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接下来的几日,宫里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庄子里却甚是安宁。
“慧心,王爷怎还没来啊。这几日,王妃用安神丸的量越来越大了。就这样,还整日做噩梦。王爷不来,让曾老回来也行啊。”
慧心也蹙眉:“且等几日,实在不行,准备启程去归云寺。”
素念没想到下山了还得回去:“王爷是被什么事拖住了?王妃都遇刺了,他也不来看一眼。”
慧心未答:“去熬些甜汤吧。这几日,王妃吃的不多。熬些汤看她能不能用下。”
慧心和素念说话怕吵到屋里的人,便走得远远的。房门外无人值守,也没人知道屋里的人正陷入梦魇-
素净的床榻上躺着一道欣长的人影,他面无血色,时不时还轻咳两声。一道娇小的身影走进屋子,她手中还端着一碗药,即使指尖被碗烫到发红她都没有松手。
“阿爹,喝药了,我亲手煎的药,你可得全部喝掉。”少女也一身素白衣服,端着碗目光灼灼看着床榻上的人。
床榻上的男人微微一笑:“放着吧,晾凉了阿爹就喝。”
“好!”
“今日给你阿娘的佛经抄了吗?”
少女拧眉:“光顾着给阿爹煎药了,还未抄呢。”
男人摸了摸她的脑袋。“那就去吧,抄完拿来给阿爹看看。到时候阿爹也给你看空了的药碗。”
少女起身:“好,那我去抄佛经。回来时阿爹可得把药喝了。”
少女转身,男人噙笑看着她离开。待少女身影消失在眼前,男人嘴角的笑也消失了。他偏头看那碗冒着热烟的药,没有丝毫犹豫,端起倒到了床榻旁的盆栽里。而那盆栽除了黑土,已不见任何生机。
梦中画面一转,还是那少女,捧着抄录好的佛经踏着轻快的脚步。她今日花费的时日比往常少了许多,阿爹见了定然高兴。等走到房门外,她听到屋里的说话声。
“驸马爷,你怎么又把药倒了?再不喝药,你的身子撑不了几日了。你走了,郡主怎么办?”
“嘉儿还有祖父祖母,叔伯婶母 ,还有那么多兄弟姐妹。她会没事的。”
男人的声音悠长,传到少女耳中如同幻梦一般。
“驸马爷,若您准时用药,病能好的。您能见到郡主长大,能见到她嫁人生子,说不定还能陪着孙辈长大呢。”
“曾老,别说了。我不是个好父亲,我也很自私。我只想去陪陪平儿,她那么爱热闹,如今一个人在下面太冷清太孤单了。”
明明正温热的季节,屋外的少女却浑身冰冷。
她不再煎药,不再抄录佛经,也不再见那个人。她闭门不出,男人托着病重虚弱不堪的身体来敲门。明明那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少女却捂着耳朵不想听。
“嘉儿,嘉儿。”一声声叫唤穿过手传入耳侧。
随即那一声声嘉儿变成了夫人,男声也变得低沉。画面一转,她低头,她怀里是已经没了气息的母亲,身旁是被射杀的叛军。而那个高大的男人就站在她眼前,高高在上垂眸看着她目光极其冰冷和陌生,他淡淡扫了她一眼后,朝着角落里的年幼一直哭嚷着叫舅舅的皇子走去。将皇子小心翼翼抱在怀里,他目不斜视径直从她面前走过,往殿外走去。
鲜血,尸体,还有他离去的背影。
少女伸出手,想留住人,却发现自己的喉咙被卡住,发不出丝毫声音。
“姑娘,姑娘,姑娘……”
除了轻柔的叫唤声,任兰嘉能感受到有人在擦拭自己的眼尾。她能感受到一切,但她醒不来。
榻上的人蜷缩成一团,眼尾更是噙着泪。慧心捏着帕子的手都泛了白。素念站在门边,一直往里张望。
“慧心,王妃醒了吗?王爷马上就到了。”
用了安神丸,不是那么好叫醒的。慧心凝视了榻上的人许久,最后收回了帕子,任由任兰嘉眼尾泛泪。
慧心走到门边:“王妃昨夜一夜未眠,就让她睡着吧。”
不一会,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就出现在二人面前,他的身后是面容憔悴的青云。青云此时脚还发软呢,最初在王府的庄子上见到他的主子时,他还是欣喜的。
终于来了,他的主子可算来了。
但当陈朝问任兰嘉住哪处院落时,青云察觉不对。“王妃没住在这,去长公主府的庄子上住了。”
回应他的是陈朝瞬间阴沉的脸色,青云说话都磕巴了:“徐……徐将军,徐将军回去没和您说吗?”
青云以为徐弘回去说了,而徐弘在宫中被打断后就一直没再见到过陈朝,他也以为王府的人总会说的。
两方的都已以为对方会说,结果就是陈朝被瞒到如今。
再看王府的侍卫大多都在王府庄子上,陈朝更是面色漆黑。“带路。”
青云哪里知道自己的主子竟什么都不知道,当即腿就软了。好在到了院子外,长公主府的黑脸侍卫老老实实放行了,不然青云都觉得,今日他主子不杀两个人是不会罢休的。
悬着一颗心到了主院。却只见到慧心和素念。
陈朝见到两人也是蹙眉:“王妃呢?”
慧心屈身行礼:“回王爷,王妃正睡着呢。”
眼下都到了快用晚膳的时辰,也不是更不是午憩的时辰,陈朝拧了拧眉头。
“今夜我在庄子上留宿,去备膳吧。”
“好的。王爷。”
比起明亮的长公主府,庄子四处都有树木的遮蔽,此时夕阳又开始西下,踏进屋子里只觉得昏暗。
昏暗的室内,陈朝能清楚看见床榻上微微隆起的锦被。他放轻脚步刚走到床榻旁,就看到床上的人蜷缩成一团,眼角含着泪不说,手还紧紧攥着被角。
她应该吓坏了吧。
陈朝心中升起怜惜,
脱下靴子,陈朝轻轻上榻,往日他的夫人,即使在深睡中但只要察觉他的气息就会贴上来。可这回,她迟迟没有动静。
察觉不对,陈朝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随后又探了探她的脉。她呼吸绵长,脉搏更是稳健。
呼吸脉搏都无异样,陈朝只以为她睡沉了。最后,陈朝只是伸手环住她。把人环在臂弯里他才发觉,她又清减了。
这几日为了清理宫廷他连休憩的时辰都没有。此时环着她,又有她的气息环绕着,陈朝很快就陷入了深睡。
待陈朝醒来时,身侧已经空了,屋内也不见人影只有一道昏黄的烛光。
暗室内,充斥着浓厚的血腥味,木架上挂着一个伤痕累累已辨不清原貌的人。此时他仰着头。额头,颈间还有手臂上青筋凸起,嘴里塞着布,但还是挡不住他发出的咽呜声。十指更是嵌入了手掌,可见他在忍受多大的痛楚。
木架旁,面色冰冷的黑衣女人正在漫不经心清洗着手里的血迹。
此时,传来铁门被打开的声音,观心转头,就先看到一道白色身影。她收起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把湿漉的手抹在衣角擦干。
任兰嘉进来时,就见到了木架上痛苦到身型都扭曲的人,她神色淡淡:“张口了吗?”
这次的黑衣刺客,刚交手观海就察觉出来了了,这些人不是龙卫也不是安王的暗卫。这些黑衣刺客用的都是江湖招式,招招都是杀招。而且极其嘴严,骨头还硬,这几日任由观心用尽各种手段都无法使其张口。
观心笔直立在一侧:“招了。”
任兰嘉挑挑眉,慧心搬了张椅子过来。任兰嘉慢悠悠坐下,用手撑住了头,这几日安神丸用多了,她头脑昏涨浑身乏力。
“是幽冥楼的杀手。”
幽冥楼?任兰嘉未曾听闻过,她侧头,身后的观海走到她身侧:“是江湖上的杀手组织,标价不菲,只认钱,不挑雇主。但幽冥楼一向不参与朝堂之事,会出现在此处,只怕有人下了重金。”
重金?任兰嘉还不知道自己这条命会有人下重金想要。不过,其他不敢说,但她偏偏金银多的没处花。
观心也适时开口:“这些人只是杀手,接了楼里的令,也不知道雇主是谁。要查出背后之人,只怕得抓到幽冥楼的高层。”
任兰嘉轻笑一声,江湖人江湖解决,这些杂碎还用不到她辛辛苦苦养出来的侍卫。
“观海……”
观海迈前一步:“郡主。”
“下悬杀令吧,幽冥楼一个人头给千金,杀到幽冥楼的人亲自把消息送来给我为止。千金若不够,再加。”
任兰嘉抬眸看了一眼挂在架子上面目狰狞的人,能在观心手下撑这些时日,已经是很坚毅了。“观心,给他一个痛快吧。”
待任兰嘉转身出暗室的时候,那闷哼咽呜声戛然而止。她脚步都未顿,带着慧心离开。
暗室里,木架上的人垂着头已然没有了生息。观心神情冷漠擦拭着手里的短剑,观海还未走,只是静静看着她。
“解决掉徐弘,等他到郡主面前要你的时候,你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观心,郡主已经饶你一次了,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正在擦拭剑身的手一顿:“放心。我会解决的。”
从暗室所在的院子出来,就能听到成片的蝉鸣声。而看不清的暗处正有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任兰嘉闲庭散步般慢悠悠走着,偶尔抬头看看圆月。月光照射下,一道人影从远处走来。
任兰嘉定住脚步,静静看着那道人影。那个她本以为和他人不同的人。在得知她被刺杀的消息后,非但没有立刻赶来,还能定着心在宫里为他的好姐姐和外甥清理宫廷,稳定朝局,这期间甚至没有只言片语传来,哪怕是一封信。
这几日,任兰嘉已经从最初的愤怒到如今的心静了。成婚前她也就知道他对她并无什么男女之情,成婚这些时日他们之间顶多是相敬如宾,他也未曾对她动心。本以为岁月还长,她可以徐徐图之。可如今,任兰嘉突然不想再耗下去了,他既然心中无她,何必浪费心力。
她可以不要他,但是,这辈子他想再找他人那是不能的。找一个,她
杀一个。
任兰嘉未动,男人迈着大步走到她眼前,眼神先在她身上巡视一圈,确认她无事后牵住她的手。“怎么出来了?”
看着相握的两只手,任兰嘉面上不显,眼神却透着淡漠。
“屋里闷,出来透透气。”
第42章
任兰嘉垂着头,陈朝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是眼看着她将手抽从他手掌中抽了出去,他的手还在原处,手心却空落落的。
“方才碰过花草,手还脏着呢。”
才抽走的手又被人牵住:“无妨,回去一道洗吧。”
牵着任兰嘉的手,缓步而行,四周戒严森严的侍卫和屋檐上隐藏的暗岗都没能躲过陈朝的眼。
白日两个侍卫的话犹在耳边,他之前从未在意过她身旁的侍卫,如今想来,受龙卫教导的,只怕不只是她身旁的侍卫首领一人。
旁人的侍卫身手不俗,他也许会猜忌一二,但是她,又能做什么呢?要不是有这些侍卫,只怕那日她已凶多吉少。
身侧的人牵着她的手越发的紧。炎热的天,相握的掌心很快就出了汗,不管是粘腻的掌心还是心中的烦躁都让任兰嘉皱了眉。
郁燥之下任兰嘉的脚步都快了不少。陈朝察觉到了,不由侧目,但只见到她的侧颜。终于回到了院中,任兰嘉迫不及待将手抽了回来。
“慧心,备水吧。”
侍女们捧着两盆水进门,任兰嘉白莹的手在水中洗了又洗,眼看着手都被搓红了,一只大掌探进盆里将她的双手拿出,一旁的侍女递上帕子,高大的男人接过,很自然用细软的帕子轻柔擦拭着她的双手。
“手都搓红了,是碰了什么花草,这般用力搓洗自己。”
才擦拭完一只手,在即将换手时,任兰嘉接过他手里的帕子。
“寻常花草罢了。”
手中骤然又一空,再见她将那块帕子放到托盘上,又拿了一方,陈朝眼眸一眯。在寻到她后,她就一直沉默不语,别说叫他夫君了,眼下连他拿过的帕子都如此嫌恶,陈朝怎么能察觉不到。
此时素念带着侍女将膳食端了进来,膳食素净,桌上只摆了一副碗筷。
“怎么只有一副碗筷。”
素念瞥了一眼已经转身往软榻方向走的纤细背影。
“王爷,王妃已经用过膳了。”
以往便是她用过膳,也会坐在他身侧陪着他。而此时,她已经坐到软榻上,还眼神都未分他一眼从一旁的几上拿了一册书。
素念摆完膳后就带着侍女们退下了,屋子里一时间陷入寂静。
任兰嘉泰然自若,陈朝却食不下咽。只用了几口,他就放下手中的银箸起身朝软榻走去。听到他的脚步声软榻上的人头都未抬,只是继续翻看着手中的书。
软榻不及长公主府的宽大,只容得下一人。陈朝俯下腰,将软榻上的人拦腰抱起,骤然腾空让任兰嘉惊呼一声:“你做什么?”
