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魏棕和徐弘是在长公主府外相遇的,一同到书房外时,下人正捧着一件血衣出门。浓重的血腥气,从他们身边飘过。二人的脸色都白了一瞬。
进门时,陈朝正赤膊着上身,披散着一头湿漉的头发,任由青云给他擦发。
二人视线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见他面色如常,只有左臂上包扎着,并无其他伤口。二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魏棕是从府里过来的,徐弘则是看过刺杀现场来的。战况惨烈,摄政王府折了不少侍卫。
陈朝身边的侍卫,不少都是他父亲旧部,征战过沙场。这样的好手,今夜折了那么多,可见刺客来势有多凶猛。
而徐弘翻看了刺客尸身,一无所获。这些刺客身上什么都没有,就这么凭空出现。
陈朝叫徐弘来,不是问责,而是叫来了今晚一直护在他身侧的侍卫。
“侍卫记下了刺客一些招式,你看看是哪一波人。”
两个侍卫面对面站着。陈朝下令,他们双双拔剑。侍卫的身手很快,银光波动中,徐弘下颌越来越紧绷。
徐弘看向陈朝,启唇,只有两字:“雨夜。”
魏棕一头雾水,什么雨夜?
陈朝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明日,提赵泰佑斩了。魏棕,调人手协同金吾卫,明日只要有异动,给我抓活的。”
魏棕挑眉:“今夜是安王?”
“不管是不是安王,赵泰佑都不能留了。”
今夜混乱,还有许多需要收尾的。魏棕和徐弘没有久留。
青云将陈朝的长发擦到半干。给他披上衣裳。
穿好衣裳后陈朝问:
“能闻到血腥气吗。”
青云皱起鼻子,仔细闻了闻。
“能闻出药味,但血腥味没有。”
药味好解释,说扭伤了涂药即可。
院落外,站满了侍卫。
此时快过丑时,正是人
最该沉睡的时辰,再过一个时辰,天都要亮了。
陈朝本以为任兰嘉也睡熟了,但进房后就看到床榻旁点着一盏灯,而床榻上的她听到门被推开后坐起身子,坐在床榻上幽幽看着他。
他阖上房门,轻脚走向床榻。还没等他开口,床榻上人抽了抽鼻尖,随后拧着眉头。
“你受伤了?”
陈朝皱眉,青云不是说只有药味吗?
床榻的人赤着脚就下榻,走在他面前。
“哪受伤了?怎么受伤的?”
她看着极为担忧,赤着的双足就这么踩在地上,陈朝一把揽住了她。
“我没事,莫慌。”
陈朝用一只手就将她拦腰抱起,把她放在榻上后,拉了拉床头的铃。
守夜的侍女推门而入。
“点灯。”
陈朝沉声道。
屋中的灯一盏盏亮起,屋里渐渐明亮,她头发凌乱着,眼神紧紧放在他身上。
陈朝坐到了床沿处。虽不知她嗅觉怎么如此灵敏但也知道瞒她是瞒不过了,索性脱去衣裳,露过包扎好的左臂。
“遇了刺客,受了点小伤罢了。”
任兰嘉急忙凑近,去查看他的伤。
“府医上过药了,府医用的药极有效,很快就止住血了。”
伤了左臂,陈朝只能徒手脱一侧的衣裳,任兰嘉帮他把另一侧脱掉,顺便看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口。
“府医是军中出来的,他的药父亲都说好。”
军中出来的,怪不得包扎伤口如此娴熟。
脱去衣裳,上身除了那左臂的那处伤口,剩下就是一些青紫。
陈朝还是头一回在这明亮灯光下,任人打量这么久。可她看了上身还不够,还作势要去扒他的裤子。陈朝眼疾手快,用完好的右手挡住了她。
她拧着眉:“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陈朝拉住她的手:“我累坏了。明日起来再看可好?我伤了左臂,今晚我睡在内侧吧。”
不知是不是失了血的缘故,任兰嘉看他唇色有些发白,只能松开手。让侍女进来熄了灯。
黑暗中,本在榻上会粘着他的人离他远远的。
“生气了?”
任兰嘉闷声回道:“我怕压着你。”
陈朝叹口气,自己挪了两寸,将她揽进怀里。她温热的脸贴上他的胸膛,刚贴上,他就感受到了湿润。
她哭了。
黑暗中,她揽着他腰侧的手越揽越紧。
“你不能有事,不能抛下我。”
陈朝心中一软,垂头在她发顶落下一吻。
“不会抛下你的。永远都不会。”
任兰嘉醒来时,发现外头天色暗沉。本以为是时辰还早,细听才听出外头下雨了。
她的身侧,男人还闭眸沉睡着。成婚快半月,这是头一回醒来时他还在身侧。
大概真是累坏了,又失了血。他睡得很沉,任兰嘉不欲吵醒他,就趴在床榻上看着他。将他的眉眼,脸庞刻在心中。
陈朝醒来时,对上的就是一双清澈的眼眸。眼眸中没有任何杂念,只有他。
“什么时辰了?”
刚醒,他的声音还暗哑着。
“快午时了。”
陈朝没想到自己这一觉睡到这么迟。
“要食言了,今日没法带你出城了,也陪不了你。有许多事要处置。”
他在榻上深睡之际,只怕上京城都乱了。
“换了药再忙。”
任兰嘉只有这一点坚持。
府医再来换药时,陈朝直勾勾看着他。看得府医心头发毛。
“你看我一个老头子做甚,能从我脸上看到花吗。”
陈朝笑笑:“只是觉着老先生妙手回春,伤药着实不错。听说老先生是军中出来的。这样的伤药若是能在军中普及,那能救治不少将士。”
听陈朝说他妙手回春,府医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这伤药中所用药材大多都是贵价药材。富户都用不起,更别说在军中普及了。王爷还是绝了这心思吧。”
换了药,府医就走了。
府医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转头去了花园深处的竹林。
“郡主。”
任兰嘉立在竹林阴影处。听到声音回眸。
“曾老,他怎么样。除了手臂还有伤吗?”
府医摇头:“没有了。王爷手臂上的伤也无大碍。郡主不用忧心。”
“那接下来就麻烦曾老了。”
府医离开竹林时,观海正好往里走。他顿住脚步
“观心那丫头最近怎么样?”
观海也停下。
“曾老放心,观心一切都好。”
观海进竹林时,刚停不久的细雨又开始飘落。任兰嘉看到他后抬腿往楼阁走去。前几日还沾满血迹的地方,如今整洁如新。
“郡主。赵泰佑今晨毫无征兆从狱中被提出押往了菜市口处斩。而金吾卫和千牛卫提前在法场设了埋伏,当场活捉了不少劫法场的人。那赵泰佑也已经被处斩了。”
原定赵泰佑处斩的日子没有几日了,突然提前,只能说明昨夜行刺一事和赵泰佑必有关联。
“昨夜的是龙卫吗?”
观海昨夜只是远远看了那些刺客尸体一眼,如今尸体都在金吾卫手里。观海答:
“暂且不知。观心和金吾卫交手后,本暗中跟着王爷的人都撤回来了。要继续安排吗?”
“嗯。”
她只有他了,他如果出事,她要所有人给他陪葬。
观海自然也知道陈朝对任兰嘉意味着什么,这也是他昨夜第一时间就让人给内院传了话的原因。否则等她见到陈朝时才知道刺客的事,只怕就不会那么风轻云淡了。
摄政王遇刺,昔日安王次子的法场被劫。来人身手了得,即便是金吾卫和千牛卫联手,也死伤了不少人。这一切都让人不免猜测,这些人是不是都是躲了五年的安王派来的。安王不仅活得好好的,手上还有不少能人力士。
当年安王能杀进上京城,如今韬光养晦五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卷土重来。
上京城内一时间人心惶惶。
金吾卫大牢刑狱内,四处墙壁上高高悬挂起一排人,他们一身黑衣,都被卸了下巴。
火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被挂起的人皆一脸无惧。
咿呀!
刑狱大门被打开,发出刺耳的声音。
徐弘率先踏入刑狱,他身后跟着一队金吾卫,每个金吾卫手中拖着一个人,那些人耷拉着头,身体从地上拖拽而过,留下一道血痕。
进了刑狱后,那些人如同死狗一般被拋在地上,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而最后一人,穿着一身玄色金丝蟒袍,一步步踏进刑狱。站在拖拽留下的血痕中,抬眸扫视四壁上挂着人,眼神冰冷。
金吾卫拎了水,朝着地上的人泼去。水用了冰,寒冷刺骨。地上的人缩瑟了下,幽幽转醒。
金吾卫上前,抓住了他们的头,逼得他们不得不仰视看四周的人。有人扫视一圈,看到右边墙壁上的人时瞳孔紧缩了一下。
徐弘他的反应看在眼里。
“把挂在墙上那个人提下来。”
这一夜,金吾卫刑狱中灯火通明。待快天明时,几道身影才迈出刑狱。
自从刺杀后,青云就形影不离跟着自家主子。他在刑狱外候了一夜,才看到自家主子出来。
“主子。”
陈朝大步流星走来,看到青云停下。
“回府给我取换洗衣物。和王妃说,我晚膳回去。”
青云应下,然后目送自家主子离开。
金吾卫府衙内,徐弘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那些人怎么会是龙卫。禁军十六卫,我从不知还有龙卫。”
陈朝拿着帕子擦拭着手中血迹。
“我进宫一趟。”
他也不知道龙卫的存在,要想知道,只能问太后。
第32章
自摄政王深夜被刺杀的消息传出后,就有不少人借着探病送药的名义试图进长公主府试探,但都被凶神恶煞的侍卫拦在了门外。刚经历过主子被刺杀,此时两府侍卫的精神头比往常更紧绷。
唯二能进府的就是宫中还有任府派出的人。
宫中太后在听到陈朝遇刺后,一夜未眠。虽然派去的内侍回禀,陈朝只伤了左臂。但她不得亲眼所见,还是忧心。
在太后忧心之际 ,陈朝进宫了。太后顾不得什么仪态,提着裙角就冲向陈朝。
“有没有事,快让我瞧瞧。”
陈朝扶住急急冲来的太后,随后扫视了一圈宫殿中的宫女。
“你们先下去。”
宫女们垂头退下。
太后已经很多年没哭过了,上次哭还是当年出嫁时。但出家门的那一刻她就抹干了脸上的泪水。她知道自己往后不再是陈家女郎。在宫廷中,她不能露出一点软弱。所以,即便是叛乱之夜,她的夫君被杀,身边的内侍宫女被屠尽,她依然镇静自若拿着她父亲留给她的剑杀出一条血路。
可昨夜当她看到上京城空中的那一缕独属于他们姐弟之间的求救黄烟时,她眼眶中立马就涌上了泪。
在等待消息的时间里,她跪地祈祷神佛,不能让她阿弟出事。她欠他太多了。
她阿弟能文善武,从前所愿很简单,征战沙场有朝一日能接替父亲的元帅之印替父亲继续守卫边疆。可当皇城的赐婚圣旨到凉州时,他的所愿就是去上京城护阿姐在宫廷内站稳脚跟。再做一个纯臣匡扶社稷。
可一夜叛乱,朝廷局势瞬息万变。阿姐,尚且年幼的外甥。从此陈朝被架在了高位上不得喘息。
正是这位置,使得他从一个众家女郎追捧的郎君,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权王。也陷入无休止的权柄争夺,陷入时不时就遭遇刺杀的局面。
太后心疼陈朝,但她没有其他选择。
陈朝看到太后的模样,就知道她这两天大概都不得安眠。扶着太后坐好,陈朝坐到她身侧,
“阿姐不用忧心。我真的无事。”
太后不信,非要亲自看看伤口。
陈朝看着扒拉他衣襟的太后叹口气。
是不是女子都这样。
太后亲眼看到那不再渗血的纱布时,才松下绷在心里的那根弦。
陈朝来宫中是为了正事,他没有绕圈子直接问:
“阿姐知道龙卫吗?”
太后侧目,蹙眉:“什么龙卫?”
