧。
“王妃,可要给登月楼传信。”
任兰嘉淡然道:“不必了,他们问不出什么的。”
第78章
寂静深夜中,徐弘衣襟大敞着,姿态放荡不羁,随意坐在院子中,身边摆满了酒壶。长在军中,他自小就与那些武将坐在一处喝酒。可自从到了上京城,公务缠身,他已经许久没碰过酒了。如今,倒是喝了个畅快。
只是喝了那么多酒,他的眼神却始终清明。
“蹬——”
极其细微的一声脆响,徐弘仰头喝酒的姿势一顿,他放下酒壶,并未转身。只是道:
“我知道你来了。下来吧,陪我喝点。”
一道轻盈的落地声后,一身黑衣和黑靴慢慢走入徐弘眼中。徐弘缓缓抬头,看着那张已有些时日不见的脸,嘴角扯出讥讽的笑意。
“那一夜,我没看错。果真是你。”
*
陈朝回京了。日夜兼程,得到京中传来的消息后只用了两日就折返回了上京城。深夜,早已紧闭的城门为他打开。
回到上京城,陈朝骑在马上先去了金吾卫府衙。虽说金吾卫上下被撤职,府衙被封,但魏棕也给徐弘留了颜面,金吾卫外只留守了一队禁军,并没有重重把守。魏棕知道,徐弘不会踏出金吾卫府衙的。
看到疾驰而来的快马,值守的禁军本做出了防御姿态,但见到马上的人后,立马将出鞘的剑收回。毕恭毕敬道:“王爷。”
陈朝翻身下马:“徐弘呢。”
禁军:“徐将军在自己的衙房。”
金吾卫大门上封了封条,值守的禁军眼疾手快取下封条,为陈朝开了大门。
陈朝脚步未停,进了金吾卫后见到了一身酒气的徐弘,他眉头紧蹙。徐弘却是不慌不忙直起身子。甚至连身上的尘土都未拍打,就拎着酒壶到了陈朝面前。
“对不住,这次给你捅娄子了。”
徐弘不尽职吗?
并没有,这一年上京城中百姓安定,欺行霸市的恶霸都少了不少。都是金吾卫的功劳。
可这一回,不得不说徐弘倒霉。
陈朝拍了拍徐弘的肩头。
“你先去幽州。幽州来信最近边境有异动,你去帮我守着幽州吧。”
不是凉州啊……
徐弘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当初给他老子放了大话进的京,这灰头土脸回去他也觉得丢脸。
“好,不过我和你求个人……”
陈朝:“何人?”
徐弘幽幽道:“那个哑巴医女。”
陈朝一顿,细细打量徐弘,徐弘眼神也不躲闪,就这么看着他。都是男人,陈朝还有什么不懂的。他拧了拧眉,思索片刻回:“好!”
徐弘拱手:“那就多谢王爷了。”
这两日,魏棕的信一封接着一封,太尉府失火一事,所有已查出的细节都陈朝都已经知道了。对于徐弘他并没有想问的。
徐弘,是他弄进京的。但眼下保不住他也是事实。
陈朝对于徐弘多多少少有那么点愧意,徐弘头一回和他要点什么。况且只是一个医女。
陈朝想得简单,可进宫后他的夫人前一刻还笑意盈盈迎他,下一刻就冷了脸拒绝他。
“我不会放人的,她不只是一个普通医女。她是曾老的义女,更是曾老的徒弟。夫君顾忌徐将军,我也要顾忌曾老。”
陈朝本欲再说些什么,可看了眼床榻上开有苏醒之像的让哥儿,到底还是什么都没再说。
日夜兼程进京,先去了金吾卫又进了宫中。青云本以为自己的主子会在宫中歇会,可没一会就见到他迈着大步又从后宫出来了。看着神色不太好。
青云小心翼翼凑上前:“主子,可是要回府?”
陈朝:“去太尉府。”
虽然已是深夜,但太尉府中依然有许多人在忙碌。各处府衙的人都在忙着清理宅院,收集线索。
这两日,都是魏棕亲自坐阵。陈朝到的时候,他正靠在圈椅上休憩。直到副将推了推他,说王爷到了。
魏棕陡然清醒,睁开眼就看到陈朝大步流星走来。
陈朝走到魏棕面前站定:“有进展吗?”