抱着她的人充耳未闻,旋了个身,自己坐到了软榻上,随后将她放在自己腿上,拥在怀中。因为薄怒,她的双颊泛起红晕。
“可是生我气了?”
陈朝虽不懂男女情爱,但他母亲与父亲使小性时和她眼下差不多。她受了那么大惊吓,自己却不在她身侧,她气他也是应当的。
“子山中了毒,朝堂和宫中都得有人镇着,我抽不开身。眼下京中诸事已定,这几日我便不回京了,就在这陪着你。”
陈朝尽可能放柔了音调,生怕大声点怀里的人就会落泪。在朝堂中一向说一不二的摄政王何时这么低声哄过人,他以为自己这是在哄人,在任兰嘉听来却是施舍。
诸事已定,才得空来陪她几日。所以不仅是那个小皇帝,诸事都比她重要了。任兰嘉目光变冷。
“我明日便去云留山,京中诸事离不开你,你明日便回吧。”
陈朝此行是本是要带她回京的,见她睡梦中都还流着泪,才想着陪她在庄子上住上几日散散心。眼下听到她要去云留山,陈朝扣着她腰侧的手一紧。
“刺客还未查明,逗留在外太过危险。先与我回京吧。”
“我有侍卫随行,我明日一早就走。成婚前,你说过的,婚后随我心意,便是去山上也无妨。”
陈朝怎么也没想到她会用婚前说过的话堵他。那时他只想着把婚成了,将太后和陈国夫人应付过去。但他并非无情之人,成婚这些时日见过她的温和娴静,也见过她的温柔小意,他的心哪还能还与婚前一般。
两人抱在一处明明姿态极为亲昵,但语调却格外冰冷。任兰嘉想做什么无需任何人同意,她说这些只是告知他一声罢了。她想做什么他还挡不住。
任兰嘉本是这么以为的,直到男人抱着她径直一路出了院子,候在屋外的慧心和素念一时也弄不清这是做什么,只能跟在陈朝身后。而陈朝怀里的任兰嘉也皱了眉。“把我放下来。”
可不管任兰嘉如何挣扎,男人始终都将她稳稳抱在怀中。侍卫们早就发觉异样,但面对沉着脸一言不发的摄政王,还有他怀里的人,他们面露犹豫看向了慧心。
慧心跟在陈朝身后几步外,轻微摇了摇头,侍卫们见她摇头默默收回了已放在剑鞘上的手。
一直守在外院的青云耷拉着脸,这回回京他必然躲不过一顿打了。内心烦闷索性便捡了个根树枝在地上画着圈。画了一个又一个,随后他听到了内院门被打开的声音。抬头瞧,他的主子怀里抱着王妃呢,只是他主子的那张脸如今看着比黑夜都阴沉。
“备马车,回京。”
青云瞬间从地上弹起。
“是。”
这几日,青云一直警剔着,生怕刺客卷土重来,所以马车和马匹一直备在大门外。
陈朝从大门踏出,马夫已经架着马车到大门外,青云跑了几步,放好了马凳,掀开了车帘。
陈朝抱着人弯腰进了车厢,一直挣扎的人进了车厢却不动了。陈朝将人安置在自己腿上,垂眸看,却只对上她那双幽深的眼眸。她在看着他,但眼眸里没有丝毫情绪,陈朝眉心一紧。
“不能拿自己的安危使性子。要去云留山可以,过些时日,查明刺客后我陪你去。”
过些时日?
成婚不过两月多,他与她说过太多过些时日了。什么朝事,小皇帝都比她重要。任兰嘉此时内心极其厌烦他,只是这几日又用了太多的安神丸,她浑身无力到底敌不过他的力气。敌不过也不想再徒费力气,她索性闭上眼也不看他。
深夜,上京城中各家各户大门紧闭,一路疾驰的队伍进了城后放缓了速度。陈朝低头看怀里的人,一路都闭着眼,呼吸平稳,他一时也分辨不出,她是睡着还是只是不想理会他。
马车停下,抱着人下了马车,陈朝也有了答案。怀里的人在他迈下马车那一瞬睁开了眼,她眼神清明,看着大门蹙了眉。
“我要回长公主府。”
眼前的门匾上赫然写着摄政王府。
“王府有禁军值守,比长公主府安全些。刺客进不来。”
刺客进不了,她自然也出不去。他言语轻柔,但做事霸道。任兰嘉这才意识到,不管他多柔情,他终究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习惯了说一不二。
深夜两位主子的突然回府使得王府的下人们彷徨,自回门那日起,他们府上就只是有个王府的壳子,毕竟王爷都住到长公主府去了。
婚后一直留在王府料理内宅的卫嬷嬷听到动静拢了拢衣衫出门,刚走几步就见到她许久未见的小主子被高大的男人抱在怀中。她一惊,急忙迎上前。
“王爷,王妃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卫嬷嬷看向他们身后,也没见到慧心和素念,她直觉事情不对。
“去备水吧。伺候王妃沐浴。”
见陈朝一脸淡定,卫嬷嬷慌乱的心也稍定了些。任兰嘉此时也偏头看她,确认任兰嘉无事,卫嬷嬷才退下带着侍女们收拾床榻,备水。
把人强制带回京,使得怀里人的脸色却越来越冷,陈朝也有些头疼。比起朝堂,显然生气的她更令他无措。
水备好了,把人抱进净房,陈朝才转身离开,卫嬷嬷这才得以和任兰嘉说上话。
“王妃今夜怎回府了?可是发生何事了?”
卫嬷嬷压低了音量,小心翼翼,但浴桶里人闭着眼,瞧着有些冷漠。卫嬷嬷已经许久没见到任兰嘉这副模样,她想起了一些不是很好的回忆,悻悻闭嘴不再言语。
一路回京,沐浴擦身出来已是寅时,不过一会天色就得亮了。屋子里灯只亮着几盏。男人衣衫大敞着披散着长发,大刀阔斧坐在床榻旁。武将家出身使得他身型比寻常男子健硕许多,饱读诗书多年又使得他比武人多了些文雅气质。可最终两种特质在几年朝堂沉浮中融合,他坐在那不动也不笑时整个人显得极为锋利且不怒自威。
他身上的所有的特质在见到她后,瞬间都变了,眉眼变柔,气势也缓和了。
任兰嘉想越过他径直上榻,却在上榻时让他搂住了腰肢。她立他坐,她被迫紧紧贴着他胸膛,与他对视。
“对不住,我该早些去庄子接你的。”
冷水泼身,他也清明了许多。
就算有再多侍卫,她到底也只是一人。她无父无母,身边也就只有他了。他是男子,也是她的夫君,该多哄着她一点。
以为这么说她脸色能好些,可搂住她腰肢的手却被她拿开,她淡漠的眼神也从他脸上挪开。随后她从他身旁擦过,径直上了塌。上榻后,她面朝内侧,只留了一个背。
这一夜,往常相拥而眠的夫妇俩各盖了一条锦被,两人之间的相隔出来的空余足够再躺下一人。
天刚擦亮,躺在外侧的男人起了身,卫嬷嬷一夜未眠,见到男主子起身也是一愣。这时辰,上朝也还早着呢。况且这几日早朝不是都停了吗?
“王爷,可要用早膳?”
“不用了。”
城门刚开,就有一支浩浩荡荡的车队进了城。青云打着哈欠站在城门处,听到动静醒了醒神,朝着车队走去。
骑马走在最前头的人高马大的观海,青云凑上前去,观海勒住了马。昨夜陈朝走的突然,他出来时,马车已没了踪迹。
“观海大哥。”
“王妃何处?”
青云挠了挠头:“王妃这会在王府呢。”
刚到王府,观海就将马交给了侍卫后自顾自朝内院走去。留守王府的侍卫对观海不熟,下意识去拦,却见观海身后的青云一个劲摆手。
侍卫们虽然不解,但最终也没再拦人。
观海进正房时,任兰嘉正在用早膳。屋子里都是长公主府留守在王府的侍女,观海一个眼神侍女们就齐齐退下,还阖上了门。
“郡主。可要出府?”
观海太清楚任兰嘉的性子了,她眼下定然不想与摄政王同处一处。
任兰嘉慢条斯理用帕子擦了擦嘴。
“嗯,回长公主府吧。”
第43章
原定好的避暑之行取消了,虽然说是因为明丰帝偶感风寒,但这几日宫中的动静那么大,自然瞒不住朝臣。从宫里抬出去一具又一具的尸身。
这些年有陈朝在前朝,太后不想让朝臣觉得她有意把持朝政,就隐与后宫甚少出现在人前。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陈朝在前朝稳定朝局,有她坐镇的宫中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人是审了一个又一个,可下毒之事还是在查到尚服局时就断了线索,大太监章丘带人到尚服局时,只见到了已然上吊没了气息的尚宫,地上是两个被抹了脖子的宫女。
线索虽断,但太后却好好肃清了一番宫中,也揪出了不少世家安插在宫中的探子。见到章丘呈上来的名录,太后才觉着这些年还是她太过佛性了,那些世家才这么有恃无恐。
太后使出雷霆手段,处置了一大批宫人。朝臣有所耳闻,觉得不妥想上书劝诫一二,可见到陈朝的冷脸又都不敢多说什么。有陈朝震慑着,太后毫无顾忌。
宫里的事非一日两日能料理完,明丰帝身子也有了好转。陈朝在这时提出要去别宫陪任兰嘉几日,太后也赞成,催促他快些去不说,还让人备了不少东西。
“兰嘉此番定然受了不少惊吓。你好好陪她几日。宫中我会料理好的。”
陈朝出城,太后便宿在了紫宸殿亲自坐镇,全然不知才出城的陈朝当夜就把任兰嘉带回了京。
徐弘这几日也焦头烂额,接二连三的刺杀案没有头绪便罢了,和他一夜春风的女人在他出城一趟回来后不见了踪迹。他找了几日,还是不见人,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回了长公主府。
先别提王妃刚遇刺,便是没有遇刺他也无法贸然上门要人。该如何说,他看上了王妃好心送来医治他的医女?
一时无解,徐弘索性全身心扑在了摄政王府送来那几具黑衣刺客的尸身上。尸身是王府的侍卫首领送来的,刚见到尸身,徐弘就问:“人是王府的侍卫杀的?”