陈朝沉默了,太后这反应,一看便是对龙卫一无所知。昨日虽只言片语,但陈朝也猜了大概。这龙卫只怕就是帝王身旁的暗卫。效忠与帝王,但安王逼宫那夜,龙卫也叛主了。
从太后这想来是得不到什么消息了。陈朝摇摇头:
“没什么。”
太后亲眼见到陈朝安然无恙后,不再忧心,感官也慢慢恢复灵敏。陈朝就坐在她身侧,她深吸一口气,皱着眉头问。
“你伤口不是不流血了吗?这血腥味从何而来。”
在凉州军中长大,太后对血腥味极其敏感。
陈朝在刑狱呆了一夜,进宫前才换了青云取回来的换洗衣物,如今听到太后这么说,眉头紧锁。
“阿姐,备点水,我沐浴。”
太后挑眉:“你要沐浴怎么不回府里沐浴。”
陈朝很自然道:“她闻不得血腥味。”
新婚后,陈朝随着任兰嘉搬去长公主府的事太后自然也知道。她无所谓他们住哪里,只要两人好好的就成。如今亲耳听到陈朝体贴自己夫人,太后其实也有些讶然。
婚前,明明还对婚事一副无所谓,任谁都行的做派。
太后传来宫女,让他们备水。
陈朝沐浴出来时,已差不多到了午膳时间。明丰帝听到陈朝进宫,结束早课后便去了后宫。
青云一直在宫外等着,见到自家主子出来,急忙掀起了车帘。
除了宫中的太后,真心着急的还有任府的任老太太。
安宁长公主和任二爷双双离世后,上京城中就隐隐有谣言,说她孙女克双亲。如今才成婚,若陈朝再出点事,那定然会有人把安宁长公主和任二爷的事重新翻出,将难听的话扣在她孙女身上。
任老太太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刺杀消息传来的时候,任老太太第一反应就是亲自去长公主府一趟,但被任老太爷拦了下来。
无法。任老太太只能派任管家去了长公主府,好在任管家带回了好消息。人心虽安定了,但任府的大门可就不得清净了。
其他人进不去长公主府,就只能转向到任府探消息。任府虽想闭门,但总有些老交情的老友不好拒之门外。
任老太太索性装病,才得以清净。
自己不便出府,任老太太便派出了任兰昭,去长公主府瞧瞧任兰嘉如何。安王次子被斩,她也怕自己孙女又想起当年之事,徒生忧愁。
任兰昭到长公主府时,任兰嘉刚起。
任兰昭一路上探头探脑:“慧心,我就这么进去没事吗?二姐夫不在吗?二姐夫伤的如何了。”
慧心只笑不语。
任兰昭进屋时还有些踌躇,生怕撞到陈朝在屋子里。
她对魏棕一向不惧怕,否则当初也不会嚷嚷着要打上广阳侯府。但面对刚上位,没怎么相处过的二姐夫,任兰昭心里隐隐还是有些发怵的。
任兰嘉见任兰昭进屋后一副小心翼翼,眼神四处乱转的样子也觉着好笑。
“进来吧,屋子里就我一人。”
任兰昭这才大松一口气。
“问慧心,慧心也不说。我以为二姐夫也在呢。吓死了。二姐姐,二姐夫没事吧。”
任兰嘉笑着摇头:“放心吧。他没事。祖母是不是吓坏了。”
任兰昭点头:“昨日二姐姐虽让人报了信,但祖母还是担心,本想让大伯来一趟的。但被祖父拦下了。从昨日起,我们家门槛都快被踏破了,祖母没办法都开始装病。我母亲说,如果来给我提亲的人,也能这样络绎不绝,她就要给佛祖塑金身去。二姐姐,你说我母亲气不气人。”
任兰嘉被任兰昭逗笑了:“真有那一日,别说叔母了。我也给佛祖塑金身。”
见任兰嘉巧笑嫣然,任兰昭确信了,她二姐姐才没被吓到。还有精神逗弄她呢。
任兰昭翘着嘴:“二姐姐,你学坏了。你往常不这样的,定然是二姐夫带坏你了。”
任兰昭说这话时,还不忘回头朝门边看,这万一说二姐夫坏话,被他逮到了可就不好了。
任兰嘉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今日上门,任兰昭也不是空手来的。
“二姐姐,大伯母和母亲准备了许多药材让我带来。”
药匣在桌上摞了高高一摞。慧心把匣子一一打开,任兰嘉扫了一眼。确实都是些极好的药材。而这样的药材如今外院门厅已经快堆满了。都是各府派人送来的。人进不了府,但礼都留下了。平日不管是哪个派系的,在这种时候,表面人情功夫都做到位。
任兰嘉让慧心把任兰昭带来的药材收好。
“回去替我谢谢大伯母和叔母。江南的布庄恰好送了一批时兴的布料进府,你一会顺便带回去。”
任兰昭如今屋子里,都快被任兰嘉送的物件堆满了,任兰昭摇头:
“二姐姐,不用了。你留着吧。”
“为何?”
任兰嘉也有些惊讶,任兰昭这几年憋坏了。在任兰嘉回京后,有任兰嘉做幌子,终于可以肆意打扮了,非常热衷于买新衣裳和新首饰。
任兰昭朝任兰嘉挤弄了下眼睛:
“得留着给外甥女啊。大姐姐都快生了,但她爱吃酸的,大伯母和母亲都说只怕是个小郎君。可我喜欢女郎。二姐姐何时给我生个外甥女吧,到时候我就把二姐姐送我的这些首饰都送她。我还会给她再买许多好看的首饰。”
几日不见,任兰嘉没想到任兰昭都敢说这话了。她伸手捏住了任兰昭的脸颊。
“你知不知道羞。”
任兰昭把自己脸从任兰嘉手中救了出来,然后冲着任兰嘉吐吐舌头:“是二姐姐先拿我婚事打趣我的。我才不知道羞呢,外甥女,外甥女,我要外甥女。”
任兰昭的越嚷越大声,任兰嘉都来不及捂她嘴。
“什么外甥女?”
一道男声陡然响起。
任兰昭喊的正起劲,听到这声音后,喉咙直接一紧。她整个人僵硬住,缓缓回头,就看到她的二姐夫正站在
门边。
“嗝。”
任兰昭被吓到直接打了一个嗝。她面如死灰。
“二姐夫,你来啦……”
任兰昭看向任兰嘉,眼中满是救助之意。
任兰嘉莞尔一笑:
“夫君,你回来了。祖母不放心,让昭儿来看看。昭儿,如今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让祖母不要担心。”
任兰昭如释重负,朝任兰嘉和陈朝行了个半礼。
“那二姐姐,二姐夫,我先回去了。”
说完。任兰昭就迈着小步步态优雅走出了屋子,刚踏出房门,她突然就如闪电一般转瞬就不见踪影,只能听到她的侍女在喊:
“姑娘,姑娘,你跑慢些,别摔倒了。”
屋子里的所有侍女,还有任兰嘉都笑了。陈朝唇角也隐隐带着笑意。
他向任兰嘉走来。
“你这三妹妹,真不像任家人。”
任兰嘉笑着回:“肆意些没什么不好。”
第33章
任兰昭走后,屋里的侍女也都极有眼色退下了。
任兰嘉让陈朝坐在软榻上,他昨夜一夜未归,也不知有没有好好涂药。她得瞧瞧他的伤口如何了。靠近他身边时,任兰嘉闻到了一股沁香,这香气不是她的,也不是府里用的任何一种香。
她解他腰扣的手一顿。
她垂着头给他宽衣,陈朝看不清她的神情。任由她动作,他又问了一遍方才没得到解答的问题。
“方才你三妹妹嚷着什么外甥女?”
任兰嘉已经将腰扣解开,白皙的手掌贴在他胸膛上正给他宽外衣。
她离他很近,他的眼帘下,就是她白色襦裙间的雪白山峰。
“没什么,三妹妹在同我猜大姐姐这胎是男是女呢。”
陈朝不信,衣袍滑落后,他露着健壮胸膛扣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的方向一揽。
他大刀阔斧而坐,她盈盈而立,两人四目相对,眼神交织。
“真的只是猜你大姐姐吗?”
任兰嘉想起方才任兰昭嚷着让她给她生外甥女的一幕,脸色渐渐涨红。
“快松开我,手上有伤呢,怎还这么不知轻重。”
陈朝深深看了她两眼,发现她都在躲避自己的视线。再看她脸色薄红,陈朝勾了勾唇角,松开了手。
任兰嘉重获了自由,垂眸查看他的伤势时顺便问了问门厅送的那些礼该如何处置。
这次入住长公主府,陈朝除了侍卫,伺候的下人就带了青云一个。而新上任的长公主府总管事六度拿不准主意,便问了慧心。
慧心来问任兰嘉的意思时,任兰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吴悠在,这些事完全不用她忧心。
“留下吧。把礼单都登记好交给青云。至于那些礼和药材捐到善堂去吧。”
“是。”
慧心得了令刚想退下,任兰嘉却拦住了她。
“夫君,这次送来的大多都是珍贵药材。善堂大多都是年纪尚小的孤儿,身子也都强健。这些药材他们也用不上那么多。要不就同抚恤金一起,送回凉州,给那些侍卫家中。侍卫们年岁不小,家中双亲只怕也年岁已高,正是用到的时候。”
陈朝一怔,他倒是没想到这些。
这些年,这些从凉州跟着他到上京城的旧部一如往昔,忠心耿耿。为他战,为他死。多年不得回家看望家人一次。
陈朝点头:“那就送凉州吧。”
任兰嘉察觉到了他的一瞬间怔然,她主动上前,抱住了他,一只手搭在他的后颈,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
“我已经派人去请了归云寺的大师。今夜前大师们就会到了。大师会给他们诵经祈福超度,他们忠心为主而死,下世定能投一个好人家。至于他们的家人,抚恤金一事,我做主,添了一些。夫君也不用忧心。超度之后,我安排人将他们的尸身运回凉州,重归旧土。”
没成婚前,陈朝就知道她不理世事。身边一应事务都有人替她料理妥当不让她忧心。
而在他忙着审讯追查刺客时,她默默做了这么多,还思考的这么细致。
陈朝把头埋进她怀里。
“我有些累了,陪我睡会?”
任兰嘉微微点头。
“夫君先上榻,我嘱咐慧心一件事。”
陈朝起身,往床榻走去。任兰嘉唇角含笑,但出口的语调格外冰冷。
“把衣裳拿下去,查清楚衣裳上的香是从何来的。”
从陈朝身上褪下的衣裳此时随意堆在软榻上。慧心弯腰,把所有衣裳拢进怀里。然后带着侍女们退下了。
屋门阖上,屋里只有轻巧的脚步声。任兰嘉褪去外袍,上榻,将幔帐放下后贴着他的身侧躺下。
两人彼此沉默着躺了一会,说是要上榻休憩的人却搂着她摆弄着她的长发。
他心中有事。
“夫君,怎么了?刺客一事查的不顺吗?”
陈朝侧头,任兰嘉趴在他的肩头双目关切看着他。他想起了任兰嘉的身份。
“你知道龙卫吗?”
任兰嘉唇角一勾,看来昨日劫法场那些人还真是龙卫。任兰嘉微微一笑,对着陈朝:“知道啊。”
本慵懒躺在床榻上的人眼神骤变,他本想着安宁长公主本是皇室,知道一些龙卫的事,说不准会说与自己女儿听。所以才试探一问,没想到,他的夫人真的知道龙卫。
任兰嘉能感受到自己头下枕着的手臂骤然紧绷。
“我母亲建府时,皇祖父给了她一队侍卫。其中侍卫首领便是龙卫。但他在我幼时得了急病,已经去了。我如今的侍卫首领观海,便是他教导出来的。夫君若想知道龙卫的事,他也许知道一二。我让人传他来。”
任兰嘉作势就要起身,被陈朝扣住腰肢。
“无事,迟些再问也无妨,先睡吧。”
陈朝说迟些问,任兰嘉自然也就顺从了他的意。
两人相拥在一起,慢慢地,两人都阖上了眼,呼吸绵长。
陈朝睡醒时。她已不在身侧,外头天已经黑了,屋内只有一盏昏黄的灯。
他穿衣下榻。屋外侍女见到他急忙行礼。
“王妃呢。”
侍女欠身回道:“归云寺的大师们来了。王妃去外院了。”
死去的侍卫们的尸身停在了前院的侍卫所,还未到,陈朝就听到了悠扬的佛音。佛音如清泉流淌,只是听着就让人莫名心静。
棺椁停在侍卫所大院中,身穿袈裟的大师围着棺椁而坐。
而陈朝想找的那个人正在角落里,她的面前站着一个年级尚小的小和尚,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的面上满是柔光。
陈朝跨步走过去,她看到他,弯了弯眼眸。
“夫君,你睡醒啦?”
悟心此番是跟着主持们一同下山的。他长这么大,还未曾下过山。随主持下山这种事,往常都是师兄师叔们的事。但主持说,这次要去住在后山多年的兰嘉施主家中。因为他和兰嘉施主相熟,才带他。
到了他才知道,原来兰嘉施主是这么尊贵的人。但不知怎么不去皇家供奉的皇家寺庙,反倒去了他们云留山。
兰嘉施主虽回了京,但对他还是一样亲切。
眼下听任兰嘉喊夫君,悟心才后知后觉。兰嘉施主已经成婚了。
悟心也想看看兰嘉施主的夫君是什么样的人,转身一看,却愣住了。
这人他见过,他来过归云寺。
陈朝走到任兰嘉身边,揽住她的腰。
“怎么没有叫醒我。自己就来了。”
“你睡得沉,便没叫你了。大师们已经开始诵经了。对了,夫君。这是归云寺的小师父,悟心。”
陈朝把视线落在身量小小的人身上。看着和明丰帝差不多的年纪。
悟心双掌合拢:“施主。”
伴着佛音,长公主府的侍卫和摄政王府的侍卫只要没有上值的都来了。他们全程缄默,神情严肃给逝者上香。
一向热闹的侍卫所,如今只有庄严和肃穆。
“悟心,要不要吃糕点?”