魏棕从一旁的几案上拿起一枚箭矢头:“这箭矢头,京兆衙门的一个衙役说他见过。和两年前,怀县外的一股山匪所用的箭矢头一样。当初剿匪时,怀县是向京兆衙门借了人的。但山匪狡猾,钻进了山里没有了踪迹。”
陈朝:“先搜城!”
魏棕点头:“这两日,上京城中只进不出,下头人已经在搜了。”
陈朝在魏棕的陪同下,查看了一圈。昔日门庭若市的太尉府已然成了废墟。
大火,掩盖了许多踪迹,而民间也有传言,这太尉府的火有可能是摄政王派人放的。这传言虽然离谱,但也有不少人信。
这传言,就连魏棕都有所耳闻,但他也不敢告诉陈朝。他只能寻些轻松的话题。
“你回来了,二妹妹也可以回府了。这两日,让哥儿在宫里哭闹不止,听闻二妹妹都没休息好。”
陈朝的身型一顿。难怪方才进宫就见她一脸疲惫。
他进宫,其实不是为了徐弘一事,他只是想看看她,看她有没有受到惊吓。只是没想到她还未曾睡下,鬼使神差,他就和她说了徐弘还有那医女的事。想到他离宫时她的冷脸,陈朝揉了揉眉心。
在太尉府走了一圈,天色有些微亮。没一会,就是上朝的时辰了。陈朝迈着步向外走,走到二门影壁时,他顿住脚步。
影壁上的楹联处,一枚箭矢头斜插在上头。影壁是用巨石凿成的,箭矢头可以插进其中可见射箭的人拥有多大的力量。陈朝在影壁旁盯着那枚箭矢头看了许久,随后侧头,目光精准对向了远处的一座高楼。
魏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讪笑一声。
“那是登月楼,我去查过了。他们那夜并没有人登楼。”
听到魏棕的话,陈朝冷声道:“再审审。”
魏棕一顿:“审?”
陈朝侧目:“你没有审?”
魏棕挠了挠脑袋:“你不知道吗?登月楼是二妹妹的产业。他们初一十五不开门,说是二妹妹的规矩。要诵经祈福。我也问过登月楼附近的商户了。失火那日正值十五,他们确实闭着门。”
陈朝的视线落在那登月楼上,许久他才道。
“知道了。我先进宫。尽快搜城。”
*
天明,陈国夫人一醒来就得知了陈朝昨夜已经回京的消息。恍然若失了两日的她似乎找到主心骨,穿上衣裳就往任兰嘉那去。
到的时候却看到屋子里侍女们正在收拾行装,而任兰嘉正拿着一个布老虎逗着让哥儿。看到陈国夫人进来,任兰嘉并未起身,而是抱着让哥儿对她笑笑。
“母亲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陈国夫人坐到任兰嘉身侧:“怎么在收拾行装了。”
任兰嘉:“夫君回京了。自然不好在宫中继续住下去了。”
陈国夫人:“怎么不好继续住。如今放火烧了太尉府的真凶还未找到。万一藏在暗中,也想着对长公主府下手呢。外头太危险了,还是等抓到人你再出宫也不急。”
大概是因为担忧,陈国夫人话语中也难得带了些强硬。任兰嘉却不放在心上。
“宫中是好,可这两日让哥儿夜夜哭闹,再这么哭闹下去,对他身子也不好。”
陈国夫人就住在不远处,当然也听到了孙子的啼哭声。说来也奇怪,白日都好好的,偏偏夜里哭闹。陈国夫人也曾想过,让哥儿年纪还小,是不是见着什么不干净的。
任兰嘉搬出了让哥儿,陈国夫人也有些犹豫,但任兰嘉并不管陈国夫人怎么想,也未让侍女停下收拾行装的动作。
才住了两日,大多行装都未开过,所以收拾的也极快。任兰嘉抱着让哥儿去了一趟太后的寝殿,女官说太后在上书房中。
任兰嘉只是依礼道个别,人不在她也很从容就这么上了回府的马车。
在任兰嘉上马车的前一刻,陈国夫人还在劝她。任兰嘉却只起笑着道:“这几日,皇嫂忙着和大臣们转圜,想来都未曾好好休息。母亲还是先留在宫中,好好照料皇嫂。夫君回来了,府里又有那么多侍卫。母亲不必担忧。我也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看好让哥儿的。”
陈国夫人只以为任兰嘉是为了让哥儿所以铁了心要出宫。最后,她也没再劝了。也依照任兰嘉所言,留在了宫中。太后这几日的忙碌和茶饭不思她也看在眼里。
回到长公主府,回到熟悉的地方,蔫了两日的让哥儿突然就有了精神,又闹着要出去逛园子。恰好观海和观心一同进来,任兰嘉把让哥儿交给了观海。
观海抱着让哥儿出去了,任兰嘉挥退了所有侍女,只剩下观心立在她面前。
任兰嘉斜靠在软榻上,从手腕上摘下佛珠,在手心中摩挲着。随后漫不经心道。
“昨夜,王爷与我说,他要派徐弘去幽州领兵。但他走前只有一个请求。你可知道是什么?”