侍卫首领摇了摇头:“王府侍卫在场,但人都是王妃身侧的侍卫杀的。”
这些刺客都死在剑下,一剑封喉,下手的人很果决。徐弘印证了自己当初对长公主府侍卫的印象,果真手上都是沾过血的。再想起那日戒备森严的庄子,侍卫的数量可不少。只是,一个吃斋念佛的郡主,怎么会有那么多身手凌厉的侍卫。徐弘拧着眉,心中升起疑虑。
几具尸身,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徐弘想着找在场的两个王府侍卫问话时,陈朝来了。
彼时天色初亮,徐弘坐在府衙中一夜未眠,正想回府闭会眼,高大的玄色身影迈进了府衙。
徐弘执掌金吾卫,昨夜他们深夜回京的事他自然知道。他起身,从案后走出。
“王爷。”
虽然躺在塌上,但同样一夜未眠的陈朝沉着脸。
“刺客查的如何了。”
“尸身上没有任何痕迹,查不出身份。我正想找那日与刺客交过手的侍卫问问话。”
那日陪在任兰嘉身侧的两个王府侍卫在陈朝遇刺当夜也曾和刺杀陈朝的刺客交过手。
“段安问过话了,身手招式看着和刺杀我的不是同一伙人。”
刺杀陈朝的,他们心中都有数,是安王派来的其中还有龙卫的身影。如果不是同一批人,那意图刺杀任兰嘉的又是谁。她一个上山念佛多年的皇家郡主,身份虽尊贵都又无权,更甚少与人来往也不曾结过怨。徐弘想过许多,只怕只有一种结果。
“王妃此遭只怕是朝堂中人所为。”
陈朝在朝堂中树敌无数,想要他死的人不少,但奈何他身旁侍卫重重。这几年多少人意图刺杀他,都死在了侍卫的剑下。
“只怕那些刺客也没想到王妃身侧的侍卫身手这般好。”
徐弘的话中有深意,他想提醒陈朝注意下任兰嘉身侧的侍卫,但陈朝此时的思绪却在他处。
她一个弱女子,与人一向为善,此遭想来确实是受了他的牵连。他在众官考评之际动了吏部,其中牵扯多少人的利益。眼下想要他命的人不在少数,但不管如何,那些人都不该把主意打到她头上。
“我会让那两个侍卫来金吾卫一趟。问他们便够了,她身侧的那些侍卫你就别传了。”
徐弘一顿,随即也反应过来。他能想到的那些侍卫有问题,陈朝怎么会没想到。但他说别传?这不像他。
从金吾卫出来,陈朝去了宫中。明丰帝已经可以起身了,和太后坐在一处正作画。这几日太后日日在他身侧,悉心照料他,他也少了些稳重难得多了些孩子气。太后见到陈朝也很惊讶:
“不是去别宫陪兰嘉了吗?怎这么快就回来了。”
陈朝:“昨夜接她回京了。”
太后没有多想,只以为是任兰嘉想回京了。
“兰嘉可还好,是不是吓坏了。”
太后是将门虎女,对这些一向无惧,但任兰嘉不是。
几日过去,她有没有被吓到,陈朝已经不得而知。但现在与他置气是事实。陈朝也不欲和太后说这些。
“阿姐,她回京了,府医也得回府伺候了。”
太后的执笔的手一顿,这几日,曾老的医术她也见识到了。加上太医令时不时进言,她
真不想放人。
太后一时没说话,陈朝也就默默站着静静看着她,眼眸幽深,对上他的眼,太后觉得他可以轻而易举看透她的心。她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但为了皇儿,她起了私心。
“这十日未到,针也未行完。再等几日吧。”
陈朝神色未变。
“我会让段安每日送府医进宫的,她身子也羸弱,身侧离不开府医。”
想到她又清减了的身型,陈朝没有退让。他也已经让人在外寻懂毒的医师了。太医院那些太医终究太过正统规矩,此次的事便是最好的警钟。
但陈朝也没有当即就把人带走,而是给了一日时间,让那些太医跟在府医身侧再学一日。学着怎么照料明丰帝。
回到府上时,正值午时,正好能陪她好好用个膳了。虽回了京,但说好的陪她几日,陈朝也不想再食言。
可刚踏进王府,青云就迎了上来,一脸难色。
“王爷……王妃她回长公主府了。”
陈朝昨日虽说把她带回了王府,但真没想到限制她的出入。听她回了长公主府也是顿了一瞬,随即转身出府。留下一众下人和侍卫面面相觑。
得,这王府又要成摆设了。
任兰嘉本以为得让观海拔剑才能出府,没想到一路畅行。只有青云皱着脸劝她。回到长公主府,任兰嘉本有些郁燥的心也静了几分。在听到陈朝也进府时她也只是略掀了掀眼帘。
“就说我睡下了。”
不让他进府,只会让外人看了笑话。任兰嘉无意当别人口中的谈资,可进了府,她的府邸,她的侍卫,她的下人。纵使他在朝堂呼风唤雨,但只要在长公主府,那就是她说了算。
陈朝也没想到,他居然连院门都进不去了。一向温和的人置起气来,居然如此坚决。
到了如今,陈朝还只是觉得她在使小性子。她虽遇刺,但并无事,只是受了惊吓。宫中明丰帝却是生死难料,他不可能放下宫中之事出京只为了安抚她。
可不管如何,她眼下就是气着。哄也哄了,对她强硬怕她更气。病急乱投医,陈朝想起他的隔房连襟:魏棕。魏棕成婚多年,在哄夫人上总有些心得。虽然知道魏棕嘴上定然会占他的便宜,陈朝还是出府去了广阳侯府。
任兰宜即将临盆,魏棕除了上值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听到陈朝亲自登门,正坐在一处的夫妇两面露惊讶。魏棕顾不上许多,丢下任兰宜匆匆朝着外院走去。
刚到外院书房,魏棕就急忙朝陈朝走去。
“发生了何事?可是宫里出事了?”
背对着他的陈朝悠然转身:“没事,找你喝两杯。”
陈朝看着神色淡淡,但言语中透出了惆怅。魏棕心中的担忧放下,看着陈朝这模样,只觉得熟悉。像极了那几日任兰宜受委屈回娘家不见他时他的样子。魏棕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坏笑,随即搭上了陈朝的肩。
“二妹夫啊,和姐夫说道说道。这是怎么了。”
任兰嘉遇刺之事一点风声都未透,又发生了别宫庄子上,魏棕全然不知。所以在得知任兰嘉遇刺时,魏棕骤然站起:“二妹妹没事吧。”
因为自幼定亲的缘故,魏棕常常会去任府,任兰嘉也常替他和任兰宜打遮掩,魏棕自己没有妹妹,便一直把任兰嘉当自己的妹妹看待,眼下听到任兰嘉遇刺,也是极为惊诧。
“无事,有侍卫在。”
接二连三的刺杀,还有宫中明丰帝中毒一事。魏棕蹙眉:“自抓到赵泰佑后,京中就不得太平。”
与其说是不太平,更应该是一个赵泰佑把暗处的人都钓了出来。但陈朝此行不是为了朝事的。刚想张嘴,下人匆匆进来,身后跟着青云,青云一脸急色。
看到青云,陈朝眉头一拧:“不是让你在府里伺候吗?”
“王爷,王妃晕倒了。我已派人去宫里请太医了,但慧心说,得让曾老回府一趟。”
“怎么会晕倒了?”
魏棕还没从任兰嘉被刺杀的消息中缓过劲。陈朝也是陡然起身,面色阴沉。
“让段安去宫中把人带出来。回府。”
说罢,陈朝拔腿就走。走路速度极快,魏棕下意识想跟上,却想起他随时都可能临盆的夫人。
罢了,左右陈朝都回府了,他去也无用。还不如安心等着消息。
第44章
一路策马回到长公主府上时,太医已经到了,正坐在榻边诊脉。屋子里只有慧心和素念两个贴身侍女在,二人见到一脸冷峻的男主子刚想行礼,他已经抿着唇一言不发迈着大步朝床榻走去。
见床榻上的人眼眸紧闭着,双唇毫无血色,他眼神更是森然。
陈朝周身的气势太强,且宫中明丰帝刚出了那么大的纰漏,而对于太医院的处置却迟迟未下,太医院所有太医正悬着心,眼下要是摄政王妃再出个好歹,太医不免额冒冷汗,只怕自己今日出不去这长公主府。
可心中再惊慌,也得静下心来细细诊脉。许久,太医才大松一口气收回手。
“王爷,王妃这是受惊过度,寝食不定所致的体虚方才晕厥。王妃茹多年茹素,身子骨本就比常人弱些。微臣会开些安神缓养的药膳方子,但王妃的心绪还得王爷多加安定,不可再生忧思”
陈朝沉默听太医说完:“去拟方子吧。”
太医起身陈朝方才坐到了床沿。她的纤细手腕还露在锦被外,陈朝掀开锦被动作轻柔将她的手放到她的身侧,又将锦被给她盖好。
大太监章丘揪出宫中那些安插的探子时,陈朝都面色淡淡,如今坐在床榻旁,陈朝整个人透着戾气。
太医拟了方子,还得配药煎药。药材长公主府就有许多,素念带太医去了药材库,只留下慧心一人随侍在屋内。
任兰嘉醒来时便看到一张不甚喜悦的老脸,本就皱纹横生如今还皱成一团,不是很赏眼。再往下瞧,才发觉他手里拿着针,而他的掌下,正是自己的手。手背到小臂处密密麻麻扎了不少针。她这才想起,自己好像昏厥过去了。
屋子里点了灯,外头天已然黑了。屋子里除了面色难看的府医只有慧心在。
“谁惹你心绪不宁,折腾那人就行了。你当那安神丸是糖丸吗?不要命的吃。”
不知是施了针的缘故,还是她因为没陷入梦魇难得深睡了许久,眼下她神思清明了许多。府医的话也让她觉着好笑,他以为是陈朝让她如此吗?那还不至于。只是那日又久违见了许多血,又亲手取了一个刺客的性命,让她脑中的那些记忆又开始翻腾。那些记忆一旦翻腾就会成梦魇折磨她。
“你怎不说是你安神丸无用。若管用,我何需用那么多。”
“你…………”
府医一时被噎住。
“安神丸的方子是根据你当年的身子配的,你这几年茹素,本是长身子的时候,膳食又跟不上自然不比当年康健。若是可以,慢慢开始用些素净的荤食。用些鱼虾也是好的。”
这话府医不止一次提过,但任兰嘉从不听。府医知道任兰嘉坚持茹素不是因为身在寺庙的缘故,而是因为心病。叛乱那夜,他不在京中,只听说那夜宫廷中血流成河。而任兰嘉那日后高烧惊厥了多日,太医束手无策,他这才被观海连夜带回京中。任兰嘉醒来后,就见不得荤食。
说话间,府医又往任兰嘉手背扎了两针。细细密密的疼意传来,任兰嘉蹙了蹙眉。此时,房门被推开,沉重的脚步声踏进屋子。任兰嘉侧目,正对上了一张凛然的脸庞。他的薄唇轻抿着,眉心也紧着,但见到她看来,稍稍舒展了一些。
他步伐大,不过几步就走到床榻旁。本舒展了一些的眉心见到她密密麻麻被扎满针的手背又皱起。
每一针都扎进了穴位里,任兰嘉从指尖到手臂都酥酥麻麻的,陈朝推门进来时,府医刚落完最后一针。他起身。
“一刻钟后我来取针。慧心,随我去配药。”
至于太医熬好的药在府医回府的那一刻便无用了。
人都走了,屋子里只剩
下了夫妇二人。她正在扎针,陈朝就立在床榻旁。
“这几日我不会出府,就宿在书房。你好好养着,莫要忧心。”
他语气淡然,但任兰嘉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还不等她细思,他就转身出了屋。府医回来给任兰嘉取针时,见屋内只有她一人也是默默叹了口气。
府医照着任兰嘉如今的身子调了安神方子,让任兰嘉得已安睡又不至于整日昏顿。任兰嘉安睡时整个上京城陷入了混乱。
除了镇守皇城的千牛卫,其余禁军都被整合在一处,在深夜拿着一份名录,踹开了一家家府邸大门。禁军所过府邸,家产皆数被查抄,官员及其家眷通通下狱。若有反抗不从的官员,当场斩杀。哀嚎声,泣涕声,哀求声还有马蹄声。上京城热闹了半夜。众人这才发觉查抄吏部官员之时那些禁军是多温和了。
因明丰帝养病,早朝也免了多日了。虽不要上朝,但官员还得上衙。听了一夜热闹,上京城中多数人不得安眠。惴惴不安了一夜的官员顶着青紫的眼圈进府衙后就发觉各自府衙里竟少了半数的官员。尤其是除吏部外的其余五部。
新上任的吏部尚书任大爷更是震惊,顾不得许多匆忙回府直奔任老太爷的书房。
“父亲……”
任老太爷看向匆忙之间官服都有些凌乱的长子蹙了蹙眉:“慌慌张张做什么。衣衫不整,成何体统。你才升迁尚书,正是众人紧盯的时候,怎还这般不稳重。”
若是平日被任老太爷训责,任大爷一定恭谦认错,但此时他顾不得这么多。
“朝中半数官员在昨夜被禁军带走了。城外的城防营也动了。”
为官多年见识过不少场面的任老太爷也被这消息惊到。“王爷呢?何在?”
“前日出城了一趟,接了嘉儿回京。听闻昨日去了趟广阳侯府,后又匆匆出府。进了长公主府后再未出来。”
任老太爷思索了片刻:“去,把魏棕叫来。”
魏棕眼下也震惊着,昨夜禁军十六卫,唯有千牛左右二卫未动,其余禁军全动了。而能指挥动禁军的只有陈朝一人。近日,上京城中意外频发,魏棕也一时不知此番是陈朝蓄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但徐弘的金吾卫在昨夜定然是领头的,魏棕正打算去金吾卫找徐弘问上一二,任府传来了消息,任老太爷要见他。
此时任老太爷寻他,所为何事,魏棕心里也清楚。他虽急着想去找徐弘,但还是先去了任府。
魏棕刚到任府,就发现门外已经有任老太爷昔日门生登门了。管家带着魏棕径直去了书房,刚进门,任老太爷就开门见山问陈朝昨日为何从广阳侯府匆匆离去,去广阳侯府是商议何事?
昨日陈朝匆匆来,又匆匆走,只说了任兰嘉遇刺一事。任老太爷年纪大了,又疼爱子孙,虽任兰嘉遇刺无事,但昨日又突然昏过去了。陈朝那头至今也并没有传回消息,魏棕本打算今日去瞧瞧的。没成想……
思及昨夜的混乱,魏棕心中突然咯噔一下。
这突然的大动静,别是任兰嘉出了什么事。
还没亲眼见过任兰嘉,任兰宜那他也还瞒着,魏棕也怕贸然托出吓到任老太爷。
“王爷昨日什么都未说,孙婿也是方才得知昨夜之事,正打算去金吾卫探探情况。”
此时任管事进门,说门外来了许多他昔日门生。这几年,任老太爷有意隐居,那些门生大多只是送送节礼,许久未曾那么多人一同登门了。任老太爷拧眉,那日陈朝随任兰嘉归府,他与陈朝长谈一日,陈朝也是有意徐徐图之,通过吏部慢慢将六部中人更换成他的派系中人。这才几日,任大爷吏部尚书的椅子都未坐热,陈朝就突然有了这么一番大动作。
因吏部之变,那些上京考评的官员还滞留在京中。本以为是寻常考评,如今看来,许是赶上了好时候。
安睡了一夜醒来,任兰嘉身子轻快了不少,至少不再那么昏沉。慧心察觉到榻上的动静,掀开幔帐,伺候任兰嘉更衣。
“王妃,昨夜京中出事了。”
任兰嘉对朝堂无甚兴趣,所以一般事慧心他们也从不到她面前提。
“何事?”