素念看着院中的景象,有些不忍。她想着悟心还小,带他走远点。
悟心怯怯摇头:“谢过素
念施主,但是不行。我得留下帮主持他们。”
任兰嘉看向身侧的高大男人,他已经沉默了许久。她牵住他的手,他垂眸看他。她微微一笑。
慧心取来了任兰嘉往日抄录的佛经,佛经在火盆中点燃,不需多时就化为灰烬,火焰越燃越高,所有人眼中都倒影着那一丛火。
陈朝的心慢慢静了下来,他捏了捏手中的软嫩小手。
“我去书房。一会我寻观海问几句话。”
任兰嘉颔首:“好,我已经同观海说过了。”
陈朝走过,任兰嘉也没有久留,散着步回院,素念被留在前院看顾归云寺的师父们,慧心跟在任兰嘉身侧。其余侍女远远跟着。
闲庭漫步间,任兰嘉漫不经心问道:“如何,查出那香是何处来的了吗?”
慧心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幽香漫出。
“王爷昨日离府后便去了金吾卫,天亮时分才出金吾卫,径直去了宫中。在宫中呆到午膳后便回府了。奴婢查过王爷衣裳上的香,是宫中御用的。王爷应该是在宫中熏过衣。”
任兰嘉接过慧心手中的小盒子,在鼻尖晃了晃。
香气淡雅,悠长。是个好物件。
“宫中何消息?”
慧心垂头回:“王爷只去过太后宫中。”
任兰嘉把玩着盒子,轻轻点头。
“知道了,回吧。”
深夜时分,一道高大的身影从书房内迈出。待他走远,书房隔壁的门打开,里面的人走出进了书房。
“如何?方才他说的那些你都听清了。”
陈朝立在书房内,听到来人脚步悠然转身。
进门的正是在隔壁呆了多时的徐弘,他一脸正色回道:“他不简单,回问题时滴水不漏。看似将他所知龙卫之事尽数托出。但对我们而言,并无用处。”
“教导他的龙卫应当十分谨慎,没有和他说过太多,否则这些年,帝王身旁还有龙卫一事早就传出了。”
徐弘想想也是:“我还是继续审讯狱中的那些人吧。”
陈朝点头。
徐弘出府时,还多看了几眼守在府门外的长公主府侍卫。个个身姿挺拔,眼神如炬。
当初他看的没错,这些侍卫都不简单。
刺杀一事后,徐弘忙碌至今还未合过眼。
深夜上京城,寂寥无声。
“咔。”
一声瓦片断裂的声音十分明显,徐弘本还有些困顿如今瞬间清醒,眼神如猎豹般瞬间锁定了发出声音的位置。
黑夜中,一道黑色人影就这么堂而皇之立在屋檐之上,居高临下凝视着他。
徐弘出门只带了两个亲卫,亲卫从后腰抽出了刀。
很快,屋檐上的人动了,他直直冲着徐弘的方向而来。他的动作轻盈,速度极快,瞬息间就冲到了三人马前。还不等徐弘的亲卫反应,两人的马就哀鸣一声,立起身子,将二人从马上甩下。
侍卫在地上滚作一团,而来人也抓住了这个瞬间,拔剑就刺向徐弘。
徐弘目光一冷,提剑一挡。
二人交战在一起,黑夜中,徐弘只能看到对方的一双眼眸,黑的发亮。
过了几招,徐弘就发觉不对。
这是龙卫的招式。果然还是他们。
徐弘一恍神的功夫,对面的人破了他的招式,剑朝着他的心口就来。徐弘瞳孔一震,偏身躲过。
对面的人动作太快,徐弘虽躲过了直刺心口的致命一击,但他的衣襟被划开,胸膛被冰冷划过,一阵刺痛。
此时,两个亲卫也已起身,提刀就砍向刺客。
挡开亲卫的两刀,刺客也不恋战。迅速后退,随即隐入黑夜中。
亲卫要追,却听到身后重物轰然倒地的声音,他们回头看。徐弘已倒在地上。
“主子。”
两人急急冲了过去,托起徐弘的头,垂眼一看,徐弘破开的衣襟里流出浓黑的血。
两人脸色骤变:“有毒。”
第34章
已过子时,值夜的侍女见远处青云行色匆匆走来。二人对视一眼,年纪稍大些的侍女迎上去。
“青云,这么迟了怎么还不歇着。”
青云面色焦急。
“露云姐姐,我有急事找王爷。”
青云说着作势就要绕过侍女。
侍女果断伸手拦住他。
“不行,这会不能去。”
青云不解:“我真的有急事去找王爷,露云姐姐,你就让我过去吧。”
侍女瞧青云那样是真有急事,但里头此时也是真不能打扰啊。
侍女咬咬牙,跺跺脚。
“行吧,你同我来,脚步轻些。”
青云跟在侍女身后,走近正房,就听到了从屋里传出的声音。青云瞬间面红耳赤。
侍女推搡了青云一把:“你去敲门吧。”
大婚后,青云虽然没有值过夜,但也知道屋里这会正在做什么。他摇摇头。
“露云姐姐,我还是等一会吧。”
侍女横他一眼:“你不是有急事吗?”
青云讪笑两声:“再等一会也无妨。”
良久,屋子里才歇了声。青云在外头早已开始仰头看天了。侍女们已经习惯了,看青云那副模样二人齐齐捂嘴笑他。
侍女熟练去打热水,热帕子。
屋子里传出铃声,二人端着铜盆打算进门。进门前,侍女还回头看青云。
“青云,你不进去吗。”
青云摇头,王妃在里头,他怎么好进去。只怕进去后,他今夜就小命不保。
“露云姐姐替我和王爷说一声。”
侍女笑他,随后进屋。
屋子里床榻上幔帐落下,只能看到隐隐的人影,却看不真切人。
“把热水放下,出去吧。”
这是不用她们伺候的意思。
陈朝俯身在那白皙柔美的背脊上落下一个个吻,身下的人缩瑟了下,侧着头,无力道:“痒。不要了。”
陈朝没有抬头,细密的吻从背脊到香肩,白颈再到她泛着水光的眼角。刚想吻上她那殷红微微发肿的红唇时,外间传来了侍女忐忑的声音。
“王爷,青云来了,说有急事找您。”
身下的人听到这话如得特赦一般,本趴俯在榻上,此时也有力气正过身子推搡他。
“青云从没有这个时辰来过,大概真有什么急事。你快去瞧瞧。”
陈朝哪能看不出她的把戏,俯身就堵住了她的嫣红双唇,把她的咽呜声都堵住了。
唇齿交融,平时也就罢了,如今侍女们还在外头他也如此,任兰嘉抵不过他的力气,气急了便伸手到他腰间掐了他一把。
“嘶。”
男人倒吸一口冷气,但到底还是放过了她。
看她气鼓鼓的模样,陈朝揉了揉她的脑袋。坐起身子,掀开了幔帐。
“伺候王妃漱洗。”
“是。”
待陈朝离开床榻,侍女们双双上前,一个去床榻上扶任兰嘉,一个热帕子。随后温热的帕子就贴在任兰嘉脸上。
侍女们伺候任兰嘉的动作娴熟,但任兰嘉身上的那些痕迹不管看多少次,都容易让人脸红。
陈朝在一侧穿衣,都能感受到床榻上看来的幽怨眼神。侍女们正在伺候她穿寝衣。
陈朝穿好里衣,随意披了件外衫开门。
青云就站在外头。不等他询问就急道:
“主子,徐将军也遇刺了。刺客剑上有毒,如今徐将军已经昏迷了。”
开门时还一副餍足之色的人面色瞬间阴沉。
“拿我令牌,去宫中请太医。”
说完,陈朝折返回房间,任兰嘉还慵懒靠在侍女身上。陈朝走到榻前,侍女们识相让开了位置。
“让府医随我走一趟。”
本迷糊闭着眼睛的人睁开双眸,面上还带着红晕。
“出什么事了。”
“徐弘遇刺中毒了。”
言简意赅,任兰嘉也坐直了身子。
“我让慧心去请。”
陈朝点头,他走到屏风后更衣,任兰嘉面上也无慵懒姿态,神情严肃。
赵泰佑已死,为何还有人对徐弘出手。前任金吾卫大将军在位置上坐了五年都安然无恙。如今徐弘刚上位就遭此毒手。任兰嘉对政事,权势都没有兴趣。但偏偏陈朝卷在这漩涡之中。而徐弘,对他而言是很重要的棋子。
虽然被折腾到浑身乏力,但任兰嘉却没有了睡意。
快天明时,陪同府医一起去将军府的观海回来了。慧心伺候任兰嘉穿衣,然后随她一道去偏厅见观海和府医。
观海眼观鼻鼻观心泰然自若站着,坐在椅子上的府医却垂着头看手。不知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折腾了一夜未睡。他看着甚是疲惫。
一夜未睡,本就酸乏的身子都变得酸胀了。任兰嘉半坐到椅子上,空出身后位置让慧心给她揉揉。
慧心揉捏的手法极好,任兰嘉舒适到眯起眼眸。同时她也不忘问:
“曾老这是怎么了,怎么都不看我。是去将军府出诊出什么事了吗?”
一向倔强的老头抬起头看向观海难得露出求助的眼神,观海侧过身子不看他。
久久得不到回应,任兰嘉睁开双眸。任兰嘉也不再问,只是端过身旁茶案上的的茶盏浅酌了一口,
茶香弥漫在四周,明明没人说话,但气氛莫名压抑。府医咽了一口口水,闭了闭眼索性破罐子破摔说道:“那毒能解,只不过还没解。”
说来说去,还是没说到重点。观海接过府医的话头:“我们到时,太医已经到了。几个太医把脉后都不知何毒无从下手。我们虽知是何毒,也能解,但怕这么快就解惹人怀疑。便借口查典籍先回来了。”
说到这,任兰嘉还是不知道徐弘中的是何毒,她也有些不耐:“所以到底是何毒。”
府医面如死灰,吐出三字:“七日魂。”
听到这三个字,本在给任兰嘉揉捏后腰的慧心都动作一顿。
府医不敢看任兰嘉的反应。却能听到她的呢喃。
“七日魂,呵。真好,七日魂。”
“曾老。”
府医突然听到任兰嘉唤他。
“回去歇着吧。明日把解药送到将军府去。”
“是。”
府医应下,都快走到门边时府医突然回头。
“郡主,观心那丫头许是一时糊涂……”
任兰嘉抬头,犀利的眼神止住了他的话茬。观海也朝他摇了摇头。
府医离开的背影都有些佝偻。
任兰嘉习惯性去摸手腕,却发现昨夜睡前将佛珠取下,出来时没有戴上。
“观心呢。”
“已经派人去请了。”
观海答。
观心老老实实那自然是请,如果反抗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当观海看到在被人押送进门的观心时,问:“为什么。”
观心一脸坦然答:“他伤我。我只是以牙还牙罢了。”
*
徐弘遇刺的事只有少数人知道,而深夜请太医一事也只是称其旧伤复发疼痛难忍。借此也光明正大告了早朝。
魏棕和徐弘虽相识不久,但同为武将,徐弘颇对他的脾气。在下朝时,他拦住了陈朝。
“徐弘是什么旧伤。”
陈朝淡淡撇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魏棕挑眉:“二妹夫。他与你是同乡旧识,他又是你一手提到金吾卫将军位置的。这上京城,除了你,还有谁能更了解。”
陈朝冷漠回道:“太医。”
魏棕被哽住,这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确实是太医。魏棕本意是想问清楚病症,他好对症去送礼。陈朝这是问不出什么了,他放弃。但他还有另一事要说。
“二妹夫,虽然你不地道。但我这个做大姐夫的要提点提点你,过几日可就是老太爷寿辰了。别忘了备礼。老太爷不喜欢那些珍贵古玩字画。他喜欢古籍。”
魏棕挑着眉,一口一个二妹夫。
陈朝无视他,拔腿就走。徒留魏棕在原地,魏棕虽然敢私下调侃陈朝两句,但要是在这大庭广众,众臣面前叫陈朝一句二妹夫。他相信,明天自己就会被扒光挂在城门上。
下朝后,翻看了下明丰帝的课业,陈朝没有在宫中久留。去将军府,徐弘依然昏迷,躺在塌上眉头紧锁着,像是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中。太医们依然束手无策,但都说徐弘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陈朝再回府已经是傍晚了,见侍女们走路轻手轻脚便猜到屋里人大概还睡着。
走进屋里,床榻上的人窝在床榻内侧背对着他蜷缩成一团。
陈朝去了净室。净室浴桶里侍女们已放了热水,水化成蒸汽弥漫在净室内。
净室内温度升高,一些味道也更明显,陈朝隐约闻到了血腥味。可净室内如寻常一般,陈朝环视四周,在放衣裳的屏风驾后的角落里寻到了一方手帕。
他弯腰捡起,手帕的一角绣着一座小小的山,以白娟做底为云,山尖在云间隐约可见。
这是任兰嘉惯用的帕子。
展开帕子,陈朝被帕子一角的猩红血迹吸住了眼神。他捏住帕子,转身推开净室大门。
脚步再急,在踏进屋子时,他还是放轻了脚步。
再将锦被掀开时,本蜷缩在一起的人似是感觉到了他的气息,顺着就攀了过来,搂住了他的一只手。把自己也完完整整露在他面前。
陈朝的眼神从她头顶,双手,双足扫过。她露在外头的肌肤都白玉无瑕,完好如初。
那方带血的帕子还塞在他的怀中,陈朝伸手去解她的衣襟。
衣襟解开,露出里头大片的莹白。那双紧闭着的双眸此时也睁开了,她的呼吸沉重,满眼不敢置信。
“夫君,现在是白日。”
对上那眼神,陈朝就知道她大概以为他是个不分日夜的衣冠禽兽。
陈朝解她衣襟时,没有多想。他受伤时她也堂而皇之解过他衣衫。
还没等他解释,躺着的人就把衣襟一拢,紧紧抓在手中。然后坐起身子。
“夫君,身体为重。你还伤着呢。”
陈朝:“……”
第35章
用过晚膳,任兰嘉身上那一身衣衫最终还是被扒个干干净净,但她夫君今日莫名奇怪,也不灭灯,也不落幔帐,在光下她羞到全身赤红。
陈朝最后虽没明白那帕子上的血迹是何处沾染的,但这夜他得了别样的乐趣。
天还未亮,陈朝便起身准备上朝,锦被中的人还深睡着,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皱着眉头。陈朝伸手,抚上她的眉心,她似是察觉到了,在他手心蹭了蹭。
平日里,他的夫人总是娴静温婉的。新婚后,他忙于朝政,还未好好陪过她,但她也从不怨怼。但每次在榻上,她深睡之际,她便透出对他的浓浓眷恋和依赖,睡在他怀里时,她的眉心总是舒展的,但留她一人,总是像陷入了什么深深梦魇一般。
等她眉心重新舒展,陈朝才抽回手,俯身在她的额间落在一吻,然后将她藕白的手塞入了锦被后方才起身更衣。
刚下早朝,内侍来传,说府中王妃传话让他有空回府一趟。听着虽然不急,但陈朝还是连上书房都未去,与太傅聊了几句后便出宫了。
回到府上时,任兰嘉正在用早膳,叫他这么快回府还面露惊讶。陈朝走到她身侧坐下,看了眼桌上的膳食,极为简单。
“怎么只吃这么些?”