观心低垂着头:“知道!”
任兰嘉轻笑一声:“所以呢……你想跟他走吗?”
观心单膝跪地,膝盖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只是想报复他那一剑之仇,与他并无半分情愫。在郡主从我将教坊司救出来那一日,我就立誓。此生只为郡主而活。”
观心话语坚定,任兰嘉这才抬眸看她。
“观心,我让你来并不是让你表忠心。而是给你另一条路。如果你想,我放你和徐弘离开。我给你安排一个身份。徐弘想要你,那也只能正大光明,八抬大轿娶你过门做正妻。想让我的人做妾室,那是决计不能的。”
正妻?
观心眉眼一动,这两个字她从未想过。在教坊司中长大,她天生厌恶男人。何况以她罪臣之女的身份,她能脱离那个恶心的地方,站在光下就已是万幸。
观心低垂着头。
“属下只愿跟随郡主,并无他想。”
任兰嘉看着跪在地上的观心。
“你既然不想走,那也把话与他说明白吧。”
观心:“是。”
任兰嘉摆摆手:“去吧。”
观心起身,身型一如既往笔直。她转身开门,背影坚定。观心出去后许久,观海走了进来。他两手空空,不见让哥儿的身影。
观海:“小世子饿了,让乳母抱下去了。”
任兰嘉坐直身子看着观海怅然道:“我是真想放她和徐弘走的。”
观海嗯了一声:“我知道,郡主心软了。”
任兰嘉叹了一口气:“是啊,我心软了。”
第79章
观心去和徐弘谈了,但不是照着任兰嘉的嘱咐和徐弘好好谈。而是直接拿剑对着他。
“别逼我杀你。”
锋利的剑尖就抵在自己眼前,徐弘的注意力却只在持剑的人身上。
她果然不是哑巴,而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要杀了他。徐弘心中只觉着可笑,以至于他真的笑出了声。但那笑声多少有些苦涩。
徐弘往前迈了一步,
眼看着那剑就要插进他的眉心。持剑的人先退后了两步。这一退,她退到阴影处,烛光透过两柱之间,只照亮了她的眼眸。
盯着那双眼眸,徐弘瞳孔一颤,朝她逼去的步伐一顿。随即他突然就动手扯下了挂在柱子上的纱幔,在观心一个晃神的功夫,他就将纱幔绕上了那柄指着他的冷剑,而一个闪身后,他抬手就朝着观心的脖子去。
眼看着就要掐上那白皙的脖子。徐弘的手腕却被人顺势拽住,下一息,观心就借着他手腕的劲滑到他面前。而此时,她已经抛弃了长剑,手上多了一把短刃,正朝着他腹部刺去。
在短刃就要刺到他时,徐弘借助自己身为男人的优势,用蛮力直接将她甩开。
可还未等徐弘踹口气,她又扑了上来。
电光火石间,两人就交手了数招。而且彼此都下了杀招,丝毫未留情面。
“嗯……”
“砰……”
一声闷哼声后还有一声撞击声后,交缠的两人终于分开。屋子里,一片凌乱。徐弘捂住手臂,指缝间渗着血,而观心正捂着肩头试图从墙根处爬起来。
“居然是你。那一夜刺杀我给我下毒的是你。”
徐弘放下手,任由手臂上鲜血横流。他迈着大步朝墙角走去。
愤怒,恨,可笑。
徐弘的内心从未这么复杂过。
徐弘走到被他一脚踢到墙上,又砸到地上露出痛楚之色的人面前。俯下腰,用沾满鲜血的大掌扼住了纤细的脖颈,逼迫她不得不仰头看他。他的双眸都已经赤红,神色更是阴森。
“为什么?”