“王爷昨夜出动禁军,抓了大半的朝中官员。还抄了他们的府邸。如今京中都乱了。”
本还有些慵懒的任兰嘉眼神瞬变:
“让观海过来。”
观海来时,手中还拿着一纸名录。他似乎知道任兰嘉传他来所为何事。任兰嘉将那份名录拿在手中细细看了一遍。这才发觉,破开的哪只是什么寻常官邸,这各世家的门都被他踹开了。其中居然还有公侯之家。
他这是要鱼死网破,彻底撕开和各世家维持的微妙平衡局面。看似动的是上京,但上京之下牵扯的可是整个朝堂。
“昨夜府外来了一队禁军,如今府里进出都被他们把守。府外从天明也一直来人。都是求见王爷的。”
那纸名录被任兰嘉紧紧攥在手中,她起身,向外走去。观海随行:“郡主这是要去何处。”
“书房!”
魏棕从任府出来,抛去了原本要去金吾卫的念头,直接上马朝长公主府去。还未到长公主府,骑在马上的魏棕远远就看到长公主府门外拥挤的人群。大多都是身着官服的官员。
长公主府门前的人群再拥挤,也没人敢冲过身着甲胄的禁军。
负责把守长公主府的是徐弘身侧的亲卫,他见过魏棕,见到挤过人群而来的魏棕他微微颔首示意。
“我要见王爷。”
魏棕言简意赅,众人本以为这是又来了一个徒劳之人,没想到禁军居然让了让身,放行了。
人群乱了:
“我也要见王爷。”
“我也是……麻烦通传一声。”
在朝堂上一向注重仪态的官员此时挤作一团,可任凭他们怎么嚷叫,禁军表情冷漠,寸步未让。
魏棕本以为进府就能见到陈朝,没想到被青云拦下了。“魏将军稍等片刻,王妃正在里头和王爷叙话。”
书房里,软榻上堆着一床薄薄的锦被,榻沿上男人敞着衣襟,露出精壮的胸膛。头发也还散乱着,可见他也是刚醒,而且昨夜就窝在这小小的软榻上睡的。
任兰嘉站在离他几步外,蹙眉问:“怎么回事?”
任兰嘉想问的是做什么让禁军围了长公主府,又惹了这么多人上门扰她的清净。陈朝却以为她问的是昨夜禁军出动抓捕官员之事。
见她脸色比昨日昏睡在榻上时好了不少,陈朝起身朝她走去,敞开的衣襟也不拢上。
因为匆忙走来,她的额头有缕发丝垂落,陈朝走到她面前抬手将那缕发丝抚开。微凉的指尖擦过她的额迹,他勾了勾唇角。
“身子可好些了?”
第45章
陈朝多日不曾好好睡过一觉,又离的那么近,任兰嘉自然也看到他眼底的两抹青紫,平日她起身时他已经上朝了,回府时也衣冠齐整。任兰嘉也是头一回见到他满脸胡茬的模样。他的语调虽轻但却透着疲惫。
任兰嘉看到他这副模样,心中的郁燥莫名散了些。
“外头怎么回事?”
“无事,我会解决的。既然有胆量动你,总得承受后果。”
任兰嘉一怔,这一夜的热闹都是这是为了她?随即她反应过来。
“刺客的事有眉目了?是谁?”
说话间,男人的大掌也搭到她的腰迹,带着她往软榻走去,这书房任兰嘉不常来,坐下后才发觉这软榻上的软垫甚薄,他昨夜睡在这软榻上和睡在木板上无甚区别。
“刺客一事牵扯甚广,我会处置好的。你安心养好身子。处置好了我再告诉你。”
她病着,陈朝觉着没必要让她徒增烦恼。
见她蹙着眉,似是不满,想起太医和府医说的话,陈朝叹口气伸手将人环入怀里。
“别再同我置气了,实在还生气,你就打我解解气。别把气闷在心里。太医和府医都说了你身子虚。”
怀里人还是闷声不响,门却被人叩响。
“王爷,徐将军和魏将军还有任二公子都来了。”
听到任和郎来了,任兰嘉推开他,理了理稍显凌乱的衣衫。“我先回去。”
说着任兰嘉就要起身,刚准备动,手腕被拉住。
“好好用膳。”
任兰嘉一顿,陈朝也适时松开她的手腕。任兰嘉走之前道:“把衣裳穿上吧。”
他这副模样,让任和郎他们
见了还以为他们在书房里做什么呢。
陈朝低头看了眼自己散开的衣襟,低笑了一声。
任兰嘉出门,青云就候在门外。书房的院子里站着三人。听到开门声,三人齐齐转头看来。
“王妃。”
“二妹妹。”
三人齐声道,其中魏棕的声音中带着喜悦,他的视线在任兰嘉身上扫视了一圈,发觉任兰嘉并无事,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任兰嘉向他们三人颔首:“大姐夫,二哥哥,徐将军。这么早就来了,用过早膳了吗?”
“用完了。”
“没有……”
说用过的是任和郎,而说没用过的是两个武夫,丝毫不客气。
“青云。”
“在。”
“嘱咐厨房送些早膳过来。”
这是多日来,青云头一回和女主子搭上话,忙不迭应下。“好的,小的这就去。”
叮嘱完青云,任兰嘉便带着侍女走出院子,任和郎和徐弘早早就把视线收回了,只有魏棕视线还一直追随着。
“怎么了?”
任和郎问,魏棕淡定将视线收回:“没什么。进去吧。”
三人迈进书房时,陈朝坐在茶案后,难得穿了一件白衫,长发简单用了一条素白的丝带一拢。乍一看,颇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书生气。而且瞧着和方才一袭白裙的任兰嘉还挺相配的。
徐弘见惯了陈朝穿玄衣,见到陈朝这样的穿着也是一愣。而魏棕进来先扫视了一眼书房,想起陈朝昨日那有些郁郁的模样,他看向了书房一侧的柜子。大概是匆忙间没关好,还透着一条小缝。再看陈朝发髻松垮的模样,他露出了然的笑。
外头人都说任家女郎性情温顺,是难得的良妻。就连那顺平郡主,出身高贵也那么温和。可估计只有他和陈朝知道,这关起府门来,一生气就不让夫君回房的脾性两姐妹是一样一样的。
陈朝抬眸就见魏棕脸上挂着莫名的笑。“都坐下吧。”
徐弘看了看魏棕和任和郎面露犹豫:“王爷,我有要事。”
魏棕未动,任和郎却极有眼色。
“那我先到外间候着。”
任和郎刚想转身,就听到:“无妨,留下吧。有些事,你们也该知道。”
四人围坐在茶案四周,面前是茶香袅袅的茶盏。茶案中是徐弘带来的册子。陈朝端着茶盏,垂着眼眸,让人一时看不清他的神色。
“都看看吧。”
魏棕和任和郎对视一眼,魏棕先拿起册子。屋子里一时除了杯盏相碰的声音外只有悉悉索索的翻书声。一页又一页,魏棕的脸色越发严肃。
在魏棕翻看册子时,陈朝在打量对侧的任和郎。任和郎几日前已经进了翰林,身上还穿着官服。已过及冠的他初进官场,就已见沉稳之色。任老太爷将任家的未来压在他身上是有些道理的。
魏棕翻看完册子后将册子递给了任和郎,随后顾不得茶还烫着,就闷了一口。
任和郎接过册子,才看第一页就心惊。这居然是这几年通过和吏部的走动,随意篡改考评,肆意调任买卖官职的名录。任和郎只翻看了几页,眉头就已紧锁,可他也发觉,这些名录和昨夜禁军所查抄的官员府邸并无什么牵扯。名录上的大多都是京外的官员。
一杯茶饮尽,陈朝又给自己添了一杯,同时他淡淡道:“盛钧行与你关系如何?”
三人一愣,任和郎率先反应过来,陈朝问的是自己。任和郎虽不知道陈朝为何会在此时提到盛钧行,但他还是回道:
“他在为官及政事上许多理念与我相同,他视我为知己,我视他为好友。”
“嗯。那便好。”
陈朝点头。
“我有意调他入御史台,负责南下巡查一事。你觉着如何?”
任和郎一怔,入御史台?
盛钧行同他一样在殿试后入了翰林,他们现在虽初进翰林院,但翰林直达中枢,可以说前途一片明朗。但御史台不同,行的是监察百官的职责,做的都是得罪人的事。盛钧行祖上世代经商,他是头一个入仕的,因此在朝中没有任何倚靠,也没人能拉他一把。一旦进了御史台,得罪了人,可以说往后与中枢无望了。
但任和郎心思沉静,他没有否定,而是先问:“为何让他进御史台。”
徐弘和魏棕也侧目。
“盛钧行出生商贾大户,家产丰厚,家族产业遍布各地,各地管事与当地官员自然也打过交道。”
任和郎虽不清楚盛钧行家中有多少产业,但陈朝的意思他懂了。御史巡查,各地官员为保全自己自然会想法子贿赂,贿赂不成那难免会生其他心思。盛钧行家产丰厚不会为金银所动,又有家族产业中的管事相助,那行事必然也事半功倍。陈朝这么清楚盛钧行的底细,他早就决定好了,让盛钧行入翰林,不过是虚晃一招。
任和郎抿着嘴不再说话,陈朝继续道:
“除了盛钧行外,我要你进中书。任中书舍人。”
中书舍人,天子近臣,如今明丰帝尚且年幼。虽说是中书舍人,但随侍左右还得担任教导明丰帝的职责。眼下虽然艰难点,但明丰帝再大些,他便可以扶摇直上。任和郎蹙眉:“此事不妥。”
他和陈朝的关系众臣皆知,且不提他资历尚浅,他父亲才升迁至吏部尚书,如今他又调任中书,朝中众臣怎不会背后议论他们。
陈朝翻阅过任和郎春闱和殿试的卷子,他对为官之道为民之政颇有自己的见解,他挺欣赏任和郎的,但他身上的刚直和迂腐和任老太爷有八成相似。有文人傲骨可以,但不可过于愚昧。
“昨日我从广阳侯府出来,回府之际,我安插在太尉府的人给我递了消息。吏部之乱后太尉第三子酒后关起门扬言要断了我和任府的姻亲关系。酒后第二日,太尉府名下的钱庄调动了一大笔黄金。几日前,我的王妃就在别宫庄子上遇了刺客。”
“什么?”
任和郎骤然起身,起的太急,椅子都被他踢倒。椅子正好摔在魏棕身侧,魏棕叹口气伸手将椅子扶正。
“莫惊慌,你方才不也见到嘉儿了吗?她无事!”
任和郎眼睛一瞪,怒视魏棕:“你知道。你为何不同我说。”
面对任和郎的怒意,魏棕也无奈:“我也是昨日才知道的啊。本来想说,但嘉儿晕倒了。我想着等她无事后再一起同你说的。”
“嘉儿还晕倒了?”
任和郎的音量都拔高了,魏棕只能看向陈朝。
“无甚大问题,太医说她受了惊。需得好好养些时日。”
任和郎今日来,只是因为任老太爷让他走一遭,没想到得到了这许多的意外消息。同时他也反应过来,陈朝同他说了许多他本不该知道的事,比如陈朝居然在太尉府放了探子。他这是对自己全盘托出,彻底将他划入自己的阵营。
在陈朝娶了任兰嘉时,任和郎就明白。只要没有大的变故,他们任府的未来几代都要和摄政王府绑在一条船上了。
魏棕也惊讶太尉府一事,三公中太尉身份最尊贵,毕竟曾是先帝亲舅,如今明丰帝的舅公。虽然如今只有一个虚职,但手中权势依旧很大,众世家都以他为首,也都看他的脸色。但以魏棕对他的了解,只是一个吏部,他还不至于乱了手脚失了分寸敢要一个皇家郡主的性命。
“此事是否有诈。许是有人想要挑拨。”
任和郎惊诧过后也逐渐冷静下
来。坐下看向对面的人。
陈朝勾唇,极为冷漠冷哼了一声。
“有诈又如何。终归是这些年对他们太客气了。”
自从成了摄政王,陈朝鲜少显露情绪,如今他盛怒之下,徐弘仿佛见到了当年同他一起策马奔袭在大漠的鲜衣少年。
魏棕咋舌,昨夜的混乱果然是一怒为红颜。魏棕问:“需要我做何事?”
陈朝未言,只是将视线放在任和郎身上。任和郎脸色也不佳,许久,他颔首:“我去中书。”
“甚好!”
第46章
午膳时,任兰嘉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二哥哥,你怎么来了?”