任兰嘉正喝粥呢,闻言放下手中的玉勺。
“我一个人,能吃下多少。不是传话等夫君有空再回府吗?怎这会就回了。夫君要不要再陪我用些早膳。”
陈朝点头:“不用准备荤食。”
素念得了令便退下了。
除了新婚头三日,今日还是陈朝第一回陪任兰嘉用早膳。有他在,时不时就给她夹菜,任兰嘉用的比往日多了不少。
早膳后,任兰嘉传了个女子进来 ,她衣着素朴,头上没有一件饰物。瞧着比府里侍女都要质朴。女子进门朝就跪下了,人虽跪下了,但腰背依旧绷得笔直,一看便知堂下女子是个刚直的。
“夫君,这是曾老身旁的医女,徐将军的毒,曾老已有了头绪,但是曾老说此毒非一日可解,需有人在徐将军身侧日日看顾。他年岁大了,身子吃不消。便想着让他身侧的医女去。我也不好做主,便想着让夫君你先见见。”
徐弘中毒已有两日,太医院至今没能拿出一个方子。那日问任兰嘉要府医,只是觉着他治外伤极有成效,他手臂的剑伤便好的极快。他没将解毒一事寄托在府医身上。
陈朝打量着堂下跪着的人,她垂着脸,陈朝看不真切她的面容。
“抬起头来。”
堂下的女子抬头,面前并无笑意,一脸淡漠。仿佛此事与其无关。
陈朝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那就把她放在徐弘身边吧。”
任兰嘉笑笑:“嗯,夫君也放心,她是曾老在乡下收养的哑女。能听,但是不会说话。也不用担心别人从她那打听徐将军的消息。”
哑女?
那便最好,徐弘身居金吾卫大将军一职,身边人最要紧的就是把嘴闭紧了。如此,也省的再敲打一番了。
曾老已经先行去了将军府,任兰嘉也知道陈朝必定是要亲自去瞧瞧的:“夫君去吧,我等你回来用晚膳。”
陈朝走时带走了任兰嘉给徐弘安排的医女,观海一直守在院外,见陈朝走远方才入院。
“郡主,将观心安置在将军府,我总有些不放心。”
任兰嘉知道观海担忧的是什么:“怎么,你怕她趁机杀了徐弘。放心吧,她那夜只是去发泄下。她真想杀了徐弘,剑上凃的就不是七日魂了。”
观海此番进院也不全是为了观心一事:
“吴悠和观南被人接走了。”
任兰嘉挑眉:“哦~消息传出去这些时日。终于来了正主了。”
这些时日,上京城中都被刺客一事还有劫法场一案吸去了所有注意力,金吾卫,城防军,各处都在搜查城中可疑之人。无人知道这些时日上京城外城郊一处隐蔽民居中的血雨腥风。
“人别跟丢了。”
“郡主放心。”
“对了,六度做事我瞧着还是不够老练,你去庄子一趟,把武公公接回来吧。”
金吾卫大将军府上,昏迷了两日的徐弘终于苏醒,睁开眼的那一刹那,他的双眼满是猩红,眼神中遍是杀机,他一把就扼住了眼前人的咽喉。
“将军。”
“将军,快放开。”
屋子里乱七八糟的嘈杂声让徐弘恍然回神,此时他手下的人已经被掐到面色涨红,青筋绷起。生命悬与他人之手,她却不挣扎,只是睁着那双黝黑的眼眸静静看着他。徐弘陡然松开手,她身子一软,但很快用手撑住。直起身子,甚至都没有去摸一摸被他掐过的脖颈,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一群人围了上来,徐弘扫了一圈,有小厮,有管家,有他的亲卫,还有太医和一个头发发白他并未见过的老头。而刚被他掐过的人,就这么静静隐在人群后,一言不发,神情淡漠。
徐弘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几日,但梦中那些血腥残酷的梦魇让他觉得极其漫长。
再清醒些。徐弘才知道他的毒是长公主府的府医解的,而他苏醒时发狂险些掐死的女子是长公主府府医身旁的医女,在他身上毒未全部解了之前,她要住在他府上看顾他。
徐弘醒来,陈朝也是放下了心头一桩大事,记着任兰嘉说等他回府用晚膳,他便在傍晚时分回了府。
晚膳时,陈朝想起了魏棕昨日和他所说之事。
“老太爷寿辰快到了?”
任兰嘉讶然陈朝居然会知道此事。
“嗯,但祖父不想大办,只是想闭起门自家人一起办个宴,我本想着过两日再同你说的。”
陈朝亲自动手给任兰嘉盛了一碗汤:
“那日我下了朝便回,陪你早些去任府。回门那日终归是匆忙了些,寿辰那日你若是想在任府住一夜也无妨。”
任老太爷门生遍布朝野,他知道自己的门生都想着给他贺寿,便早早放出话,今年不办寿辰不收贺礼。
但在任老太爷寿辰前一日,春闱发榜,任家长房二郎任和郎榜上有名,位列前三甲。
金榜已题名,虽还有一场殿试,但按照任和郎的资质和任老太爷的威名,任和郎高中进翰林是榜上钉钉的事。
因为洪灾,此次春闱榜单放的比往年迟了不少,没有提前通告,直接将榜单贴了出来,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但有了这么一个由头,各府本给任老太爷备的礼也就借机送到任府,当然都是以贺喜的名义。
素念得了消息,也是兴冲冲就回房。
“姑娘,姑娘,二少爷中啦,中啦。”
素念一高兴,连规矩都忘了,慧心扫了她一眼后,她方察觉不对,急忙改口:“王妃,春闱放榜啦,二少爷位列第二。”
近日花园中花开的不错,侍女们采了花在给任兰嘉染甲,她赤着双足眯着眼躺在软榻上姿态慵懒。
“第二?那今年会元是谁?”
任府三位郎君,大郎任和海性情与任老太爷最为相似,有着一身文人傲骨,性情刚硬轻易不折腰。这也是任老太爷为何让他外放的原因,任和海不适合呆在上京城,他不够圆滑,他得在外打磨,积累资历和功绩。
而任和郎不同,他懂得变通,处事有底线但轻易不得罪人。任家这一代三个郎君,最能扛起任家未来大任的非任和郎莫属,所以在任和郎身上任老太爷费了不少心力,任兰嘉本以为此次春闱会元非任和郎莫属。
“今年的会元是个江南学子,叫盛钧行,听说他乡试时便是解元。而且,他如今就住在任府呢。”
“哦~”
任兰嘉睁开眼:“怎会住在任府?”
她从未听任府人提过这事。
“方才任管家来报喜说的,说是二少爷在游学时便和他相识了。洪灾时,这位盛公子暂住的宅院被冲垮了,二少爷见他无处可去便邀他住进了自己的院子。”
任兰嘉知道任和郎,虽圆滑,但骨子里还是有任家人的孤傲在的。能让人住进自己的院子,那与他必定是极为合契。
每年都有人在放榜之时守在榜下试图榜下捉婿,今年榜单放的突然,等那些人家得到消息赶到时,只能看着榜单叹气。
“这会元是哪家的公子啊。”
任老太太知道自己的孙子带了个好友回府住,在入府当日,就来向她请过安,是个长相俊俏的郎君。可任老太太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孙子带回府的好友居然能在这次春闱中超过自己的孙子高中会元。
任和郎得了消息,先是去前院听了任老太爷教诲,然后再是去给任老太太报喜。
任老太太早早就在屋子里等着了,见任和郎进来她喜笑颜开。
“祖母,孙儿考中了。”
任老太太乐得呵呵直笑。
“祖母一直就知道,你必定能考中的。比你爹争气,你爹当年连前十都未进。”
任和郎知道任老太太这是在安慰他没有考上会元。
“祖母,钧行这会在前院和祖父叙话,他说一会来给您请个安。”
虽然自己孙子没考中会元,但是自己孙子的好友,任老太太也替他高兴。
“好好好……”
第36章
任和郎中榜又恰逢任老太爷寿辰,上京城的各家以为这回任府总要办宴席了,没想到任府依旧闭门,只说是任和郎得静心准备殿试。
大宴不设,家宴是要办的。
到了任老太爷寿辰这日,任大爷下了早朝就和同僚们一
同出殿,恰逢碰上了摄政王带着侍卫往宫外的方向走。摄政王早朝后一般就会去上书房处理政务,今日早早出宫,必然是为了任老太爷寿辰。
想到这,同僚就有些艳羡,撇了身旁的任大爷一眼。本以为安宁长公主死后,任老爷子又退仕闭门不出,任家从此会慢慢沉寂,没想到这好事在后头呢。
任大爷没察觉到同僚的眼神,只拱了拱手。今日他告了假,不去府衙下了朝得径直回府。长公主府那头也早早传来了消息,今日任兰嘉也会和陈朝一同回任府,任大爷本不急,可见到陈朝带着侍卫们出宫时就知道他得赶紧回去了。
任府里,任兰昭也领了任务,任老太太让她去二门处等着任兰嘉。任兰昭不知道那日她嚷着要外甥女的话被她那位二姐夫听了多少,所以一时间有些怯。可任老太太已经发话,她再不想也是得去做的。
任兰昭带着侍女们刚出内院正打算往外院走时看到了任和郎从廊下走来,她眼睛一亮刚想去打招呼,却发现任和郎身侧还跟着一人。那人身影欣长,长相俊秀。只是,和锦衣玉冠的任和郎相比,那人衣着甚是朴素。
任兰昭皱了皱眉,侧头问一旁的侍女:“二哥哥身旁是何人。”
侍女顺着任兰昭的视线看去:“姑娘,那就是寄住在二公子院子里刚考取了会元的盛公子。”
原来这就是那会元,任兰昭远远打量着。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家中哥哥们长相不差,两个姐夫更是人中龙凤,相较之下,衣着朴素的会元看着也就不那么出色了,任兰昭看了几眼就收回了眼神。
有外人在,她自然不可能去和任和郎搭话。只能独自带着侍女去二门处。好在,她刚到没一会大门处就有了动静。小厮快步进来。
“三姑娘,王爷和郡主到门外了。”
“终于来了。”
任兰昭跨出二门时,任兰嘉正好进来。任兰昭原本内心那一丝丝的忐忑在看到任兰嘉时瞬间就没了,她咧着嘴笑着就朝任兰嘉走去。
“二姐姐。”
还没等她走到任兰嘉身边,任兰嘉身侧气势强到无法令人忽视的高大男人睨了她一眼。任兰昭怯生生抬眼,他的脸上并无什么表情。她规规矩矩老老实实行了个全礼,叫了声:“二姐夫。”
随后她听到一声冷硬的“嗯”。
任兰嘉瘪了瘪嘴,都说武将可怕。和她大姐夫相比,她这二姐夫才是真的吓人。
对待任兰昭还有些冷硬的人,在面对自己的夫人时却柔了音调。“我迟些再进内院和老太太请安。”
可那柔了的音调任兰昭听不出,等男人走后,她才敢挽上任兰嘉的手:“二姐姐,走吧,祖母今日早早就起了,就等你呢。”
看着挽着自己的任兰昭,任兰嘉淡淡问:“大姐姐呢,今日可有来?”