这几个字,徐弘都从牙关里挤出来的。他用尽所有理智,才控制住自己不立马掐死她。
这一双清冷眼眸,在遮住下半张脸后居然和那夜刺杀他的那双冷眸重合。
短暂的痛楚神情后,徐弘手掌下的人又恢复了那冷漠无情的模样。她丢开了手上沾了血的短刃,扯开了自己的衣襟。
敞开的衣襟下,她甚至没有穿肚兜,大片的莹白就这么坦然露在徐弘面前。
她的身子,徐弘很熟悉。在榻上,他们是一拍即合的疯狂。徐弘最喜欢看她在自己身下咬着唇压抑情绪的模样。而她身上的每一寸,徐弘都了如指掌。
那只曾经抚摸过他脸,方才更是毫不留情伤了他的手,在扯开衣襟后,放到了自己的心口上。
她的心口上,有一道一指长的伤痕。而这样的伤痕,她身上有越多,最多的就是在背上。从这些伤痕就知道,她过过怎样非人的生活。
而正是这些伤痕,让徐弘对她多了些怜惜。这怜惜慢慢积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了味。
看着那道伤痕,徐弘扼着脖颈的大掌也松了一些。而观心的话,更是让他松开了手。
她说:“这一剑,你给我的。”
徐弘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他问过她,她的伤都是谁弄的,她未答。没想到,其中居然也有他的杰作。而且还是在最致命的位置。
而徐弘,也印证了自那夜在太尉府外看到她一闪而过后就腾起的荒唐念头。
她今夜要杀他,也是因为那夜她一身黑衣夜入金吾卫时他的那句试探吧。
他浑身酒气,只问了一句:
“太尉府的火是你放的吗?”
徐弘冷笑一声。
“果然。我猜测的没错。太尉府的火,真是你放的。准确而言,是你那位好主子让你放的吧。而你想杀我,就是想护着你那位看似良善,佛心,实则杀人不眨眼的好主子。真不愧是主仆,都这么会哄骗人心。你说,王爷如果知道她做的事,会怎么对她?”
对于那位隐居不出,民间名声却极好的摄政王妃,徐弘一向有疑虑。
果真,他的怀疑是对的。
她身侧的那些侍卫果然是沾了人命的,他一直未曾查明跟随着龙卫的另一伙人身份。如今也明了了,居然是长公主府的人。
想到此,徐弘的心情竟然怪异地好了许多。
原来被蒙骗的也不只是他而已。
可他还未曾升起那一抹同病相怜的情绪时,地上的人已经捡起了短刃抵住了自己的心口。甚至,她已经毫不犹豫将短刃抵进了那道伤痕里。鲜血顺着短刃流出,刺红了徐弘的眼。
“我欠你的,我还你。但是,郡主,你不能动。她从未伤你还有王爷。”
说完,她便抬起手。朝着徐弘当初给她留下的那道伤痕就要狠狠刺下。而短刃在离皮肤不过一寸距离,眼看着就要刺进心口时,被人一脚踢开,连带着她也被踢倒在地。
地上很冰,观心趴在地上,并未起身。而是用手去够那短刃。
眼看着就要够到短刃,徐弘走到她面前,轻轻一踢。短刃被他踢进了床榻下。
下一刻,观心被人拎起,随后整个人被甩到了床榻上。她才转个身,男人宽厚的身躯就压在了她身上。
他的脸上是滔天的怒意,怒意比之前更甚。他下颚紧绷,寒着脸。
“反正你都要死,那不如再陪我一次。”
本就敞开的衣襟在大掌之下彻底破碎,
摇曳的烛光,熟悉的床榻,男人捏着那张冷漠的脸。
“不是哑巴,就给我叫出来。叫的我满意,说不定我就放过你和你主子。”
本垂在两侧的手,闻言攀上了他的脖颈。她的薄唇凑近他的耳侧,发出了一声难耐的轻吟。
徐弘彻底疯狂,而搂着他脖颈的女人眼中满是杀意。
这杀意,是他,也是对她自己。
那夜不该心软,留守在太尉府外只为看他是否安好。不过一眼,就让他猜到了这许多事。
他比她想象的,聪明许多。
她也不想杀他的,毕竟他对她真的挺不错的。
瞧瞧,她刚不过吓吓他,他就完全失了理智。
男人一个顶身,撞碎了观心眼中的杀机。
*
徐弘要出京了,曾经风头无两的金吾卫大将军在一夜之间被撤了职,转眼就要被流放到了偏远的幽州带兵。虽然还是将军一职,但这分量可完全不一样。
有人说,徐弘是倒霉。也有人说,徐弘是命好。
毕竟,这么大的事,治他一个失察或者失职,别说官职了,说不定还要定罪。如今外派带兵已是极好的结果了。这摄政王一回京就把他派出去,也是摆明了要袒护他。