任和郎淡淡一笑:“都进府了,自然得来看看你。”
任和郎面上淡然,但看着任兰嘉清减的样子心中不免酸涩。身为兄长,不管是同胞妹妹,还是隔房妹妹,他都未曾好好护着。读了那许多圣贤书,又有何用。
他祖父和父亲为了家族隐藏锋芒,而他,在方才答应调任中书时就知道,他将会走一条和他祖父所期翼的光明仕途截然不同的路。
任和郎看向她的眼神与往日不同,任兰嘉抿唇:“二哥哥都知道了?”
任和郎坦然笑笑:“嗯。知道了。所以想来亲眼看看你。看看你是否都安好。”
任兰嘉迎上他的视线:“那二哥哥可看清了?我无事。回去别同祖父祖母说,免得他们担忧。”
“嗯,不会同祖父祖母说的。”
“二哥哥用午膳了吗?要一起用点吗?”
“不了,还得回去,祖父还等着我。”
兄妹两一坐一立正说着话,侍女走了进来。
“王妃,二公子,广阳侯府来人了,说大姑娘发动了。大姑爷如今正往回赶呢。”
妇人生子,犹如过鬼门关。任兰嘉看向素念。
“送曾老去广阳侯府。”
素念一愣:“曾老进宫施针了。”
任兰嘉蹙眉。
“那就派人去宫里接。”
听到任兰宜的发动的消息,任和郎也站不住了:“二妹妹,那我也先去侯府瞧瞧。”
“好。”
*
此时的太尉府中,一男子身着云锻锦衣,头戴玉冠,慵懒斜靠在软榻上,身侧侍女围绕,好不惬意。
一个侍女捏着果子递到他嘴边,他的视线自然也落到了侍女身上,侍女肌肤红润,眉眼带媚。离他不过几尺距离,他轻而易举搭上她的腰,轻轻一拉,侍女就被他拉到近前。
侍女面容娇羞:“三爷……”
正值妙龄的侍女,别说那身姿和面容。就是那声音都极为勾人。被叫做三爷的人蠢蠢欲动:“你们都退下。”
侍女们低垂着头,对眼前场景司空见惯。刚想起身退下,砰一声,门被人猛地踹开。一道人影冲进屋里,直冲冲朝着软榻走去。
啪……
极为清脆的巴掌声。
侍女们抬头看清来人,面色顿时惊慌齐齐跪下。
脸被扇到一侧的男人本还愤怒,但转头看到面前那张怒意凛然的人也是顿时软了身子。
“爹。”
“蠢货,愚不可堪的蠢货。”
眼看着又一个巴掌要落下,有人迈进了房门。“父亲。”
来人正是太尉的长子,当朝兵部尚书孙承宗,而动手的打人的正是当朝太尉。
“你们都退下。”
孙承宗发话,侍女们纷纷退下。
孙承宗走到孙太尉身侧,安抚下他高高扬起的手。
“事已至此,您再动怒也无济于事。司徒,司空,两位老大人都到了,中书令沈大人也到了。都等着您呢。”
孙太尉怒视着软榻上的逆子,再看身侧一脸镇静的长子怒意稍减了些。
“把他关起来,谁敢让他踏出门半步,杖毙。”
说罢,孙太尉转身大步流星出了房门,孙承宗跟着踏出房门,至于身后那声大哥,早已被他忽视。
去书房的路上,孙太尉的眉头还是紧锁着,身侧的人突然停住了脚步。
“父亲。”
“嗯?”
孙太尉也定住。
“微儿和那头的婚事我应下了,择吉日成婚。”
*
从天明到天黑,任兰嘉没等来喜讯,却等来任兰宜难产的消息。她再坐不住,刚想出屋,身型高大的男人先进了院子,他的脸上还带着倦色。
“我陪你去广阳侯府。”
在出大门时,任兰嘉掀开了车帘朝外看了一眼。府外围满了禁军,两步一岗,守卫森严。此行他们出府,更是多了几重侍卫。任兰嘉放下车帘扭过头,她的手被人牵在手中。
“莫怕。你大姐姐会无事的。”
他的声音深沉,让人莫名心安。
任兰嘉的心也没有悬许久,知道她焦灼,出府时他就叮嘱马车快些。而马车快行,难免颠簸,他便将她环在怀里。任兰嘉此时记挂着任兰宜,也就随他去。马车刚进广阳侯府,就得知了任兰宜产下一子的消息。任兰嘉面上立马带了笑。
见她脸上又有了笑意,陈朝躬身先下了马车,随后伸出了手。娇嫩的手搭在他的手心,她迫不及待道:“快,带我去见见大姐姐。”
陈朝撇了眼带着剑一身煞气的一众侍卫:“你们在这候着吧。”
到了东院才知道,任大夫人任和郎都在。任和郎在院子里站着,任大夫人则还在产房里。
刚经历过女儿心惊动魄的生产,任大夫人正满脸疲惫见到任兰嘉也很意外:“嘉儿,你怎么来了?”
闷热的夏季,虽不见血腥但产房里的血腥味十分浓郁。任兰嘉看向床榻,床榻上并不见人。
“我听闻大姐姐生产不顺,来瞧瞧,大姐姐如何了?”
方才任大夫人一直都在强撑着,如今松懈下来才觉着后怕:“魏棕刚将她抱到正房去了。多亏有你派来的府医,否则今日真的是凶多吉少。”
任大夫人说完,才觉着在这产房里和任兰嘉说话不太合适。
“不说这些,我带去你见见你的外甥。魏棕第一眼就嫌弃,说生的太丑了。他哪里知道,孩子刚生出来都是这般。”
虽然任大夫人已经有了长孙,但毕竟不在身边也还没有见过。所以这外孙就成了她眼下最疼爱的,容不得别人说半句不好。
任兰宜被抱回了正房,孩子也被乳娘抱到侧房。任兰嘉见到孩子第一眼就觉着魏棕嫌弃也不是不无道理。浑身青紫皱皱巴巴的,确实说不出好看二字。
但任大夫人却如珍如宝,站在任兰嘉身侧看着襁褓中的小人满眼疼爱。
见任大夫人那副模样,任兰嘉也只是笑笑,随后从脖子下取下一物。是一方小小的金锁。任大夫人一看,一惊。
“嘉儿,你这是做什么?这是你母亲给你求来的平安锁。你自小戴在身上的。”
任大夫人亲眼见证了安宁长公主怀任兰嘉的全程,怀的极为艰辛,呕吐不止不提,胎相还不稳。为了保胎安宁长公主用了许多法子。甚至还长日卧床,任三爷见她怀的艰辛,他还曾说要不就不保胎的话。那是任大夫人头一回见安宁长公主发脾气。
后来安宁长公主去求了道平安符,说来也怪,平安符求来贴身放后胎相极稳,生产也顺。后来安宁长公主就让人把那平安符放进了金锁里,让任兰嘉贴身佩戴。而任兰嘉自小身子也康健。因此这平安锁意义重大,任大夫人哪能让任兰嘉就这么摘下来。
任兰嘉却只是笑笑:“大伯母,小外甥才出生就不顺,这平安锁与他更有用处。就当我做姨母的心意。”
“这……”
任大夫人还犹豫着,任兰嘉已经将平安锁放到了襁褓旁。
“迟些大伯母给他带上吧。”
任兰宜自小对她同亲姐姐一般,一个平安锁并不算什么。
“二哥哥见过小外甥了吗?”
说是任和郎,任大夫人面色奇怪了一瞬。
“知道生了个外甥,只见了一眼就撇开了。让他抱抱也不抱,说他只抱外甥女,不抱外甥,你说说这……。”
任兰嘉捂着嘴笑了:“那您可得快些替二哥哥寻摸寻摸了。自己家的女郎可不比旁人家的好。”
任大夫人也笑了,这些时日,求亲的人都快踏破门槛了。有冲着任和郎
来的,也有冲着任兰昭来的。她和任三夫人已经从惊喜到忧愁了。
任兰宜昏睡过去了,任兰嘉也就不见她了。任大夫人想送任兰嘉出门,但孩子突然哭闹起来。
“大伯母,不用送了。”
任大夫人也没有坚持,孩子在乳娘怀里哭闹不止。她心疼,刚从乳娘怀里想接过外孙自己抱,突然听到一声惊慌的大喝:“嘉儿……”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是任和郎的。任大夫人急忙转身,往房门跑去。待看清院子里的景象时,她双脚一软。
今夜的广阳侯府,充斥着血腥味。才清理完产房。如今侍卫们又脚步匆匆端水进房,出来时盆里的水血红一片。
任兰嘉的白衣如今也不再洁白无瑕,而是沾染了一大片血迹。她站在屋檐下,双眼无神,垂落在一侧的手还颤抖着。任和郎站在她的身侧,见她这副失神模样,上前环住了她的肩头。
“二妹妹,放心。王爷定然会无事的。”
无事?怎会无事?他倒下时,她看的清清楚楚,那箭可是从背后扎进了他的心口位置。那箭本是冲着她额间来的,他一挡,恰好就是他的心口。
他是怎么从几步之遥这么快冲到她面前的,快到她都未曾反应过来。她只是听到了一声大喝,随后她被拥入了一个怀里,随即就听到他的闷哼声。还有他的那句:“别怕……”
方才一切都太突然,不管是那暗处来的箭,还是陈朝毫不犹豫冲上前护住任兰嘉的场景。任和郎想宽慰任兰嘉一二,但他也知道眼下的情景并不妙。
此时门打开,魏棕从里面踏出。任和郎迎上去。
“如何?”
魏棕面色极为难看,他下意识先看了看任兰嘉,任兰嘉也正抬眸看他。魏棕抿了抿嘴。
“箭上有倒刺,暂时还取不出来。”
取是能取的,但是得遭很多罪,魏棕不想吓到任兰嘉,就连医术高超的府医面对那刁钻的箭矢也露了难色。
见任兰嘉面无血色,魏棕笨拙安抚道:“二妹妹,有曾老在,王爷定然无恙。若王爷有什么事,我便去围了那太尉府。”
“太尉府?”
任兰嘉本焕散的眼神渐渐聚焦。
“这和太尉府有何干系?”
魏棕这才自觉失言,他看向任和郎,任和郎叹口气:“你进去吧。”
第47章
徐弘是在天明时才去了广阳侯府,手上还拎了一份贺礼,一路上他都笑意吟吟的。将贺礼递给侯府管家后有下人带着他往东院去,在院外恰好碰到了一脸喜色的广阳侯。
短短时间内连失幼子和妻子,广阳侯颓废了很长一段日子。眼下嫡长孙的出生让他振奋了不少。
徐弘拱了拱手:“恭喜侯爷,喜得长孙。”
广阳侯仰头笑了两声:“多谢徐将军,徐将军怎这么早就来了。”
徐弘:“公务繁忙,接下来几日只怕不得闲,所以早些来送份贺礼。一会就得去府衙了。”
广阳侯想起眼前这位身型壮硕的金吾卫大将军如今在京中的别称:煞神。
不管是查抄吏部官员府邸,还是前夜的大动荡,这位煞神麾下的金吾卫可是主力。查抄府邸时那可以说是丝毫不留情面,冷酷无情。如今谁不知道金吾卫是摄政王手中的一柄利剑。他说的公务繁忙,应该是审讯那些被抓的官员吧。想到此处,广阳侯脸上笑意淡了些。他也不知徐弘何时和魏棕关系这般好,这得子的消息都还没放出去他就一早来送礼了。
“魏棕如今正在正房,徐将军若得空,留下来用个午膳,我最近得了些好酒。”
徐弘婉拒:“今日不得闲,过些时日有空定来找侯爷讨酒喝。”
广阳侯带着笑意走了,在广阳侯走后,徐弘面色一沉,示意下人继续带路。才走几步就见到了迎出来的魏棕。徐弘脚步快了几分,见到魏棕带路的下人也识趣退下了。四下无人,徐弘急忙问道:
“王爷如何?”
徐弘昨夜就得到了消息,可他硬生生在府衙坐到天明。他想径直去广阳侯府,但如今上京城中风声鹤唳,多少双眼睛盯着金吾卫。他深夜出府必然会引起注意。一夜焦躁,徐弘没有再收到任何消息,但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天刚亮,他就迫不及待出了府。
魏棕带着他往东院走去。
“箭偏离了心口两寸,箭虽取出来了,但眼下又发热了。如果今日退不下热,只怕不明朗。”
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刺客呢?”
提起刺客魏棕脸色也不好看。待徐弘见到刺客尸体时便知道魏棕脸色为何不佳了。行刺的人身上穿的是广阳侯的下人服饰。徐弘得知消息时便觉着不对劲,自两次刺杀后,京中金吾卫可谓是戒备森严,尤其是夜间。昨夜又是两位主子出行,两府的侍卫更不会少。刺客又是如何得手的。
“此人是年后进的府,在府里有半年,平日寡言少语,并无无异常之处。”
昨夜侍卫们确实守好了侯府外围,却忽视了府里的人。谁能猜到广阳侯内的一个寻常下人会是刺客。
徐弘昨夜的第一念头就是太尉府,如今一看是他想简单了。
“我不能久留。刺客尸体一会运出府,我会让人带走。王爷就托付给你,宫里消息送了吗?”