任兰昭摇头:“没有呢,说要避讳。今日只让人送了礼来。”
广阳侯府刚办了丧事,现在确实不适合出府回娘家。任兰嘉也没有再多问,任由任兰昭带着自己往内院走。
正院里,任大夫人和任三夫人都在。屋里三人,任兰嘉给任老太太行礼后,便看向任大夫人。女儿上头没了恶婆婆,儿子又中榜了。任大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看着面色通红,气色极好。
“来来来,快坐祖母身边来。”
自回门被打断后,任老太太这也是头一回见到自己孙女。拉着她的手就细细打量她。看任兰嘉面色红润,眉眼舒展,也是松了口气。自从陈朝遇刺,她的心就一直悬着。
“王爷呢,没跟你一道来?”
“他先去给祖父贺寿了。说迟些再来给您请安。”
今日任老太爷寿辰,理该如此。任老太太也不在乎这些虚礼,只是想亲眼看看确认陈朝无碍。
今日是家宴,没有再按男女分席,任老太太也不急,人既然已经来了,总是能见到的。任老太太便把心思放到了孙女身上,细细问着她婚后生活如何。任兰嘉耐心一一答了。聊着聊着,话题就到了恰逢适婚年龄任和郎和任兰昭身上。这几日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有求娶的也有问嫁的。
任兰昭不乐意了:“说着二姐姐呢,怎么又扯到我的婚事了。”
任和郎还未考殿试,仕途未定,再者他一个儿郎总是不急的。众人也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任兰昭身上。见她嘟着嘴,任三夫人横眉:“让你相看也不相看,再这样下去,等上京城里的好儿郎都让别人选走了。我就给你挑个样貌丑陋的嫁了得了。”
不相看是真,不想嫁个丑夫君也是真,任兰昭拽了拽任三夫人的袖子:“娘……”
任三夫人最近被任兰昭气的不轻,冷着脸也不愿意和她说话。两母女闹着别扭,任老太太看向身旁的任兰嘉,她正柔着眉眼嘴角含笑看着眼前这一幕,任老太太把手搭上了任兰嘉的手背,轻轻抚了抚,任兰嘉将视线移开,任老太太轻声道:“儿女都是债,你年岁还小,和王爷多处些时日,再想着子嗣的事。”
任兰嘉离京时才十二,回京不过几月就嫁了人,在任老太太心里,总觉得她还小。
任兰嘉从未思虑过子嗣的事,来了就来了,没来她也不急,况且在成婚那夜,他说了,子嗣一事随她心意。任兰嘉敛眉答:“知道了祖母。”
家宴时,女眷们随任老太太一道往前厅去,路上恰好遇到了任老太爷一行人,陈朝和任老太爷并肩而来,他们身后是任大爷几人。既遇到了,任老太太也就停下脚步。
在一行人中,任兰嘉还见到了一张陌生面孔,任府闭门,此时还能参加任府家宴的,想来就是那借住在府上又刚考了春闱头名的会元。
只撇了一眼,任兰嘉就收回眼神,陈朝此时也走到了她身侧。任兰嘉和他对视一眼,他搭上了她的腰。
今日家宴,虽是为了给任老太爷贺寿,但任老太爷坐下便发话了。无需多说什么贺寿的话,该收的礼也收了,好好用宴便可。
往日魏棕在,身为孙女婿他贯会调节气氛,而同为孙女婿的陈朝坐在那不说话也就没人敢和他搭话,任老太爷说完话后宴席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还是任和昭扫视了一圈后仗着年纪还小主动挑起了话头。
上次回门分男女席,所以任老太太不曾仔细打量过她位高权重的孙女婿。如今看他脸上虽然不笑,但时不时就会偏头和身侧的任兰嘉说话,宴席中还会给她布菜。脸色瞧着也好,不像刚遇过刺杀受了伤的样子。见此情景,任老太太这才放了心。
一场家宴,平平淡淡,今日宴席上男人也只是小酌并不灌酒,所以散宴时一众男人脸都只是微微泛红。
在众人没注意时,男人微微俯身,他略带酒气的炙热气息喷在任兰嘉耳侧:“我与老太爷有话要谈,你先去老太太那坐坐,谈完了我便去接你。”
任兰嘉点头应下,在任老太太屋里坐到晚膳时刻,也还不见陈朝的身影,而任老太爷和任大爷也都在书房里未出,一众女眷也就知道他们这是在聊朝事,本想晚上再用个小家宴,既如此,女眷们就在任老太太屋里摆了膳。
晚膳时,任三夫人有意无意和任大夫人打听起了盛钧行。任大夫人对盛钧行,并无太多了解,只知道他是任和郎的好友,和她一样出身江南外。
任大夫人聪敏,几句就听出了任三夫人的用意。她看向任三夫人,任三夫人瞥了一眼身侧只知埋头用膳的女儿叹口气点了点头。随后任大夫人又把视线转向任老太太,任老太太也颔首:“你娘家在江南消息比较灵通,着人去打听打听吧。”
今日宴席上,任老太太不光是看着任兰嘉和陈朝,她也在打量盛钧行。宴席全程,盛钧行都进退有度,在任老太爷和陈朝面前也不卑不亢。任老太太本没什么想法,却在不经意
间和任三夫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还不知道自己祖母和母亲又在为她的婚事谋划,任兰昭只顾着低头用膳,午间宴席上有客,还有她冷冰冰的二姐夫在,任兰昭都没用上几口,如今饿坏了。
用了晚膳,任兰昭有些吃撑了,想去消食,想拉任兰嘉一起,被任老太太止住了。
“你自去吧。你二姐姐一会就要回府了,让她多陪陪我。”
见自己没心眼的女儿出了门,任三夫人才大出一口气看向任老太太:“除了劳烦大嫂外,还得麻烦母亲问问父亲的意思。”
这些日子,上门提亲的人是多,但心思各异,任三夫人也很谨慎。她也知道任老太爷也在为任兰昭挑选夫婿,左右都是挑,再多看一个备着也无妨。不管是谁最后还是得任兰昭点头才行。
和大房乖顺的子女相比,任三夫人觉得自己的一双儿女才真是来讨债的。
任兰昭消食还没回来,任兰嘉等待的人却先来了正房。他进门就先给任老太太请了安。身量高大的男人站在屋里把烛光都挡住了。任老太太知道他是来接人的,而且眼下时辰确实也不早了。
“去吧。早些回去。”
任老太太其实想说,让任兰嘉有空多回来看看,但面对陈朝她还是把话咽下了。
出正房时,外头的天已然黑透,侍女们拎着灯笼在前头引路。任兰嘉的手被大掌牵着,他的步伐缓慢,在迁就她的步履,一如婚礼那日他从任府牵她出门一般。
“真不在府里宿一晚?”
任兰嘉摇头,她一直都不喜欢住在任府。其他人都有父母疼爱,母女情深,唯有她,孤独一人。但好在,她现在身侧也有人了。
“不了,回府吧。”
黑夜中,夜风微抚,吹乱了人的发丝,但任兰嘉的心却很安定。
第37章
殿试在即,又恰逢各处官员上京述职,吏部本该是忙碌的时候,在这时,却出了一件大事。有御史上书,弹劾吏部尚书收受贿赂,买卖官职。吏部官员皆参与其中。
吏部主管官员考评,考评影响官员升迁调任任命。别说这几年,就算在先帝时期,吏部在官员考评上也不少动手脚,这是朝中官员心照不宣的事,从来没人捅出来过。因为吏部背后站的是各世家,六部中,世家们最看中的也是吏部。
众官员看向出列弹劾的御史,御史中丞,是一个孤臣,和御史大夫两人被称为朝中最难啃的两块骨头。油盐不进。最有意思的是,这御史中丞是任老太爷的门生。
官员们垂着头心思各异,而吏部尚书昂着头一脸无惧。只是他也没想到,在上朝的时候,几队金吾卫就破了吏部各官员的大门,肆无忌惮开始查抄他们的家产。
之前各方相安无事,所以各府从未没有防备过。
任兰嘉正在抄录佛经时,素念脚步匆匆进来。
“王妃,张少夫人来了。”
任兰嘉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素念说的是姜澄。她放下笔,一侧的侍女端来水伺候她净手。
“让她进来吧。”
姜澄进来时,任兰嘉先看见的是她的肚子,比上回见大了不少。姜澄出身武将世家,身子底子好,不需要侍女搀扶,脚步稳健就匆匆进门。进来后,姜澄也没有客气,直接说明了来意。
“兰嘉,方才一队金吾卫破了张府的府门,然后将府里的一应财物和文书全都拉走了。宫里也传出消息,说我的公爹被扣在宫中了。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这两日,陈朝每日都是迟迟回府,到夜间才回房。任兰嘉也并没有和他多说话,而且朝中政务陈朝从来不会主动和她提起。但那日,陈朝和任老太爷在书房呆了一日,她知道他们在谋划些什么。如今想来,是要对吏部下手了。
而眼前的姜澄,大着肚子正一脸焦急。
“平日里,他甚少和我说起朝中事。但扣押官员,查抄府邸,必然有实证和大的罪名。你夫君平日里可有参与你公爹的朝事。”
姜澄抿着嘴:“没有,夫君平日只静心读书。并不怎么出门。”
任兰嘉静静看了姜澄一会淡淡道:“澄儿,我知道你夫君已经过了春闱。殿试在即,你安心回去陪他吧。你的夫君,还有你的嫁妆我都会保全的。”
姜澄抬头,看向任兰嘉,眼眶中含了泪。任兰嘉的言下之意很明显,除了这些,其他的她也没有办法了。但能保全她的夫君还有她的嫁妆,姜澄已然很满足了。她匆匆出府,就是怕公爹的事牵连到她的夫君。她一个女子,实在不行,求得一纸和离书,回娘家就行。但她的夫君躲不过啊。
只幼时几年情谊,又多年未见,姜澄本不抱什么期望,如今任兰嘉能说出这话,为她做到这些。姜澄忍了一路的情绪崩了,她哽咽着对着任兰嘉说了声:“谢谢。”
姜澄走时,是慧心出去送的。素念有些感慨:“以前姜姑娘多活泼的一个人啊。如今大着肚子还要四处奔波。”
“准备一些补品送去吧。”
府邸财物都被查抄,在财物未归还前,姜澄的日子不好过。
陈朝深夜才回府,走到院子里,就看到屋里灯还点着。他就知道屋里人还未睡。推门进去,青灯光晕下,薄衫墨发的人正倚在软榻上看书,听到推门声,她掀起眼帘,眸含春光清波流盼:“回来了?”
她姿态虽慵懒,陈朝却喜欢她这副模样,不似白日里总是淡淡的。
“怎还不睡?”