徐弘出京的那日,空中飘着细雨。魏棕和陈朝一起送的。徐弘骑在高头大马上,满脸青茬,魏棕骑在马上靠近他身边时,隐约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看到徐弘这般模样,魏棕心里也不好受。陈朝也蹙着眉。
陈朝:“等事了了,我再调你进京。”
在陈朝没看到的角度,徐弘抓着缰绳的手都已经发白。他控着马,遥遥与隐在人群中的那双眼眸对视。她的话犹在耳边。
“徐弘,你走吧。别再进京了。郡主和王爷的事,别试图插手。我的命,留给你。我帮郡主找到安王杀了他之后,就把这条命给你。你不应,那我只有杀了你。我不会再手软了,除非你先杀了我。”
她的声音粗粝,话语也扎进了徐弘的心。
徐弘收回视线,抹了一把脸,嬉笑了一声。
“我不想再进京了。我啊,还是适合在军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多畅快。你们有空就来边关找我。这上京城啊,我是不会再回来了。”
看似洒脱的话语,魏棕和陈朝却听出了一些其他的意味。
徐弘没有让陈朝和魏棕送他出城,
到城门时,徐弘伸手拍了拍陈朝的肩,对他说了一句:“对不住了。别怪我。”
说罢,徐弘便踢了踢马肚,带着亲卫头都不回就策马出了城。
陈朝肩头的触感尤在,魏棕皱着眉。
“他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和你说对不住。太尉府出事,本也不是他错啊。”
徐弘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城门处,陈朝收回眼神。
“走,去刑部。”
自太尉府出事后,上京城城门紧闭。这几日上京城中上下也被禁军还有刑部的人翻了个底朝天。而京兆衙门衙役所说的那群山匪还真被禁军搜出来了。
刑部尚书是太尉一手提拔上来的门生,而太尉府失火一案在陈朝的嘱意下也由刑部正式全面接管。
而自那群山匪被抓住送进了刑部大牢后,大牢里的惨叫声就没停过。
魏棕进了一趟刑部大牢再出来时,脸色颇为难看。
“这丘林,下手太狠了吧。这哪是审问,这是要屈打成招啊。”
魏棕的话,陈朝并没有回应。自徐弘走后,他就很沉默。出了刑部府衙,青云已经在等着了。见到青云,陈朝蹙着眉。
“你怎么在这。”
青云从车架上跳了下来,汕笑着脸就凑到陈朝面前。他先是和魏棕问了安,然后才回答。
“王妃让小的来接您。这几日,您早出晚归的,小世子未见到您,都想您了。”
一旁的魏棕露出艳羡的表情,同时调侃道。
“什么小世子,只怕是二妹妹想你了吧。这时辰也不早了,早些回去吧。刑部这,我会盯着的。”
让哥儿才不过几个月,压根不记事。从陈朝出京那日算起,父子俩也有十余日未曾见到面了。如今陈朝迈进正房,让哥儿歪着脑袋,露出疑惑的神情。似乎在思考这人是谁。
往日陈朝下朝回府,让哥儿都会蹬着小脚闹腾着要他抱,如今安安静静盯着他看,陈朝怎能不知道,自己儿子这是不认他了。
想起魏棕所言,陈朝把视线落在了笑意盈盈朝他走来的人身上。
“夫君回来了?饿了吧。素念,摆膳吧。”
有些生分了的父子俩,用一顿晚膳的时间就又亲热了起来。这一亲热,该到了就寝的时候,让哥儿还窝在陈朝怀里不肯撒手。最后是乳母费了许多功夫才把开始揉眼睛的让哥儿哄走的。
儿子走了,陈朝准备去沐浴,刚脱下外袍,他的腰就被从人从背后环住。抱着他的人身上还带着沐浴过的香气,随着那双细嫩的手臂一起,绕住了陈朝。
她的脸贴着他的背脊,陈朝见不到人。只听到她略显委屈的音调。
“夫君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气我不肯把医女给徐将军。”
陈朝叹口气,转过身子。
“你怎会这么想。”
任兰嘉垂着头。
“你这几日,都深夜才回府。今日,若不是我让青云去接你。你只怕又要深夜才归。不是在恼我是什么?”