魏棕点头:“送了。”
徐弘:“好。务必把王爷昏迷的消息捂严实了。府里下人你敲打好。否则只怕得大乱。”
任兰宜此时也已经醒来了,经历了难产失血,她的脸色并不好,也没多少力气,只能躺着看任大夫人怀里的小人儿。见任大夫人面无血色,任兰宜扯出笑脸:“母亲吓坏了吧。”
任大夫人一怔,随即一笑,只是笑得非常勉强,眼神也不与任兰宜对视。任兰宜的注意力都在襁褓中,也未发觉她母亲的异常。
徐弘走之前想去看看陈朝,可只见到了守在屋外的任和郎。
“嘉儿在里头。”
徐弘脚步顿住:“既然王妃在,那我便不进去了。”
出府后徐弘径直去了金吾卫府衙,府衙外人声鼎沸。都是叫嚷着冤枉还有要见他的。被抓走的官员便罢了,他们的亲眷却牵扯了许多人家。如今都被关押在金吾卫,金吾卫门外就没断过人。在亲卫掩护下徐弘从侧门进了府衙。
接下来的两日,徐弘呆在金吾卫的府衙内寸步未出,长公主府更是大门紧闭,任府和广阳侯府也闭门谢客。众人求见无门,宫里便热闹了起来。众多大臣联名上书弹劾陈朝,更有威望甚高的老臣长跪在太极门外不起。众多文人学子聚集一处,声讨摄政王暴虐无道,无视法度,残害忠臣。短短两日,上京城内乱作一团。
可不管朝堂和民间是如何反应,金吾卫始终不动,但只要有人想趁着各府衙中人手不足而借机生事,金吾卫便拿出比以往更狠厉的手段,杀了几个人后蠢蠢欲动的人也被震慑住了。而长跪在太极门外的老臣则被魏棕一掌劈晕,径直送回了府。魏棕还放话:“各位大人在府中如何行事我不管,但如果想死在宫中,那我是不答应的。”
泼皮无赖的魏棕,狠辣的徐弘,一时间,谩骂摄政王的声音都少了许多,苗头齐齐指向了两人,还有儒生骂他们就是摄政王身旁的两条狗。
可不管别人如何说,魏棕依旧骑着高头大马仰着头每日从府中出门去宫中上值。而任和郎,也会每日借着探望妹妹的名义在下值后绕来广阳侯府一趟。
任和郎这几日在翰林中也不得清净。那些读了多年圣贤书的同僚也都在他背后指指点点。初入翰林还对他十分友善的同僚突然都冷了下来。唯有盛钧行,待他一如既往。
任和郎在
府外碰到了魏棕,魏棕瞧着有些狼狈,衣衫上还不知沾染了什么还泛着臭意。任和郎皱眉,魏棕却毫不在意:“无事,不过就是被扔了几个臭鸡蛋。”
两人一同进府,府里一如既往,下人们来来往往,下人见到魏棕的模样也是一脸惊诧。拐到东院,东院的戒备就森严了许多。魏棕以京中混乱的名义,调侍卫围了东院,除了特定的几人,其余人不得进出东院。因此广阳侯至今也只见了孙子一面。
“已经第五日了,高热也退了,王爷还未醒?”
魏棕也不知道:“曾老说了高热退了便无恙了,眼下还昏睡着,应当是自宫中出事后,他就未曾安眠过,多少伤了点底子,看似昏睡,其实也是在康复,”
二人朝着后厢房走去,刚拐到廊下,就发觉后厢房气氛与前几日不同,侍卫脸上都有了喜色,二人见到青云,心中的猜测被验证。
“魏将军,二公子,王爷醒了。”
魏棕喜上眉梢:“我去瞧瞧。”任和郎也露了笑意。但青云很快张手拦住了他们。
“王妃好不容易睡下了。王爷不让打扰。魏将军迟些再去吧。再说,魏将军你不去换件衣裳吗。”
魏棕欣喜之下一时忘了自己还臭着呢,任和郎则问:“二妹妹今日可用膳了?”
青云苦着脸摇摇头:“用了,但只用了一点。我劝了,但无用。如今王爷醒了,王妃应该能用下了。”
魏棕和任和郎对视一眼,齐齐长叹一口气。
青云进门时,陈朝已经醒了有一会了。房间不大,摆设陌生,但俯在榻边的纤细身影却是他熟悉的。
夏季,衣衫本就清薄,她俯在榻边,背脊上的骨骼分外明显。乌发散落着,遮挡住了她的脸庞,陈朝想抬手去抚开,却感受到背后到肩胛传来的痛意。而此时他也发觉,他的手心中正攥着一物。
忍着痛意,陈朝侧头去看,他的左手手心正攥着一枚金锁。样式陈旧,瞧着是老物件。
还未等他细看,门被推开。他扭头,就见到了青云站在门边,一脸惊诧看着他。眼看青云就要出声,陈朝凝眸摇了摇头。
青云心领神会,捂住了嘴,小心翼翼阖门退了出去。
依旧是那些血红的梦魇,可这回,任兰嘉怀里不再是她的母亲,而是一副高大的身躯。他的胸口被箭矢射穿,鲜血从他的胸口涌出,浸透了她的衣裙。任兰嘉想哭,却发觉自己压根发不出声音。她想求助,四周却漆黑一片。
“夫人,夫人……”
任兰嘉是被摇晃醒的,睁开双眸就对上了熟悉的眉眼,她愣了一瞬,随即一把环住了眼前的人。
骤然的动作让男人的伤口牵扯了一下,但他忍住了痛意,用唯一能动的右手回抱住了她。
“可是做噩梦了?”
陈朝本不想唤醒她,可抚开她凌乱的发丝才发觉她面目痛楚,像陷入了梦魇。
低沉的声音,温热的气息,任兰嘉慢慢有了实质感。她松开手,退出他的怀抱。
他醒了,任兰嘉露出笑意。
“我叫曾老来。”
沉寂了几日的屋子一下子挤进了许多人,府医,侍卫首领,魏棕,任和郎还有青云。而任兰嘉就站在床榻一侧。看着床榻上坐起身子的人,她的手微颤,还好有宽大的衣袖挡着。
府医解着陈朝胸口包裹着的白布,陈朝坐在榻上问:“我昏迷几日了?”
魏棕答:“第五日了。”
陈朝眼眸一沉。五日,那一切尚且可控。同时魏棕也给他递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府医半跪在榻上,陈朝问了那一句后视线就一直放在隐在人群后的纤细身影上。她又瘦了许多,这几日,想必又受了不少惊吓。刚醒来,她便急着叫人,他连话都未曾和她说上一句。
白布被拆开,府医让他转过身去。伤口在背上,陈朝下意识不想让她见到伤口,府医似是看出了他的意图,压低了音量。“这几日都是王妃衣不解带照看你,伤口她早就见过了。”
府医说什么众人未听到,只是见陈朝转过身子露出背后的伤口。被箭矢所伤,按理伤口很小。但陈朝背后的伤却是一整条。这是为了取带倒刺的箭矢,生生划开血肉而造成的伤口。
忆起那日取箭矢的场景,魏棕面露不忍。
伤口在背上,陈朝看不清,只能感受到冰凉的药膏涂在自己的背上。背对着人他的目光沉静,不知在想着什么。
砰……
突然一声响动,随后就是慌乱的声音。“嘉儿……王妃……”
陈朝骤然转身,这动作牵扯到伤口,但他顾不得许多,躺在地上的纤细身影映入他眼帘,捂着肩头他径直下榻。青云惊呼:“王爷。”
府医焦头烂额,这些时日他没有一刻是能透过气的。眼下本不能轻易动弹的陈朝连布都还未裹,赤着上身坐在圈椅上目光灼灼盯着他,他的身后是同样神色担忧的任和郎和魏棕,他们眼下的注意力都躺着榻上双眸紧闭的任兰嘉身上。
第48章
素色纱帐,紫檀龙凤呈祥雕花床柱,鼻间清雅的檀香,初醒的任兰嘉看着眼前熟悉的景一时还有些恍惚,她不应该是在广阳侯府吗?
“醒了?”
耳侧深沉的男声,任兰嘉偏头,最先瞧见的是包裹着白色锦布的赤裸胸膛,再往上,受了伤的人正半撑着身子看着她。任兰嘉忆起,她似乎是又昏过去了。
许是她这几日心绪绷的太紧了,他一醒来,她心绪一松,便没了力。见他撑着身子,而眼下确实是在长公主府的床榻上,任兰嘉皱了皱眉:“曾老说了你不能挪动,怎么回府了?”
任兰嘉虽蹙眉看着不悦,但话语中却是在担忧他的身子。她撑着身子也想起身,却被人摁住。
“好好躺着。”
随后男人掀开幔帐,慵懒叫了一声:“叫曾老来。”
“是。”
幔帐掀开,任兰嘉发觉此时外头天色已黑。
“可有哪不适?”
明明自己重伤初醒,却担忧她,任兰嘉抬眸去看他,还是那张脸,但苍白了许多。这几日他躺在床榻上生死未明,任兰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他醒不来,那她便要让大半个朝堂给他陪葬。
见她愣愣盯着自己,不再是那副同他置气的冰冷模样,陈朝知道,这一箭后她就算有再多的气也已消散。
府医很快就来了,他一直在偏房候着。踏进门后,见床榻上一躺一靠如今身体都不康健的夫妇两,府医暗自叹了一口气。
慧心搬来矮凳,府医坐到榻前,伸手把住了任兰嘉的手腕。任兰嘉只以为自己还是身子虚,也并不在意,吃几副药便好了。但寂静中,她身侧的男人还有站在床榻旁的慧心都目光灼灼看着府医。
府医紧着眉心探了许久的脉,在任兰嘉耐心快消散前,他收回了手。朝陈朝微微颔首。
任兰嘉还不知这颔首是何意,只见床榻旁的慧心面上露出喜色。她又偏头去看身侧的人,也勾起了唇角。
几人只笑但不语,任兰嘉不傻,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她抚上小腹:“我有身孕了?”
几人也没想到她居然能猜出来,一向淡然的慧心咧着嘴:“恭喜王妃。”
任兰嘉懵了,陈朝已经坐直身子,大掌放在她的头顶抚了两下。
“你要当母亲了。”
母亲?任兰嘉的手掌下是扁平的小腹。
任兰嘉从未期翼过自己有一天会是一个母亲。
她的月事日子都还未到,她也未曾想过她居然有了身孕。任兰嘉想起了那几日她整日吞服安神丸,她心中一凛,看向府医。
府医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但在陈朝面前并未直言:“这日子尚短,脉象浅,上回也未把出来。但底子虚却是实实在在的。这接连受惊,又多日不曾休憩好,这胎相不是很稳。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得好好卧床休养。还有,这膳食上不能再接着茹素了。让厨房想想法子,做些荤食,做的尽量素净些。不吃荤食,与你还有胎儿都不好。”
膳食这事早已经老生常谈,三人的目光都放在任兰嘉身上,这一次任兰嘉没有再拒绝,而是轻微点了点头:“嘱咐素念吧。”
慧心喜上眉梢:“曾老已经叮嘱过素念了,也给了药膳方子,奴婢这就去厨房和素念说。她正在给王妃煲药呢。”
慧心兴冲冲出门,府医也慢悠悠收拾药匣出了门。
任兰嘉还恍惚着,一只大掌盖在她放在小腹的手背上。
“莫怕,万事有我。”
陈朝想抱抱她,但他眼下有心无力。婚前他问过太医,她多年茹素身子只怕不似常人那般容易
受孕,太医只以为他在意这事,便提出可以给她先请请脉。但他对子嗣一事也并无什么期许,因此也不做他想。未曾想,才成婚不过三月,她就有了身子。
想到她怀着身子,还受了这多番惊吓,陈朝心生怜惜。他确实不是一个好夫君。
任兰嘉将放在小腹上的手翻过来,与他的大掌十指相扣,同时,她挪了挪了身子,贴近他身侧慢慢将头枕在了他的腿上。
她什么都没说,但依赖的姿态表明了一切。
慧心端着药进来就见到榻上温情的两人,榻上的男人动作轻柔拍抚着身下人的背脊。
慧心慢慢走近。
“王爷,王妃,该喝药了。”
喝完药后,府医又进来给陈朝换了药。换完药,府医就走了。陈朝的伤口在背后,便只能半趴着,他趴下后,任兰嘉没忍住将手搭在他的背上,轻轻摩挲。
取箭矢的时候她不在,但之后的每一次上药换药都在她眼前。她见过伤口,每见一次,她心底都泛酸。他昏睡不醒,她贴身照顾的那几日,她便一直在想,他明明将朝事还有那小皇帝看的比她还重,她遇到刺杀他都不忙不慌迟迟未来看她,怎么遇到这种生死关头可以毫不犹豫以命相护。
任兰嘉本想等他醒来问问,是为何?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吗?