任兰嘉阖上手中的书:“等你。”
陈朝走到软榻旁,掀袍坐下。
“接下来我要忙上一段时日,都会晚些回府。晚膳也不能同你一起用了。往后你无需等我,到时辰了,你尽管先安置。”
陈朝对男女情爱本就无心,刚成婚他记着太后叮嘱,也有心让任兰嘉早些适应婚后日子,才尽可能抽空陪她。但朝中事务太多,他得让任兰嘉也开始习惯他早出晚归。
心中这么想,话也出口了,本以为她多少会有些不满,但她却只安静看着他,双眸波澜不惊。
“好。”
一时间,陈朝内心有些复杂。明明正如他的意,他心头却升起一股烦躁。
“嗯,我先去更衣。”
陈朝刚起身,他的袖子却被人拽住。他转身,心中隐隐升起期翼,却听到:“吏部侍郎张家的儿媳是我的闺中密友。听说今日张府的财物都被查抄了。若可以,早些将她的嫁妆归还给她吧。还有她的夫君,殿试在即,别多为难他。”
明明是朝政之事,旁的妇人都不敢多言,任兰嘉却很坦然。而且是很坦然和他提要求,也不是祈求。她平淡到像在说晚膳吃什么一样。说完她就松开了拽着陈朝衣摆的手。
可偏偏就是任兰嘉这副全然信任,仿佛坚信他会应下的样子让陈朝方才还有些烦躁的心定了定。他颔首:“知道了。我会让人去办。”
待陈朝沐浴更衣再出来时,任兰嘉已经上了床榻,她背对着他,露着单薄的背。他熄了灯,在黑暗中上榻,准确无误搭上了她的细腰。
“不行,我来月事了。”
“嗯,我知道。睡吧。”
任兰嘉第二日起身时,床榻旁已经冰冷了。接下来的几日,他确实如他所言,不仅没空陪她用晚膳,每日更是迟迟才归。若不是每日夜间,她都能感受到他炙热的胸膛,她都要以为他未曾回府。
而原定的殿试因为吏部之乱又改了时日。
而金吾卫突击吏部官员各府查抄出来的财物也在这几日被清点,除了一些小吏,各官员府中的财物数额都颇多,与其俸禄还有府中产业能所得的银两数额差距极大。其中吏部尚书和两位吏部侍郎府中财物最多。就这么把财物放在府中,也不隐蔽,可见他们有多肆无忌惮。财物来源未彻底查明,但吏部官
员从上至下都被削了官职,关押待审。
可还有那么多述职的官员在京中,给吏部任命新的尚书侍郎之事迫在眉睫。而此时,才是两方势力真正博弈之时。
世家想推举自己的人上位,摄政王一派想放自己的人。双方都不让,在内阁中双方胶着。
期间,姜澄又来了一趟,只说自己的嫁妆已经全数归还了。如今府上上下所有人都得靠她养活,她的婆母也安静了许多。
半月后,新的吏部尚书任命终于下来,接任的人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吏部尚书是原户部侍郎任府长子任大爷。任府在京中扎根多年,和众世家关系都不错,任太爷又有许多门生在朝中,任大爷平日行事也温和,多数官员都得给他一分薄面。而对于摄政王一派而言,任大爷也算是自己人,只有他,才能让两方都闭嘴。
尚书一职定下,两个侍郎之位很简单,一方任命一人即可。
任命圣旨到任府时,任兰嘉正在长公主府的亭榭中倚着栏杆喂鱼,观海从远处走来,给慧心使了个眼色,慧心就心领神会带着侍女们退下了。
“郡主……”
观海走到亭榭里在离任兰嘉几步距离的位置定住了脚步。“江南的人传回消息了,人跟丢了。”
观海恭恭敬敬站着,静静等着任兰嘉的反应。本以为她会发怒,没想到她却很冷静。
任兰嘉眼皮都未抬,从罐子中捻起一把鱼食撒入水中,鱼群成群围绕着,纷纷抢食那一点点鱼食。有些鱼体型硕大,抢在最前头。而那些体型小的鱼被挤在外圈,想挤却挤不进去。可挤不进去,它就吃不到鱼食,吃不到鱼食,它更瘦小。重返往复,它不想法子被欺辱被边缘化。
“跟丢了就跟丢了吧。最后在哪失了踪迹的?”
观海垂头:“漳州。”
“那就多派些人去漳州吧。想来他们大本营就在那处。”
只有极为熟悉城镇还有人相助,才能摆脱她的人。其他任兰嘉不清楚,但这些年为了搜寻出安王几人的踪迹,她手下的人对于追踪寻迹一事得心应手,这也是为何赵泰佑当初刚露头,还让手下暗卫分批入京却还被任兰嘉的人一举全灭的原因。
这些年,任兰嘉想过安王藏匿何处,想过边塞大漠,高原雪山,唯独没想过繁华的江南。但如今想来,江南甚好,靠近海域,来往商船极多,外地迁居至江南做生意也多,所以没人会在意附近出现的陌生人。
重点是,江南官场和寻常官场不同,除了知州知府这些大官,各处世家中人不多,都是各商贾大户扶持的官员。
“不用特地隐蔽行踪,得让舅舅知道我们的人到了。给他些惊喜和期待。说不准舅舅自己就露头了。”
一个赵泰佑,足够她这个好舅舅心疼一些时日了。比起长子,安王一向疼爱幼子多一些。赵泰佑处斩当日,尸身刚丢进乱葬岗,转眼就不见了。想来,她舅舅见到尸身时,表情定然极其精彩。
而不用任兰嘉叮嘱,观海已经在江南布满人手,除了必要的守卫任兰嘉安全的,其余人都已经派出去了。
唯独还有一人。
“郡主打算什么时候让观心回来。徐将军的毒已无碍了。”
观心?任兰嘉这几日还真忘了她。在将军府这些时日不能说话,又得俯小称低伺候人,想必她也已经很难受了。
“你看着办吧。”
说完正事,观海才提起了吏部尚书任命一事。
听到接任之人是任大爷时,任兰嘉也挑挑眉。任府沉寂多年,如今也终于入局了。任老太爷也许是为了她,但任府他人都有自己的心思。身在官场,不想往上爬,那是不可能的。但不管如何,对任府和陈朝都是双赢的局面。
只是,失了一个吏部,世家必定会反扑。
“派人跟着他。上次之事,我不想再见。”
朝堂,任兰嘉一向不感兴趣,只要他安好即可。
晚间用晚膳时许久未早早回府的人突然回来了,多日没有在光下正儿八经见他一面的任兰嘉一怔。素念率先反应过来,先给陈朝布了碗筷后又嘱咐侍女去厨房里加几道菜来。
见她发怔,身型更是比之前清减了些,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忙碌多日忽视了她,陈朝心中难得升起愧疚。等他坐下,任兰嘉又给他布菜盛汤,陈朝抓住了她的手握在手中:“怎么瞧着清减了些,是不是这几日没好好用膳?”
天色炎热,任兰嘉有些苦夏而已。但她什么没说,只是微微一笑。
只笑不语,陈朝更觉着她是为了自己。捏了捏她的手。“后日殿试,殿试后,我带你出城避暑。”
不止是他,明丰帝和太后也会出宫避暑。而且拖延了许久的殿试终于要开始了。
任兰嘉柔柔一笑:“好。”
晚膳时,陈朝说起了凉州的事。陈国夫人早早就到了凉州,今日传了信回来:“姨母去了,母亲让我谢你,说多亏了你推荐的医师,姨母最后的时日才没受罪。”
任兰嘉蹙眉:“那母亲可要回京?”
“不了,母亲还是想住在凉州。”
陈国夫人也不是不回京,只是信中说了,等任兰嘉有了身子后,她再回京照顾她。在这之前,她就在凉州住着了。
两人久违一起用膳,用完膳食,天还未黑透。侍女们就烧了热水伺候两位主子沐浴。主屋床榻的幔帐更是早早落下。直到天黑透,屋子里的动静才歇下。
第38章
今年的春闱一波三折,殿试更是拖延了许久。
殿试第二日,陈朝又是夜间才回府,回房看到本该睡下的人还睁着双眼,便知道她是为了何事。沐浴后上榻,她顺势就揽上了他的腰,他不爱穿寝衣睡觉,又刚用冷水沐浴了,身上还带着凉意。
贴着他冰冰凉凉,任兰嘉把脸贴在了他的腰迹。他的手掌垂下,正好放在她的背脊处。发丝散落在床榻上,他抚着她的背脊。
“殿试结果出了。”
怀里的人头都未抬,只温声问:“如何?”
软香在怀,陈朝也慢慢放松了身子。
“你二哥哥是状元。”
怀里的人倏然抬头:“真的?”
看她那副惊讶的模样,陈朝轻笑一声:“怎么,你觉得奇怪?”
任兰嘉倒也不奇怪,只是在春闱时会元的名头旁落他人。
“盛钧行呢?”
“榜眼。”
比起盛钧行,出身任府又求学与国子监的任和郎其实对那些应试题目更得心应手。盛钧行能拿下会元是因为他出身江南,卷上许多论点都比较有新意。但到了殿试,审卷的都是些年事已高,资历颇深的内阁学士,有任老太爷亲自指点的任和郎的卷子更得他们的意。
“那明日祖父和祖母可得高兴坏了。”
任老太爷状元出身,几个子孙虽都考上进士,但都未进一甲。任和昭性情也不静,所以所有期待都放在任和郎身上了。
“那明日你可要去任府?”
这样的事,任兰嘉自然是要去一趟的。
第二日,任兰嘉早早就去了任府,她到的时候报榜的人还未到。听到任兰嘉突然回府,府里人也很惊讶。但任大夫人却不免多想,和任老太太对视了一眼。
见到任兰嘉,任老太太只是默默看着她,任兰嘉站在那微微颔首。任老太太面上就升起喜悦之情,任大夫人直接捂住了嘴不敢出声。
任兰嘉这个点头代表了一切。
“快快快,去看看外头,接榜的人都安排好了没有。还有该准备的红封都抓紧备上。”
任兰嘉刚坐下,侍女就给她端上了茶,见任老太太这么喜悦,她眉尾也带了笑意。
“那位盛公子还住在二哥哥院子里吗?若还在,祖母得让人备两份红封了。”
任老太太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
她身边的嬷嬷更是了然:“老奴这就去办。”
嬷嬷走后,任老太太眉开眼笑,自从任兰嘉下山回府,这府里一日比一日热闹,喜事也是一桩接一桩。
任兰嘉坐了没一会,就听到外头的热闹。是来报喜的。任管事兴冲冲进来,却见到屋子里的人都十分淡然,再看坐在一侧的任兰嘉,心中也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老夫人,大夫人,郡主。报报榜的人都到了。二公子中状元了。”
即便已经知道,但真得了信,任大夫人还是喜不胜收,她急忙起身。
“母亲,那我先出去了。”
任老太太摆摆手:“快去,快去。”
任大夫人刚走,任兰昭就来了,她一脸喜色。只嚷着:“祖母,祖母,二哥哥中状元了。”
任老太太乐呵呵道:“知道了,祖母都知道了。”
前几日,任大爷升迁吏部尚书的圣旨下来任府还安安静静,今日才是真正的热闹。
没一会,就连一直闭门不出的任兰宜都来了。任兰宜月份已大,看着她的大肚子,任老太太皱了眉。
“月份都大了,怎还四处乱走。”
任兰宜笑呵呵的,大抵是怀着身子,又没了糟心事,她整个人看着极为柔和。
“祖母,我在府里都快憋坏了。我来看看您,您怎么还赶我呢。”
任兰宜的侍女小心翼翼搀扶着她,又给椅子垫了软垫她才坐下:“况且,今天这么大的喜事,我得来给哥哥贺喜啊。”
和任和郎同胞出生,任兰宜和任和郎感情甚笃。她也是真心为他高兴。只有她知道,任和郎背着人挑灯夜读为了这一日付出了多少艰辛,
任老太太哪是赶她,只是心疼她。虽看着还有些不满,但还是叮嘱了侍女。
“让厨房炖盅燕窝来。”
外头热闹了许久,今日的正主才踏进后院。进门便给任老太太跪下磕了一个头。
“祖母,孙儿不负祖母所望。考上了。”
“好好好。好孩子,快起来。”
任老太太热泪盈眶,一旁的任兰宜也流了泪。
喜极而泣,这便是了。
任兰嘉也给任和郎送上了祝贺,任和郎看向她时,眼眶还红着。男儿轻易不流泪,可见任和郎心中也是激动的。
跪拜完任老太太,任和郎还有不少地方需要去。今年主审卷面的几位学士,还有他在国子监的夫子。他一个个都得拜访过去。
而任府,早就为这日备上了礼。府里人都笃定,一甲三位,必然有任和郎的位置。
任和郎走后,任大夫人又进了正房。
“母亲,好消息。”
任老太太疑惑,怎么还有好消息。
“是何消息?”
“刚传来的信,大郎媳妇生了,给您生了个曾孙。”
这不只是曾孙,更是任府的四代嫡长孙。这喜事一个接一个,任老太太都乐得合不拢嘴。
“好好好,要设宴设宴。”
自寿辰那日,任老太爷和陈朝闭门在书房里呆了一日,晚间任老太爷回房时就和任老太太说了。任府不再闭门了,该办宴就办宴,该参宴便参宴。今日任三夫人不见人影就是去参加婚宴了。
任府热闹了一日,夕阳西下时,下人来报:
“大姑爷和王爷都来了。”
魏棕和陈朝都来了,那也是为了贺喜。人都进了府,那自然是留下用晚膳的。
用了晚膳,两对夫妇一同出府,魏棕扶着任兰宜小心翼翼走着,陈朝则牵着任兰嘉的手。
任兰宜身子重,任兰嘉让她先上了马车。站在大门边,陈朝见任兰嘉的视线一直落在任兰宜肚子上,低声问:“怎么了。”
任兰嘉摇头收回视线。
她只是在想,若他们有子嗣,会是什么样的。
几日后,便是状元游街。任兰昭爱热闹,府里这些时日又没了那么多禁忌,她便定了酒楼。还给任兰嘉递了信,任兰嘉回绝了。别人看状元游街都是想相看夫婿,她一个成婚的凑什么热闹。
游街这一日,陈朝难得沐休,用完午膳了陪她一道躺在亭榭内乘凉。
“过几日就要出京避暑了。你是想住在行宫,还是住在庄子上?”