什么他恼她,只怕是她恼他这几夜晚归吧。
陈朝露出无奈的神情,把她拥进怀里。
“那不过小事,我怎会因为那种事恼你。”
顺势靠在他胸膛上的任兰嘉嗡声道:“我问过的,她不想跟徐将军走。若不然,我会给她身契让她随徐将军走的。”
见她还在纠结这事,陈朝就知道,她这是较真了。这几日,他被朝事缠绕,早就把这事抛之脑后了。
“我真的未把这事放心上。你的人,自然是由你处置。我只是顺嘴替徐弘一问罢了。”
“可是,夫君那夜是冷着脸走的。”
陈朝一顿,原来矛头出在这。他轻笑一声。
“我并未冷脸,只是心中在想着朝事显得严肃了一些。”
陈朝头一回在这种事上为自己辩解。也头一回觉得怎么都辩解不清。于是,他干脆用行动证明。
将人拦腰抱起,怀里的人惊呼一声:“夫君,你还未曾沐浴呢。”
陈朝轻笑一声:“嫌弃我了?”
他自是沐浴过的,方才在刑部沾染了不少血。进府后,他头一件事就是在前院沐浴,换了衣裳,这才进的正院。
任兰嘉把头埋进他怀里。
“我怎会嫌弃夫君。”
陈朝将人轻轻放在榻上。
“那便好。”
第80章
翌日,陈朝也自觉这些时日疏忽了自己的夫人,便推了朝事,难得陪夫人赖了个床。
刚用过早膳,青云就来报,魏棕来了。
任兰嘉正在净手,闻言看向陈朝:“夫君快去吧,大姐夫这么早来定然有要事。”
陈朝嗯了一声,倾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
“迟些回来陪你。”
陈朝甚少在侍女们面前对任兰嘉做亲昵之举,如今这突然的举动让一旁伺候的侍女纷纷垂下头,偷偷笑了。任兰嘉也是怔愣了下。
陈朝推开书房的门就看到魏棕撑着头靠在圈椅上假寐。魏棕听到开门声睁开眼,眼底都是血丝,看着甚是疲惫。
“来啦?”
魏棕捏了捏眉心,坐直身子。
陈朝走到魏棕对面掀袍坐下,小厮端着茶进来,把茶递给了魏棕。
“魏将军,您要的浓茶。”
魏棕从小厮手中接过茶,随意将茶盖放到一旁,然后端着茶盏将浓茶一饮而尽。
陈朝侧目:“昨夜没睡?”
魏棕点头:“嗯,在刑部呆了一夜。那些山匪招供了。”
陈朝不慌不忙,等小厮端着托盘退下去阖上门后才问:“招了些什么?”
魏棕正了正脸色:“还记得幽冥楼吗?”
陈朝:“嗯,那个杀手组织。”
魏棕:“山匪头子说他曾经与幽冥楼的一个高层有旧。太尉府三房失火,孙三爷死后,幽冥楼的人就被太尉府的人追杀。幽冥楼四分五裂,各自逃命。山匪头目因为往日交情,收留幽冥楼的与他相熟的高层还有他手下的十几个杀手。出现在太尉府的箭矢确实是那些山匪的,但他们说,他们的箭矢早被幽冥楼的杀手在一个月前就拿走了,幽冥楼的杀手在拿了箭矢还有一批兵器后就不见了。”
陈朝蹙眉:“所以这火是幽冥楼的杀手放的?那这群山匪呢?怎么会这时候出现在京中。”
魏棕:“幽冥楼的人前几日给他们送了信。说箭矢兵器就不还了。在京中藏了些财物,让他们来取。就当作感谢他们收留的谢金。”
魏棕说完,陈朝没再发问。坐在圈椅上,捻着手指很是沉默。
这案查的似乎太顺利了些。
许久,陈朝才道:“先搜捕幽冥楼的人吧。”
魏棕点头:“幽冥楼的人本身就是杀手,善于隐蔽。这上京城已经翻过两番了,都没有踪迹。只怕没那么多好找。”
魏棕顿了顿继续道:“金吾卫你打算怎么办?让谁顶上去。”
陈朝:“我把李怀远调回来。”
魏棕:“辅国公府的那个大房庶子?”