可等他真正醒来,任兰嘉又觉得不重要了。
他醒来就好。
府医叮嘱夫妇两需卧床静养,床榻很大,两人也并没分开。都说小别胜新婚,那一场被夫人单方面冷落的置气就这么平和过去了。陈朝什么也没说。只是觉得他的夫人看他的眼神更柔了。面对那双温柔似水的双眸,他什么做不了。他负伤,她养胎,二人整日面对的都是难以下咽的苦涩汤药还有素净的膳食。
任兰嘉多年未曾用过荤食,素念也不敢骤然给她加。费了不少心思,每一餐都只少量加。做出了既看出不来也闻不出荤腥,品不出肉味的膳食。每一餐,素念只觉着这可比做好素斋都难。在任兰嘉用膳时,素念都站在一侧紧张极了,生怕她主子吐出来。吐是小,伤了肚子里的小主子可不得了。
可吃了几餐,任兰嘉都没有什么反应,素念开心极了。陈朝也是赞赏看了她一眼。
“一会下去领赏。”
再多金银都抵不过她主子终于愿意用荤食了。素念出门时,就差蹦着走了。
任兰嘉靠在床柱上问道:
“那日的刺客可查出什么了?”
那一夜,观海带着侍卫值守在府外,刺客是被王府的侍卫拿下的。观海连尸身都未见到。而这两日,身侧的人看似是养伤,但信件一直未断。
“徐弘已经在查了。那刺客在广阳侯已经安插了半年有余。那夜刺客只有他一人,你我去的突然,只怕刺客也是临时起意。我已经让徐弘还有任和郎去清查两府的下人。王府下人都是从凉州带来的,知根知底。长公主府你可要查查?”
任兰嘉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躺了不过两日,陈朝便下了榻。
“我就在偏房,有事便让侍女来寻我。”
他能在床上躺两日其实已超过任兰嘉的预期了。他消失多日不见人,只怕外头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况且,她也有自己的打算,他在身侧,她也只能忍着不动。
偏房早就被青云带着人改成了可以会客的书房,天黑后,徐弘魏棕还有任和郎便登了门,任和郎还带了一人。
观海看着几人进了偏房才推开了主屋的大门。任兰嘉正靠在榻旁,手中端着一盏燕窝,素念站在一侧给她扇着扇子。
观海走上前:“郡主……”
任兰嘉身侧的侍女还有长公主府的下人都改了口,唯独只有观海和一众侍卫一如既往,他们此生只有一个主子,也只认郡主并非什么王妃。
任兰嘉将手中的碗放下:“你下去吧。”
素念自小跟在任兰嘉身侧,习惯了她和观海谈话时身侧不留人。她收起扇子,将空了的碗收起走出了门。
大门阖上,任兰嘉才开口:“太尉府查的如何?”
观海:“这几日太尉府人进人出,都是各部官员还有位高权重的老臣。照二公子所言,太尉府三房名下的一处钱庄前些时日确实出了一大笔黄金。去处不明。至于这三房三爷,已经多日未露面了,连府衙都未去,听闻是被太尉关在了院里不得外出。”
任兰嘉下意识想去摸腕间,却发现腕间空落落的。
“幽冥楼呢?如何了?”
观海:“已经发出了十余笔赏金了,想必很快就会来人了。”
任兰嘉掀起眼帘,言语淡漠:“问清楚后,尽数杀了吧。”
接下来的几日,陈朝依旧未露面,而众臣也见不到明丰帝,唯一能见到的便是太后。面对一众愤慨的老臣,太后始终笑意相对。不管是弹劾的折子还是那些不甚好听的言语,她通通应下。只是转头便没了下文。
又过了几日,距那夜混乱正好过了半月。金吾卫府衙大门敞开,大批金吾卫出府衙,在金吾卫门前张贴了密密麻麻的认罪书,同时一批面容憔悴的官员携着他们的家眷踏出了金吾卫的大门。
金吾卫府衙外一片混乱,同认罪书一同张贴的还有被抓所有官员的家产清单。
不过半日,上京城沸腾了。认罪书上清清楚楚写明了那夜混乱所抓的官员们所犯下的事和犯下的罪名,认罪书旁就是他们丰厚的家产清单,就连不曾登记在他们名下的产业都被金吾卫挖了出来。再看被释放的那些官员,家产清单寥寥几笔,一看皆是两袖清风,家宅穷苦之人。
站在金吾卫外叫嚷了了半月,口舌都干了的一众文人学子在看到这密密麻麻的认罪书后齐齐沉默了。这一日,多日未开的朝会也开了,众臣也终于见到了许久未露面的摄政王。
如果说众臣之前对陈朝只是迫于他的身份不得不俯小称低,那眼下再见他已是真正的畏惧。
立在龙椅下的高大男人身着蟒袍,面色镇静。他不动则已,一动便端了半个朝堂。
他执掌禁军,这半月也让所有官员见到了禁军的厉害。本以为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可金吾卫外此时却张贴出了一张张的认罪书,便是最好的理。
一众世族公侯大臣,脸色都不佳。而那些才从金吾卫出来的官员,连府邸都未归,径直入了宫参加朝会。
这一场朝会,一直开到太阳西下。朝会散时,朝堂已然变了天。签了认罪书的官员尽数被夺了官职,至于要如何处置,还得由大理寺和刑部一同复审。众多官职骤然空了出来。还不等众臣提议,正任吏部尚书的任大爷适时呈递上了还滞留京中的待考评官员的考评结果。不等众臣说话,站在龙椅下首的高大男人就态度强势,与任大爷一答一应,三言两语将空置的官位当进了人。而才从金吾卫出来的那些清白官员不出意外全部高升。
一众世族公侯大臣也回过劲来,这一切,只怕蓄谋已久。那些被释放的大臣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本本分分。但只怕私下早就是摄政王一脉的人,此次禁军声势浩大的抓捕,他们夹杂其中。如今放出来,又有那薄薄的家产清单,世人谁还能不知他们的的清正廉洁,如今上头的位置正好也空了,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升迁。而吏部提上来的名录中,也没有多少世家之人。
而在众多官职变动下,任和郎和盛钧行的变动也就显得不是那么突兀,或者说,这两个小小的官职,无人在意。
散朝时,众臣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他
们看向最前列的三公,昔日国舅爷孙太尉和当今国舅爷摄政王遥遥相望。一人面无表情,一人却勾着唇角淡漠一笑。
众人皆知,从今日起,朝堂不再安定。
第49章
群臣散去,在朝会上站了几个时辰的男人出了殿便皱着眉捂住了肩头。身侧的明丰帝也卸下了伪装出的镇静,扶住了他。
“舅舅,可要传太医?”
“无妨,走吧。你母后还等着。”
本该静养的人又强撑着身子朝紫宸殿走去,行走间,乍看与平时无异。只有明丰帝时不时侧目看他。高大的男人拧了拧眉头:“我无事,看前路。”
太后就在紫宸殿,陈朝踏进殿中太后就迫不及待迎了上来。几日不见,太后面容憔悴了许多。得到陈朝昏迷的消息之后心中忧虑就没放下过,但每日依旧得撑着笑脸与那些大臣周旋。
与此同时,任大爷正和任和郎一同朝宫外走去。路上,许多大臣都在打量着他们父子俩,时不时还和身旁的低语几句。细细碎碎的指点议论声,任大爷只当不知。只要和人对上眼神,任大爷就笑着和他们颔首示意。
到了宫门,在众目睽睽之下任大爷带着任和郎堂而皇之上了府里的马车。车帘放下,掩住众人视线,任大爷脸上的笑意才消失不见。
苦心经营,多年中立。在今日,他算是彻底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还有任府的态度。
父子俩沉默着,刚回府就去了书房。任老爷子正在给画作题字。
“父亲。”
“祖父。”
任老爷子抬眼,只见长子一脸肃穆,就知道他心中所想。长子入官场时,正值裴家被查抄,人心惶惶之际。他是老臣,在清流中又素有威望。他也怕任家步了裴家的后尘,便教导长子要庸碌些,切莫显露锋芒。长子本是心志远大之人,可还是听了他的。多年庸碌,却在如今又推他到这风口浪尖。他不解甚至气闷都是应该的。
任老爷子放下手中的笔:“你们可知,我为何明知嘉儿和摄政王成亲会将任府推到何种位置,我还是应下了他们的婚事。”
任大爷和任和郎对视一眼,任和郎摇头,任大爷开口:“这婚事不是三弟当初与太后娘娘定下的吗?”
任老爷子笑笑:“若当今圣上出了事,大臣会推举何人登位?”
任大爷瞪大眼,没想到任老太爷会说这话,这话可是大不敬啊。任大爷还在震惊中,他身旁的任和郎却已经脑转千回,他瞳孔一震,倏然抬头看向任老爷子。
对上孙子那难以置信的眼神,任老爷子微笑不语。而此时任大爷也慢慢回过神来。
两府结亲,看似寻常,只是清流世家和新权贵的联姻罢了。可再看联姻之人,一个当朝摄政王和一个皇家郡主。
如今皇室血脉凋零,安王一脉叛乱,皇室如今连位郡王都没有。除了明丰帝,那血脉最纯正的无非就是顺平郡主任兰嘉。
陈朝手握权柄,任兰嘉又身负皇室血脉,一旦当今圣上出了什么意外。那届时,陈朝靠着禁军和手中的兵权,还有朝堂半数官员的的支持。再和任兰嘉生下一子,不管是从名义上,还是武力压制下,他们儿子都可以顺利登上皇位。
当初任大爷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事,只是他不敢想,更觉着任老爷子不会有这样的念头。如今他转瞬即逝的猜测被验证。
“父亲……”
任大爷张嘴,却又不知道如何说。他的心甚至开始猛烈跳动。
“太后娘娘那……”
任老爷子从书案后走出,站到长子面前。
“当初是太后娘娘找了我。皇位上,必须得是陈家的血脉。”
任大爷张了张嘴。他震惊,震惊与太后的胆大,更震惊与太后对陈朝的信任。她难道就不怕陈朝哪一日突然起了念头,杀了明丰帝扶自己的儿子上位吗?
毕竟明丰帝只是外甥,这可是皇位。当年安王爷不是为了这皇位没有放过先帝这个侄子吗?
任兰嘉两番遇刺之事任和郎一直藏着没有告知任老爷子和任大爷,他原本想不明白为何有人要对任兰嘉下手,如今一想,才觉后怕。他口干舌燥,抬眸。
“嘉儿已经有身孕了。”
在陈朝进宫后,躺了几日的任兰嘉也得了特赦,她终于能下榻了。
都说女子怀胎辛苦。但许是月子浅,除了那两次晕厥,她并无太多不适。只是侍女们皆是小心翼翼。
任兰嘉坐在梳妆台前,慧心带着侍女们给她梳头,拉开匣子时,任兰嘉看到了匣子里的金锁。那日醒来后,他手中拿着这金锁,递给了她。
“任大夫人和我说了这金锁的特别之处,此番我能醒来,想来这金锁也起了作用。如今你怀了身子,这金锁好好带在身侧,切莫再离身了。”
这金锁,是她找任大夫人要回来的。那时箭矢未拔出,他生死难料,她恍然若失。拿到金锁后,她便让侍卫拿进去挂在床榻旁。她没有进去,也不知是怕见血,还是见到他没有生机的模样。
慧心拿了簪子便将匣子阖上,任兰嘉收回眼神。梳完发后,观海来了,侍女们便都退下了。
“郡主,幽冥楼来人了,雇佣他们的正是太尉府的三爷。”
重金之下,何愁事情办不成。这些时日,本该隐藏在暗处的幽冥楼的被人四处追杀,眼看着楼中杀手要被屠杀殆尽,高层自然坐不住了。
“这些时日,太尉府三房的院门依旧紧闭。院外都是看守的侍卫。如果人要抓来,想必会闹出一些动静。且眼下动手的话,只怕太尉府会将苗头指向王爷。”
任兰嘉将佛珠又戴在了腕上,她摩挲着腕间的佛珠,眼帘都未抬。
“人不用抓来,烧了就行!”
观海躲在暗处听到幽冥楼的人托盘而出之时,就想去太尉府杀人。
虽然幽冥楼的人表示那夜广阳侯府的刺杀与他们无关,但能在广阳侯府安插探子,定然和太尉一派的人脱不了干系。观海把这一次也记在太尉府头上。
只是最终,他还是压下了冲动。杀了一时之快,但后续太麻烦。
观海表明了自己的顾虑,但任兰嘉想让人死,他求之不得。
三更天,众人沉睡之际,城南方向燃起熊熊烈火,巡防的金吾卫匆匆赶去,才发现着了火的地方是太尉府。
徐弘多日没睡过一个整觉,这眼前事情好不容易有了着落,他回府连澡都未洗就上了塌。酣睡之际,又被人叫醒,他黑着脸,脸色极为难看。
“又怎么了?”