任兰嘉的手中绕着他的发丝。
“王府在行宫外有庄子?”
“嗯,有一处。”
其实长公主府也有的,但听他说有,任兰嘉便没说话。
要出京避暑,那准备的行装和箱笼自不会少。而负责护卫圣架的禁军更是忙碌。身为千牛卫将军,魏棕本要随圣架出行,但任兰宜生产在即,他便主动要求留驻京中。而任府中,也只有任大爷有随圣架避暑的资格,任大夫人担心即将生产的女儿,就不随行了。任大爷只能形单影只去行宫。
和浩浩荡荡的避暑队列相比,任兰嘉的队列很是精简。任兰嘉不想挤在拥挤的队列里,所以选择了早一日出行。
摄政王府在行宫外的庄子超出了任兰嘉的预期,庄子很大,建筑更是大气。和上京城的不太一样。
庄头见任兰嘉起了兴致,就介绍:
“庄子里的屋舍都是照凉州的样子建造的。老夫人平日不太住京中,都住在这。”
既然是陈国夫人贯住的庄子,任兰嘉也没去主院,只是寻了处能看见湖景的院子。陈朝要第二日随圣架一同出行,所以眼下只有她一个人。等侍女们收拾院落的时候,任兰嘉无事便想着去逛逛庄子。
把素念留下,她带着慧心和侍卫们往外走。
庄子背靠大山,后面便是茂密的树林。顺着山脚上山,一路所行阴凉处,庄头沿路搭了几间亭子。
自下山后,任兰嘉已经许久没爬过山路。只几步就走得她气喘吁吁。任兰嘉正站在台阶上缓气,观海却带着侍卫们围了过来。
任兰嘉虽不解拧眉,但她也察觉到了观海的表情凝重。她下意识把慧心拽到自己身侧。
“护王妃下山。”
观海压低了音量。初到庄子,他留下了大多侍卫在庄子中布控,只带了不到十个侍卫随行上山,其中还有两个是王府的侍卫。说话的同时,观海的手摸到了腰迹,那除了配剑之外更有烟花弹。
山风吹过,树枝草丛随风抚动。侍卫们围着任兰嘉刚走了两步。树枝上方,四处草丛树后瞬间出现了十几个黑衣人。
观海没有犹豫掏出腰迹的烟花,拉了底部的绳子,呼啸一声,红色烟花在空中燃放。同时,观海带任兰嘉护到自己身后。
见到燃放的烟花黑衣人眼眸一紧:“杀。”
黑衣人成包围状冲来,观海也抽出剑。黑衣人速度极快,很快刀剑相碰。任兰嘉被围在中间目光冰冷。
黑衣人身手不俗,来势更是汹汹,两个王府侍卫和任兰嘉的侍卫从未配合过,包围圈很快被黑衣人冲散。黑衣人冲进圈子,目标准确直直朝任兰嘉的方向来,眼看着刀刃要到任兰嘉的面前,观海持剑去挡,可这时刀刃突然变了方向。
刀刃入体的声音在一片厮杀声中极为明显,任兰嘉瞳孔一缩,眼睁睁看着刀柄插进了观海的肩膀。好在观海反应及时,侧了个身,否则这刀刃是朝他心脏去的。
黑衣人正要拔下刀刃,却觉得心口一疼,他僵着身子低头去看,一根发簪扎在他的心口,而发簪正握在一只白莹莹的手里。他难以置信抬头,却只看到一张冰冷的脸。
很快,刀柄上的手无力松开,而主人轰然倒地。
观海脸色不变,直接拔了肩头的刀刃。偏头去看身侧的人,她一脸镇静。
“小心点。”
黑衣人们杀招尽显,丝毫不留手,慌乱过后,任兰嘉的侍卫很快重整了队列。众侍卫此时的眼神也变了,变得极为锋利。侍卫们围杀之下,很快十多人的黑衣人被杀了大半。剩下的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退!”
黑衣人毫不犹豫转身就走,观海沉着脸:“追。”
不用观海点人,几个侍卫就出了列,一言不发朝着黑衣人的方向追去。
留下的侍卫还
有王府的两个侍卫都已经受了伤,身上的血在流,众人始终不敢放松警惕,生怕这是调虎离山之际。
不一会,传来脚步声,众人警惕扭头,发现是来支援的侍卫。
侍卫最后头坠着快喘不过气的青云。任兰嘉今日第一回到庄子,陈朝怕庄子里的人伺候不好,便派了青云随行。
待青云看到那一地的黑衣尸体还有带伤的侍卫们时,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撅过去。
第39章
天色已黑,庄子内灯火通明,头发发白的府医却已经忙碌了近两个时辰,侍卫们的伤都很重。虽不致命,但都得好好养一段时日,尤其是观海肩头的伤,若不好好养着,别说用剑,只怕用筷子吃饭都难。
缝针的时候,观海连眉头都没皱,此时给他上药更是脸色不变。他看着几步外的任兰嘉。
“郡主回去吧,我没事。”
任兰嘉抿着嘴没说话。
咚咚咚—
房门被人扣响。慧心去开。门外是一张焦急的面庞。来人正是王府的侍卫首领。他身后跟着是青云。
刺杀过去已经两个时辰了,算算时辰上京城收到消息再赶来正是这个时间。面对王府的人,任兰嘉缓了缓脸色。
“王爷呢?”
任兰嘉问。
侍卫首领一愣,他身后的青云也是一怔。见到他们的反应,任兰嘉哪还能不明白,他没来,她被刺杀了,他却没来。
“王妃,王爷在宫中。圣上吐血了,王爷让我护送您回京,顺便请曾老进宫一趟。”
所以,派人来,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府医?
任兰嘉刚缓和一些的脸色,头一回在外人面前险些绷不住。
王府侍卫首领和女主子接触不多,但也知道她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头一回见她面色这么难看,心中也是忐忑,但眼下宫里的事更重要。
“王妃,马车已经在外候着了。还请王妃尽快随属下回京。”
因为着急,侍卫首领的语气稍微重了几分,任兰嘉侧头,面无表情。
“曾老,你随他们入京吧。宫里的事更要紧些。”
侍卫首领一愣:“王妃不随属下回京吗?”
青云也是不解:“王妃,此处危险,说不准何时那些刺客就卷土重来,要不还是回京吧。”
可任凭两人怎么说,任兰嘉都未再说话。慧心走到他们面前。
“宫中圣体重要,带着曾老快些入京吧。”
侍卫首领心中也焦急,但也无法只能看向青云。青云也无奈:“你先带曾老进宫吧。把人留下。我带人护送王妃回京。”
除了这样,没有别的法子了。侍卫首领来得匆匆,走也匆匆。他们刚离开,桌上的人茶盏就被人拂到了地上。瓷器碎片散落一地。观海和慧心对视一眼,观海目露担忧。慧心则是把视线移到了在桌边立着的任兰嘉身上。此时她已经冷静下来,面色如常。
“慧心,备马车,回庄子。
他们如今已经在庄子上了,任兰嘉口中的庄子只能是另一处庄子,属于长公主府的庄子。
慧心转身出去,缝针上药都未皱眉的观海此时却皱了眉头:“郡主,王爷应当只是被宫中绊住了脚。否则会来的。”
“我让慧心给马车上铺上软垫。你躺着莫动。”
说完,任兰嘉抬腿走了出去。
院子里密密麻麻站了不少人,大多都是王府的侍卫。王府的侍卫首领虽然走了,但留下了数量众多的侍卫。
见到慧心嘱咐人备马车,青云松口气:“慧心姐姐,王妃可要回京了?我这就嘱咐人列队。”
没想到慧心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不是。王妃要去长公主府的庄子。”
“什么?”
青云拔高了音量,怎么非但不回京,还要换地方?
皇宫,众太医齐聚紫宸殿中,殿外更是跪了一地的宫人。明丰帝闭着双眼气息薄弱躺在床上,床旁立着的高大男人眼中酝酿着风暴,脖颈间绷起的青筋更是可见他在压抑怎样的怒气。
“验不出是何毒,也查不出毒是下在何处,我要你们做什么?”
陈朝的面前跪着的是司礼监掌印章丘,他是先帝身边的老人,自明丰帝登基,就是他伺候左右。
章丘头抵着地:“回王爷,下头人已经在审了。”
一群人战战兢兢直到深夜时分,在太医们已经跪到膝盖青紫,额间冷汗直冒时,殿门被推开。一个男人气喘吁吁进来,他手中还拎着一个头发发白衣着朴素的人。
一路颠簸被带进了宫,更是感受了在宫中骑马疾驰是什么感觉。还没等府医喘口气,他就被人按在了一张大床榻前。
床上的人盖着玄黄的锦被,嘴唇青紫毫无血色。只一眼,府医顾不得缓气息,伸手就把上了榻上沉睡着人的脉。
府医静静把着脉,殿内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生怕打扰他,没一会府医紧绷的脸就展开。
“把圣上平日穿的衣物拿来给我。”
在将军府上为徐弘解毒时,几个太医就见过曾老。更是知道他的本事,听到他的话,就有太医急忙去取。今日所有明丰帝入过口的东西还有他穿过的衣物早早就被取来了放在一侧。只是太医们验了半天都不知道毒下在了何处。
拿到衣物府医低头一闻。闻过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展开,里头是密密麻麻的长针,取针的同时他道:“中的是梦幽散,无色但会有淡淡幽香,可浸泡在衣物中,长久穿着就会入鼻息,慢慢中毒,他的脉象这毒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好在眼下还是有救的。”
陈朝面色一沉,一把抓起地上跪着的章丘。
“把把他的脉。”
府医略探了探脉就松开。
“他也中毒了。”
听说自己中毒了,章丘脸色不变,只是又跪下磕了一个头。“请王爷准许老奴出殿。老奴定会给王爷一个交代。”
陈朝凝视了他半刻,启唇:“好,给你这个机会,找出人,我要见活的。”
还在施针中,床上昏睡的人就幽幽转醒,他意识还迷糊着,只看到床榻旁高大的身影。
“舅舅。”
明丰帝醒了,地下跪了一地的太医更是欣喜若狂,这是捡回一条命啊。但平日里专门给明丰帝把平安脉的太医就不是如此了。他面如死灰,慢性毒,沉积身体多时,他却没把出来。他知道,自己是不能活着了。
施针后,明丰帝又吐了两回血,血是黑的,但面色开始红润了。得了消息的太后带着宫人进了殿。她一身杀气,今夜她亲自监刑,就是为了把毒害她儿子的人找出来。
见到她进来,陈朝侧过身看她:“阿姐。”
床榻上的明丰帝更是转头,对她露了笑脸:“母后。”
坚硬了一夜的心瞬间软化,太后露出笑脸,走到床榻旁,抚了抚明丰帝的头:“没事,别怕,母后在呢。你舅舅也在。”
炎热的天气,太后的手却冰冷。床榻上明丰帝目露依恋,蹭了蹭太后的手心,难得露出小儿姿态。他的母后很久没这么摸过他的头了。
此时,府医也写好了药方,交给了一侧的太医令。
“接下来十日,我每日都会来施针,再配上这药方,就无恙了。”
明明在宫廷中,医治的也是这世间最尊贵的人,但他泰然自若,仿佛医治的只是一个普通病人。
太后忍不住侧目,陈朝淡淡道:
“阿姐,这是长公主府的府医,曾老。”
一众太医都束手无策,一个小小的府医却能治。但不管是何人,救了她儿子,太后都愿意诚心相待。
“给曾老收拾偏殿。不可怠慢。”
救了皇帝一命的人,宫人自然不敢
怠慢。只是曾老出殿时,那眼神一直落在陈朝身上,那眼神有怜悯也有不解。
陈朝没看到,他的注意力都在明丰帝身上。烛光下,他的脸色晦涩不明。太后也心有余悸。
“还好有长公主的府医。这个曾老看着医术极为高明。你能不能问问兰嘉,让他入太医院,往后有他在子山身侧我也能放心些。”
太后说完许久没听到回答,便抬头去看陈朝,却见他蹙着眉头。
“阿姐,我会再搜寻人放在宫里的。曾老,我不会动。他是长公主府的人,不是王府的。”
太后也是微微一怔,陈朝这是头一回这么严肃拒绝她。但她也很快反应过来,笑了一声,
“是我关心既乱了。兰嘉今日去了庄子,听到消息应该也吓坏了,明日避暑是去不成了,你可派人把兰嘉接回来了?”