陈朝颔首:“徐弘虽然走了,但那些世家大臣不会就这么算了。塞一个世家的人,也能让他们闭嘴。”
魏棕:“……”
这李怀远虽然是勋贵出身,但却只是一个庶子。听闻是和家里闹翻了脸才去从了军,隐姓埋名从一个小兵做起,如今已经是副将了。
这是个硬茬子啊。但偏偏从名义上能堵世家的嘴。
魏棕想再说什么,但他太累了。
“行,让他早点进京把金吾卫一摊子事接过去。这几
日我几头兼顾,可把我累坏了。都好几日没见儿子了。我不与你说了,我得回府了。”
陈朝点头,魏棕起身。
魏棕刚走两步,又折返回来。“刚喝的茶不错,给我拿点。”
陈朝正在思索,没细想,朝青云道:“给魏将军拿茶。”
怎还有人讨茶的,青云愣住。可陈朝都发话了,他只能去拿了。魏棕提着茶走后,青云才支支吾吾道:“王爷,那是王妃特地让人送来的松山寿眉,产量极少。王妃自己都没留,都送书房来了。”
陈朝拧眉:“方才怎么不说。”
青云:“魏将军就在跟前站着,我也不好说。”
陈朝摆摆手:“行了,知道了,下去吧。”
陈朝在书房独坐了一会,便起身往后院走。路过侍卫院时,恰好看到了观海带着一众侍卫在操练。秋风正凉的日子,侍卫们都褪去上衣,赤着上身。健壮的上身大多都带着伤痕,其中观海最甚。伤疤交错纵横。陈朝顿住脚步,眯了眯眼。
太巧了,太尉府的时机失火太巧了。他刚出京没几日,太尉府就失火了。而他出京一事,极为隐蔽,知道的人并不多。若不是太尉府失火,京中的人只怕都不知道他出了京。
陈朝转身,折返回书房。
“把陈河叫来。”
陈河是陈朝离京前,安排留守长公主府的侍卫长。陈河是家生子,祖辈父辈都在陈家做事,他对陈朝忠心耿耿。也正是因为如此,陈朝在离京时,才放心安排他带人留守长公主府。
陈河听到陈朝传他,卸下佩刀就跟着青云走了。踏进书房后,恭恭敬敬站到了书房中间。
“王爷。”
陈朝掀起眼帘:“我出京这些时日,府里可有什么异动?”
陈河的身体立马绷紧:“属下带人日夜守着,丝毫不敢懈怠。府里没有任何异样。”
陈朝:“府里各处出入口还是你们与王妃的侍卫一同值守吗?”
陈河:“是的,属下们自进了长公主府后便是如何,从未变过。外围我们一同值守,后院则是王妃的侍卫负责值守,属下们负责前院。”
陈朝眯了眯眼:“有没有侍卫告假,或者擅自出府。”
陈河斩钉截铁道:“没有。”
陈朝:“好!你下去吧。”
一切如常,但陈朝心中只觉怪异。
再回到正院时,让哥儿已经醒了。乳母哄着他坐在软榻上玩,任兰嘉坐在不远处的书案前低头抄经。
见陈朝进来,任兰嘉放下笔。
“夫君回来了?”
陈朝:“嗯。”随后他走到软榻前抱起让哥儿,然后道:“你们都下去吧。”
一如既往,陈朝不喜欢伺候的人太多。
乳母侍女们都退了下去,陈朝抱着让哥儿走到书案旁。书案上摞了一叠经书,她抄了不少。
“怎又抄了这么多?”
任兰嘉:“静静心。”
看着那叠经书,陈朝想起一事。
“听魏棕说,登月楼也是你的产业?你还立了规矩让他们初一十五都诵经祈福?”
自己的夫人名下产业众多,陈朝是知道的。可这闭门祈福的规矩,他也是头一回听说。
任兰嘉有条不紊收拾着书案,慢悠悠道:“登月楼原是父亲的产业。这初一十五闭门的规矩也是父亲定的。母亲走后,父亲就沉心于佛学,他坚信佛能渡人。”
成婚这么久了,陈朝也是难得听她提起的自己的双亲。明明住在长公主府,她却极少和他说起过往和双亲的那些事。
在王府,陈国夫人丝毫不避讳提起自己早逝的夫君,满满都是怀念之情。
可每个人都有自己处理悲伤的方式,见她虽然云淡风轻,但脸上没了笑,陈朝突然后悔自己不该开这个口。
陈朝走到她身侧,搂住她。让哥儿挤在中间,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小小的头来回转动着,咯咯咯笑了。
立在门边的慧心抬头看到这一幕,也笑了。
用了午膳,一家三口同躺一榻一同睡了个午觉,软香在怀,稚子在侧,最先睡醒的陈朝抚着手下的那一头青丝。怀里的人感受到了这份触摸,往他怀里又拱了拱。
“可是我吵醒了你?”