这金吾卫大将军的位置可真不好坐,比杀沙场杀敌难了万倍。
“太尉府着火了。”
长公主府的正房门也被敲开,炽热的夏季,正房门打开却透出凉意。
“王爷,太尉府失火了。失火的位置正是三房。”
“嗯,知道了。往后这种小事,不用来报了。”
青云愣住,以往只要有任何异动,都得第一时间上报。况且,这事不小啊。青云也回过味来,如今这府上唯一的大事便是那未出世的小主子。
阖上门,男人赤着上身迈着大步回榻,榻上的人正沉睡着,她这几日愈发怕热,除了冰盆,她身上的寝衣也换成了薄纱。薄纱若影若现下,是她雪白的身躯。
他刚上榻,她就缠了上来。白日里,她总顾忌着他的伤,但是睡着了,她旧习难改。
环住她的肩头,将那轻薄的锦被拉过,盖住她,陈朝拥着她继续睡了。
太尉府冲天的火光闹醒了周边的宅院。但正值宵禁,即便人醒了,也出不了府,只能听到隐约的嘈杂声。
天刚明,宵禁刚解,就有许多人凑到太尉府大门外。想弄清发生了何事。但太尉府大门紧闭,他们只能见到那依旧冲天的灰烟。
这是还在烧啊。
众人咋舌之时,陈朝正陪任兰嘉用早膳。
也不知道是因为开始恢复用荤食,还是她这几日心绪好了吃的多了。她消瘦的面颊渐渐丰盈,陈朝乐见其成,早膳时一直给她夹菜。
任兰嘉也发觉自己的胃口似乎比往日大了一些,本以为她用荤食会恶心,没成想并没有什么反应。
用完膳,任兰嘉还在漱口 ,便看到青云在门外的廊下来回踱步。任兰嘉看到了,陈朝自然也看到了。
“我先去书房。一会回来陪你。”
任兰嘉莞尔一笑:“好。夫君去吧。”
这几日,陈朝都在偏房改成的书房内处理公务,离正房不过几步距离。
陈朝迈着大腿往书房走去,书房门还未阖上。青云就递上了一纸。陈朝接过展开,淡淡扫了一眼。
“你下去吧。”
广阳侯府。魏棕难得沐休一日,想好好陪陪妻子哄哄儿子。几日未登门的小舅子却来了。他本以为小舅子是来看外甥的,没想到任和郎一脸严肃。
“太尉府失火,刚扑灭。孙三爷死了。”
魏棕惊起,嘴唇呶动了会,但最后也只是爆了一句粗话。都说一怒冲冠为红颜,陈朝他是真敢啊。那可是太尉的第三子啊,太尉府几房,太尉最疼爱的就是这三子,也把他惯的行事极为荒唐。
雇凶杀人,还明晃晃从自己名下产业动了那么一大笔黄金。便也能看出这孙三爷着实不算聪明。和上头两个心机阴沉的哥哥完全比不了。
魏棕也知道这孙三爷所做的事,但眼下动他并不是明智之举。陈朝才在朝堂上让众世家狠狠栽了一个跟头。如今还这么堂而皇之杀人。魏棕都能想到从今后这上京城的血雨腥风。
“盛钧行何时出京?”
“昨夜便走了。”
魏棕点点头,既然要乱,那就索性一起乱吧。
第50章
风吹轻纱,枝叶摇曳,池子里成群的锦鲤在游动。侍女们穿着精致的夏衫走过连桥,又绕过蜿蜒的连廊才到了水榭外。侍女门手中还端着冰盆腾不出手,候在水榭外的侍女替她们撩开轻纱。轻纱后的水榭中,放置了一张大软榻。榻上身型高大的的男人端坐着,一手拿着折子,另一手搭在俯在他腿上深睡着的人的背上。
侍女们垂着头,不敢抬头多看,轻手轻脚将冰盆放在角落里,再将已经由冰化成水的盆撤走。
侍女刚退下,耳边就传来一声轻吟。陈朝垂眸,侍女进来的动静已然很轻,但似乎还是吵到了沉睡着的人。她轻吟一声后用脸蹭了蹭枕着的大腿,手心还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袍。炎热的午后,纵使有冰盆,她还是出了薄汗,薄汗将碎发打湿沾在额间。自她睡着,他就保持着一个姿势未动过。她枕着的地方,早已经发烫泛酸。那热意和酸意也从大腿蔓延到他全身。
任兰嘉是被热醒的,醒来时她觉得自己背后已被汗浸透。云留山上地势高,整日有山风吹拂,往年仲夏也没那么难熬。如今回了上京,也有可能是怀了身子的缘故,她觉得越发燥热。
她刚睁眼,男人就放下手中的折子。
“醒了?”
任兰嘉揉了揉眼,刚坐起,大掌就端着杯盏递到她眼前。她正口干呢,结果刚饮一口,她就皱了眉头。
“怎是热的。”
再看四周,只摆了三盆冰,而且都摆在离她甚远的角落里。府里不是供应不起冰,而是她胎相还不是十分的稳,所有人都不敢给她用冰。
“温热的水解暑。”
任兰嘉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但她眼下实在口干,便也小口小口将那杯盏中的水饮尽。而身侧的人很自然接过她手中已经空了的杯盏放到一侧。此时任兰嘉也觉着热意好像散了一些。
再看软榻上,他身侧空出的位置已经摞了不少折子。而他自她醒后视线一直粘在她脸上,任兰嘉先是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又是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并无察觉到什么异样。她偏头:“夫君这是看什么呢?”
回应她的是两声低沉的轻笑声。
任兰嘉虽疑惑,但她眼下更想去沐浴。到了净房,她照了镜子,才知道他为何一直盯着她看。她的侧脸颊上压出了好几道红印,瞧着极为滑稽。任兰嘉愠怒,本想沐浴后再回水榭陪他,也没再回。而是自顾自抄录佛经静心。
在水榭独自批了许久折子的男人久久等不到自己的夫人,便也回了房。回房就被他的夫人横了一眼,那眼神又怒又娇,他又没忍住笑了一声。
这不笑还不打紧,本静了心的人见他又笑气急,放下了手中的笔,瞪着圆目道:“你笑什么?”
怀了身子的人不能生气,任兰嘉被人抱在怀里轻声哄着。结果男人越哄越不正经,任兰嘉被他惹到赤红了脸。
正值壮年的男人不过是过过嘴瘾。刚成婚不过几月,本就顾忌着她的身子一直克制着自己。如今却好,软香在怀,什么都做不了。看她那副娇中带羞的模样,男人就后悔了,招惹她做甚最后受折磨还是他。
夫妇俩,一人养伤,一人养胎。本该分寝而眠,可偏偏自广阳侯府回了长公主府后,两人夜夜同寝一榻,夫妇俩都没有人主动提起此事。
而眼见着养伤这几日,两位主子的感情愈发浓厚,身旁服侍的人更是不敢提。就连府医都睁只眼闭只眼。
一同用了晚膳,陈朝去净房沐浴,观海才寻到时机见了任兰嘉一面。
“郡主,昨夜我们到太尉府时,太尉府已经失火了。有人比我们早下了手。”
陈朝沐浴出来时,就对上了他夫人那光彩流离倒影着烛光的柔情双眸。
“夫君。”
惯听的两个字眼下却被她叫的婉转千回。
昏暗的灯,温柔的她,才刚洗漱过的人,又觉着身子开始发热,他的咽喉吞咽了下。
“我书房中还有些公务未处理完。你先睡吧,我迟些便回。”
一向镇静的摄政王看都未看他夫人一眼,迈着长腿大步流星就往屋子外走去。
自以为冷静的身影在任兰嘉眼里透着落荒而逃的意味。这回换成她轻笑了两声。她似乎找到了逗弄他的好法子。
陈朝想避开她是其一,其二是他本就打算去书房一趟。他去的是外院的书房。书房里早就立着一道青色背影,见他进门,挺直了腰背。
“主子。”
“太尉府是怎么回事。”
青衣男子正了正脸色:“王妃遇刺后,就有人发了悬杀令,重金悬杀幽冥楼的杀手。不过数日,幽冥楼死伤惨重。前两日,幽冥楼的楼主带人进了京,进过一趟太尉府。昨夜大火后,幽冥楼的人也不见了踪迹。属下猜测,应当是太尉府想杀人封口,幽冥楼被逼急了,索性反杀了。”
“知道了,继续盯着吧。”
在书房呆了一个时辰,陈朝才回房。见人已经睡下了,陈朝暗自松了一口气,随后脱衣脱靴上榻搂住了她。
在别人都软香在怀之际,徐弘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了府。徐弘在凉州军营长大,不习惯被人伺候,因此。他的将军府虽大,但下人没几个,偌大的府邸也极为冷情。他深夜回府,除了门房,府里迎他一个的人都没有。推开门,屋子里也是漆黑一片。他连灯都不想点,只想倒头就睡。
刚上榻,他就摸了一个温热的身躯。
“谁……”
他大喝一声,刚想暴起,一个温热的身躯贴了上来,同时还有传入他鼻尖的熟悉的药香。黑夜中,他眼眸一沉,大掌一下就探到细腰,直接一把扣住。
“你这几日去哪了?怎么不告而别。”
他的声音暗哑深沉,久久听不到回答,这才想起,她不会说
话。
他叹口气,想起身点灯。衣襟却被人拽住,随即一片柔软在漆黑中贴上了他的双唇。
徐弘本已疲惫不堪,但眼下却好似一下子被灌足了精神。
太尉府的惨事很快就传遍了上京城。大理寺,金吾卫都在第一时间派人去了太尉府。而他们也从火场中侥幸逃出来下的侍女嘴中问出,这失火的因由是这孙三爷喝了酒与侍女们玩闹,不小心推倒了烛台。而这几日,孙三爷被关了禁闭,心中苦闷,屋子里堆了不少酒,天气又干燥,一下子便燃了起来。
侥幸逃出来的侍女也受了重伤,问话时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只怕也撑不了多久。
大理寺和金吾卫都勘验了现场,和侍女所说无异。火是从屋子里烧起来的。听到勘验结果时太尉什么都未说,只是让管家把人送了出去。
金吾卫是摄政王的人,可大理寺却不是。对于双方一同给出的勘验结果,上京城的人半信半疑,不少人依旧疑心此事是那摄政王派人做的,本只是猜测,可传着传着,愈发有鼻有眼。风言风语一时也在上京城中兴起。前几日还堵在长公主府外的文人此时不少站来了出来,和那些传谣言的人开始唇枪舌战,摄政王为国为民,抓了那么多贪官污吏,才不会行放火杀人此等不坦荡的小人行径。他要杀人,派禁军上门抓人就行了。
众口铄金,说什么的都有。众人都想看看这太尉和摄政王在朝中相遇会是如何情景。但太尉在此时却病了,听说病的不清。
太尉不在朝,摄政王一党为大。朝堂上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虽大多都是默默垂眸不语,但世家依然视他们为眼中钉。
而沉寂了一段时日的广阳侯府在长孙出生一个半月的时候,办了一个满月宴。满月宴这日广阳侯府门庭若市,上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来送了贺礼。
如今摄政王一派势头正猛,而魏棕身为摄政王的连襟,他的地位自然不可无同日而语。多的是上门巴结攀关系的人。
任兰昭参加了小外甥的宴席后回府,同任老太太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遍宴席上的热闹,把任老太太逗的直笑。
“可见到你二姐姐了?”
任兰昭摇头:“只见着二姐夫了,听大姐姐说,二姐姐有些苦夏,食欲不佳。宴席上人又多,她便不来凑热闹。二姐姐人虽没来,但让二姐夫带了礼。那些夫人见了二姐姐的礼单,眼睛都红了呢。”
上京城的内宅夫人,寻常礼单哪能放入眼里。但这是任兰嘉送出的礼单,她金银多到根本花不完。又因为将送出去的金锁拿了回来,觉着对不住小外甥,这礼单自然不薄。
瞧她们姐妹同心,感情甚笃,任老太太也很欣慰。
“你二姐姐对你也不差,她身体不适,你明日去长公主替祖母瞧瞧她。”
不用任老太太说,任兰昭也正有这个打算。
广阳侯府,任兰宜也正拿着任兰嘉的那份礼单。
“二妹妹送了这么多的礼,今日我都被吓着了,险些在那些夫人面前失了态。”
一个月半月的休养,让任兰宜亏损的身子也养了回来。她如今面色红润,身姿丰盈。魏棕搂着她此时脑子里哪还能想其他的事,他也没仔细看那礼单。
“到时候等嘉儿生子满月,我们添一些再送回去便是了。”
任兰宜叹气:“也只能这般了,也不知……啊!”话还未说完,任兰宜手中的礼单就被人抽走,随即被人拦腰抱起往床榻走去。
“夫人最近眼里只有源儿,今夜源儿跟着乳娘睡,夫人就多怜惜怜惜我。”【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