说到此处,陈朝的脸色一沉。
“她今日在庄子遇到刺客了。不过人无恙,我已经派人接她回来了。”
“什么?”
太后顾不得明丰帝刚睡下,直接惊呼。
“何人所为?”
陈朝摇头:“还不知道。”
传来消息时,宫里已经乱了。知道她无事后,陈朝便让侍卫首领带人去接她,只是同时想起她身侧的曾老。
太后还在摸抚着明丰帝的头:“你快回府吧,兰嘉定然被吓坏了。宫里有我在,快回去宽慰宽慰她。”
最难的局面都过来了,太后很镇静。
陈朝垂头看了眼床榻上的明丰帝,呼吸绵长,看着已无事。
“好,我先回府。我把魏棕调来守在殿外,阿姐不用担心。子山若有事,曾老就在偏殿。”
见他还叮嘱自己,太后拧了拧眉。
“知道了,快去吧。”
踏出殿外,风一激,陈朝才发觉自己出了浑身的汗。禁军把守着殿门,陈朝随手招来一人。
“把魏棕叫来。”
禁军走了,陈朝才转身看向侍卫首领。侍卫首领低垂着头,见到陈朝走来,更是握紧了拳头。
“王妃呢,安然送回府了吗?”
侍卫首领不敢抬头看,只是低声回:
“王妃还在庄子上,并未跟属下回京。属下把侍卫们都留在庄子上,护卫王妃的安全。”
虽没有抬头,但侍卫首领回完话就能感受到两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额间冒出汗,说不清是热的还是吓的。
“所以,你就把她留在庄子上,自己回京了?”
男人音调阴冷,饱含压抑的怒气。
侍卫首领径直跪下:“是属下无能。想着圣体重要,便先带着曾老回京了。属下这便去庄子,再接王妃回京。”
侍卫首领惶恐不安,男人的下颌已然紧绷。就在这时,传来声音,是铠甲相撞的走路声。
今夜,全皇城戒严,魏棕更是穿上了甲胄。他本在紫宸殿外把守,听到陈朝寻他,很快就来了。可来了却见到陈朝脸色极为难看,他下意识觉得是明丰帝出了事。
他快步走到陈朝身边:“怎么了,圣上出什么事了?”
陈朝转头见到是他,阴寒的目光敛了敛。随即对跪在地上的侍卫首领道:“去金吾卫将军府传信,让徐弘带人去接王妃回京。”
侍卫首领如释重负:“是,属下这就去。”
魏棕不知道任兰嘉今日出京了,更不知道她遇刺。
“怎么了这是,三妹妹出京了?”
第40章
侍卫首领到金吾卫将军府时,只亮了令牌,就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府。徐弘听到敲门声出来时,衣襟大敞着,脖颈间还有抓痕,抓痕上的血迹还新鲜,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刚在做什么。
侍卫首领敛眉掩住视线径直说明了来意。
“麻烦将军带人去别宫庄子走一趟,接王妃回京。”
徐弘身上还带着事后的慵懒,他身材健硕,立在门边如同一堵墙。
“发生何事了?”
明丰帝吐血的消息,被封锁在了宫里,徐弘还一无所知。
侍卫首领拧眉,环视了下四周,确认无人才凑到徐弘耳侧轻声道:“王妃遇刺了。宫中戒严,王爷走不开。”
徐弘本该慵懒的神色瞬间一正。他拢了拢衣襟,招来了小厮。
“让副将去点人。随我出城。”
徐弘转身回房更衣,床榻上的人只露出了一个肩膀,肩膀上还带着陈旧丑陋的伤痕。徐弘进门时榻上的人没有丝毫动静合着眼似是睡深了。徐弘只瞥了一眼就抓起屏风架上的长袍边套着边往外走。门再次阖的那一刻床榻上的人抱着锦被起身,眼神格外清明。
因为不算是公事,所以徐弘带的都是自己的亲兵。都在凉州大漠中上过阵,杀过敌,骑马奔袭更不在话下。城门打开,一行人很快就隐在黑夜中不见身影。
寂静深夜,本该睡下了,但青云睁着眼睛急得团团转。长公主府在行宫外的庄子离摄政王府的不远。不过两刻钟的路程,青云熟悉了路,又派了人回王府的庄子上候着,就怕京中又来人扑个空。
可等他安排好一切才发现,长公主府的侍卫已经将庄子内内外外都把守住了。王妃住的院子更是被守得密不透风。而王府的侍卫,被限制在了外院,其他地界都去不得。不仅如此,青云发现他见不到王妃了。本想劝王妃早些回京他却被守在院子外的黑脸侍卫无情拒绝了。
青云在长公主府这些日子自以为也是混开了,没想到如今会吃闭门羹。而且他被拦在院子外,别说王妃了,连慧心和素念都见不到。
今日遇刺时在场的两个侍卫,有一个伤情还算轻,他对今日的场景还记忆犹新。本以为长公主府的这些侍卫只是个花架子,但亲眼见过他们出手,他才意识到,这些侍卫每一个都身手不俗,而且手段极其狠辣,每一次出手便是杀招。
见青云还在痴磨,而把守的侍卫神情已经开始不耐,王府侍卫走过去,拉开了他。
“青云小哥,莫说了。”
青云还想看是哪个不睁眼的拉扯他,转头看是因护卫王妃而受了伤的侍卫,他缓了脸色。
“你受了伤,就好好歇着吧。我找王妃说句话。”
侍卫却朝他摇摇头:“青云小哥,听我的。”
青云虽然不解,但他不傻。眼前的侍卫眼中带着忌惮,这份忌惮是对着长公主府的侍卫。
如今夜深了,青云无法。只能想着天明再说。眼下外院屋舍不多,容不下那么多人。青云只能在廊下找了柱子随意坐下靠着。他在思索王妃为何不愿意回京。想着想着却打起了盹。天际微微放光时,传来了疾驰的马蹄声,不管是王府的侍卫,还是长公主府的侍卫纷纷拔剑。
“戒严!”
青云被吓得猛然弹起,起身后才发现周边的侍卫神情严肃。凝神一听,只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而且数量不少。
更有十来个长公府的侍卫背着弓箭跃上了房檐。
青云被他们整齐划一的轻盈身姿惊到了。
马蹄声慢慢放慢,最后无声。
“各位兄弟放下剑吧。我乃金吾卫大将军徐弘。奉王爷之命,来接王妃回京的。”
青云跟在陈朝身侧,对徐弘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他穿过人群,走到大门边。
“把门打开吧。外面的是大将军。”
值守大门的是长公主府的侍卫,他听到青云说话了,但没动。再好脾气的人被忽视折腾一夜也有了火气。青云撸了撸衣袖:“我说打开你听到了吗?”
王府的侍卫面面相觑。
长公主府的侍卫完全无视青云,青云忍不住了推搡了他一把。可他的力气对于身型高大的侍卫而言就如同挠痒。侍卫屹立不动,青云嘿一声。刚想再推,却看到眼前的侍卫偏了偏手,他手中是已然出鞘的长剑。
王府的侍卫也是脸色一变,他们不可能眼看着青云在他们面前被杀,但也不可能对长公主府的
侍卫拔剑相向。正两难之际,响起一道女声。
“把剑收起来,把门打开吧。”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是任兰嘉身侧的慧心。
她简单一句话,长公主府的侍卫们纷纷收剑。大门处的侍卫们更是把大门打开了,门外还守着一队侍卫,他们正和门外的人对峙。
慧心缓步走来,青云见到她,叫了声慧心姐姐,但慧心像没听到一样,目不斜视径直从他身前走过。
跨出大门,门外侍卫们见到她也是收了剑。慧心立在大门上,看着领头的徐弘行了个礼。
“徐将军,侍卫们护主心切,还望见谅。”
徐弘也刚经历过刺杀,这些时日,他的亲卫也是闻风就色变,所以他能理解。
“无妨,还请姑娘通传一声。王爷派了我来接王妃回京。”
面对一个大将军,慧心依旧脸色淡淡。
“徐将军请回吧。王妃受了惊吓,想在庄子里休息几日。王妃想回京时,府中侍卫自会护卫的。”
去摄政王府的庄子扑了个空,好在有人带路。来的路上,徐弘已觉得不对,遇刺了不但不回京,反而还换了地。徐弘耳聪目明,方才门内的小争执他也听到了,这明明是一家,怎么两方人还闹起来了。
但徐弘得了令,不可能就这么回去。
“姑娘通传一声吧,我想见见王妃。”
慧心依旧自若:“王妃深睡着呢。将军请回吧。”
慧心平日最重规矩脾性也最温和,如今面对堂堂金吾卫大将军却寸步不让。眼看着徐弘沉了脸,青云心头暗道不好。他嬉笑着穿过人群走到徐弘马下。
徐弘大刀阔斧坐在马上蹙眉。
“将军,王妃昨日受了惊吓,这会天色又还早。只怕还睡着。要不您先回京,同王爷说一声。我们自会护卫王妃安全的。届时等王妃好些,我们就护送王妃回去。”
在一个小侍女面前碰了软钉子徐弘本不满,但见了青云他缓了缓脸色。金吾卫还有不少事,他不可能耗在这。
“既然王妃受惊了,那就好好休养,我还有公务在身,先回京了。”
青云笑着点头哈腰:“将军慢走。”
徐弘控着马瞥了他一眼:“早些护送王妃回京。这不安全。”说完他持疆控马转身。
青云看着徐弘策马离开时马蹄所扬起的尘土苦笑,他当然知道这不安全,但他说了不算啊。而且这庄子还住不下那么多侍卫。青云回头想和慧心商量商量,结果一转身门上哪里还有慧云的身影。
慧心回房时,素念正托着腮坐在屋檐下。见到慧心后素念起身顺便拍了拍身下的尘土,
“王妃可睡下了?”
素念点头:“睡是睡下了,但服了安神丸。王妃自上山后,许多年都没用过安神丸了。想来昨日的刺客真是吓到王妃了。对了,外头那么热闹,是王爷来了吗?有他在,王妃定然能睡得安稳。”
见素念一脸纯真,慧心敛眉:“不是王爷。这几日,你叮嘱侍女们都轻声些。”
日上三竿时,屋子里才有了动静。慧心推门进去,床榻上的人两眼呆滞着看着前方,吃了安神丸的好处是会让人意识昏沉能睡个好觉,坏处就是反应会变得迟缓。
等床榻上的渐渐回神,慧心才净了帕子走到榻边。
任兰嘉接过帕子:“什么时辰了?”
“午时二刻了。”
任兰嘉将帕子贴在脸上,冰凉的帕子让她瞬间醒神。“观海如何了?”
慧心正整理着幔帐,听到任兰嘉问便回:
“方才奴婢去换过药了,瞧着伤口好了不少。曾老的药一向好用。王妃睡着的时候,徐将军来过了,说奉王爷的命接您回府,奴婢做主让他回去了。”
慧心自作主张,也不怕任兰嘉责怪她,任兰嘉确实没有责怪她,甚至毫无波澜。只是掀开被子,坐在床沿。“观心来了吗?”
“来了。已经在暗室审人了。观海也去了。”
昨日逃走的那几个刺客,还是没能逃过侍卫的追捕。侍卫们带了活口回来。
“好。让素念摆膳吧。”
任兰嘉醒来,问了许多,唯独没有问明丰帝如何了。瞧着丝毫不在意。
她确实也不在意。死了,那就会有人火急火燎来报信。没死,身边还围着一群在意他的人,那些宫人,太医,他的母后,还有他的好舅舅她的夫君。
上京城中,大臣们也得到了避暑之行取消的消息。宫中传出的话只是说明丰帝得了伤寒,有些发热。但皇城内紧张的氛围还是躲不过有心之人的探查,只是上下口风都紧。还有人发现自己偷偷安插在宫里的桩子也没了消息。
而此次避暑徐弘本就不随行,所以对他而言无甚影响。回京后,他便直接进了宫,陈朝见他第一眼就问:
“人接回来了吗?”
徐弘摇了摇头,陈朝蹙眉。徐弘刚想和眼前人说,他的王妃换了地住,内侍就走来了。
“王爷,太后寻您。”
徐弘的话被打断,陈朝怕太后有急事,也没和徐弘多言:“辛苦了。你先回府吧。”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陈朝都走了,徐弘自然不可能在宫中逗留。回到府上,推开房门,却只见到凌乱的被褥,屋子里空无一人。
转身退出门,小厮正在院中浇花。
金吾卫将军府本不种花,这两日才重上的。
“她人呢?”
小厮知道自家主子问的是谁,昨夜房中动静那么大,他捂着耳朵都能听到。
“没见着人。今晨敲门,屋内便没人了。”
徐弘愠怒:“人不见了,你们都不找吗?”
小厮懵了下:“可欣姑娘本也不是府里的人啊。”
小厮是徐弘凉州带来的,一向是个粗脑筋,徐弘被气到捶胸。“别废话,快去找。”
“哦。好。”【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