怀里的人摇摇头。
“夫君回京后就一直忙碌,也不曾好好休憩。是挂心太尉府的事吗?”
陈朝倒也不是挂心,只是这事性质太恶劣了。太尉府上上下下牵扯太广,影响太大了。若不能给百官还有百姓一个交代,只怕朝堂要动荡。
但陈朝并不想让自己的夫人跟着担忧。
又静静躺了一会,门被人叩响了。陈朝看了眼床榻里头的让哥儿,闭着眼还在沉睡着没被吵醒,陈朝这才沉声让人进来。
进来的是慧心,说盛大人来了。
盛钧行自接任稽查司少卿之位后,时不时就会出京,就算在京中也从不登长公主府的门。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他和陈朝是未来连襟,但在明面上,他甚少主动和陈朝搭话,很是避嫌。今日,却亲自登了门。
此时,任兰嘉已经主动从陈朝怀里退了出去。
“夫君去吧。”
陈朝起身穿衣又出了门。
本打算好今日推去朝事,但总有事会自己找上门。
*
“太尉府参与了安王谋逆一事?”
陈朝的手中拿着一张纸,看着纸上的内容眉头紧蹙。
他的对面坐着盛钧行,慢条斯理喝着茶。
“天上撒的,不过半日,整个上京城便漫天撒着纸。至于内容,都与你手中那份一样。”
说完,盛钧行放下了杯盏对青云笑了笑。
“这茶泡的不错。”
青云心中一凛,顿时警惕。
别又是来要茶的吧,自家主子这两个连襟,怎么一个比一个能薅啊。
但盛钧行只说了句茶不错,便没有了下文。青云暗自松了一口气。
那纸张不算大,上头的内容大致就是太尉府参与安王谋逆一事,其罪当诛。这把火,便是替天行道,除奸臣,肃朝纲。
怪不得盛钧行会来,如果只是太尉府失火一事,那与他无关。但涉及到官员声誉,那他稽查司就得插一脚了。
只是一把火,太尉府府邸没了,人也没了。这纸张上所言,又该如何印证。
陈朝沉眸:“太尉府二房进京后,你把人盯住。死人的事,刑部查。活人,就交给你。”
盛钧行应下,但陈朝转念又道:
“不对。你马上带人出京。找到太尉府二房一行人,护送他们进京。”
盛钧行也正了脸色。
“王爷的意思是,放火烧太尉府的人会对太尉府二房出手?”
陈朝沉着脸:“只怕我想到的太迟了。”
盛钧行也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我立刻去点人。”
如果太尉府真如那纸张上所言,参与了安王谋逆。那仅剩的二房,也许就成了突破口。
先不提放火烧太尉府的人,只怕安王那边也会有动作。
盛钧行匆忙出府,正好碰到了进府的叶芙蓉。盛钧行错身而过,叶芙蓉定住脚步。
“这是兰昭的未婚夫婿,那个什么盛钧行吧。”
引路的小厮恭敬回道:“回表姑娘,是盛大人。”
叶芙蓉收回视线:“听说是个笑面虎,可这脸上也没笑啊。”
引路的小厮垂着头,压根不敢吭声。
叶芙蓉嘀咕完之后,继续往里走。
叶芙蓉此行不是来见任兰嘉的,所以后院都没进,径直去了书房。
见到一向视他如蛇蝎,向来避他不及的叶芙蓉主动来找他,陈朝面无表情。
“找我何事?”
叶芙蓉嘻嘻笑了两声。
“表哥,我同你商量个事呗。”
陈朝:“何事?”
叶芙蓉:“表哥,我想回凉州了。你派人送我回凉州呗。”
陈朝冷眼:“你不是很能耐,甩开护卫一个人来的上京城吗?怎么?不敢一个人回去。”
怎么还带翻旧账的。叶芙蓉瞪大眼睛。
“姨母让我来的,说你答应了我才能回凉州。若不是姨母说,我才不来找你呢。凶不拉几的。臭脸怪。”【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